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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薯,記憶著甜酸苦辣

(2017-11-16 08:38:44) 下一個

作為海歸外籍專家,我在國內出差的待遇是要住在四星或五星飯店。這樣的星級酒店每天的早餐林林總總,肯定是有白薯、紅薯、甚至是紫薯的,一年四季都有,東南西北都有。我肯定是要拿一兩塊放在盤子裏的,但是到差不多吃完早飯的時候,我發現最後剩下的就差不多是那幾小塊白、紅或紫薯了,雖然作為研究生物工程的教授,我深知白、紅、紫薯的營養。

 

關於白薯好的方麵的記憶:
1)白薯是甜的。西方人愛吃甜食,我有時候就開玩笑說“你們一輩子沒有脫離嬰兒期兒童期”。我們東方人,至少在幼年童年少年時期也是愛吃甜的。記得在1976年秋天,初一的我們班到距離學校3裏地的白薯地裏,為我們大隊第二生產小隊薅一下午到近傍黑的雜草,生產隊長對我們的獎勵就是在臨收工前買來一包糖精分放入兩桶井白涼水裏,然後男女同學排隊用一個鋁製水舀子喝甜水。反正,我是抱著感激之心喝的這個糖精的稀水溶液。盡管那時候的我就知道糖精是來自煤炭是無營養而有毒的。所以,在那個乏甜的時代,我豈能不喜歡甜甜的白薯?
2)沙土地長的好吃白薯。這樣出身的白薯,蒸熟的白薯掰開時的橫斷麵有明顯的一圈兒一圈兒的”幹心兒“,吃起來噎的慌,我們管它叫”幹瓤白薯“,奶奶總說這白薯是栗子味兒的。這是我的最愛。隻有沙土地長的白薯才有幹瓤的。我總是同情地想著大姑三姑嫁的村子沒有沙土地,有一年,把去看三姑的奶奶的挎籃裏麵還偷偷地塞過幾塊紅皮白瓤的生白薯,讓我老姑感動的夠嗆,給她大侄兒帶回來半籃子花生。
3)饞人的白薯鍋巴。平時家裏麵都是在做高粱米粥時用樹枝做的平屜叉子上麵放陶土做的飯篩子來餾(蒸)白薯。而整鍋的烀白薯則是家裏麵的大事件了。烀白薯時,滿堂屋的熱氣騰騰,白薯的甜香味逐漸地增濃,最後一股焦糖的味道更是讓人饞涎欲滴。當媽媽或奶奶掀開鋪蓋子,一股蘑菇雲衝上房頂後就是一鍋烀好的白薯了。媽媽或奶奶把熱乎白薯一塊塊撿到盆裏,這時候就會發現鍋底就剩下一點點半渾半黃的水了。每當那時候我都是忍不住地想起來老人們常用來損人的一句話“就是一車白薯也熬不出來一滴人參湯兒來”,就忍不住想笑。當然了,這時候的眼睛緊盯著的還是貼著鍋的那層白薯。這層白薯粘在鍋上形成鍋巴。媽媽和奶奶是不能把這層白薯完整地拿出來的,肯定是有少一半的白薯連皮帶肉沾在鍋上。這就是白薯鍋巴。鍋上的白薯鍋巴最好吃,每次我和弟弟都是搶著吃。
4)把個頭小的白薯烀熟在房頂上曬個半幹,我們哪兒的人把它叫”白薯筋道“,有人叫它”白薯蔫兒“,縣城裏人叫它”白薯幹“。這是一個好吃的東西,有時候上麵還有一層白霜(木糖、五碳糖的結晶物),如果用火盆裏的炭火煨烤一下,在表麵上起了泡泡兒,就更好吃了。
5)如果把白薯放在灶火坑裏,讓它失水烤熟,那才叫好吃,好像每一塊白薯都是”幹瓤“的。
6)到了深冬,烀出來的白薯會很甜、並且變得很軟甚至是很稀的感覺。簡直是有喝白薯的感覺。
7)媽媽時不常把高粱米粥裏麵放入白薯。甜甜的粥,對貧窮的生活是一種調劑。
8)媽媽還會把白薯切成薄片,在大鍋裏麵放上一點點油,把白薯片烙熟,這樣的白薯片又甜又香,是兒時的美味。莊裏麵,好像就我媽媽會烙白薯片,當時很為在石家莊讀過書見過外麵世界的媽媽自豪的。
9)生白薯不能儲存時間太長,一般到12月份,媽媽就會把白薯都烀熟,然後放在房頂上去。啃著凍紅薯是兒時一大樂趣。另一個樂趣是享受春節以後放置的白薯。在春節以後房頂上的熟白薯就會慢慢變幹從而變的更甜。
10)白薯,可以用來漏粉條。圓粉、片粉、湯粉(細粉)都是我的最愛。在農村的冬天,看生產隊漏粉條也是一大樂趣,是一個學習手工業的難得機會。何況還可以要甚至是偷粉條吃?
11)用生產隊漏粉剩下的”缸底兒“分到各家熬成的涼粉是我今生所愛。現在每次回樂亭都要在菜市場買一些做好的“黑油粉兒”,並且一定是要那種顏色黑黑的。12)另一個好玩的事情就是把用白薯製出來的澱粉砣子掰下來一塊放入口中,馬上覺得涼颼颼的(澱粉溶解要吸熱),而且固體很快成為液體了,不像嚼一塊糖時沾牙,也不會像吃”核桃酥“和”小磚頭“時有東西沾滿牙床。

關於白薯壞的記憶:
1)從記事兒到1978年考上縣二中,深秋冬天就差不多頓頓吃白薯。就是讓你天天吃粳米幹飯大燉肉、吃龍蝦鮑魚,也有吃膩了的時候,是不是?
2)白薯吃多了胃裏麵向上返酸水,那個滋味可不好受!記得在歐洲某國讀博士時和他們開玩笑說”我最恨哥倫布了“,外國人問為什麽?我說”沒有哥倫布發現新大陸,我就不用吃白薯、吃土豆、吃玉米、吃辣椒、吃南瓜(倭瓜)、聞你們抽煙的味道了“。
3)白薯儲存時間長了,上麵會長黑斑病,不僅有毒而且味道很苦。我的童年已經很苦了不想苦上加苦。我們一般說白薯長了”黑膏藥“。
4)除了吃烀或蒸白薯,家裏麵還要把生白薯切成薄片,在房頂上曬幹。然後有兩種吃法,一種是把它壓碎,和高粱米混著做粥。這種粥,與鮮白薯做的粥相比,口感簡直是天壤之別,那種甜都是一種讓人討厭的甜。另一種是完全壓碎成份,然後和玉米麵摻和在一起做成玉米餅子。這種玉米餅子,顏色是咖啡色的(那時候那知道什麽咖啡色,反正是暗色澤的,不令人喜愛),味道是不純正的”甜股奶“的。我總是能夠吃出來一種”黑膏藥“味道。看著難以下咽的怪樣子,奶奶說“鄰縣你老姨奶那兒是把白薯削完皮再切片曬幹了做白薯餑餑,就好吃多了”。鄰縣?以前我倒是聽過姥爺講“三年自然災害”時,他曾經兩次帶著村裏的年輕人趕著牛車去鐵道北鄰縣撿過人家白薯地裏不要的爛白薯凍白薯拉回來給莊裏食堂開夥。讓我吃削了皮的白薯,太奢侈了吧?
5)紅薯,就是我更不喜歡的角色了。紅薯有一種怪味道,還沒有幹瓤的。而且紅薯葉長得還遠沒有白薯葉美。
6)70年代初,家裏麵分很多白薯,算口糧的,是4斤還是5斤白薯算一斤口糧的。太多的白薯不好儲存,農民就用白薯刀把生白薯切成薄片,曬幹成為白薯幹。這個白薯幹可以用來做白薯幹粥、白薯幹餑餑(窩窩頭),也可以用來生產澱粉再加工成粉條,還可以交給國家(據說是用來生產白薯幹酒)。那個時代,作為一個孩子,我是沾枕頭就著的,隻是媽媽在堂屋裏麵切白薯幹的哢哢聲音讓我不能忍受,很長時間睡不著。現在想一想媽媽白天上工一天,還要給我們每天做兩三頓飯,還要幾天洗一次衣服,加上縫縫補補,媽媽多勞累!

  1. 爺爺愛喝酒,現在這不算大毛病。可是那時候家裏麵有人喝酒是很大的負擔。因此奶奶和爺爺為喝酒不少鬧矛盾。其實,爺爺喝的隻不過是八毛五一斤的縣酒廠生產的白薯幹酒。我小時候,爺爺有一次曾經用筷子頭蘸酒讓我嚐嚐。怎麽這麽辣呀?甜甜的白薯,怎麽除了讓人冒酸水、長苦苦的黑膏藥、怎麽還能變成這麽苦的東西呀?到現在,我對酒一點也沒有建立起感情來,雖然現在我的博士生跟我做的研究課題之一就是用莊稼杆造澱粉造酒精。
  2. 在老家,說人廢物就說他白薯。有個莊裏人的外號就是”乏白薯“。把白薯的意思如此負麵化,我就更不喜歡白薯了。
  3. 老家有個俗語叫”白薯拿軟乎的捏“。我就當過乏白薯。那是1978年,我已經考上了縣二中的高中(在初中三個班148人中考第三,第一第二名考上了縣一中)。當年夏天的主要活計仍然是挑菜拔草。

白薯葉是深綠色,紅薯葉是淺綠色。白薯莖梗是紫紅色的,而紅薯莖梗是淺綠色的。為什麽我記憶的這麽清楚,這是因為我最願意在秋天的白薯地裏挑菜,為我養的豬和兔子挑野菜。秋天的田野,那些已經收割完高粱玉米大豆的地裏,野菜已經很老甚至很少了。而土地濕潤的白薯和白菜蘿卜地裏,野菜還是比較豐富的,還有嫩嫩的馬齒筧、鐵莧菜、野莧菜、甚至兔子最愛吃的苦麻子。

我姥姥家的豬病了,那天挑菜的時候我突然就起了割一些白薯葉回家喂病豬的怪念頭。割了還不到一籃子底兒,就讓隊裏”看青的“看到了,就覺得天降下來似的,無聲無息的一雙手一把就把我的籃子按住了,至於那些出自一個半大孩子之口“我從來沒有割過白薯秧子,這回是因為我姥兒家豬病了的”的解釋是蒼白無力的。籃子,盛著白薯葉的籃子,就被放到了大隊部。就碰巧被來大隊檢查工作的公社副書記看到了,過問起來的結果就是要罰款5元。那時候(1972年~1978年),我們生產隊的一個成年勞動力幹一天農活的10個工分值0.19~0.30元。我爸爸中師畢業、當時月薪是34.5元。媽媽在1979年動手術之前身體一直不好,每年也就掙600個工分吧,大約值15元錢/年。
當天晚上,一個大隊幹部就來到我家來收那5元的罰款,態度是和藹而堅決的,是不完數拿到5塊錢就不會走的。當然,我爸爸心態平和地交出了5元錢。我的爸爸,當時和後來都從來未因為此事責怪我哪怕是半句,我覺得這是給了我最大的安慰,給了作為半大孩子的我最足的麵子。
犯規受罰,天經地義。問題是每年都有大片的白薯秧子被人割掉,這樣的賊應該每個大隊不下500人次。而我卻是自我記事以來我們村(大隊)因為割白薯秧子被罰款的第一人、也是至今唯一一人。
在大隊幹部討論對我的懲罰時,還有幹部提議說應該把我偷割生產隊白薯秧子反映到我剛剛考上但是還沒有去上過一天學的縣二中那裏,但是被其他隊幹部否決了。這畢竟是1978年夏天,而不是1976年以前。


後來在外地讀大學,戀愛結婚生子。當時的戀人後來的孩子他媽,是隨著1969年戰略疏散到桂林的中科院電子所的父母在南方長大的,是屬於南方人說“你們北方人長得真漂亮”、北方人說“你們南方人長得真漂亮”的那種古典美人。一次她這孔雀女對我甜甜地說“我將來和你回老家,要赤足走在田埂上,我還要吃我自己摘的最新鮮的南瓜花和紅薯葉”。倭瓜花倭瓜蔓,我奶奶也吃的,但是一聽到紅薯葉,我馬上變聲變色了,為了掩飾,我故意淡淡地說“紅薯葉,我們那裏叫白薯秧子,是用來喂豬的,人從來不吃”。

這個周末,和老婆孩子去華人超市買菜時,一定要買回一些紅薯葉炒著吃,也一定要買回幾塊白薯,為孩子們烙白薯片吃。就是不知道季節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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