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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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係列二十:文宗治世之九:晚唐文豪元稹病逝

(2018-08-29 19:57:32) 下一個


大和五年即公元831八月初五(庚午),武昌軍節度使兼檢校戶部尚書元稹去世。元稹字微之,是河南人。後魏昭成皇帝(拓跋什翼犍)是元稹的十代祖先;兵部尚書昌平公元岩是他的六代祖先。他曾祖父元延景曾任岐州參軍,祖父元悱曾任南頓丞,父親元寬曾任比部郎中和舒王府長史,並因為元稹的尊貴被追贈左仆射。元稹八歲就喪父,他母親鄭夫人是位賢明婦人,因為家貧,親自為元稹授學,教他書學。元稹九歲就能寫文章,十五歲就兩經及第。他二十四歲時調判進入第四等,被授予秘書省校書郎。二十八歲時他應製舉才識兼茂、明於體用科。當時即元和元年(809)四月登第的十八人中,元稹為第一。製令下來時,他被授任右拾遺。元稹生性鋒芒畢露,見到事情總是興風作浪。他身居諫官後,不想碌碌無為,所以總是上言政事,上任當天就上疏談論諫官的職責。他又覺得前代王叔文和王伾靠和東宮猥褻而成為待詔,得到太子李誦的寵幸,後來在永貞(805)那年,趁著太子成為唐順宗而大肆幹擾朝政;所以提議,對訓導太子的東宮官員,應當選拔正人。他獻上《教本書》,說:


“臣見到陛下降下明詔,修複廢置的太學,增添宗室胄子學員,選拔教育他們的師傅。這真是了不起的事!唐堯為君,讓伯夷掌管禮儀,正是謹慎教育胄子的深意!然而還有比這更重要得多的事,臣不敢不冒昧地殊死上言。臣聽說賈生曾說:‘三代之君,仁且久者,教之然也。’這話千真萬確!周成王不過是個中庸人才,親近管叔和蔡叔,則聽信讒言;有了周公和召公,則得知禮義。豈能說他是天資聰明?然而他最終得施王道的原因,能不認為是教誨使然嗎?讓伯禽和唐叔與他交遊,讓他學習《禮》、《樂》、《詩》、《書》,使他目不得閱覽淫豔妖誘的美色,耳不得聽聞優笑淩亂的靡音,口不得吟誦操斷擊博的書籍,居不得親近容順陰邪的黨徒,遊不得縱情追禽逐獸的遊樂,玩不得擁有遐異僻絕的珍異。凡此種種,不是說放在他麵前而不為,也不應當讓他見到。當他年長為君之後,秉性已經定型,習慣也已形成;那時即使將會使自己樂而忘返的事物天天擺在麵前,也已不能奪去他已經練成的習性和堅定的決心。那麽忠直道德的言語,早就是喜聞樂見的事物,陳奏的人自然得到理解;而那些庸佞違道的邪說,早就是害怕聽聞的東西,進諂的人自然就被看穿。炫耀自己的能力而黨同自己的親近,是人之常情。一旦得誌,自然要滿足心裏的欲望。事物的本性也一樣。所以魚得水而暢遊,馬順駕而馳騁,鳥得風而飛翔,火得薪而熾烈。這都是事物滿足內在欲望的事例。現在周成王的內在欲望是道德,所以他親近聖賢。自然他親近的人就是左邊的周公和右邊的召公,封伯禽於魯而太公於齊。內心得到滿足,所以禮樂得以興旺而諸侯紛紛上朝,所以刑罰得以建立而教化各地普及。這就是教育帶來的,不能不使人信服!


“亡秦則不然。他們毀滅先王的學說,說是學問隻是愚弄天下百姓;他們貶黜師保的官位,說是為了明確君臣名分。胡亥的一生,從未聽聞《詩》《書》,不能接近聖賢。那個趙高是個該殺的狡詐宦官,用殘忍害人的邪術教誨胡亥;還說:放縱暴戾就是貴,閉不見人就是尊。所以天下之人並非人人愚蠢,而胡亥自然已經不能分清人獸了。趙高靠淫威統治天下,而胡亥自然就被幽禁在深宮了。那個李斯是亡秦寵信的丞相,卻也因為讒言遭到冤死,無處申辯自明;更何況疏遠的臣庶!正是這樣,秦朝的滅亡是有原因的。


“漢高祖靠兵戈繼承天下,漢文帝靠廉謹守衛大業,但終究不能恢複遠古的大訓,隻是因為景、武、昭、宣四帝,天資聰明,才避免了禍亂。但到了漢哀帝和漢平帝年間,則不能預防篡弑的陰謀。而漢惠帝在廢易之際(指漢高祖想廢黜他而改立戚夫人兒子劉如意),還幸賴身邊的羽翼戰勝漢高祖的邪心(指叔孫通和商山四皓等一再勸止)。所以之後的國君,議及教化時,莫不以興舉孝廉、設置太學、尊崇儒教為意;卻不知道教化的推行,必須從貴人開始。忽略貴人,而去教育賤者,難道幾乎不是本末倒置?


“自從我朝太宗文皇帝還在藩王宮邸,直到成為太子時,選用了深知仁德的十八人和自己交遊學習。即位之後,即使在遊宴飲食之間,這十八人也都在其中。主上的過失他們無不進言,下麵的民情他們也無不轉達。不到三四年太宗就名高盛古,這難道能靠一天兩天導致的嗎?都是逐漸養成的好習慣!貞觀以還,師傅都是由宰相兼領,其餘的東宮僚屬,選拔得也很慎重。馬周覺得東宮臣屬的位置太高,恨不得成為司議郎,這就是證明。文皇帝之後,東宮臣僚的地位就逐漸降低,以致母後(武則天)臨朝,翦棄王室。當中宗和睿宗二聖地位可危之際,即使有骨鯁敢言的人士,因為不是調護保衛太子的臣屬,最終不能說出一句為太子辯護的話,隻能靠醫匠安金藏剖腹來表明睿宗的無辜(指來俊臣等酷吏陷害皇嗣子李旦即後來的睿宗的事)。這難道不是極大的悲哀嗎?


“安史之亂以來,這一弊病更加嚴重。師資保傅的官職,不是由生病殘廢或老邁昏聵或不任事的官員,就是由不知書達禮的免職或退休藩鎮將帥擔任。至於諸王王友和讚議等官職,更都是由那些被疏遠的冗散低賤官員擔任,以致插笏的縉紳大臣都以此為恥。即使愛護自己兒子的平民,還都要尋求明哲慈惠的老師教育他們,尋找正直誠實和博學多識的人成為他們的朋友,好成就他們。難道天下的儲君和王子,反而可以用生病殘廢或老邁昏聵以及不知書達禮的人當他們的老師?讓被疏遠的冗散低賤和不適用的人當他們的朋友?這種做法為何和上古相差如此之遠!根據近來的做法,東宮僚屬之外,還往往用那些沉滯不進的荒僻老儒充當侍直和侍讀;即使這樣,他們還被疏遠擯棄,嗬斥驅逐,有時個把月都不得召見。他們又怎能作為師傅去培養太子的道德而保養他的身心健康?臣認為積成這一弊病的原因,隻是因為皇天眷佑,讓我唐朝皇運長久,以舜繼堯,傳到陛下已有十一聖上了,莫不出生時就神明,年長後即仁聖,所以覺得這些都是些有關習俗和禮儀的小事,不值得重視而已。不過臣獨以為這作為列聖的謀略也就算了,但要傳給後嗣則不行。假如萬代之後,如果出了位像周成王那樣的中庸人才,而又生在深宮的養尊處優和嬉笑玩耍之間,又沒有周公和召公那樣的保護幫助和教誨,那樣他將不知道喜怒哀樂來自何處,更不用說知道稼穡農耕的艱難了。


“如今陛下以上聖的天資,君臨海內,是天下百姓傾耳關心的時刻。臣特希望陛下思考周成王得到訓導的功效,念及文皇帝逐漸養成的好習慣,慎重挑選太師太保,認真選擇東宮僚屬,全用博學多才而又明達機務的大儒擔任;經常見麵,日訓月導。然後趁機讓皇太子集聚諸位生員,製定齒胄(太子入學與公卿宗室子弟依年齡為序)講學和嚴師問道的禮儀。用至德要道造就他,靠撤膳記過警戒他。秉性尚未確定時,則去掉狩獵和美色等娛樂,花更多時間就學。一旦聖質已經具備,則輔以交遊研習用以弘揚仁德。這就是所謂‘一人元良,萬方以貞’的教化。哪裏光靠修複廢置的太學,選拔太子的師傅,就以為能和盛世媲美?還有,古代的百王,莫不幼年同師,年長同術;讓他們意識到君道來自上天,了解到天倫來自自然;然後選用賢良,樹立藩鎮,作為屏障。這樣出則有晉、鄭、魯、衛等諸侯的盛況,入則有東牟侯和朱虛侯(漢初幫王室剪除諸呂的宗室王侯)的強大。這正是所謂宗子維城、犬牙盤石的形勢。這又豈能與魏、晉以來,囚禁殘害兄弟而翦除自己枝葉的事(包括曹丕曹植之爭和八王之亂)同日而語?”


唐憲宗閱覽了奏折後非常高興。元稹又談論到西北邊事,都是有關朝政的大事。唐憲宗召他應對,詢問他有關邊防的方略。但他被執政大臣們妒忌,被支出朝廷任河南縣尉。不久因母親去世丁憂離職,服喪完畢後,他官拜監察禦史。元和四年(809),他奉詔出使東蜀,上奏彈劾已故劍南東川節度使嚴礪違製擅征租賦,又籍沒塗山甫等吏民八十八戶的田宅一百十一座、奴婢二十七人、飼草一千五百束、錢七千貫。當時嚴礪已死,但東川下屬七州刺史都因此受到責罰。元稹雖然辦事稱職,然而執政大臣以及和嚴礪關係密切的人都很忌惡他。出使回來後,唐憲宗讓他分管東台。浙西觀察使韓皋杖責湖州安吉令孫澥,結果孫澥傷勢過重,在四天裏就死了。徐州監軍使孟升去世時,節度使王紹派人送孟升的靈柩回京,還給通行券讓他們乘坐驛站馬車,並將靈柩放出郵驛的旅舍裏。元稹都彈劾了這兩件事。河南尹房式做了違法的事,元稹想追究,擅令他暫停公務,並飛表奏聞朝廷,處罰房式一個月的俸料。唐憲宗後來召元稹回京。他路上留宿在敷水驛。宦官劉士元後到,和元稹爭廳。劉士元勃然大怒,打破了元稹房間的窗戶,元稹來不及穿鞋,隻穿著襪子逃到廳後。劉士元追上,從後頭把元稹的臉打傷了。執政大臣覺得元稹是年輕後輩,卻專門作威作福,因此將他貶為江陵府士曹參軍。


元稹絕人地聰明警悟,年輕時就很有才名,與太原人白居易關係尤其密切。他工於詩,善於詠誦風景美色和人物。當時談到詩的,人們都稱隻有元、白。自衣冠士子直到鄉閭下俚,無不傳誦他們的詩,號為“元和體”。後來他因為俊朗豪爽不容於朝廷,被流放到荊南蠻人的地帶,長達十年。很快白居易也被貶為江州司馬,而元稹量移(酌量近移)後成為通州司馬。雖然通州和江州相隔遙遠,而二人還經常來往贈詩對答。他們作的詩,有自三十、五十韻乃至一百韻的。江南人士無不吟誦,連宮闕也風聞,京城的裏巷相傳,為此洛陽紙貴。讀到他們被流離放逐的立意時,人們無不為他們感到淒惋。元和十四年,他自虢州長史內征回朝,成為膳部員外郎。宰相令狐楚也是一代文宗,深知元稹辭學的造詣,跟他說:“我曾閱覽足下的大作,遺憾的是讀的不多,已經錯過了很久。請把你的所有作品都拿出來,好讓我開懷一覽。”元稹於是獻上他的文章,還自己作敘說:


“稹初不好文,徒以仕無他歧,強由科試。及有罪譴棄之後,自以為廢滯潦倒,不複為文字有聞於人矣。曾不知好事者抉擿芻蕪,塵瀆尊重。竊承相公特於廊廟間道稹詩句,昨又麵奉教約,令獻舊文。戰汗悚踴,慚靦無地。稹自禦史府謫官,於今十餘年矣。閑誕無事,遂專力於詩章。日益月滋,有詩句千餘首。其間感物寓意,可備矇瞽之風者有之。辭直氣粗,罪尤是懼,固不敢陳露於人。唯杯酒光景間,屢為小碎篇章,以自吟暢。然以為律體卑痹,格力不揚,苟無姿態,則陷流俗。常欲得思深語近,韻律調新,屬對無差,而風情宛然,而病未能也。江湖間多新進小生,不知天下文有宗主,妄相放效,而又從而失之,遂至於支離褊淺之辭,皆目為元和詩體。


“稹與同門生白居易友善。居易雅能詩,就中愛驅駕文字,窮極聲韻,或為千言,或五百言律詩,以相投寄。小生自審不能過之,往往戲排舊韻,別創新辭,名為次韻相酬,蓋欲以難相排。自爾江湖間為詩者,複相放效,力或不足,則至於顛倒語言,重複首尾,韻同意等,不異前篇,亦目為元和詩體。而司文者考變雅之由,往往歸咎於稹。嚐以為雕蟲小事,不足以自明。始聞相公記憶,累旬已來,實慮糞土之牆,庇之以大廈,使不複破壞,永為板築者之誤。輒寫古體歌詩一百首,百韻至兩韻律詩一百首,為五卷,奉啟跪陳。或希構廈之餘,一賜觀覽,知小生於章句中欒櫨榱桷之材,盡曾量度,則十餘年之邅回,不為無用矣。”


令狐楚深為讚賞,把他和白居易比作當代的鮑、謝(南朝劉宋時的鮑照和謝靈運)。唐穆宗在東宮時,有些嬪妃和左右侍從曾吟誦元稹的詩,還譜成樂曲,所以他知道元稹這人,也曾讚美他。東宮中的人都稱他為元才子。荊南監軍崔潭峻對元稹十分禮遇,沒將他當一般的掾吏看待,經常要他的詩作加以吟誦。長慶初年(821),崔潭峻回到朝廷,拿出元稹的《連昌宮辭》等一百多篇進獻給朝廷。唐穆宗非常高興,便問他元稹在哪裏,還好嗎。崔潭峻說:“如今他擔任南宮散郎。”當天唐穆宗就讓他轉任祠部郎中兼知製誥。朝臣因為他的任命不是出於相府(而是由宦官推薦),因此都很鄙視元稹。然而他起草的製誥,都可以和古文媲美,因此在當代廣為流傳,他也因此得到唐穆宗的極大恩寵眷顧。他曾寫作《長慶宮辭》數十上百篇,京師民眾競相傳唱。沒多久,唐穆宗召他進入翰林,成為中書舍人和承旨學士。宦官因為崔潭峻的關係,爭著和元稹交往,而知樞密魏弘簡和元稹的關係尤其密切,唐穆宗也越來越器重他。河東節度使裴度三次上疏,指責元稹與魏弘簡成為刎頸之交,陰謀擾亂朝政,言詞非常激烈率直,充滿攻擊性。唐穆宗顧及朝廷內外的情緒,隻好罷免了元稹翰林的內職,授他為工部侍郎,然而對他的恩顧未衰。長慶二年,他官拜平章事即成為宰相。詔書下達那天,朝野無不感到輕蔑和好笑。


當時成德的王庭湊和幽州的朱克融連兵將牛元翼包圍在深州。朝廷同時赦免了他們的罪行,還賜給他們節度使的節鉞,下令他們罷兵。但他倆俱不奉詔。元稹因為天子越次拔擢自己,便想立功報答唐穆宗的恩典。和王傅於方是已故司空於頔的兒子,投靠元稹謀求進取。他告訴元稹,說有奇士王昭和王友明二人,曾客居在燕、趙之間,和王庭湊和朱克融的黨羽很熟,可以利用他們,說服王庭湊他們放出牛元翼。於方還說要用自己的家財資助王昭他們前行,並賄賂兵部和吏部的令史為王庭湊的部下搞了二十道任命告身,得便賜給他們。元稹都同意了。有個叫李賞的人,探知了於方的密謀,便利用元稹和裴度的矛盾,告訴裴度說:“於方被元稹指使,想收買刺客王昭等人暗殺裴公。”裴度將這事壓下,沒有告發。當神策軍中尉將於方的事奏聞朝廷時,唐穆宗下詔讓三司使韓皋等人立案調查這事,結果發現謀害裴度的事沒有證據,但先前其他的事則全暴露了。朝廷於是同時罷免了元稹和裴度的相位,將元稹貶為同州刺史,裴度貶為守仆射。諫官上疏,說對裴度的處罰太重,對元稹的太輕。唐穆宗心裏還憐惜元稹,隻是削去了他長春宮使的兼職。


元稹剛罷相時,三司審理的案件結果尚未上奏,京兆尹劉遵古派負責管轄元稹宅第街坊的士兵到元稹居第去秘密巡視。元稹得知後上奏訴說。唐穆宗十分憤怒,處罰了劉遵古,並派宦官去安撫勸諭元稹。元稹到了同州,上表謝恩,自敘說:


“臣稹辜負聖明,有辱陛下的恩典。本應自求死在貶所,豈料到後來還愧登榮耀。臣稹死罪。臣八歲喪父,家貧無業。母親和兄長靠乞討以供養臣,臣因此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臣年幼學習之年,不蒙師訓。因為鄰裏兒童有父兄為他們開辦學校,臣所以流淚發憤,決心通讀《詩》《書》。慈母哀憐臣的好學,親自為臣教授。臣年十有五,得到明經出身,於是苦心為文,夙夜強學。年二十四,臣登吏部乙科,授校書郎。年二十八,臣蒙製舉首選,授左拾遺。於是臣開始自為學問,直到榮登朝台。既無朋友為臣吹噓,也無親戚為臣援庇。要不是自己吃苦耐勞,實在不是因為他人關係。臣獨立的個性長成,因此沒有和人交結。擔任拾遺時,臣屢陳時政,承蒙先皇帝召問於延英殿。但很快被遭到宰相的憎恨,將臣支出為河南縣尉。當臣成為監察禦史,又毫不規避,專心糾察,將違法官員繩之以法,結果再次因為臣糾察了他們的親黨而得罪宰相,便借口他事將臣貶為江陵判司。臣被廢棄十年,理應死於異鄉的溝瀆。


“元和十四年,憲宗皇帝開釋臣罪,最初授臣為膳部員外郎。與臣同省署的官員,大多都是臣登朝時的舉人;擔任卿相的,大半也是臣同諫院時的拾遺和補闕。愚臣既沒有料到陛下的天聽如此細微,知道臣淺薄的詞藝,用朱書授臣兼知製誥,在延英殿召臣賜予緋色官服。宰相嫉惡臣不是出自他們門下,於是百般侵擾詆毀。陛下明察臣的無罪,恩寵更深,召臣前來,堅持要授臣中書舍人,還出任承旨翰林學士,金章紫服,光芒照射臣的簡陋身軀。人生的榮耀,臣也到了極盡。然而臣更加遭到誹謗,日夜擔憂危慮。隻有陛下的聖鑒昭臨,更加保護信任,竟然力排群議,提擢授以台司大任。臣愧有心肺肝膽,豈能隻當個尋常宰相?況且當河北行營退散之後,牛元翼尚未突圍之前,每次聽到陛下掛念他的言語,愚臣恨不能身先士卒。所以臣向於方問計,派王友明等人去救解深州,完全是想要滿足聖上的願望,豈能別懷他意?不料奸人懷疑臣要殺害裴度,妄有奏論,因此褻瀆陛下的聖聰,讓臣羞愧於天地之間。臣本待辨明一了,即打算殺身謝罪,豈料陛下聖慈尚在,隻是將臣薄貶同州(長安東北不到百裏,今陝西大荔)。雖然不是咫尺之間,但畢竟還是京畿境內。臣估計必定是陛下的宸衷獨斷,賜臣此官。如果曾和他人商量,一定馬上將臣送到邊遠城鎮,豈肯讓臣留在宮闕附近?


“遺憾的是這月三日,臣還承蒙陛下召到延英殿應對。那時無法排解心裏的流血,仰首辭別天顏,直至今天的貶斥放逐。臣自從離開京國,目斷魂銷。每天到五更朝謁之時,實在無法抑製,淚流不已。臣若餘生未死,他時萬一歸還,不敢奢望得見天顏,隻要能再聞京城鍾鼓之音,臣雖黃土覆麵,也九泉之下沒有遺恨。臣不勝自恨自慚,攀戀聖慈的心情無以複加。”


在同州二年後,他改授越州刺史、兼禦史大夫、漸東觀察使。會稽山水奇秀,元稹聘用的幕僚,全是當時的文士。他們經常一道到鏡湖和秦望出遊,每月三四次;而詠誦的詩作雜賦,動不動就寫滿卷帙。副使竇鞏在海內享有詩人名氣,和元稹酬唱最多,後代還把他們稱作蘭亭絕唱。元稹既然縱情娛樂遊玩,便開始稍稍不修操行,以貪汙財物聞名於時。他在越州共有八年。


大和初年(827),他就地加授檢校禮部尚書。大和三年九月,元稹入朝成為尚書左丞。他嚴肅朝廷綱紀,將名聲不好的七名郎官開除出朝。然而因為元稹平時不夠檢點,操守不好,所以人心不服。剛好宰相王播突然病故,元稹開始大走門路,謀取相位。大和四年正月,他出任檢校戶部尚書,兼鄂州刺史、禦史大夫、武昌軍節度使。這年七月二十二日他突然生了急病,這天在武昌病故(《舊唐書-元稹傳》說他得病後一天就死了,但《文宗本紀》說是八月初五庚午),終年五十三歲。唐文宗追贈他為尚書右仆射。他兒子元道護,那時才三歲。元稹的仲兄司農少卿元積為他處理喪事。他所著的詩賦、詔冊、銘誄、論議等雜文一百卷,號稱《元氏長慶集》。他又著有古今刑政書三百卷,號為《類集》,刊行於當代。元稹在長慶末年因編刪自己的文稿,寫了《自敘》:


“劉歆說:‘製不可削。’我覺得其實有可削的地方。譬如臣下貢獻的重大謀略,或君主保持的嗜好欲望;君主擁有的則譽歸於上,臣下專有的則譽歸於下。如果將這些全都保留,是不利於君主,並非正道。建立製度,明確利害,區別正邪,辨明疑惑;保留這些則事物分明,去掉則將是非混淆。如果將這些都削去,那是過錯,也並非正道。


“元和初,章武皇帝(憲宗)剛即位,臣下尚未以直言端正憲宗的視聽。我當時剛開始作為對詔拾遺在宮中供奉,於是獻上《教本書》、《諫職》、《論事》等十來道表章,裴度、李正辭、韋熏訟也覺得頗為恰當,而宰相通過曲道上言。憲宗頗為醒悟,召見並征求我的意見。宰相因此開始厭惡我,所以不到一月,我就被貶出為河南尉。好幾年後,我才補任禦史,出使東川。我根據元和的大赦詔書,彈劾節度使嚴礪擅自籍沒塗山甫等八十八家,過度征斂梓、遂二州民眾的賦稅,多達數百萬。朝廷感到驚異,褫奪了東川七刺史的俸料,並將被籍沒的家人赦免為民。當時潘孟陽代替已故嚴礪成為節度使,他的貪婪甚至超過嚴礪,並且有點後台。他雖不敢全然不顧詔令,但還是趁機命令將原先籍沒的財產全都入資。他資過其稱,榷薪盜賦,無所不為,並為嚴礪上密奏,說給他的諡號不當。我自東川回朝後,和嚴礪朋黨的人暗中對我切齒痛恨。


“沒多久,我分管東都台。天子久不在東都,都下有很多不法分子。東都官府各部都自設牢獄,有的將人拷上枷鎖超過一年,而台府還不得而知。我因此飛奏朝廷,要求禁絕各部隨意禁錮人的做法。我彈劾了河南尉判官,結果忤逆了宰相的旨意。徐州的監軍使死於軍中,徐州主帥用郵驛運送他的靈柩。靈柩到了洛陽,護送靈柩的人居然毆打和謾罵主管郵驛的官吏。我命令官吏將靈柩搬到驛站外麵,不許再使用郵驛。浙西觀察使將安吉令處以杖責,結果將他打得瀕死(四天內死了)。河南尹誣奏書生尹太階,還請求將他處死。飛龍使招誘趙寔家的逃奴,將他當作養子。田季安盜娶洛陽衣冠士族的女子。汴州無理沒收死去商人的錢多達千萬。滑州對百姓征稅一千,才上交八百。朝廷饋贈東都的物品,負責這事的人錯誤地用四千三百輛牛車將東西運過太行山。類似這樣的幾十件事,我要麽處理要麽上奏,全都自己作主。貞元以來,不習慣用法令條文約束官員,朝廷內外寵臣也都不作聲。剛好河南尹房式欺詐的事情敗露,我上奏並處置了他。先前那些不作聲的人現在反而大喊大叫。宰相平時就因我彈劾貪官的事懷恨在心,於是趁機將我貶黜為江陵掾。十年後我才開始成為膳部員外郎。


“穆宗初年,宰相更相用事。有一天丞相段公單獨在延英殿應對,趁機請求啟用兵部郎中薛存慶和考功員外郎牛僧孺,我也在其中。穆宗同意了。不到十來天我就被越次起用為給事和舍人,然而怨恨我的人開始日夜構造流言蜚語。我害怕獲罪,因此上書表白自己。穆宗感到憐惜,三次召見並和我交談。當談到兵賦和西北邊事時,陛下趁機讓我處理這事。此後我上奏和進見時,談到的都是天下大事,但外間不知,於是開始臆想猜測。陛下因我沒有透漏禁中的談話,更加憐惜我,便召我進入禁林,並想馬上任用我為宰相。當時裴度在太原,也有當宰相的願望。那些巧佞的人陰謀要將我倆都廢黜了,因此在裴度那裏挑撥離間。裴度的奏表來後,經過驗證對我的指控全無事實。穆宗因裴度正手握兵權,不想和他計較曲直,所以改任我為工部侍郎,而任命裴度的日期也推後了。幾個月後,穆宗全知道了那些構陷的人,雖然不能將他們全都揭露,但也滿足了原來的意願,終於任用我和裴度同為宰相。後來又有人雇用瘋子誣告我利用刺客刺殺裴度,經調查後毫無根據,而裴度和我卻因此全都被罷免。


“我於元和十五年八月首次得見陛下,至今不到兩年。深得主上的恩寵,從未有過這麽迅速的;遭到百般誹謗,也從未有過如此惡毒的。所以我的整個心思和時間,都花在為自己辯護以免身陷危亡,還嫌不夠,哪有精力和閑暇經營陛下托付的政事!然而顛沛流離之際,我前後呈上有關兵賦和邊防的奏折,找到和保存了一百十五道。如果將這些都削去,那將有傷先帝對我的重用。至於陳述事實和辨白誹謗的表章,如果去掉則無以向朋友表明自己的清白。其餘郡縣的奏請,賀慶的禮文,順便也附在這裏。這集子始於《教本書》,至於為他人的混雜陳奏,有二十七軸,共二百二十七道奏折。在我去世之後,貽留給子孫,用以表明依據經義行事的困難,而銷毀卻極為容易。”


他的自敘就是如此。為了讓後人知道作者的用意,所以傳記裏保留這篇。元稹在文友中和白居易的關係最好。後進人士中,他最看重龐嚴,說他的文體類似自己,因而保薦了他。


要想知道唐文宗後來的事,請看下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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