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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15
女兒去日本旅遊後,沒想到自己也很快去日本了。
去日本之前,老師已病得很重,醫院讓他回家"臨終關懷"。回家後,我和女兒去看過他兩次;之前當他還在住院時,總是下班後走到醫院他的病房坐一坐。
每次去看他,他都會問起我的生活和工作;並堅持著坐起來跟我麵對麵如摯友般傾心交流。
後麵得知我女兒要去日本後,他很是關懷她的行程安排;那個時候,他已知道時日無多了,我們談了很多黑澤明對他的影響及他的電影"生之欲"。他希望能如"生之欲"主人公一樣在臨死前有所作為;我也希望他能夠有些精神動力,好好活下去,如同5年前初次患癌時一樣。
倒數第二次去看他的時候,他的身體和精神狀態出乎意料地好,所有人都誤以為奇跡真的降臨了。那天,我們講了很多。
我說:如果我去日本的話,第一件事情就是去黑澤明博物館什麽的,因為這是我想做的事情。老師看著我,半天沒有言語。然後歎了口氣說:一個人對藝術的愛好真是天生的;人的第一專業選擇,基本上決定他/她以後的思維模式。如果我們都有更好的人生道路選擇,也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成就自己的一生,而不是在臨死的時候有所遺憾。
講到這兒,常常讓我們兩人嗟歎。
最後一次去看他的時候,沒想到一個多星期不見,他已徹底變形了;腫瘤把右臉擠到一邊,但他還是最後一次堅持地要坐在椅子上跟我麵對麵交流。每講兩句,他就陷入昏迷;醒來後,讓我們都驚慌失措,如世界末日來臨。
在他的葬禮上,我還沒反應過來最後兩個星期發生的事情,總覺得一切如在夢中。
後麵,一個機會,回中國度假時順路去了半個月日本;走的時候,我把老師的遺像包著,帶到了日本。
在東京的近四天時間裏,我決定花一天時間去鐮倉,因為那兒有黑澤明大師的墓地,有老師的願望。
那天,在新宿買了小田急電鐵的"江之島-鐮倉周遊票"後就去了鐮倉。
當時的計劃是這樣的:到鐮倉後,先去黑澤明墓地,接著去看大佛,去了Hachimangu Shrine後, 如有時間的話,再去Beach轉轉,然後就回東京看夜景。
小田急電鐵的火車並不象新幹線,晃了好一會兒才到鐮倉。
我知道黑澤明墓地在安養院附近,隻知道大方向,並不知道具體怎麽到達。
出了鐮倉火車站後,就向右邊行走,因為人群大都往那個方向走;主要是我想找個地方先買鮮花。
沒一會兒,就看到了一個比較大的超市;門口紫色的花束吸引了我。
捧著一束紫色的鮮花,就去尋找安養院。
在花店門口,覺得有點迷失方向,就問了旁邊一位中年女士,中年女士的英文還行。當她好奇地問我此行的目的時,告訴了她;她驚訝地看著我,然後變得非常激動。她說:她真不知道黑澤明墓地就在鐮倉,而我卻捧著鮮花從老遠過來看他;而她也是在黑澤明的電影影響下長大的,對他非常尊敬和熱愛。我告訴她:因為黑澤明想靜靜地長眠在他心愛的土地上,所以,黑澤家選了鐮倉安養院旁一塊不起眼的小墓地。我這次也是去打攪了,因為不光為我自己,還帶著老師的遺照,因為想成為一名電影人是老師一輩子未了的心願。
告別了那位女士後,我就沿著僻靜的道路慢慢地走;邊走邊想象著黑澤明大師去世時35000多人參加他的葬禮的景象,想著我對他電影的迷戀,和上課時老師摩挲著他的書的往事。
十幾分鍾後,就找到安養院;順著安養院旁的小道,很快就看到了一個很小的墓地,看看周邊景象,憑著直覺,我知道,這裏就是黑澤明大師長眠的地方。
轉了一個圈,定了一個位置後,很快地就找到了黑澤明的墓;當看到墓上黑澤家三個字後,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找到了。
捧著鮮花鞠躬致意,對著墓地裏長眠著的黑澤明說:我真沒想到今天能找到這兒,真沒想到姿三四郎,七武士,亂,夢等電影的導演會長眠於此,您的自傳在來前還在拜讀,每個字是那麽淳樸,遠勝世上任何喧囂的浮雜;今天,我帶著老師的心願來看望您,打攪了。
墓地裏沒有一個人,非常安靜,隻有遠處的丘陵,和蟲鳥的啼鳴,偶有人聲,也顯得很遠很遠;我的腦袋裏裝滿了黑澤明電影裏的鏡頭,和他自傳裏的故事。
黑澤明的墓上兩小束鮮花已經枯萎,拂拭過墓上的塵埃後插上了帶來的紫色鮮花;鮮花在墓碑的映襯下顯得很是優美。
把老師的遺像拿了出來,擺在花的前麵。跟老師的遺像說:這是影響你一生的黑澤明大師!我也沒想到會這麽快來日本,也沒在您生前告訴您以後會帶著你的遺願來拜會黑澤明大師,但我來了。謝謝您身前對我的厚愛,跟我的友誼,對我的尊敬,和對我的相信。我這樣做,如果您九泉之下有知,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又把老師的遺像麵對著黑澤明的墓地,跟老師說:在您身前,表示您對藝術的最大尊敬就是能與熱愛藝術的人坐在一起麵對麵交流;還記得您最後一次跟我坐著麵對麵時,多次陷入昏迷,讓我的心碎成一地。現在,我希望您能有機會與黑澤明大師麵對麵,告訴他您對藝術的感同身受,感受一下黑澤大師生前的輝煌和鳳凰涅槃式的掙紮。不要再說“生命就這樣終結,很是悲哀”的話了。因為人生一世,歲月蹉跎;我們有時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隻能隨波逐流,哀歎命運。這是你的悲哀,我的悲哀,世人的悲哀。
黑澤家選擇如此僻靜的墓地來安葬黑澤明,黑澤明雖不如其它名人般享受死後的哀榮,但其聲譽和影響卻如後麵的山巒,旁邊的河流,安寧肅穆,源遠流長。
今天一天,能來鐮倉找到黑澤明墓地,能讓老師與黑澤明麵對麵,覺得很滿足了,覺得鐮倉之行也該結束了。
收拾了一下東西,再環顧了一下黑澤明的長眠地,對著黑澤明的墓地再鞠躬後,慢慢地走出墓地。
這時,看到一家前來掃墓;一對夫婦帶著一個7-8歲的男孩,提著一桶水。
當他們在墓前充滿懷念和熱愛的輕輕洗試墓地時,當他們蹲著跟著兒子溫柔地說話時,當小男孩子念念地看著也許是祖輩的墳墓,脆聲脆語時,我看到的是溫情,是人性,是黑澤明最熱愛的主題。
也許這就是生命的意義。
在走在回鐮倉車站的路上時,好象完成了一個未了心願一樣,鬆了一口氣;人也變得輕鬆和溫柔。
還是去了Hachimangu Shrine;之後,就立刻回東京了。
大佛下次再看了,因為今天的內心已很富足,再也裝不下了。
這天是我在日本過得最有意義的一天。
前天還在跟日本朋友討論,他認為黑澤明後期的大手筆製作並不成功,因為他不能很好駕馭;我認為他是在尋求突破,在經濟來源富足時。以後會討論到這點。
我還有一些好友都是看黑澤明電影長大的人,黑澤明把日本人的極致風格也用到電影製作中。
黑澤明晚年的《夢》八部曲推薦一下,很簡短,但非常powerful。第一部《狐狸娶親》借助日本能樂,有效地表達了場景的恐怖氣氛;還有一部進入梵高畫境,也不錯;另一部描寫戰爭的夢,更是深刻。
可惜我的老師在父親35去世後,命運發生改變;不然,他也會有更大成就。想到他臨去世前的感歎,催人淚下。
讓我們在讀書和行走中,感受生活,熱愛生活。
日本的大樹也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奈良公園,尤其Mountain Koyasan皇家墓園的大樹,太震撼了。
能有機會在這些地方慢慢行走,享受自然的豐富與表達,真的好享受。
這次回國,覺得國內朋友心態好老哦;可能國外退休得晚,中年還是個可發展的年齡,還可幹點事情。在國外女性機會多點。
下次去日本不知何時了,希望能去賞秋。喜歡在日本靜靜行走的感覺,很美好。
鐮倉大佛最好放在想象和聽人說的地位,去看更精細的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