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水愛山

古語道-仁者愛水,智者愛山。
正文

命運

(2025-04-10 06:41:59) 下一個

最近在城裏讀了博主“沉勇科學路”的關於紀實八九六四的係列博文,讀著讀著覺得博主應該是在大連醫學院讀的研究生,頓時產生了想打聽一下博主是否認識我的好朋友愛民,因為九十年代初,我的最好的閨蜜朋友孫愛民就在大醫讀研究生。

果然不出意外,沉勇博主是我閨蜜的師弟,案子破了,我卻陷入了深深的回憶, 幾天內不能自拔的思緒纏繞著。於是就寫下此文。

我的初中曾經是個女中,一九二八年三月張作霖創辦的同澤女子中學,三十八年前,好像在我上初二時學校開始把學生按照成績分班,十二個班裏,一班,二班是成績好的甲班,其餘是乙班和丙班等大雜燴。我在二班,就是那時我認識了孫愛民,她皮膚黑,長方形臉,下巴出個尖,鼻梁直挺,有著一雙鳳眼,看起來樸實,她有個動作很有她的特征,如果她想講個究竟,就用拇指和食指分成八的形狀放在嘴角的兩邊往下抹蹭,說話嘴角有時冒出一點沫子,就更要做這個熟悉的動作,尤其我們倆討論一道題的時候,如果是化學,語文和英語題,基本是我說給她答案,如果是物理,數學題,基本是她解釋為什麽。

我不記得當初是怎樣開始和她逐漸認識的,整個一個班六十左右學生,隻有不到一半的同學和我初一就在一個班上學,大多數都是陌生人。學校的樓房很漂亮,室內地板是木頭地板,同澤女中當年是住校中學,有個宿舍樓,樓外有個後來做的簡易長條水池,供我們夏天喝水,洗手用水。到此時突然想起好像在中小學上學時是隻有中午回家吃午飯時才能喝上水,學校裏就那麽幾個水龍頭供學生喝水,洗臉,放學後洗拖布,抹布。 老師們可以在水房打開水,學生享受不到的。

每天放學後有值日生打掃衛生擦地板,,我當時做班幹部,本應該多幹活,孫愛民特別能幹,每到我們倆一起值日她總搶著擦地洗拖布,我很感激她,我比她個子小,她是在不認識我的時候幫助我,我自然開始注意到了這個同學,後來一點點的發現她很聰明,學習也用功,大考小考公布成績,她也在前十名,我基本領先全班。我們越接觸越多,一遇到難題或者有活動,就很自然的在一起,課間在一起,有時下了課回到各自家吃飯寫完作業,就又互相串門在一起說話。和孫愛民在一起時,我們倆總是那樣和諧,我倆性格都是不緊不慢,都是從小在大城市的普通人家長大,因為住的距離不遠,所以才被分到同一片的初中上學。

她家在古城大西門外,從我家走十分鍾路左右就到了一片矮磚房區,那一帶的胡同是土路,家家戶戶要去外麵的廁所如廁,她家有火炕,火炕下有個爐灶可以燒水做飯取暖,這是東北的民居特點,我小時父親帶我去農村的姑姑家就是這樣子,我睡完一覺鼻子流鼻血,姑姑說我城裏的小人兒,睡木床的身子睡不了火炕,上火了才流鼻血,打那後再沒去姑姑家,都是姑姑家當海員的大表哥來我家串門。

孫愛民的爺爺和她家一起住,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她家有兩個很大的對麵屋子的房,她父親好像在一個工廠裏做車間主任,媽媽在街道上班,兩個哥哥都是下鄉回城的工人,姐姐和愛民年齡小就沒有下鄉。他們一家除了兩個姊妹不抽煙,其他人都抽煙,我至今記得她媽媽坐在炕上盤著腿,手裏拿著自己卷的煙抽,這個我很不習慣,我家大院裏,沒有幾個女人抽煙,尤其是爸爸的同事阿姨們,一個個都打扮的幹淨整潔,媽媽公司的同事們也是都有些文化,沒有抽煙的。

愛民的媽媽非常和藹可親,每次見到我問長問短,非常關心我,非常熱情,總是想留我吃飯,但是我媽媽囑咐我下午盡量早回家,畢竟我要穿過幾條鬧市街道才能回家,那時候馬路上汽車很少,自行車很多,紅綠燈沒人看,大家都照樣騎,照樣闖。我不記得曾經在她家吃過一頓飯,也是因為我爸媽特別會做飯菜,我家動不動就擺上一桌子招待爸媽的同事朋友或者老家的鄉下親戚。

為了能考上重點高中,我去鄰居阿姨銀行同事介紹的補習班進行課外補習,老師們都是區裏不錯的老師,每個星期兩個晚上,我和幾個同學騎車五分鍾去老師家上課,同去的還有幾個同班同學,我也把愛民叫上,我們在一起補習。老師家沒有桌凳,我們差不多5,6個同學就利用老師家的炕上課,幾個個子高的男同學坐在炕沿,幾床被子疊起來高高的,我們幾個小女生脫下鞋,坐在被摞上,老師站在地上用粉筆寫板書上課,那間黑暗的屋子,那條胡同,夏天的夜晚,我們騎車說說笑笑,在那課堂上憧憬我們的未來。

我和愛民到了上高中分開不在同一個學校,我考上了省重點高中,也是當年張作霖辦的同澤男校,她考上了也很不錯的市重點高中,兩個高中分別在城市的不同區,高中裏競爭和緊張的學習氣氛也沒能把我們分開,到了周末,尤其節假日,我們互相走訪,更有說不完的話,但是從來不說少女少男的話題,那時是男女授受不親,多看一眼讓別人看到就會丟盡臉麵。再說了,我倆都是學霸女,目中無人,但是我倆心裏都明鏡的很,白馬王子不是沒有,隻是我們需要好好學習,上高中,上大學,然後再說別的,我倆目標都很明確,我們的父母也都全力支持我們,補習班價格不菲,我們補了差不多半年,做擬考題做的天昏地暗。。。

開始考大學了,那一年的試題前所未有的出格的難,苦讀了兩年的高中,愛民的總成績高出錄取分2分,我沒過錄取線,我倆都非常沮喪,她非常猶豫是否應該選一個分數要求不高的學校就去,還是放棄,和我一起重新補習,第二年再報考。最後她選了一個本地的大專醫校衛生係就讀三年。我又回到初中母校,因為我知道我熟悉的最好,最關心我的老師們肯定還像以前那樣,會給我鼓勵,支持和幫助,不像省重點高中裏,我在那裏隻是一隻雞。我在初中母校曾經是鳳凰,現在回校複習隻是暫時的緩衝階段,我會考上大學的。

一年了,我去愛民的宿舍看過她,覺得為她惋惜,總覺得她應該上好一些的大學學理工科,她物理數學都很棒,尤其是物理學的比我明白。

我第二年考上了第三誌願的大學(參看我的另一篇博問),也算是沒浪費化學生物,都用上了,放假期間我們倆一起去逛街,交流八卦學校裏發生的事。三年很快過去,她畢業後去了離她家不遠處的紅十字會醫院上班,一次我去醫院看她,她穿著醫生的白大褂,帶著聽診器見我,她說在看病人的心電圖。我感覺納悶,學衛生專業不是應該去防疫站工作嗎?

後來她說家人同事給她介紹男朋友,她挑來挑去好一陣子。而我還在上大學,也開始關注身邊的男孩子,我們都是二十出頭了。我大四時她有了男朋友,是學工科的東北男孩,在一個機械部的工廠工作,看起來人很樸實,皮膚也有些黝黑,配愛民的膚色正合適。最後一學期我也找到了現在的老公,我和愛民都在熱戀的時期,個忙各的,見麵就少了很多。

我畢業後我們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加上自己的工作上班,見麵機會就不多了,那也是很自然的一個過程,我上班單位很遠,到了周末又想回父母家或者公婆家,後來兒子出生就更忙活,老公要出國準備考英語辦理出國,一切變得更忙,出我國前好像孫愛民來看望我,她很幸福,也有了兒子,房子,那時的她興許已經有了想深造的決心。

記得我89年出國後我們互相寫過為數不多的幾封信,她幾經努力在90年考上了大連醫學院的研究生,她告訴我她舍不得孩子留在沈陽,但是沒辦法,隻能讓愛人和家人幫忙照顧孩子,她也提過想好好學英語,爭取有機會出國,可以想象生活和事業煎熬著她。

另外一個好朋友張宇,在初中時,我們三個人經常在一起,張宇是回城的孩子,她做醫生的父母都被下放到農村,她父母都回到市紅十字會醫院工作,他們一家七口人,有個小腳的老奶奶和三個姊妹,最不能讓人忘記的是,文革後回城的知識分子沒有都被安排妥當,張宇家住在一間由廁所改造的屋子裏,這一住就是幾年,她當年與我和愛民聊的最多的就是她父母的上訪,但是一個沒有背景的醫生,又能上訪出出什麽結果呢?那個時候的張宇經常冒出當時認為很反動,很激進的詞匯,我和愛民都非常同情她一家的遭遇,但是我們太單純幼稚,很少懂得那些詞匯裏充滿辛酸,怨恨的意義。

九三年的夏天我們一家三口第一次回國探親,爸媽告訴我孫愛民已經去世了,消息是張宇特意探望我爸媽時告知的,她講了愛民為了考上研究生,每天上班,做家務,帶孩子,隻有晚上才能看書複習,每天看到半夜一,二點,睡四,五個小時後又要起來做早飯,上班。辛辛苦苦的努力沒有辜負有心人,她終於被大連醫學院錄取,準備讀三年的碩士研究生。她讀書深造不是沒有顧慮,去大連上學就意味著一個人去大連,孩子和愛人不可能跟著一起去大連,那時的中國戶口製度還很嚴格,和文革前的情況差不多,夫妻分居成了眼前的事實,但是也是臨時的三年,說不定就是兩年,最後的實習還是可以回到孩子和愛人身邊的。

據博主“沉勇科學路”介紹,愛民讀研特別用功,因為她知道這一切來之不易,既是自己的辛勤努力和聰明,還有愛人無私的理解,愛慕和支持。然而命運就是這樣的不公,不知道是不是一學期後她開始咳嗽,就到校園隔壁的大醫附屬第二醫院看病,放射科拍片沒有發現異常,但一直還是咳嗽,遷延不愈。寒假回沈陽,她又找沈陽的醫生看片子,但沈陽的醫生看出片子上的問題,最後確診為燕麥細胞型肺癌,惡性度極高的一種類型,她就再也沒有回到大連。當她被確診而且得知剩餘時間不多時,丈夫和她抱頭痛哭,丈夫情緒激動,說要和她一起走。他們的兒子才隻有三歲。可憐的孩子啊!

雖然在國內,我再也見不到孫愛民了,我猶豫了很多天,在探親的三個星期裏,主要探望父母和公婆,我終究沒有勇氣去探望愛民的父母,我怕引起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傷回憶。張宇那時也辭掉了出版社的工作出國了,和她的二姐,三姐去了南非。

我寫本文為了紀念我的好朋友,閨蜜孫愛民,她曾在79-81年沈陽二十中讀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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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湧科學路 回複 悄悄話 很遺憾本文沒有被置頂。

我和孫愛民並未見過麵,我研究生第二年進科做課題時,師兄師姐們介紹過她的情況,都說她刻苦,大家對她印象極其深刻,時至今日,很多細節對他們來說如數家珍。

燕麥細胞癌進展非常快,細胞增值迅速,估計當年大醫二院的放射科大夫以為她是肺炎,隻要沒發現炎症就草草下結論,根本就沒往肺癌上想。等兩三個月後回沈陽仍然咳嗽不止,沈陽的醫生就會懷疑肺癌了,再拿片子細細地看,就看出了問題。醫生想當然是對患者的不負責,大醫二院後來也從中吸取教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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