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職篇(3)

快樂的日子和錢無關.

 

因為三萬年薪的煩惱,我跳糟去了其他公司.

對於新工作, 我沒有要求, 三萬年薪是唯一條件. 對方老板也很幹脆,問了問我以前做工作, 然後立即拍板叫我第二天來上班, 既不要推薦信,也不做背景調查.

最後, 我請求看一下公司的報表.

老板說:” 可以, 前提是你明天來上班.” 我說是.  

這家公司的財務報表, 讓人看得很無語, 基本上解釋了老板當即做決定的行為, 是怕好事多磨,再找不到願意為他效勞的人了吧.

我想半天, 說: “你這個公司基本上隻有三個月的壽命”.

老板回答: “那你試試, 看看我們是短命的, 還是一口氣很長的公司”.
 

三個月變成三年, 三年變成五年. 我在那裏工作了五年. 起薪五萬, 職位--Corporate Controller。那是1994年，矽穀1994年的五萬幾乎是現在的二，三十萬了吧。

五年裏, 我們一直在做商業計劃, 一直在集資. 工程師們辛辛苦苦加班加點,幾乎睡在辦公室裏. 他們喜歡樂嗬嗬談論遠景, 以公司的前途為已任以上市發財為目標.我卻經常胡思亂想,不知道哪一天, 公司上氣不接下氣當中一口斷氣.

有一年集資, 我們找到一家很有名氣的商業谘詢服務機構.他們派了一個新人來幫忙. 新人藤校畢業, 一派書生意氣還有點呆.
 

幾周之後,他寫好了初稿, 跟我商量. 我讀完之後說:”商業計劃, 雖然是關於數字的, 也是關於人的”, 那些預測的數字如果來自口若懸河以忽悠為專業的銷售經理, 那麽一定要打折扣, 起碼Discount百分五十.第一線的營運管理人員, 大致了解直接成本而沒有間接成本的概念. 間接成本的分攤是會計部門的工作, 他們必須將商業營運的間接成本用某種或者多種方法進行一次或者多次分攤, 以求得產品製造的真實成本. 至於研究發展部門的總監們, 總把預算抬得很高.預算越高似乎就有越多招聘越多購置設備的可能.事實上, 每年年底大家都想方設法用掉預算, 反而造成不必要的浪費.

公司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Agenda.
 

藤校新人跟我打賭說, 那我們各做一份, 你用你的辦法做, 我用我的辦法做,看看誰的預算更加接近事實.

我說, 好呀, 賭什麽? 他說,你決定.

我說, 一頓飯, 挑最好的餐廳.

他很認真地將我們的決定寫在黑板上,還簽了自己的名.

兩年之後, out of the blue, 他打電話來, 要我們年底的財務報表. 說看看結局,看看輸贏.

這些年我算閱人很多, 但是沒有見過這麽呆的.

看完之後, 他說他請客.

請客麽, 就不必了, 我說, 你送給我5個小時的免費谘詢吧.

五個小時的免費谘詢用完之後,到現在十幾年過去了. 我沒有再見到過他. 心裏希望他越做越好,同時不要丟失善良的本性.

上個星期, 有人問我, 在我工作過的諸多公司裏, 私人公司也好上市公司也好製造業也好服務業也好,最喜歡那一家. 我的答案是: 最喜歡這家原以為隻有三個月壽命的公司.

公司沒有錢, 但是大家都很快樂. 快樂的原因不是沒有錢,而是有極大的自由發展空間.

我一邊在公司做全職工作, 一邊在一個獵頭機構注冊. 隻要有幾個星期或者一個月的項目就去做. 我對老板說, 我需要請假, 不帶薪外出”學習”, 公司的事情可以在家或者周末加班完成.老板是個很講道理的人, 隻要把事情按時完成, 不管其他. 這種自由的程度在其他公司是很難想象的.

我因此有機會在其他大大小小的公司兼職,精通不同的技能, 熟悉不同的應用軟件. 這家公司,以它獨特的方式. 給了我一個不同的平台提升自己.

老板是虔誠的基督徒, 非常善良. 那些形容壞老板的詞匯, 比方說刻薄,比方說凶狠, 比方說尖刁, 比方說喜怒無常, 比方說出爾反爾, 比方說言不由衷, 都跟他搭不上邊.

公司文化因此十分簡單務實,同事之間和睦相處.

最重要的事情是, 公司的投資者和管理者分開. 投資的人不管理, 管理的人不投資,各有各考慮問題的角度,各做各份內的事情.

公司最大的投資者也是董事長是外國人, 自己有很多企業要管理.他一年到公司來一次, 開董事會.第一年董事會之後,他認識了我, 然後在離開之前把自己私人的股份轉了一萬股給我.

這家公司真是讓我見識了慷慨的董事長是怎麽樣的,說理的總裁老板是怎麽樣的, 加上無厘頭的商業谘詢機構又是怎麽樣的.

兩年之前, 我去國外參加一個行業的商業展銷會. 有天晚上收到一份邀請: 某個商業集團在當地的星級賓館設宴招待同行和合作者.

我和我們的銷售經理抵達的時候,恰好遇到當年這家公司的董事長. 他看到我的時候, 我便走上前去.“董事長,你還記得我嗎. 很久沒見, 你還好嗎?”我主動給他打招呼.

“記得記得, 你當年寫的一本書, 我現在還放在辦公室呢.” 他說.

“你也是來參加派對的嗎?” 我很好奇地問.

我旁邊的美國人銷售經理, 趕緊碰碰我. 低聲說:” 他是主持人,是這個商業集團的董事長.”

世界真小, 人生何處不相逢.

 

 如果一切可以從來

 

現在, 我經常在想, 如果一切可以從新來過, 我會做什麽樣的選擇, 結局有什麽不同?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