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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襄之子談父親拿手菜:燜蔥

(2019-10-23 06:06:04) 下一個

 

關於蔥,想專門寫幾句。因為牽扯著父親的一段往事,他的一款拿手菜。

魯克才先生有一篇文,題目是《莫道君子遠庖廚——訪著名學者、美食家王世襄》,原載於《中國食品》雜誌1986年第7期。在這篇文章裏,魯先生根據父親的口述,記錄了這款菜的做法:‌‌“海米適量用水(或加酒)發好。加醬油、薑末、鹽、味精、料酒適量調成汁,取肥碩的大蔥白切段,下溫油中炸軟,撈出碼好,與調味汁下炒鍋中燒一下,使之入味即可。‌‌”

拙作《吃主兒》中也提到過這款菜,有一段的題目,就叫‌‌“海米燒大蔥‌‌”。在這段的上麵,還有這麽句話:‌‌“過道裏戳著整捆整捆的蔥,這蔥不多預備不行,父親在冬天最愛做的一個菜叫作‌‌‘海米燒大蔥’。‌‌”

這款菜名是父親的叫法,也是我們全家人的叫法,可是隻在父親為數不多的幾位老朋友中流行。更多的人,包括品嚐過這款菜的一些朋友,都把它叫作‌‌“燜蔥‌‌”。這樣一來,可就麻煩了。在各位大家文章中拜讀過這段兒的主兒,未免就得二惑二惑(北京土話,疑惑的意思)。又有誰能想得到,被人們傳得沸沸揚揚的、父親的拿手菜燜蔥,就是海米燒大蔥。

也無怪在拙作出版後不久,有人在文章中有這樣的疑問:‌‌“原來知道王世襄先生,是看汪曾祺的作品,汪老先生說:‌‌‘王世襄隻提了一捆蔥來,說他隻做一個菜,叫燜蔥……做得了大家一嚐,把別的菜全蓋了……’可惜《吃主兒》裏沒有提到燜蔥怎麽做,後來買《錦灰堆》也沒提,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會做這美味絕倫的菜?‌‌”(毛升《當家做‌‌“吃主兒‌‌”》)既然誤會產生了,索性,我就再寫詳細點兒,把這事兒說清楚。

父親對蔥這種入饌原料,可謂是情有獨鍾。在他的飲食觀裏,蔥,確切地說是京蔥,占有很高的地位。不但在烹製不少菜肴中,作為必不可少的佐料,還在他的拿手菜中,作為主料使用。凡是了解他的老朋友,沒有一位不知道這段佳話的。

張中行先生不知道,張先生不是父親的老朋友。第一次來我們家,是和啟功先生同來,他們二位可是熟朋友。張先生時任高等教育出版社編審,單位在沙灘後街,離我們家不算太遠,有事沒事的就走慣了腳。

到家來也隨便,趕上什麽吃什麽。有那麽一天,大約是在九一年的冬季,這位老伯風是風火是火,大中午的跑了來,非得點名兒,讓父親請他吃燜蔥。不用說,想必是看了那本《學人談吃》,汪曾祺先生在序言中,提到了父親的這款拿手菜。

要不怎麽說,張先生不是父親的老朋友哪。在父親的那些位親長和老友中,除了藍玉崧先生——執著的菜本味倡導者,吃什麽都講究不擱佐料——沒食用過之外,其他人沒有沒吃過的。早撥兒的,張伯駒先生和當年參加押詩條的所有與會者,桂老(朱啟鈐)和生活在桂老周邊的親友。至於朱家溍、惠孝同、陳夢家、張蔥玉、傅中謨、黃苗子等等父親的密友,更是吃過不止一回了。就是父親的同事,包括那些小字輩的小朋友,隻要是在父親周圍轉悠的都吃過。

父親學會做這款菜有年頭了,還是在他二十多歲那會兒,由他的表哥金潛庵先生傳授的。金開藩,號潛庵,是金北樓先生的長子,湖社創辦人之一,也是集中西精湛廚藝於一身的著名吃主兒,當年譚家菜館的常客。

話說到這兒,還別以為這款菜有什麽深不可測的淵源。說開了,無非也就是那些個好吃蔥燒海參的食客們,愛吃這個味兒,又嫌海參貴,光用作料不用參。做的時候,又怕舍了海參、沒了海味的味兒,添上點兒小海米烹製而成的。這些位主兒還有一點共識,他們沒像某些老饕那樣,把大蔥的蔥香視為濁氣,倘若如此,也就不會喜歡這麽吃了。

任何蔬菜,或者說入饌原料,都有它的本味,喜歡不喜歡,也是人之常情。這個事兒可是趕巧了,父親以及那些品嚐過這款菜的食客們,沒有一位不認同大蔥之蔥香的。

之所以這麽做,實則是一種因陋就簡的辦法,明白了這層意思,再去探究到底是何人的創製,就大可不必了。始作俑者,想必是個吃主兒,也隻有吃主兒,才有可能把經典名肴這麽去改。雖然把大蔥換為烹飪主料,但是基本口感,並無大礙。吃主兒的治饌理念,由此也可略見一斑。

這款菜的做法,在《吃主兒》中已有詳盡的介紹。值得說明的是,用料固然簡單,卻不是一年四季都可以烹製,這就和主料大蔥的選用,有密切的關係了。

京蔥在不同的時節,生長狀態也不同。因此分為小蔥、溝蔥、青蔥、大蔥和羊角蔥。父親當年選用的,就是京蔥之中的大蔥。但是並非所有的大蔥都能入菜,必得是在霜降之後、上凍之前,從地裏起出來的大蔥。因為隻有在地裏經了霜,蔥質才會變得脆嫩可口,也隻有這樣的大蔥,才能稱得上是上品大蔥。即使是最優質的大蔥,優質期也隻能延續到來年的正月十五,此後大蔥的品質,就日趨下降了。按吃主兒的選料標準,隻有在大蔥的優質期,才會做這款菜。

這畢竟是十來年前的事兒了,現在的市場上,對於不同生長狀態的蔥雖然還有區別,可是品質和以前已大不相同了。一方麵,由於北京的氣候比以前暖和,往往到了霜降的節氣並無霜降,另一方麵,培育方式亦有不同。以北京市場的供應現狀來說,真正產於北京的大蔥,又能占有幾成,即便是京產的大蔥,和當年的大蔥又有幾分相似呢。大蔥越長越茁壯了,可是蔥白的脆嫩感不複存在,就是在深秋霜降之後,最優質的大蔥亦是如此。用其入饌,剝皮數層之後,依然挺拔且韌。入鍋油煸,即使炸透,用筷子夾起來一段兒,蔥段彎成U形,入口仍有嚼勁,根本不能把它嚼爛,原來那種入口即化的感覺,蕩然無存了。也正是從那時起,父親再也沒做過這款蔥菜了。

後來,章丘大蔥進入了北京市場。剛上市還不好買,有在餐飲界工作的朋友,不定怎麽弄來三棵五棵的,送給父親,按說這事兒好辦了吧。

瞧它那模樣兒,比京蔥長何止一倍呀,尤其蔥白部分,又粗又白,挺老長,還特別嫩。拿在手裏,若是不小心能弄折了,從斷茬兒處會看見充盈的蔥汁。可有一樣,不能入菜。它太嫩了,一層層的蔥壁,若是生啖,口感極佳。不僅脆嫩,還有股甜味兒,簡直可以說是一種水果型的蔬菜。要是過油,麻煩就來了,火大了它糊;火小了,炸不透;火不大不小,蔥壁一層一層地往下脫落,炸著炸著,就把它炸散了。

就是因為它太嫩,不像京蔥那樣,適合過油入菜。也不能炸透,也不能炸軟,這個菜還怎麽做。因此直到今天,海米燒大蔥,仍舊是記憶中的美味。

 

  王世襄不僅是美食家,還是有名的“烹調聖手”,王老擅長用最簡單、最家常的食材做出最好吃的菜。

  一次他們經常一起品嚐美食的夥伴黃永玉,邀一幫子比他還老的老頭兒在家聚餐,他想法子換一種吃法,於是建議每人弄一個菜,而這種菜不能買現成的,而是現場表演。

  這個建議得到大家讚同,於是就這麽定了。

  王世襄先生騎車去買菜,攝於2000年

  到了會菜那天,大夥都都忙開了,在規定的時間,大家都到了,可是被譽為“學人第一美食家”的王世襄還沒到。

  “他不會不來吧?”

  “不會!”大家議論開了。

  “他平時最喜歡自個到菜市場買菜。”

  “噢!”

  “今天不知他會給大家什麽驚喜啊?”

  “王世襄有很多拿手菜,比如雪菜燒黃魚、火腿菜心、雞片燒豌豆……”

  說得大家口水都快掉下來了。

  可是左等右等,還不見王老人影,於是大家隻好開始洗菜,做炒菜的準備工作。大家準備的有魚翅、海參,有大蝦、鮮貝。

  正當大家各自精心準備時,王世襄才姍姍來遲。

  “帶了啥好菜啊?”有人趕緊問。

  可是卻見進門的王老胳膊底下隻夾了一捆京蔥,就是那種根部以上一路白森森全是蔥白的那種北方運過來的蔥。

  “就這蔥?怎麽隻帶了這個最便宜的菜?”

  大家對此很不理解,心想黃先生家裏有蔥啊?你帶一梱蔥能做什麽呢?大家你看我,我看你。

  “不會吧?你隻帶了這一樣老王,你這是?”

  王老笑了笑,屋內帶雞鴨魚肉的人都麵麵相覷,又有人插話:“是不是路上給掉了?”

  王老開腔了:“沒有,今天,我讓大家見笑了。”

  但他那眼神與口氣又好象在說:“等著瞧。”

  於是大家又都忙自己的菜了,都想做出最好的口味,成為今天的“最佳廚師”。同時,又準備看老王的的笑話。心想“你那根蔥還能做出鮑魚的味來不成?”

  王世襄先生在做菜

  王世襄用粗棵的大蔥十根,去根並多剝幾層外皮,隻留蔥白部分,切成二寸多長的段。

  大家都弄完了,隻見王老不緊不慢地掌勺倒油,他倒的是素油,微火溫油,當油融化開始泡沫時,轉為中火,先加入蒜末,再將蔥切麵朝下放入。

  煮1-2分鍾,略有點點焦黃,油進入蔥裏麵。翻個,並撒上鹽,然後煮1-2分鍾。再翻過來,讓蔥切麵朝下,灑糖、鹽,加入白葡萄酒,然後用文火,蓋上鍋蓋,煮上幾分鍾。

  真正應合燜蔥的“燜”字。當蔥嫩到變軟,有的散開,可以輕易用刀紮進去時,他揭開鍋,再大火沸騰,直到湯減少一半,然後關火、裝盤,隻見他端出一盆香噴噴的燜蔥。

  大家入座後,開始品嚐。大家習慣性地先品嚐貴的、平時少吃的菜,這個說不錯,那個說好吃,一一品嚐過來最後才吃王老這最平常的菜。

  王世襄先生用來買菜的菜籃子

  這盆燜蔥就一種原料——京蔥,然而經王老妙手烹調,酥軟入味,甜香可口,每一絲蔥都那麽有味,眾人一嚐之下都傻了,藝術家們的筷子簡直停不下來,被大夥兒一搶而空。

  結果這盤蔥把所有的山珍海味全壓下去了。

  花了不少錢,買了很珍貴菜的人有些不服氣,“沒想到王老幾塊錢的蔥搶了頭彩”。有人不解,嘀咕著:“王老做的‘油燜蔥’怎麽就這麽好吃呢?”

  王世襄謙虛並且客氣地對精於烹飪的黃永玉夫人梅溪說:“我的燜蔥隻是難得吃一回,嚐個新鮮罷了。”

  其實沒這麽簡單,汪曾祺那天也參加品嚐會,他是個美食大家,然而他對王世襄推崇備至,評價道:

  王世襄能用最簡單、最家常的食材獨領風騷,平淡之中更顯廚神本色。美食最好的做法是簡單又能吃出美味,王世襄的蔥,就達到了大拙至美的境界。它去除了冗雜、繁複、粉飾和累贅,讓生活變得簡單真誠。

  就這樣,在圈內有人稱:“嚐過王先生手藝的人都說吃一頓能終生難忘。”

  此後就流傳了“吃不到王世襄的燜蔥死不瞑目”說法,雖然是句玩笑話,卻上了美國加州的中文報紙。

  汪曾祺先生

  最後,研習君要安利給大家這道菜的做法——

  王世襄擅長的燜蔥那道菜,又叫海米燒大蔥,是他的一款拿手菜。王世襄《答汪曾祺先生》一文詳細記載描述了海米燒大蔥這道菜的做法:

  黃酒泡海米,泡開後仍須有酒剩餘,加入醬油、鹽、糖各少許。

  大蔥十棵,越粗越好,多剝去兩層外皮,切成二寸多長段。

  每棵隻用下端的兩三段,餘作他用。

  素油將蔥段炸透,火不宜旺,以免炸焦。

  待色已黃,用筷夾時,感覺發軟,且兩端有下垂之勢,是已炸透,夾出碼入盤中。

  待全部炸好,推入空勺,將泡有海米的調料倒入,燒至收湯入味,即可出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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