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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比竇娥家的鵝都冤嗎?

(2015-04-24 23:26:32) 下一個

按說,一個“統治著四億人民的太後”,在六十大壽的當口,為自己修建一個退休養老的去處,算不得過分,更何況清朝帝後的萬壽 (生日)、大婚,輔張早已成了習慣。依照清製,帝後的萬壽,與元旦、冬至並列為三大節慶,都要舉行隆重的典禮。皇太後的生日叫聖壽節,這一天,太後、皇帝 要一起在慈寧宮裏接受朝賀,慈禧垂簾聽政後,受賀地點改在養心殿。更何況慈禧的六旬整壽(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六十為一輪花甲),更是敷衍不得。對於一個久 曆深宮的女人來說,那幾乎是她一生的心願所係,更何況慈禧是一個無夫無子無女的孤老太婆。當年康熙皇帝的六十大壽(公元1713年)和乾隆皇帝的八十大壽 (公元1790年),都舉行得吉祥隆重,難道輪到她,就成了罪過?

(圖注:慈禧太後在頤和園,1902-08)

當 年乾隆爺大辦萬壽慶典,還有他修建清漪園(即後來的頤和園)、擴建圓明園和避暑山莊,那是因為老爺子錢包鼓,腰杆硬。我們不妨曬曬乾隆時代的財政狀況:乾 隆元年(公元1736年)到乾隆十九年(公元1754年)的19年裏,戶部銀庫隻有三年存銀在三千萬兩以下,其餘年份皆在三千萬兩以上;乾隆二十年(公元 1796年)至乾隆二十八年(公元1763年),存銀大多為三四千萬兩;乾隆二十九年(公元1764年),存銀為五千餘萬兩;自乾隆三十年(公元1765 年)至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年),隻有兩年存銀在六千餘萬兩,其他各年存銀都在七千萬兩以上。曆史學家說:“秦漢以來,沒有哪一個朝代哪一位皇帝的國 庫存銀有乾隆年間的庫銀多。”所以他曾四次普免地丁賦稅,三免八省漕糧。至於興建清漪園,隻花費了不到五百萬兩。這錢他花得起,也有資格花。

乾隆的時代,在南方,兩征廓爾喀,用兵緬甸,進剿安南;在西南,平定大小金川;在西北,統一回部,接納土爾扈特回歸,兩征準噶爾。那時的清帝國,威風八麵,勢不可擋。

(圖注:乾隆萬壽慶典圖)

相比之下,慈禧就沒有那麽幸運了。鹹豐二年(公元1852年),慈禧入宮那一年春天,一年前在金田起義中組成的太平軍已經攻破廣西省城桂林,接下來兵不血刃地占領道州、嶽陽,隨後水陸開進湖北。第二年初離開武昌時,太平軍已是旌旗蔽日、征帆滿江,號稱“天兵”百萬。

鹹 豐六年(公元1856年),慈禧生下載淳(即後來的同治皇帝)那一年,太平軍大破清軍的江北、江南兩個大營,同時,內患在迅速蔓延,除去已經發生的撚軍、 天地會起義(包括小刀會起義、紅錢會起義等),在雲南,杜文秀領導的滇西回民起義,馬德新等領導的滇南回民起義,李文學等領導的彝民起義等,都在這一年發 生。“僅僅是一個太平天國,就使得鹹豐帝盡力衰竭,麵對如此眾夥的反叛該施以何策?”屋漏偏逢連陰雨,就在那一年秋天,英國人也摻和進來搗亂,三艘英艦越 過虎門,攻占廣州東郊的獵德炮台,第二次鴉片戰爭,就這樣打起來了。俄、美又趁火打劫,逼大清簽訂《中俄天津條約》和《中美天津條約》,之後又簽訂《中英 天津條約》和《中法天津條約》,其中片麵最惠國待遇、領事裁判權、降低關稅、戰爭賠款(分別賠償英法四百萬和二百萬兩)等,皆對大清帝國造成極大內傷。

鹹 豐十一年(公元1861年),慈禧以垂簾太後的身份正式登上清朝政治舞台那一年,太平天國、撚軍、苗民、回民起義都被先後鎮壓下去,大清帝國暫時緩了一口 氣。但國際危機並沒有解除——葡萄牙人占領了澳門、英國人入侵了西藏,光緒九年(公元1883年)中法戰爭爆發。在東麵也不太平,與“同光中興”同時,被 視為東瀛小國的日本開始了與大清的競賽,至此,大清帝國已經是前狼後虎、四麵是敵。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明治維新隻有六年的日本就開始欺負大 清,舉兵入侵台灣。鹹豐的告誡,已一語成讖:“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什麽安樂了。”慈禧的政治生涯,沒有幾天的安寧。要帶領大清從四麵楚歌中成功突圍,連道 光、鹹豐都辦不到,又何以苛求慈禧呢?

大清王朝的盛世光景,到乾隆朝就早早收場了。268年清朝史,康雍 乾三帝占了137年(包括乾隆當太上皇的三年),占了一半還多。縱然嘉慶皇帝胸有淩雲壯誌,也抵不過整個王朝的自我消蝕。終於,道光之後,屬於這個王朝的 光環一點點暗了下去,在內憂外患、風雨飄搖中,一路敗亡,剩下的62年時光(自道光駕崩到宣統退位),來自北方草原的雄健體魄在與後宮女子的柔情媚骨結合 以後,皇室後代的眉目越來越清秀,身體和性格卻一個比一個羼弱。他們一個比一個死得早。死亡,就像一個不祥的讖語,籠罩著整個王朝,以至於慈禧的兒子同治 皇帝死去之後,這個王朝連一個直接繼承人都找不出來了。這個朝代,占據著中國曆史上的第二大版圖,一度縱橫萬裏如虎,卻終脆弱得連梧桐夜雨、芭蕉聲碎都承 受不起,耀眼的榮華,轉眼便是江山日暮、寒鴉夜啼,留下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

就拿慈禧來說,當她終於爬到了權力 高峰,準備主宰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的格局已發生了徹底的變化,變成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屢敗屢戰的王朝,不僅沒有給她帶來安全感,反而讓她吃盡苦 頭。在曆史上,還找不出幾個最高權力者被打得離宮別廟,流落他鄉,而她自己,竟然成了庚子之戰後西方八國準備懲處的首要“元凶”,後來她讓李鴻章與西方人 周旋,殺了一批替罪羊,才勉強保住自己的命。她爬得越高,她心中的驚恐、惶惑越強烈,她已經無法駕馭時代,反而被時代左推右搡、難以立足。她心中那個完整 堅固的世界破裂了,權力在給她帶來錦衣玉食,也給她帶來她無法負荷的殘酷。

假若在《紅樓夢》裏,她究竟是手段幹練、麵豔心狠的王熙鳳,還是看透了危局、又心猶不甘的賈探春?

所 以,對慈禧來說,獲得最高權力是大幸,但在這個時代裏當權卻是大不幸,否則,即使她再暴虐、再奢侈,也都是權力者的標準形象。僅就清朝而言,論暴虐,她比 不上雍正;論奢侈,她比不上乾隆;論無知,道光跟她有一拚(鴉片戰爭爆發時,道光皇帝竟然不知那個名叫英吉利的國家到底在什麽地方),更何況中國曆史中幾 乎每一位成功帝王,都無不是殺人如麻,血流成河。然而,在曆朝曆代的統治者中,她的名聲最臭。

在更多人看來,“嬴政 通過貪狼強力、寡義趨利的殘酷屠殺滿足他變態的虐待欲,武則天則異乎尋常地沉迷於與美少年的性交往。不過,這都是他們生活的次要方麵。他們是曆史上建立了 非凡功業的帝王,這一點是無可非議的,也是人們獲得的主要印象。”也就是說,這些帝王在曆史上都是有建樹的,“功大於過”,因此,他們無論多麽殘虐荒淫, 都可以接受。唯獨慈禧十惡不赦,因為在她的統治下,中國割地賠款,一敗塗地。

於是,慈禧對內政外交所做的一係列改革、她在晚年“新政”中推行的法製建設等等,都被一筆勾銷,不能再提,否則就是為曆史罪人的臉上貼金。勝利者一切都好,失敗者一無是處,中國人的極端思維,在慈禧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慈禧或許不會想到,庚子之敗後,她把一大批替罪羊拉上了法場,而事到最後,她自己竟然成了清代曆史的最大替罪羊。

她 替了誰?她替了乾隆,因為乾隆在乾隆五十八年(公元1793年)拒絕了英使馬戛爾尼的通商要求;她替了嘉慶,因為當另一位英使阿美士德來華,嘉慶再度鬧得 不歡而散,英國人兩次平等的外交和通商努力失敗,才幹脆軟的不吃來硬的,在道光二十年(公元1840年)打到家門口;她替了道光、鹹豐,因為與他們的父祖 相比,觀念絲毫沒有進步,他們對“國家利益”與近代世界的看法,也與時代完全脫節。對此,費正清一針見血地指出:“不平等條約開始於中國普通民眾尚未參與 國家政治生活的時代。19世紀中葉的幾十年內,他們仍然受著傳統儒家思想的熏陶:即政治是皇帝及其官僚們的事,而且要地方名流的支持。在這種古老的秩序 下,現代的民族主義絕活有所表露。相反,清政權所關心的主要是維護中國地主—文人學者統治階級對它的忠誠,並借此鎮壓一切可能在農村平民中掀起的騷動及反 清叛亂。”在這樣的觀念下,兩次鴉片戰爭,把大清帝國打得體無完膚,通商賠款還不算,洋人還一把火燒了圓明園,山河泣血,滿目瘡痍,這些曆史欠賬,慈禧一 人之力,如何還清?

此時,慈禧那日漸衰老的身體,已不再是兩性衝突的戰場,卻成了時代衝突的前沿。

(圖注:慈禧在頤和園)

當然,慈禧既然生活在這個年代,就要為她自己的年代負責。在她的年代裏,不乏曾胡左李這樣的中興之臣,也出現了康有為、梁啟超這樣的新銳改革者,倘形成合力,天下或有可為。無奈,形成這合力的機緣,都在她的手中一一錯過了。

翁 同龢在甲午戰前拚命擠兌李鴻章這些開明的洋務派,甲午戰敗後卻又支持變法;戊戌變法後(公元1898年),李鴻章自稱康黨,可惜早已經靠邊站,沒有了力挺 康梁的實力;而當庚子戰敗後(公元1900年),慈禧幡然醒悟,開始了比戊戌變法更加猛烈的政治體製改革,甚至啟動了立憲議程,然而,此時康梁早已逃亡國 外,死要麵子的慈禧又執意不肯為康梁、還有被她殺死的戊戌六君子平反,而思想開明的奕訢、李鴻章,也早已不在人世。

總之,黨爭、利益關係,把朝廷分割成無數碎片,讓人眼花繚亂,清末的政治版圖,終是一盤散沙,任憑誰也捏合不起來。時也,運也,命也。慈禧終歸做過一些努力,而她所有的努力,又都在她六十大壽的喜慶氣氛中灰飛煙滅了,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終 究,她是一介女流,過於關注自我,眼界不會像我們今天期望的那樣深廣,她太在乎吃喝拉撒、婆媳關係這些家長裏短,還有那永遠難以滿足的虛榮心——為此,她 苦熬了半世,付出了漫長的等待;同時,她又是葉赫那拉的後裔,出生於滿族官宦之家,是被傳統的權力文化滋養大的,因此也不可能比她的前輩幹得更好。張宏傑 說:“她的政治技巧使她完全能夠躋身一流政治家的行列,但是她所成長的文化氛圍局限了她的眼光,使她浪費了這個寶貴的機會。這時的中國需要一個具有非凡氣 魄和超人識度的巨人來引導,才有可能擺脫沉重的惰性,度過重重劫難。可惜,曆史沒有產生這樣的巨人,卻把這個位置留給了她,一個過於專注自我的女人。這就 是她的悲劇所在。”

她的身體成為各種衝突的焦點,但對她來說,身體就是她衝不出去的圍城,無論怎樣精心裝扮,都敵不過它在歲月中的衰朽,最終淪落到為一具幹癟的屍體,在一場隆重的葬禮過後(公元1908年),被放入清東陵深深的地穴中。



作家祝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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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2)
評論
一線天際 回複 悄悄話 寫得很好。
needtime 回複 悄悄話 每個朝代的後期都這樣的吧。
能力或者說受教育以及被選擇的環境/範圍/方法自然走到了這樣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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