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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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克斯的血液,還在流淌

(2014-04-22 05:34:42) 下一個


          馬爾克斯的血液,還在流淌


    懷著惆悵與憂傷,馬爾克斯來到我的心上。

    今天早上,一打開手機就看到朋友們在傳發馬爾克斯去世的消息。

    隔著那麽遙遠的太平洋,在如此迷惘的深遠處,哥倫比亞首都波哥大的某個房子裏,馬孔多小鎮,奧雷良諾上校……所有這些名字,都隨著馬爾克斯的作品來到我的記憶中。馬爾克斯的去世並沒有給我帶來悲痛,每個人都要死的,但他的名字在我的心頭揮之不去。  

    最近讀馬爾克斯的書是兩年前那本《我不是來演講的》。在這本書裏,我讀到一位中學畢業生的才華,讀到一位老記者對新聞在場的認識,讀到一名旅行者差點出事故死掉,讀到他再度回憶《百年孤獨》的誕生……

    第一次知道馬爾克斯這個名字,是上大學之後在一堂倫理學課程上聽到的。

    那 時有個高個子查建渝老師,課堂上不好好講倫理學,卻大談特談馬爾克斯的長篇小說《百年孤獨》。具體說什麽我全忘了,從此我卻記住了這本書的名字。當晚我跑 到圖書館去借書,很不幸,館藏的十幾本馬爾克斯作品被別的同學捷足先登了。我轉而到二樓開架閱覽室去碰運氣。沒想到在現代外國文學書架上看到了《百年孤 獨》。

    找個靠窗位置坐下,看一眼窗外柳樹,我立即碰見了《百年孤獨》的開頭:很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麵前,準會想起 父親帶他去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這個開頭,不僅碰傷了我,也碰傷了讀過的所有人。那個時代幾乎所有讀者碰見這句話,都像被一盆熱水兜頭潑下。

    有人像被針紮了一樣跳了起來。更多人像服食了興奮劑,渾身都沸騰起來,轉身就去炮製各種“百年尷尬”“百年風流”之類的作品。

    在那個文化和政治由極度封閉向國門敞開轉變的微妙時刻,馬爾克斯猶如太平洋東岸刮過來的強大颶風,不僅能把像閉塞、沉悶、墮落馬孔多小鎮刮跑,也強勁地撕開了籠罩在太平洋西岸的深重霧霾。

    馬 爾克斯給那個時代的我們提供了一個特別思考角度,給我們以犀利的目光,讓我們擁有了切入時代深處的犀利語言。這些,都讓當時的新一代作家和學者學會了重新 定位自己所處的時代,擁有反思剛過去不久那個世界的思想力。那被邪惡封印關閉的世界,那些死寂時代的人與事,突然被一股強大的魔力激活了。一股巨大的深泉 在這被惡靈詛咒過的土地深處噴湧而出。原來我們可以這麽表達世界,我們可以這麽思考時代,我們可以這麽運用語言,我們可以這麽說出自己的內心。

    那 個時代,每一個剛開始寫作的青年,身體裏都有一個馬爾克斯。我是一個更為遲鈍的人,在我的閱讀時代,整個世界一片灰暗,整個文學世界完全枯萎。在我精神極 度缺乏營養的時期,突然讀到馬爾克斯的傑出作品,一下子就被電暈了。隻有過了十幾年之後,我以為自己逐漸擺脫他的神奇魔法了,2002年寫了一部長篇小說 《我的八叔傳》,寫了好多有意思的中國故事,也出現了我從小就熟悉的番石榴樹,在樹葉婆娑中,隱形的馬爾克斯輕然微笑。

    我並不為此而羞愧。馬爾克斯是我們的語言巫師,所有公開承認或拚命抵賴的中國作家,或多或少都受到馬爾克斯的滋潤。馬爾克斯是中國新時期文學的教父。

    馬爾克斯的好友富恩特斯在一篇文章《小說地理學》裏,寫下他和馬爾克斯1968年去布拉格拜訪昆德拉的往事。

    那 時蘇俄軍隊剛剛占領布拉格,這座古老城市遍布暗探和告密者,沒有一處是安全的。昆德拉請他們到伏爾塔瓦河畔一家土耳其浴室裏去見麵。昆德拉說,在布拉格, 隻有土耳其浴室才不被竊聽。三位正當盛年的壯漢在土耳其浴室裏蒸了半個小時之後,赤條條地躍入冰冷的伏爾塔瓦河中。

    就這樣,在鐵幕籠罩的東歐,在蘇俄十萬大軍占領了這個國家、在T型坦克鐵甲蹂躪布拉格的悲壯時刻,在即將結冰的伏爾塔瓦河中,兩位來自萬裏之遙的拉美好漢差點就凍死了。

    這本身就是一個極荒誕、極幽默的事件。昆德拉在《小說的藝術》裏說過,幽默就是讓那些貌似莊嚴的事物冰消瓦解。而極權者最害怕的就是幽默、有趣。

    現 在,富恩特斯、馬爾克斯、昆德拉都已成為一代文學大師,隨著時間的流逝,富恩特斯、馬爾克斯相繼凋零。年紀比馬爾克斯還大的昆德拉也已風燭殘年。但他們的 作品卻成為一陣又一陣的春風,吹拂著我作為青年學生而行走過的麗娃河畔。在這些文學春風的吹拂下,一個個泥造的身體正在擁有靈魂。馬爾克斯的語言,是遠古 時代女媧造人時吹出的那股生命氣息。我僵硬地行走在大地上二十年,馬爾克斯吹來那口文學聖靈之氣,讓我擁有了靈魂。

    在馬爾克斯之後,我們擁有了自己的眼睛,我們看到了被嚴密地遮蔽在幕布之下的現實。

    中國本土最卓越的作家,都在向馬爾克斯致敬。餘華在1994年以《活著》、2005年以《兄弟》向馬爾克斯致敬;莫言在1986年以《紅高粱》、1994年以《豐乳肥臀》、2006年以《生死疲勞》向馬爾克斯致敬。

    馬 爾克斯幾乎所有的漢譯作品,各種版本的《百年孤獨》——最早上海譯文版、雲南人民版、浙江文藝版等,都赫然在架,成為我生活中的一個部分。四年前我重讀上 海譯文版的《百年孤獨》,不知道怎麽的已無二十年前反複閱讀時的那種激動。也許,馬爾克斯已經進入了我的血液中,成為我文學生命中最隱秘的因子。

    因為《百年孤獨》的巨大影響,馬爾克斯其他優秀作品就這樣被淹沒了,但作為熱心的讀者,我也一直喜歡著《霍亂時期的愛情》、《沒人給他寫信的上校》、《迷宮中的將軍》等作品。

    我們的血液中,流淌著馬爾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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