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花香飄夢外

精神明亮,夢裏夢外都幸福
正文

霽藍釉四方螭龍雙耳瓶 (1)

(2017-03-12 17:19:32) 下一個

(It is not my story.  I like his writing.) 

 

1

 

我是接到電話,才知道老馮死了。

 

死了?咋可能呢?去年還是精神抖擻的,好好一個人,咋能說死就死了呢?

 

掛上電話,我開車從省城出發,一路高速去了平山市。

 

到了平山市,見到給我打電話,那位在平山市古玩圈子裏的掮客朋友,我才了解到詳情。

 

老馮是我在平山市古玩圈子裏,曾經握過手的一位交易夥伴;去年,經我那位掮客朋友,從中牽線搭橋,給我帶來過一筆價值不菲的收入。

 

老馮是突然得了一場怪病,沒來得及送到醫院,就死的。

 

這個消息,很快在平山市的古玩圈子裏,傳得沸沸揚揚,人人皆知;熱議之下,又給平山市古玩圈子裏,在茶餘飯後端上來了一桌子眉飛色舞的談資。

 

有人說活該,像老馮這號總是揣著袖口吃獨食的家夥,早該掉進錢眼裏淹死了,死了也不虧;有人說咋不虧,可虧了,你想想啊,老馮入手還不到一年,沒有捂熱那三十萬,可是真把真的,擺到桌子上,三十捆紅瓤瓤的老人頭,不知道來得及花完沒。

 

總之說這些話,都是在心裏嘲諷老馮,同時也暗暗竊喜,從此平山市古玩圈子裏少了老馮,這個暗地裏相互摟後腰的競爭對手。

 

這被平山市古玩圈子裏熱議的老馮,在城隍廟古玩一條街,開了一家古玩店,叫聚寶齋;店鋪雖然不大,也就一二十平方米吧,立不下幾條腿,坐不了幾個人;但是老馮人精明透鑽,眼毒,心也毒,是平山市古玩圈子裏公認的能人;幾年下來,經老馮的手,鼓搗出去的古玩,都被他憑著三寸不爛之舌,一進一出,倒成了口袋裏可觀的經濟收入,日子過得自然不用提了;按平山市古玩圈子裏,對老馮的家庭生活狀況做出的評估,那叫作:家裏的日子像爐膛裏的火炭一樣紅。

 

讓老馮家裏的日子像火炭一樣紅的原因,可不是我們古玩圈子裏,經常掛到嘴邊,那句俗話:十年不開張,開張吃十年。

 

 

2

 

這老馮可不這樣幹。

 

當別人都晃著腦袋,叼著煙卷,翹著二郎腿,聽著小曲,品著普洱鐵觀音,坐在古玩店裏,守株待兔,單等張口閉口之間,吃掉主動送上門來,那些肥豬身上的肥肉時;這老馮卻別出心裁,開著他的長安牌麵包車,一路山裏村裏河裏馬不停蹄,東西南北展開了四麵出擊;發財的訣竅,就在於老馮經常獨自往鄉下跑,從農戶和玩坑的手裏直接收購些古玩,也叫吃頭一手。

 

信息,是這個時代的財富,自然是不會跟別人分享的;誰也不會那麽傻,把自己大腿上的肉,割給別人吃的;為此平山市古玩圈子裏,都叫老馮是個門裏猴,是個貔貅光吃不拉,是個袖口裏揣著手吃獨食的家夥;但是說歸說,也隻能幹瞪眼,瞅著老馮一天天在古玩圈子裏站住了腳,一天天火紅起來了;閑著沒事就攥著兩枚盤得油亮彤紅的文玩核桃,去河堤上溜達溜達,收購些小玩意;其實是為了私下裏摸摸行情,從那些地攤上打聽打聽,哪兒有古玩的信息,好提早下手。

 

離平山市三十來公裏,有座小鎮,叫青衣堂,緊挨著洗耳河;因上古高士許由,不願隨堯帝入朝繼任皇位,嫌聽了堯帝那話,髒了自己一方隱士的名聲,曾在那條河裏清洗耳朵而得名,故取名叫洗耳河,是老馮經常光顧的地方;但老馮去青衣堂,不是為了收購古玩;青衣堂的古玩早些年,就被別人收拾幹淨了;老馮去青衣堂,是為了買青衣堂傳統的小磨香油。

 

青衣堂的小磨香油,是平山市周邊屈指可數,一等一的小磨香油;都是采用優質芝麻和傳統工藝壓榨出來的手工製品,色澤鮮亮,味道純正,從不唬弄人。

 

正所謂有心插柳柳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人的好運氣來了,神仙和閻王都擋不住。

 

誰能想到,這老馮隻是去青衣堂買買小磨香油,就挖出了一件寶貝,從我手上賺走了三十萬。

 

三十萬,啥概念?在平山市裏就是一套百十平方的房子,在平山市鄉下就是一所像模像樣的三層小別墅,在青衣堂家家戶戶的小磨香油坊裏就是堆積如山的一瓶瓶小磨香油,在平山市古玩圈子裏那些同行眼中就是引發紅眼病的傳染源。

 

唉,說起這事兒,那還是去年,也就是這時候,春暖花開的。

 

這老馮跟往常一樣,開著他的長安牌麵包車,到青衣堂,老馮的老主顧樊老漢家,去買小磨香油;誰成想,樊老漢家裏的磨盤散了,磨不成小磨香油;想吃剛磨出來的沒有了,倒是有幾瓶前幾天存起來的小磨香油。

 

這老馮來來回回去青衣堂樊老漢家,一趟趟買小磨香油,也是熟人了;樊老漢就帶老馮進到屋裏,取出來幾瓶小磨香油,一邊說說笑笑,一邊往老馮帶來的塑料壺裏倒;一瓶一瓶,眼見倒完了,還沒有裝滿;這樊老漢就轉身去廚房裏又拿出來一瓶小磨香油,準備把塑料壺裝滿了,那當然是最好的,是樊老漢準備留給自己吃的一瓶小磨香油;沒想到,老馮一眼看到樊老漢手上,那個裝著小磨香油的油瓶子,心裏咯噔一下,就被那個油瓶子拽住了腸子。

 

那是一尊霽藍釉四方雙耳瓶。

 

不用細看,單憑老馮在古玩圈子裏,滾打摸爬了這幾年,積累起來的經驗和練就的眼光,就能看出那是一尊不折不扣的老物件。

 

但是,這老馮心裏雖然撲通撲通像是撞了八麵鼓,臉上卻是一丁點也沒表露出來;這是古玩圈子裏的絕活,叫麵不改色,滴水不漏;一等樊老漢往塑料壺裏倒滿了小磨香油,老馮付了油錢,又拿家常話跟樊老漢套了幾句近乎,把樊老漢家磨的小磨香油,著實又誇獎了一遍;這才拎著香油壺,走出院門,發動他的長安牌麵包車,從青衣堂滿懷心思回了家。

 

人對啥物件入了眼上了心,就牽腸掛肚,跟往常不一樣了。

 

這老馮開車回到家,心裏仍是撲通撲通的,跳得厲害;晚上背著床板折騰一夜,滿腦子都是樊老漢家,那尊霽藍釉四方雙耳瓶;越想心思越稠,越想心裏越抓撓得慌,越想越睡不下了;直到天亮,才忽然一骨碌翻起身,一拍腦門兒,想出了一個計策。

 

3

 

這往後,老馮就隔三差五,常往青衣堂,樊老漢家的小磨香油坊裏跑;今天說是,樊老漢家磨的小磨香油,味道正宗,鮮亮純正,是青衣堂小磨香油中的一絕,甚至是平山市周邊少有的一絕;剛好今天路過青衣堂,城裏有個朋友讓他捎回去一些,品嚐品嚐;明天又說,又有個朋友讓他捎回去一些,品嚐品嚐;同時也給樊老漢家磨的小磨香油,回平山市做個宣傳,闖闖牌子,打開銷路。

 

這樊老漢聽了,自然是一肚子高興,滿臉春天,不停謝謝。

 

隻是每次誇獎一番過後,這老馮總不會忘了溜溜達達,趁機瞧一眼,樊老漢隨手放在桌上,那堆油瓶中,那尊霽藍釉四方雙耳瓶,還在不在。

 

日積月累,功夫不負有心人,時機終於日漸成熟了。

 

一個月後,這老馮又到樊老漢家的小磨油坊,買小磨香油時,忽然一拍腦門兒,懊惱地對樊老漢解釋說,今天來得太匆忙了,忘了帶裝小磨香油的塑料壺,家裏的小磨香油呢,已經吃光了,正等著用呢,一天不吃想得慌;邊說還邊搓著手,有意無意之間走到桌子前,目光瞅著桌子上,那堆裝滿小磨香油的瓶子;接著又說,不如這樣吧,他先把這幾瓶小磨香油帶回去,瓶子和油錢加在一起,該多少是多少,一塊算。

 

這樊老漢也是個直誠人,聽了老馮這話,憨厚一笑,擺擺手;幾個裝油的破油瓶子,能值個啥;都是老熟人了,還提啥錢不錢的;隻當是送給老馮,盡管拿回去用,就是了。

 

這老馮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麽順利,不費口舌,輕而易舉就得手了,那尊霽藍釉四方雙耳瓶。

 

裝好那幾個油瓶,付了油錢,老馮一連聲謝謝樊老漢;出門一把方向盤,開著他的長安牌麵包車,回到了平山市家中;心裏那個高興勁,就別提了,叫個痛快。

 

在我們古玩圈子裏有句行話,叫一方頂十圓;也就是說一尊方形器的價格能頂上十尊圓形器的價格,所以叫一方頂十圓。

 

這老馮從樊老漢家的小磨香油坊裏,得手的那尊霽藍釉四方雙耳瓶,不但一方頂十圓,並且還是老馮,空手套白狼,一分錢沒往外掏,隻是用了個小計策,就從樊老漢手裏白送的。

 

你說,這老馮能不高興嗎?

 

回到家,老馮就把那尊霽藍釉四方雙耳瓶裏,原本裝的一瓶子小磨香油,咕咕嚕嚕倒出來,倒了個幹幹淨淨,裏裏外外仔細用抹布擦洗幹淨,擺到桌子上,直把那尊霽藍釉四方雙耳瓶,悄悄把玩了三個月;這才捎出話來,放出風聲,他手裏有一件祖上傳下來的寶物。

 

寶物?這消息很快從我在平山市古玩圈子裏,那位掮客朋友的耳朵裏,傳到了省城,我的耳朵裏;不管是不是寶物,我立時駕車從省城趕到了平山市,經我的掮客朋友從中牽線搭橋,見到了老馮。

 

4

 

在老馮聚寶齋的古玩店裏,一番寒暄過後,說明了來意;這老馮就關上店門,開著他的長安牌麵包車,載著我倆一起去了老馮家,從臥室裏拿出了那尊霽藍釉四方雙耳瓶。

 

說實話,我看了一眼,心裏就撲通撲通跳起來了;走到近前,上手再仔細觀摩一番,更是激動得不得了。

 

真是一尊好物件。

 

那是一尊霽藍釉四方螭龍雙耳瓶,器形規整,霽藍發色純正,寶光溫潤渾厚,品相完好無缺,雙耳用兩條螭龍當襯托,寓意自是雙龍獻珠,無疑是一尊開門的尊貴的陳設器,在古代應該是非皇家莫屬的。

 

這機會,真是百年不遇,千載難逢;如果我能收到手,那就不用說了,準大有賺頭;十年不開張,開張吃十年了。

 

激動,也正是我按耐不住內心的起伏,無意間表現到了臉上;當我跟老馮談起,多少錢願意轉手時;這老馮一口咬定三十萬,一分也不少。

 

三十萬?說實話,我心裏也是七上八下,敲起了邊鼓。

 

雖然我可以從老馮的要價上判斷出來,這老馮在這之前,無非隻是看出了,這是一尊老物件;但是,卻被我在無意之中,流露出來的表情,讓目光犀利的老馮,抓住了要價的賣點——三十萬,一分也不少。

 

但是,如果老馮……

 

我不敢再往下想了,隻有把求助的信號,呶呶嘴,傳給了我身邊的掮客朋友,讓他抓住機會從中攛掇攛掇,畢竟他也是要掙傭金的;如果我和老馮,交易失敗,雙方都空了手,他也是賺不到一分錢傭金的;再一點是,如果別的掮客得到信息,暗地裏再插一杠子,把價格出得更高,他的傭金,就更沒戲了;我和他都是一條船上的人,這不僅是我的經濟損失,也是他的經濟損失。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沒想到,我這一招更錯了,讓善於察言觀色的老馮,更加堅定,那尊霽藍釉四方螭龍雙耳瓶,如果少於他試探性的三十萬,他是絕對不會出手的;盡管我的掮客朋友在一旁,老表親哥老街坊友情價,一連串說成了快板書;這老馮就是搖頭,隻說三個字:三十萬。

 

想想這也怪我,沒有忍耐住,漏出了貪相和破綻。

 

5

 

在我們古玩圈子裏,有句行話,叫賭眼力,同時也是賭膽量,眼力加膽量,就是經濟收入;自然,這也是有賠有賺的,誰也不敢保證自己就是個活神仙;就是個活神仙,也是難斷皮下玉的,就也是行話。

 

雖然老馮一口咬定三十萬,不肯鬆口;但是我想,如果我能收入囊中,還是應該大有賺頭的;雖然我不敢確定我究竟能賺多少,但是一定不會少於三十萬,這是個定數。

 

我不能再猶豫了,雖然在我們古玩圈子裏,也有這麽一條行規,賣主一旦報出價格,那麽往下就隻能隨著買主討價還價,隻能往下落不能再往上加碼,否則會讓圈子裏的人笑話,不恥的;往後自己的聲譽和同行間的生意,就算砸在自己手裏了,沒人再跟他交易;不但沒人再跟他交易,還會傳得滿古玩圈子裏的同行都知道,這人不地道,不守信。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萬一這老馮不按路數走不按常理出牌呢?

 

那時我隻有一個選擇,立馬買下來。

 

可是當我表示要走貨時,這老馮卻又提出了一個條件,必須是一把清,現金交易,否則他還想自己留著,多觀賞幾天呢。

 

這就有些奇貨可居,持物傲人了。

 

但是老馮這話,雖然是仗著奇貨可居,持物傲人,說得又咄咄逼人;但是從這一點上說,老馮也是沒錯的,願者從物,貨到手上清,就是這個道理。

 

但也就是這時候,我同時也從老馮的言談舉止中觀察出來,這老馮一定也是急於脫手,不想節外生枝的;如此這麽想,那尊霽藍釉四方螭龍雙耳瓶的來曆,一定也是有路數的,不會是老馮家裏的祖傳;但是有沒有路數,是不是老馮家裏的祖傳,我是不能當麵問貨主的,這是忌諱,也是我們古玩圈子裏的一條行規,隻求價格,不問來路。

 

三十萬現金!我一拍老馮的手,成交了。

 

從省城來時,我車裏帶的有二十五萬現金,本也是打算,如果遇到的是個好物件,做定金的;不足的五萬,我讓我的掮客朋友立時起身,出門籌措去了;他當然是沒啥說的,對於我的眼光,自然還有他相當可觀的一筆傭金收入。

 

他悄悄瞪了老馮兩眼,撇撇嘴,麻利去了。

 

我和老馮抽著煙喝著茶,天南海北,市價行情,穩住老馮的心;沒多大一會兒,我的掮客朋友就回來了;二十五萬加五萬,三十萬,一分不少,都湊齊了。

 

一抬手,我把三十捆紅瓤瓤的百元現金,一十二十三十,一捆捆放到桌子上,碼到一堆,推到老馮麵前,從老馮手上接過那尊霽藍釉四方螭龍雙耳瓶,看著老馮用手指點著舌頭尖上的唾沫,一張張數著桌子上,那三十捆紅瓤瓤的老人頭;不知咋了,那一會兒,我不光是高興,心裏還忽然為老馮感到一陣痛心。

 

在我們古玩圈子裏,分三個級別,一是玩家,二是行家,三是藏家;玩家溜邊兒,行家識貨,藏家是屯倉不出的,除非遇到合適的心理價位。

 

看來,這老馮終究還是沒有見過大世麵的一個古玩玩家,甚至連玩家也算不上,隻是一個進進出出,貨不留手,倒空賣空的小生意人,罷了;盡管這些年混跡在古玩圈子裏,說起來也掙了點錢;家裏的日子,按平山市古玩圈子裏對他的評價,像爐膛裏的火炭一樣紅;但是一下上手三十萬,這麽多紅瓤瓤的現金,我想對老馮也是頭一次,根本沒有打開過眼界,不上層次的。

 

這時,我又想到了我無意間流露出來的臉色,看來也不能光小看老馮,我也得好好再修煉修煉的。

 

倏忽間,就有一種想法,在我心裏悄悄萌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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