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 (5)
十一、大大
大大是當年在我們家照顧我們的保姆。我很不願誠認她是保姆。在我心中,她無異於我們家中任何一個人。從我有記憶時起大大就在我們家了。聽媽媽說大大有一個女兒,但我從來沒見過。大大個頭不高,棕色的皮膚,臉上總是油光光的。她的頭發很長,在腦後梳成一個纘。我從來沒見她洗過頭發。她經常用蓖子蓖頭發,還往頭發上抹油。家裏的事情都得聽大大的。
哥哥那時上崇文小學,住校。他每個星期六回來都帶著學校發的糖。那些糖都用很漂亮的玻璃紙包著。大大每次都逼著哥哥把糖分給我和小平。他如果想自己留著,大大就威脅著要打他。所以他每一次都乖乖就笵。
我剛學寫字時懶得銷鉛筆,字總是寫得又黑又髒。為此放學後劉老師就把我留在學校重寫作業。這種遭遇回到家裏很受歧視。隻有大大從來都不責備我,每次都與往日一樣讓我洗手吃飯。上學後我和小平堅持要留長頭發梳辨子。可我們倆自己又不會梳。大大就天天替我們倆梳辨子。她揪頭發很緊,說是不會散,但我頭皮很疼,至今心有餘悸。
文革開始後大大不能再呆在我們家照顧我們了。她走那天把我們家的髒衣服都洗了還為我們蒸了一大鍋窩窩頭。我知道我留不住她,但也不想和她告別。她離去時,我躲起來了。她走後我就回到家裏哭。幾年以後媽媽帶我去探望她。她住在火神廟一個大雜院的小屋裏。屋子又黑又矮。那會兒她隻能躺在床上了。她拉著我的手念叨這孩子長得水蔥兒似的。那時我不懂這是什麽意思,隻儍儍地一直讓她握著我的手,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我在賓州州立大學讀書時,媽媽爸爸到賓大小城來玩。媽媽告訴我大大已經去世了。我聽了之後心很痛。我很想好好哭一場。但是我找到了無人之處想哭的時候卻哭不出來。隻有心痛。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