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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源二》【第四章 寸心之內,十方之外】(二)(4)

(2013-03-14 19:30:41) 下一個
“女媧?女媧?你生氣了?”見我半天不說話,盤古緊張地叫著我的名字,不安地說,“對不起,女媧,剛才我說話不夠委婉,我錯了。其實,我隻是想提醒你,不能隻想著自己如何如何,要時刻記得,十方內外,有好多好多人,為了同一個目標,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做著各種不同的努力。”

“我們現在是大手筆,對嗎?”我直愣愣地看著盤古,一字一句地說,“我們都來自遙遠的過去,即將走向遙遠的未來。每一個人都在有意無意地描繪生命的畫卷,有的人技藝不精,但是他一直用心作畫,陶沉醉畫中,所以,縱使他的畫看似粗糙也耐人尋味;有的人技藝精湛,但是他把作畫當作了一場表演,所以,縱使他的畫精致無比,也會因為缺少了內涵而經不起品味。”

“什麽?女媧,你在說什麽呀?你沒事吧?”盤古驚恐地看著我,小心地問。

“有的畫卷有思想,所以,哪怕它們不夠完美也是有序和完整的;有的畫卷沒有內涵,所以,縱使它們擁有斑斕的色彩和巨大的篇幅,也掩藏不住內在的空洞。”我隔著淚水,看著越來越模糊的盤古,兀自地說,“真正的畫工是用靈魂作畫的,他將自己所有的一切,包括有形的和無形的,全部融進了畫中。所以,縱使他的構圖不夠完整,筆墨不夠精到,所成的畫卷也是值得品味,且曆久彌新的。”

盤古怔了一下,輕輕地捧著我的臉,溫柔地說:“女媧,水兒,告訴我,你是清醒了,還是糊塗了?你是高興了,還是難過呢?”

我撅著嘴忍了半天,終於沒能忍住,一把撲進盤古的懷裏,一邊抽泣一邊委屈地說:“對不起,盤古,我不是一個好畫工,還不讓你用心作畫,可我不是有意的,真地不是有意的。”

盤古恍然大悟,擁著我喜滋滋地說:“原來是這樣啊。沒事,沒事。有時候,你是有點鬧人,可是沒有影響我作畫啊,我早就把你融進我的畫裏了。不信,你看看,你自己來看看啊。”

我抬起頭,看著盤古的笑臉,破涕為笑,嗔怪地問:“看什麽嘛,在哪看啊?那畫都是無形的,隻能用心感受,根本就看不到嘛。”

“小傻瓜,在這裏看啊,你能看到的。”盤古用力地眨了幾下眼睛,甜蜜蜜地笑著說,“我知道,你也早就把我融在你的畫裏了。所以我相信,即使有一天,我不能繼續陪伴在你和小泥人們的身邊,你也不會傷心難過,你會繼續作畫,繼續當一個真正的畫工。”

我說不出心裏是怎樣的一種滋味,也無法找到合適的語言來回應盤古,隻能緊緊地依偎在他的懷裏,用淚水、呼吸和心跳向他傳遞我的所思所想。

在這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人會有這麽奇怪的時候:你什麽都想說,卻找不到任何一句能說的話;你什麽都沒有說,卻已經清晰地表達了生命中所能說的一切。在這之前,我也從來都不知道,人會有這麽奇妙的情感:當害怕失去的時候,你若拚命地胡亂去抓,就會越抓越慌亂,越抓越沒有安全感;當你能放下得失,冷靜地待人待己時,一切便都風平浪靜,井然有序了。我更沒有想到,當我在盤古的懷中痛快地大哭了一場之後,心中的鬱結已不知不覺地煙消雲散,先前的患得患失也已蕩然無存。

見我停止了哭泣,盤古更加擁緊了我,溫柔地問:“女媧,現在,你已經知道,我們應該怎樣做了,是嗎?”

“嗯。”我輕輕地點頭,靜靜地說,“為我們撐起這片相對獨立時空的人們,肯定擁有著極高的能量和極強的定性。他們默默的所做的這一切,可能會消耗他們所有的能量,卻無法動搖他們的定性。因為,他們早已把自己融在了時空當中,無彼無此,無你無我。”

“女媧,你真好。”盤古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背,如釋重負地說,“你知道嗎?在你焦躁不安的那些日子裏,我的內心並不比你好受。但是,我必須努力地撐住。我怕,一旦我和你一樣陷入了悲傷中,我們的畫卷就將盛滿悲傷,並將將悲傷無限延續,我們的孩子們也就隻能在悲傷中去作他們的畫。那樣的話,我們造人還有什麽意義呢?”

我抬起頭,盯著盤古,脫口問道:“你?那個時候,你也焦躁不安?”

“是的。我也不安。而且,我的不安和你的不安是一樣的。”盤古點頭,笑著說,“女媧,你剛才的那段囈語,先是讓我迷惑,既而讓我豁然。你說說看,你有多好啊。”

盤古的誇讚讓我心花怒放,不禁脫口而出:“你放心吧,盤古,我一定會越來越好,越來越好。”

“我信,我信。”盤古連聲說,“你看,那些雲兒,都羨慕地看著我呢。”

我仰起頭,但我並沒有去看天上的雲,我隻看到有兩片雲落進了盤古的眼睛裏,慢慢地融化,變成了淚水,順麵頰向下流淌。

盤古一直高高地昂著頭,仰望著天空,興致勃勃地說:“女媧,我忽然覺得,你的名字還是叫水兒好聽。水兒,無處不在,以各種各樣的形態存在。這樣,以後不論我置身何處,我的身邊都會有你。”

聽了盤古的話,我的心倏地疼痛,濃濃的酸楚溢滿了心頭,淚水嘩地一下就湧了出來。為了不讓盤古覺察到我的痛楚,我偷偷地做了幾個深呼吸,也假裝輕鬆地說:“水兒好,無所不在,生生世世,隨時隨地陪伴著你。女媧也好,無所不美好,生生世世,隨時隨地讓你愉悅,讓你心安。”

盤古猛地擁緊了我,我也抱緊了他,仿佛要把彼此揉進自己的身體裏。那一刻,除了盤古和我,天地間的一切都不複存在。我隻覺得自己慢慢地融化了,盤古也慢慢地融化了,我們就像兩條匯合在一起的水流,經過激烈的撞擊之後,慢慢地彼此相融,最後終於恢複了平靜,緩緩地向前流淌。

那激烈的撞擊是痛苦的,在撞擊的過程中,我們各自超越了自己,揉碎了自己;那激烈的撞擊也是幸福的,我們毫無任何念想地悉心地將自己的碎片融入對方的碎片裏。在那痛苦的過程中,我們走過了生離死別,走過了生死相依,走過了孤獨與無助,走向了海闊天空。在那幸福的過程中,我們又聚斂了神識,走過了虛無的空境,走過了漫長的時間,走過了悲歡離合,拉開了共同支撐著抗旱的帷幕。

冥冥中,我們都知道,絕境將至,分別在即;我們也都知道,絕境終會過去,分別之後卻相會無期。可是,我們誰也沒有提起分別之事,隻是用心地分析著當下的旱情,討論著應該怎樣解決缺水的問題。

“明天一早,我就出發。用大泥桶到冰河裏背一些水回來。”盤古輕輕地說。

“什麽泥桶?”我疑問道。

“就是剛剛捏好小泥人時我就開始做的,用泥土、藤條、麻草,還有樹葉做的大桶啊。”盤古笑著說,“你還天天怪我往外麵跑,也不好好地陪你們。”

“可是,我也沒看到你做泥桶啊。”盤古的話讓我想起來了,那個時候他確實對我說過,他在努力地到處尋找有用的東西,他要做一個碩大的泥桶,等到缺水的時候,好用它到冰河去背水。

盤古羞怯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因為不容易成型,成型了也難以不漏水。我怕你看著著急,所以一直在外麵做呢。”

我驚愕地看著盤古,心頭一熱,淚水又湧了出來。

盤古捧著我的臉,幫我抹著臉上的淚水,溫柔地說:“水兒不哭,現在是幹旱時節,你也節約一點吧。”

盤古的話逗笑了我,淚水卻更加凶猛了。我一邊笑,一邊撇著嘴說:“盤古,對不起。那時看你整天弄那些麻草,我不但不體諒你的良苦用心,還鬧得你心緒不寧。”

盤古再次擁緊我,笑著說:“沒事,沒事。我在外麵做泥桶,不僅是怕你看著著急,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前麵那座山上有一個泉眼,那時,泉眼裏麵多少還有一些水流出來。我在泉眼邊挖了一個大坑,儲了一些水,把麻草泡在裏麵,泡兩天後再拿出來晾曬,待幹透了再泡回水裏。反複幾次後,我趁麻草還濕的時候,用石頭把它們搗爛,再用水反複地淘洗。最後,我把得到的短得沒法編網的麻絲活在泥裏,把稍微長一點的麻草絲編成網狀,一層泥一層網,一層泥一層網地做成了大泥桶。”

我瞪大了眼睛看著盤古,脫口問道:“你是怎麽想到這樣做的?”

“反複實踐啊。”盤古輕鬆地說,“最初,我用新采下來的麻草和在泥裏做了一隻泥桶。可是,新采下來的麻草韌性不夠,不能吃力,也不能跟泥土很好地融合,做成桶也不適合盛水。”

“可是,用麻絲編網的事,應該由我來做。”我抓過盤古的大手,輕輕地摩挲著,哽咽地說,“用你這雙大手編網,有點屈才了。”

盤古一把抱住我,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說:“我們水兒越來越體貼了,也越來越會說話了。你心疼我不說心疼,我手粗笨你也不說它們粗笨,卻說用它們編網屈才了。你說說看,你有多好啊?”

“那是當然啊,女媧本來就應該是完美的女人嘛。”我知道盤古是在安慰我,也不和他客氣,直接說道,“以後,我會越來越好,一定會越來越好。”

“以後,我會越來越好,一定會越來越好”,這句話,我說得極輕,就像兩個人的耳語。可是,此時此刻,我的心裏是非常莊重的。我已經暗下決心,今後的日子,不論遇到怎樣的情況,不論盤古以怎樣的方式存在,我都會樂觀地堅強地積極地做好該做的事。而且,我也要像盤古這樣未雨綢繆,在做好當下的事情的同時,放眼以後,做好長遠的打算。

做好長遠的打算,本是我從盤古做泥桶一事上得到的經驗。沒想到,天剛剛亮,事實就讓我知道了,盤古做木桶的最終用途,並不是到冰河去背水。這也讓我知道了,有些事情,僅有長遠的打算是遠遠不夠的。生活中,我們更需要的,往往是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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