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
夜漸漸地深了，房間裏越來越暗，徒丹的心裏也越來越冷。
今天的葬禮實在是太隆重了，現場的情形比媒體所說的“不論從參與的人數，參與者的激情，還是從送行的內容來看，斯衛丹的葬禮都堪稱崘安國有史以來最為隆重、最為特別的葬禮”有過之而無不及。
回想葬禮中的情景，徒丹內心的恐慌一陣高過一陣，痛苦一重深過一重，對斯衛丹的不解和不滿也在逐步升級。
有一個問題，徒丹苦苦思索卻不得結果。那就是，斯衛丹留給世人的那封信，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魅力，竟然引來了如此眾多的人為他送行。這樣的事情，在這個時常讓人感到絕望的、大多數人隻顧自己享樂極少關注和關心他人疾苦的時代裏，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現在，它不但發生了，而且一發不可抑製。
當載著斯衛丹的木筏消失在水天交接處，徒丹真誠地向人們道謝，並好意地勸說他們，早些各自回去。人們不但不聽從徒丹的勸說，依然情緒高漲地相互簇擁著沿著薩黛河向前行進，還時不時地齊聲高喊：“斯衛丹，斯衛丹，斯衛丹。夢想成真，早日歸來！”
徒丹確信自己無力說服大家，不得不先行告退。當他向人們道別的時候，人們齊刷刷地向他深深施禮，齊刷刷地喊道：“徒丹，徒丹，徒丹。斯衛丹，斯衛丹，斯衛丹。”
麵對近乎瘋狂的人們，徒丹的大腦一片混亂，斯衛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越來越模糊。他第一次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斯衛丹，以前對他所有的認識和感知都是那麽離譜。
在斯衛丹之前，徒丹見到過好多貪婪的人。他們在世時，或遮遮掩掩或毫不掩飾地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而不擇手段。有些人為了填平自己的欲壑，不計一切後果地為非作歹，做盡惡事。但是，當生命走到盡頭之時，他們都霍然醒悟，將生命中所有的欲望和所有的執著統統放下，安安靜靜地走向死亡，那種決絕與所有將死之人沒有兩樣。可是，自己的父親，鼎鼎大名的生化學家，雖不被承認但同樣知名的社會學家，口口聲聲拒絕使用生命精華，還要通過死亡來為人類找到出路的斯衛丹，至死也沒有放下貪婪的欲望。他不但沒有放下欲望，還編撰了一個美麗的夢想，將所有相信他的人帶進了可怕的陷阱。
想到陷阱，徒丹激靈地打起了冷戰，一個讓他幾近崩潰的念頭瞬間就把他帶入了更加痛苦的深淵。他趔趄地起身，一步一步地挪到書堆前，對著掛在牆上的相框，嚴肅地責問：“斯衛丹，我親愛的父親，您為什麽要這樣做？您明知道我個性太強，不願意臣服於您，您明明不愛我，不喜歡我的思維方式，為什麽還要把您的學識留給我？為什麽您臨走了還投下這大片的陰影，讓我活在您的影子裏？您給我的這些學識，除了讓我像個死人一樣活在您的陰影裏，還有什麽意義呢？”
由於房間裏的光線很暗，徒丹根本就看不清照片裏的人像，隻看到相框的金屬邊框發出的幽幽的光。這幽幽的光亮讓徒丹感到很壓抑，直壓抑得透不過氣來，於是他有了摘下相框的衝動。徒丹用腳趟了趟書堆裏的書，試圖趟出一條路來。就在這個時候，門口處忽地傳來“咣當”的一聲。徒丹扭過頭去，發現房門被打開了，走廊裏太陽能夜間燈的燈光一瀉而入。
“誰？”徒丹問了一聲，隨即拍了拍腦門，喃喃地說，“怎麽會有人呢。這是斯衛丹的家，除了斯衛丹和我，誰也沒有房門鑰匙。”
話音剛落，徒丹被自己的話驚了一下。是啊，這是斯衛丹的家，除了斯衛丹和徒丹，誰也沒有房門鑰匙。可是，現在，房門的的確確被打開了。“是啊。”徒丹一邊轉過身向房門走去，一邊自言自語，“這是誰打開了房門呢？”
徒丹的話音還沒有落地，隻見那個在門口處立了幾十年的、比他的年齡還大的、又高又壯的衣帽架子，毫無原由地晃晃悠悠地傾斜，傾斜，再傾斜，直到“咚”地一聲摔倒在地。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今天的怪事還真多。”徒丹停下了腳步，搖著頭苦笑著說，“難道，你們和那些人一樣，因為斯衛丹的去世而瘋狂了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請繼續吧。”
沒想到，徒丹的的話剛剛出口，身後就傳來了“啪”的一聲悶響。
徒丹回轉身，尋著聲音看去。房間裏黑蒙蒙的一片，家具及擺設都影影綽綽的各在其位，沒有錯位、摔倒或其它明顯的異常。
“等等，等等。為什麽不打開燈？”徒丹忽然想起了什麽，慢慢地將雙手合在一起，又緊緊地扣在一起，相互握著。直握得自己疼痛不已，他才長長地噓了口氣，一邊轉身向門口走去，一邊自言自語地說，“人的心要是不安定，什麽事情都可能遇到。不要怨恨，不要猜疑，一切都是自己的問題。“
徒丹告訴自己，“不要怨恨，不要猜疑，一切都是自己的問題”，可是，當他看到眼前的境況時，他真地不知道，今晚的這些怪事到底是誰的問題。剛才明明已經打開的房門，此時又關得緊緊的，將走廊裏的燈光完全擋在了門外。門口處，黑暗中，一個高大的人影，一動不動地立在徒丹的對麵。
“你是誰？要幹什麽？你是怎麽弄到房門鑰匙的？”這一連串的怪事讓徒丹有些不耐煩了，他冷冰冰地問，“世人都知道，斯衛丹是一個儉樸的人，他這一生成就不小，財富卻不多。在他看來，最寶貴的就是這些給他當了大半生床的書了。”
“他一直活在這些書裏。”徒丹扭頭看著黑暗中根本就看不清的書堆，傷感地說，“如果需要，可以直接告訴我，我願意代斯衛丹把它們送給喜歡它們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燈忽然亮了，橘黃色的燈光瞬間就溫暖了整個房間。燈光下，徒丹驚訝地看到，“立在門口處的高大的人影”竟然是那個他眼看著倒下去的衣帽架。他又向書堆看去，隻見原本掛在牆上的相框靜靜地躺在書堆上，鑲在相框裏的相片中，中年斯衛丹緊緊地擁著少年徒丹，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
徒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彎腰拾起了相框，撫摸著照片中的斯衛丹的臉，萬般痛苦地說：“斯衛丹，我親愛的父親，您看看您都做了一些什麽？您的那個所謂的夢想，就像毒藥一樣可怕。您想想看，像我這樣正氣凜然、從來不知道害怕的人，因為一個相框落地而產生了諸多的幻覺，這要是膽識不足夠的人，還不得因為一點小事就恐慌不已，從此生活在噩夢中嗎？”
話說到這裏，徒丹猛地閉上了嘴巴。他發現，自己犯了邏輯上的錯誤。
“怎麽回事？剛剛發生的事情，我竟然記錯了順序。”徒丹在心裏自我鬥爭著，暗暗自問，“我的思維好像有些混亂了？不，不會的。幻覺，一定是幻覺。”
他死死地盯著牆壁看，用來掛相框的掛鉤安安穩穩地釘在牆壁上；他又把相框翻了過去，相框上的吊環也同樣完好無損。
“啪”，相框從徒丹的手裏脫落出去，重新躺在了書堆上。刹那間，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異樣的感覺倏地從後背向全身輻射開來，登時，一股陰森森、冷嗖嗖的氣息彌漫了偌大的房間。徒丹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寒氣從每一根毛孔向裏鑽著，他覺得他的心髒已經被凍成了一陀冰塊。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徒丹覺得自己就要被凍僵了。為了自救，他不斷地給自己打氣，反複地鼓勵自己：“堅持住，走出去，離開這裏。堅持住，走出去，離開這裏。”
從斯衛丹的家經過走廊走出大門，總共也就幾十步的路，徒丹覺得他挪了好久才到達大門口。一直等在門衛室裏的警衛，眼看著徒丹到了門口，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輕輕地說：“元首丹，請您一定一定要節哀。您可是身負重任的人，萬萬不可因為傷心過度而影響身體健康。”
徒丹穩定了一下情緒，挺了挺脊梁，隨即恢複了常態，思維也清晰起來。他向警衛點了點頭，淡淡地說：“沒事，我們回吧。”
一路上，徒丹和警衛都沒有言語。直到進了徒丹的家門，警衛再也忍不住了，他鼓足了勇氣對徒丹說：“元首丹，您的臉色不大好，我看您是有點傷心過度了。這樣不好，會傷害身體的。”
“我知道。謝謝你。”徒丹對警衛說，“我這就上樓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也許，接下來的日子，大家都會比較辛苦。”
徒丹確實是太累了，可是，他並不想休息，他的腦子裏核計著非常重要的事情。於是，他匆匆忙忙地洗了個熱水澡之後，披著厚厚的浴袍走進了書房。
徒丹的書房裏，除了桌椅就是裝滿書的書櫃。唯一的裝飾品就是掛在牆壁上的那個和斯衛丹家裏一模一樣的照片。照片中，中年斯衛丹緊緊地擁著少年徒丹，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
“父親，不管您的夢想有沒有成真，不管您會不會歸來，我都要和您好好地聊聊。”徒丹來到照片前，畢恭畢敬地向照片敬了個禮，開口說道，“用您的話說，您去世後會帶走所有能帶走的一切，留下所有能留下的一切。可是，我覺得，除了肉體，您留下了您所有的一切，包括您的心。”
“您曾對我說過，能夠成為崘安國最年輕的元首，自然有我的獨到之處，我也一直認為，您希望我盡自己所能做真正的自己。”徒丹說道，“可是，現在，我確實有些糊塗了。我不知道是我不了解您，還是不了解自己。總之，我感到了挫敗。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對您說些什麽。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能想些什麽。或許，我應該重新認真地讀一下您留下的信件，包括您留給我的和留給世人的。我想，我之前讀得是有些草率了。”
徒丹對著照片又深深地施了一禮之後，在一個書櫃的抽屜裏拿出了一枚小小的鑰匙，打開了另一個書櫃的抽屜，取出了兩個信封，看了看信封上的字，揀了斯衛丹留給世人的那一封，用心地讀了起來。
親愛的朋友們：
當你們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踏上了神奇的尋夢之旅。雖然我不知道夢在何方，可我依然義無反顧。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找到我夢想中的生命的歸處或者是生命的延續所在。
作為生化學家，我對自身的生命狀況了如指掌，我知道我已經堅持不了幾天了。我能想象得到，在我離開之後，會有好多朋友發出同樣的疑問：“這個老斯衛丹搞得是什麽名堂？他研製出了“保鮮生命”的絕技，自己為什麽不用？”我還想象得到，我的離去將讓很多科學家在對我感到失望的同時對自己所從事的科研工作感到迷茫或絕望。
為此，我決定在我離開之前給所有的朋友寫一封信，與大家分享一下我這一生中對生命的種種感悟以及我對生命的終極認識。
首先，我要和朋友們聊一聊我的身世。
很多人知道，老一輩生化學家倓昂是我的義父，老一輩浪漫主義詩人凱伊丹是我的生父，可是極少有人知道我是在什麽情況下做了倓昂的義子。
當年，我親愛的母親懷著我，在就要生產的時候，請求我的父親駕車帶她去他們的樂園——黃花峪，她要重溫一下他們戀愛時的快樂時光。結果，剛剛出了城區，他們就遭遇了車禍，父親和母親當場死亡，永遠地留在了重溫快樂的路上。
車禍發生後，生化學家倓昂剛巧驅車路過事故現場。他出示了證件並和及時趕到的急救人員一起，對我的父母親實施了搶救。當急救人員遺憾地宣布，兩屍三命當場死亡的時候，倓昂表示，他希望有機會為挽救胎兒的生命做一下努力。雖然，當時的倓昂還很年輕，但是，鑒於他在生化學和生命學領域所獲得的斐然的成績，急救人員在相互商量之後，還是同意了倓昂的請求。於是，急救人員將我母親的屍體運送到了倓昂的獨立實驗室，給了倓昂搶救我的機會，使我獲得了生命。
後來，媒體報道此事時，曾如此表達：挽救胎兒的想法，看上去是異想天開的，挽救的過程是漫長而又艱辛的，其結果是令所有參與了搶救工作的人都欣喜若狂的。這個不幸的孩子，在倓昂高超的臨床技能的護佑下，在眾人的共同努力下，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開始了幸運的生命之旅。
是的，我是幸運的。從小到大，我一直都生活在極其美妙的氛圍當中。待到我成年之後，我總是想，與其說是倓昂那高超的臨床技能挽救了我的生命，不如說是倓昂以及急救人員的使命感、責任感以及博大無私的愛感挽救了我。因為，按照當時的法律條文，如果搶救工作失敗了，我沒有成功被救，那麽，倓昂很有可能因為“為了實驗非法使用屍體罪”而鋃鐺入獄。
感謝倓昂和參與搶救工作的人們，他們在挽救了我的生命的同時，也給予了我永遠都享用不盡的愛和感激。
說到愛和感激，話題就要回到我時常提及卻極少有人附議的社會問題上了。我依然堅持我的觀點，我們的社會並不像人們所感受到的那樣糟糕透頂，但也絕沒有社會學家們說的那樣美好。我說它沒有糟糕透頂，這是因為我看到人們還有不滿，還會抱怨，有時還會氣憤，偶爾還會假想一下美好的未來，不論是財富的擁有者還是廣大民眾，都還夢想著愛與被愛，感激與感動。這就說明，人們的內心遠沒有看上去的那樣麻木。我說不夠美好，這是因為人們不滿和抱怨的對象都是他人，不是自己；人們假想的美好的未來也是寄望於他人，不是自己。不論是財富的擁有者還是廣大民眾，夢想僅僅是夢想，極少有人敢於主動付出毫無私心的愛。對，我說的是人們不敢去愛，而不是不想去愛。
以前，我說這些話的時候，總有一些專家點評我，說我頗得我父親的真傳，不但語言像詩一樣，連心也像詩人的心。其實，他們隻說對了一半，我能夠有如此一顆心，追求詩情畫意的生活，一方麵得益於父親的詩集和母親留下的日記，另一方麵得益於敬愛的倓昂先生、倓昂太太還有親愛的小人兒崘母。感謝他們的愛，也感謝他們教會我用心去愛，這讓我在生命過程中深刻地體會到了幸福與歡愉，滿足與充實。正是因為這樣，我才發現了生命精神。
生命精神，是我前些年提及過的一個概念，如今重提，隻是因為我覺得它要比我所有的科研成果對生命更具積極的意義。
簡單扼要地說，生命精神就是在生命過程中，除了物質追求以外的追求，它需要建立在基本物質的基礎上，卻又高於物質，甚至高於生命本身。在我看來，生命精神要比生命精華更加滋養生命，更能提高生命質量。
親愛的朋友們，讓我們試想一下，當我們除了物欲已經別無所求的時候，生命該是怎樣的悲哀？那樣的生命狀態與被飼養在籠子裏的低智動物有什麽區別？就拿我們的社會現狀來說吧，大多數財富的擁有者隻顧追求財富或揮霍財富，整個生命都被財富牽絆著。如果我們用清澈的心去感受他們，我們就會發現，他們不過是財富手下的機器，除了思索如何為財富幹活已經沒有了其它的思維能力。廣大民眾又如何呢？除了生存，除了為生存而努力賺取吃喝拉撒的權利，除了不滿和抱怨，除了被動地享受物質，還做了一些什麽？
還有，我的科學家朋友們。我們都是一樣的，一生中不懈地努力，不斷地尋找課題、攻克課題，再尋找課題、攻克課題。結果怎樣呢？如此機械地循環往複逐漸地把我們變成了鬥士，到最後隻想超越自己，超越別人，至於攻克了課題又能怎樣，所得到的科研成果對人類是否有深遠的意義，已經難以成為我們考慮的目標了。
舉個最現實的例子。當年，我出生的時候，醫療技術遠沒有現在這樣發達。可是，我這個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被倓昂等人從已經死去的母親的肚子裏搶救出來孩子，不但成功得救，而且各個方麵的官能都極為正常，智商也不低。而今呢？整整八十多年過去了，醫學得到了空前的發展，醫療技術可謂高過天了。可是，醫療效果又如何呢？多少大人死於常見小病？多少孩子死於母親腹中？多少人因為極小的問題更換生命精華，多少人髒器病變、衰竭卻得不到治療？
為什麽會這樣呢？有一個客觀規律，不論是從生命學的角度還是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都是比較相符的，那就是：一味地收納卻不釋放，終會導致滿塞從而成災；一味地釋放而無收納，終會導致虧空而成災。
我在培養生命精華的工作中發現，越是經濟條件優越，物欲能夠得到充分滿足的人，其自身的生命精華越薄弱，也就是說其生命力越低下。因為，他們安逸的生活和生命狀況使得自身的細胞越來越懶惰，甚至是無條件罷工。那些生活在最底層的勞動者的生命狀況同樣令人堪憂，身心的疲憊使得他們身體的細胞渴望休息，生命的緊迫感又逼著他們身體內的細胞不得不拚命地工作，直到累到極限而罷工，或者是崩潰之後不得不罷工。
除去上述之外，還有極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人的生命精華是可以培養的，生命力卻是需要依靠自己來積蓄的；人的物質生命是可以無限期存在的，精神生命卻有可能因為虛弱而被替。至於被什麽替換？被誰替換？如何替換？我還沒有找到確切的答案，更無法解釋清楚。
對不起，精神生命似乎是我假想出來的，我沒有能力詳細解釋它是什麽，怎麽來的，怎麽去的，來自哪裏，又去往了哪裏。但是，我在工作中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並且感愛到了它由強至弱直到消失的變化。比如，我在培養生命精華的時候發現，當取同一個人的生命精華，一代一代地培養下去的時候，雖然這些生命精華的組成排列與原始的生命精華是完全相同的，可是每個新生代的生命精華都要比上一代生命精華的活動能力強，同時，每個新生代的生命精華都要比上一代生命精華的生命周期短。我來假設一下，如果說我們人類原始的生命精華的生命是一百年，那麽培養出來的第一代生命精華的生命可能隻有95年，培養出的第二代生命精華的生命可能隻有90年了，第三代的時候可能隻有80年，就是這樣，生命周期越來越短。而且，雖然一代一代培養出來的生命精華的組成排列都是與原始的生命精華是完全相同的，但是在我看來，它們之間還是差了一些什麽。差了什麽呢？我一遍一遍實驗，一代一代培養，卻無法用數據來解釋這個差異，也無法給出確切的結論。或許，我可以用一個例子，讓大家由此展開聯想。這就好比，同一個人與同一件衣服，今天穿和明天穿的效果和感覺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再大膽一點舉例，同一個人與同一件衣服，今年穿和明年穿的效果和感覺肯定是完全不同的。
人在采集生命精華的時候發現，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狀況下采集的生命精華，其生命的強弱程度也是有差異的。一個人，哪怕他病入膏肓中，隻要他的心力很強，那麽他的生命精華的生命能力就會很強；一個人，哪怕他完全健康，隻要他的心力很弱，那麽他的生命精華的生命能力就會很弱。
還有，我在做采集心髒信息實驗的時候發現，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候，其固定時間段之內的信息竟然是完全不同的，且毫無規律可循。形象一點地說，就好比一段河流裏，在不同的時間流過的水是不同的。可是，縱使我們明知道這個不同，也無法用水的含量、水的流量、水的性質來證明它。
親愛的朋友們，我是一個還算敬業的科學家，我不能夠把這些“可能”、“假設”、“猜想”的內容列入我的實驗報告中，我隻能在我彌留之際把它們寫下來，留給你們。讓我感到遺憾的是，我的腦袋裏還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東西，它們也是真實存在的，我卻無法捕捉它們，也無法用文字將它們形象化。這種感覺，就好像你熱愛著一個人，那麽不論他（她）是活著還是已經去世多年，你覺得他（她）不僅是在你的心裏，更在你的身邊，時時刻刻無所不在。有時，你會默默地和他（她）對話，有時你會因為他（她）的存在而歡悅，而憂傷。可是，他（她）確確實實沒有在你的身邊。
這種感覺讓我確信，在物質生命之外，一定還存在著精神生命。精神生命存在於我們無法探知的領域裏，主宰或影響著物質生命。我猜想，精神生命有可能是過去的我們，也可能是將來的我們，可能是我們深愛的人，也可能是深愛我們的人。由此，我也確信，在我們現有的生命之前，我們是以另外一種方式活過的，在的我們這生之後，我們還將以另外一種方式活下去。這種感覺，就像我們做的夢一樣。哦，不，應該說，這種感覺就像我的父親凱伊丹筆下的夢一樣，它真實地影響了我們的生活和生命，卻沒有得到我們的重視，也不會跳出來接受我們的感激和饋贈。
所以我說，人的健康與否、長壽與否往往與醫療技術無關，而與生命精神有關，與生命力有關，與精神生命有關。
我們都知道，當我們以自己的高度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看事物的時候，總會受到各種各樣自我的局限。我就是這樣，一直很想超越自己，但是因為沒有走出自我的局限，所以縱使我一直在努力，還是沒有找到超越的方向和超越的目標。這也是我決定順應自然，該生則生，該死則死的原因之一。
大家都知道，生命精華的培養成功和所有生命精華組合的成功，把我推到了職業的巔峰。可是，最近幾年，我卻一直強調生命精華的培養和再培養能夠無限延長人的生命長度，但也能夠無限降低人的生命質量。並且，我不停地勸說前來申請培養生命精華的人，請他們關注生命質量而不是生命的長度。
我很慚愧，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一生所從事的研究工作對人類都是沒有終極意義的。進一步講，我的科研成果不但對生命沒有積極意義，還在表麵積極意義的掩飾下，悄悄地戕害著人類的身體和生命，甚至對人種的退化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我和我的兒子徒丹約定好了，由我先行，去尋找那些個夢，去尋找我們之前的我們或者是我們之後的我們。如果夢想成真，我真地找到了“我們”，會以我能夠做到的方式和他聯係，把我調查的結果傳遞給他，再由他傳遞給大家。當然，如果你們能夠直接接收到我的信息的話，那實在是太美妙的事情。
我還要告訴大家一件美妙的事情，那就是放下欲望投入到大自然當中，比如去尋一片花海，去聽一聽風聲、水聲，去看看鳥兒或飛蟲，去感受一下雨後泥土的芬芳。大自然是我們最忠誠的朋友，隻要我們用心去感受，便能夠得到更多美妙的心情，得到生命的力量，懂得生命精神。如果我們能夠把心融化在自然中，我們還可能與我們之前的我們相遇相擁，盡管我們可能看不到甚至感受不到“他們”，但是“他們”確確實實存在。
當我們真正感受到了更多早已存在，卻一直被我們忽略的美好，我們才會真正懂得，生命和生活本身就是美好和美妙的事情。
最後，我也希望朋友們的生命中都能多一些愛和感激，多一些物質之外的追求，多一些美好的夢想。請相信我和我的父親：一切我們所能想象得到的美好，都會真實地呈現在我們眼前。
好了，我就要出發了。相信我們會再見的，我愛你們！
斯衛丹於尋夢前傾心留筆
夜漸漸地深了，房間裏越來越暗，徒丹的心裏也越來越冷。
今天的葬禮實在是太隆重了，現場的情形比媒體所說的“不論從參與的人數，參與者的激情，還是從送行的內容來看，斯衛丹的葬禮都堪稱崘安國有史以來最為隆重、最為特別的葬禮”有過之而無不及。
回想葬禮中的情景，徒丹內心的恐慌一陣高過一陣，痛苦一重深過一重，對斯衛丹的不解和不滿也在逐步升級。
有一個問題，徒丹苦苦思索卻不得結果。那就是，斯衛丹留給世人的那封信，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魅力，竟然引來了如此眾多的人為他送行。這樣的事情，在這個時常讓人感到絕望的、大多數人隻顧自己享樂極少關注和關心他人疾苦的時代裏，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現在，它不但發生了，而且一發不可抑製。
當載著斯衛丹的木筏消失在水天交接處，徒丹真誠地向人們道謝，並好意地勸說他們，早些各自回去。人們不但不聽從徒丹的勸說，依然情緒高漲地相互簇擁著沿著薩黛河向前行進，還時不時地齊聲高喊：“斯衛丹，斯衛丹，斯衛丹。夢想成真，早日歸來！”
徒丹確信自己無力說服大家，不得不先行告退。當他向人們道別的時候，人們齊刷刷地向他深深施禮，齊刷刷地喊道：“徒丹，徒丹，徒丹。斯衛丹，斯衛丹，斯衛丹。”
麵對近乎瘋狂的人們，徒丹的大腦一片混亂，斯衛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越來越模糊。他第一次發現，自己一點也不了解斯衛丹，以前對他所有的認識和感知都是那麽離譜。
在斯衛丹之前，徒丹見到過好多貪婪的人。他們在世時，或遮遮掩掩或毫不掩飾地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而不擇手段。有些人為了填平自己的欲壑，不計一切後果地為非作歹，做盡惡事。但是，當生命走到盡頭之時，他們都霍然醒悟，將生命中所有的欲望和所有的執著統統放下，安安靜靜地走向死亡，那種決絕與所有將死之人沒有兩樣。可是，自己的父親，鼎鼎大名的生化學家，雖不被承認但同樣知名的社會學家，口口聲聲拒絕使用生命精華，還要通過死亡來為人類找到出路的斯衛丹，至死也沒有放下貪婪的欲望。他不但沒有放下欲望，還編撰了一個美麗的夢想，將所有相信他的人帶進了可怕的陷阱。
想到陷阱，徒丹激靈地打起了冷戰，一個讓他幾近崩潰的念頭瞬間就把他帶入了更加痛苦的深淵。他趔趄地起身，一步一步地挪到書堆前，對著掛在牆上的相框，嚴肅地責問：“斯衛丹，我親愛的父親，您為什麽要這樣做？您明知道我個性太強，不願意臣服於您，您明明不愛我，不喜歡我的思維方式，為什麽還要把您的學識留給我？為什麽您臨走了還投下這大片的陰影，讓我活在您的影子裏？您給我的這些學識，除了讓我像個死人一樣活在您的陰影裏，還有什麽意義呢？”
由於房間裏的光線很暗，徒丹根本就看不清照片裏的人像，隻看到相框的金屬邊框發出的幽幽的光。這幽幽的光亮讓徒丹感到很壓抑，直壓抑得透不過氣來，於是他有了摘下相框的衝動。徒丹用腳趟了趟書堆裏的書，試圖趟出一條路來。就在這個時候，門口處忽地傳來“咣當”的一聲。徒丹扭過頭去，發現房門被打開了，走廊裏太陽能夜間燈的燈光一瀉而入。
“誰？”徒丹問了一聲，隨即拍了拍腦門，喃喃地說，“怎麽會有人呢。這是斯衛丹的家，除了斯衛丹和我，誰也沒有房門鑰匙。”
話音剛落，徒丹被自己的話驚了一下。是啊，這是斯衛丹的家，除了斯衛丹和徒丹，誰也沒有房門鑰匙。可是，現在，房門的的確確被打開了。“是啊。”徒丹一邊轉過身向房門走去，一邊自言自語，“這是誰打開了房門呢？”
徒丹的話音還沒有落地，隻見那個在門口處立了幾十年的、比他的年齡還大的、又高又壯的衣帽架子，毫無原由地晃晃悠悠地傾斜，傾斜，再傾斜，直到“咚”地一聲摔倒在地。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今天的怪事還真多。”徒丹停下了腳步，搖著頭苦笑著說，“難道，你們和那些人一樣，因為斯衛丹的去世而瘋狂了嗎？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就請繼續吧。”
沒想到，徒丹的的話剛剛出口，身後就傳來了“啪”的一聲悶響。
徒丹回轉身，尋著聲音看去。房間裏黑蒙蒙的一片，家具及擺設都影影綽綽的各在其位，沒有錯位、摔倒或其它明顯的異常。
“等等，等等。為什麽不打開燈？”徒丹忽然想起了什麽，慢慢地將雙手合在一起，又緊緊地扣在一起，相互握著。直握得自己疼痛不已，他才長長地噓了口氣，一邊轉身向門口走去，一邊自言自語地說，“人的心要是不安定，什麽事情都可能遇到。不要怨恨，不要猜疑，一切都是自己的問題。“
徒丹告訴自己，“不要怨恨，不要猜疑，一切都是自己的問題”，可是，當他看到眼前的境況時，他真地不知道，今晚的這些怪事到底是誰的問題。剛才明明已經打開的房門，此時又關得緊緊的，將走廊裏的燈光完全擋在了門外。門口處，黑暗中，一個高大的人影，一動不動地立在徒丹的對麵。
“你是誰？要幹什麽？你是怎麽弄到房門鑰匙的？”這一連串的怪事讓徒丹有些不耐煩了，他冷冰冰地問，“世人都知道，斯衛丹是一個儉樸的人，他這一生成就不小，財富卻不多。在他看來，最寶貴的就是這些給他當了大半生床的書了。”
“他一直活在這些書裏。”徒丹扭頭看著黑暗中根本就看不清的書堆，傷感地說，“如果需要，可以直接告訴我，我願意代斯衛丹把它們送給喜歡它們的人。”
就在這個時候，燈忽然亮了，橘黃色的燈光瞬間就溫暖了整個房間。燈光下，徒丹驚訝地看到，“立在門口處的高大的人影”竟然是那個他眼看著倒下去的衣帽架。他又向書堆看去，隻見原本掛在牆上的相框靜靜地躺在書堆上，鑲在相框裏的相片中，中年斯衛丹緊緊地擁著少年徒丹，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
徒丹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彎腰拾起了相框，撫摸著照片中的斯衛丹的臉，萬般痛苦地說：“斯衛丹，我親愛的父親，您看看您都做了一些什麽？您的那個所謂的夢想，就像毒藥一樣可怕。您想想看，像我這樣正氣凜然、從來不知道害怕的人，因為一個相框落地而產生了諸多的幻覺，這要是膽識不足夠的人，還不得因為一點小事就恐慌不已，從此生活在噩夢中嗎？”
話說到這裏，徒丹猛地閉上了嘴巴。他發現，自己犯了邏輯上的錯誤。
“怎麽回事？剛剛發生的事情，我竟然記錯了順序。”徒丹在心裏自我鬥爭著，暗暗自問，“我的思維好像有些混亂了？不，不會的。幻覺，一定是幻覺。”
他死死地盯著牆壁看，用來掛相框的掛鉤安安穩穩地釘在牆壁上；他又把相框翻了過去，相框上的吊環也同樣完好無損。
“啪”，相框從徒丹的手裏脫落出去，重新躺在了書堆上。刹那間，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異樣的感覺倏地從後背向全身輻射開來，登時，一股陰森森、冷嗖嗖的氣息彌漫了偌大的房間。徒丹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寒氣從每一根毛孔向裏鑽著，他覺得他的心髒已經被凍成了一陀冰塊。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徒丹覺得自己就要被凍僵了。為了自救，他不斷地給自己打氣，反複地鼓勵自己：“堅持住，走出去，離開這裏。堅持住，走出去，離開這裏。”
從斯衛丹的家經過走廊走出大門，總共也就幾十步的路，徒丹覺得他挪了好久才到達大門口。一直等在門衛室裏的警衛，眼看著徒丹到了門口，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輕輕地說：“元首丹，請您一定一定要節哀。您可是身負重任的人，萬萬不可因為傷心過度而影響身體健康。”
徒丹穩定了一下情緒，挺了挺脊梁，隨即恢複了常態，思維也清晰起來。他向警衛點了點頭，淡淡地說：“沒事，我們回吧。”
一路上，徒丹和警衛都沒有言語。直到進了徒丹的家門，警衛再也忍不住了，他鼓足了勇氣對徒丹說：“元首丹，您的臉色不大好，我看您是有點傷心過度了。這樣不好，會傷害身體的。”
“我知道。謝謝你。”徒丹對警衛說，“我這就上樓休息了，你也早些休息。也許，接下來的日子，大家都會比較辛苦。”
徒丹確實是太累了，可是，他並不想休息，他的腦子裏核計著非常重要的事情。於是，他匆匆忙忙地洗了個熱水澡之後，披著厚厚的浴袍走進了書房。
徒丹的書房裏，除了桌椅就是裝滿書的書櫃。唯一的裝飾品就是掛在牆壁上的那個和斯衛丹家裏一模一樣的照片。照片中，中年斯衛丹緊緊地擁著少年徒丹，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
“父親，不管您的夢想有沒有成真，不管您會不會歸來，我都要和您好好地聊聊。”徒丹來到照片前，畢恭畢敬地向照片敬了個禮，開口說道，“用您的話說，您去世後會帶走所有能帶走的一切，留下所有能留下的一切。可是，我覺得，除了肉體，您留下了您所有的一切，包括您的心。”
“您曾對我說過，能夠成為崘安國最年輕的元首，自然有我的獨到之處，我也一直認為，您希望我盡自己所能做真正的自己。”徒丹說道，“可是，現在，我確實有些糊塗了。我不知道是我不了解您，還是不了解自己。總之，我感到了挫敗。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到底想對您說些什麽。事實上，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能想些什麽。或許，我應該重新認真地讀一下您留下的信件，包括您留給我的和留給世人的。我想，我之前讀得是有些草率了。”
徒丹對著照片又深深地施了一禮之後，在一個書櫃的抽屜裏拿出了一枚小小的鑰匙，打開了另一個書櫃的抽屜，取出了兩個信封，看了看信封上的字，揀了斯衛丹留給世人的那一封，用心地讀了起來。
親愛的朋友們：
當你們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踏上了神奇的尋夢之旅。雖然我不知道夢在何方，可我依然義無反顧。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找到我夢想中的生命的歸處或者是生命的延續所在。
作為生化學家，我對自身的生命狀況了如指掌，我知道我已經堅持不了幾天了。我能想象得到，在我離開之後，會有好多朋友發出同樣的疑問：“這個老斯衛丹搞得是什麽名堂？他研製出了“保鮮生命”的絕技，自己為什麽不用？”我還想象得到，我的離去將讓很多科學家在對我感到失望的同時對自己所從事的科研工作感到迷茫或絕望。
為此，我決定在我離開之前給所有的朋友寫一封信，與大家分享一下我這一生中對生命的種種感悟以及我對生命的終極認識。
首先，我要和朋友們聊一聊我的身世。
很多人知道，老一輩生化學家倓昂是我的義父，老一輩浪漫主義詩人凱伊丹是我的生父，可是極少有人知道我是在什麽情況下做了倓昂的義子。
當年，我親愛的母親懷著我，在就要生產的時候，請求我的父親駕車帶她去他們的樂園——黃花峪，她要重溫一下他們戀愛時的快樂時光。結果，剛剛出了城區，他們就遭遇了車禍，父親和母親當場死亡，永遠地留在了重溫快樂的路上。
車禍發生後，生化學家倓昂剛巧驅車路過事故現場。他出示了證件並和及時趕到的急救人員一起，對我的父母親實施了搶救。當急救人員遺憾地宣布，兩屍三命當場死亡的時候，倓昂表示，他希望有機會為挽救胎兒的生命做一下努力。雖然，當時的倓昂還很年輕，但是，鑒於他在生化學和生命學領域所獲得的斐然的成績，急救人員在相互商量之後，還是同意了倓昂的請求。於是，急救人員將我母親的屍體運送到了倓昂的獨立實驗室，給了倓昂搶救我的機會，使我獲得了生命。
後來，媒體報道此事時，曾如此表達：挽救胎兒的想法，看上去是異想天開的，挽救的過程是漫長而又艱辛的，其結果是令所有參與了搶救工作的人都欣喜若狂的。這個不幸的孩子，在倓昂高超的臨床技能的護佑下，在眾人的共同努力下，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開始了幸運的生命之旅。
是的，我是幸運的。從小到大，我一直都生活在極其美妙的氛圍當中。待到我成年之後，我總是想，與其說是倓昂那高超的臨床技能挽救了我的生命，不如說是倓昂以及急救人員的使命感、責任感以及博大無私的愛感挽救了我。因為，按照當時的法律條文，如果搶救工作失敗了，我沒有成功被救，那麽，倓昂很有可能因為“為了實驗非法使用屍體罪”而鋃鐺入獄。
感謝倓昂和參與搶救工作的人們，他們在挽救了我的生命的同時，也給予了我永遠都享用不盡的愛和感激。
說到愛和感激，話題就要回到我時常提及卻極少有人附議的社會問題上了。我依然堅持我的觀點，我們的社會並不像人們所感受到的那樣糟糕透頂，但也絕沒有社會學家們說的那樣美好。我說它沒有糟糕透頂，這是因為我看到人們還有不滿，還會抱怨，有時還會氣憤，偶爾還會假想一下美好的未來，不論是財富的擁有者還是廣大民眾，都還夢想著愛與被愛，感激與感動。這就說明，人們的內心遠沒有看上去的那樣麻木。我說不夠美好，這是因為人們不滿和抱怨的對象都是他人，不是自己；人們假想的美好的未來也是寄望於他人，不是自己。不論是財富的擁有者還是廣大民眾，夢想僅僅是夢想，極少有人敢於主動付出毫無私心的愛。對，我說的是人們不敢去愛，而不是不想去愛。
以前，我說這些話的時候，總有一些專家點評我，說我頗得我父親的真傳，不但語言像詩一樣，連心也像詩人的心。其實，他們隻說對了一半，我能夠有如此一顆心，追求詩情畫意的生活，一方麵得益於父親的詩集和母親留下的日記，另一方麵得益於敬愛的倓昂先生、倓昂太太還有親愛的小人兒崘母。感謝他們的愛，也感謝他們教會我用心去愛，這讓我在生命過程中深刻地體會到了幸福與歡愉，滿足與充實。正是因為這樣，我才發現了生命精神。
生命精神，是我前些年提及過的一個概念，如今重提，隻是因為我覺得它要比我所有的科研成果對生命更具積極的意義。
簡單扼要地說，生命精神就是在生命過程中，除了物質追求以外的追求，它需要建立在基本物質的基礎上，卻又高於物質，甚至高於生命本身。在我看來，生命精神要比生命精華更加滋養生命，更能提高生命質量。
親愛的朋友們，讓我們試想一下，當我們除了物欲已經別無所求的時候，生命該是怎樣的悲哀？那樣的生命狀態與被飼養在籠子裏的低智動物有什麽區別？就拿我們的社會現狀來說吧，大多數財富的擁有者隻顧追求財富或揮霍財富，整個生命都被財富牽絆著。如果我們用清澈的心去感受他們，我們就會發現，他們不過是財富手下的機器，除了思索如何為財富幹活已經沒有了其它的思維能力。廣大民眾又如何呢？除了生存，除了為生存而努力賺取吃喝拉撒的權利，除了不滿和抱怨，除了被動地享受物質，還做了一些什麽？
還有，我的科學家朋友們。我們都是一樣的，一生中不懈地努力，不斷地尋找課題、攻克課題，再尋找課題、攻克課題。結果怎樣呢？如此機械地循環往複逐漸地把我們變成了鬥士，到最後隻想超越自己，超越別人，至於攻克了課題又能怎樣，所得到的科研成果對人類是否有深遠的意義，已經難以成為我們考慮的目標了。
舉個最現實的例子。當年，我出生的時候，醫療技術遠沒有現在這樣發達。可是，我這個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被倓昂等人從已經死去的母親的肚子裏搶救出來孩子，不但成功得救，而且各個方麵的官能都極為正常，智商也不低。而今呢？整整八十多年過去了，醫學得到了空前的發展，醫療技術可謂高過天了。可是，醫療效果又如何呢？多少大人死於常見小病？多少孩子死於母親腹中？多少人因為極小的問題更換生命精華，多少人髒器病變、衰竭卻得不到治療？
為什麽會這樣呢？有一個客觀規律，不論是從生命學的角度還是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看，都是比較相符的，那就是：一味地收納卻不釋放，終會導致滿塞從而成災；一味地釋放而無收納，終會導致虧空而成災。
我在培養生命精華的工作中發現，越是經濟條件優越，物欲能夠得到充分滿足的人，其自身的生命精華越薄弱，也就是說其生命力越低下。因為，他們安逸的生活和生命狀況使得自身的細胞越來越懶惰，甚至是無條件罷工。那些生活在最底層的勞動者的生命狀況同樣令人堪憂，身心的疲憊使得他們身體的細胞渴望休息，生命的緊迫感又逼著他們身體內的細胞不得不拚命地工作，直到累到極限而罷工，或者是崩潰之後不得不罷工。
除去上述之外，還有極為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人的生命精華是可以培養的，生命力卻是需要依靠自己來積蓄的；人的物質生命是可以無限期存在的，精神生命卻有可能因為虛弱而被替。至於被什麽替換？被誰替換？如何替換？我還沒有找到確切的答案，更無法解釋清楚。
對不起，精神生命似乎是我假想出來的，我沒有能力詳細解釋它是什麽，怎麽來的，怎麽去的，來自哪裏，又去往了哪裏。但是，我在工作中感受到了它的存在，並且感愛到了它由強至弱直到消失的變化。比如，我在培養生命精華的時候發現，當取同一個人的生命精華，一代一代地培養下去的時候，雖然這些生命精華的組成排列與原始的生命精華是完全相同的，可是每個新生代的生命精華都要比上一代生命精華的活動能力強，同時，每個新生代的生命精華都要比上一代生命精華的生命周期短。我來假設一下，如果說我們人類原始的生命精華的生命是一百年，那麽培養出來的第一代生命精華的生命可能隻有95年，培養出的第二代生命精華的生命可能隻有90年了，第三代的時候可能隻有80年，就是這樣，生命周期越來越短。而且，雖然一代一代培養出來的生命精華的組成排列都是與原始的生命精華是完全相同的，但是在我看來，它們之間還是差了一些什麽。差了什麽呢？我一遍一遍實驗，一代一代培養，卻無法用數據來解釋這個差異，也無法給出確切的結論。或許，我可以用一個例子，讓大家由此展開聯想。這就好比，同一個人與同一件衣服，今天穿和明天穿的效果和感覺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再大膽一點舉例，同一個人與同一件衣服，今年穿和明年穿的效果和感覺肯定是完全不同的。
人在采集生命精華的時候發現，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狀況下采集的生命精華，其生命的強弱程度也是有差異的。一個人，哪怕他病入膏肓中，隻要他的心力很強，那麽他的生命精華的生命能力就會很強；一個人，哪怕他完全健康，隻要他的心力很弱，那麽他的生命精華的生命能力就會很弱。
還有，我在做采集心髒信息實驗的時候發現，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候，其固定時間段之內的信息竟然是完全不同的，且毫無規律可循。形象一點地說，就好比一段河流裏，在不同的時間流過的水是不同的。可是，縱使我們明知道這個不同，也無法用水的含量、水的流量、水的性質來證明它。
親愛的朋友們，我是一個還算敬業的科學家，我不能夠把這些“可能”、“假設”、“猜想”的內容列入我的實驗報告中，我隻能在我彌留之際把它們寫下來，留給你們。讓我感到遺憾的是，我的腦袋裏還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東西，它們也是真實存在的，我卻無法捕捉它們，也無法用文字將它們形象化。這種感覺，就好像你熱愛著一個人，那麽不論他（她）是活著還是已經去世多年，你覺得他（她）不僅是在你的心裏，更在你的身邊，時時刻刻無所不在。有時，你會默默地和他（她）對話，有時你會因為他（她）的存在而歡悅，而憂傷。可是，他（她）確確實實沒有在你的身邊。
這種感覺讓我確信，在物質生命之外，一定還存在著精神生命。精神生命存在於我們無法探知的領域裏，主宰或影響著物質生命。我猜想，精神生命有可能是過去的我們，也可能是將來的我們，可能是我們深愛的人，也可能是深愛我們的人。由此，我也確信，在我們現有的生命之前，我們是以另外一種方式活過的，在的我們這生之後，我們還將以另外一種方式活下去。這種感覺，就像我們做的夢一樣。哦，不，應該說，這種感覺就像我的父親凱伊丹筆下的夢一樣，它真實地影響了我們的生活和生命，卻沒有得到我們的重視，也不會跳出來接受我們的感激和饋贈。
所以我說，人的健康與否、長壽與否往往與醫療技術無關，而與生命精神有關，與生命力有關，與精神生命有關。
我們都知道，當我們以自己的高度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看事物的時候，總會受到各種各樣自我的局限。我就是這樣，一直很想超越自己，但是因為沒有走出自我的局限，所以縱使我一直在努力，還是沒有找到超越的方向和超越的目標。這也是我決定順應自然，該生則生，該死則死的原因之一。
大家都知道，生命精華的培養成功和所有生命精華組合的成功，把我推到了職業的巔峰。可是，最近幾年，我卻一直強調生命精華的培養和再培養能夠無限延長人的生命長度，但也能夠無限降低人的生命質量。並且，我不停地勸說前來申請培養生命精華的人，請他們關注生命質量而不是生命的長度。
我很慚愧，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一生所從事的研究工作對人類都是沒有終極意義的。進一步講，我的科研成果不但對生命沒有積極意義，還在表麵積極意義的掩飾下，悄悄地戕害著人類的身體和生命，甚至對人種的退化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我和我的兒子徒丹約定好了，由我先行，去尋找那些個夢，去尋找我們之前的我們或者是我們之後的我們。如果夢想成真，我真地找到了“我們”，會以我能夠做到的方式和他聯係，把我調查的結果傳遞給他，再由他傳遞給大家。當然，如果你們能夠直接接收到我的信息的話，那實在是太美妙的事情。
我還要告訴大家一件美妙的事情，那就是放下欲望投入到大自然當中，比如去尋一片花海，去聽一聽風聲、水聲，去看看鳥兒或飛蟲，去感受一下雨後泥土的芬芳。大自然是我們最忠誠的朋友，隻要我們用心去感受，便能夠得到更多美妙的心情，得到生命的力量，懂得生命精神。如果我們能夠把心融化在自然中，我們還可能與我們之前的我們相遇相擁，盡管我們可能看不到甚至感受不到“他們”，但是“他們”確確實實存在。
當我們真正感受到了更多早已存在，卻一直被我們忽略的美好，我們才會真正懂得，生命和生活本身就是美好和美妙的事情。
最後，我也希望朋友們的生命中都能多一些愛和感激，多一些物質之外的追求，多一些美好的夢想。請相信我和我的父親：一切我們所能想象得到的美好，都會真實地呈現在我們眼前。
好了，我就要出發了。相信我們會再見的，我愛你們！
斯衛丹於尋夢前傾心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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