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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源 第一卷 史前之前 【第四輯 末世悲歌】(十)

(2012-10-18 07:56:39) 下一個
(十)

閉關寫書的前夜,我和龍隱坐在五福院的花園邊,借著滿月的光芒靜靜地賞著蘭花,靜靜地品著釅茶,靜靜地讀著彼此的心情。

直到午夜時分,我們換上第五泡茶的時候,龍隱仰望著月亮,幽幽地說:“師傅,您這一閉關就是三年。如果,我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應該怎麽辦?”

我看著悠然開放的蘭花,聞著沁人心脾的蘭香,靜靜地說:“沒有解決不了的事,隻有忘不掉的人。”

“師傅,您在怪我?”龍隱的聲音很輕,輕得我用心才能聽得到。

“是的。你應該明白,閉關之後,你依然是你,我不再是我。”我強忍內心的疼痛,輕輕地說。

“師傅,我想得沒錯,是嗎?”龍隱追問道,“寫書前您要閉關,完成書後也就離開這個世界去往新世界了,是嗎?”

“是的。”我鎮定地說,“也就是說,從此以後,你要獨自帶好幾個師弟,各司其職,盡早做好準備,迎接末日的到來。”

龍隱點了點頭,又猶豫了好一會兒,開口問道:“師傅,您知道我最擔心的不是這些事,對嗎?”

龍隱的問話,如同閃電撕碎了天空一般,撕碎了我的心。我當然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我也知道,為了讓更多的人們到達新世界,繼續向上走而不是向下落,我們必須付出自己的所有,包括生命,包括能量,包括我們都無法用語言命名的各自的心情。

“師傅,您不覺得,那是很好的安排嗎?”龍隱表情生動地說,“接過父親交給我的守護全福園的任務時,我就有一種感覺,我苦苦等待的不僅是今生今世的師傅,更是來生來世的師傅。”

我哈哈大笑,拍著龍隱的腦袋說:“你這個孩子,哪兒都好,就是有點執著。我希望你能把執著扔在這個世界裏,不要帶到新世界去。”

見我笑得如此開心,龍隱也笑了起來。然後,一邊給我倒茶,一邊問:“師傅,如果到了新世界之後,我們都不認得彼此了,那怎麽辦呢?”

“那不是更好?”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龍隱滿足地笑,閉上眼睛不再說話,開始有模有樣地品茶。

看著龍隱,我接通了老者的信息,向他詢問,閉關之前,我還應該做些什麽。

老者嚴肅地說:“你已經做得很多了。”

過了一會兒,老者又說:“有些話本不可多說,有些事本可以不做。”

“如果不能放下小我的一切,我們就走不出小我的痛苦,也到達不了精神的彼岸。”我收回意念,站起身對龍隱說,“龍隱,這句話,我們兩個都要牢牢記住。”

龍隱猛地睜開眼睛,呆呆地看著我。他端著茶杯的手停在空中,杯中的殘茶在月光的映射下,呈現出滿月的模樣。

“如果月亮是美麗的,殘茶都會變得美麗。”我一邊說一邊起身,向福室的方向走去。

“如果我和師傅都是超越自我的,我們就會與自然同在。”龍隱驚慌地問,“師傅,我說得對不對?”

我沒有搖頭也沒有點頭,徑直向福室走去。身後傳來龍隱如歌如泣的低低細語:“從此之後,我不再是我,你不再是你。”

從花園走到福室,隻有幾十步的距離,我卻艱難地走了很久。是的,這幾十步之間,我走過了塵世,走過了塵緣,走過了五福法,走向了自然。當進入福室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飄然而至,像穿越鏡子一樣,反複地穿越我的身體。於是,我想起了那片走過的沼澤,那座走過的村莊和那之前的我。

一時間,我有些糊塗。我無法確定,此時的我,到底是德弘?還是那個讓隱士們向往的“紅塵閑雲”,讓讀書人仰慕的“月下墨影”,讓習武者敬仰的“天下無劍”,讓五福院裏的五福們羨慕的“福外之福”?

“如果走不過自己,你誰都是,又誰都不是。”老者的聲音像響雷一樣驚醒了我。定睛細看,隻見老者立在窗台旁,正與蘭花一起慈悲地看著我。

“老者,我能走過自己,卻走不過龍隱。您告訴我,我該怎樣走過?”我連忙深施五福禮,虔誠地向他求教。

老者歎息了一聲,幽幽地說道:“圓滿容易,向上難。你不但要走過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更要走過將來的自己。否則,你走不過的不止龍隱一個人。”

我默默地點頭,輕輕地重複道:“不但要走過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更要走過將來的自己。”

話音沒落,我已經淚水滂沱。當淚水沒過了腳麵,老者留下了一句話,便飄飄然地向遠方飛去。他說:“將淚水灑在今世,讓它衝垮你的來路,讓自己無以返還。當你再度知道自己是誰的時候,已經是又一個末世來臨之際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淚水幹了,來路也找不見了。我發現我置身在一間寬大的房間裏,身前是一個寬大的白玉的案,案上擺著薄薄的宣紙、墨綠的硯台還有玉柄的筆。

整整三年的時間,我像風兒一樣,到處飄搖;像花兒一樣,落地綻放;像流水一樣奔騰入海,再騰空逍遙;像酒鬼一樣飲盡歲月再奮力揮毫,或濃墨重彩或輕描淡寫地將一路上的所聞所見記錄下來。

待我完成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在低低地吟唱。我知道,這是龍隱在為我送行,也在為過去的自己送行。

我擲筆,回望。當看到熟悉的景致和熟悉的人們一起對著我微笑時,我知道該是彼此忘記的時候了。於是,我向大家深施五福禮,毫無表情地向他們道別。就在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我流著淚給自己取了一個隻有自己才知道的名字: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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