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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書的秘密

(2004-06-15 10:26:09) 下一個
大一暑假我第一次坐火車回家。對於這次本該難忘的經曆所剩下的唯一記憶,就是師兄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說著他和應雪之間的故事。 自打在學校門口上了出租車他就開始說,口沫橫飛地說到了火車站,發現自己把火車票落在了宿舍裏;火車都快開了他才氣急敗壞地趕回來,坐下來氣都沒喘勻呢又開始說;夜裏我睡得迷迷糊糊,半夢半醒間聽見他還在滔滔不絕地說。 我偷偷睜眼看了看,周圍的幾個人無不跟我一樣在東倒西歪地打瞌睡。隻有師兄一個人兩眼放光,深情地凝視著窗外,在那兒時而興奮、時而憂鬱地自說自話。 我閉上眼睛接著睡我的,跌入夢鄉之前閃過了最後一個念頭——原來愛情真的能讓人變成神經病! 其實我挺怕師兄當著我麵說這事的,因為隨時都有可能重新勾起他對我的深仇大恨。要不是這次回家之前他和應雪的關係終於有了飛躍性的進展,我豈敢踏踏實實地睡覺啊?說不定半夜就會被他從火車上扔下去。 此事跟師兄寫的那封全係聞名的情書有著密切的關係——應雪在收到情書後的第二天,心事重重地跑來找我的死黨小飛打探道:“阿巳的師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小飛搖了搖頭,很認真地對應雪說:“不知道!不過據阿巳說,他是個流氓!” 當這句話傳到我耳朵裏的時候我吐了半盆血,當應雪開始和師兄交往的消息傳到我耳朵裏的時候我差點兒就吐血身亡——這下別說跳進黃河,就算跳進太平洋也洗不清了!我還能活到今天真的是個奇跡! 就算要死我也得拉上小飛當墊背的。這家夥平時眼神兒差也就罷了,居然耳朵也如此不好使,留著也是個禍害!我跳著腳地質問她:“我幾時說過我師兄是流氓了?我隻是說他象流氓!你懂不懂‘象’和‘是’的區別啊?” 說我師兄象流氓是有根據的——單說他黑不溜秋、一臉壞笑的樣子,就怎麽看也不象個正經人。再加上走起路來永遠雙腳拖拖拉拉地蹭著地、說起話來油腔滑調滿嘴跑火車、在宿舍走廊上一見到有幾分姿色的女孩經過就扯著脖子唱《姑娘,漂亮》,估計認為他象流氓的絕不會隻有我一個! 盡管師兄長期以來一直對漂亮姑娘保持著不滅的熱情,但是據他身邊的人說,應雪才是他大學三年第一個認真追求過的女孩。 這再一次證實了應雪——小飛的福州同鄉、我們班的頭號美女——具有無人能敵的巨大魅力!從入學第一天開始,就有成群的追求者象蒼蠅一樣圍在她身邊打轉。 最誇張的一次是學校裏某位闊少展開的瘋狂攻勢。這男生恐怕也是有點缺心眼,自從看上應雪之後,二話沒有,上來就拿花兒砸。那段時間我們宿舍樓的走廊快趕上鮮花博覽會了——每天花店的人大把大把地往應雪她們屋送花,而應雪收到這些花後的唯一處理辦法,就是看都不看,直接扔到走廊上。 我和小飛私下議論了好幾次,說那個男生怎麽光知道送花?哪怕在花裏夾張紙條寫倆字兒呢!用這麽笨的辦法來釣應雪這麽冰雪聰明的女生,他是想都別想了! 我師兄就不用這種惡俗的招數。自從他被應雪吸引住了視線,決定加入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行列之後,先是一天三次地往我這兒跑,搜集第一手情報,然後忽然就變得很熱愛學習,整天泡在圖書館、自習室等應雪經常出沒的地方,至於學了些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有一天,師兄在圖書館很“湊巧”地坐到了應雪的對麵,整整一下午,連大氣兒都沒敢出,平時坐在走廊上對著女生吹口哨的豪放氣概一掃而光。熬到傍晚,應雪出去吃飯了,師兄趕緊寫了張紙條:“我是坐在你對麵的,交個朋友行嗎?”寫完後趁周圍沒人注意,把紙條偷偷夾在了應雪的書裏,然後自己也出去吃飯了。 據說回圖書館的路上他腿直發軟。到了座位上,應雪已經在對麵低著頭學習了,看的正好是剛才夾了紙條的那本書。 師兄坐立不安,不知道她到底看見那張條沒有。然而任他抓耳撓腮、左顧右盼,應雪卻始終穩如泰山,連眼皮都沒抬一下。過了好半天,師兄終於憋不住了,大筆一揮,重新寫了張條,還是那兩句話。寫完之後想了想,怕象上次那樣沒結果,就在後麵加上了一句:“同意就點頭,不同意就搖頭。” 這次紙條直接從桌麵上推了過去,應雪依舊低著頭,臉卻騰地紅了,不動聲色地用小手指頭把紙條勾了過來,看了一眼之後,麵紅耳赤地搖了搖頭。 師兄反倒塌實了,也不再去理會她,開始安安靜靜地看起書來。圖書館快關門的時候,應雪收拾好書包往外走,師兄也急忙收了東西追了出去。 在樓下師兄找到了正在取車的應雪,死皮賴臉地湊上去搭話。應雪不好意思不理他,師兄便借機把她送回了宿舍,兩個人一路上談得還挺投機。 本來是個良好的開端,可惜師兄是個心裏擱不住一點事的人,剛有了這麽點進展,就得意忘形地在宿舍裏大肆宣傳,一時間整個係裏都議論得沸沸揚揚。應雪大怒,從此一見到他就象躲瘟疫一樣。 還沒高興兩天就慘遭打擊,師兄一下成了霜打的茄子,天天拉了哥們兒去學校外麵的飯館裏喝悶酒。某天晚上喝高了點兒,越想越鬱悶,知道應雪有課,借著酒勁直接跑到教學樓門口等她,非要當麵跟她說清楚不可。 應雪後來的形容是這樣的:她一走出樓門就看見師兄酒氣熏天、踉踉蹌蹌地朝她衝了過來,還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嚇得她拔腿就跑,一路狂奔回了宿舍。 應雪驚恐萬狀的樣子讓師兄清醒了不少,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愚蠢的事情,心想這回是徹底沒戲了!當晚回到宿舍,愁腸百結、輾轉反側,遂披衣起身、鋪紙點蠟。一支蠟燭燃盡,本係曆史上最著名的情書就這樣在絕望中誕生了。 除了應雪和師兄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那封情書到底寫了些什麽,也沒有人能想象平時提筆忘字、寫個留言都嫌頭疼的師兄哪裏來的靈感。反正正如上麵所說,一直對師兄避之惟恐不及的應雪看完這封信,態度馬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僅在第一時間去找小飛了解師兄的為人,並且在小飛散布了那樣的謠言之後仍然奮不顧身地往火坑裏跳——那封情書的魅力之高顯然毋庸置疑! 師兄頓時聲名大噪,無數人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紛紛前去請教。我也好奇地問了他很多次,說要跟他學習學習,他卻一改平時存不住話的毛病,對信的內容三緘其口,於是這件事成了係裏的一大懸案。 他們倆好起來的時候已經臨近期末了,熱度才剛剛有所上升,就不得不抑製住感情投入了緊張的考試中。好不容易考完試,隻約會了一晚,便又要各自回家了。正因為戀戀不舍,師兄才會那樣嘮嘮叨叨地陶醉了一路,隻苦了我們幾位同行者的耳朵。 應雪反複叮嚀師兄不要在假期裏給她打電話,但是火車剛到上海,他就跳下車四處找電話去了。我們都在心裏竊笑——他要是真能忍得住不打才怪! 沒想到就是這個把他害慘了!暑假過後見到師兄,發現他變得蔫頭搭腦、沒精打采。他告訴我應雪又不理他了。我托小飛去替他求情,小飛回來後很遺憾地搖了搖頭:“看來是沒戲了!你師兄暑假總打電話過去,應雪家裏有所察覺,罵了應雪一頓,因為不願意她找外地的男朋友。你知道應雪一直都很乖的,所以。。。。。。” 我無語,隻有把一切都如實轉告給師兄。我覺得以他的性格,一定還會去努力爭取,也許又會炮製出一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情書,讓應雪重新被感動。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師兄聽完了我的話再也沒有去糾纏過應雪。他大學的最後一年,就在低迷的狀態中晃了過去,我很少聽到他再站在樓道裏高談闊論,或是衝著樓下走過的女生們吹口哨了。他的舍友們說他隻是整天躺在床上睡覺,睡醒了就找人出去喝酒。 某些月明風清的晚上,他會突然跑來找我,然後整晚整晚地給我講他和應雪之間的往事——他沉浸在那些並不算很多的回憶裏,臉上洋溢著幸福和滿足,我總是不忍心打斷他,每次都靜靜地聽到很晚。 甚至有時候他還會找以前根本沒說過話的小飛去聊這些事情,無非是想從小飛嘴裏多知道一些應雪的事。可是他就是不去找應雪,一直到畢業離開,他都沒再跟應雪說過一句話。 老麵孔和新麵孔一撥又一撥地更替,我們也在不知不覺中從懵懂無知的新生變成了高輩分的學姐。總有各種各樣的新鮮和熱鬧在吸引著我們的視線,曾經唏噓感歎過的往事在回憶中慢慢褪色。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不再想得起師兄的故事了。 雖然一直和師兄保持著聯係,但是直到畢業之後很久我才再次見到了他。他一點兒都沒變,讓我驚訝的是他居然一直沒有再找女朋友,我打趣地問道:“當年寫情書的本領都到哪兒去了?以你的手藝騙個把女孩還不是很容易的事?” 師兄隻是淡淡地笑:“碰不到應雪那樣的女孩,又怎麽能再寫出那樣的情書呢?” 我愣了片刻,終於問出了埋在心底很長時間的疑問:“既然你這麽喜歡應雪,為什麽當年不去把她爭取回來?我一直都覺得你還是有機會的!” “要麽說你是小孩呢!”師兄笑了,“你知道我畢業後是肯定要回北京的,你也知道她是家裏的獨生女。開始的時候我是抱著微薄的希望,想她家裏也許能同意她來北京,後來明確知道了她家的態度,我又怎麽能再去讓她為難?正是因為我太喜歡她,才不會明知道沒結果還繼續去傷害她。” 我第一次用一種全新的眼光仔細打量著師兄,終於明白那封情書何以有著如此巨大的魔力了——象我師兄這樣一個男孩子用心寫出來的東西,不管文筆是否流暢、不管辭藻是否華麗,隻要讀的人也是用心的,就必然能夠從中體會出那一片至純至美的真情,也必然能夠知道寫信的是真正懂愛的人! 這個曾經一度被我認為象個流氓的師兄,在認識了5年之後,終於把我深深地打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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