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愛》_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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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問題夏雨一直不想去想，但現在不得不考慮了。他曾幻想他和小珂之間，隻有一種純潔的感情，別無它求。但現在，小珂糾纏著非要和他結婚。這樣，夏雨才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很麻煩的問題。不計後果並不等於沒有結果啊。在一次做愛時，小珂第一次說出了：我愛你，之後她又安慰夏雨，似乎用略帶嘲諷和拯救者的口吻告訴他，不用怕，她是不會賴上他的。夏雨當時心頭的確有一種釋然，但同時覺出小珂的語氣裏的那絲嘲諷，他赤身裸體躺在床上不知如何回答；但之後，小珂越來越經常地對夏雨說：我愛你；然後，開始問夏雨是不是愛她，夏雨曾經長時間地考慮這個問題；再之後，開始頻繁地，（在任何時間裏，）給夏雨發短信。有時夏雨會生氣地想：這真是蠻橫不講道理啊，不顧他的死活啊。小珂在短信裏告訴他：她愛他；告訴他，她想他了，她必須馬上見到他，然後開始威脅：如果她見不到他，她就要去找到他，因為，如果不能馬上見到他，那麽她就要死掉了；還告訴他，她要和他在一起，再也不想像現在這樣偷偷摸摸，而是要堂堂正正的和他在一起；告訴他，現在這種狀況讓她快要瘋掉了，她明天就要到他的家去和他的老婆談，或者在公司裏擁抱他親他，向全公司裏的人宣布。或者，告訴他，她不想活了，生活對於她已經失去意義。夏雨開始恐懼。紹興城真是太小了，世界太小了。如果他和她像兩顆星，相隔了幾百萬光年，那將多麽美好啊！辰星之愛，發出的是美麗的星光，可燃燒的卻是他（她）們自己啊！

夏雨喜歡這個表達，覺得這是一個富於詩意的表達，但緊接著就意識到，詩意在此時是無用的。然後，他開始努力回想自己是怎麽和小珂第一次發生了關係。這樣，他就開始了在茫茫的原始森林裏的長距離跋涉，在茂密的植被間艱難穿行，直至完全迷失在了霧氣彌漫的莽林之中。他想那可能就是情欲。然後，夏雨又開始考慮中文中“發生關係”這一表達。覺得這一表達有讓人說不出來的意味，發生關係，發生不正當關係，但沒有說，發生正當關係，在某個夜晚，一對夫妻在家中臥室裏，發生了正當關係，那麽，發生關係，也就隱含了發生不正當關係，那麽，還有，沒關係，沒有關係，關係不大，關係戶，在中國做什麽都要憑關係，關係特別硬，……。關係，在社會學意義上，是中國社會中特有的一種人際互動形式，是費孝通差序格局理論中的重要概念。按費的解釋，在中國傳統社會中，“社會關係是逐漸從一個一個人推出的，是私人聯係的增加，社會範圍是一根根私人聯係所構成的網絡。”（——維基百科，自由的百科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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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兩個女人之間，夏雨感覺自己疲於應付。他現在覺得對於這兩個女人，他誰也不愛！但誰也無法擺脫。可他對於她們中的任何一人都無法直接說出，他的不愛。而兩個人中，一個已經不會再問夏雨是否愛她；另一個卻總是在不停地問夏雨是否愛她。夏雨不知道自己將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夏雨再一次想到，難道自己真的是一個不能去愛的男人？為什麽呢？但是，從另一方麵來說，夏雨相信他對於小珂的感情始終是認真的。所以，他認為自己也不應該始終拖著。一如既往，夏雨希望對每個人都好。當然，如果小珂願意保持這種狀態，甚至極力阻止夏雨離婚而非要保持這種狀態，或者，按費孝通先生說的，這種關係，那當然好啦！但這無疑是中年男人想入非非的齷齪心理。人家憑什麽呀？如果是相貌堂堂事業有成的柳傳誌還說得過去。而且，事實恰恰相反，現在是小珂鬧著要夏雨離婚。可想到要和倩文離婚，又讓夏雨糾結。和大學時代已經不同，現在兩人已經結婚，共同生活了這麽多年，一起創業，又有了孩子，現在離婚感情上已不易決斷，更主要的是，有太多麻煩！即按照費孝通先生說的，現在他們之間已經結成了複雜的關係網絡。所以，夏雨本已心死要和倩文就這樣生活一輩子了。小珂的出現讓夏雨一度死灰複燃，他的確重新考慮過和倩文離婚的問題。可是，死灰並沒有燃起熊熊大火，而是燒了一會又奄奄一息了。現在，當頭腦不再發熱的時候，夏雨突然如夢方醒。想到如果倩文知道了自己和小珂的戀情，那後果簡直就超越了可怕，那能是什麽？除了太可怕，還能是什麽呢！車、房子、存款，夏雨都不在乎，這不是一個錢的問題，而是一個可怕的問題。當意識到這一點時，夏雨的牙就開始發冷。他下定決心要像過去優秀的共產黨員被國民黨抓住以後所做的那樣，就是打死也絕不對倩文說出真情。最終他采取的辦法也就隻有拖著了。天下事，了猶未了，何不以不了了之。當然了，實際上沒有那麽容易，所以這加重了夏雨內心的負擔。同時，當高燒退去後，夏雨就懷疑和小珂生活難道就會幸福嗎？

最後，夏雨所能做的也就是對這兩個女人都盡可能的好些。這讓他非常累。小珂比倩文更難纏讓他受不了，但倩文很快又奮起直追變得比小珂更讓他痛苦。因為小珂的存在，夏雨更加關心倩文，問候她，想和她說些貼己的話，但倩文不需要，她太忙；而給小珂多買些珠寶首飾、時尚名牌，小珂需要，但還不夠。夏雨發現他和這兩個女人都不能有真正的心靈的交流。而她們都沒有夢想，她們都不會去追求一種詩意的生活。她們都非常俗氣，追求的隻是錢，虛榮，無聊，和權力，也就是，控製欲。而且，夏雨覺得她們都太貪婪。當然了，這個世界上幾乎每個人都是貪婪的。所以，他想可能是他要求太高了。那麽，他到底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女人？理想女人？這或許是男性的粗俗的傲慢，無知，或曰，天真的幻想。而且他也不是理想的男人啊！但兩個女人的脾氣卻越來越大，尤其是倩文，過去脾氣就大，現在簡直是個潑婦神經病。夏雨覺得這些都是慣出來的。但那又能怎麽辦呢？

有一次夏雨突然想到，如果倩文也有了外遇要和他離婚，那該多好啊！那將是一種謝天謝地皆大歡喜的結果。如果是上帝促成了倩文的婚外情，那他就要感謝上帝；如果是佛祖促成的，那他就感謝佛祖；如果是達賴喇嘛，那他幹脆就支持藏獨。於是，他心中竟然有些懊惱，倩文怎麽就沒有外遇呢？可有一次他仿佛看到了倩文真的和一個男人發生了婚外情，心中竟然產生了一絲痛苦。這讓他對自己和小珂的戀情愧疚。他感覺既對不起倩文，也對不起小珂。但事已至此，他又能怎麽辦？又有一次夏雨突然在煩惱中意識到還有一種解決的途徑，plan C,即倩文或者小珂中，有一人突然死了。這個想法剛一閃現，夏雨就像觸了電一般。他立刻罵自己混蛋簡直禽獸不如。結果，這個想法使夏雨對倩文和小珂的感情同時上升了一個台階，所以麻煩也就維持在原來的水平，沒有升高，也沒有下降。直到很多年以後，有一天，夏雨在網上看到有人總結當今社會上令人羨慕的種種幸運美事，其中有一個就是：“升官，發財，死老婆”。那時夏雨不禁黯然神傷，百感交集。因為，那時倩文真的已經死了，而他再也沒有想過小珂。很多年。

當然，夏雨也並不是總是這樣苦惱。有時，他會非常樂觀，覺得就這樣也挺好啊，可能過一段小珂不想談了，然後他們就再見了。有時，當他暫時擺脫了兩個女人，獨自一人時他就覺得太爽了。於是，他就認識到：生活，隻要你不對它絕望，它總會以某種方式滿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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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事總有解決。夏雨正是相信了這句話，他才一直不去解決。

在公司裏小珂已經成為夏雨的左膀右臂，業務上夏雨離不開她。過去夏雨不願意管公司裏各種繁雜的事物，小珂的介入使夏雨有了依賴。他為此感到幸福。但現在夏雨意識到，要放棄小珂已不僅是情感上的割舍，而且是現實的斷臂。可誰讓他當初對公司不上心，巴不得小珂來替他呢。他這才後悔，當初應該留個心眼，起碼在業務上有個界線。不過，他早就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一個缺乏控製欲的人，不適合但老板。這在今天這個時代和白癡差不多了。而生活上呢，小珂現在住在一間兩居室的公寓。公寓是夏雨為她買的，買時小珂要寫她的名字，夏雨覺得不好拒絕她，於是就寫了她的名字。開始兩個人會在工作中間偷偷跑出來，在他們的小屋裏做愛。那時，夏雨又感到了一種久違的甜蜜。但是，這種甜蜜已不再單純，現在甜蜜裏混合著複雜的味道。因為在這裏做愛他就會有時想起自己的那個13層的小屋子，高高的懸在天上，他曾和他的第一個女友在那裏做愛，然後和倩文，現在一切都過去了。那時和倩文做愛時，他並沒有想過第一個女友，那時他簡單快樂，在校園裏是一個憂鬱的喜歡詩歌的小夥子，每天像在夢遊，但是他現在卻總是會想到她們，一覺醒來，那些校園時光裏的夢都隨著青春逝去。但是，在紹興的這一階段，夏雨從沒有想到過沈菲。有時，夏雨想如果一個人同時愛上了A和B，這是一種錯誤嗎？如果是，那為什麽這是一種錯誤，而且，愛是能夠調控能設計的嗎？誰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愛一個人？然而，愛有時是這個世界上各種錯誤的源泉。後來，兩個人不再在工作中間跑出來了。因為，小珂開始把公司當作一個自己的事業來上心，於是就無暇四顧。而夏雨也不想來了。但下了班，夏雨有時會過來。小珂和倩文一個很大的不同是，倩文不是一個家庭主婦型的女人，倩文是一個女強人；而小珂精明，她能運轉起夏雨的公司，但小珂又是一個家庭主婦型的女人。而夏雨在內心裏渴望的其實正是一個能過一種平淡的日常生活的女人啊。當夏雨第一次幫小珂搬家後，小珂在家裏為他做飯打開啤酒時，夏雨就感覺仿佛找到了歸宿。下班來到這裏，夏雨就靜靜欣賞著小珂在屋子裏忙碌，做飯，整理這個家。夏雨為他買了一些畫冊和書，他有時在小珂忙碌時就自己翻看，那時感覺這就是理想生活了。那種感覺很好。他甚至一度又想再寫詩了。夏雨給小珂看過他寫的詩，小珂喜歡，並總鼓勵他繼續寫。但夏雨不在狀態。詩不是努力去寫就能寫出來的。而且，夏雨喜歡吃小珂做的飯，簡單又有滋味。夏雨不喜歡出去吃應酬的飯。剛來紹興時，倩文總帶著他出去應酬，而且把他往前推，後來就不帶他玩了。吃完飯，夏雨看電視，小珂收拾家，但夏雨不愛看電視，小珂收拾好就坐過來看電視，小珂愛看電視。有時兩人看著看著就開始做愛。但是，他總是害怕在做完愛後小珂要讓他在家裏過夜，他必須要回家啊。吃完飯後，有時兩個人也在一起聊天，但小珂現在總是談著談著就開始談論公司的業務。小珂對發展業務賺錢已經變得雄心勃勃。有時，在剛做完愛後，小珂就和夏雨談起公司的業務。這時，夏雨就會覺得非常荒誕。然而，越來越多，小珂和夏雨談到了家。她想要和夏雨有個家，要一個孩子。小珂喜歡孩子，她想過正常的家庭生活。有時這樣的談話最終就變得非常的不愉快。但兩個人仍然還在一起。

今夜回到家中，夏雨卻看見倩文赤腳穿著一件白色的絨布睡袍，坐在那裏，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疲憊眼神，看著他走進來。夏雨感覺不好。這時，倩文果然叫他過來坐下，說有事要和他說。倩文語氣平靜，那聲音好像倩文突然變成了一個特別溫柔的女人。但夏雨感覺出那個聲音是冷冷的，他的心往下沉，他知道這種平靜可能正預示著，可怕的風暴即將來臨。他明白倩文是一個有著無窮的精力和脾氣的女人。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她軟弱下來。他的後背開始冒汗。

夏雨不禁再次看倩文，她的雙手插在睡袍的兜裏，用睡袍緊緊裹住身體，仿佛在等著他走過去抱住她。夏雨走到倩文麵前不遠處站住，倩文這才猶豫地說，她可能最近出了一點問題。夏雨一陣困惑，首先想到難道是倩文真的愛上別人了？倩文這時說話的口氣和神態都不像是她了。她從來不會如此柔弱，除了很久以前要跳樓的那個淩晨，看來的確是老婆出軌了。夏雨突然有些心痛。倩文這時還在無助地看著他。什麽事？夏雨猶豫地問道。倩文卻掀開了她穿著的睡袍。夏雨吃驚地看見睡袍裏倩文的身體竟然一絲不掛，乳房下垂，像是一個老人的乳房。夏雨感覺今夜倩文的行事完完全全的難以理解，他完完全全不知道倩文究竟想要幹什麽。難道是用這種方式挑逗自己和她做愛？但倩文的身體夏雨已經太熟悉了，已經沒有什麽誘惑力了。在夏雨還愣在那裏的時候，倩文卻急切地對夏雨說：你過來啊，你快過來。但夏雨站著沒有動，仍然不安地問：你怎麽啦？倩文卻已經急得跺著腳招手對夏雨喊起來：你快過來呀！還站在那兒幹什麽啊？那聲音像是就要哭出來了一樣，夏雨連忙走上前，剛邁近兩步倩文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夏雨感覺倩文的手又濕又涼。她把夏雨的手按到自己鬆弛的乳房上告訴夏雨，她無意中摸到左邊乳房有兩個硬塊。夏雨想把手縮回來，但這時已經觸到了那東西，它有棗那麽大像石頭一樣硬，但邊緣不清晰。倩文一邊讓夏雨摸，一邊給他講。不知為什麽夏雨感覺這個東西相貌醜陋，摸上去就讓他想吐。後來夏雨把手硬抽了回來。倩文鬆開他說，她在網上查了很多資料，好像是惡性的。夏雨突然失控，大聲斥責倩文不要胡說八道，他厲聲喊道：你又不是醫生，在網上亂看什麽？看一看你就能診斷腫瘤了嗎？不會有問題的，肯定沒事！明天我就帶你去醫院。倩文這時突然一把抱住夏雨，失聲哭了出來。她說她已經去醫院了，今天結果出來，是惡性的，而且已經晚期。我要是死了，你和小雨可怎麽辦啊？夏雨心中突然大喊了一聲：Fuck！如果不是倩文正抱著他，夏雨現在已經坐在了地上。他緊緊抱住倩文的肩頭，不然就不能站穩，而會摔倒在地。腦子裏一片空白，但感覺這不像是真的，仿佛非常的不可能，這種事情是不可能發生在他的生活中的。像是一個夢。而這時他聽見倩文可憐地說出：我不想死！

然後，倩文就在夏雨的懷中痛哭失聲。

 

[立]

驚

信子10歲前隻聽說過櫻花。10歲時哥哥從京都回來，給她帶回一片夾在書頁中的櫻花的瓣兒。信子看見花瓣很輕，是粉白色的，有著肌膚的感覺。但看過之後，也無大驚奇。直到16歲那年，信子隻身來到京都。在春分時節，她看見了櫻花。不是一瓣，而是成千上萬瓣粉白、輕盈的櫻花花片，紛紛揚揚從樹上飄落下來，那時，她才是大吃了一驚。但春天還沒有過去，信子就離開了京都。在信子臨死時，她又一次看見了櫻花。那時，成千上萬片有著肌膚感覺的櫻花花瓣，如飛雪，再一次從蔚藍的天空中，向著她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了。


立
2016/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