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天如水月如眉

許多事不可做,許多事不屑做,又有許多事做不出;既不能解釋,又不能抱怨;就是窮酸一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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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月亮與六便士》有感

(2017-06-13 06:01:06) 下一個

比起華麗的辭藻,我更喜歡洗練的文字。毛姆的作品從不會讓我失望。他說出的話,總讓我發出感歎:字字準確。

初讀《月亮和六便士》總覺得開篇有些絮叨,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個故事有著它特有的懸疑之處,那就是“人性”。作者調侃著、譏諷著,時不時就往你心上紮上那麽一下,又或是在你腦子裏留下一個問號。他說:“作家最關心的了解人性,而不是判斷人性。” 他還說,他“那時還不了解人性多麽矛盾,不知道真摯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蘊含著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惡裏也找得著美德。” 看到這兩句,我的好奇心完全被激發出來了。這就像我無法抗拒美一樣,我同樣也無法抗拒那複雜而多樣的人性所散發出的強烈的吸引力。在我們所學中,“明辨是非”是極其重要的修為。當我們生活過,就會發現“是”與“非”都關乎於選擇。而有的人,他不必選擇,隻需隨性而為。他就是這個故事的主角。

在故事的開篇作者就告訴我們,思特裏克蘭德是一個不管你喜不喜歡他的作品,都無法被人忽視的偉大天才。所以當他以一副平庸的姿態走進我的視野時,我就產生一種強烈的期待,我期待著那從平庸向天才蛻變的偉大曆程。可誰知道,隨著故事的推進,他拋妻棄子,忘恩負義,落魄潦倒,流落他鄉……我們從作者的采訪中得到一個一個的碎片,試圖在隻言片語中找到線索,但很可惜作者並不想讓讀者如願。他告訴你一個支離破碎的故事,並告訴你故事的主人公說話顛三倒四,無法表達自己;還告訴你,說故事的人可能說的也不是實情。他知道你想要他怎麽去寫這個冒險故事,他甚至說得出你心裏為這個故事編織的一切幻想情節,但是他就-是-不-那-麽-寫!毛姆的文字有一種魔力,他總是譏誚地揭開你的心事,讓你難堪卻又無法拂袖而去,因為你還想聽他接下來的話,結果他笑笑轉身走開了。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故事?想說明什麽呢?我不斷提問,尋找答案,想要探求更多,為了就是了解思特裏克蘭德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想一定會有人一方麵想把他一腳狠狠踏入地獄,一方麵又感歎於他對“自由夢想”的追求。先把他的天賦放在一邊,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個無感的人。我們擁有的情緒和道德觀,在思特裏克蘭德那裏隻有嗤之以鼻。曾經我們的社會給這樣的人一個標簽——反社會人格障礙。當然,我並非要從心理學的角度去分析他。我真正想說的是,他做事,不會因為有人受傷或是死去就會有所不同。因為,良知對於他是一個無法感知的東西。這就像依偎在你身旁毛茸茸、暖呼呼的貓咪絕對不會停止獵殺和玩弄獵物一樣,這是它的天性。而對於這樣的人,你跟他討論友情、愛情和感恩,恕我直言,隻不過是一種傲慢的無知。因為你的一切判斷都基於良知,而他天生無法感知,後天的學習隻不過是教會了他如何去配合他人表演。

思特裏克蘭德徹底摧毀了扮演多年的社會角色——一個忠厚老實、毫不起眼的社會成員,一個誠實的經紀人,一個恪盡職責的丈夫和父親。在作者的文字裏,我可以看到他用一種大多數讀者可以理解的方式,連消帶打地把這件事描述成在安詳平靜中蟄伏的對於狂放不羈、驚懼不安的渴望,因為那是一種我們可以理解的冒險精神。但事實上,作者知道思特裏克蘭德不是為了這些才走上了另外一條人生道路的。那絕不是為了追求夢想,更不是為了尋找自己。我認為,當作者與讀者產生通感時,他的文字會讓人覺得準確無誤;而當作者與筆下的角色產生通感時,我們就會感到一種無法描述,卻讓人無法忽視、欲破繭而出的強大力量。那就像天與地之間的驚蟄,那是蘊藏極深、不知何處來、不知何所終的“念”。

作者沒有告訴我們,是哪一種“念”讓思特裏克蘭德突然轉變。所以,我們會去想象和追究那個原因,比如:夢想、自由、戀情、欲望。我們可以試圖讓他看起來更合乎邏輯,還可以試著給這件事定性分析,但我們永遠找不到答案。這就像思特裏克蘭德無法感知良知一樣,我們也無法感知那種力量。他的偉大基於此,我們的平凡也基於此。

阿伯拉罕醫生和布呂諾船長,一個被“晴天響起的一聲霹靂”擊中,一個則為生活而富於激情。我被他們的故事觸動,但他們和思特裏克蘭德有著本質的區別——就在那個時刻——阿伯拉罕改口說:好像得到了什麽啟示;船長說:要是不相信上帝我們早就迷途了。記得嗎?荷蘭畫家施特略夫和布呂諾船長說了同樣的話,他們憐憫思特裏克蘭德。尤其是施特略夫,他的憐憫中帶有一種虔誠的奉獻精神。因為他們的精神領域都需要一個主宰,這樣讓他們覺得安心,看得到方向,方得始終。而思特裏克蘭德永遠帶著驕傲和輕蔑,因為他不需要任何形式的束縛和皈依。

這就是思特裏克蘭德痛苦的根源。當你追逐一個確定的目標時,不會痛苦不堪。他之所以痛苦,是因為他試圖形象化那種在身體裏的力量。我不確定是否可以解釋為“靈感”,因為我並不認為這兩個字足以描述出來。來用個極端的例子——毒癮。毒癮麵前一切其他的欲望需求全都是虛無的。你能描述毒癮發作中和得到滿足後的感覺嗎?不能。你能感受到,但你無法描述。思特裏克蘭德畫畫就是這樣的“毒癮”,他試圖用線條和顏色勾畫出他看到的世界真諦,繪畫的過程就是追求滿足和釋放的過程。畫作完成後,他會有一種無法描繪的挫敗和釋放後的空虛。周而複始,循環往複,不可自拔。“這種激情叫他一刻也不能寧靜,逼著他東奔西走。他好像一個終身跋涉的朝香者,永遠思慕著一塊聖地。”除了畫畫,他什麽也不關心,他不在意住在哪裏,吃了些什麽。他對於情欲的幹擾感到厭惡,所以他找女人隻是為了擺脫生理欲望,而非滿足。所以,用過則棄,不需羈絆,沒有束縛。最後他讓愛塔在他死後焚毀了他作品——因為他完成了想表達的一切,他創造,他毀去——這就是他的自由。當你看到他淒慘的死相,你可能會喝彩,你也會唏噓感歎。但,他不在乎如何生,也不在乎如何死。他活著的時候隻靠他的靈魂,他死了隻是將病腐的軀殼隨手一丟。我們不斷糾結是因為他不在乎的東西,正是我們所在乎的。所以,我們笑他太瘋癲,他笑我們看不穿。

我並不想去讚美這樣一個人,當然也就不會去咒罵他。因為我覺得,了解他的想法比判斷、或是評價他的為人更加有趣。在他死後,我會不斷去想那一個又一個出現在故事裏的角色。我不斷地往前翻著書頁,回顧著所有人說過的話、做過的事。

我問自己:你能分清真摯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蘊含著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惡裏也找得著美德嗎?

我想,我不一定做得到,但是毛姆肯定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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茵茵夢湖 回複 悄悄話 書名很吸引人,有象征的美感,可惜我沒毅力去讀完它,博主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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