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此文緬懷我那盡受磨難的抗日遠征軍舅舅!
雲南騰衝,滇西重鎮。
這裏是曆史上的翡翠之鄉,緬甸出產的翡翠從這裏進入中國,占據了80%的國內翡翠市場。自明代以後,
翡翠被中國皇室所青睞,於是造就了富裕的騰衝,生意興隆的僑鄉!
但是使騰衝真正載入史冊的卻是1942年到1945年間滇西抗日戰爭,是因抗日遠征軍20多萬陣亡將士命斷此地而聞名天下!
第一次聽說中國抗日遠征軍,是60年代。那時候文革開始,記得有一天我媽媽對我那位曆史反革命的舅舅說,不要再到家裏來了,你的幾個侄子都要受你的牽連!
曾經是國民黨抗日遠征軍孫立人將軍手下坦克連長的舅舅,1943年高中學生,應征入伍,開赴雲南,征戰滇緬公路-- 盟軍援助中國的抗日軍需物資的生命線被日軍切斷,一時間中國抗戰全線告急,這才有了飛越珠峰的空中運輸線---美國飛虎隊,此為後話。
50年代便被打成曆史反革命,三年災難期間在押勞改, 妻兒饑餓而亡,從此孑然一身, 監督改造 .
時光到了1979年, 舅舅再次出現在我家,他拿出一個紅皮本子, 一個小不起眼的紅塑料封麵, 看似廉價的本子, 一個草民的生死簿 - -- 成都軍區的平反證書。
我知道那個<<關於建國以來若幹曆史問題的決議>>, 這才有了這個平反!
離去快20年,他重新找回來了,這裏是他唯一可以稱為家的地方。
他再也不會牽連我們了!
一輩子都被毀了, 他也老了!
孤苦的老人,黑漆漆的臉麵, 深深的皺紋, 穩沉寡語, 幾十年的磨難全寫在臉上, 曾經是軍人的腰板肩胛, 僵硬強直, 但不彎屈!
2012年1月,懷著對遠征軍的敬仰,我從大洋彼岸回到成都, 從成都直飛騰衝。
腳下是雲貴高原的廣袤大地。
雲南者,彩雲之南也! 雲海輕掩著的山脊, 就像茫茫大海中的鯨魚脊背上下翻騰!
想起毛老人家的一句詩: 江山如此多嬌, 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的確, 多嬌江山,引領英雄為之折腰! 特別是有人搶占你的家園時!
但是, 上個世紀國共的爭鬥, 折殺了幾代中華兒女! 其中無數優秀英烈, 國共兩邊皆有, 慘遭殺戳!
曆史雖不可逆轉, 但是可與評說. 再看看過去30年中國大陸所走的道路, 曆史重演, 何曾相似! 國共血腥之爭, 不知倒底有多值得?
要不是近年出了陳水扁這樣的台獨分子, 國共因台海統一不得不再次合作, 不然這樣的折殺不知還要搞多久?
看看美國南北戰爭後, 作為勝者的北方至今對南方的寬容, 深感中國文化和立法之中還缺乏些什麽.
騰衝市僑鄉和順鎮,這裏是進鎮的大門.
打至明代,在緬甸生意發達的騰衝人,衣錦還鄉,修祠堂,築公路。
和順老街,清溪環抱!隆冬一月,四川已經寒冷不堪,這裏仍然風暖葉綠, 氣候宜人!
我第一次感受到寒冬的難受和與雲南舒適暖和的冬天所形成的對比。
見下圖,
據說這裏是全國唯一的一所沒有被毀壞的國民黨所建造的抗日紀念館--- 建於1945,用以祭奠戰時戰後無法掩埋的20餘萬抗日遠征軍將士的遺骨。
他們殉國疆場,血灑他鄉,何處安魂?
1945年抗戰勝利後緊接著的5年國共戰爭和49以後的台海對峙,老蔣無暇顧及那荒郊野林中的白骨, 老毛幾十年整人搞運動。
近年有記者到緬甸尋覓遠征軍遺跡,見到在異過他鄉的荒郊野嶺中,那個令人膽寒的野人山上,無計其數的,至今無人掩埋的遠征軍屍骨,隨處可見。
同時卻能見到日本官方和民間在二戰後回到這裏給戰死的鬼子們修築的大大小小的陵園。日本官方甚至在六十年代還與緬甸官方就有關安置戰死的日軍屍骨問題簽注文件, 有錢有勢的官方出麵, 緬甸方麵十分買賬!
對比強烈!令人震撼!
身居海外,並不因此脫卸了作為華人的基本道義, 這大概也是我赴騰衝得原由之一.
走進老舊的大門,是一條小徑,直通到紀念大廳。
大廳中央赫然掛著國民黨的黨旗和國旗,我們這一代人從小所受的教育使然,看到這青天白日滿地紅,心裏禁不住咯噔了一下。
時代真是不同了,這裏還是共產黨天下嗎?啥時候開始如此包容的?
冬日的雲南仍然陽光明媚,這是側逆光下的大廳!
庭園經久失修,可見經費有限,倒是打掃得幹淨!
這是近年新修的靈山,草都還沒有長齊整。陽光斜照在排排寂寥的墓碑上,仍舊感到一絲陰寒之氣!
民國元老於佑任的書法墨寶:天地正氣
蔣公也寫得一手好字!
老蔣題詞,當地名士李根源書寫:碧血千秋
見下麵碑文:
緬甸臘戎,1942年, 遠征軍的軍需糧草重地,被日軍端了老窩,致使遠征軍首次征戰潰敗。
按照重慶方麵杜長官的指令,戴安南將軍部退走野人山回國,前後追兵, 山巒瘴氣, 毒蛇瘟疫, 螞蟥食人蟻, 戴部幾乎全軍覆沒。
不服從杜長官的孫立人將軍撤軍印度,重震旗鼓,才有了兩年後的大反攻!
據說杜長官就沒有打過像樣的仗, 苦了他手下的官兵了!
為了保護這一條國際援華物資的生命線,當年動員了10萬學生加入遠征軍。地處四川南部古鎮的崇慶州,我舅舅毅然應征入伍,當年的高中生,在軍隊裏算作知識分子,這大概也是解放後挨整的一個原因之一。
人生無常,安知禍福!
79年在他平反後重新找回到成都我家後,我問及他的滇緬戰場,他說,日本人的武器好,我們要死傷4到5個人才能幹掉一個日本人。
“我們的人倒下就像割稻草”。
他說到他的長官孫立人,他的坦克,他話語塞澀,目光凝重!30多年的非人折磨,他似乎把往日令他遭難的記憶在痛苦的忘卻
之後又努力回憶起來,這無疑是另一種苦痛折磨.
我不忍再問!
一月的騰衝,氣溫高達30度,國殤墓園裏廖無幾人,寂靜無聲!
我盡力在無數的名字中搜尋我舅舅的名字--- 吳忠良,我知道這一定是徒勞,30幾萬人的名字不可能都在這了!
我想,不用找啦!這些人不也是他的戰友,難友嗎!戰友者,情同手足,親如弟兄也! 要嗎那時就死去了,命大的活著回來不也難逃惡運,生不如死!
30年的老反革命,曆次運動挨整的老運動員!
我問,你怎麽沒有跑美國或台灣,他說,有戰友去了那些地方,那是少數人。戰爭結束了,大家都想著回家過日子啊!
我心想,可誰知道這後半輩子的日子卻如此痛苦!
有人先我而到!黃花祭奠!
有名字,有職位和軍銜!據說是從北京軍事博物館裏找來的資料!
在青鬆白雲之間,這遲來的墓碑,總比毀損和詆毀更加人道!
轉眼到了90年代,年過70的舅舅向我借英文書,當年的高中生學的是韋氏英標,用他那生硬的崇慶州地方土話讀出的英語,令我
捧腹!
2000年,舅舅病重,生活無著,他所屬的鎮供銷社向崇州民政部門申請救濟,批準每月200RMB,這大概是他這一輩子第一次體會到
溫暖!念及他抗日殺鬼子從死人堆裏爬了回來,人們尊稱他吳老!
不再有人把他當作罪該萬死, 婦孺可欺的老反革命!
2002年,老人病重臥床不起,我在他耳邊說,"你是民族和國家的英雄"!
老人木然地望著我!
活了一輩子,他可能從來沒有接觸過這樣的語言!
說完此話後我突然感到底氣不足! 話語無力!
他迫切需要的不是這一句他絕對陌生且不敢受用的話. 他需要照顧, 需要醫療,他需要尊重!
我甚至感覺此話有辱他的自尊!
人首先得活著!
環顧他終勞一生所得,一個沒有窗沒有頂不足10平方米的待拆危房-- 絕非個人財產, 一條老板凳,一個門板床和木條箱子就是他的
全部家產。
粗略估計,全部家當不足50RMB。
乞丐不如!
2005年,電視裏尋找抗戰老兵,政府向老兵發放抗戰60年紀念章!
我把這一消息帶到老人的墳頭!
老人這一輩子,坎坷不幸.
他有著一段令他幾十年痛苦不堪的抗日救國, 血灑疆場的經曆!
何錯之有!
和戰友們拋屍野人山相比,老人是幸運的,家人把他安埋在一遍青鬆綠葉之間!
命運啊! 這就是一個抗日老兵的命運!
人世不公!蒼天不公!
遭受這種磨難的一定不是他一人, 還有你的大伯, 他的親爹, 這是他們一代人的冤屈!
與他們那一代人相比,我們是幸運的,我們沒有大規模的戰爭!不用血灑疆場!不再有大範圍的整人害人!
生活相對安穩!
然而我們僅僅能夠做到的, 是祭奠,是反思,是為他們鳴不平,可這夠嗎?
望著這冬日寂靜的墓園, 我無語!
願所有遠征軍的將士們安息!
原創
美國北方對南方並不寬容,在內戰後有一段 Reconstruction 時期,因為對南方原來統治階層的報複性的嚴苛,造成了南方民眾的反感,激起了 三K黨 和對黑人的種族隔離(持續到 1960年代)。所以美國文化也並不如想象中的寬容。所以能使南北捐棄成見再度合作的是外敵。1898年的美、西戰爭,是南、北第一次表現出合作來。中國地大族裔多,注意力應該多放在外敵的威脅上。而且中國因為地理位置,受到外敵威脅,遠比美國要多。又因為曆史較久,宿敵也比美國多,如 倭寇等。
這是從網易博克直接搬過來的圖文,圖像丟失。我正在看有啥辦法改進。
下月回國掃墓,為大家的心意我會多灑幾杯酒,多燃幾柱香。
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