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滿天星的行攝遊記
人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當回首往事的時候，不會因為玩的地方不多而噢惱不已，不會因為記載的太少而悔恨終生。
帕盧斯（Palouse）在美國華盛頓州的東南角，延伸到愛達荷州西北角，是一大片連綿起伏的麥田和原野。早在90年代，國家地理雜誌就將其列為“一生必遊”的美國風光勝地之一（Must-see Place of a Lifetime)。4月末草長鶯飛的季節，我們去俄勒岡哥倫比亞河穀看野花，原本沒有將帕盧斯列在計劃之中的，因為天氣原因改弦更張。天氣預報有個低氣壓襲來，哥倫比亞河穀地區將會陰雨連天，整個俄勒岡大部都如此。而毗鄰的華州東南部帕盧斯地區正好有兩天晴日，就決定收拾行李上路，奔向300哩開外的帕盧斯大麥田。從西往東開，漫漫長路渺無人跡，開車時人直犯困想打盹，幸好被一些路名給逗樂了。這方都起的什麽名啊？“棺材路“（Coffin Rd）、“盜賊街”（Thief St）、“搗蛋河“（Rogue River）、“塵土大道”（Dust Ave），…
進入帕盧斯大區就來精神了，路旁景色給人印象極為夢幻：波浪般的小丘延綿不斷，麥田有的已經冒出了嫩綠，有的還是黃色的麥樁，有的則是翻耕過的赭紅土壤，機械化耕作留下巨型的有序的彎彎曲線，見不到任渣渣窪窪的雜碎，甚至見不到雜草和土坷垃，整潔幹淨到不似人世間。穿行其中時有種強烈的幻覺，仿佛置身於一幅巨大的抽象派畫作之中，滿眼全是色塊、圖形、線條和光影。而點綴其中的農莊、倉庫和樹木才提醒我們這是實實在在的農田。這一段路被命名為”帕盧斯景觀路“（Palouse Scenic Byway），駕駛其中感覺非常養眼。帕盧斯麥田的色塊效果使我想起了雲南的紅土地，而帕盧斯坡地起伏造成的光影效果則酷似新疆喀拉峻大草原。
開車5個小時下午才到，入住帕盧斯景區小鎮Colfax唯一的旅店Best Western，看上去簇新的，比較舒服。快到黃昏時動身去拍攝地點Steptoe Butte州立公園，路程不遠，走高速挺快，轉上小路也還行，但進入了公園裏路就不行了，那叫一個爛，路中央好幾個巨大的坑窪。盤旋上山的路也很窄很陡。起伏的麥田中突然冒出這麽一個山包包，不能不說是個奇特的地方，一望無際的淺丘地中突起一座孤零零的山峰，頂部是平的，360度景觀無遮無攔，就像專門為觀光人和攝影人打造的俯瞰麥田的平台，老天就是這麽厚道！在山下的路上隻能看到麥田的局部，而從山頂俯瞰，則將成千上萬英畝的麥地盡收眼底，順光、逆光，側順光、側逆光，隨你怎麽拍。
山包的頂端是通信塔和基站，衝頂的路陡峭，下麵一層有個大一點的停車場，有欄杆圍起來的觀景台。自動賣票的機器在山頂，我們去時時間還早，停車場沒其它的車，隻有山頂上有輛車，我上去買票，跟車主聊開了。他是從愛達荷州Moscow來的攝影人，其實他家那裏也有這種高聳的小山包，也可以看麥田。他說經常來這邊拍照，這邊更上相些，今天奔來是因為這邊正在播種，拖拉機揚起的塵埃在夕陽下特別上相，這種機會一年沒有幾次。他還說我運氣好，頭一次來遇到的是小風，平時風大得腳架都放不穩，長焦鏡頭支撐不牢速度一慢就糊。
播種機在坡地上來來回回地開，揚起漫天塵埃，在逆光中會產生朦朧的效果。他說農戶正在抓緊時間勞作，過兩天便有風有雨，麥農要趕著風雨來臨之前把活兒幹完。我是第一次拍麥田，跟他了解拍攝麥田的方方麵麵，他指給我看夕照的拍攝方向，側逆光將坡地的影子顯現出來，南麵的麥田形狀很好，構圖興趣點有糧倉、紅色農舍、和樹叢。偏北方向有那顆著名的獨樹，我馬上發現我帶來的鏡頭焦段不夠，根本夠不著那棵獨樹。陸陸續續來了一些零散的觀光客和幾個散打攝影人，觀光客用手機跑各處拍了一通就離開了，而攝影人則各處找角度等光線。傍晚一個中巴拉來了一個攝影團，他們顯然有備而來，個個長槍大炮。到這才知道：拍麥田如果鏡頭焦段太短的話，構圖就不夠鮮明。
日落像個鮮紅的鹹鴨蛋黃，今晚似乎到處都在播種，遠處耕種揚起的塵土遮天蔽日降低了夕陽的光比。我很喜歡遠景的朦朧，提高了縱深感。但是也想拍些通透清新的畫麵，我想明天清晨來拍肯定要好些，東邊有風車陣，在晨曦和朝陽中很上相。再把倍增鏡帶來，可以把遠景拉近一點。誰知就再也沒有來了。
回去時天黑了，我們小心翼翼地開車下山，後麵跟了一串車，攝影團的中巴被我憋在後麵，我快出公園大門時還非常小心地避開路上的坑，避開了兩三個後以為完事了便加快速度往前開，結果狠狠地撞坑了。撞了後車還能開，越開越抖，胎癟的信號出現在駕駛儀表上，隻能慢慢往前蹭。好不容易到了旅店。下車查看，胎徹底癟了，一股刺鼻的橡膠味，這一下麻煩了，這麽偏遠的地方怎麽辦？到旅店前台問哪兒有修車的，答現是太晚了人家都關門了，明天再說吧。不過得到稍微寬心的消息是修車店有好幾家。
第二天一早天氣非常漂亮和通透，車換了備胎也能開，但我們已經從抽象派畫卷中返回人世間，頭等大事就是去補胎而不是去拍照。雖然鎮子小到隻有1家旅店，但修車鋪卻有7家之多！可見這條爛路產生了多少經濟效益。旅館附近的修車輪胎店一開門我們就進去，老板一看破胎就說sidewall都炸爛了，不能補隻能換，那就換唄，老板說對不起我們沒有這種小車的胎，然後指點我們去了鎮上規模最大的輪胎店。進到店裏心涼了一半：架子上擺放著全是巨型輪胎，門邊上的胎個頭比我還高，都是為拖拉機卡車載重車等農耕機車備的。
一個學徒模樣的小哥熱情招呼，一看我們那可憐的小車就說沒有這種胎，訂新的需要等幾天。我們是店裏第一個客人，見我們失望的神情，小哥閑著也無聊，一拍腦袋說等等我給想想辦法，讓我們在大堂裏喝咖啡看報紙。當地報紙討論的是中美貿易戰對帕盧斯麥農的影響，哈哈，真是有趣。中國從米國進口小麥逐年增加，目前進口量達到7、8百萬噸，帕盧斯小麥占10%左右。帕盧斯品種是“soft white”，就是出弱筋麵粉的小麥，據說中國買回去要摻合在其它種類的麵粉中出售。弱筋粉小麥嬌嫩難伺候，而帕盧斯地理天氣條件特合適，又是機械化大規模耕種，價廉物美，一戶農場擁有麥田上千畝，噴藥施肥全用飛機。這篇文章說當地麥農密切關注中美貿易戰的進展，小麥雖不是首當其衝的受害者，但是已經被中國列在下一輪報複清單上，麥農多少有點擔心，但觀察小麥期貨市場無啥變化就不慌了，帕盧斯小麥的最大買家是日本，中國排第四。
小哥能幹，翻箱倒櫃居然找出一個半新舊的小號輪胎，型號跟我們車匹配，問我們要不要？趕緊讓他給換，他做了平衡，又把原有的後胎換到前麵，把店裏的胎換到後麵。不到一個小時便弄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不耽誤我們以後的行程。
回旅館考慮下一步，按計劃今晚去帕盧斯瀑布州立公園（Palouse Falls SP），是個景色極漂亮的點。一股瀑布落下一個深潭，流向蜿蜒曲折的峽穀，瀑布此時正是豐水季節，非常壯觀。此地頗為偏遠，方圓60哩沒有任何旅店。我們原計劃是要在公園內的野營地湊合一晚的，查了天氣，夜裏有風暴，不想野營了。懼怕夜裏長時間開山路出事，看地圖公園附近有幾個村子，便上網滿世界找民宿，好不容易從Airbnb上訂到一農家樂的房間，位於景區20哩遠的村莊，村裏不到十戶住家，都是農場主，馬上下單訂房。
民宿老板是一對夫婦，女兒們都出嫁了，嫁的都是農場主，住家都離得不遠。見識了米國的農家樂，很上檔次，巨大的宅子，樓上10來間臥室，拿出3間掛在Airbnb上短租。每個房間裏布置得滿滿當當，大大小小的擺設飾物全是古董！男主人開巨型的儲糧罐車早出晚歸，女主人在家彈鋼琴聽音響，她備的早餐不僅豐盛還講究情調，她家的小狗不僅乖巧可愛還搶著上鏡。
好天氣，好住處，心滿意足去拍瀑布，通往公園的路況良好，天氣也非常理想，風暴來臨之前的雲相十分豐富。一路上心情振奮，來到公園門口大吃一驚：公園關門不開，也沒有張貼任何告示，門口有輛車，一對情侶在門口席地而坐野餐，卿卿我我，旁若無人。後來陸續來了幾輛車，大家議論紛紛，車不讓進，人可不可以走進去呢？情侶說太遠，2哩多路，無遮無攔，暴曬之下走起來巨艱難。眾人中消息靈通者說關門原因是因為瀑布深潭內發現了屍體。有輛大車的車主彪悍，消息也靈通，堅持說網上傳言公園已經開放，就私自將門口的路障移開，開車進去了。我們躍躍欲試正想跟風，旁邊一輛車主說事情蹊蹺，涉及人命肯定不讓遊人進去的，進去了也會被趕出來。正說著，公園巡警開輛皮卡來了，告訴大家有人在瀑布深潭中淹死了，至今屍體還沒找到，公園對遊人關閉，過幾天可能才開。並勸導大家去臨近的Lyan’s Ferre州立公園玩，我們不太感興趣，便回到農莊。
跟女主人凱瑟琳說到公園關門的事，她告訴我們一些更加具體的情況：兩個野外高手樣樣得行：潛水、攀岩、山地車、登山徒步。帕盧斯瀑布深潭是戶外愛好者青睞的泳池，但春天瀑布的泄水量達到極點，下去遊泳十分危險。可能自恃身強力壯，藝高人膽大，兩人跳進奔騰咆哮的瀑布深潭，剛下去就被巨流丟翻，其中一個掙紮著爬上岸，另一個始終沒有冒頭，公園巡警已經在深潭忙乎了兩天半了，撈屍無果。瀑布是拍不成啦，女主人深表同情，使勁為我們想轍，“要不你們到我女婿家的農場去玩吧，他的牛剛生了頭小牛犢”。見我們不感興趣又寬慰我們說，“過兩天公園就開門了，拍瀑布還有機會”。我知道短期不會有了，今後幾天有風雨，瀑布水勢更大，撈屍更艱難，屍體不撈上來公園不會開門。帕盧斯行攝之旅戛然而止。
這是凱瑟琳放在我們床上的瀑布明信片，某攝影大師精心布置了燈光照明後拍出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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