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叢生

水始冰,地始凍,雉入大水為蜃,虹藏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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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就是生下來活著》---叔叔的回憶錄節選

(2007-05-28 17:42:41) 下一個
去年在泰國的時候結識了一對老夫妻,剛才收到他們的郵件,他們說:
初步定9 月或11月去西貢,金邊,河內,希望能再聚。

記得那次回到北京,叔叔和阿姨邀請我去他們家吃飯,做的許多好吃的,
當時是10月,正逢八月十五,我的生日,現在已經過去半年多了,記
憶猶新。

———大叔正在寫回憶錄,他說:那是涉及過去我們這一代人,也是你
們這一代封閉的曆史。

《生活,就是生下來活著》之二我的小學

前言

在北京故宮紫禁城東麵,皇城以裏,北池子中部,有一座寺廟。廟門向
西,裏麵有三大殿,左右鍾鼓樓,五六十米長的大影壁。還有參天大樹,
配殿廂房就更不用說了。

寺廟在解放前它就已經改為小學了。1947年我的大哥就在那兒上小學。

那時小學生是要參加童子軍的。穿一緊身小製服,裹綁腿,紮腰帶,上
掛水碗、法繩。我見過大哥他當童子軍的照片,可比少先隊員精神多了。

解放後這裏還是小學。1955年我二哥也來這裏上學。

1957年我也到這兒上學了。一晃兒已經到了2007年,距離我入學都五十
周年了,這地兒依然還是小學。它就是 北京市北池子小學.從1957年
9 月至1963年8 月,也就是說我的少年時期,從七歲到十三歲這一段兒,
我就是在這兒渡過的小學生涯。

現在我已經退休了,身體也不算好。人一老就總愛回憶,閑著無事,加
之有一位在美國的小學同學,今年九月份要回來,準備搞一次小學同學
聚會。所以我就先著手寫了我的回憶錄——(二):我的小學。

因為從小我記性就不好,上學忘帶書包是常有的事,天生的。特別是十
年前因腦血管的疾病在某大醫院住院時,經過科學檢測,診斷為 老年
癡呆症.有正規病曆血液化驗單記錄,隨時可查,不是瞎說的。現在除
了餓了,還記著要吃飯,以前的事幾乎全記不清了。因此我感覺得抓緊
點,寫點什麽記下來,以備不測之需。

需要說明的是,我在文章裏會盡全力實事求是,回憶起多少寫多少,絕
不添枝加葉。但肯定還有記不準時間、地點、人物的地方,有讓人不高
興、得罪、不理解的地方,請多包涵。看在師生一場、同學一場,就原
諒我這個得了 老年癡呆症 的病人吧!

我一生是窮光蛋,退休後則剛剛能糊口,所以僅能把此文獻給當年教過
我的北池子小學的老師們,祝你們長壽!

獻給小學和我同窗的男女同學們,真心為你們祝福!

第一章我的社會生活

(一)饑餓

饑餓,基本貫穿了我的小學生涯。從小家裏就不富裕,但還能湊合吃飽。

小學一年級剛上學時,媽媽每天給我帶一個標準粉麵的大白饅頭。用手
絹包著當早點,白嘴吃(沒有任何輔助的食品)。當然在家裏還是窩頭
居多。我最愛吃擱黑糖的窩頭。黑糖現在好像已經沒有賣的了。它是製
糖時先出白糖,再出紅糖,最後剩下的像黑焦油似的,發粘帶點糊苦味
兒的就叫黑糖。是最低檔次的了。就像石油中先提煉汽油,再柴油,最
後剩下的是瀝青一樣。

饅頭帶到學校,交給每天的值日生。他用一大網兜裝起來,送到操場東
南角開水房。那兒有大蒸鍋,由工友負責蒸上。課間操後,值日生打來
開水,提回冒著熱氣的網兜,分發給大家吃喝。有時家裏沒蒸麵食,我
就拿五分錢在上學路上,經過騎河樓合作社斜對麵妞妞房把口的一個小
飯鋪時,在那兒買一個糖三角吃。

到了二年級剛開始,我還是能在上學路上,去老買糖三角的小飯鋪裏買
早點。但五分錢隻能買一塊手掌心大小粘粘糊糊,用白菜絲兒裹著棒子
麵蒸的發糕了,略微帶點鹹淡味兒。

但那也沒有堅持多長時間,就改要糧票了。我還記得改糧票時,鄰居四
爺(女性,我們旗人對長輩女性是用男性稱呼的)是街道積極分子。她
開完會回來說;用糧票買糧是國家進步的象征,是向蘇聯老大哥學習來
的。從改用糧票起,到小學畢業,我就再也沒為自己買過早點。因為後
來,也就沒有早點可吃了。

從此以後,饑餓,就成了每個中國人的專利。我的小學、中學、還有插
隊,都在享受著這種專利帶來的好處,不用減肥。現在看看當年小學畢
業時的合影,男生瘦小,女生枯幹,沒幾個肉多點的。

從三年級第二學期開始,就是1961年初。我接管了全家日常生活的安排,
那時我十歲半。

每月的15號晚上,父親把開回來的七十二塊工資中的四十塊錢交到母親
手裏。母親總要和我抱怨一氣,埋怨父親給自己留下的錢太多,有時還
要掉下幾滴眼淚。為了防止母親一時想不開,十三歲的二哥就和我商量,
把家裏唯一的一小塊解放前留下的大煙給藏起來了。

母親然後就把那錢轉交給我。我則要先把對門鄰居四爺給墊交的上月房
租十一塊五毛錢拿出來立馬給送過去。當時房租很高,是房管局合作化
收私人房時,房東故意定下的。定的高,房東從房管局那兒得到股息就
多。一直到文革結束,我家房租才降到三塊五毛錢。

剩下的二十八塊五,就是全家五口一個月的生活費。買糧買菜,打油打
醋,水錢電錢等等,全靠這點錢開支。我先把買全家的米麵錢分出來,
再把所有本上票上必須買的東西錢再留出來。結果不單剩不下餘錢,還
要缺點兒。買菜就靠母親隨時掙的零敲碎打錢了。有錢就買,沒錢拉到。

好在從我記事起到改革開放前,二十來年這社會上就沒漲過價兒。也別
說,在困難年頭一過,白麵從一斤一毛八分四厘漲到一毛八分五厘。當
然工資就更沒漲過。要買的東西永遠是一個價格,預先倒好算出來,固
定的。所有的生活安排加上采購全由我一個人承擔。因為大哥已考上了
電影學院,住校不在家。二哥又氣管炎幹不了活兒。

像我們哥兒三個的學雜費、家裏添些必需的小用具、全家看病、意外花
費等,則是由我父親負責的。星期天,父親還要負責洗全家的衣服。用
襪板補全家的破了又破的襪子和衣服。還要到胡同口外去拉水。因為買
一挑兒送到家裏的自來水要四分錢。我家裏每天隻買一挑水,不夠父親
自己再去拉。母親則專心致誌在家裏給挑補繡合作社作挑花(十字繡)。

從天亮到半夜,總是坐在桌子上。白天為了就呼窗戶亮,晚上是為了離
電燈近,不停的在繡花。一個月多時能有十塊八塊的收入,補貼進全家
的生活費裏。

不久,家裏又添了小弟弟,生活就更窘迫了。因為到我手上的一個月生
活費還是那二十八塊五,可又加了一個弟弟,變六口人了。好在大哥在
大學裏吃住,還有助學金,就能少跟家裏要點兒。

每人每月定量的半斤點心,二兩餅幹(扣五兩糧票),隻要票兒一發下
來,就先要把點心票跟院裏的鄰居、胡同裏的街坊換成餅幹票。因為要
用開水把餅幹泡軟了用勺兒喂弟弟。母親沒有奶,國家也沒有奶。偶爾
能買到 糕幹粉 ,一種有點甜味兒,有點奶味兒的粗澱粉。那是專門
給嬰兒準備的。熬成膏幹(稠糊糊)喂他。僅有的好米,也要每天一把,
坐火上慢慢地把米都給熬混婁,晾涼了灌進奶瓶裏,再把奶嘴兒頭上用
剪子鉸一個三角口子,就能喂弟弟了。為甚麽鉸三角口呢,這樣一嘬就
出,不嘬又不流。是二哥發明的。

家裏原有一杆多年不用的老秤,這回有了用武之地了。從此,這杆老秤,
就成了我每天必用的工具。一放學進家門,就先要把晚上吃的十四兩米
(老秤,十六兩一斤)約出來熬上。再把第二天中午要吃的棒子麵約好
單放。有時一興起,連約出好幾天的,所有的盆盆罐罐全分裝上。

然而好景不常,吃的蔬菜也有定量了。我們家這塊兒每人每天的副食供
應,由故宮東北角樓對麵的三義成合作社負責。它按來貨多少憑本賣。

來菜少時是一人一天二兩,多時能給半斤。品種也就總是那幾樣。冬天
白菜居多,有時有羅卜、土豆、或豆牙兒。夏天是東瓜、西葫蘆。有時
有芹菜茄子,那就算好菜了。

母親天天一早就要去菜店,等菜車來了好撿拾爛白菜幫子,菜根等。傍
晚則去公安醫院旁門等著鍋爐房倒出爐渣來,和一堆人搶著撿煤核兒。

我則拿著一個小破盆往回端。

有一次母親從菜店撿回好多大芹菜根兒,我煮了一鍋。不難吃,有甜味
兒。我還試著把大白菜根兒去掉四圈,旋成一圓塊兒,一切四半煮了吃。

但不好吃,象吃爛棉花。爛白菜幫子撿回來,也不能全吃嘍,大部分要
曬起來。幹了洗淨切成絲好熬粥喝。當然,一些爛菜葉子你不曬幹它,
當時也真沒法子吃,粘粘糊糊。幹菜葉子是黃的,熬出的粥湯也是黃的。

倒上一大勺子一毛一分錢一斤的醬油,我能喝七碗。但總是有一股子黴
草味兒。

四年級時,菜也不能保證有了。有時就隻是一天一人一小塊大醃蘿卜
(一種最低檔鹹菜),有半兩重。連這也不能保證時,就是一人一天給
二錢黃豆,有十多粒兒。如果要是鑽石,那可不少,少說也有幾十克拉。

正巧,我家菜本丟了,什麽菜也沒有了。到月底時又給找著了。我就拿
著去三義成合作社補買菜。這些日子的菜,折合成一人一天二錢黃豆計
算,我一下子買回來小三斤黃豆,可樂壞了。

一天隻有我自己一個人在家。我就泡了一小把黃豆,放點兒鹽給煮了。

怕母親回來看見,結果沒等煮熟就急著吃,吃完就吐了。從此以後,我
一吃黃豆就反胃,聞不得豆腥味兒。一直到中年才慢慢改變過來。

母親愛種花,就把家裏所有的花盆全種上能吃的植物。我最愛吃的是辣
椒葉子與麵和在一起蒸熟嘍,蘸醬油醋吃。

有一個同學給了我一棵大綠葉子上盡是窟窿的龜背竹。開的花是一個白
色的長棒兒。我給它換盆時發現根上有許多水嫩的小球,不知道能不能
吃。因為麥冬的根上也有,我吃過。所以就試著咬了一口,結果一下子
我的舌頭、上下嘴唇全腫了起來。倒是不太疼,就是又麻又木還又辣。

快五年級時,人開始浮腫。因為餓,水喝的多,極度缺乏營養。四肢皮
膚上一摁就是一坑兒,起不來。父親單位給了一大包糧食代用品。說是
專門研究出來的高科技,叫 小球藻.黑黑的跟大藥丸子似的,擱了糖
精,倒不難吃,有些腥味兒。其實就是用池塘裏漂浮的藻類合成的。父
親拿回家來擱在大玻璃罐中,太餓嘍我就偷著吃一丸兒。

每回偷吃 小球藻 ,我就都會想起小時看過的一本小人書。一位國王
要發明一種吃了就不餓的藥,結果手下大臣就用一百斤白麵,一百斤大
米提煉出一丸子藥,吃了一天都不餓。國王很高興,認為找到了節約糧
食的好辦法。這 小球藻 藥丸是不是也用那辦法造出來的呢?

說起糖精,因為沒糖吃,合作社就賣一種像藥片一樣粉紅色的糖精片。

一毛錢七片。胡同裏許多孩子買了泡水喝,我也買過當糖用。街道上還
專門開了會,通知家長別讓孩子去買,越喝越水腫。

學校開始不上體育課了,為了保存體力。後來,連課間操也停了,叫勞
逸結合。當年的體育老師回憶跟我說;上課時他靠在藍筐柱子上講課,
被校長看見還挨了批評,(校長辦公室就在東側鍾鼓樓上層,居高臨下
可看全操場。)但當時那可真是餓得腿打晃啊!

大部分家庭,每個月都要被迫絕食一天。因為按國家規定每個月二十五
號就可以買下月糧食了。後來又改成二十四號中午十二點就開始賣下月
的。可大部分家裏到二十三號晚上就斷頓了,一直要堅持到第二天中午
買回糧來才能吃上飯。為了能早一點兒買到糧食,就要一大清早兒起來
去排隊。好在那時人人都很自覺。到那兒放一塊磚頭,擱個菜筐就算站
隊了。臨差不多時候你再去排那兒。所以你常能看見糧店門口有一長溜
兒磚頭瓦塊,藍子菜筐在排隊。

趕上秋後糧店賣白薯,那大隊排的可就更長了。一斤粗糧票給五斤,三
分五一斤。大家都搶著買,糊上一鍋白薯,總比其他糧食能多嚼幾口。

當然熟了後,也還是要按大小塊兒搭配開,分成份兒,各吃各的。它不
但好吃,還能把菜省了,就是醋心。

我家院子裏老種幾棵蓖麻。秋後摘了晾幹嘍賣給糧店,賣多了還給一二
兩油票。屋前棗樹上爬了一架瓜蔞,熟了摘下來曬幹了,藥鋪也收。但
那玩意兒忒輕,一大堆賣不了幾毛錢。

因為營養不良,我的嘴唇上全爆起裂皮,露出紅紅的鮮肉。每到第四節
課時,餓得心慌,就沒心思聽講了。我總是用舌頭把嘴唇裂皮慢慢地添
軟嘍。再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地把裂皮啃下來。用牙齒輕輕地磨碎和著口
水咽下去。還真管事,就感覺胃裏好受點兒。其實我想是把注意力給轉
移了,精神作用。但常因為勁兒使大了,把還沒全裂起的皮撕下來,疼
得我就直吸溜。

每次蒸完米飯,我負責用小刀在鍋裏將飯,按全家人口數劃成份兒。好
往碗裏盛。空飯鍋是我的。到點水把鍋涮幹淨喝嘍。蒸完窩頭的屜布。

我要用小刀把粘在布上的粘兒刮幹淨吃掉。有時性子一急,來不及刮它,
幹脆就把屜布分部位塞進嘴裏去嘬。

還有一回,一位和母親一塊兒作挑花兒(十字繡)的老街坊,不知從哪
兒弄來些豆腐渣。給了我家一大塊。渣粗倒還不怕,就是太髒。不知怎
麽還有好多頭發混在裏麵。那東西又不能洗,隻好蒸熟了一邊擇著一邊
吃。成年後一次單位組織吃憶苦飯,也是豆腐渣,那渣又白淨,又細膩。

我就又想起困難時吃的豆腐渣來了,卻沒有憶出解放前的苦。

那個年頭,冬天又特別的冷。普通人家就穿空心袍棉襖棉褲。沒有外罩,
更沒有內衣。刺骨寒風直往褲腿脖領裏灌。我連帽子也沒有,耳朵鼻子
凍的都不敢碰,流水兒,生疼。房簷上雪化了結成的大冰溜子,一冬天
都吊著。風一吹,掉在地上,孩子們就撿著吃。我有時在下學路上,也
撿一根兒。一邊拿嘴吸溜著一邊走,冰的嘴裏都發麻。

到快過年時,那可更忙了。幾乎整天就是排隊。先是糧店按糧本,一戶
賣五斤富強粉,(平常吃的白麵叫標準粉,麩皮多些,不太白。,一毛
八分四一斤。富強粉賣到兩毛五一斤),五斤好大米。(平日吃的機米
就是糙米,一毛四分八厘一斤,占糧食定量的百分之二十。過了一毛六
分錢就算好大米了。)。憑糧本登記再拿麵票米票買,並不是多給了細
糧。因為好米不出數,不禁吃,還貴,有的人家就不買了。有時糧店還
給點紅小豆之類的雜糧,就一斤半斤的。再接著就是按糧食本兒供應花
生瓜子。一人三兩花生二兩瓜子,但都不飽滿,癟皮的不少。就像老北
京賣的半空兒。

最忙活的就是合作社了(副食店)。平時一年商店裏隻有大粒兒鹽(未
加工的生曬海鹽,現在燒鍋爐還用。)和隻有鹹味,連色兒都淡的醬油,
再不就是餿味兒的米醋,可以隨便買。憑票兒的有每月一人二兩花生油
或菜子油,過年再加一兩香油。半斤點心二兩餅幹。憑本兒的一家一月
半斤起子(蘇打粉)或堿麵兒。五盒火柴一塊兒肥皂。有一次趕上按本
兒還給一人賣二兩鹹豬肉,灰白的肉上沾著鹽粒兒,拉成小細條條。記
得就隻有那麽一回。再就不見甚麽了。

大商店裏才有隨便賣的高級點心高級糖。比憑票兒的要貴十倍,一斤五
六塊錢。騎河樓合作社就有。每次進去我都先往點心櫃台那兒多看幾眼。

但一直沒碰上有人買過。父親單位同事裏有一個是從印尼被趕回來的華
僑,關係不錯。他給了父親幾張華僑卷,我就拿著去王府井華僑商店買
了二斤綠豆和幾兩蝦皮。

這一過年,合作社就要憑本供應過年的東西。一戶一塊凍豆腐、兩塊醬
豆腐(腐乳)、一兩粉絲、四兩粉條、一小包澱粉、一袋白糖、幾個大
水疙瘩、二兩水果糖等。總共得有十好幾樣兒。還有帶骨頭的凍豬肉。

一人半斤,拉來卸在地上,再拿大鍘刀鍘成小塊兒賣。但有的東西商店
就來一丁點兒,比如芝麻醬。因為貨少,不夠按本供應,索性就放開賣。

一人一次賣二兩,誰趕上誰買。所以一聽到三義成排隊,先不問賣什麽,
撒腿兒就跑,先排上隊再說。反正往往一排就是倆仨鍾頭,家裏再來人
換。

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就靠這點兒憑本供應的幾兩花生瓜子(也要分成
堆堆,誰也別多吃誰的。),在十五瓦電燈泡下,披著大棉襖熬夜。除
了寒風呼呼,窗玻璃上凍了一層厚厚的冰花,再沒有一點兒響動。等過
了十二點,還能喝點不加爛幹菜葉子的稀粥。就頂臘八粥和年夜飯了。

晚上晚飯倒是吃的正兒八經的白麵豬肉餡餃子。可一人就有數的那十來
個,既解不了饞,更解不了飽。

大年三十兒夜裏。有計劃外的加餐大米粥喝就不錯了。弄不好一超了定
量,月底就得提前斷頓兒。我管夥食,大秤買回來,頓頓小秤約出去。

所以我就怕比每月餓一天的計劃再多斷一兩頓兒,那可就是叫天天不應,
叫地地不靈了。人要都餓地爬不起炕兒來,那可就褶子了。所以每回約
完十四兩糧食,臨下鍋時我往往還會再抓回一小撮兒,放回糧袋子裏。

我這一輩子會過日子,就這麽給逼出來的。

這時上電影學院的大哥正參加電影 甲午風雲 的拍攝。回來跟家裏說
;有一場戲,北洋大臣李鴻章宴請各國使臣。所有擺上的菜肴全是木頭
做的。國家隻給批了半斤香腸,切成薄片每盤撒上兩片。好拍攝拿叉子
叉東西吃的鏡頭。連導演也沒福氣吃上香腸。

六年級開學不久,國家稍有點好轉。竟然決定給每個小學生供應半斤雞
蛋。七毛六一斤。市麵上有好幾年看不見雞蛋了。我們都按班排著隊在
操場上等,商店則來人在東南角開水房旁一間小屋裏賣。四毛二分錢,
我用手絹兜著六個乒乓球大小、灰不溜秋的雞蛋小心翼翼地拿回家。當
天晚上母親就攤了一個雞蛋分給我和二哥一人一半,當作晚飯全部的下
飯菜。

這時候,雖然社會上東西多點了,但糧食定量還是那些。依舊還是吃不
飽。饑餓,依然伴隨著我上完了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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