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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瑟華年

(2012-07-04 14:04:53) 下一個
鬱金香開了又謝了。

錦瑟仍清楚地記得早春時節,蒲公英小小的黃花在草地上初綻時的情景,如一幅色澤鮮明的畫刻印在腦海裏。一川煙草上,這一叢,那一簇,新綠與明黃,如此亮麗的美,一見之下有一種觸目驚心的感覺,便如路遇了明豔的女子,光彩奪目,讓人不敢直視,卻又戀戀不舍,唯恐錯失了辜負了,從此失去了芳蹤。  可畢竟是留不住的,如世上一切美麗的東西,不知是因了美麗而短暫,抑或是因了短暫而美麗,總之是那麽倏忽地燦爛了瞬間,如今連小傘也已經飛走了。

屋簷下robin又搭了新巢,不知是去年的那一對“舊時相識”還是他們的子女繼續在這裏繁衍後代。這對肚皮黃黃的鳥很有意思,春天伊始,他們就開始在錦瑟家窗前屋後頻頻地探看,甚至經常地用嘴敲擊窗戶玻璃,有意欲破窗而入的架勢。終於他們還是決定要在門廊裏的燈罩上做窩了,如往年一樣,盡管那裏人們出出入入,並不安靜,他們仍舊不管不顧地開始了。燈罩有些傾斜的角度,這給搭巢帶來了一定的難度。錦瑟下班回來經常看到地上散落著一些稻草的杆莖之類的東西,掃幹淨了,第二天又是。髒髒亂亂的,所以錦瑟甚至想,搭不起也好,省著那麽髒,小鳥出來了還有鳥糞,出出入入地又怕驚嚇了她,也不方便。去年他們家那段時間就是從車庫門進出的,為了給她一個安靜的環境去孵小鳥。可是這對robin 不知為什麽就是看好了錦瑟家,鍥而不舍地努力著。忽然就有一天早上,錦瑟驚奇地發現一個嶄新的甚至還是潮濕的鳥巢整整齊齊地呆在了燈罩上。

生命代代相傳,錦瑟有時想,也許從宏觀上來講,新一代的鳥與“舊相識”的老鳥並沒有本質的差別。年年歲歲花相似,是從人的角度來看的,其實此花已非彼花; 歲歲年年人不同,也是從人的角度看,也許從某些角度來講,歲歲年年“人”也是相似的,並沒有什麽不同。

在默默中,錦瑟迎來了又一個夏天。

這樣的季節變換總是能讓錦瑟產生一種莫名的恐慌。就這樣啊,怎麽又是一季了呢?可是你還想怎麽樣啊?小鳥都長成媽媽了。門前的老樹也終於沒有扛過病蟲的侵蝕,被新種的小樹取而代之了。時光就是這樣的,生命就是這樣的。錦瑟在心裏回答自己。錦瑟並不喜歡自己的傷春悲秋。她覺得自己應該更務實一點,多想想孩子的programs, 晚餐吃什麽,後院的花草應該如何打理之類的事情。上次朋友開玩笑地說她沒有真正進入家庭主婦的角色,雖然是句玩笑話,卻委實讓她自我反省了一段時間。確實,她心裏明白,她並沒有勝任家庭主婦的工作,雖然該做的她也都做了。可是這樣的生活總是讓她想起《The hours》裏的Laura 和她的扔到垃圾桶裏的蛋糕。Laura 很認真地做了蛋糕,就像她希望自己可以做個好妻子,好媽媽那麽認真,可是她失敗了,就像她的蛋糕。她永遠遊離於她所存在的現實生活的邊緣,即便她的物質的身體客觀地在那。Laura了解那種平凡的幸福和正常人應該滿足的生活,可是她無法擺脫內心的那種渴望與需求。
夏天對於錦瑟來說相對容易些。天亮得早,孩子容易叫起床,衣服也不用穿那麽多了,不象冬天,雪衣雪褲的那麽麻煩,所以早上的工作量要相對減少些,出門能早一些。 可是,每天早上把孩子送去daycare後,錦瑟開著車去上班的路上,還是有一種很疲憊的感覺。初夏的天氣並不穩定,這就是一個陰雨的天氣。昨夜的雨橫風狂讓她睡不踏實,後院的丁香,牡丹一定是綠肥紅瘦了。錦瑟開車去上班的路上有些神思恍惚。一段單行道上,前麵一輛車就那麽慢慢悠悠地擋在路上,錦瑟隻能踩著刹車開,終於有機會了,錦瑟一腳快門衝了過去,同時嘴裏恨恨地說了一句:會不會開車啊!說完一愣,自己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地性急?

今天又有些晚了,下午還要接孩子,上班時間最近有點不太夠,錦瑟一邊腳步匆匆地往辦公樓裏衝。一邊還不忘關心一眼門前花壇裏的鬱金香。嗯,一個周末不見,居然就已經物似花非了,花壇裏的鬱金香被一些姹紫嫣紅的各色花木取代,很是熱鬧的樣子,錦瑟看來卻驀然心裏一空,少了些什麽的感覺。
 
忽然樓上窗戶傳來“嗒嗒“的敲擊聲,仰起頭,是M。朝他揮揮手,想起他說過的話,Don't forget  to  smile.  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擠出一個微笑。M  是個很有意思的意大利同事。他說,People are always in a rush to go nowhere. Forget to smile and to be possessed with a need to be at a certain place at a certain time. 錦瑟覺得他說得很對。自己就是每天行色匆匆地不知道在忙什麽,不知道要往哪裏去。經常性地忘記微笑。

錦瑟哈欠連天地對著電腦,屏幕上的東西不知所雲。想象一下咖啡的香氣,希望也可以提神。最近胃很不合作,胃疼的感覺真的是不好受,所以不敢冒險。人就是這樣可憐,要為了五鬥米折腰, 要為了這付臭皮囊的健康而放棄許多心向往之的東西。物質基礎永遠不容忽視。好吧,那就聽些音樂吧,戴上耳機,錦瑟選了最近常聽的柴科夫斯基的小提琴協奏曲。可是還是困,那就換點強勁的搖滾吧,錦瑟找出很久沒聽的鄭鈞的《赤裸裸》,《灰姑娘》。聽著聽著,錦瑟忽然想起自己曾經如何地被這些強勁的節奏,深情的歌詞所打動,也忽然為自己如今聽到這些熟悉的旋律時的漠然和無動於衷而吃驚。
 
似乎並不太遙遠啊,那些初諳世事的青蔥歲月。第一次聽搖滾,豁然發現原來有這樣一個狂野的世界,可以如此地不管不顧,率性而為。原來音樂可以如此大聲,以至於整幢樓都能聽見;原來愛情可以如此地熱烈而赤裸裸,以至於全世界都可以看見;原來你不必如此美麗也可以可愛至極,以至於每個女孩都可以實現灰姑娘的美夢;原來......

也並沒有完全忘卻,數年後的驀然回首,曾經怎樣地為自己當年的年少輕狂而淚流滿麵。記得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冬日,她獨自靜靜地聽著鄭鈞那盤帶子,靜靜地流淚。那些鹹的淚的氣息仍清晰可辨,可是那些心動,那些感動都哪裏去了呢?

同事過來問要不要一起去買杯咖啡,錦瑟想了想,還是決定去了。管他呢,胃疼的時候再說吧,生活太需要放縱了。

那杯咖啡讓錦瑟很清醒地坐在會議室裏看著領導的嘴巴一張一合地運動著,心裏納悶著他們怎麽有那麽多說不完的廢話。新官上任三把火,剛上任的頭總是要表現一下吧。同誌們也一本正經,假模假式地正襟危坐著,每個人的心裏都不知想著些什麽。沒辦法,這就是工作的一部分,生活的一部分。錦瑟在心裏總結了一番之後繼續外表清醒內心麻木地坐在那濫竽充數。

下午的辦公室冷得跟冰庫似的,空調的運作絕對是緩慢上升型的,早上通常悶熱,下午又凍得夠嗆。錦瑟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時間,衝出辦公室,被暖暖的空氣包圍的感覺仿佛終於回到了人間。車子在下班的車流裏隨波逐流地前進著,錦瑟腦子裏盤算著晚上吃些什麽,冰箱裏好像還有些豆角,昨晚解凍了雞翅,做個可樂雞翅吧,孩子愛吃。打電話給老公,讓他趕緊拿塊肉出來解凍,可以炒個豆角。陽光出來了,很刺眼地晃在前方,正好在連遮陽板也擋不到的位置。錦瑟把自己藏在墨鏡後麵,倦怠地躺在座椅上,機械地踩著刹車和油門。忽然想起不知誰說的一句話,這就是生活的代價。

回到家,錦瑟快速地上樓丟盔棄甲,摘下戒指,換上家常衣服,開始做飯。菜刀在菜板上機械地運動著,錦瑟的心裏也機械地數著:1, 2, 3... 女兒在旁邊嘰嘰呱呱地說著學校裏的事,錦瑟嘴裏嗯嗯哦哦地答應著。 當她忽然意識到根本沒有聽到女兒在說些什麽時,《The hours》裏Laura的小兒子小老鼠一樣怯生生的樣子浮現在眼前,錦瑟不由地心中一震,她放下手中的菜刀,憐惜地拉起女兒的手,看著她小小的圓臉,決定好好地聽她講完再開始做飯。

晚上忙完所有的家務瑣事,錦瑟看了一下時間,11:02pm。 又是一天了,錦瑟躺在床上的時候無限疲憊地想。忽然上次關於打個耳洞帶耳環的念頭莫名其妙地又浮了起來。為什麽不呢?生日那天就去,就當給自己留個紀念吧,也算是個裏程碑,雖然這個裏程碑有些怪異。錦瑟摸了摸自己的小小的耳垂,忽然就有了些不舍,有一些血肉明天就會從這裏脫離出去,不再屬於自己。隱隱地錦瑟甚至覺得了一絲疼痛。可是,總有一些東西會隨著歲月流逝的,便如這錦瑟的華年一般。想到這裏,錦瑟似乎給自己找到了充分的理由,於是沉沉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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