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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懷與黃克誠:火辣與剛柔的交集

(2009-04-25 10:07:03) 下一個
黃克誠敢於堅持真理。他一走進革命隊伍,就在彭德懷的領導之下。後來,通過長期鬥爭實踐的考驗,彭德懷逐步喜愛上了他這種絕不“隨風倒”的品格


  湖南籍的將帥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有崇高的理想,為了革命事業,雖萬死而不辭;能征善戰,敢打敢拚,雖血染沙場而不悔;性格倔強,敢於堅持真理,雖折翼而不屈。


  湘籍元帥彭德懷和湘籍大將黃克誠就是他們中的典型。彭德懷和毛澤東一樣是“脾氣最倔的湖南人”。在陝北時期,彭德懷曾在一次閑談中對他的部下彭雪楓和張愛萍說:我這個人脾氣不好,喜歡罵人,你們都是挨過我罵的人,很對不起。彭德懷性格火辣,敢於為民呐喊,敢於跟錯誤路線較真。這些,都給他的政治前途帶來了厄運。在1959年的廬山會議上,他被打成了反黨分子,遭到錯誤批判,最後被迫離開領導崗位。


  黃克誠與彭德懷既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相同的是他們都敢講真話,敢於堅持真理;不同的是彭德懷火辣到底,黃克誠剛中帶柔。


  黃克誠一走進革命的隊伍,就在彭德懷的領導之下。後來,通過長期鬥爭實踐的考驗,彭德懷逐步喜愛上了他這種絕不“隨風倒”的品格。


  彭德懷第一次認識黃克誠是在1930年初。當時,黃克誠剛被派到紅五軍中任縱隊政委。作為紅五軍軍長的彭德懷,一開始對這個戴著眼鏡的下屬並沒有在意。彭德懷真正開始關注黃克誠,是在部隊攻打江西修水縣城時。那天,在激烈的戰鬥中,彭德懷來到了槍林彈雨的最前線。在一個壕溝裏,他通過望遠鏡看到擔任主攻任務的黃克誠縱隊幾次強攻受阻,先行爬上雲梯的戰士紛紛中彈掉了下來。就在這緊急關頭,黃克誠手持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刀,冒著彈雨帶頭爬雲梯。榜樣力量是無窮的,他的這一舉動帶動了大家,全縱隊的幹部身先士卒爭先爬上雲梯,戰士們更是不甘示弱。指戰員們勇猛殺敵迅速登上城牆,把紅旗插上了城頭。


  戰鬥結束後,彭德懷叫黃克誠來見他。一臉嚴肅的彭德懷,用銳利的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把黃克誠打量了一番,他怎麽也不能把眼前這個文弱的書生和他在戰場上看到的勇猛戰將畫上等號。一陣寒暄之後,他問起了黃克誠的身世和革命經曆。最後,彭德懷又像是叮嚀又像是命令地道:“下次作戰不許再揮大刀往前衝,那麽大一副眼鏡片子,很招眼,一看就是當官的,容易遭槍子兒。你死了,誰來指揮部隊?”


  事後,彭德懷對別人說道:修水一仗讓我認識了黃克誠。


  1930年6月,在立三路線影響下,中央領導把中心城市的武裝暴動看成是中國革命決定勝負的關鍵,並為此製定了組織全國中心城市武裝起義和集中全國紅軍攻打中心城市的冒險計劃。此時,中央已經以紅五軍為基礎成立了紅三軍團,轄紅五、紅八兩個軍,彭德懷任軍團總指揮和前委書記。黃克誠所在的紅三軍團受命奪取武漢。


  聽到傳達,部隊上下無不群情振奮,摩拳擦掌,踴躍響應。而黃克誠卻預感到情況不妙。他認為奪取中心城市的計劃,在當時紅軍還不很強大的情況下,是很不現實的。為了避免以往幾次失敗的覆轍,他冒著風險給彭德懷寫了一封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陳述現在不能夠去攻打大城市的理由。接到信後,彭德懷綜合其他意見,采取了折中的做法,放棄了攻打武漢的計劃,作出了先奪取長沙,然後再根據形勢決定下一步的戰略部署。


  後來,紅三軍團雖然將長沙打下來了,但僅僅守了大約十來天時間,敵人就開始反攻長沙。敵軍來勢洶洶,用數倍於紅三軍團的兵力,企圖把紅軍合圍在長沙。見此情景,彭德懷不敢戀戰,隻好率部趁夜色撤出長沙。


  由於黃克誠在攻打長沙期間,屢屢提反對意見,被不少幹部認為思想右傾,不適宜擔任師一級領導職務,隨即在其後的部隊整編中將他降為團政治委員。

可是黃克誠敢講真話,堅持真理的性格卻給彭德懷留下了深刻印象。


  1931年夏,在中央革命根據地開始了第二次大規模的肅反運動,即打“AB團”。一提到打“AB團”,已擔任師政委的黃克誠就有一肚子意見,因為他經過第一次打“AB團”的運動,看到了運動給黨和軍隊帶來的巨大損失。於是,運動一開始,他就進行了抵製,並利用自己師政委的身份,保護一些被冤枉的同誌。由於黃克誠抗命保護自己的同誌,結果厄運很快就降臨到自己的頭上。他被肅反委員會以“同情和包庇反革命,破壞肅反”的罪名抓了起來。接著,他被肅反委員會判處死刑。


  這一消息被彭德懷知道後,他親自找到肅反委員會的負責人,一臉怒氣問道:“為什麽把我的師政治委員抓起來?”


  肅反委員會負責人自然拿不出黃克誠是“AB團”的證據,隻好說他是右傾機會主義分子。


  彭德懷大聲說道:“對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可以批判鬥爭嘛!怎麽可以采取捕抓、槍斃的辦法來處理呢?”


  這位負責人理屈詞窮了,隻得將黃克誠釋放。黃克誠命雖然是保住了,但是師政委一職卻被撤銷了。


  黃克誠沒有事情可幹,又不想賦閑,於是就向彭德懷提出工作請求。彭德懷十分同情黃克誠的遭遇,讓他到軍團司令部去當秘書。1931年11月,彭德懷、滕代遠等軍團主要負責同誌都到瑞金去參加全國第一次蘇維埃代表大會。臨行前,彭德懷讓黃克誠代理處置前委的日常工作。待他開完會回來以後,他又派黃克誠到尋烏縣去調查打“AB團”的情況。黃克誠從尋烏縣回來後,把在尋烏所見所聞如實地向前委作了匯報。黃克誠動情地對彭德懷和其他軍團領導說,我們不能再搞自相殘殺的蠢事情了,否則,我們將變成孤家寡人……


  沒有多久,黨中央開始糾正肅反擴大化問題。黃克誠又被起用,重新擔任師政治委員。


  在此後的28年裏,彭德懷對救黃克誠的事隻字不提,黃克誠也不知道是誰救了他的命,直到1959年的廬山會議。廬山會議在批判黃克誠時,康生翻起了曆史,說彭德懷對於黃克誠來說是有救命之恩的,所以他們最後才走到了一起。聽到這話,黃克誠才得知當初事情的原委。他不由心潮起伏,為彭德懷的高尚節操和博大胸懷所折服,也為兩人在長期的工作中建立的崇高友誼感到自豪。


  新中國成立以後,彭德懷和黃克誠又走到了一起。相互爭論、切磋和提醒,使他們成了知心朋友。在廬山會議上,彭德懷、黃克誠一起檢討


  新中國成立後,彭德懷任國防部長,黃克誠任解放軍總參謀長。就這樣,兩個人又走到了一起。相互間的爭論、切磋和提醒,使他們成了一對知心朋友。


  彭德懷在與眾多將帥的交往中,相互間爭論最多的就是黃克誠。每當有不同意見,他們之間就會爭論,有時還會爭得麵紅耳赤。按照黃克誠的說法,他們幾乎爭論了半輩子。但他們的爭論從不傷感情,他們之間誰輸理,誰就會口服心服地表示接受。


  除了爭論之外,他們還經常相互磋商、相互提醒。由於文化水平不同,黃克誠有時考慮問題更全麵、更透徹。因此,他在工作中常常給予彭德懷必要的提醒和幫助,在戰爭年代是這樣,在和平年代也是這樣。


  有一次,彭德懷應邀為在遵義犧牲的紅三軍團參謀長鄧萍題寫墓碑。寫完後,彭德懷情不自禁,出於對革命摯友的懷念,又寫了一首長詩,詳細回憶了平江起義及其以後直至第二次攻占遵義的戰鬥曆程,追述了紅五軍和紅三軍團的輝煌戰績。

但黃克誠覺得這首詩寫得太張揚,於是他找來彭德懷身邊的工作人員,悄悄囑咐道:“告訴你們彭老總,以後不要亂寫,弄不好是要犯錯誤的。”大概是怕他們還沒有充分領會他的意思,說完之後他又加上兩句:“言多必失,言多必失!”


  黃克誠的提醒,用意是極其深遠的。因為那時,彭德懷已經擔任了國防部長要職,在軍內甚至黨內的威望也達到了相當的高度。此時的他,一言一行都會受到眾人的關注。


  但有時提醒也能起到相反的作用。


  1959年的廬山會議,彭德懷接到通知後,本不想去參加的。黃克誠知道後提醒彭德懷:“這次會議是毛主席主持的政治局擴大會議,你是政治局委員,你怎麽能不去呢!”然而,令黃克誠意想不到的是,他的這次提醒竟然結束了彭德懷的政治生命。


  廬山會議期間,彭德懷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打破了廬山的平靜。沒有多久,黃克誠被毛澤東電召上山。


  見到黃克誠,體察入微的周恩來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你來晚了一步,如果你在7月14號以前上廬山,彭老總那封信就不會拿出來了。”


  黃克誠後悔萬分:何止是來晚了,如果由我來參加會議,廬山會議的風暴不是掀不起來了嗎?


  上山後他和彭德懷同住176號別墅。兩人一個住東頭,一個住西頭。他們兩人在廬山第一次見麵時,彭德懷就問黃克誠:“我給主席寫的信你看了嗎?你覺得寫得怎麽樣?”


  黃克誠坦率地說:“我看了,這信寫得不怎麽樣。有意見可以當麵說嘛!寫信幹什麽?信裏有些提法和用詞也不太妥當。”


  黃克誠雖說是中途上山,但當時會議的大氣候他是知道的。毛澤東為什麽在這種情況下叫他上山?他也是明白的。毛澤東叫他上山來自然是要他講話,講話也自然是要按毛澤東的意思來講……


  明明知道這些,但他仍堅持真理,秉公直言。他對會上講的“大躍進”的不足進行了補充。他說了三條:一、對農業生產成績估計過高;二、比例失調;三、1959年的指標過大。他認為頭一條起了主導作用,後兩條與之有聯係。


  他甚至氣憤地說道:“現在有一種不好的風氣,就是隻能講成績,不能講缺點。有人去了一趟河南,看了幾個地方,發現他們放的衛星不對頭,煉的鋼不能用,產量也不實,就給中央寫了一封信,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結果材料轉到了省委,省委大發雷霆……這種風氣很不對,有缺點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讓講缺點。”


  會議上,有好心人向他使眼色,或用委婉的話語製止他,他都不領情,把心中的話一股腦全都倒了出來。當年參加會議的同誌對黃克誠的這次發言,至今還記憶猶新,說他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


  他發言過後,不斷有中央政治局常委找他談話,要他和彭德懷劃清界限。最後,毛澤東親自找他談話。毛澤東與人談話曆來都是天南地北,古今中外,無所不談,但他最喜歡說的還是解放戰爭那段崢嶸歲月。當談到當年四平保衛戰的情況時,毛澤東突然問黃克誠:“難道四平保衛戰打錯了?”黃克誠回答說:“開始敵人向四平推進,我們打他一下子,以阻敵前進,這並沒有錯。但後來在敵人集結重兵尋找我主力決戰的情況下,我們就不應該固守四平了。”“守四平當時是我決定的。”黃克誠說:“你決定的也是錯誤的!”黃克誠的話令毛澤東頗感驚訝,他停頓了一下說:“那就讓曆史和後人去評說吧!”


  這就是倔強的黃克誠。他認為,毛澤東是他信任的領袖,應該向毛澤東講真話甚至提出批評。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共產黨員所應具備的品質。


  這時,有人開導黃克誠要他對彭德懷“反戈一擊”。


  黃克誠堅定地回絕:“‘落井下石’也得有石頭,可是我一塊石頭也沒有。我決不做誣陷別人、解脫自己的事!”


  廬山會議開到最後,黃克誠和彭德懷、張聞天、周小舟等人一起受到批判。他們在強大的批判攻勢下,隻得在說明事實真相的前提下,違心地給自己扣了許多不切實際的帽子。


  等到冷靜下來以後,黃克誠認識到,違心地作檢討,違心地同意“決議草案”,才是自己在廬山會議上的真正錯誤。黃克誠一想起此事,心裏就非常痛苦。



 廬山會議以後,黃克誠的軍委秘書長、總參謀長職務被撤銷了。同時,他還暫時失去了與彭德懷交往的自由,可是兩個人的友情和關係好像永遠也無法切斷。用黃克誠恢複工作以後的話說: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做夢經常同他在一起。這次被撤職之後,黃克誠仍像過去一樣,不甘心在革命隊伍裏吃閑飯,寫信給毛澤東,要求給他一點工作做。


  1965年,黃克誠被分配到山西省擔任副省長。與此同時,彭德懷被派到成都西南大三線建設委員會擔任第三副總指揮。


  看到自己又能為黨工作了,黃克誠激動萬分。


  山西是他曾經戰鬥過的地方。抗戰初期,黃克誠曾經任八路軍一一五師三四四旅政治委員。重訪太行、太嶽,黃克誠想起了26年前閻錫山發動“十二月反共事變”時,彭德懷從洛陽冒險回前方,路過高平縣三四四旅駐地的情景。這天夜裏,兩人興奮異常,徹夜暢談。就在這個夜晚,彭德懷下定了調集兵力發動反磨擦戰役的決心。後來,經過反擊,八路軍終於打破了抗日敵後根據地遭敵頑雙方夾擊的困境。


  黃克誠觸景生情,想起忠誠革命、威震敵膽而橫遭冤屈的彭德懷,不禁黯然傷感。他遙望西南大三線,浮想聯翩,連夜填成了《江城子》一闋:


  江城子·憶彭德懷


  久共患難自難忘,不思量,又思量,山水阻隔,無從話短長。兩地關懷當一樣,太行頂,峨眉崗。猶得相逢在夢鄉,宛當年,上戰場,軍號頻吹,聲震山河壯。富國強兵願必償,且共勉,莫憂傷。


  迫於當時的形勢,黃克誠一直未曾將詞示人。直到1981年9月的一天,他才當著眾人的麵將詞口誦出來,讓大家記下。這時,彭德懷已含冤逝世7年了。


  “文革”期間,黃克誠與彭德懷見過幾次麵,但說起來令人心酸落淚。其中一次是在萬人批鬥大會上。當時,兩個人先後被揪到台上,組織者隻準他們低頭認罪,兩人之間說一句話也不可能。這種會麵比不會麵還要揪心啊!還有一次是在兩人被關押的地方。當時,兩人分別從隔壁傳來的咳嗽聲和對逼供人員的斥責聲中聽出了對方。於是兩人趁“散步”的機會見了麵。黃克誠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湊到彭德懷身邊問:“身體怎樣?”彭德懷怕再一次連累黃克誠,趕忙小聲製止說:“別說話,別說話!”這是他們被隔離近10年來的第一次“交談”,也是他們相處數十年中的最後一次“交談”。


  彭德懷沒有忘記黃克誠為他做出的犧牲。在彭德懷看來,是他讓黃克誠受到了牽連,遭了罪。他常常感到內疚、自責……黃克誠是彭德懷最可信賴的朋友之一。彌留之際,彭德懷說話已經十分艱難,還斷斷續續地叮囑侄女彭梅魁代他去看望黃克誠,並將他遺留下的書籍“送給我的好友黃克誠”。


  1978年冬,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前夕,黃克誠回到北京。彭德懷冤案即將平反。彭德懷的侄女彭梅魁把她伯伯私藏在家鄉的回憶材料――《彭德懷自述》,送交給黃克誠,並請他轉送給中央。


  黃克誠用顫顫巍巍的雙手接過了沉甸甸的材料:這哪裏是一本普通的自述回憶材料啊!這分明是彭德懷對黨、對人民無限眷戀的赤誠之心啊!


  回到家裏,黃克誠打開已經發黃的手稿,彭德懷那熟悉的字跡撲麵而來,因為這字跡經常出現在彭德懷給他簽署的作戰命令上。看著看著,彭德懷魁梧的身影仿佛在他的眼前浮現……


  他又回憶起了那次在山西高平縣分別後的情景。那天,黃克誠把彭德懷一直送到村外的路口。臨別時,彭德懷一改往日幹脆利索的作風,像兄長一樣千叮嚀萬囑咐,他要黃克誠一定要克服困難,堅守到勝利的時刻。


堅守到勝利的時刻。黃克誠知道,這一時刻已經到來,他和彭德懷1959年的冤屈即將昭雪……想到這裏,黃克誠眼中泛起了一層晶亮的淚光。


  黃克誠雖然像個文弱書生,但他卻是一個流血不流淚的倔強硬漢。麵對童年的艱辛,他沒有哭;麵對戰爭年代的殘酷血腥,他沒哭;麵對廬山會議上強加給他的莫須有罪狀和誣陷,他同樣沒有哭。他是那種男兒有淚不輕彈的人。然而,當他讀到彭德懷的自述材料時,卻幾度流下了傷心的淚水。


  1978年12月,彭德懷的冤案終於平反了。黃克誠激動萬分,他夢寐以求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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