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能的創造主

主啊!讓我看到我周遭的人,賜我以你的眼光把他們看待, 讓我把智慧和力量付諸於行,使人看到你海洋般寬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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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回頭》自序

(2009-09-04 07:25:44) 下一個



 亨利 . 盧雲



 

耶穌又說:一個人有兩個兒子,那小的向父親說:“父親,請把我應得的一份家產給我罷!”父親遂把產業給他們分開了。過了不多幾天,小兒子把所有的一切都收拾起來,就往遠方去了。他在那裏荒淫度日,耗費他的資財。

當他把所有的都揮霍盡了以後,那地方正遇著大荒年,他便開始窮困起來。他去投靠一個當地的居民;那人打發他到自己的莊田上去放豬。他恨不能拿豬吃的豆莢來果腹,可是沒有人給他。他反躬自問:我父親有多少傭工,都口糧豐盛,我在這裏反要餓死!

我要起身到我父親那裏去,並且要給他說:父親!我得罪了天,也得罪了你。我不配再稱作你的兒子,把我當作你的一個傭工罷!

他便起身到他父親那裏去了。他離得還遠的時候,他父親就看見了他,動了憐憫的心,跑上前去,撲到他的脖子上,熱情地親吻他。兒子向他說:父親,我得罪了天,也得罪了你,我不配再稱作你的兒子了!父親卻吩咐自己的仆人說:你們快拿出上等的袍子來給他穿上,把戒指戴在他手上,給他腳上穿上鞋,再把那隻肥牛犢牽來宰了,我們應吃喝歡宴,因為我這個兒子是死而複生,失而複得了;他們就歡宴起來。

那時,他的長子正在田地裏,當他回來快到家的時候,聽見有奏樂及歌舞的歡聲,遂叫一個仆人過來,問他這是什麽事。仆人向他說:你弟弟回來了,你父親因為見他無恙歸來,便為他宰了那隻肥牛犢。長子就生氣不肯進去,他父親遂出來勸解他。他回答父親說:你看,這些年來我服事你,從未違背過你的命令,而你從未給過我一隻小山羊,讓我同我的朋友們歡宴;但你這個兒子同娼妓們耗盡了你的財產,他一回來,你倒為他宰了那隻肥牛犢。父親給他說:孩子!你常同我在一起,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隻因為你這個弟弟死而複生,失而複得,應當歡宴喜樂!」

(路加福音十五11-32)

 

自序

 

與一幅畫的因緣際會

 

一張複製畫

當年看到一幅掛畫,是倫勃郎(Rembrandt)的“浪子回頭”的特寫。誰知道看似微不足道的際會,竟然設定了一場漫漫的屬靈探索;使我對自己的服事有了新的認識,也給我新的力量,活出我的使命。這場探索的核心是:一幅十七世紀的畫作與其畫家,初世紀的一則比喻與其作者,還有一個尋索生命意義的二十世紀人。

故事開始於1983年,法國車裏斯村的秋天。我當時有幾個月時間在一個叫“方舟”的團體,那裏是智障人士的希望之家;由一位加拿大人範尼雲(Jean Vanier)創立。車裏斯,隻是遍布世界的九十處方舟團體之一。

有一天去“方舟”的資料中心,看朋友藍德蓮。兩人聊天的時候,我無意間看見門上的一張大海報。上麵有個老人身著紅袍,溫柔地碰觸著跪在身前衣衫襤褸的孩子。我看得竟放不下眼;兩個人物的親昵,紅袍的溫暖,男孩衣袍呈金黃,還有包圍著兩人的深邃光芒牽引著我。但最令我戀棧的是人物的手——老人的手——觸摸男孩的肩膀,也觸及我心中從未被人觸及的角落。

猛然發覺自己並沒有在聽德蓮說話,就對她說:“跟我談談這張畫吧。”德蓮答道:“那個啊,是倫勃郎‘浪子回頭’的複製海報。你喜歡嗎?”我還盯著看,良久才喃喃地說:“好美,但不是美……看得你又想哭又想笑。……我說不出感覺,可是心卻抽痛。”德蓮說:“或許你該有自己一張,在巴黎可以買得到。”

“沒錯,”我說:“我一定要有自己的一張。”

第一次看見《浪子回頭》這幅畫,我剛結束在美國六周之久的巡回演講,呼籲教會團體盡其所能停止中美洲內戰。我筋疲力盡,累得半死,幾乎都走不動了;我焦躁、孤單、煩亂、心靈貧乏。巡回當中,我覺得自己是為公義、和平奮戰的勇士,無懼地麵對黑暗。可是結束後,我覺得自己像個柔弱的孩子,隻想爬回母親的膝上哭一場。喝彩、咒罵的群眾一離開,我立即體會到絕然淒涼;當時若有什麽引誘我情緒、身體得歇息,我一定輕易中計。

我是在這種情況下,在德蓮的辦公室門上初見倫勃郎的《浪子回頭》,心頭不禁狂跳。漫長的拋頭露麵之後,父子的輕柔擁抱表達了我當時渴望的一切。我就是那旅途勞頓的兒子,隻想被父親抱一抱。我在尋找安全無慮的家,回家的兒子就是我,我隻想作那回家的兒子。我處處遷徙已久:爭論、懇求、警誡、勸慰。如今,我隻渴望有個地方安然憩息,有歸屬、回家的感覺。

那以後發生了很多事。即使我已不極度疲乏,重回講學、旅遊的生活,倫勃郎描繪的擁抱已經雋刻於心靈,遠非任何情感的辭藻能形容。這幅畫把我帶到生命的深處,遠超乎生活忙碌的起起伏伏,也代表了人心不止息的想望:渴盼落定行腳、安然無慮,並且有個長久的家。忙著與多人周旋,處理多種問題,在多處都是要角,居此之際,浪子重回家園的念頭一直留在心裏,在我屬靈生命越來越見分量。由倫勃郎的畫作引發,想要有個長遠的家;這種想望越來越深,越來越強,使得畫家竟成為我可靠的同伴與向導。

從初見倫勃郎的海報兩年後,我辭了哈佛大學的教職,回到車斯裏的“方舟”,住了整整一年。這次,是要決定我是否要受召在“方舟”與智障的人一同生活。那轉變的一年裏,尤其覺得與倫勃郎的《浪子回頭》格外親近。我到底是在尋找一個家!而這位荷蘭同胞(倫勃郎為荷蘭人)成了我特別的友伴。那年結束前,我已決定以“方舟”為我的新家,加入它在多倫多的組織“黎明之家”。

 

  作

就在我準備離開車裏斯前,友人馬伯碧與妻子邀我到蘇聯去旅遊。我的第一個反應是:“我可以看到那幅畫了。”從我迷上這幅名作,就知道原畫由葉卡捷琳娜大帝於1766年收藏在聖彼得堡的隱士園藝術館。革命後該城改名為列寧格勒,最近又恢複原名稱。那幅畫還在原處;從沒夢想過這麽快就有機會親得一見。我當然很想擁有第一手資料,去認識這個影響我的思想、情感、感受甚深的國家。但是想到能有機會坐在顯露了我心中渴望的畫作前一探究竟,欲睹蘇聯真貌的期盼就一點也不足道了。

從啟程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長遠以“方舟”為家的決定,與蘇聯之旅有密切的關聯——這個關聯,我敢確定就是倫勃郎的《浪子回頭》。我隱約覺得親睹這幅畫,能讓自己經曆前所未有的重返家園的奧妙。

筋疲力盡地講完學回到一處安歇的地方,就是回家;離開老師、學生的世界,住進為智障人士成立的團體,就是回家;到一個用高牆森嚴的守衛將自己與世界孤立的國家,與她的人民見麵,也可說是一種回家的樣式。除此以外,也超乎此。“回家”於我是步步走向展臂等待我、想要永遠的懷抱我的祂。我知道倫勃郎深深了解這靈裏的重返家園。我知道,當倫勃郎畫浪子回頭時,他的生活經曆,一定使他深深明白了何為真正、永久的家。我覺得如果進入倫勃郎描繪的父與子、神與人、憐憫與痛苦的愛中,我就能識透生與死。我隱然盼望,有朝一日藉著這幅畫作能道盡我對愛的觀感。

人在聖彼得堡是一回事,有機會在隱士園靜靜揣想《浪子回頭》又是另一回事。待我看見等著進博物館的人潮,不由得焦急起來。我怎能看到最想看的那幅畫?而又能看多久呢?

還好,我的憂慮得以解脫。我們在聖彼得堡的正式行程結束後,伯碧的母親馬蘇珊女士(Suzanne Massie)那時住在該地,邀我們到她的家住幾天。馬女士是俄國文化、藝術的專家。她的著作《黃鸝之境》(The land of the firebird),對這次旅遊的事前準備助益非淺。我問她:“我到底怎麽能就近觀賞‘浪子回頭’呢?”她說:“盧雲,別著急。我一定會讓你看到你心愛的作品,而且讓你看個夠。”

在聖彼得堡的第二天,馬女士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說:“這是我的好朋友艾力士-布達茲夫的電話,找他,他會幫忙你看到你的‘浪子回頭’。”我離開打電話,艾力士以略帶口音的英文一口答應,約我在非觀光客入口的側門見麵。

1986年7月26日,星期六,下午兩點半,我沿著涅瓦河,經過隱士園的正門,找到艾力士指示我的門口。有位坐在一張大桌前的人,讓我打電話找艾力士。不多久,他出來迎接,態度極其和善。他帶我穿過華麗的長廊,優雅的階梯,到了觀光客遊覽不到的角落。那是個天花板很高的長形房間,看起來像以前的畫家工作室;四處堆放著畫作。中間有幾張大桌子和椅子,堆滿了東西和紙張。我們坐了不一會兒,就看出艾力士是修複部門的主管。他極其和善,並且對於我想要花時間看倫勃郎的作品深感興趣。隻要我需要,他都願意幫忙。他立刻帶我去看《浪子回頭》,並且告訴守衛不要打攪我,讓我在那裏。

我來了,正對著三年來朝思慕想的畫作,深受其華嚴之美震撼。它的尺寸比實物大。豐潤的紅色、棕色、黃色;陰暗的後景,亮麗的前景,尤有甚者,所有的光亮環抱著父子二人,四周又有四個神秘的旁觀者,這一切都遠出乎我意料。我曾想過,原作品是否會叫我失望;事實剛好相反。這幅畫的高華與風采似乎使周遭的每樣東西退居幕後,也完全擒獲了我。來到這裏,的確是回到家了。

很多觀光團隨著導遊快速地來去;我坐在畫前的一張紅絨椅,就這麽看。現在看的是真品!不僅有父親擁抱著歸家的兒子,還有大兒子與其他三個人物;這是張巨大的油畫,八尺高,六尺寬。我花了好一段時間隻是叫自己體認自己已經在那裏,隻是慢慢品位自己確是身處夢寐已久的作品前,單單享受我是獨自一人在聖彼得堡的隱士園,觀賞“浪子回頭”,愛看多久也沒關係。

這幅畫的位置再理想不過了;牆上有扇窗以八十九度斜角,將充足的光線映照在畫上。坐在那裏,我發覺光線隨著下午時間益見飽和,耀眼。四點鍾,太陽又以不同的光芒籠罩畫麵,而陰暗的陪襯人物——早上看來還模糊——似乎走出了黑暗的角落。夜色將近,陽光益發金金閃耀。父子二人的擁抱也更加強烈,深沉,而旁觀者似乎更直接地參與這複合、赦免、心靈得醫治的場麵。我漸漸體認到,每一光影變化都是一幅不同的《浪子回頭》,而我為這自然與藝術的水乳交融,看得出神良久。

等艾力士再現身,兩個多小時已經不知不覺溜走。他笑容親切,並作出鼓勵的手勢,提議我去喝杯咖啡,小憩片刻。他帶我穿過雄偉的廳堂——多為舊時沙皇的避寒行宮——回到剛才去過的工作室。艾力士與同時已經準備了滿桌的麵包、乳酪、甜點,請我都嚐嚐看。當初想要靜觀《浪子回頭》,卻做夢都沒想到能與該藝術館修複藝術品的諸君子喝下午茶。艾力士與同事把他們對倫勃郎作品的了解傾囊相授,也很想知道我何以對這幅畫如此著迷。聽了我屬靈角度的觀察與反思,他們即驚訝也有些不解,不過聽得很開心,一直要我多說些。

喝完咖啡,我又回到畫前留連了一小時。知道守衛與清潔工毫不含糊地讓我知道:藝術館要關門,我待得夠久了。

四天以後,我又去看了一次《浪子回頭》。那次發生了很有趣的事,非寫出來不可。由於晨光照在畫上的角度,使得光漆散出攪亂視線的光澤。所以,我就把一張紅絨椅挪到反照不出光澤的角度,好再清楚看到畫中人物。有個年輕守衛,戴著帽子,身著類似軍裝的製服,看見我竟如此放肆地隨意搬動椅子的位置,非常生氣。他走過來,以一連串俄語和世界通用的手勢,命令我把椅子搬回原處。我指著太陽和畫布,試著向他解釋搬椅子的原因,可是白費力氣。我隻好把椅子搬回原處,然後坐在地板上。但是,守衛卻更惱怒。我比手劃腳地試著要他同情我的煩惱。守衛就要我坐在窗下的暖氣機上。那裏角度不錯,不過有個館內解說員帶著大群人走過來,演詞命令我下來坐在紅絨椅上。守衛見狀又非常憤怒,用了大堆話語和動作告訴解說員,是他要我坐在暖氣機上的。

解說員好象不服氣,不過,他還是決定重新招呼那批觀光客。他們正在看倫勃郎的作品,猜測人物的大小。幾分鍾後,艾力士來探望我。守衛立刻走上前,兩人談了很久,守衛顯然在說明出了什麽狀況。可是討論得太長,我突然擔心起會有什麽以外。然後,艾力士突然離開。我一時感到很歉疚,招惹這般麻煩,恐怕他生我的氣。不過,十分鍾後,艾力士回來了,還拿了一把四腳漆金的紅絨椅,特別為了我!他咧開嘴笑,把椅子放在畫前,招手要我去坐。艾力士、守衛和我,三人都笑了起來。我有了自己的椅子,不再有人不同意。突然,整件事變得很滑稽。三張空椅子,不容人搬動;然後從行宮其他房間搬來的這張華美扶手椅,卻任我隨意搬動。多麽豪華的官僚!我想如果畫中人目睹整個過程,也會與我們同笑吧,我無從知道。

我總共用了四個多小時看“浪子回頭“,記下了導遊與觀光客的話,陽光強弱的不同效果,以及我內心深處的經曆。我越來越溶於耶穌講過,倫勃郎畫過的這則故事。在隱士園度過的珍貴時刻,有朝一日可會開花結果?

 

  件

造訪隱士園幾周後,我就抵達多倫多“方舟”的“黎明之家”擔任牧職。雖然我已經用一年弄清楚自己的服事路向,辨明天主是否召叫我與智障人士一同生活,我還是擔憂,懷疑自己能否勝任。我以前並沒有多花心思在智障問題,恰恰相反,我的焦點一直是大學生與他們的問題。我會講課、寫書、如何有條理的講解、如何定標題、小標題、如何建構理論、如何分析,我根本不知道如何與那些不會說話的人溝通。事實上,就算智障人士能夠說話,也對邏輯辨證,立論充足的意見沒什麽興趣。如何向這些以他們的心,不是以他們的腦聆聽的人宣講福音,我就知道得更少。

我於1986年8月來到“黎明之家”,深信這是無誤的抉擇,不過心裏仍滿了對前路的不安。盡管如此,我深信在課室待了二十多年後,如今要信得過天主以其特有的方式愛心靈貧窮的人,即使我沒什麽給他們,他們卻能給我很多。

抵達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個好角落把《浪子回頭》掛起來。我的工作間很理想。不論我坐下讀書、寫東西、談話,都能看見那幅畫。父子間那不可思議的擁抱,後來成為我靈程中密切的一部分。

從我去過隱士園後,對畫中的另四個人物知道得更多。兩男兩女,佇立在光暈四周的空間,父親喜迎歸家的兒子之處。他們的眼神讓人好生疑惑,究竟,他們對所見的場麵有何感受、想法?這些旁觀的人,引起了各種解釋。當我省思自己生命的旅程,愈發覺得自己長久以來都在扮演旁觀者的角色。我經年在屬靈生活的各方麵指導學生,幫助他們明白屬靈生活的重要。可是,我自己可曾敢走進中央,跪下,讓寬恕的天主擁我入懷?

表達意見,設定立論,辨明立場,或厘清眼界,這類單純的事向來都給我掌控在握的感覺。通常,我若能掌握得住事理不明的情況,就能心覺安然,如果甘冒自己受情況掌控的險,心就安定不了。

當然,也有祈禱、靜修、或與屬靈長者交談頻繁,但是我從未完全撇棄旁觀的角色。雖然心底始終渴望能成為圈裏人往外看,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選定外人的位置,由外朝內觀望。有時是好奇的觀望,有時是嫉妒地觀望,有時是焦躁地觀望,偶爾也有柔情地觀望。但是,放下安全、重要的旁觀位置,似乎是從身躍入茫茫的未知境界。我很想控製自己的靈程,至少仍舊能預估一些成果,撇棄旁觀的安全,成為軟弱的歸家兒子,簡直太不可能了。教導學生,傳授曆世曆代對耶穌的言行提出的詮釋,披露先賢選擇的靈程,就好像畫中旁觀的四個人,圍觀那隻應是天上有的擁抱。站在父親身後的兩個婦女有遠有近,坐著的男人凝望空間、眼光遊移不定,高大直立的男人則不以為然地看著眼前平台上的情景——他們代表各種不願置身的態度。淡漠、好奇、發呆、或專心觀察。有人凝望,有人觀看,有人站在背景裏,有熱靠在拱門上,有熱倆感手交叉席地而坐,或戰栗彼此緊握著手。我對這些內裏或外在的態度再熟悉不過了。有些看來比較自在,但是所有的人都沒有直接參與在這場父子的重逢中。

從在大學教書到與智障朋友同住,至少朝著父親擁抱屈膝的兒女子那座平台上邁前了一步。那是光明、真理、愛心之處;是我極想去,臨之也情怯的地方。在那裏我將得到一切我想望的,一切我曾希翼的一切我將需要的;在那裏我也必須放開我緊握在手的。在那裏我迎頭看見:真正地接受愛、赦免與痊愈,遠比付出更為艱難。在那裏不再是賺取、配得、犒賞;那裏全是降服、全然信靠之處。

我到“黎明之家”不久,有個叫琳達的年輕美麗的女孩,搭著我的肩膀說:“歡迎!”琳達有唐氏綜合症。她對每個新來的都這麽說,而且滿懷愛心與坦然的信心。可是我怎能受她擁抱?琳達與我素昧平生,毫不知道我來“黎明之家”以前是做什麽的。她從未撞見我的黑暗麵,也未發掘我的光明角落;她從未讀過我寫的書,聽我演講,也未曾與我好好地談過話。

所以我大可以笑一笑,說她可愛,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開?或是琳達正站在那個平台,以她的手勢說:“上來,不要害羞。你的天父也想擁抱你!”不論是琳達的歡迎、伯碧的握手、葛瑞高裏的笑容,亞當的沉默,或是雷蒙的言詞,我每次似乎都在取決,到底要“解析”他們的表態意所何指,還是單單當作是更上一階,更親近一點的邀約。

在“黎明之家”的日子並不容易,我經曆了許多內心的掙紮,也嚐到精神、情感、與靈裏的痛苦。但是沒有,絕對沒有一樣蘊涵著已經到家的感受。從哈佛到“方舟”隻不過是一小步,由旁觀者變為參與者,由批判者變為悔改的罪人,由傳授愛的教授變為被愛的人,我絲毫不明了回家的旅程有多麽艱辛,我不明了自己的抗拒心有多根深蒂固,而“恍然徹悟”、屈膝任淚水奔流會有多心折。我不明了置身倫勃郎畫作所描繪的重大事跡有多困難。

趨向畫作中央的每一小步,都像是達不到的一項要求:再次要求我放開掌控的意欲,再次撇棄預知生命的渴望,再次撚熄不知這一切導向何方的恐懼,再次降服於不止息的愛。我知道,自己若沒有經曆無先決條件的愛,就永遠活不出最大的愛的誡命。從傳授愛到讓自己被愛的曆程,遠比我所理解的漫長。

 

  象

自我來到“黎明之家”所發生的事,多數記在日記裏、筆記本上。可是若要以原貌示人,並沒有多少合適的能與他人分享。用詞太粗糙、太喧囂、太“血淋淋”、太赤裸。現在時機成熟,我能夠回顧那些翻騰的日子,以比當時更客觀的態度描述那引起一切心靈爭戰的地方。我還是不能完全自在地依偎於天父安適的懷裏。從多方麵看,我還正朝著中央移動。我還是像那個浪子:外遊,準備演講,期想到了天父的家,會是什麽景況。但我確實已在回家的路上;我已經離開遠方,又感受到愛就在身旁。所以,我能夠分享自己的故事,其中有盼望、有光亮、有安慰。我過去幾年的生活是故事的一部分,不是困惑與絕望的經過,而是走向光明的旅途點滴。

倫勃郎的畫在那段時期裏,一直在我心頭上。我換了很多地方懸掛:辦公室、教堂“清泉”(黎明之家的祈禱屋)的起居間,然後又回到教堂。在“黎明之家”,或在外,我演講時多次提起這幅畫:對智障的人與他們的幫手,對神父與牧師、或形形色色的人。我越講“浪子回頭”,我越看作是我個人的圖畫。上麵不僅有天主想要講給我聽的故事精髓,也有我想要講給天主、講給人聽的故事精髓。全部的福音盡在其中,我的全部生命盡在其中,我全部朋友的生命盡在其中。這幅畫已成了一扇奧妙的窗,我能夠跨過,進入天主的國度。這又好像一扇巨門,我能夠穿越遷至生命的彼岸,再回頭觀望此岸的人與事,觀望那拚織成我生命的各色奇特組合。

多年來我仔細觀察人生百態,想要瞥見天主:孤獨與愛心、悲傷與喜樂、仇恨與感恩、戰爭與和平。我尋求了解心靈的起伏,辯識出隻有稱作愛的天主才能滿足的饑渴。我設法找出超乎片刻的長久,超乎現時的永恒,超乎驚懼畏縮的完全的愛,以及超乎人間悲情炎涼的屬天慰藉。我不時指陳,渴望跨越生命的有限,晉身那更大、更深、更廣、更美,超乎人所思所想的境界。也不斷地說,這境界現今就看得見、聽得見、摸得著,隻要你肯相信。

我在“黎明之家”的日子,踏進了前所未有的內心世界。那是天主停留之處,是我被普愛眾生的父親擁抱之處。祂提名呼喚我,說:“你是我的愛子,我喜悅你。”這也是我親嚐不屬這世界的喜樂與平安之處。

這地方一直在那裏。我早已知道那是恩典的泉源。然而,我總是不得其門而入,不能真真實實地住在那裏。耶穌說:“誰愛我必遵守我的話,我父也必愛他,我們要到他那裏去,並要在他那裏作我們的住所。”(若十四23)這句話一直銘記在心。我是天主的家啊!但是要體驗這番話的真切卻非常不容易。沒錯,天主居住在我最深處的內心世界,可是我怎能呼應耶穌的召叫“你住我內,正如我住你內”(若十五4)。天主的邀約清楚明顯:在天主以為家的地方為家,這是最艱難的屬靈挑戰,看起來是無法完成的任務。

我的心思、感受、情緒、熱望,常常遠離天主選擇為家的地方。回家,留在天主的居所,傾聽真理與愛的話語,的確是我最怕的旅程,因為我知道天主是忌邪的戀人,祂要的是我整個人。我什麽時候才準備好接受這種愛?

天主自己指示了方法。在“黎明之家”的日子,頻受情感或身體危機的幹擾,所以隻好更以九牛二虎之力試著回家,試著在尋得見天主的地方尋見天主——我的內心聖所。我不敢說已經到家了,這一輩子都不能。因為尋見天主的路途遠超乎死亡的界限,這雖然是漫長、耗神的旅程,但沿途也充滿驚喜,叫我們淺嚐抵達最終點的滋味。

第一次看見倫勃郎的畫,不像現在這麽熟悉天主在我裏麵的家。但是我對父親擁抱兒子的濃情令我知道,自己正拚命尋找一個地方,一個像畫中的年輕人被安然懷抱的地方。當時我不能預見需要做什麽才能走近那個地方,為著事先不知道天主在我身上的計劃,心存感恩。但是,為了經過內心的痛苦,內心開辟了新天地,我亦深深感恩。如今,我有個新使命,就是從那新天地傳講、書寫、傳誦回我自己生命裏的多方天地,以及別人汲汲營營的生命。我必須跪在天父麵前,將耳朵貼近祂的胸膛,不受打攪地聆聽祂的心跳。然後,然後我才能小心、溫柔地道出所聽見的。現在我知道,要從永恒向今時傳述,從長久的喜樂向我們在世的短暫生命傳述,從愛之家向懼怕之家傳述,從天主的居處向人的住所傳述。我深知使命之艱巨,但我亦信這是唯一的道路。大家或可稱此為“先知的”異象:以天主的眼目看人世。

這對於凡人如我實際可行嗎?更要緊的是:這真的是我的選擇嗎?這不是形而上的問題,而是使命的問題。我被召進入我生命裏的聖所,也是天主所選擇的住所。到達該處的唯一途徑是祈禱,不住地祈禱。眾多爭戰,眾多痛苦可以理清前路;但我確信,隻有藉著不住祈禱,才能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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