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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馬拉雅山的活石》四、瘦人

(2008-10-19 19:49:26) 下一個



托瑪斯.赫爾




  一天,有一個我從沒見過這樣瘦的人來院看病。他瘦得出奇,不僅缺乏肌肉,而且皮包骨頭臘黃光溜,令人看了毛骨悚然。他前臂的皮都陷進骨縫裏,下腹部深深下陷,可看見皮下跳動的動脈和突出的背脊骨。我甚至可以摸著他骨頭的紋理。

  親友們從鄰區偏遠的村子抬送了三天山路才到醫院。他隻有45歲,但看起來像70多歲,總算還活著,連打開眼皮轉轉眼珠都很費勁。他躺在診床上一動不動,隻緩緩地咯咯地呼吸。雙腿從診床上下垂一尺多,全身約6尺多長----在尼泊爾當地人中算是個例外的高個子,因此更顯得又幹又瘦。

  伴隨他的親屬是他前妻的兩個兒子(前妻年前因難產去世),以及續弦的妻子,是去年新娶的,一個麵容可怕的年輕婦人。陪送他的大批人員是鄉親朋友,主要是來醫院為自己取藥,順便也表示他們對這個垂死病人及其家屬的關懷。

  我問他兩個兒子他爸是怎樣的症狀,他倆告訴我:一年多來,他吃喝什麽就嘔吐什麽,吃完一頓或兩頓然後吐個精光,吐出的東西可以辨認出就是他前幾天吃進去的東西。他一月之內隻大便兩次,大便像石頭子一樣,來醫院前已經有一個月沒大便了。

  一個頭發斑白的老人擠上前來告訴我:這病人的病謗是欠吃“冷性”食物。其他陪送的人也點頭稱是。其實,他吃什麽吐什麽,不管“冷”也好“熱”也好,即使現在喂“冷”食也不管用了。他們說,抬他來醫院是為了給注射“冷”性的藥。隻要給他紮一針急需的“冷”針,他就會好。

  我說,我認為這不是症結的所在;就聽見這群人中的某一人在竊竊私語:“瞧,我早告訴你們這西醫不了解我們的病,他來自異國他鄉。”

  尼泊爾鄉下人認為:大多數病都由於體內“冷”、“熱”兩類要素失去相互

  所有的飲食都由他們劃分為“冷”、“熱”兩類,通常憑常識決定。調料(辣味)定為“熱”,酸奶定為“冷”;未成熟的水果“熱”,成熟的水果“冷”。但其他飲食很難確定其冷熱。如:蒜為“熱”,洋蔥為“冷”;雞為“熱”,鴨為“冷”;母黃牛奶為“熱”,母水牛奶為“冷”,據說因為黃牛比水牛喝水少,其體內的水份也相應地少,因而其奶也與黃牛肉一樣定為“熱”。依此類推,這位病人體內的液體肯定很少,已經幹癟成椒鹽餅幹一樣,自然其病必屬於“熱”病,其治療之法是急需補“冷”食,然而,隨食隨吐,已經許多月了。奈何!

  這些醫藥“顧問們”圍在病人診床,議論紛紛;我料想,無非說的是注射“冷”藥的主張。我不久就診斷出這病人害的是嚴重的胃潰瘍,由於慣吃辣椒食物和“ 熱”性的阿斯匹靈藥物而加劇。為了因勢利導,在這個具體病例,不妨順著他們的“病理”,用“減少”熱性食物和藥品的辦法來治療,以便減少他們的阻力而恢複我們醫生被誤解而受損的“威信”。對病人檢查後,我發現兩個異常情況:其一是:其肚臍周圍有一叢皺縮的傷疤,有的疤還潤濕有液體,顯然這是燒熱的鐵棒烙出來的,這是村中土醫生治腹痛的通常療法。第二個異常情況更令人注意:腹部鼓脹的胃劇烈攪動,其蠕動的波動,從左至右,橫過身體,明顯可見。這說明:一個密集結疤的潰瘍已經縮小了胃腸間的通道,隻能容許一點點通進腸子。這病人顯然處在饑餓的後期。

  唯一的療法是外科手術:必須在胃及接近胃的小腸之間建立新的通道,以繞過胃腸間的潰瘍疤的阻礙。這項手術可用局部麻醉進行,在手術之前須讓病人有一周的準備,如果他能活過一周的話。他需要大量靜脈液,如果他能喝下牛奶那就更佳。但是,即使充分準備,對一個這樣衰弱的病人進行外科手術將會是極端冒險的事,我並未期望他們真讓我動手術。

  當我檢查完畢,我轉向圍著的親友詳細解釋病情和我的建議。經過片刻的靜默,灰白頭發的老人(他似乎是他們的發言人)開口了:“假如一次手術可以治好他,就動手術吧!如果不行,我們就把他抬回去。”

  這是通常的反應。我就說:“這手術對病得這樣厲害的人確是極端危險的。手術可能不成功。假如動手術,病人可能有三分之一的機會存活;假如不動手術,他就活不了了。”通常經過醫生這樣聲明就可立刻解決問題,而傾向於將病人帶回家。於是,來了一場長時間的討論。參加辯論的人衡量了各種可能想得到的因素,但卻不讓病人本人參加意見。他年輕的妻子也無份參加討論。從我提到手術問題那一瞬間起,她就開始不斷地號啕痛哭,這哭聲有對她丈夫的愛,而更多的是對可能成為寡婦的恐懼。對一個尼泊爾婦女來說,守寡是最壞的命運,這意味著失掉家、土地、甚至朋友們。一個寡婦,尤其是一個無子女的寡婦,沒有任何社會地位,任何尊嚴。在某種意義上,還會被認為是克夫的原因,這對她的家庭和她本人都是丟臉的事。寡婦不許再嫁。總之,一個寡婦將麵對終身無人安慰的愁苦和窮困。這個少婦還不到20歲,毫無疑問,她應該為其夫死後的前途擔憂。

  最後,病人本人以微弱嘶啞的聲音宣稱他寧死也不願再這樣回家,他說:“快動手術吧!我死就死,我活就活!”一場討論就此告終。

  這一宣稱似乎使每個親友都滿意,除了他的妻子,她再度爆發新的高嗓門的痛哭,淚如雨下。親友們聯成一鼻孔出氣,痛斥她不要搗亂,然後都走了,隻留下病人和他的哭泣的妻子在病房裏。

  於是,我們趕快為他輸進12瓶靜脈點滴,病人情況顯著改善;他靈活起來,開始對周圍事物發生興趣。我們設法讓他喝牛奶,但喝什麽都爆炸式地吐出來,弄得鄰床的病人為之困擾。經過第一天,似乎沒有改善,到第三天若再延遲手術似乎毫無意義。因此,我們從他鼻子裏插進一根大管子通到胃裏,把管子連在吸液器上,為的是把胃液吸幹好動手術,並告訴他妻子不要在動手術前再喂他什麽,他的胃必須空著才好動手術。我計劃在第二天動手術。

  手術進行順利,除了胃裏充滿了兩小時前吃的餅幹。他妻子後來告訴我:“他餓了,而且,當你告訴我不要喂他時,我以為隻指的是飯。”不去管這些餅幹,我迅速建立胃腸間的通道。一小時後,手術完成。

  我很驚奇,這瘦病人居然沒有任何困難地挨過了手術過程。當晚他興高采烈,也許這是這些月來第一次。第二天他第一次進食,沒有吐出來。第四天,他的胃口簡直好得無比,大吃大喝,似乎拚命彌補過去的損失。他妻子為了給他做飯而忙得不亦樂乎。無論何時見到她,她都向我們微笑打招呼,過去的悲淚為喜淚所代替。第七天傷口拆了線,一位親屬來醫院詢問病人情況,我們叫他帶話回去:下周派四個轎夫來抬病人回家,他快好了。

  這位親屬聽了對我說:“你是我們的菩薩(bhagwan)!”這是每次手術成功後,人們對我們醫生的普通讚譽。我們常要再三否認這使我們不敢當的恭維。

  手術後第八天的半夜,病人趁人熟睡時,悄悄起床,站起來,走出房,全身橫倒在混凝土地上。助理護士和清掃員發現他,趕快把他攙扶回床上睡下。他妻子在病床邊長凳上睡著,沒有驚醒。兩小時後,病人由於腦溢血死亡。

  我記得,當時我呆呆地站在病人床前,垂頭凝視病人麵容,多麽健康,比他剛來醫院時完全兩樣(即使他已死亡),麵部已豐滿起來,眼睛再不下陷,我幾乎希望他真能睜開眼皮看看我。他不會是真正死了,我以為在做著噩夢,但不是夢!

  我們讓屍體留在床上,不敢移動他,生怕驚醒他的妻子,寧願讓她愉快地睡到天明。假如她醒了發現他死了,她的號啕痛哭會驚醒整個病房的人。而且,天明了,會有更多的人來安慰她。黎明,妻子醒了,見丈夫安祥地躺在床上,她悄悄起來,出去為他做早點。當我來病房時,她剛轉回,端來一盤蒸好的飯和一碟蔬菜。她看到我的臉色,覺得有點不對頭,忙放下飯菜,跑到床前,揭開被單,……好長時間,她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眼中滿含淚水,然後跪下來,將臉埋在丈夫翻起的手掌中,開始抽咽。

  此後的兩天,她一直在停屍房外守靈。自結婚以來,她一直侍候他,病中一直侍候他,而現在仍在此侍候他。第三天,按照我們帶話回村的安排,兩個兒子來院準備接病快好的父親回家休養康複,同來的有幾個親屬和四個轎夫,本是雇來抬活人的。我碰巧在門口遇見這兩個兒子。我們都互相認識。他們聽到手術成功的好消息後,就趕來醫院,這時麵含微笑,趨前來感謝我們使他父親起死回生。這兩個年輕人健壯結實,老實純樸,三天跋涉,汗水和塵土在臉上結著疙瘩。我不能告訴他們,原本應該告訴他們,他們的父親活了而且在康複中。我能向他們說什麽呢?

  他們終於明白了惡耗,但鎮靜不動聲色。愉快的期待化為咽啞的失望。他們默默地付了帳單,走到停屍房,維持鎮定和尊敬,將屍體放在抬椅上,然後,和親友、遺孀,列縱隊,緩緩地走下山崗,所有的身影,消失在從醫院到山穀的蜿蜒的羊腸小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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