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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熱的北京

(2012-08-23 17:34:59) 下一個
每年回北京探親,盡量躲開夏天,為的是躲避火熱的北京。

夏天的北京太熱了,熱得一天洗幾遍澡身上還黏糊糊的。以前我不怎麽怕熱,現在也許不再年輕,怕熱了。夏天回北京看父母,隻要我人在家,家中的空調使用率會大幅度增加。隻要我一出門,空調多數時候會被父母關上。他們寧可受熱,用毛巾一個勁兒擦汗,也舍不得開空調。我跟他們說了多次,室溫過高時,像他們上了年紀患高血壓的人易中暑和犯心血管病。他們一句“熱不死”或“空調會吹病的”就把我噎回去。其實他們不怕吹病。子女帶他們出去旅遊,酒店的空調他們會整宿開著,也不嫌吵,也沒把他們吹病。還是錢在作怪。據說,人越老越摳。

現在許多人抱怨,北京比以前熱多了。其實不是。以前的北京的夏天一樣熱。趕上個皎陽似火的日子,烈日烤蔫了樹葉花草,熱得樹上的知了(蟬)不停地叫著“伏天兒”,熱得馬路上柏油路麵變軟。大熱天裏,大人熱得不想動窩,小孩照樣在太陽底下跑著、跳著、叫著。孩子們其實也熱,但敵不過玩得欲望。那時的北京城裏不像現在,昆蟲比較多。那時的孩子不太懂得愛護自然,什麽昆蟲都抓,比較熟悉的應是蜻蜓和知了。悶熱天或傍晚前蜻蜓最多,雨前和雨後也很多。抓蜻蜓有兩種方法,一種方法是用一個類似撈魚的網扣空中飛的蜻蜓,另一種方法是用一頭帶粘膠(用自行車內胎或酒瓶蓋內的膠皮墊熬製)的竹竿去粘落在樹枝上的蜻蜓。粘蜻蜓的方法也適合粘知了。知了一般都爬在比較粗比較高的樹幹上,粘杆要很長才能夠到樹上的知了,有時人還得爬樹才夠得著。現在北京城裏因汙染嚴重已看不到蜻蜓了,知了可能不在乎汙染,還一個勁兒地在樹幹上叫著“伏天兒”。不過人們在街頭已見不到粘知了的孩子了。

夏天是蚊蟲茁壯生長的季節。以前的北京夏天蚊子特多,尤其到了晚上。城裏,掛蚊帳的人家很少。人們靠點蚊香或搖芭蕉扇驅蚊。蚊子多得時候,大人無法睡得踏實。小孩子貪睡,顧不得蚊子叮咬。醒來時,渾身是被叮的包。癢了,用手撓撓,最多抹點花露水或清涼油。那時為驅蚊蟲,街道“小腳偵緝隊員”有時會給各家發敵敵畏或六六六粉。驅蚊蟲在統一時間進行,都在晚上。晚飯後,各家留下一人負責在家裏的犄角旮旯噴上敵敵畏或點上六六六粉,之後關燈關門也躲出去。因藥味大,許多人跑到胡同口外,或者更遠的地方。很久以後才知道,敵敵畏和六六六粉早就在國際上被禁止了。網上說,這兩種藥因化學性質穩定,難以降解,卻很易通過食物鏈在人體內蓄積,殘留期可達五十年。也就是說,我們現在身體裏很可能還有 “小腳偵緝隊員” 那時發的毒藥殘餘。

北京的夏天太熱了。現在在家洗澡方便多了,隻要你舍得花水電費。以前,對普通的北京人,洗澡很不方便。住在四合院裏的人用臉盆盛水,用毛巾擦澡。男人方便些,穿個褲衩站在院子裏,拿盆水或拿桶水從頭到腳衝澡。女人洗起來麻煩些,得躲進屋裏擦澡。小孩子懶,不喜歡洗澡,一般是在大人逼迫下,赤條條站在院子裏,站在大洗衣盆裏,任由大人擺布。

夏天裏,遊泳最解暑,也很愉悅。許多小孩不喜歡洗澡,但喜歡遊泳,至少我是。以前的北京城裏能遊泳的地方不多,對外開放的有什刹海遊泳池、什刹海天然遊泳場、陶然亭遊泳池、工人體育場遊泳池。什刹海遊泳池離我家最近,我學遊泳就在那裏,那時七八歲。去遊泳是和同學或胡同裏的小夥伴結伴去,沒大人帶著陪著,不像當今被寵壞的孩子。我算小的,大點的孩子十一二歲。我們學遊泳沒人指導,都是看會遊泳的人怎麽在水裏比劃,然後自己跟著模仿。我一夏天喝了不少遊泳池的水後,就把泳學會了,而且考下來深水合格證。對一個七八歲孩子,這絕對是可臭顯擺的事。深水合格證是進入深水區的憑證,它證明持有人具有在規定的時間內遊完兩百公尺的能力。有了深水合格證後,我的膽子變大,遊泳範圍不僅局限在遊泳池內,開始轉戰北京各個禁止遊泳的水域,如筒子河、北海、八一湖。在筒子河裏遊泳次數最多,因我家離那裏最近。兩三年後,我的膽子變得更大,敢爬到十米跳台“燕飛”跳下。

現在的北京,夏天一熱起來,各家電扇吹起來,空調響起來。以前的夏天,除了芭蕉扇和折扇,一般家庭沒其它降溫工具。扇子輕巧環保,既能祛暑降溫,又可遮陽驅蟲,可我從小不喜歡扇子,寧可出汗,也不用扇子。扇子有一大缺點:它需要人力才能生風,搖扇人手停下來,涼風也停下來。搖扇是為了讓人涼快,搖扇又讓人出汗,所以我認為從古到今搖扇的人們一直在做無用功。咱又沒皇帝的命,身後沒人給搖扇。聽說扇子是咱們中國人的發明。有考古癖的人趕緊核實,核實後趕緊去申遺,省得又讓韓國人搶了先。

暑天,沒皇帝命的人也有涼快的辦法。以前的北京,許多男人光著膀子在院子裏胡同裏出來進去,小男孩光著屁股在胡同裏玩。別以為光膀子光屁股是老爺們和小孩的特權,女人一樣敢光膀子。我見過上了點年紀袒胸露乳在當院洗衣做飯的女人。這裏說的“上了點年紀女人”包括三四十歲的女人。年齡越大,光膀子的機率越高。同那個時期的女人比,當今同樣歲數的女人太“保守”了。今天,這樣歲數的女人敢當著街坊四鄰光著上身絕對是大新聞,興許會被好事者用手機拍照後曬到網上。

光膀子興許是早輩傳下來的習俗。北京話“膀爺”出處應源於此。不是所有北京男人都愛光膀子。我就沒光過膀子。一是父母禁止我光膀子,二是我自己也不願意。那時年齡雖不大,但也知美醜。我身上除了骨頭就剩下皮了。如果我那時渾身是“塊兒”(肌肉),我肯定是個小“膀爺”。光膀子有其理由。想想看,酷暑時節是光膀子或赤條條涼快,還是讓衣裳捂著涼快?明顯是一絲不掛最涼快。現今,光膀子在北京被視為陋習。北京一些居民光膀子,除了與居住條件有關外,也與居民的背景、文化素質和生活習俗有關。我的印象是:光膀子與文化素養有著緊密的關係。我就不在這裏仔細解釋了,說多了會有歧視某些人的嫌疑。北京人光膀子也許還有另一原因:省衣裳,也免去了用搓板洗衣裳的累事,更不用繳水費。

離開胡同生活好多年了,北京沒剩下多少胡同了,“膀爺”也快隨胡同一起消失了。夏天到北京旅遊的人,應去胡同裏看看“膀爺”。我敢保證您能看到“膀爺”,我不敢保證您能看到袒胸露乳的女人。

我從小在北京長大,進過無數座四合院,在幾個大雜院裏住過,條件一個比一個差,鄰居都是幹體力活的,多數籍貫是山東或河北鄉下。院裏沒地方乘涼,因空地都被居民用各種物件侵占了,包括爐子、蜂窩煤、煤球、水缸、垃圾桶。乘涼時,人們拿個板凳或馬紮跑到胡同裏坐著。晚飯後,出來乘涼的人最多。一條胡同裏,這邊人扇著芭蕉扇東家長西家短地聊著,那邊人光著脊梁喝著劣質茶討論國內外大事。大人在胡同裏乘涼,小孩子在胡同裏亂竄。人們常常聊到睡覺時才往各家走。

北京的胡同本是走人走車的地方,不知何時成了人們乘涼的地方。過去在胡同裏乘涼的多是普通人,他們沒有在獨門獨戶的四合院裏葡萄架下乘涼的福氣,那是權貴階層的特權。現在胡同裏多數家庭裝上空調了,跑到胡同裏乘涼的人越來越少了。現在的胡同狀況與以前大不一樣,似乎變得越來越窄了,來往穿行的陌生人越來越多,到處是胡亂停放的汽車、三輪車和自行車,到處是狗屎狗尿的痕跡,胡同裏有的房子的後山牆被開了門窗變成了商店飯館,胡同兩邊牆上掛滿了不斷往外排熱風的空調的室外機。在這樣的胡同裏,拿個馬紮出來乘涼胡吹亂侃,應該不是明智的選擇。

想念北京,不時想回去看看,卻總是躲著北京的夏天,因那裏太熱了。這不能怪北京的氣候,隻能怪我不再適應北京的炎熱夏天。北京的夏天伴我長大,教會我認識自然界的一些規律和昆蟲的一些習性。北京的夏天子培育出我的冒險精神,塑造了我以後幾十年不斷在世界各地冒險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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