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四年的九月二十五日，是陰曆的八月二十七。早前幾天，也就是中秋剛過，西湖之水忽然泛渾，繼而黑如墨汁，杭州全城軍民大駭幾日，竟一齊明白了，原來白娘娘要出來了。果不其然，隨著一聲震天響動，雷峰塔倒掉了。
雷峰塔建於北宋朝，元末被火，外麵的木結構都遭毀去，隻剩磚砌的塔心，屹立到民初，前後也有九百多年。不過它還是倒掉了。不知道的說是小青一劍劈倒的，知道的說是讓那些布衣青裙給挖倒的。
誰知道起於什麽時候，杭州裏間及至鄰近的四縣八鄉都傳說,雷峰塔的磚能避火鎮邪，尤其能添子添福。於是，子息不旺的人家，便會尋機盜上一塊塔磚，匿於家中，待其福降。禁不住天長日久，塔基自然鬆動。我想白娘娘出來的時候也沒花多大力氣。惟歎從此以後，人丁寒愴之家頓失良方，竟要無可挽回地寒愴下去了。
不過，雷峰塔的倒掉於上海人來說卻無甚妨礙，上海人另有法門，就是馬桶蓋。
江南人善坐馬桶，而馬桶的地位竟或高於米桶，紅漆描金，頗見富貴的。都說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其實，茶於許多人家並非必須，倒是涮馬桶實在是每天開門的第一件事。馬桶狀如鼓，傾去穢物，倒上清水，用竹帚在裏麵刮掃，鏗然作響。鄰居們每天早起的時間是相似的，板門甫開便各攜馬桶集於一處，涮洗之聲的響亮隔街能聞。這便是一天裏最初的社交，夜裏發生的新聞就從這裏集散。不經意的時候，馬桶蓋便不見了。
上海人相信，拿了多子人家的馬桶蓋蓋在自家馬桶上，便能蔭襲了人家多子的福氣。所以，丁口興旺的人家防範維謹，希冀多子的人家不擇手段，馬桶蓋失竊的事還是屢有發生。失竊的人家站在街中嗆天大罵，既是泄憤，也是表態，並不指望馬桶蓋因此就會回來；得手的戶頭則在家裏暗中竊喜，於人家罵任何惡毒的言語了不介意。這種情形不知道延續了多少年。忽然西域文明之風遍被滬上，幾乎家家都用起了抽水馬桶，不僅蓋子不易卸下，入戶行劫也不大可能，於是大家隻好死了心。好在計劃生育了，小戶人家雖然不得昌盛，大戶人家卻注定是要式微的，倒也算公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