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雪，亦且有閑，正好喝酒。當然還是獨酌。
雪是清泠泠的，還要不緊不慢，再沒有什麽風，端起酒杯，先就有了三分從容。又是隔著窗子，雖然一襲薄衫，也是隻有快意，沒有寒冷的。不過酒倒需作些講究。葡萄美酒色如瓊漿，卻總有些曖昧，不合孤酌；茅台劍南狀似玉液，卻未免激蕩了些，少了點寧靜。於是我依舊滾滾地燙了一壺加飯，因為我向來以為唯有紹興酒能寓彭湃於溫潤覺綿長於無意間，最合於獨飲。
菜就不必豐盛。經鹵的豬腸，將外皮烤成酥脆，切了著些椒鹽，並少許彤紅的辣椒醬，另一碟豆腐幹，是前日已經釀製妥帖的，帶著些汁水在上邊，都不是很鹹的。世人多愛醇酒厚味，而我已習於陋而且孤，總覺得可惜了。眾味爭奇我便忙不過來，更不能細細領略，所以我以為，既有好酒，再有些尋常小菜，以成君臣相得之勢，就堪一醉了。便是無菜也是不妨的。
臨窗慢飲，看著雪花飄飄搖搖，心便如一抔淨水，沒有波瀾，感覺就都在了酒上。身在異邦，覓得上好的紹興酒實屬不易。眼前這杯酒的滋味也隻是平平，說不上醇厚，不過倒能提示我實在地回憶起好酒的味道。其實於好酒的記憶也並不遙遠。兩年前，閑魚踐約來訪的時候，躍躍然負一小甕，裝了些十年陳的花雕，倒應了我“開樽虛合待賢人”的意思，所以便不忘記。當然，久遠以前我也是喝些酒的。那時年輕，氣也盛些，動輒嘯聚不耐雅集，所以也不耐煩於黃酒。如今心氣已經平和，便禁不得吵鬧，漸漸地喜歡著一兩友人三杯兩盞地說些閑話，即使識見相左，也沒有明火執仗的言辭，若能打點機鋒，就更有了全身通泰的感覺。
朋友來訪總是讓人高興的。自從夷地幽居，營生之餘不過讀書掐琴，身邊舊友已是零落殆盡，縱有些許心得，更與何人說。倒是可以塗抹文字，然而思想原本在麵對麵的撞擊下才會燦爛，於那些洞中星火，若是架椽構梁地去演繹，直就索然無味。“有朋自遠方來”，更有一重快樂是不期而至，特別是來得恰是時候。古人以方得好酒而摯友忽至作人生一大快意事。許久以前我們就常幹這種忽來忽去的勾當，即便於長者處也是如此，當然我們通常懷揣點什麽，如閑魚那樣，因為不能肯定主人家一定剛剛得到一壇好酒或者一條活魚。那時的主婦們脾氣也好，總不給臉子看。如今人們知禮許多，加之通訊便給，見麵以前都會相約再三，而且更漸漸地都有了不請不到，不給不要的矜持，主人就此從容了許多，突如其來的驚喜便是一分也沒有了。
不過這樣也好，一切便都在了自己的掌握中，畢竟有些時候我們也不願意受打擾，何況也不是任人都可以做不速之客而受歡迎的。要留一點古人風氣，總有辦法可以找。眼下我忽然想到的倒是，多少“千巡有盡，寸衷難泯”的事情，最終還是以不了了之了呢。
不知何時雪已經止了。昏昏的夕照隨意灑下來，窗外沒有一絲移動的光或影，讓人直覺得天地都凝結在一塊巨大的水晶中。我就站在這塊水晶的邊上驚奇著，還伸出手，將它輕輕地敲一下，有聲鏗鏗然－－當然是敲在窗玻璃上了。
2007年1 月30 日
雙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