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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王朔拒絕兩次,他憑什麽留下那一代人最生猛的樣子(ZT)

(2020-06-27 10:59:37) 下一個

作者:叉少

  34歲的攝影師肖全壯著膽子撥通了王朔的電話,話筒那邊傳來了讓他喜歡不起來的京腔。

  “我知道你是蘇童、葉兆言的朋友,我也相信你拍得好,可我實在不願拍照,何況咱倆又不認識,如果有機會在什麽地方,一幫哥們兒吃飯喝酒,我喜歡用這樣很自然的方式認識你。”

  掛了電話,站在馬路邊的肖全趕緊往手上哈了口熱氣。

  “北京的冬天真他媽冷!”

  那是1993年的2月,立誌用鏡頭記錄時代人物的成都人肖全第二次被王朔拒絕。

  1986年到1996年,肖全用自己的相機拍下了那十年裏“中國文藝界最牛逼的牛鬼蛇神”,然後出了一本攝影集 《我們這一代》 ,成為攝影界的傳說。

  顧城、北島、芒克、崔健、賈平凹、三毛、史鐵生、餘華、竇唯、何勇、丁武、薑文、張藝謀、陳凱歌、鞏俐、王朔、易知難…… 在肖全的鏡頭裏,這些閃亮的人物都留下了自己最風華正茂的瞬間。

  在《十三邀》裏,馬東反問許知遠:“你說現在的文化粗鄙了,那我們曾經精致過嗎?”

  我相信,這個問題以後還會有人問起,而《我們這一代》裏的每一張照片都可以回答: “當然,我們曾經無比向往過精致、向往過自己思考的日子。”

  1

  1986年12月,四川的《星星詩刊》舉辦了“中國詩歌節”,邀請了由刊物評選出的中國當代十大青年詩人,有顧城、北島、舒婷和楊煉等,這些詩人被主辦方請到了成都。

  那時候,詩人是頂級的流量明星,走到哪兒都能喚起人山人海的簇擁。跟著一幫寫詩辦刊物的朋友,肖全走進了這些用詩句叫醒時代的大腦。

  一聽說要拍照片,顧城樂得直跳舞,他說自己最喜歡拍照了,又用手指了指頭上的帽子,“一個美國老太太送給我的”。在成都花園賓館的一樓,肖全為顧城、謝燁拍下了一張有家的感覺的照片。

  △ 顧城與謝燁

  詩歌節的重頭戲當然是詩,在四川作協大樓的會議室,十大詩人輪番上台朗讀自己的詩,下麵的聽眾除了歡呼、叫好,還會直接和詩人對嗆。

  寫出過《回答》《我不相信》的北島就被四川的詩人diss了,新寫的長詩被當場吐槽:“下來吧,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北島的臉上掛不住了,站起來反擊:

  “我從不認為我代表一個時代。詩人應該用作品說話,我想我真正的好作品還在後麵。”

  

  △詩歌節上的北島

  朗讀會結束後,觀眾反而來得更多,把十大詩人堵在休息室出不來,保安抱著各種樣式的筆記本,請他們簽名。被困兩個小時後,顧城受不了了,把門拉開衝了出去,拿胳膊肘架開了一條“血路”。

  在成都的望江公園,詩人們玩得像孩子一樣,顧城和謝燁把竹藤編成花籃戴在脖子上,北島坐在草地上讓肖全拍照,舒婷給大家講述她在美國的見聞。

  回酒店的路上,北島在車上領著大家唱俄羅斯的老歌《三套車》,肖全等人揮舞著雙手,放聲歌唱。

  詩歌節結束之後,顧城給肖全郵寄了自己的詩集《黑眼睛》,內頁寫了一句話:那些花已經走遠了,給肖全。

  那次詩歌節之後,十大詩人再也沒有聚首過,肖全的鏡頭裏也沒有再出現過如此多的詩人。

  兩年後,北島去了歐洲,在波蘭訪問時偶然碰到了國內的老友,那次相聚讓他寫出了能被稱為好作品的《波蘭來客》,隻不過詩句裏感慨的是夢想的破碎。

  那時我們有夢

  關於文學

  關於愛情

  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

  如今我們深夜飲酒

  杯子碰到一起

  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七年後,37歲的顧城在異國的小島上結束了自己和妻子的生命,這個用黑色眼睛尋找光明的詩人,最終還是和那些花兒一起去了。

  北島的美國詩人朋友艾倫·金斯堡在《嚎叫》裏寫道:我看見這一代最傑出的頭腦毀於瘋狂。

  1993年9月,在北京昌平的精神病院,肖全見到了一位幾乎被毀掉的詩人郭路生。

  1967年秋天,筆名食指的郭路生19歲,在離京插隊之前,朋友在他的日記本扉頁上寫了四個字“相信未來”。插隊間隙,郭路生把這四個字寫成了《相信未來》,這首詩在絕望的年代讓很多人有了堅持下去的勇氣。

  當蜘蛛網無情地查封了我的爐台,

  當灰燼的餘煙歎息著貧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執地鋪平失望的灰燼,

  用美麗的雪花寫下:相信未來。

  但是,郭路生自己差點沒扛下去。1973年,因為遭受了強烈刺激,他被診斷為精神分裂,自此一直在醫院生活。二十年後,肖全去看他的時候,病情已好轉很多。

  在醫院黑漆漆的樓道裏,肖全問一個坐在地上的病人郭路生在哪兒,那個人喊了一聲:“老郭,有人找!”

  一個穿著病號服的大高個熱情地走了過來,肖全差點被撲倒,沒等介紹完自己,郭路生就握著他的手說:“管他媽你是誰,有人來看我就高興。”

  肖全問他,你還寫詩嗎,老郭從床頭櫃裏掏出一個硬殼本子,裏麵有二十首沒發表過的詩,然後自己忘情地背了起來,肖全趕緊拿出錄音機。

  △詩人食指

  老郭背得很投入,完了又說自己不想出院。

  “出去幹嘛呢,我是瘋子。”

  為了請肖全吃飯,老郭找護士長開了一張假條,上麵寫著:郭路生外出三小時。

  在醫院旁邊的飯館裏,兩人吃了一頓餃子。老郭問肖全,你還拍誰了。一聽都是自己的朋友,就挨個問近況。凱歌最近怎麽樣,芒克在忙什麽呢,崔健這個人可了不起,能寫出“酒杯裏的大海”這麽有氣派的話。

  2001年,中斷了七年的人民文學獎再次啟動評選,獲得詩歌獎的有兩位詩人,海子和食指。

  這結果讓人欲哭無淚,海子已經在12年前去世,而食指常年住在精神病院,當代最傑出的詩人一死一瘋,詩歌還有未來嗎。

  2013年,肖全和北島在成都重聚,當年的情景湧到眼前,他問北島:  “振開,還記得那時候你領著我們唱《三套車》嗎?”

  在外漂泊太久的詩人搖了搖頭,眼睛望著遠方說:“我忘了。”

  2

  那煙盒中的雲彩

  那酒杯中的大海

  統統裝進我空空的胸懷

  1990年3月,崔健在四川省體育場唱起這首讓食指讚歎的《從頭再來》。那年,為了給亞運會集資100萬,崔健開始了《新長征路上的搖滾》全國巡演。

  他從北京、鄭州、武漢、西安一路唱到了成都,所到之處場場爆滿。在西安那場,有個叫閆凱豔的女大學生,喊得嗓子啞了一個星期,回去之後把學退了,不當會計改學表演,後來改了個名叫閆妮。

  聽說崔健到了成都,肖全和朋友們奔走相告。演出當天,三塊巨大的紅布高掛在體育場內,燈光剛一變暗,崔健就舉著一麵紅旗從後台衝了出來,場內的觀眾都瘋了,肖全被歡呼的聲浪震得心髒狂跳。

  

  好多人前一秒還穿著毛衣,瞬間就脫得剩個短袖,九十年代的第一個春天就這麽來了。

  離舞台最近的保安麵色嚴肅,他們後麵第一排觀眾裏有個姑娘閉著眼睛,忘我地跟著崔健喊著唱著,臉上淚光閃閃。

  當晚演出的高潮是《南泥灣》,歌聲響起的時候,肖全放下相機,跟身邊認識或不認識的人手挽著手,任由淚水流淌,萬人的齊聲合唱讓體育場“地動山搖”。

  這樣的陣勢讓組織者震驚,有人一個電話打到了北京。“這哪兒是演出,這分明是鬧革命嘛!”在那之後,崔健的巡演被叫停,一個解釋是:快到6月了,亞運會的工作很緊張,就不用辦活動捐助了,謝謝你們!

  崔健在成都唱了三場,肖全也拍到了滿意的照片,雖然沒有按計劃唱滿四場,搖滾已經在成都留下了永恒的印記。

  七年後,那個跟著崔健閉眼歌唱的姑娘開了一家名叫小酒館的酒吧,不經意間成了成都搖滾青年的地標。

  2007年,有一個小夥子從拉薩來到成都,後來他為這座城市寫下了一首歌,裏麵有句歌詞:走到玉林路的盡頭,坐在小酒館的門口,分別總是在九月,回憶是思念的愁。

  拍完崔健之後,肖全認識了更多的搖滾歌手,有竇唯、何勇和唐朝樂隊。1993年9月,肖全來到北京,他住在丁武家裏,抽空拍了竇唯跟何勇。

  一天,丁武跟肖全說他們要去新疆演出,你要不要一起去,肖全二話沒說就上了飛機,那是搖滾樂第一次走進新疆。

  促成這場演出的是個大學生,他在北京一個地下室看過唐朝的live之後,被震得說不出話,發誓要把這個樂隊帶到新疆,讓自己家鄉的人都聽聽。這個大學生就是當時還在中戲上學的李亞鵬。

  要把唐朝弄到新疆,起碼要花十幾萬,大學生哪有這麽多錢。李亞鵬帶著8個中學生,把《烏魯木齊晚報》上有聯係方式的廣告公司找了個遍,愣是拉來了九萬七千塊錢的讚助,真就把唐朝送到了自己的老家。

  演出那天,烏魯木齊唯一的體育館人聲鼎沸,四個長發男人一上台,觀眾的氣氛就被點燃了,丁武的高音,老五的吉他,張炬的貝司和趙年的熱鼓,都讓下麵的人前所未見又如癡如醉,就連新疆的老大爺都跟著節奏跳了起來。

  

  △唐朝樂隊在烏魯木齊

  演出結束後,肖全看見保安們把帽子一摘,讓丁武他們在上麵簽名,他趕緊按下快門,留下這一非同尋常的時刻。直到樂隊上了車,現場的男女老少仍不願散去,幾個學生追著車跑,眼看著車燈消失在夜幕中。

  1994年12月,竇唯、何勇和唐朝登上香港的紅磡體育館,何勇的《鍾鼓樓》讓全場尖叫,伴奏三弦的是他的父親何玉生,笛子來自竇唯,他在台上喊著: “是誰出的題這麽的難,到處全都是正確答案。 

  後來,張炬走了,搖滾頹了,已經唱不上高音的丁武在給肖全的信裏寫道: “堅持下去,咱們可不能垮,咱們一垮,就是垮了一代人。 

  3

  拍詩人和搖滾歌手的照片,讓肖全在文藝圈有了點兒名氣,朋友鼓勵他走出四川把全國的先鋒人物拍個遍。

  揣著朋友給他湊的1000塊錢,肖全走出了四川,他兜裏從沒裝過這麽多錢。在長沙,作家何立偉對肖全的照片讚不絕口,他隨手扯下幾張長沙市文聯的稿紙,給他認為值得拍的作家寫推薦信,上麵就一句話:這兒有個大師,來拍你們的照片。

  推薦信一封封寄出,肖全一路拍了過去。殘雪在長沙,賈平凹在西安,蘇童在南京,王安憶在上海,劉恒在北京……當年那個群星閃耀的文壇,常有平地驚雷,你不知道下一部轟動中國的小說會先從哪個城市爆發。

  肖全問西安的出租車司機,你們西安有個了不起的大作家?對方想都沒想,“你在說俺們賈平凹吧”。

  在賈平凹家裏,兩個人聊起了作家三毛,因為這是他們不多的共同話題,肖全給三毛拍過照,賈平凹跟三毛神交已久,在她去世後寫過《哭三毛》。

  肖全很幸運,如果再晚來兩個月,就會與賈平凹擦肩而過,當時他開始構思一個長篇,馬上就會外出封閉寫作。

  兩年後《廢都》出版,鋪天蓋地的盜版書霸占了全國的地攤。

  地攤的盜版賣得再火,作家還得該幹嘛幹嘛,就像《大紅燈籠高高掛》讓張藝謀拿了威尼斯電影節的最佳導演,他的原著作者蘇童一如往常,還得擠在南京的一間閣樓裏碼字。

  南京的夏天酷熱,蘇童在屋裏就穿了個褲衩,肖全跟他相視而坐,作家的形象讓他意外,這大哥憑什麽那麽懂封建時代的女人。

  女人不易懂,女作家更是如此,王安憶就不喜歡那種把自己拍得很漂亮的照片,後來那張讓她滿意的照片,就是肖全在陪她買菜的路上拍的,背景是一條很具年代感的小巷。

  多年以後,肖全辦影展,王安憶給他發了一條短信。原來那條小巷並不簡單。

  “向左拐,張愛玲的弟弟就住在其間,弄口則對著傅雷的家。”

  現在,那一片的舊房已經都拆掉了。

  從成都一路向北,肖全終於走到了首都。北京有太多他想要拍的人。拍誰就先愛上誰,是肖全給自己總結的“秘訣”,要不然拍不出好照片。

  可是,這條規則到王朔這兒就失了效,因為肖全實在對王朔愛不起來。《渴望》《編輯部的故事》尤其不喜歡看,再加上兩次邀約失敗,肖全在心裏放棄了這位當紅的作家。

  在建國門的華僑村,肖全見到了劉恒,這位北京作家圈的老大哥,正在給張藝謀的《秋菊打官司》寫劇本。當知道肖全也是海軍出身時,在海軍當了六年兵的劉恒打開了話匣子,指著桌上吃剩的大餅說:“這是張藝謀剛剩下的,他去機場接鞏俐了。”

  吃飯的時候,肖全傻傻地問劉恒,看過《菊豆》沒。劉恒說看過,真他媽棒。肖全又問,知道劇本是誰寫的嗎。劉恒用筷子指了指自己,肖全愣了一下,然後兩人一起哈哈大笑。

  聊到王朔的時候,劉恒說那小子也是海軍的,待會兒你就給他打電話,我替你說。第二天下午,肖全終於走進了王朔的家門。

  王朔跟肖全想象得差不多,能侃會逗,但言談間透著實在,肖全邊聽邊笑,全然忘了之前有多不待見這位王老師,還留下了一張特嚴肅的照片。

  王朔說自己以前什麽都寫,沒轍,為了活下去。別人給他一包錢,說來個電視劇吧,他就把自己關賓館裏悶著頭攢一個劇本。

  “現在,哥們兒不寫了,給多少也不寫了。”

  成名之後的王朔很忙,肖全給他拍片的那個下午,就來了好幾個電話。其中有一個是薑文打來的,他們正在美國拍《北京人在紐約》。掛了電話,王朔還接待了兩撥來訪的媒體。

  2008年,王朔發表了迄今為止最後一部長篇小說《和我們的女兒談話》,他在《跋》裏寫道:

  “我的問題就在於想寫一個和所有小說都不一樣的小說,這個十幾年前的想法把我將死了。”

  在那之後,深居簡出的王朔一直在找這部不一樣的小說。四年前,他說自己找到了,並且已經寫了23萬字,隻讓女婿等少數幾個人看過。

  這幾年,偶爾能在微博上看到王朔的近照,場景多為會見紅顏知己和文藝女青年。照片裏的人都神采奕奕,唯獨朔爺一臉平和,讓人看不透他心裏在想什麽。

  當王朔變成互聯網時代自拍背景的時候,估計也沒多少人再惦記他那本小說了。

  回到1993年的冬天,在肖全快要離開北京的時候,張藝謀的文化顧問王斌找到了他,請他為張導正在拍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拍攝劇照。

  在王斌家裏,肖全見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作家,《活著》的作者餘華。餘華話不多,總以嘿嘿的笑聲作為回應。

  三人從屋裏出來的時候,大雪突然而至,走到43路公交車團結湖站的時候,肖全讓餘華停下,然後舉起了相機。餘華在漫天的雪花裏豎起衣領,縮起腦袋看著鏡頭。

 

  此後,餘華寫了《許三觀賣血記》等直麵現實苦難的小說,那張大雪中的凝視成了他最有名的一張照片。

  這麽多年了,我們依然在尋找這樣的作家,不懼風雪,冷眼熱心。

  4

  1994年,在蘇州太湖的一個島上,肖全給張藝謀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拍了幾個月的劇照。因為這部電影,這個島被當地人稱為鞏俐島,碼頭也改叫了外婆橋。

  電影開機的時候,鞏俐還在為張藝謀理發,等到殺青的時候,兩人已經在報紙上登了分手的消息。

  一天,田壯壯來探班,看著攝製組熱火朝天地幹活,他羨慕得直咬手指頭。肖全在旁邊問,最近在拍什麽戲嗎,田壯壯說《藍風箏》之後,自己已經有兩年多沒幹活了。

  看著田壯壯渴望拍電影而不得的樣子,肖全不忍地按下了快門。

  △張藝謀與田壯壯

  到劇組的第一天夜裏,肖全跟著主創去吃宵夜,大家聊起了薑文的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張藝謀說他很喜歡,薑文很懂戲,某些鏡頭處理得比老導演都成熟。

  幾個月後,肖全在北京三環邊一棟白牆紅頂的小樓裏見到了薑文。當時,薑文剛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名字就叫陽光燦爛。

  看著肖全拿著相機,薑文說那咱們就練練吧,兩個人先在二樓拍,後來越拍越瘋。薑文像馬小軍一樣,站在了一樓的房簷上,肖全趕緊跑到樓下,用210毫米的長焦,定格了薑文輕狂的微笑。

  三年後,薑文導演了電影《鬼子來了》並扮演男主角馬大三,此後九年都沒再當過導演。《讓子彈飛》上映那年,薑文到《小崔說事》當嘉賓,崔永元問他:“你電影裏真的有那麽多暗喻嗎?”

  薑文搖搖頭:“沒有,都是真事兒,沒暗喻。”

  旁邊的嘉賓接著問,如果給你三分鍾時間跟中國電影的管理者提建議,你想說什麽?

  薑文回了三個字:“聽您的。”

  這話沒毛病,在影視圈,想成事兒就得有話好好說。不過,在肖全的鏡頭裏,有一位爺敢睥睨整個行業,這就是跟薑文演過《有話好好說》的李保田(劉羅鍋扮演者)。

  1991年,45歲的李保田住在中戲招待所的一個小房間,當時他已經拿了金雞獎,演了《菊豆》。肖全一進屋就皺了皺眉:沒想到您這麽厲害的演員住得這麽慘。

  李保田哼了一聲:“中國任何一個演員,都休想到我這兒來,我恥於與他們為伍。”

  他跟肖全說,自己演戲就是為了糊口,演一部戲能無憂無慮地在屋裏呆半年,他拒絕一切重複的角色和采訪。

  

  在跟肖全出去喝酒的路上,李保田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話:“我以個人的孤獨來抵抗那些有組織的欺騙。”

  肖全沒說話,他那時特別想給相機換一個專業的鏡頭,但每次隔著器材店的玻璃看到14000元的標價,就會歎一口氣。同行跟他抱怨:“我們不缺製造好圖像的能力,我們就缺一樣東西——錢。”

  今天,藝術家們不缺金錢,孤獨反倒成了最稀缺的資源。

  5

  肖全和他鏡頭裏的詩人、歌手、作家和藝術家,都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他們品嚐過苦澀,所以加倍珍惜表達的時光。

  1978年,肖全高中畢業,如願以償地當了兵,每月九塊錢的補貼都被他省下來買攝影雜誌。參軍第二年,父親給他寄了180塊錢,握著這筆巨款,肖全坐火車到了北京。他在前門的一家商店裏,買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台相機——169塊錢的海鷗205。

  那一年,崔健在北京交響樂團吹小號。王朔在軍隊倉庫當衛生員,寫下了處女作《等待》。北島和朋友們騎著自行車,在各大高校宣傳自己辦的雜誌《今天》。他在創刊號裏寫道:“我們不能再等待了,等待就是倒退,因為曆史已經前進了。”

  複員後,肖全也選擇了前進。一大把的硬座車票,無數個地下室的難眠夜晚,一瓶汽水加一個麵包的北漂生活,十年青春換來了一本傳世的影集——1996年,人像攝影集《我們這一代》出版。

  在理想燃燒的歲月裏,肖全看著鏡頭裏一張張青蔥但充滿野心的麵龐,邊按快門邊忍不住地說: “十年後,我再來拍你! 

 

  △攝影師肖全

  如今,已經過了不止一個十年。肖全曾有過複拍的計劃,但聯係到的幾個人都回絕了。

  “老了,還有什麽可拍的。”

  肖全也想過拍今天這一代,但等來等去還是覺得“太薄”,於是他決定留在《我們這一代》。詩人趙野說,因為有八十年代托底,今天的落寞才顯得那麽悲情和富有詩意。

  其實,每一代人都會落寞,都有迷惘,在肖全第一次按下快門的1978年,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將走向何方,是垮掉還是輝煌。他隻是想用自己的鏡頭,紀錄下孤獨者身上的光芒。

  二十多年後的今天,當我們注視著那些黑白照片裏灼熱的目光時,他們似乎在呐喊  “看什麽呢,別忘了我們曾經英勇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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