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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中,中國的孩子中國的詩(ZT)

(2019-06-08 07:50:59) 下一個

四千年來,中國誕生了數以萬計的詩人,數以百萬計的詩。比如乾隆爺一個人就寫了幾萬首。然而流傳下來的好詩,卻多與思念有關。

兩首水平相當的詩,也一定是帶有思念之情的那首會更有名。李白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知名度比不過“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杜甫的“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也比不過“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中國人是一群傷感的、懷舊的、喜歡團圓的人。歸根結底,曆史給這個人群帶來過太多的分離。餘光中的詩為什麽能打動這個人群?因為他有才氣,有中國人的典型性格,又把思念寫到了極致。

中國人的思念,粗一點來劃分,大概有三種——思國,思鄉,思人。一首詩裏,如果有一種,便可以流傳。有兩種,便可以出名。有三種,便可以不朽。中國的第一首文人詩《麥秀》,就包含了以上三種思念,詩不長。

《麥秀》

作者:箕子。

“麥秀漸漸兮

禾黍油油

彼狡童兮

不與我好兮

……”

箕子是商紂王的叔叔,他勸說紂王行善政,紂王就把他囚了起來。後來武王滅商,把箕子封到了朝鮮,他每隔幾年,就必須要回來朝拜。公元前1050年,他又一次朝拜周天子,路過了商朝曾經的首都朝歌,看見曾經的城市變成了麥田。他想大聲哭,又不敢哭;想小聲哭,又覺得像個棄婦,於是他大聲作了首詩:

麥芒尖尖啊,葉子飽滿;那個臭小子啊,你為什麽不跟我好呢?

餘光中極有名的兩首詩《鄉愁》《鄉愁四韻》,與《麥秀》一樣,飽含了思國,思鄉,思人的元素。

《鄉愁》

“小時候

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

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

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

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

母親在裏頭 

而現在

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

大陸在那頭”

這首詩,有對人的思念,思念家庭,思念母親。也有對故鄉、故國的思念。從題材和表現上來說,都堪稱完美。

據說原詩還有接下來的一句:

“未來啊

鄉愁是一座橋梁

你來這頭 

我去那頭”

後來在出版的時候被詩人刪去了。刪得好,因為大陸思鄉和台灣島的實際情況,已經決定了思念故鄉就是思念故國,所以不必再贅言。

《鄉愁四韻》也同樣如此,前兩韻,寫長江水,寫海棠紅,都是故國故鄉所獨有。後兩韻,寫家信一樣的雪花白,寫母親一樣的臘梅香。無論從語言還是情感,都寫盡了一個遊子的衷腸。有心者聞之無不落淚,何況有同樣遭遇的遊子呢?

餘光中不是台灣唯一的頂級詩人。說老實話,原本我更喜歡洛夫的詩。

洛夫出生在1928年,隻比餘光中大幾個月,他出生在湖南衡陽,15歲就寫詩發表,1949年去了台灣。他的詩有磅礴也有輕靈,跳躍性強,十分有趣。在台灣,他被稱為“詩魔”。

他寫長詩:

《湖南大雪》

“……

君問歸期

歸期早已寫在

晚唐的雨中

巴山的雨中

而載我渡我的雨啊

奔騰了兩千年才凝成這場大雪

落在洞庭湖上

落在回雁峰上

落在你未眠的窗前

……

街衢睡了而路燈醒著

泥土睡了而樹根醒著

鳥雀睡了而翅膀醒著

寺廟睡了而鍾聲醒著

山河睡了而風景醒著

春天睡了而種籽醒著

肢體睡了而血液醒著

書籍睡了而詩句醒著

曆史睡了而時間醒著

世界睡了而你我醒著

……”

也寫短詩:

《論詩》

“至於詩

不提也罷

無非東山飄雨西山晴

我委實猜不透

一行白鷺上青天

去幹嘛”

筆者當年很喜歡這首短詩,

還把這首詩設置成了某論壇簽名。

他也寫鄉愁,比如很有名的《邊界望鄉》,是在香港望向深圳的時候寫的。大陸的文人給了這首詩很高的評價,我覺得一般。

台灣寫鄉愁的人,也不隻是餘光中和洛夫,還有蔣勳等人。論知名度和水平,餘光中和洛夫被稱作“詩壇雙子座”,蔣勳則在他們之下。

“我們隔著迢遙的山河

去探望祖國的土地

你用你的足跡

我用我遊子的鄉愁

你對我說

古老的中國沒有鄉愁

鄉愁是給沒有家的人

少年的中國也不要鄉愁

鄉愁是給不回家的人

……”

蔣勳的這首《少年中國》寫得很好,是一流的詩,但是總有些味道不足。大概是有些抒情過度了吧,像一個少年人登樓強說愁。蔣勳離開西安遠走台灣的時候,隻有兩歲。對故國和故鄉沒有記憶,怎麽能寫出最打動人心的思念呢?正如餘光中所說:“如果鄉愁隻有純粹的距離而沒有滄桑,這種鄉愁恐怕是單薄的”。

餘光中生於1928年的江蘇南京,正是中國大地戰火紛飛、生靈塗炭之時。他生在讀書人家,母親在“遍插茱萸”的重陽節那天登高,動了胎氣,導致他早產。年長以後,他對這一段經曆很是驕傲,說自己是“茱萸的孩子”。1937年,南京陷落,日寇展開了瘋狂的“南京大屠殺”。父親不在身邊,柔弱的母親帶著年僅9歲的他,開始了漫長的逃亡生涯。為躲避日軍的魔爪,母子倆曾躲進廟裏的神龕內,兩天兩夜沒吃沒喝。這個9歲的少年清楚地記得,母子二人依偎在寺廟角落裏,外麵日寇策馬路過的景象:

“火光中,凹凸分明,陰影深深,莊嚴中透出獰怒的佛像。

火光抖動,每次牽動眉間和鼻溝的黑影,

於是他的下顎向母親臂間陷得更深。”

後來,母親帶他投奔了親戚,他安定下來,上了學堂。母親每天佇立山頭,目送他上學,一直望著他走下山去,繞過穀底,消失在另一座山後。那“望子石”一般的姿態,永遠留在少年餘光中的心底。再後來,母親去世了。

多年以後,餘光中寫道:

“何處有我的母親

複活節 不複活的是我的母親

一個江南小女孩變成的母親

清明節 母親在喊我

在圓通寺喊我,

在海峽這邊喊我

在海峽那邊喊

在江南 在江南

多寺的江南,

多亭的江南

多風箏的江南啊

鍾聲裏的江南

多燕子的江南”

他寫道:

“今生今世

我最忘情的哭聲有兩次

一次  在我生命的開始

一次  在你生命的告終

第一次 我不記得

是聽你說的

第二次你不會曉得

我說也沒用

但這兩次哭聲的中間

有無窮無盡的笑聲

一遍一遍又一遍

回蕩了整整三十年

你都曉得

我都記得”

餘光中的詩裏,出現最多的除了母親,還有許許多多典型的中國元素。比如長江、黃河、李白、李廣、屈原、昭君、荊軻、誇父……為什麽?在一次采訪中,他自己給出了答案。“我慶幸自己在離開大陸時已經21歲。我受過傳統《四書》、《五經》的教育,也受到了五四新文學的熏陶,中華文化已植根於心中。”

餘光中,因為你是中國的孩子啊,你有足跡,你有根,有思念,你有之乎者也,所以你才能寫出這樣的詩。

你才能寫出《民歌》

“傳說北方有的民歌

隻有黃河的肺活量才能歌唱

從青海到黃海

風也聽見

沙也聽見”

才能寫出《左手的掌紋》

“燒我成灰

我的漢魂唐魄仍然縈繞著那片厚土

那無窮無盡的故國

漂泊的龍族叫她做大陸

壯士登高叫她做九州

英雄落難叫她做江湖。”

台灣曾有許許多多餘光中這樣的人,寫下過許許多多的思念詩,以死亡為題的,就有很多首。

比如於右任的

“葬我於高山之上兮

望我大陸

大陸不可見兮

隻有痛哭

葬我於高山上兮

望我故鄉

故鄉不可見兮

永遠不忘

天蒼蒼 野茫茫

山之上 國有殤”

比如洛夫的

“緊抱橋墩

我在千尋之下等你

水來 

我在水中等你

火來

我在灰燼中等你”

比如餘光中的

“當我死時 葬我 

在長江與黃河之間

枕我的頭顱

白發蓋著黑土

在中國 最美最母親的國度

我便坦然睡去

睡整張大陸

聽兩側 安魂曲起自長江黃河

兩管永生的音樂

滔滔 朝東

這是最縱容最寬闊的床

讓一顆心滿足地睡去 滿足地想”

十一

餘先生仙逝的日子,是在2017年12月14日,在2017年國家公祭日的第二天。公祭日,是南京陷落之日。今天的台灣,餘光中們幾乎都已經逝去了。他們最大的共同點就是,都出生在海峽這頭,都在四書五經中長大。今天的海峽這頭,熱點每日不同。明天,我們是否還記得餘光中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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