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靡寶:美人橋

(2011-06-24 08:41:10) 下一個

  卷一·小城故事
  一
  許諾至今仍記得,大二那年的暑假,青石鎮熱得出奇。
  從長途大巴上下來,迎麵一陣滾滾熱浪,仿佛投身進一鍋開水之中。吹了那麽久汽車空調的身子迅速反應,收縮的毛孔立即打開,然後汗水就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大槐樹上的蟬聲嘶力竭地呐喊著,空氣裏一絲風都沒有。太陽猶如一顆散了黃的雞蛋,水泥地麵一片白晃晃的折射光。
  許諾本來就不甚清醒的腦子被這熱風一吹,更加暈乎乎地找不到方向了。
  剛走到大廳裏,什麽東西呼地一聲襲過來,一個黑影子撲在自己身上,然後一隻濕漉漉的舌頭伴隨著興奮的呼吸聲掃蕩她的臉。
  許諾防備不及,嗷地叫了一聲,連退數步,“大寶?”
  那不名生物反而更興奮了,前爪搭著不算,連後腿都想要蹦上來,就像一匹嚐到了肉鮮的狼。
  許諾節節敗退,終於再次坐在地上。大寶撒著歡地撲著她,把口水全抹在她臉上。
  許諾大叫:“劉錦程!劉錦程!”
  一聲口哨從天而降,大狗這才鬆了爪子。許諾趕緊推開它,可是大寶還是不甘心地朝她吐著長長的舌頭。
  劉錦程樂顛顛地跑了過來,手裏還揮舞著狗鏈。
  “姐!嘿!還是大寶找人快啊!”
  許諾爬不起來,劉錦程過來拉她,拉了一下還拉不動,再使勁拉第二下才把她拉起來的。
  劉錦程喘氣,“車晚點快一個小時了,我餓著肚子等你呢。”
  許諾這時心情才好了些,笑他道:“你就是吃飽了,也沒那縛雞之力。”
  小劉弟弟又高又瘦,遠看就像一支圓規。他皮膚曬得黑如鍋底,頭發短得可以看到青色的頭皮,T恤上不知道他自己鬼畫著什麽外星人的符號。他父親是許諾的繼父,他比許諾小上四歲,兩人做姐弟已有十個年頭了。
  許諾問他:“家裏人呢?”
  “爸去縣裏出差,阿姨去外婆家了,也叫我接了你過去,說是做了你愛吃的菜。”
  許諾的肚子很配合地咕嚕一聲,又覺得更熱了。
  劉錦程笑她:“還在減肥嗎?我看你沒瘦啊?”
  許諾回道:“我舍不得瘦,我這身上的肉,分你一點,我們倆就都勻稱了。”
  劉錦程嘟囔:“嘴巴還是這麽厲害,難怪大學裏沒人追。”
  許諾含笑道:“我倒聽說劉同學因為失戀的緣故,中考卻連鎮中學都沒考上。今日見你還健全地活著,大感驚奇,劉叔果真手下留情了。”
  劉錦程撇撇嘴,委屈地指了指頭發,“瞧,都沒了。”
  他頭發原來長過耳朵,染得五顏六色,像女孩子踢玩的毽子似的。放榜後劉叔勃然大怒,抄起剪刀捉住他,三下五除二,給他絞了個幹淨。要不是許諾的娘攔著,一身嬉皮衣服褲子都要剪成碎布頭。
  姐弟倆拉拉扯扯地終於出了車站,外麵滾滾熱浪讓兩人嗷嗷直叫。公共汽車上沒有空調,悶熱得儼然一口大蒸鍋,木頭板凳直燙屁股。姐弟倆分喝著一瓶冰紅茶,隨著車一搖三晃。
  公車開到老城區外,兩人一狗一口大箱子都下了車。
  青石鎮不大,這些年靠著古鎮那點老房子發展旅遊業,修建起了一片新城區。不過許諾的外公外婆還住在老城區裏。老城的房子清一色的白牆灰瓦,門窗都刷深深的桐漆。
  老城的街道狹窄而長,鋪著青灰色的石板,所以這座鎮子叫青石鎮。許諾小時候和其他孩子們就愛穿著硬底涼鞋在人跡稀少的小街上跑過,聽那咯噠咯噠的腳步聲,仿佛那是最美妙的音樂。後來遊客漸漸多了,小鎮從早到半夜都不歇息,也再沒了一處安靜的街道。
  外婆家是一棟背水臨街的三層木樓,掛了個牌子:“雲來客棧”。樓前一株銀杏樹,還是許諾當年初來時種下的,現在都有二樓高了。
  暑假生意好,一樓大廳和平台的葡萄架下全坐著客人,不少黃頭發綠眼睛的老外。
  許諾還沒進門,就外婆外婆地叫開了。
  許老太太正在前台算帳,看到許諾他們進來了,把活丟給夥計迎了出來。
  “哎喲喲!我的大學生回來啦!瞧這一臉一身的汗!”
  許諾撲過去膩在外婆身上撒嬌。老太太抱著她心肝兒寶貝地叫,一下說她瘦了,一下又說她黑了,仿佛她外孫女不是去讀書而是去服兵役。兩人快上演喜劇版的林妹妹進大觀園了。
  許諾她娘張女士一邊擦著手一邊從廚房裏走出來,她四十多歲,身材還保持得很好,白皙清秀,一看就知是爽朗幹練之人。
  她看到女兒,笑了笑,“不是說中午就到的嗎?菜都涼了,我熱熱,你和老二一起吃了。”
  許諾忙叫:“別熱了,我吃涼的就成。”
  老太太拉著外孫女的手,“路上辛苦不?你一個人回來的?”
  許諾又驚訝又好笑,“我不是一個人回來,難道還有人跟蹤我不成?”
  老太太神秘而曖昧地問:“別裝糊塗,我問的是男孩子。”
  許諾繼續漫天瞎扯,“什麽男生敢跟蹤我?”
  劉錦程在旁聽著直笑,“的確。光看背影就得嚇跑了。”
  許諾暴怒,拎著老拳追打他,兩人從店裏鬧到店外。
  外公在和幾個老頭打牌,舍不得停手,扭頭補充一句:“諾諾啊,中午的時候小秦還來過一趟,看你到家了沒?”
  許諾猛地一鬆手,劉錦程仰麵倒在路旁蓖麻叢裏。
  “浩歌?他已經回來了?”
  “是啊。”外婆也說,“那孩子,一年不見,高了一大截,模樣真俊啊,都快認不出來了。誒?你去哪?”
  許諾衝回樓上,從行李裏翻出手機來,果真沒電了。她急忙換了電池,按著號碼小心翼翼撥過去。
  響了兩聲就接通了,一個沉穩溫和的男聲傳來:“諾諾?”
  老大的人了,還叫這樣的小名。可偏偏許諾每次聽到都花癡得樂兮兮的。
  “浩歌,我到家了。外婆說你來找過我。”
  秦浩歌的聲音依舊一派溫文儒雅,“我昨天下午就回來了,今天路過就去看了阿姨和外婆。你回來了就好,小曼今早也回來了。我們在學校對門的奶茶店裏吃冰,你要來不?”
  “來來來!”許諾跳起來,“我這就去找你們!”
  她放下電話,立刻翻開箱子換衣服。
  劉錦程捂著眼睛走進來,“秦哥是不是?”
  許諾根本不介意他,自顧脫衣服,“我不在家吃晚飯了,生意忙,你也別偷懶。”
  劉錦程賤笑,“就知道是那小子。”
  許諾花了一翻力氣,才穿上那件新買的桃紅色裙子。她問劉錦程:“看上去瘦不?”
  這真是一個考驗人的問題。劉錦程苦惱地思索,然後巧妙回答:“這顏色挺稱你皮膚的。”
  許諾欲哭無淚,可還是梳了頭發出門去。
  許媽媽追在身後喊:“死丫頭,做好了飯又不吃,有種別吃我做的飯!”
  許諾一溜煙地跑。
  學校是青石小學,許諾他們當年都在這裏讀過書。
  學校對門一排鋪麵,賣水果的,賣歌碟的,賣文具賣書的。“情緣奶茶”店半年不見,生意居然做大了,加開了一個小小網吧,生意熱鬧得很,全是半大的孩子,裏麵烏煙瘴氣。
  一個身材挑高的男生正背對著街同店主聊天。許諾心在胸膛裏一陣猛跳,按都按不住。而那人也像是聽到了她的心跳似的,轉過身來。
  “諾諾!”
  男生展開愉悅的笑臉。炎熱的空氣散去了,彩霞鋪滿天際,晚歸的鳥兒在樹梢歌唱,夜花開始綻放。
  秦浩歌眉毛濃密,鼻梁挺直,英俊帥氣,誰看了都會誇他精神又好看。
  許諾傻笑,小心翼翼走過去,倒像是怕驚醒這個美妙的夢,“等我很久了嗎?”
  秦浩歌溫和笑道:“也沒。本來就和小曼約在這裏見麵的。怎麽樣,你這半年過的?”
  許諾答道:“都很好。我英語考過了六級了,這下倒輕鬆了很多。”
  “諾諾就是能幹呢。”秦浩歌挺開心的,又趕緊說,“小曼四級又差了五分,正和我抱怨呢。等下你見到她,可別提英語的事。”
  許諾苦笑著點了點頭。
  秦浩歌比去年似乎要高了些,顯得身材愈發修長了。他穿著白襯衫,深灰色的休閑褲,十分幹爽利落。他扭頭打量許諾,女孩子還是那副肉乎乎白胖胖的模樣,皮膚光潔如玉,這是多少女孩子羨慕的。
  “你好象瘦了點嘛。”
  “是嗎?”許諾一愣,隨即兩眼放光,摸了摸腰,“我也這麽覺得,衣服穿起來都鬆了一點了。”
  秦浩歌笑道:“還在努力減肥?也要注意身體啊。”

  二
  兩人走去隔壁的奶茶店。店裏有空調,涼爽許多,也坐滿了年輕人。角落裏坐著一個年輕女孩子,烏發白裙,讓人望之即眼前一亮。
  邱小曼看到許諾,嫣然一笑,明眸皓齒,婉約動人。
  “諾諾,過來讓我親親!”
  兩個女孩子摟做一團。
  邱小曼捏了捏許諾的胳膊和腰,下了結論:“是瘦了,肉都結實多了。這好,你得保持!”
  秦浩歌也湊過來說:“我一眼見到她,也覺得她比以前漂亮了。”
  許諾抬頭望見他清澈的眼睛,滿臉通紅。
  邱小曼問她:“學校怎麽樣?聽浩歌說你們大三就要搬到城裏的老校區了?”
  許諾和秦浩歌是同一所大學,隻是低他兩級,新生又住在新校區。等許諾好不容易盼到老校區,秦浩歌也畢業了。
  “已經搬了。我回來晚了幾天,就是因為搬家。”
  秦浩歌笑著問:“老校區沒有新校區好吧?”
  許諾想想,“我倒覺得更好了。學校人氣旺,而且市裏麵熱鬧。”
  邱小曼立刻問:“有多熱鬧?我是聽說校外街上就燈紅酒綠的,是不是?”
  許諾尷尬地望向秦浩歌,邱小曼連連叫:“你別看他臉色,你隻管對我說實話!”
  許諾啼笑皆非,“哪裏有那麽誇張。外麵是熱鬧,可都是商業街,賣衣服鞋子的。”
  “瞧!我就說了吧!”秦浩歌伸手在邱小曼白皙光潔的手背上輕輕捏了一下,“信別人說的都不信我說的。我是那種人嗎?”
  邱小曼嬌媚一笑,摟住許諾的脖子,“誰是你別人,許諾是我好姐妹。是不是,諾諾?”
  許諾強顏歡笑,又趕緊喝水。
  邱小曼還不放過她,追問:“你和浩歌一個係的,你搬過去後有在係裏打聽嗎?浩歌沒做什麽壞事吧?”
  秦浩歌喂喂直嚷:“你當人家諾諾是什麽?”
  許諾也說:“浩歌名聲挺好的,係學生會前會長,人人說起都誇他呢。”
  “你聽聽!”秦浩歌立刻道。
  邱小曼如畫如描的鳳眼帶著笑盯住許諾,讓她心裏有點發毛。邱小曼生得極美,又正是最燦爛的年華,這樣近距離地盯著人,連同為女流之輩的許諾都心生讚歎。
  秦浩歌輕歎了一口氣,說:“小曼,人家諾諾才回來就來看我們,你也讓她喘口氣吧。”
  邱小曼一聽,後退回去,怪委屈道:“好啦!是我多心吃醋!人家還不是關心你嘛。”
  美人含嬌帶嗔地抱怨,秦浩歌享受得很,立刻握住她的手,“我又沒怪你。”
  許諾隻有埋頭苦喝水。
  邱小曼又問:“諾諾,有對象了嗎?”
  許諾心慌意亂,不禁瞄了秦浩歌一眼。秦浩歌也同樣好奇地瞅著她。
  許諾呢喃道:“沒有……讀書忙呢。”
  秦浩歌搖頭,“諾諾老實聽話。”
  邱小曼不以為然,“這樣老實才不好。諾諾,你也要多為自己打算。大學裏的男孩子單純,感情才真。出了社會,還不知道變成什麽樣子。”說著又望了秦浩歌一眼。
  秦浩歌笑得有點不自然,“不說這個了。諾諾你餓不?走,我們吃燒烤去!”
  許諾才喝了一肚子水,又被他們倆拉出了門。
  鎮文化廣場一到晚上,就擠滿了小攤小販,買廉價日用品的,買小吃的,買盜版碟子的,鋪滿了整個廣場。打小許諾他們就喜歡來這裏逛。東西都不值錢,小吃也不大幹淨,人擠著人,食物香混合著汗水臭,卻別是一番滋味。
  許諾和邱小曼手拉著手逛著,秦浩歌百無聊賴地落後幾步跟在後麵。
  邱小曼回頭看了一眼漫不經心的秦浩歌,笑了笑,湊在許諾耳邊說:“告訴你一個消息。”
  “什麽?”
  邱小曼的聲音裏帶著興奮,“歐陽烈,他回來了!”
  “什麽?”許諾叫起來,被邱小曼一把捂住嘴巴。
  秦浩歌看她們兩個女孩子咬著耳朵,無聊地打了一個嗬欠。
  邱小曼壓低聲音說:“我也是聽說的,他好像從英國回來了,接手了市裏三家酒樓。怎麽,你都不知道?”
  “我才從學校回來,怎麽會知道。”許諾說,“回頭我可以去打聽一下。不過兩年沒見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邱小曼笑道:“才兩年而已。諾諾,你得去找他,我還有事要托他幫忙呢。”
  許諾忙回頭,看了秦浩歌一眼。他正停在一個攤子前買炸魚丸子。
  “你在想什麽?”許諾嚴肅地瞪了邱小曼一眼,“要是讓浩歌知道,吃起醋來,你們倆又要鬧一場。”
  邱小曼滿不在乎,“那就不讓他知道就行了。你以為秦浩歌是那麽機靈的人?”
  許諾問:“你要歐陽烈幫你什麽?”
  邱小曼說:“我和你不一樣,大專開學就要實習了,可以不用回校,我學酒店管理的,去他那裏實習再合適不過。”
  許諾覺得匪夷所思,“去他那裏?秦浩歌肯定會抱著zhayao去炸樓。”
  “我什麽?”秦浩歌的聲音突然從後麵冒出來。
  許諾嚇了一跳,慌張回頭。
  邱小曼卻淡定從容得很,笑嘻嘻道:“女孩子討論你,你問那麽多做什麽?”
  秦浩歌聳了聳肩,把章魚丸子遞過來。
  邱小曼嫌惡地皺了皺眉頭,嫌棄這東西油多熱量高,把自己那份塞給了許諾。秦浩歌無奈地笑了笑,邱小曼討好地拉著他的手撒嬌,繼續往前走。
  許諾手裏握著幾串丸子,看著前方兩人登對的背影,所有歡樂盛景頓時凋零。她泄氣,大口大口吃零食,就像她以前一樣,不開心了就吃東西。吃總會讓人開心的。
  三個人吃喝玩樂到深夜,眼看著不得不回家了,才在橋頭分了手。秦浩歌要送小曼回家,許諾自己回去。
  臨走了,秦浩歌卻突然喊住她,幾步跑過來。
  “給你。”他往許諾手裏塞了一樣東西,“我看你先前看了好幾眼,應該是很喜歡。”
  許諾不解,秦浩歌已經又跑回了邱小曼身邊。兩人拉著手漸漸走遠。
  許諾低頭看。手裏一個小袋子,打開,裏麵是一對她剛才看中的耳環。
  許諾苦澀地笑,摸了摸耳朵。
  秦浩歌也是無心,他不知道她並沒有耳洞。
  小鎮的夜晚要一直熱鬧到兩、三點,現在街上還到處是未盡興的遊人。許諾沿著小河慢慢走,河邊有孩子在歡鬧,河裏漂著一盞盞紙燈。
  許諾磨磨蹭蹭地回了家。客棧依舊那麽熱鬧,露台上坐滿了喝茶打牌的人。外公外婆估計已經去睡了,隻留小夥計在外麵招呼。許諾躲開在櫃台算帳的母親大人,悄悄溜到房子後麵。
  屋後麵是條清澈的小溪,岸邊長著雜草灌木,有個用磚頭堆砌起來的小台子可以供人歇腳。劉錦程抱著半個大西瓜坐在那裏,晃著腳,自己吃一勺,喂旁邊的大寶一勺,十分友愛。
  許諾走過去,把大寶趕開,又把西瓜奪了過來,坐著大口大口地吃。
  劉錦程這次倒沒抱怨,而是很安分地挪了挪屁股,把大寶摟在懷裏。大寶貪婪地看著許諾吃西瓜,倒是不甘心地嗚了幾聲。
  劉錦程譏笑:“這兩年來,哪次你見完他倆回來不是這個哀怨的棄婦表情?”
  許諾氣結,可又偏偏還找不到話來反駁。
  小劉弟弟抓著大寶的耳朵,說:“你也是優柔寡斷磨磨蹭蹭的。要是喜歡就和他說,反正他也不可能接受的,你也就借此機會死了心,趕緊趁年輕再找一個。秦哥又不是你肚子裏蛔蟲,你不說他自己哪裏悟得出來。”
  許諾煩躁地說:“你想的倒簡單。小曼那麽大個活人還擺在那裏呢!十多年的朋友了,做得出這種事嗎?”
  劉錦程口氣老成,一針見血道:“你以為你不說,邱姐她就不知道?”
  許諾一想也是。這世上隻有咳嗽和愛情是掩飾不住的,她看秦浩歌那眼神那麽明顯,邱小曼又是那麽個玲瓏的人,怎麽會猜不到?隻是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也不屑說出來。反正秦浩歌沒她的份。
  許諾連聲歎氣,覺得自己未老先衰。
  劉錦程手舞足蹈地趕著水蚊子,說:“我就沒覺得邱姐有多好。不就是漂亮嗎?”
  許諾白他一眼,“對於你們男人,漂亮還不夠?”
  劉錦程搖搖頭,用哲學的口吻說:“芙蓉白麵,不過是帶肉骷髏。”
  許諾給他說得三伏天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邱姐漂亮又會撒嬌,可是不能幹。這樣的女孩子,寵著玩是最好的。可是要和她過日子,誰受得了?”
  許諾被西瓜嗆到了,“你……人家也沒想和你過日子!”
  劉錦程淡定地抹了抹濺在臉上的西瓜水,“我是說秦哥嘛。”
  許諾冷哼:“你多大個娃娃?還知道人家秦哥心裏想什麽?秦浩歌是大男人,養得起她,心裏舒服著呢!你根本就不懂欣賞女人!”
  劉錦程被打擊了,耷拉著腦袋,使勁扯大寶的耳朵,“我下個月就滿十六了……”
  “是啊,”許諾說,“你再作奸犯科,就可以直接槍斃了。”
  “你這人真不識好歹!”劉錦程憤怒了,猛站起來,“好心安慰你,卻被你拿來奚落著玩。”
  “好啦”許諾也知道過頭了,“我心情不好,沒針對你呢。你是我自家弟弟嘛。快來坐下吧,我問你件事。你知道烈哥回來了嗎?”
  劉錦程兩眼大放光芒:“烈哥回來了!”
  許諾笑他,“怎麽興奮成這個樣子?”
  “那可是烈哥啊!”劉錦程手舞足蹈,通了電似的,“他回來了?你高三的時候他就走了吧?不是說去英國了?”
  “說是去進修了。”許諾不以為然地嗤笑,“他?讀書?”
  歐陽烈當年的作業,半數以上都是讓許諾代筆。許諾忙著做題時,他就帶著弟兄們去抄了某某的地盤。時間還算得真準,一套卷子寫完了,歐陽烈也回來了,身上有汗也有血。
  所以也不能怪家裏大人死活反對兩人來往。
  許諾不是萬事順從的乖乖女,但是也不叛逆,明裏自然聽大人的話,私下丟開書包跳上摩托車後座,跟著歐陽烈到處跑。

  三
  歐陽烈家世很好,父親是老將軍之子,隻是老子死後得罪了人被貶到地方為縣長。他母親則是知名國學大師之女,隻是這份才華沒遺傳到兒子身上。
  歐陽夫妻倆感情不好,一直分居,各自生活,都不管兒子。歐陽烈生病在家,許諾去看他,他燒得奄奄一息,房間裏亂得像遭了賊,卻連口水都沒有。
  她收拾了房子,又煮了粥,端到床前。
  歐陽烈捧著,並不急著喝,說:“許諾,做我妹子吧。”
  烈哥的幹妹子,多大的麵子。家長老師肯定要愁斷腸,同學們卻羨慕得要死。歐陽烈就是縣裏太子,怎麽會看上許諾這個不漂亮的旅店老板的女兒?
  許諾回了房間,翻開相冊,裏麵隻有兩張有歐陽烈在的照片。而且年代太久了,受了潮,圖像很模糊。
  照片裏穿藍T恤的少年身材高大矯健,邱小曼最愛形容他像一隻豹子。不過邱小曼也說秦浩歌就是一隻忠犬。這位美少女儼然把身邊異性都動物化了,自己則是那名馴獸師。
  大寶湊了過來,拿濕漉漉的鼻子拱著許諾的手。許諾摸了摸它的腦袋,放下相冊,牽起它往外走去。
  已經是淩晨了,遊人也都在往回走,賣夜宵的小攤還很熱鬧,可許諾的胃卻沒空間容她再吃了。大寶的胃容量還足夠,可是它被許諾拖著一路走,隻能不斷地對飄著香的小攤投以哀怨的目光。
  大寶是幾年前小劉同學從朋友家抱回來的。那時候它還是一直可愛的黃色小奶狗,雖然有點笨,又好吃,但是模樣憨厚,全家人都對它寄與了挺高的希望的。哪裏知道隨著歲月的流逝,大寶越長越大,毛越來越枯,狗臉也越來越醜。成年後簡直醜到疑似被毀容的地步,毛色稀疏糾結,大齙牙,燈籠眼,夜晚碰到會嚇人一跳。
  這天資,自然混上黑社會老大,鎮上所有狗都怕它,弄得找不到老婆。劉錦程年初帶它去隔壁鎮相親,把人家母狗嚇得和見了鬼似的,縮到床底死活不肯出來。後來隔了好久對方主人還抱怨,說他們家的麗麗一看電視上出現恐龍就要鑽桌子下。
  劉錦程對大寶,倒是喜愛得緊,零花錢全用來買碟子和高級狗食,吃得比人都好。可惜就和許諾喝白開水都要胖一樣,大寶吃龍肝都還是那麽瘦,和它小主人倒是很相稱地一對。
  許諾也不是打小就胖。其實許媽媽就身材苗條,已去世的許爸爸照片裏也是身材修長勻稱。許諾在青春期前都不胖,可是不知怎麽的,一開始發育,腰圍也隨著胸圍一起膨脹,中了魔法似的控製不住。好在超過一百二後慢慢減速,可也怎麽都降落不下來了。
  許諾發覺自己喜歡秦浩歌後,就發誓要減肥。她狠了心,一天隻吃一個蘋果,餓了就喝茶,結果不到一個星期就輕了十斤,可人也麵如金紙迎風就倒,上樓梯一口氣沒喘過來就骨碌碌滾落,還差點把跟後麵的劉錦程壓骨折。送去醫院,醫生把她從上到下數落一通。外婆猛給她灌補品,好不容易擺脫掉的十斤肉迅速糾纏了回來,還添了三斤福利,就此跟定她不走了。
  秦浩歌和邱小曼聞訊趕來慰問她。許諾這輩子都忘不了秦浩歌那又氣又想笑的樣子,每次回憶起就覺得全身血液往臉上衝。
  她後來一直控製飲食,偶爾做做運動。體重也那麽升升落落,仿佛一支不好也不壞的股票,時不時給你點希望,讓你不至於徹底放棄罷了。
  許諾腦子裏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就繞到了河邊。
  這邊沒有店家,很僻靜。古老的房子已經全部沉睡過去,月色到映在水麵,碎銀點點。夜晚退了涼,河麵又有徐徐輕風吹來,十分舒服。
  不遠處有一座古老的石橋,沐浴在月色下。白日裏看起來有些發青的石頭這時潔白晶瑩,整座橋仿佛由玉石砌造而成。
  這是青石鎮鼎鼎有名的一處旅遊景點之一:美人橋。
  橋並不美,明朝至今,好幾百年的曆史了,橋身滄桑斑駁,猶如一本寫滿了故事的書。橋很樸實,沒有雕花,沒有石獅,一塊塊石板接縫的地方都長著青草,隨著四季而枯榮。
  關於橋的故事,鎮上所有孩子和來旅遊的人都聽過。
  據說,總是據說,很久很久以前,鎮上有個女子,長得很醜。家人給她訂了親,可是對方看到她的模樣,嚇得趕緊要退婚。女孩子受了打擊,便整日在橋上哭泣,天上一個神仙低頭看到了她,覺得她很可憐,便施法將她變成了美女。女子變美之後,神仙卻不禁愛上了她,便將她帶回了天庭,兩人從此逍遙自在去了。於是這座橋就有了這麽一個傳奇的名字。
  劉錦程最愛拿這個故事來鼓勵或者諷刺許諾,總是說許諾其實就是這故事裏的女主角。許諾便說,我謝謝你了,我倒想給你找個神仙姐夫呢。
  許諾沒和別人說,其實她好幾年前就在晚上悄悄來過這裏。做什麽呢?當然是傻兮兮地學故事裏麵一樣,雙手合十,向上天的神靈禱告:天靈靈,地靈靈,我許諾四有五好擁軍愛黨正直勤勞善良大方,保佑我明早起來身上瘦二十斤吧。
  顯然是從來沒有實現過的。
  許諾在橋頭石階上坐下,大寶趴在她腳下,一人一狗隱藏在陰影之中。虧得青石鎮治安好,許諾也無美色給別人貪圖,倒是不擔心安全。
  許諾在清涼的夜風中長而無聲地歎了一口氣。一天的兵荒馬亂下來,她這才覺得自己回到家了。所有的興奮和快樂都塵埃落定,可以忽略的往事則按捺不住地冒了出來。熟悉的人變得陌生,陌生的人又將重新熟悉。生活更新的總是那麽快。
  “你到底想要我怎麽做?”
  這個聲音在寧靜的夜裏非常突兀。許諾微微驚訝,回頭尋聲望去。橋的另外一頭,有個模糊的影子。
  那個男生在打電話,聲音還有點耳熟:“你到底要怎麽樣才滿意?要我恭喜你嗎?我……你不用管我。反正你不愛我!”
  哦,她不愛他啊。許諾心想。
  男生語氣十分氣急敗壞:“你不用說了!我都說過了,我不介意的。我恭喜你們兩個!夫妻恩愛,白頭到老!”
  哦,許諾又想:心上人他嫁啊。
  “我生氣?我才沒生氣呢!我高興得很!”男生說完,為了證明自己的確是心花怒放,仰頭就哈哈哈,狂笑三聲,仿佛練武功走火入魔。
  許諾額頭冒汗,倒是同情電話那頭的女生。
  男生笑完了,又對著電話吼:“哭什麽?我是真高興,我出來旅遊有什麽不對的?你們明天結你們的婚!我在不在又有什麽關係?好了好了,不說了,掛了!”
  夜又一下子靜了下來。許諾無聊地轉回頭,繼續冥想。可是還沒過五秒,就聽咕咚一聲,什麽東西丟進了河裏,然後一串暴躁的腳步聲遠去。
  把手機丟河裏了?亂扔垃圾,汙染環境啊。
  許諾不由站起來,往橋上走了幾步,彎腰往水裏看。隻見水麵波紋蕩漾,月光粼粼。
  許諾不禁聯想,假如將來一天,秦浩歌和邱小曼結婚,她不知道會怎麽樣。他們倆肯定是要請她吃酒的,也許將來還會讓她做孩子的幹媽。她要再這麽繼續胖下去,他們倆的孩子都可以打醬油了,她也未必能嫁得出去。
  許諾對著圓圓的月亮歎氣。神啊神,可憐可憐我,給我一個男人吧。
  話音剛落,隻聽一聲驚天動地地“嘩啦”,身後橋下的水麵炸起一個大水花,一個黑影子在水裏撲騰。
  許諾心驚膽戰地看著。這個,水鬼?
  “救……救命!”
  水鬼是不會說人話的吧?
  猶豫間,水裏的那位仁兄卻是越撲騰越沒力氣,不斷往下沉,眼看就要去見龍王了。許諾顧不得那麽多,跑到岸邊,鞋子一脫,跳進了水裏。
  鎮子裏的孩子沒有不會水的。許諾打小就把鎮裏沒通航線的小溪小渠全挨著摸索過一遍,水底憋氣還是連勝冠軍。隻是那個落水的兄弟身材並不矮小,縱使許諾自己也很壯,把他拖到岸上,也累得嗆了好幾口水。

  四
  “呸!呸!”許諾從水裏吐出半根水草,瞅著那位癱軟在地上的仁兄,怒從心中生,一把拽起了他的領子,叮叮咚咚地搖晃。
  “你活膩了要找死,就去個沒人煙的地方!跑旅遊區來自殺,你長腦子了嗎?不就是失戀嗎?不就是女朋友和別人結婚了嗎?你一大老爺們何患無妻,尋死覓活的就這點出息?”
  男生被搖得哇哇吐水,上氣不接下氣,還勉勵辯解道:“誰……誰他媽的要尋死啦?”
  還嘴硬,“不是你,難不成是我啊?”
  男生也憤怒了,直著脖子大叫:“我沒尋死!我尋我手機呢!”
  許諾一鬆手,男生啪地倒回地上,哎喲喲地叫疼。
  許諾鄙視他,“舍不得那剛才就別丟。不會水又要往水裏跳。要是我不在,你那小手機就是你的陪葬品了。”
  男生應該是臉紅了,卻爬起來還要往水裏走。
  許諾氣得都笑起來了,“你真要找死,我不阻攔你,可你能不能換個地方?讓遊客看到水裏漂著一具浮屍,鄉親們怎麽做生意啊?”
  男生氣衝衝地叫:“我找我手機!”
  “你那手機鑲著五克拉鑽石啊,比你的命都重要?”
  男生跳腳,“我我我,電話號全都存那上頭呢!”
  許諾歎口氣。佛說,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許諾的腦袋也許也進了水,善心突然大發,覺得幫人就要幫到底。反正衣服都濕了,不就是下水摸一個手機嗎?總比一會兒那男生淹死了她去撈屍體要好得多。
  許諾推開那個男生,照著記憶往剛才那片水裏遊。男生有點感動了,在岸上喊:“謝啦,同學!我那手機是銀灰色的,翻蓋的,型號是……”
  “這黑燈瞎火的,你當我眼睛自帶紅外功能啊?”許諾沒好氣。男生終於閉上了嘴。許諾深吸一口氣,潛到了水底。
  這條支流小溪不算深,兩米多不到三米,水流也不急。隻是這不摸不知道,一摸嚇一跳,許諾覺得自己就像在遊戲地圖上完全沒標注的地方忽然尋找到一堆隱藏寶藏似的。
  很順利,第一趟居然就摸到一個手機,拿來給那男生,他搖頭說不是:“這是索尼的,我從來不用日本貨。”
  許諾再下水,這次摸到一個方方扁扁的東西,拿出水來一看,居然是個文曲星!男生很樂,“嘿嘿,我正缺呢,也許裝上電池還能用。”
  許諾無語,第三趟沒摸到電子產品,卻是摸到兩個一塊硬幣。許諾看到錢,這才後悔了,她怎麽那麽傻,許願都不上貢的,難怪不靈驗。男生看到錢,更是HIGH了,摩拳擦掌很想親自下水尋寶。
  許諾自己也來了興致。她休息了片刻,然後一口氣在那塊水域下接連找到了一支鋼筆,一把菜刀,一麵完好的梳妝圓鏡,一個缺了口的青花瓷瓶,一支還能走的手表,以及總共價值二十多塊錢的一元和五角硬幣。零零總總攤在地上十分壯觀。
  最後一趟,許諾一出水麵就興奮地叫起來:“發了!發大了!”
  男生忙問:“這回是什麽?”倒是已經忘了自己的手機了。
  許諾上岸拿給他看,是一枚白色的戒指。兩人瞪著眼睛借著月光仔細打量這枚戒指以及上麵鑲嵌著的明顯比玻璃要亮的石頭。
  男生說:“每準真是鑽。”
  許諾不以為然,“鋯石也賊亮。我隻見丟手機的,可沒見丟鑽石戒指的。”
  “電視裏不常這麽演嗎?”
  許諾瞥他,“演員一丟,劇務就立刻去揀。都像你這麽傻,賺一輩子的錢都不夠扔的。”
  男生撇嘴。許諾抹了一把水,又站起來。
  “你還去啊?”男生拉住她。
  許諾說:“你手機不是還沒找到嗎?”
  男生抓了抓腦袋,“算了,我不好意思老麻煩你。”
  “不麻煩。”許諾冷笑,“總比你去投河然後勞我去救你要輕鬆。”
  男生嘟噥:“不要了就是了。不就是個手機嗎?”
  許諾巴不得。她立刻穿好鞋子,再把摸來的東西收起來,招呼著大寶就往回走。
  “喂,等等啊!”男生在她身後喊,“你就這麽走了?”
  許諾莫名其妙,“我不走,還能幹嗎?”
  男生扭扭捏捏地走過來,吞吞吐吐地開口:“那個……這個……那個……”
  “到底啥事!”許諾喝道。
  男生可憐的目光隔著長到鼻梁的劉海投在她臉上,“我……無家可歸啊……”
  許諾轉身就走。
  “哎!哎!哎!”男生追過來,“女俠,別這樣嘛!江湖落難,攜手共進嘛。”
  許諾譏笑,“落難的又不是我。”
  男生不得不承認:“是我落難啦!你都救我一命了,不如好事做到底,收留我一晚吧。就一晚!”
  “憑什麽啊?”許諾斜眼看他。
  男生臉皮厚過城牆拐彎,“憑我們剛才萍水相逢啊!”看到許諾那臉夜色都掩蓋不住的臭臉色,急忙老老實實交代:“那個,我今天才到這裏。你們這鎮子哦,治安可真不好啊,我下車沒多久錢包就給摸了。我身上就那個手機值錢,可是,嘿嘿……”
  許諾也笑,“嘿嘿,現在夏天,不冷,大街上您隨便睡哪兒都沒關係。少俠保重!”
  “別!別!”男生忙道,“我暫時還不考慮入丐幫呢!女俠就發揮一點江湖道義吧?”
  “不!”許諾斬釘截鐵地拒絕,抱著手冷眼看他,“你不知道如今這社會多麽亂,人們的道德品質多麽敗壞。雖然你看起來人模人樣……”男生挺起胸膛,“可是講不定你其實就是一個罪大惡極的行凶殺人犯,被公安機關通緝而流竄至此地。我今天收留了你,也許半夜你就摸刀子殺人劫財又劫色,釀下滅門血案。”
  男生恨不能撞牆,“天地良心啊!我可是一等良民!你你,我給你看身份證總行了吧?”
  許諾接過身份證來,“林天行?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倒是好名字。”
  林天行一聽,對她倒刮目相看起來,“見笑了。你怎麽稱呼?”
  “我叫許諾。”
  “許諾的許諾?”
  許諾給了他一個白眼。她收起林天行的身份證,勉為其難道:“說好了,隻此一晚。”
  林天行鬆口氣,諂媚地笑,“女俠帶路。”
  許諾他們兩人都從頭濕到腳,隻好找了條小路,避開旁人,摸回了家。客棧裏還有幾桌客人在持之以恒地打著麻將,店夥計趴在櫃台裏似乎是睡著了。
  許諾帶著林天行偷偷摸摸地上了樓。她以為大家都睡了,可是沒料到劉錦程那廢柴還在興致勃勃地打魔獸。
  小劉弟弟見到他倆,嗷嗷地叫:“姐!你居然帶男人回來!”
  許諾撲上去捂住他的嘴巴。
  劉錦程嗚嗚叫。
  許諾威脅恐嚇道:“再出聲,廢了你!”
  劉錦程目光淒慘。
  許諾放開他,給兩個男生介紹:“這是劉錦程,我弟弟;這是林天行,揀回來的。”
  林天行剛要抗議,劉錦程搶先叫起來:“揀?哪裏有這麽大個活人可揀?”
  “美人橋下啊。”許諾抓了抓雞窩一樣的頭發,“我這一身腥味,難受死了。阿程,你們身高差不多,拿幾件衣服給他換。他今天就睡你這裏了。”
  “啊?啊?”劉錦程反應不過來,“美人橋?這麽靈驗?睡我這?”
  許諾已經開門去了隔壁。林天行極其友善地湊到劉錦程麵前,麵帶微笑道:“劉兄,請多關照啦!”
  劉錦程訕笑。
  林天行又說:“哇,魔獸!好追求!多少級了?”
  劉錦程頓時覺得路逢知音,頗為得意,招呼他去換衣服。
  許諾回了自己房間,仔細洗了個澡,也困得不行了,頭發都沒吹,倒頭就睡。半睡半醒中隱約聽到隔壁兩個男生嘻嘻哈哈在鬧什麽,她翻了個身,很快睡死過去。

  五
  這一覺睡到天光大亮才起來。
  房間裏已經很熱了,窗外的知了也早開始了聲嘶力竭地喊叫。樓下的人聲隔著門板隱隱傳來,空氣裏飄蕩著一絲糖醋排骨的香氣。這樣的早晨,或者中午,真是非常地庸懶而美好啊。
  許諾感歎著爬了起來,頂著一頭爆炸的頭發出了門。結果出門一個轉身,差點撞在一個人身上。許諾隻當是客人,急忙道歉。那人卻哈地一聲笑了。
  “同學,起得好早啊。”
  許諾抬頭看,結果又驚得連退兩步。
  眼前站著一個身材挑高的少年,身材修長勻稱,皮膚白皙,鼻梁挺直,眉毛十分好看,那雙眼睛滿是桃花。
  隻是這等唇紅齒白的美人,是從哪裏跑出來的?
  許諾皺眉,“你是……”
  “這麽快就忘了?”男生咧開嘴,牙齒發光,“我是小林啊,林天行!”
  許諾的表情堪稱精彩,“林天行?”
  林天行忙不迭點頭,揮舞著手裏那半根油條,“早上阿程帶我去剪了頭發,這下涼快多了。你吃了沒有啊?今天的油條炸得不錯哦。”
  許諾艱難地笑了笑。帥哥是帥,就是好像腦子少了根弦。
  “那個,林同學,你這下沒事了吧?”
  林天行還挺感動的,“沒事了,沒事了。你弟弟人真好。”
  “好,好。”許諾虛偽地笑,“那,你啥時候走呢?”
  “走?”林天行那表情,仿佛聽到了什麽天方夜潭,“走什麽走?”
  瞧,來了吧!許諾在心裏冷笑。
  “林同學離家這麽久,家裏大人肯定不放心的啦。你也總有自己的事要處理的吧?我們客棧忙,也就不招待你了。我叫阿程送你去汽車站吧。”
  “哎,等等!”林天行瞪著無辜的雙眼,“我都和阿程說了,我錢包丟了,手機也丟了,在這裏也不認識人。他說可以多收留我幾日。”
  “什麽?”許諾可沒想到有這麽一出,“劉錦程說的?他人呢?”
  林天行手一指,許諾看到劉錦程的腦袋迅速消失在樓梯口。
  這個小子。
  許諾臉色掛下來,很嚴肅道:“劉錦程就一個孩子,說話不算。林天行,我們昨天晚上就說好了,隻收留一夜的。你現在吃也吃飽了,穿也穿暖了,該去哪兒就去哪兒吧。”
  林天行的眉毛耷下來,“不會吧?就不能繼續收留我嗎?”
  許諾微笑,“我看起來很像慈善家嗎?”
  林天行老實搖頭,“不像。”
  許諾斜睨他,“我看你,別是離家出走的慘綠少年吧?現在的孩子也真是的,屁大的事都要尋死覓活的。你這樣跑出來,家裏大人該多擔心啊,真不孝。”
  林天行大概是真被說中了,低著頭沒說話。
  許諾抓了抓頭發,說:“我說認真的,趕緊回家吧。你家住哪兒?”
  林同學氣呼呼地小聲說:“我沒家!”
  許諾啼笑皆非,誰家的孩子怎麽倔啊?
  這時劉錦程終於壯起膽子摸了回來,“姐,真的不能收留他嗎?阿姨和外婆都說了,隻要你點頭,他就可以留下來。”
  許諾一聽,“媽和外婆都同意了?”
  “那當然。”林天行一下來了精神,感歎道:“阿姨和外婆人真好啊。”
  許諾知道了。這果真是長得好,到哪裏都占便宜。這種人八成從小就靠這張臉蛋鼓惑迷惑誘惑盡身邊的師奶和太婆,就此為所欲為無法無天。可恨的就是偏偏就是有那麽多大媽大嬸吃他這套。
  林天行還繼續拍馬屁,“阿姨可真是年輕又漂亮啊,外婆特別有氣質。”
  “得了!這甜言蜜語說了她們也聽不到,省省吧。”許諾沒好氣。
  但是林天行卻誤會了她的意思,又趕忙說:“許同學你也很,很……”
  “很什麽?”許諾順藤上架。
  林天行一邊打量她,一邊努力從腦海裏找讚美詞。
  許諾終於給他逗樂了,“想不出來就別想了。趕緊收拾一下走人吧?”
  “別!別!”林天行臉都急紅了,“誰說我想不出來!你,你,你皮膚好,你眼睛大,你聲音好聽!這夠了不?”
  許諾笑得差點滿地打滾。
  劉錦程快哭了,“林哥,有你這麽讚美人的嗎?”
  許諾好不容易順過氣來。這麽一鬧,她覺得更餓了,下樓找東西吃。
  林天行拉住她,可憐兮兮地問:“同學,能不能行個好嘛?”
  許諾被他那雙清澈的眼睛這麽一瞪,覺得臉上有點發熱,心也軟了。
  “我先說好,咱們這可沒有吃白飯的。”
  “那是當然!”林天行急忙點頭,“我會幫忙做活。”
  許諾笑得十分和善,拍拍他的肩膀,“這就好。來來來。”
  她帶林天行下了樓。一樓大廳裏的客人紛紛扭過頭來,目光全盯在林天行的身上。
  許諾找到她娘,“媽,小林要在咱們這幹一陣,你給找件服務生的衣服吧。”
  許媽媽理都沒理她,隻衝著林天行笑,“小林啊,要留下來啦?現在旺季忙,你做得慣嗎?”
  許諾嘟囔:“端茶倒水還用學?”
  許媽媽對林天行說:“要不你就負責給阿程輔導功課怎麽樣?”
  許諾繼續插嘴:“我輔導阿程不就行了?”
  許媽媽瞪了女兒一眼,“你也是,放假了就幫家裏做點活。去,到你梁阿姨那把我們訂的烤鴨拿回來。”
  許諾賭氣轉身就走,拿了盒牛奶,啃著油條就出發了。走過了半條街,忽然聽到林天行在喊她。林同學已經換上了製服,白衣藍褲,土得掉渣,隻有一張臉能看。許諾大笑,差點嗆著。
  林天行倒一點不自在都沒,還挺了挺胸膛,說:“阿姨要我幫你拎東西,說烤鴨很重。阿程說運氣好梁阿姨會送烤鴨腿。”
  許諾嘲笑,“說到底還是為了那烤鴨腿來的。”
  林天行臉皮厚:“都說民以食為天。”
  許諾帶著他往烤鴨店走。古香古色的街上已經很熱鬧了,來來往往的遊客熙熙攘攘,不少女孩子路過時會對林小弟行注目禮。沿途經過許多熟悉的店家,老板夥計紛紛和許諾打招呼,許諾便高聲應著。
  林天行有點羨慕,“你和鄉親的關係真好。”
  許諾吃著第三根油條,口齒含糊地說:“和鄉親的關心當然得好,就像讀書一定得勤奮,吃飯一定要吃飽。你這話真奇怪。”
  路過水果鋪,許諾當然也認得老板,東侃西侃,順來一串葡萄,分了林天行一半。然後又經過烙餅攤子,順得煎餅果子一張。再然後是涼粉店,弄來涼粉兩碗……
  林天行打著嗝說:“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麽這麽胖了。”
  許諾也不生氣,津津有味地啃著烤玉米,“學校裏那半年,餓得兩眼發綠,做夢都想回來吃東西。”

  六
  林天行問:“你在哪裏讀大學,幾年紀了,什麽專業的?”
  許諾說:“在C大,大二,學廣告傳媒。你呢?”
  “C大?好學校。我是N大,我小學是五年製的,所以現在大三,學的經管。”
  許諾笑:“重點哦。不過學你這專業的最最多,在大街上撒芝麻似的。我一直覺得奇怪,哪裏有那麽多企業給你們管理?”
  林天行哼哼,“無知婦儒。一個企業除了幹事的員工,需要多少管理人才。沒有我們這種人才,再多的好員工,也都是一盤散沙。”
  許諾連連點頭,譏笑道:“還沒做領導呢,就一副領導派頭了。我是不知道管理人才的重要,可我知道腳踏實地幹活。如今你在我家做工,你是勞動人民,我是資本家。你以後可得乖乖的做事,當心我炒了你,讓你睡大街。”
  林天行鼻子裏噴氣:“活脫脫一副地主婆模樣。”
  過了一座精致漂亮的新橋,進了另一片商業區,許諾帶著林天行在這片迷宮一樣的地方左拐右轉。林天行沒兩下就暈頭轉向了。
  許諾嚇唬他:“騙你到角落裏,賣給人販子。”
  “唬小孩吧?”林天行不屑,“我都已經聞到烤鴨香了。”
  梁記烤鴨就在拐角,生意一如既往地好,門口排著起碼二十多個客人。店夥計忙得一頭油汗。
  梁姨看到許諾,眼睛都笑彎了,“諾諾啊,浩歌昨天和我說你回來了,你今天就來啦!吃了沒?”
  許諾厚著臉皮說:“還能再吃點。”
  梁姨嗬嗬笑,揮刀就剁下兩隻黃燦燦的烤鴨腿遞過來。許諾慷慨地分了林天行一隻。
  梁姨一邊拿油紙包鴨子,一邊打量林天行,“這是你同學嗎?吃什麽長得這麽好,都可以去拍電視了。”
  “哪裏呀,是店裏的新夥計啦。”許諾說,“浩歌在家嗎?”
  “大早就出門了。”梁姨臉色有點不大好,“邱小曼大清早打電話來把他叫走了,也不知道什麽事。真是的,難得回家了也不來店裏幫忙。”
  梁姨是秦浩歌的母親。她不喜歡邱小曼,這也不是什麽秘密。邱小曼的母親當年丟下女兒和丈夫,和上海的一個生意人跑了,這是全鎮人都知道的醜聞。秦父去世得早,梁姨一手把兒子帶大,自然希望他找更好一點人家的女孩。
  邱小曼人精明,什麽事都會精打細算,最會利用身邊的人際關係。她又長的美,交際這麽廣,難免傳出一點不好聽的流言。梁姨是保守老實人,隻有更加不喜歡她。
  其實邱小曼打小就因為身世的緣故沒少受欺負,每到那時,都有許諾和秦浩歌跑出來為她出頭。許諾打架的功夫就是打那時候練起來的。而秦浩歌和邱小曼的感情,自然也是這麽一來二去培養出來的。
  兩人的故事挺像時下流行的韓劇的。邱小曼生得美,十分地美,瓷白皮膚,柳眉鳳眼,身材窈窕,既清純又帶點嫵媚。而秦浩歌也帥,一身書卷氣,溫柔文雅。兩人青梅竹馬,身世曲折,同甘苦,共患難地長大,家長的反對更襯得他們情比金堅,愛比海深。
  梁姨把鴨子包好,又附贈了一包鴨腦袋,是給大寶啃的。許諾把東西全丟給林天行提著,蹦蹦跳跳往回走。
  回了家,大寶頭一個迎出來,張著大嘴露住齙牙。林天行受不了這個視覺衝擊,趕忙提著鴨子衝進廚房了。大寶不忘衝他叫了兩聲,然後扒著許諾的腿。
  “吃,你就知道吃。”許諾丟給它一個鴨腦袋。大寶叼起來,歡天喜地地跑走了。
  許媽媽抱著一筐子要洗的衣服,叫住許諾,“丫頭,這個耳環是不是你的啊?”
  許諾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急忙衝過去,從媽媽手裏奪過那個耳環。正是昨天秦浩歌送她的。
  “怎麽隻有一隻?”許諾急得臉都紅了,“另外一隻呢?”
  “誰知道啊。”許媽媽翻了翻許諾昨天換下來的裙子,“我隻在口袋裏翻到這一隻。你這孩子丟三落四的。”
  許諾不死心,把整個衣服籃子都翻了個遍,也還是沒找到。她臉色立刻由紅轉白。
  許媽媽問:“怎麽了?這耳環很貴嗎?”
  許諾一聲不吭衝回屋子裏,翻天找地,枕頭毯子掀得一地,屋子裏就遭了台風一樣。
  林天行跟了過來,助人為樂地問:“找什麽呢?要我幫忙不?”
  許諾看到他,靈光一現,大叫一聲:“你!”
  林天行嚇得急忙擺手,“我不幫就是!你忙你的!”
  許諾趕緊抓住他,“就是你!昨天!水裏!肯定是掉水裏!”
  “什麽掉水裏了?”林天行沒聽明白。
  許諾欲哭無淚,“耳環,我的耳環。”她把剩下的那個耳環拿在林天行眼前晃了晃,一隻手抓住林天行使勁搖。
  “我還以為什麽事呢。”林天行被搖得七葷八素的,急忙安撫她,“丟了就算了,回頭我買個送你。”
  許諾瞪他,“誰要你送?你又哪裏來的錢?”
  林天行問:“我在你們家做事,你們不給工錢嗎?”
  許諾冷哼,“給,不過全抵食宿費了,一個子都到不了你手裏!”
  “怎麽可以這樣?”林天行頓時一臉悲憤,“萬惡的封建主義!”
  許諾不理他,看著手裏的單個耳環唉聲歎氣,“讓浩歌知道了可怎麽辦?”
  “浩歌是誰?”林天行很八卦。
  劉錦程竄出來做旁白,“她初戀情人,暗戀對象。”
  許諾運起內力,掌心發紅,劉錦程飛一般地竄下樓去。三秒過後,又逃命似地奔了回來。
  “爹……爹!”劉錦程語無倫次,“我背單詞去了!”
  林天行看著他的背影,“怎麽啦?”
  “是劉叔回來了吧?”許諾倒挺高興了,跑下樓去。
  客棧外麵停了一輛半新的銀色小別克,一個中年男人正從後備箱裏往外提東西。林天行一看嚇一跳,嘩,還以為劉錦程突然老了三十歲,胖了三十斤。
  劉叔看到許諾,露出慈祥的笑來,“諾諾回來啦。來來來,叔我昨天在縣裏開會,發了一個保溫瓶子,你拿去用吧。”
  許諾上去幫他提東西,絮絮說家常。林天行在一旁看著,目光有點怪。
  偷偷跑出來在樓梯口望風的劉錦程告訴他:“那是我親爹,許諾她後爹。”
  後爹啊。許諾他們父女倆嘻嘻哈哈,感情顯然十分好。林天行看著,又是驚訝,又是羨慕的。
  劉叔抬頭看到他,張大眼睛,十分感歎,“諾諾,你男朋友?”
  許諾差點摔一交,林帥哥的酷表情也維持不住了。許諾說:“店裏的新夥計呢。來,小林子,站那幹嗎,幫拿東西啊!”
  小林子!小林子咬牙切齒地走過來,提起兩大袋豬肉,咚咚走回廚房。
  下午到晚上,是客棧最忙的時候,許諾自然也跑上跑下,忙得一身大汗。讓許諾驚訝的是林天行。
  照理說他這雙手指甲個個都修剪得那麽整齊的城裏公子,能提點東西就不錯,根本就不指望他能幫上忙。可是沒想到小林子不但端茶倒水很利索,點單送菜飯也很快上手,做得十分熟練。
  他不知從那裏找來一條白色圍裙,係在腰上,腰杆筆直,漂亮的臉蛋上還多了幾分優雅氣質,原本土得掉渣的服務生衣服這下看著也順眼了許多。
  客人特別喜歡小林子,由他服務,個個都笑成一朵花。女客人愛拉著他問長問短的,年紀大的就問你今年多大啦?有對象了嗎?年紀輕的就問你是哪裏人啊?有QQ電郵手機號嗎?
  許諾一邊擦桌子,一邊看林天行被一群雌性人類包圍住,俊臉上蕩漾著幸福滿足的笑容,說有多無恥就有多無恥,說有多淫蕩就有多淫蕩。
  終於有大媽忍不住在林天行臉上摸了一把,然後發表感想:“喲,多嫩的孩子啊!”
  嫩?本店員工的豆腐也是要記入帳裏的!
  偏偏林天行那廝還一副自幼缺乏母愛的感動模樣,硬是一口咬定那大媽才三十多歲,忽略了那二十多年的光陰不說,還說她這樣充頂隻能做他姐姐。
  大媽樂得估計更年期焦躁症都好了。許諾卻是實在看不下了,趕緊收拾東西走人。
  七
  回了廚房,劉錦程像隻老鼠一樣縮在角落裏,啃著一根鴨脖子。他看許諾臉色,問:“誰又惹你了?”
  許諾本來想發作,可是轉念一想,吃虧的又不是她,她生哪門子氣?於是心態平和下來,過去和劉錦程搶鴨脖子吃。
  過一會兒,林天行也下廚房來了,卻是一個箭步奔到水池邊,扭開水龍頭使勁洗臉。
  許諾哈哈笑了,“水豆腐哦,水豆腐。”
  林天行氣道:“你看到了也不來幫我?”
  “我怎麽幫?”許諾不以為然,“人家要吃的是你的豆腐,又不是我的。再說,把客人伺候開心,正是你店小二的職責嘛?工作要敬業。”
  劉錦程聽著連連點頭。
  林天行悲憤地走過來,指著許諾,“你,老鴇!”又指著劉錦程,“你,龜公!”
  許諾作茶壺狀指著他,“你,花姑娘的幹活!”
  林天行淚奔。許諾嘎嘎地笑。
  劉錦程終於啃完了鴨脖子,拍了拍手,帶頭把衣服一脫,雄赳赳氣昂昂道:“走!遊泳去!”
  許諾上了一趟樓,下來時已經把遊泳衣換好了。小林子不會水,但是還是可以在水裏泡泡的,於是從劉錦程那裏借了一塊泡沫板子。三個人一狗奔至鎮西門口的一個大水灣。
  那裏自古就是孩子們的玩水聖地,現在都快半夜了,水裏還和下餃子似的都是人。劉錦程熟門熟路拐到一處僻靜的水域。一片青草地,幾塊大石頭,一株老榕樹垂著根須,不遠處的水鳥被他們驚起,哇哇叫著飛走了。
  劉錦程把毛巾一丟,做了幾個熱身運動。許諾趕緊捂耳朵,念道:“來了,又要來了。”
  “什麽來了?”林天行不解。
  話音未落,隻聽劉錦程氣吞山河地大吼一聲:“江湖我來啦——”然後轟隆嘩啦地跳進水裏,漸起老大一朵浪花,把林天行他們澆了個半濕。
  林天行苦笑,“這都是什麽嗎?”
  “呆站著幹嗎?”許諾在他背後用力一推,林同學就和一塊石頭一樣落進了水裏。許諾和大寶也跟著跳了下去。
  小水潭不算淺,都沒過林天行的肩膀。他一邊享受著清涼的河水,一邊神經緊張地在水裏踮著腳,生怕行差踏錯就此萬劫不複。
  許諾和劉錦程一口氣來來回回遊了兩趟,這才停下來玩水,一下鑽密子,一下打水仗,好不熱鬧。林天行好奇地瞅著,許諾那圓滾滾的身體在水裏卻出奇地靈活,上鑽下竄,就像一隻圓肥皮毛光華的大水獺。他回味著自己這個比喻,很不厚道地嘿嘿怪笑起來。
  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麽,許諾停下來轉過頭去。林天行像根浮標似的立在水裏,手緊緊扒著泡沫板子。
  劉錦程大笑,“林哥,有我們倆在,淹不死你。你好歹學學踩水嘛。”
  林天行的男性自尊受到挑戰,立刻雙腳蹬水。還沒蹬兩下,手裏的泡沫板子滑開,咕咚一聲人就沉水底去了。
  許諾還在點頭表揚,“瞧,學得真快。”
  可是緊接著看到林同學的手在水麵上揮舞。她和劉錦程嚇一跳,趕緊鑽水下去,把林天行撈出了水麵來。
  林天行喝了幾口水,蔫了,下意識地抓住人不放,隻覺得懷裏那人肉肉的,軟軟的,皮膚細膩光滑地得像魚一樣,讓他忍不住摸摸捏捏,舍不得鬆手。然後他就被一記北鬥神拳揍飛了。
  劉錦程惋惜地搖頭,“嘖嘖,姐你下手也太狠了,還專打臉!”
  許諾冷笑,“打不死這個淫賊!”
  淫賊林氏就在水裏像一個被魚咬住的魚漂一樣上下沉浮,水麵上咕嚕咕嚕冒泡泡。
  劉錦再度把他抓上來,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敬佩道:“林哥有膽識,母老虎的豆腐都敢吃。舍生取義千古第一人啊!”
  林天行一牛高馬大的小夥子,此刻有氣沒力,很沮喪。他小心翼翼看許諾,許諾哼了一聲,別過臉去。天色也暗,臉紅沒紅,誰也看不見。
  林天行老實地說:“對不起啦。”
  許諾繼續哼哼,就像鼻子不通。
  林天行在心裏呸呸呸,自己剛才是給什麽迷了竅了,不就是皮膚好嗎?圓滾滾的肉球有啥好抱的?想著,還是不禁看自己的手,老實承認那手感的確不是普通的好,她倒不是一無可取的。
  草地上傳來腳步聲,一個男生說道:“是諾諾他們。”
  水裏的人紛紛望過去。劉錦程高聲招呼:“秦哥,邱姐。”
  秦浩歌從矮樹林後麵走了過來。許諾還穿著遊泳衣呢,她趕緊蹲在水裏,隻露出下巴以上部位,低聲招呼了一聲浩歌。
  林天行豎起耳朵,轉過頭去打量那個男生,上下左右,重點在秦浩歌的臉上徘徊掃描。
  秦浩歌被看得不大自在,咳了一下。
  “大家都在呀?”邱小曼也從樹林後麵繞了過來,手裏還提著一盞小燈籠。她穿著白色大蓬裙子,纖腰盈盈不足一握,披著蓬鬆的頭發,一雙大眼睛仿佛月下湖水,整個人像是從八十年代的舊掛曆裏走出來的女郎一般,別有一番風韻。
  林天行看到她,明顯地一愣。他的表情全落在了許諾眼裏。
  秦浩歌側過身去,很自然地牽住邱小曼的手。林天行這才回過神來,鬼使神差地瞄了許諾一眼,許諾回瞪他,眼睛裏迸射幽藍的怨火,嚇得林天行趕緊學著大寶一樣刨著水上了岸。
  邱小曼隻看到一個男生嘩啦一下從水裏站起來,寬肩長腿,修長勻稱,不由微微吃驚。等到看清林天行的麵孔,她臉上也不禁有點發熱。
  “這是誰呀?”她笑問。
  劉錦程說:“這是林天行,人家是遊客,丟了錢包,在咱們家打工賺路費呢。”
  林天行對邱小曼點頭笑了笑,說:“我聽你說話帶點口音,家裏是上海人吧?”
  邱小曼嗬嗬笑道:“我媽是上海人。”
  許諾和秦浩歌都微微吃了一驚。邱媽媽是邱小曼心裏永遠的刺,她從不在人前提她的。
  林天行這廝也牛,再度開口時已經是一口吳儂軟語了,“阿拉爺啊是上海寧啊,當年了了上海灘,撒寧伐曉得林噶啊。”(我爸也是上海人啊,當年上海灘,誰不知道林家啊。)
  許諾瞠目結舌,就像突然看到大寶開口說人話似的。
  邱小曼兩眼發亮,興奮了,“啊是紅館的林噶啊!我小辰光聽阿拉娘剛夠呃。儂居然林噶呃後寧啊!”(是不是紅館的林家啊!我小時候聽我媽說過的。你居然是林家後人啊!)
  林天行打了雞血似的興奮了,“是阿拉哦裏相呀。儂哦裏相呐?”(是我們家啦。你家呢?)
  邱小曼含蓄地說:“小市民啦,阿拉娘西了早。我幫姥爺哦裏相老早麽聯係了。”(小市民啦,我媽早死了。我和姥爺家早沒聯係了。)
  許諾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德語考試現場一般,一頭霧水,趕緊請教秦浩歌,“都說的啥呢?”
  秦浩歌雖然受女朋友熏陶已久,可也隻聽得半懂,勉強翻譯道:“好像是,你朋友家早先在上海很有名氣。”
  邱小曼眼睛一直盯著林天行,倒是說回了普通話,“你是一個人來的啊?這裏是有小偷摸遊客的包呢。你聯係了家人了嗎?”
  林天行說:“我出來玩玩而已,不用叫家裏人擔心啦。反正有許諾收留我嘛!”說著身出手去,想在許諾的頭上或者肩膀上拍一拍,表示兩人階級感情深厚。可是許諾把身子一扭,魚一樣地滑開了。林天行隻好傻兮兮地拍了一下水。
  邱小曼問:“那你現在怎麽辦啊?在許諾家工作,挺辛苦的吧?”
  林天行哪裏敢說是,“沒有!沒有!吃的好,住的好,還能上網玩遊戲。小日子過得挺紅火的。”
  邱小曼被他逗得嗬嗬笑,對秦浩歌說:“你瞧這人真有意思!”
  秦浩歌看著她笑得那麽開心,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邱小曼嬌媚地瞪了他一下。
  邱小曼說:“小林,咱們這鎮子小,大家都是親戚,你又是客,有什麽需要,隻管說就是。”
  林天行有點感動。他來了兩天,基本處於失落和被許諾奴役的狀態下,這時聽到這麽親切的問候,難免熱淚盈眶。
  邱小曼又說:“你看起來也不像大少爺嘛。”
  林天行自嘲道:“什麽大少爺?我家房子連我爺爺一起,都在文革時沒了。我爹是知青,我媽是工人家庭出身,我們家很一般。”
  “哦。”邱小曼說,語氣有絲掩不住的失望,“那,以後大家一起玩啦。”
  幾個人聊了幾句閑話,然後秦邱兩人又手拉手甜蜜蜜地先走了。
  許諾看著秦浩歌離開的方向,眼睛有點發紅。
  林天行抱著泡沫板小心地遊過去,在她耳邊說:“你也別看了,看穿秋水,那都是人家的了。”
  劉錦程立刻替他捏了一把汗,可是許諾十分難得地沒有發火。她悶悶地歎了一聲,居然說:“你說的也沒錯。”
  林天行見狀,膽子又大了些,“人家那女朋友多漂亮啊。我和你說,男人都是視覺動物,找對象就挑賞心悅目的。什麽頭腦啊,內涵啊,能力啊,那都是輔助條件。”
  許諾繼續點頭,“你都這麽說了,那想必是了。”
  林天行一副知心哥哥的架勢,安慰她道:“你也別太絕望了。男人也有關注心靈美的,你將來總會遇到一個合適的,能欣賞你,並能忍受你的暴力的……”
  許諾陰森森地回過頭去。林天行拉著劉錦程逃上岸,抓起衣服就狂奔而去。
  許諾歎了口氣,深呼吸,然後把自己埋進水裏。
  午夜清涼的河水徹底包圍著她,寂靜之中她似乎可以聽到魚兒在水底的呢喃,水草輕輕拂著她的腳,一個一個泡泡從她鼻裏嘴裏冒出去,飛快上升到水麵,然後化做虛無。少年人本該無憂無慮的生活,被這熱氣一烘,細節的憂傷都膨脹擴大起來。而少年情懷也總是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在心裏翻湧。
  許諾一口氣呼盡了,出了水。她摸摸自己腰上的肉,所有無奈和悲觀,都化做一聲歎息。

  八
  第二日清早,許諾在床上睡得正熟,門上突然響起驚天動地的敲門聲。
  許諾火冒三丈地去開門。林天行被她赤紅地眼睛嚇得不輕,趕緊說:“不是我!是你那秦浩歌!”
  許諾這才冷靜了下來,“什麽事?”
  “他在樓下,叫你一同和他去縣城看你們高中老師呢。”
  許諾愣了愣,喜上眉梢,趕緊往外衝。林天行眼疾手快拉住她,“姑奶奶,你穿這樣去見他?”
  許諾不以為然,她這身鵝黃色印著小狗的睡衣穿了這麽多年了,秦浩歌少說也看見過二、三十次了。
  林天行搖頭,教育她:“三分皮相,七分打扮,不展現,人家怎麽知道你漂亮。真的,聽我的沒錯!穿裙子,高跟鞋,披頭發。”
  許諾惱羞,“我又不要去勾引他!”
  “天下又不是他一個男人!”林天行氣魄豪邁地揮舞著雙手,“許同學,走出這個大門,外麵滿大街都是年輕的男人。也許下一秒你就會遇見你生命中的那個他!”
  許諾冷嘲熱諷:“我前麵隻站著你。你肯英勇獻身收了我嗎?”
  林天行呆掉,轉而一臉即將就義的悲壯。許諾趕在他的豪言壯語出口前截住了他,“得了,小白臉,骨頭加起來都沒三兩重。趕緊幹活去吧!”
  林天行被殘忍打擊到了。
  許諾嘴巴硬,可還是回了房間,認真挑了一套合適的衣服,洗了臉梳了頭,這才下樓來。
  林天行自然沒在幹活。他同秦浩歌還有店裏其他夥計都圍在電視機前看昨夜的球賽轉播,幾個男人聊得熱火朝天。許諾在他們身口咳了好幾聲,男生們才依依不舍得把頭轉了過來。
  秦浩歌對許諾那條別致合身的深藍裙子視若無睹,徑自說:“準備好了嗎?那我們出發吧。”
  從鎮子到縣裏,要兩個多小時的路。夏天的早晨,天氣很快就熱了起來,車窗開得老大,熱滾滾的風就從窗口沒頭沒腦地灌進來。許諾很快就在心裏把林天行的那個關於披頭發的建議詛咒了一萬遍。她的頭發本來就長,如今真是被吹得風中淩亂無比消魂,那姿態都快比上新版的梅超風了。她隻好手忙腳亂地去抓頭發,抓住這頭,那頭又飛了起來。這頭發好像都有了生命似的和她對著幹。
  秦浩歌給逗得直樂,趕緊停下車幫她理頭發。許諾又憤怒又窘迫,心裏把林天行咒罵了一萬遍。
  秦浩歌要幫她梳頭發,許諾紅著臉忙說不用。秦浩歌笑著,卻很是固執地幫她把頭發梳好,然後紮起來。
  許諾的臉紅透了,急得滿是汗水。秦浩歌略有歉意:“這車空調一直沒修好,也真是不方便。”
  “這沒什麽。”許諾無所謂,“我覺得挺好的,開起來有風,也就不覺得熱了。”
  秦浩歌苦笑了一下。小曼就不肯坐這車,說又熱,又有一股鴨子味。大概是美麗女生的嗅覺總是比較敏感。他從來沒聽許諾抱怨過氣味難聞,東西不好吃,衣服不漂亮,或者是工作不夠好,賺的錢不夠多。人和人真是不一樣。
  到了縣城,兩人買了水果和一隻肥碩的烤鴨去見張老師。
  張老師容光煥發地躺在病床上看還珠格格,滿屋子鮮花和水果,都可以開店了,那都是往屆學生送來的。
  張老師看到許諾,大叫:“我的愛徒!”
  許諾很配合:“恩師!”
  “愛徒你來啦!”
  “恩師辛苦了!”
  張老師嘿嘿笑,手邊櫃子上還擺著半副啃過的烤鴨的骨架,“不辛苦,一點不辛苦。啊,浩歌也來啦!都是好孩子,快坐!”
  兩個學生恭恭敬敬給老師請安,問他聖體是否安康。張老師紅光滿麵,甚是欣慰。
  張老師拉過許諾的手捏捏,對秦浩歌說:“許諾啊,是我最得意的學生啦。教了那麽多,她不是最聰明的,卻是最得我心的。可惜就是胖了點,總找不到對象。”
  許諾臉色轉成紫紅。
  張老師又說,“嫁不出去不要緊,正好配我家老二了。”
  許諾一頭的汗,使勁吃床頭上的冰葡萄,“你家老二,逢人就許一次。等將來眾人上門要人,還不得分成幾十份?”
  張老師拿葡萄丟她。
  許諾高中三年都是語文課代表,高考語文147分,樂得張老差點中風,在講台上手舞足蹈。張老師性格豪爽外向,和許諾這丫頭十分合拍。他老人家上個月拍片檢查出肝部有陰影,回家流著淚寫遺囑,要把自己那盆養得像龜背竹的寶貝君子蘭贈給愛徒許諾。可是等檢查出來,說不過是個小小良性腫瘤。年紀大了有點吃不消手術,整日躺在病床上陪老伴看電視裏,從國產看到台產又看到韓產,一邊看一邊罵,一邊罵一邊看,最後總結出來,還是中國姑娘可愛。
  張老師很正經地對許諾說:“我講認真的。我家老二在德國,總不能給我找個新納粹回來。”
  許諾差點被葡萄籽嗆住,“找我還不如找新納粹呢!”
  張老師又問秦浩歌:“你還在和邱家那姑娘處對象嗎?”
  秦浩歌稱是。
  張老師說:“好幾年了吧?你這孩子也是誠懇塌實的人。現在畢業了,工作找得怎麽樣了?”
  “之前在律所實習著,現在準備司法考試,所以回來複習。”
  張老師笑道:“回來守著女朋友,怎麽複習得進去?”
  秦浩歌忙說不會。許諾瞄了他一眼,跟著笑了一下。
  張老師都看在眼裏,噗地吐了兩粒葡萄籽,打著拍子唱:“最是那年少,多情不負花正好,待美人倚橋把君望,啊望,啊望。”轉了一個不怎麽精彩的花腔,然後習慣性跑詞,“夫妻雙啊雙,啊把家還啊那個還——”
  荒腔走板,許諾早就習慣,她同秦浩歌臉上都維持著淡淡地笑,一言不發。
  張老師今天性情高漲,一曲唱畢,緊接著又來一曲。
  許諾發揮大定神功,在板凳上堅持了五分鍾,打破以往記錄,終於堅持不下去,狼狽敗走,借口打水逃了出去。
  結果她這一出去,兩個小時後都沒回來。
  許諾出了醫院到對街小賣部買了一支冰棒,剛舔了一下,聽到有人叫:“二姐!嘿!二姐!許諾!”
  她轉過身去,路對麵有個瘦小的少年正衝過馬路。該人從頭到腳估計能打環的地方都鑽了個洞掛上了東西,兩隻胳膊上滿是青色紋身。
  許諾樂了,“喲,青毛,是你小子啊。”
  那不良少年跑到跟前,“二姐你啥時候來的城裏,都不和兄弟們說一聲。烈哥昨天還說到你呢!”
  許諾眼睛發亮,“他真的回來了!他說我做什麽?”
  “烈哥昨天在新開的酒樓吃飯,吃包子的時候,說你也該放假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許諾流汗,“別是看到包子才想到我的吧?”
  青毛很興奮,拉著她就走,“不說廢話了,兄弟們都想你了,走走,咱們新開的得意樓,粵菜可好吃了,今天叫烈哥請客。”
  許諾邊走邊問:“烈哥這兩年在英國,過得怎麽樣?他告訴我他在讀書,不過,你也知道,不是我笑話他。烈哥?讀書?”
  青毛笑道:“烈哥自己都笑自己呢。不過我看他的確和以前不一樣了。興許真是讀書起了作用。”
  “資本主義的教育製度更適合他?”
  “你見了就知道了。對了,沒見邱姐?”
  “小曼沒進城。怎麽,烈哥問到她了?”
  青毛說:“沒有。是其他兄弟向烈哥提到了她,說她現在比以前更漂亮了,問烈哥還有興趣沒有。”
  許諾立刻板起臉,“少弄些妖蛾子!小曼是我姐妹,別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來!”
  青毛吐舌頭,連忙說是。
  邱小曼漂亮,打小就惹蒼蠅,護花的任務當然落在秦浩歌和許諾身上。追求邱小曼的從同班同學到隔壁男生再到高年紀學長,再到鄰居小子到街坊夥伴再到街頭混混,囊括萬項五花八門什麽人都有。這和平雖然好,可是很多時候矛盾來了,還是隻有暴力才能解決問題。
  許諾長胖前就力氣大,膽子大,發起狠來真是所向披靡,誰與爭鋒。長胖之後,壯實勇猛,一巴掌能把人扇到牆上貼著。近年來金盆洗手,培養淑女風度,可是昔日剽悍形象已經深入人心,還是很有震懾力。
  歐陽烈那時候已經是城裏名號響亮的小頭目了。他家父子一個坐鎮朝廷,一個笑傲江湖,呼風喚雨無所不能。所以歐陽烈看中屋簷下躲雨的邱小曼後,壓根就沒考慮過得不到手的情況,第二天就去學校堵人。
  邱小曼當然被嚇得花容失色,而和她一路回家的許諾自然挺身而出。
  歐陽烈當時很是不屑地掃了一眼這個胖丫頭,然後酷酷地對邱小曼說:“坐我的車,送你回家。”
  那車,當然不是寶馬或者奔馳,隻是一輛摩托車。可是在當時,這輛龐大黑亮的哈雷機車也足夠學生們驚歎的了。
  邱小曼其實是有點動心的,可是到底沒膽和小混混走。歐陽烈等得不耐煩了,直接過來拉她的手。
  許諾就這麽從旁殺將過來,一記手刀砍在歐陽烈手腕上,還真砍得他痛叫一聲鬆了手。當然歐陽烈長那麽大個也不是吃素的,反應靈活,另一隻手成拳立刻朝許諾揮過來。許諾於是把書包當鐵錘一樣砸了過去。中學生的書包,平均重量都在十斤左右,恰好許諾身為課代表,包裏還裝了一個班的作業本。這麽一個大東西準準地砸在歐陽烈的腦袋上,一下就把他砸翻了,連點應急措施都沒有。
  許諾小宇宙爆發,一不做二不休,在邱小曼的驚聲尖叫中奮勇直衝,跳到歐陽烈身上,左右開工,朝著歐陽烈那張俊臉就是一陣狠揍。連那群小混混都被嚇傻了,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忙把兩人拉開。
  小混混抓著許諾問歐陽烈要不要揍回來。歐陽烈一張臉被揍得通紅,嘴角開裂,可居然一聲不吭就帶人走了。
  九
  第二天,邱小曼自然嚇得不敢來學校。許諾怕家裏人問,隻有硬著頭皮來上課,下課果真叫歐陽烈給堵在了門口。
  歐陽老大昨天被揍紅的臉,今天已經轉成了青紫二色,眼角和嘴角都腫著。許諾雖然害怕,可是看著還是忍不住笑。
  歐陽烈臉色很難看,勉強說:“你,叫什麽名字?”
  許諾豁了出去,大聲說:“我叫許諾!”
  歐陽烈點點頭,“你倒有點骨氣。”
  許諾哼道:“我就是見不得人欺淩弱小!”
  歐陽烈笑了,雖然臉腫著笑得不大好看。他看著眼前這個白白胖胖,像個小饅頭一樣的丫頭片子,來了興趣。
  “知道嗎?你還是第一個敢這麽揍我的人。”
  許諾說:“有了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喲,你還是縣裏第一個敢威脅我的人!”歐陽烈興趣更濃了,“怎麽樣,跟我混吧?以後保你吃香喝辣!”
  這話真是爛到了家,何況許諾家境又不差,躺著吃米還是倒著喝湯都不是問題,哪裏需要他歐陽公子來救濟?
  歐陽烈又補充說:“你跟了我,你朋友就是我朋友,我自然不會再動她,還會叫兄弟們保護她。你覺得怎麽樣?”
  這話說得許諾動了心。邱小曼安全了,她也省心。所以想了想,她就點了頭,也完全沒考慮過給人做小妹是啥概念。
  其實歐陽烈對許諾還是挺不錯的。邱小曼那裏,自然是守信沒再去騷擾了。他沒事還會帶許諾去自家開的遊戲機室玩,還教會了她修摩托車。許諾也三五不時地幫他寫寫作業猜猜考題什麽的,歐陽烈高中能畢業,許諾功不可沒。歐陽烈手下的混混路上遇到她,都恭敬地叫一聲二姐。當然這事沒敢讓許媽媽知道,不然許諾就不止脫一層皮這麽簡單了。
  許諾完全遺忘了醫院裏眾人,跟著青毛上了車,一路開到市中心解放路,然後在一棟漂亮嶄新的寫字樓前停了下來。電梯一直上到十六層,一戶門前站著兩尊黑西裝的門神,那必然就是歐陽少爺所在之地了。
  許諾鄙視:“倒是越來越會擺派頭了,港片看得太多了。”
  青毛送許諾進去,自己倒不敢冒失往裏闖。裏麵是高級公寓,裝修得隨時可以上家裝雜誌。有一個古董家具愛好者的後爹,許諾也挺識貨的,很快就看出那茶幾和電視櫃沒個好幾萬恐怕是下不來的貨。
  “真是發大了。做餐館居然這麽賺錢,我們家怎麽還那麽窮?”許諾碎碎念,在那茶幾上好一陣摸。
  屋裏空空沒人,許諾喊了幾聲歐陽烈,也沒人應,她便去浴室想洗把臉。
  花玻璃門一拉開,入眼就是一個隻圍著一條白色浴巾的裸男背影,深麥色的肌膚,肩膀寬闊,肌肉結實有力。
  許諾啊地驚叫一聲,趕緊退出去。歐陽烈追過來,攔下她要關上的門,要笑不笑道:“叫什麽呢?被看的可是我!”
  許諾和他再親近,也是女生,不敢看他還掛著水珠的結實胸膛,眼神四處亂瞟。
  歐陽烈給她這樣逗樂了,笑著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回到浴室,出來時已經換了家居衣服。
  許諾看他,那張英俊的麵孔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和理智。身材比以前還要高大矯健了一些,身上的衣服樣式簡單,卻也素雅清爽,完全不是以往的風格。
  許諾恍惚中覺得,眼前的這個人,真是脫胎換骨了。
  “哇!英國真的這麽神奇?”
  歐陽烈笑著丟了一罐汽水給她,“怎麽,認不出我了?”
  許諾老實說:“若是走街上,我還真不敢貿然認了。對了,你的傷怎麽樣了?”
  歐陽烈當年是因為車禍重傷,才出的國。
  歐陽烈摸了摸胸口,說:“斷的肋骨有時候會疼,其他都已經沒有大礙了。”
  那場車禍許諾並不在場,一切消息都是聽說來的。青毛告訴她,歐陽烈的車子開到岔路口,一輛卡車突然倒車,歐陽烈的車頭就鑽到了那輛大卡車下。幸好歐陽烈反應快,及時刹車,後麵跟上來的兄弟又立刻搶救,他才保住了小命。但是他送到醫院去的時候,也是出氣多,進氣少了,全身多處骨折,大出血。歐陽媽媽當場就暈倒了,也給送去搶救。
  許諾那時是在歐陽烈醒後才知道的消息,青毛吞吞吐吐地說:“烈哥昏迷前說了,不要告訴你。”
  許諾跑去醫院,看到歐陽烈包紮得像一個木乃伊,兩眼腫成一條縫,昏迷不醒。她像小狗一樣守了他一個禮拜,直到他出了重症監護室。人前還好,回了家抱著枕頭哭成一個淚人,這事歐陽烈也不知道。
  歐陽烈問:“這兩年還好嗎?”
  許諾說:“不是都有通郵件嗎?”
  “想聽你親口說說。”
  “也沒什麽特別的。”許諾說,“剛進大學的時候有點不適應,我人呆,沒辦法。現在都好了。家裏人也都好,外公的血壓有點高,吃了你寄來的藥,似乎好多了。還要謝謝你了。”
  歐陽烈笑著看她,“似乎長高了,也比以前漂亮。”
  “你跟著英國人學會說恭維話了。”
  “才不會浪費馬屁在你身上。”歐陽烈笑意更深。
  眼前的女孩子比兩年前要高了一些,瘦了一些,臉上也不再是那麽一團稚氣。大大的眼睛還是那麽清亮,帶著憨厚和純真,就像一汪泉水一樣。歐陽烈想,她就像是一個小饅頭,一點一點地發酵,你還真不知道她將來會長成什麽模樣。
  許諾問:“我聽說你家老頭已經調回上頭了,你怎麽還留在這破地方?”
  歐陽烈打開冰啤酒,喝了一口,“老頭做官,當然要往中央走。我混江湖,還是小地方自在。”
  歐陽烈的爺爺是老革命,他家三代都是老來子,又都是單傳,寶貝得和什麽似的。他爺爺活著的時候,一家人在北京呼風喚雨,想必也是做過不少惡事,得罪了不少要人。所以老太爺一死,他爹就給連著貶,一路貶到許諾他們這個小縣城來做官。
  許諾高二的時候,歐陽老爹就通了關係,從縣裏回到了市裏。許諾讀大一的時候,他老人家又回到了省裏,這速度不可謂不快啊。歐陽烈是個江湖浪子形象,卻表示自己像賈寶玉同誌一樣厭惡官場,不屑與他爹為伍。於是他開餐館開酒吧,做個生意人,一個很有水分的生意人啦。
  許諾那些年更著歐陽烈到處跑,不過她本來就是一個孩子,歐陽烈從來不讓她沾上不該沾的事。許諾也聰明得從來不過問,即使聽到了什麽,轉頭也立刻忘掉。
  這也是歐陽烈最喜歡她的原因之一。
  歐陽烈進屋拿了一個不小的方盒子遞給許諾,說:“我陪我媽去歐洲旅遊,在奧地利買的。導遊說這玩意兒好,適合姑娘戴。你看看吧。”
  許諾打開看。神喲,藍紫色水晶耳環項鏈手鏈一全套,每道光芒都組成一個“貴”字。許諾受邱小曼多年熏陶,也是認得施洛華士奇那幾個英文字母的,這下下巴都要掉下來。
  她捧在手裏,滿臉歡喜,“這個漂亮,小曼一定會喜歡的!”
  歐陽烈嗆到,“你說什麽呢?這給你的!”
  “給我的?”許諾叫,“你沒事吧?”
  歐陽烈又在她腦門上彈了一記,“你腦子才有問題呢。你是女人嗎?男人送首飾,你給我擺什麽表情呢!欠揍!”語氣倒是很輕柔的。
  許諾捧著華麗的水晶咋舌,“又不是你生日,又不是我生日,幹嗎突然送我這麽貴重的東西!”
  歐陽烈笑,“這還隻是水晶的呢。要是鑽石……”
  “要是鑽石,我倒是要了。”許諾很得意,“然後趕緊轉手賣了,拿那錢再買點鑽石。要知道那玩意可是挖一顆就少一顆的,年年漲,炒它可比炒股安穩多了。”
  “胡說什麽呢!”歐陽烈揉她的腦袋。他比許諾高出許多,對她總像老鷹對小雞似的,“我的東西你都給我收好了!”

  十
  許諾還是不解:“幹嗎不送給小曼,她才適合這些東西啊。”
  歐陽烈點了根煙,問:“她最近怎麽樣?”
  “老樣子啊。”許諾說。
  歐陽烈恩了一聲,又問:“那個小白臉呢?”
  許諾不高興,“浩歌才不小白臉!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麽五大三粗的!”
  “聽你這口氣,還暗戀人家呢?”
  許諾紅著臉,“沒有的事,我早死心了!我現在隻想把書讀好!”
  歐陽烈說:“這麽年輕,沒有壓力,不戀愛,太可惜了。”
  許諾反問他:“你呢?有對象了嗎?”
  歐陽烈搖頭,“都看不上。”
  “你在國外這些年,竟然為我守身如玉?”
  歐陽烈十分配合,“是啊,曾經滄海難為水。”
  許諾嚇一跳。歐陽烈沒了一身痞起已經夠叫她不習慣,現在居然出口成詩,簡直像一個驚雷砸到她的頭上。她這才明白青毛話裏的意思,歐陽烈真的變了。
  “被嚇成這樣?”歐陽烈覺得有趣極了,大笑不止,“以前的和現在的我,你喜歡哪個?”
  許諾仔細思考這個問題,“以前你會用摩托車帶我到處跑。”
  “現在無非摩托車換汽車了而已。”
  許諾便嫣然一笑,“那就好。”
  歐陽烈笑,“你這丫頭,還是那麽實在,我怎麽放心你?”
  “放心我什麽?”
  放心把你交給那些莽撞的男孩子。歐陽烈沒說出口。
  許諾想了起來,說:“烈哥,小曼聽說你回來了,想見見你。”
  “是嗎?”邱小曼和歐陽烈關係比較曖昧,兩人平時沒什麽來往,不過小曼若有什麽請求,歐陽烈都會幫忙。賣許諾的麵子也好,憐香惜玉也罷,總之大家都把小曼當做他歐陽烈罩著的人。
  “小曼大專最後一個學期,想來你的酒店實習。”
  “她在哪裏讀書來著?”
  “就在市裏。”許諾報了一個校名,“怪可惜的,高考差了五分,又沒條件複讀了,隻好去讀了一個酒店管理。”
  “她家還是那老樣子?她爸還是老打她?”
  許諾提起這事就來氣,“她高考一完就搬到我家住,上大學後就沒再回過家。她爸倒還是老樣子,天天喝酒。小曼現在在鎮裏茶館打工,住宿舍的。烈哥,你安排她來你的酒店做事,至少條件比茶館好多了。”
  歐陽烈低頭抽煙,“怎麽讀了這麽一個專業?”
  許諾苦笑,“她哪裏有那麽多選擇?”
  歐陽烈看著她的神情,“我安排一下吧。”
  許諾歡呼起來,跳過去摟住歐陽烈的脖子。
  歐陽烈接住她,手裏沉沉的,笑道:“真是泰山壓頂了!”
  許諾口袋裏的手機響了,一看是熟悉的號碼,趕緊接了過來。
  “浩歌?啊對不起!我在烈哥這……恩……啊你都找過來了?好的我這就下來!”她掛了電話,“浩歌來接我。我先走了。”
  歐陽烈又點了根煙,冷哼一聲。
  許諾穿鞋,“你也少抽點,酒也少喝點。花錢損健康,腦子被驢踢過了?”
  許諾帶上門走了。歐陽烈對著空氣幹笑,卻是把煙擰滅在了煙灰缸裏。
  “這個驢脾氣。”他開門追過去,“等著,我送你下去。”
  等兩人下了樓,秦浩歌也趕來了。車還沒停穩,就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摟著許諾的肩從大樓裏走了出來。那個男人又拉著她的手不放,塞給她什麽東西,話說個不停。
  秦浩歌臉色一沉,拉開車門下了車,高聲喊:“諾諾!”
  那兩人都望了過來,男人的目光十分冰冷。許諾倒是一笑,同歐陽烈揮揮手,往秦浩歌這裏走來。
  歐陽烈忽然一把拉住許諾,說:“最近要突擊檢查衛生,叫你們家注意一點。”
  許諾點點頭,“我記下了。回頭聯係。”說完頭也不回地朝秦浩歌跑去。
  歐陽烈看到那個秦浩歌趕緊拉著許諾上了那輛小破車。許諾衝他揮手,車很快就開走了。
  他冷哼一聲,轉頭回了樓裏。
  回去路上,秦浩歌臉色一直都不大好。許諾意識到他是真的生氣了,也忐忑不安起來。她又沒膽量和他說話,隻好悶著。
  車開出去一個多小時,秦浩歌才低沉地開口:“你跑他哪裏去幹什麽?”
  許諾委趕緊老實交代,“我和他是老交情了,竄門也是人之常情……”
  “你知不知道他背景有多複雜?”
  許諾申辯,“我又沒參與進去!”
  “沒參與就沒關係了嗎?”秦浩歌盯著她,訓斥道,“諾諾,長點腦子!歐陽他爹手腳不幹淨,他自己起家也不清白。如果有個萬一,你拿什麽自保?你也要想想阿姨,想想外婆,還有我們這些朋友。如果你受到傷害,我會很心疼的,你知道嗎?”
  許諾覺得胸膛裏脹得慌,滿滿地充斥著什麽,讓她無法呼吸。
  秦浩歌看著她越來越低的頭,漆黑的頭發,白皙的脖子,睫毛一扇一扇,可恨卻也可憐。他忽然很想在她圓圓的臉上捏一把,把這丫頭捏清醒了,讓她離那個男人越遠越好,最好再也不相見。
  到了家,兩人默默下了車。這時正是下午三點,太陽最毒辣的時候,開了一個小時的沒有空調的車,兩人都麵無人色。一大杯烏梅汁灌下肚子,這才稍微恢複了一點活力。
  許諾張望:“小林子呢?”
  夥計甲說:“在屋後麵摘蔥吧?”
  許諾譏笑:“他分得清蔥和蒜嗎?”趕緊跑過去。
  後院的小菜園被一道柵欄圍了起來,柵欄上爬滿了青藤,許多還攀到了樹上。許諾透過不怎麽稀疏的葉子,看到那頭有人影。
  她正要開口叫,那邊傳來熟悉的笑聲:“是嗎?那後來怎麽樣了?”
  小曼?
  林天行的聲音跟著響起:“後來隻好把車送去修理廠了,還被我媽數落了一番。”
  “你呀!把那麽好的車都給撞了,你幹爹也不心疼?”
  “我幹爹說了,人比車重要。”
  小曼的笑聲就像銀鈴一樣動聽,“你幹爹真豁達!你也真好運!”
  “那是,差一點就毀容了。”林天行話裏帶著欣慰。
  “是啊。”小曼柔軟地幾乎可以滴出水的聲音,“這麽帥的一張臉,劃花了多可惜……”
  許諾睜大眼。這時她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來不及思考,放開嗓子大聲喊:“小林子,你在哪裏啊?”
  菜園裏立刻沒了聲音。
  秦浩歌走過來,說:“阿姨叫你去廚房呢。”
  林天行從青藤那側一下鑽了出來,“我在這裏!什麽事啊?”
  他神情自然,沒有絲毫的不自在。如果他不是天生的演員,那就是天生大腦裏少根筋。
  許諾沒敢看秦浩歌,問林天行:“你摘的蔥呢?廚房要用。”
  “這裏呢,夠不夠?”
  “夠了!”許諾看也沒看,拉著他就往裏走,“趕快送去廚房吧,別耽擱了師傅做菜。”
  等到從廚房出來,抬頭就看到邱小曼和秦浩歌坐在廳堂裏聊天。兩人有說有笑,看起來一切很正常。
  “好呀,你們兩個!”邱小曼指著許諾,“跑去城裏玩也不叫上我。說,對我有意見不是?”
  許諾看秦浩歌神色如常,滿肚子疑惑趕緊收了起來。她笑道:“冷落誰也不敢冷落你呀!我們看老師去了,你又不熟,去了也會嫌無聊。”
  秦浩歌留下她們去和外公說話。邱小曼悄悄問許諾:“你去見了歐陽烈了?”
  “唔……”許諾模擬兩可地應了一聲。
  “都說了什麽?”邱小曼激動。
  “問了問彼此的近況,也沒什麽。你的事我和他說了,他說會安排的。”
  邱小曼笑容嬌媚,“還是他夠意思!他還是那老樣子,裝著對我沒興趣,是嗎?”
  “就那樣吧。”許諾低頭一個勁擦桌子,“他兩年多沒回來,大家的情況都問了一下。”
  “就該這樣!”邱小曼仰著下巴,“讓浩歌知道,我邱小曼雖然跟了他,可是照樣多的是人追。得給他一點壓迫感。”
  許諾訕笑。
  邱小曼低頭,看到許諾口袋裏那個藍色盒子。她眼睛一亮,主動抽了出來。
  “天!”邱小曼低聲驚呼,“施洛華士奇的水晶!還是我看中的這款!”
  許諾愣住。
  邱小曼激動得臉都紅了,“他,他,他怎麽知道我喜歡這款?你同他說的嗎?”
  “啊?”許諾呆呆地。
  邱小曼把盒子捧著貼在心口,“樂死我了!諾諾你太可愛了!歐陽烈真夠意思!我想要這套首飾想了好久了。以前叫浩歌給我買,他還說我亂花錢!”
  許諾勉強笑,“可是這的確很貴啊。”
  邱小曼又把盒子打開來看,愛不釋手,“我當然知道浩歌沒那個錢了。歐陽烈可真夠大方的。諾諾,回頭你見了他,可別忘了代我說聲謝謝!”
  許諾神情一時很複雜,“小曼,這其實……”
  “別這個那個的。”邱小曼衝她擠眼睛,“不過是套首飾而已。我又不和浩歌說……”
  “說什麽?”秦浩歌的聲音忽然響起。
  許諾和邱小曼都一驚。秦浩歌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了她們兩人身後,臉色鐵青,眼睛盯著邱小曼手裏的首飾盒子。
  邱小曼下意識地遮掩。秦浩歌臉色更加難看。他一手抓住邱小曼,另一手猛地把盒子奪了過來。
  邱小曼吃痛,叫起來:“秦浩歌,你發哪門子的瘋?”
  許諾呆在原地。
  “我發瘋?”秦浩歌看著盒子裏光芒璀璨的水晶,冷笑起來,“我看是你給魘住了才是!”
  邱小曼臉上發紅,“你胡說什麽?這不過是朋友送的。”
  “朋友?”秦浩歌掃了許諾一眼,那帶著指責的目光冰冷如霜,讓許諾心裏一寒,“好大方的朋友,幾千塊錢的東西隨手就送人。這樣的朋友,你很喜歡吧?”
  邱小曼又羞又怒,高聲道:“秦浩歌有你有完沒完?這個話題我和你吵過多少次了?你還要我說幾遍?我都說了我和歐陽烈沒關係!”
  秦浩歌也提高了音量,“沒關係?那你就把這東西給他退回去!去告訴他,要他以後別送你東西,要他以後離你遠一點!”
  他們聲音太大,驚動了所有人。劉錦程從樓上跑下來,許媽媽和外婆都從後麵走了出來。林天行看到許諾手足無措地站在旁邊,急忙過去把她拉到一邊。

  十一
  邱小曼眼睛通紅,大滴大滴的淚水滾落下來,落珠子一般,“你……我偏不!他送我的東西,我怎麽處理是我的事!”
  秦浩歌雙目赤紅,咬緊腮幫。許諾一看不好,急忙衝過去抓住他的胳膊。
  “浩歌你別衝動!”她趕緊辯解,“這不是給小曼的,是歐陽烈給我的!”
  邱小曼一愣,白了許諾一眼,怪她這個謊言不高明。秦浩歌冷笑,更是沒把她這句話聽進去。
  許諾急了,“真是送給我的啊!”
  “別說了,諾諾!”邱小曼叫,“這就是送給我的又怎麽樣了?我又怎麽收不得人家的東西了?和你有什麽關係?”
  “你是收得啊!”秦浩歌咬牙切齒,指著邱小曼吼,“和我有什麽關係?我是你男朋友!我就見不得你左一個右一個收別的男人送你的東西!你真是揀著什麽都要啊?!”
  邱小曼哭叫著:“我就要!我就要你管得著嗎?有本事,有本事你買給我啊!你買啊!”
  秦浩歌惱羞成怒,大吼:“我管不著?你看我管不管得著?”
  他轉頭就往屋後麵衝去。許諾哎呀一聲,趕緊去追。
  邱小曼在後麵聲嘶力竭地大喊:“秦浩歌你敢!”
  秦浩歌當然敢。許諾追上去,就看到秦浩歌把那耳環猛地遠遠扔進河裏,然後把手鏈項鏈三下五除二扯爛扯散了,嘩啦一下統統丟進了水中。再是昂貴的水晶,掉到水裏,擊起的水花也不見得不普通的石頭大,就那麽短短十幾秒過去,水波消去,就了無痕跡,什麽都沒有了。
  許諾嚇呆住。她還頭一次見到秦浩歌發這麽大的火。他臉色烏黑,唇無血色,渾身發抖,太陽穴暴突。邱小曼也是又嚇又氣,對著小河幹瞪眼。
  “好你個秦浩歌!你有種!你有種!”
  邱小曼提拳在秦浩歌身上猛捶。秦浩歌眼神一神,抓住她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拽。邱小曼叫罵著,一邊對他拳打腳踢。
  許諾來不及心疼落了水的珠寶,怕這兩人真打起來不好收場,又趕緊追過去。
  林天行暗叫你這個傻瓜,伸手想去抓住她。可是許諾胖雖胖,身子靈活,一下就竄了過去。
  “別去!”林天行急得叫。
  許諾已經衝了出去。
  外麵的兩人已經停止了爭吵。秦浩歌抱著邱小曼,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捏著她的下巴,正狠狠地吻住她。邱小曼滿臉紅暈,猶有淚痕,雙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婉轉相就。
  許諾眼睛刺得疼,心口被什麽東西狠狠捶了一下。
  她轉回身去。
  林天行和劉錦程都一臉同情地看著她。連許媽媽和外婆都遺憾地歎了一口氣。
  許諾誰都沒理,埋著頭衝到屋後,沿著河邊小道跑走了。

  十二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許諾坐在橋下的陰影裏,百無聊賴地打了一個大嗬欠,然後抽了抽鼻子。肚子裏已經打了好久的鼓,可是半點想走的意思都沒有。
  夜風涼爽,夾帶著飯菜香。兩岸家家燈火,時不時傳來家長呼喚孩子回家的聲音。這些聲音都被風帶著,順著水麵輕飛,飛出老遠,然後沉浸在一片夜色之中。等到新聞聯播的聲音結束,再到八點檔連續劇放完,這片民居也漸漸安靜了下來,唯有月色皎潔一如往常。
  有人走過來,在旁邊坐下,然後興致勃勃地開始吃起了西瓜。
  許諾看了那人一眼,又茫然地把視線轉了回去。
  那人呼啦呼啦吃得十分起勁,然後又加入了一隻狗。狗叼著鴨腦袋,在許諾腳下咯吧咯吧地啃得津津有味。
  許諾腦門上暴起一根筋來。
  那人把西瓜吃了大半,這才想起許諾,友好地問:“你也要嚐點不?”
  許諾厭惡地背過身去,“都是你的口水,惡心死了!”
  林天行撇撇嘴,“口水又怎麽了?殺菌消炎促進消化。你看秦浩歌和邱小曼兩個人抱在一起啃來啃去,這是什麽?這就是一種健身運動!”
  許諾被一塊天石砸進土裏,真是欲哭無淚。
  “你,嘴巴積點德吧。不求你安慰我,少說兩句總行。”
  林天行哼了哼,“實話總是不動聽的。我好奇了,你到底喜歡他什麽?”
  許諾白他一眼,“我喜歡他什麽,和你有什麽關係?”
  “看他這麽迷人,我想學著點嘛。”林天行說。
  “用不著了。”許諾鄙視了他一眼,“你不用學就可以把女孩子勾得團團轉。”
  林天行二丈摸不著頭腦,“你發的哪門子瘋,怎麽又扯到我身上來了?”
  許諾想起白天菜園裏那一幕,就覺得怒火在熊熊燃燒,可是又不知道這把火該怎麽施展出去。畢竟嚴格算起來,那也不過是簡單的聊天而已。邱小曼和男孩子說話,永遠帶著一股媚意,那是她的天賦和本能。所以也不能把什麽事都算在她頭上。
  許諾捏捏自己的臉,問林天行:“容貌對於男生來說,真的那麽重要?”
  林天行說:“舉個例子吧。假如有三個男人,一個很帥,一個很有錢,一個人很好,你會選哪個?”
  “當然是人好的。”
  “瞧!如果是有三個女人,一個特漂亮,一個特賢惠,一個特聰明,50%的男人選漂亮的,30%的選賢惠的,剩下20%才選聰明的。”
  “看來郭靖是那20%啊。”
  “人家黃蓉怎麽說也是武林名媛,有錢有勢又漂亮。郭靖傻小子運氣好著呢!”
  許諾歎氣:“我又不漂亮又不賢惠又不聰明,更沒錢。”
  林天行點頭,“所以你注定當剩女了,所以現在掙紮也沒用。”
  許諾笑,“道理真是一套一套的,那你呢?你女朋友肯定是個大美人吧?”
  林天行隨意地說:“當然,個個都是校花。”
  “還好幾個啊?”
  “你也不看我這什麽條件,自然走哪都有女孩追了!”林天行特得意。
  許諾不屑,“再好還不是做了別人的老婆?”
  林天行一愣,“胡說什麽呢?誰嫁了別人了?你哪裏聽來的?”
  “那天在橋上……”
  “嗨!”林天行丟了西瓜皮,拿袖子擦了擦嘴,“誰和你說我女朋友嫁人了?那是我媽!”
  許諾愕然,“你媽呀!”
  林天行掛著臉,冷哼了一聲。
  許諾笑了,“你媽能再嫁也是好事。”
  林天行說:“是哦,你媽就是再嫁的。”
  許諾也不生氣,還很高興,“我就覺得是好事啊。劉叔人多好的,我媽也不那麽累了,有人照顧。兩人以後老來互相為伴。你父母離婚多久了?”
  “不是離婚。”這下反而換林天行不開心了,“和你一樣,我爸在我十歲那年死了。”
  “哦。”許諾抿了抿嘴,“我爸犧牲的時候,我也才八歲。”
  “犧牲?”
  “我爸是警察。”許諾說,“那天本也不輪他值班,他一時熱心幫同事替了一下。結果碰上有變態在大街上砍人。我爸為了護一個老太太,被砍了一刀,中在頸動脈上。加上搶救不及時……唉,都過去十二年了,我也不在現場,都是聽別人說的。我和我媽那時見他時,他人都已經在太平間了。”她抱著膝蓋,下巴擱在手背上。
  林天行默默看她片刻,說:“我爸是病死的。”
  許諾抬眼看他。
  林天行繼續說:“我記得很清楚。我爸喊頭疼喊了好多天,後來說是睡一下,就再沒起來。我等著他去參加我學校的運動會,怎麽叫他都不醒。我記得我那時候腦子特別清醒,去和我媽說,爸爸死了。現在回想起來,還會渾身發寒。”
  許諾也覺得身上發涼,“是什麽病?”
  “腦溢血。”
  “你爸那時多年輕啊?”
  “可不是?”林天行輕歎,“他太累了。起早貪黑地工作養家,我奶奶那時候也病著需要錢。我媽隻是護士,工資不高。”
  兩人對望,氣氛一時十分低靡。
  許諾看著河麵的月光,長長歎了一口氣,“你媽帶大你也不容易。”
  林天行說:“楊叔這些年一直非常照顧我們母子。”
  “這麽說,你該祝福你媽媽。”
  林天行沮喪地撓頭,撓得許諾似乎看到了頭皮屑紛飛。
  “我不知道,我也很喜歡楊叔,他也拿我當親兒子。他是我爸插隊時的朋友,也是我父母的介紹人。”
  許諾腦子裏靈光一閃,忽然說:“他別是老早就喜歡你媽吧?”
  林天行的臉紅得連夜色都遮不住。
  許諾嗤笑,“原來如此!我還當什麽呢?”
  “我就是覺得別扭!”
  “是你自己別扭吧?你就對你媽這麽沒信心。”
  “也不是!”林天行有點急,“我就是想到這一層,就會想到我爸。”
  “你爸要在天有靈,也會希望你們孤兒寡母有人照應。”許諾道,“這都什麽年代了,寡婦還再嫁不成。你憑什麽讓你媽守著你過一輩子,她現在也不老,該有自己的生活。”
  林天行抱著膝蓋不說話,似乎在沉思。
  許諾的心情,倒如撥開了烏雲見了月色,明亮許多。
  “走吧,回家吧。明天一早要大掃除,忙著呢。”

  十三
  次日溫度攝氏三十八度半,南風一級,大寶都熱得無精打采爬地上不動,可是雲來客棧的老板和員工卻依舊不得不挽起袖子拿起抹布掃帚除四害。
  許諾一大早就打了雞血似的衝進劉錦程的房間,把兩個男生挖了起來。然後一人丟了一快抹布。
  劉錦程和林天行彼此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裏看出了無奈和絕望。劉錦程找出兩張頭巾,兩人分別綁了,然後下了樓,跪在地上撅起屁股擦地板。
  許諾啃著油條從廚房出來,看到這兩個灰姑娘,大笑不止。直到許媽媽把盆子塞她手裏,打發她去擦窗戶。
  林天行看著許諾笨拙地踩在凳子上擦玻璃,一晃一晃地,心也一緊一緊,真擔心凳子一垮,她推金山倒玉柱地掉下來,跪在地上的他和劉錦程都得被壓成泥。
  許諾渾然不覺,晃悠著擦得很賣力。忽然一隻手伸過來奪了她手裏的抹布。
  林天行仰著下巴,“你,擦地,我來擦窗戶。”
  許諾不幹,“想偷懶,可沒那麽容易。”
  “去去!”林天行把她趕走,“學過物理嗎?知道重力加速度嗎?你掉下來,就著那個坑就可以直接把你埋了。”
  說完踩著凳子去擦玻璃。許諾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臉有點紅,沒說什麽,挨著劉錦程擦地板去了。
  等到一胖一瘦兩個灰姑娘把廚房地板收拾完畢,許媽媽委派下一個工作,“你們去儲藏室收拾一下吧。”
  三人各拿一把掃帚,就像哈裏波特三人組一樣來到了神秘的儲藏室門前。
  許諾一本正經地對林天行說:“林兄,這裏機關複雜,你在右手邊的牆上找找,摸到有突出的地方,就按下去。”
  林天行於是真的在牆上摸啊摸,摸了一手石灰,終於摸索到一個突起,然後使勁按。
  許諾和劉錦程兩個混蛋在旁邊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儲藏室的門早就開了。
  林天行氣得拿掃帚要揍他們倆。
  “你們兩姐弟,消遣著我很好玩嗎?”
  許諾喘著氣抹眼角,“見過好騙的,沒見過這麽好騙的。還好咱家不是黑店。”
  劉錦程很感慨,“林哥你給我信心了。”
  三人下了地下室,許諾拉亮燈。十五瓦的小燈泡,比蠟燭亮不了多少。屋子裏堆滿了雜務,平時人活動的地方還比較幹淨,死角裏則全是灰塵。
  “麻煩哦。”許諾抱怨著,開始把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凳子椅子往外麵丟。忽然悉索地一聲,隻見兩個拳頭大的黑色物體從雜物堆裏竄出來,迅速消失在了儲藏室門外。
  許諾臉色刷地白了,後知後覺地一聲高分貝尖叫,丟下東西也跟著衝了出去。
  林天行驚愕而不解,“她怎麽了?”
  “冤孽哦冤孽。”劉錦程老成地搖著頭,“我這老姐,天不怕地不怕,惟獨隻怕——”
  “老鼠?”
  劉錦程點頭,“她小時侯跌陰溝裏被老鼠啃過腳指頭,心理留下了陰影。”
  “女魔頭也有害怕的東西啊。”林天行覺得很稀罕。
  許諾後來改去後院除雜草,就再沒進過屋子。林天行他們收拾了一半,又發現了一窩眼睛還沒張開的小老鼠,數數竟然有八隻。怎麽辦呢?請示了許媽媽和外婆,領導一致意見:丟遠點,生死由命。
  於是劉錦程裝模作樣念了幾句早死早超生之類的廢話,把小老鼠一窩端到了老遠的河口雜樹林裏丟了。
  林天行說給許諾聽,許諾臉色又青了幾分。
  “趕走了人家爹娘不算,還把人家扔了。”
  林天行故意刺激她,“這算什麽?你知道不?有道菜名字還叫三叫……”
  許諾滿臉發紫衝去水池邊。林天行終於扳回一局,得意地笑。
  劉錦程搖頭,“你現在得意的,半夜有得你受。”
  林天行不信邪,“她還會半夜過來占我清白不成?”
  劉錦程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事實也如劉錦程所說的,林天行很快就嚐到了苦頭。
  半夜兩點,睡得正熟的林天型被抓門聲吵醒。說是抓門聲,因為聽起來就像有什麽東西在門上使勁地撓啊撓,又是夜半三更,這個聲音聽起來就像鬧鬼。
  林天行壯著膽子打開門,外麵站著萎靡不堪的許大小姐,青黑著臉,抱著枕頭,表情哀怨又不安。
  “行行好,讓我和你們擠一宿吧?”說著就主動擠了進來。
  “你這是怎麽了?”林天行被吵醒很不爽。
  許諾上床幾腳把睡得像死豬一樣的劉錦程踢到一邊,“噩夢,老夢到耗子爹媽跑來找我要孩子……”
  “你還真感性。”林天行看她驚恐的樣子,也有點內疚。不過這點內疚很快就在睡覺過程中化解為零。
  許諾這丫頭睡品奇差無比,亂翻身、踢人、推人、抽鼻子、囈語,而且往往都是在林天行將睡未睡著之際,許諾一腳或者一掌過來,又把他弄醒。如此反複了三五次,就是神仙也睡不下去了。林天行沒有辦法,隻好卷起鋪蓋逃到了二樓平台上。
  雖然是夏天,可是小鎮後半夜已經退了涼,睡在外麵不是明智之舉。所以林天行日次醒來,發覺鼻子塞了,感冒了。
  外婆哎呀呀地嚷了老半天,把家裏什麽板藍根衝劑、傷風顆粒、小兒感冒糖漿之類的東西搗鼓了一大盒子,輪著要林天行吃。許媽媽叫廚房熬了一鍋皮蛋瘦肉粥,親自端到林天行床前。
  許諾在旁邊看著冷笑,“他是感冒,又不是坐月子,有這麽誇張嗎?”
  “還不都是你!”許媽媽訓她,“睡得好好的把人家趕到外麵去。當別人都像你這麽皮粗肉厚啊?”
  “誰趕他了?阿程不是一覺到天亮嗎?”
  劉錦程感歎道:“我這門內家工夫可是修煉了多少年啊!”
  許諾用目光殺他,殺完了又去殺林天行。林天行不理她。他繼續裝出一副嬌柔虛弱不堪病痛的楚楚可憐的模樣,大有他家祖先林氏黛玉小姐的風範。外婆心疼他,下令說他感冒一天不好,就一天不用幹活了。
  許諾歎氣搖頭,“原當揀回來了一個壯丁,沒想其實揀回來一個祖宗。”
  店裏客人沒見著林天行,不少阿姨大姐都拉著許諾問長問短的,很是關切。許諾向林天行抱怨,“有擔心你殘疾了的,有擔心你失戀了的,甚至都準備幫你張羅找對象了。”
  林天行有點發燒,說話沒什麽力氣,“我很喜歡這裏,居民人好,遊客人也好。”
  許諾摸了摸他的額頭,“是有點燙,要不要去醫院?”
  林天行搖頭,“我沒那麽嬌氣。我多喝點水就是。”
  許諾端起菊花茶摸了摸,已經涼了,遞給林天行。然後她去打了一盆水,到進去許多冰塊,擰了一條冰毛巾,敷在林天行額頭上。
  “謝謝。”林天行覺得很舒服。
  許諾看了看他通紅的臉,輕聲說:“你還是睡一下吧。”
  林天行難得聽她說話這麽溫柔,忍不住打量她。
  許諾有點窘,粗聲粗氣地說:“你感冒也是自找的。樓裏那麽多空房間你不睡,偏偏要睡陽台,活該!”
  “你——”
  “睡你的!”許諾把冰毛巾搭在林天行眼睛上。
  林天行一肚子不服,但是此刻沒力氣和她爭辯,隻有選擇睡覺,養精蓄銳,等待來日再戰。
  這一覺睡到日落西山才醒來。四肢軟軟的,頭卻不暈了,滿身都是汗,不過應該不燒了。
  身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林天行轉過頭去,看到許諾趴在床腳,睡得正香,腦袋擱在白蘿卜一樣的胳膊上,臉上帶著紅暈,嘴巴微張,似乎流了口水。
  林天行竊笑,悄悄爬過去,伸出食指,戳了戳許諾軟乎乎的臉。
  許諾抽了抽鼻子,繼續睡。
  林天行狗膽包天,又伸手去捏住許諾的鼻子。許諾不能呼吸,隻好張開嘴巴,粉紅色的嘴唇下露出瓷白的牙齒,倒挺可愛的。林天行看著她傻睡的樣子嘿嘿笑,戳她的鼻尖,做豬鼻子。許諾不大舒服地哼了哼,突然一個巨靈掌招呼過來,一下就把林天行打趴在地。
  許諾這才醒了過來,茫然四望,然後看到倒地不起的林天行。
  “你怎麽趴我腳底下,你又要幹嗎?”
  林天行捂著臉,哀怨得不行,“我……我撿錢,不行嗎?”

  十四
  歐陽烈提供的情報十分管用,第三天衛生局的人就登門突擊檢查。別家店鬧得雞飛狗跳,雲來客棧卻是淡定從容。
  工作人員上下轉了一圈,十分滿意,重點表揚他們把死角都打掃得很幹淨。
  林天行嘟囔:“許諾,你也真準,你怎麽知道有檢查的。”
  許諾說:“歐陽烈告訴我的。他有門路。”
  “歐陽烈?就是和邱小曼……”許諾捂住了他的嘴。
  “別那麽大聲,讓我媽聽到這個名字,我又少不了挨一頓罵!”
  林天行笑,“這歐陽烈是什麽人物,怎麽人人防他和防非典似的。”
  許諾坦白地說:“他背景比較複雜。”
  林天行很聰明,“別是混道上的吧。”
  “差不多吧。”許諾說,“不過他人挺好的。”
  林天行覺得很有意思,“明明是個小鎮子,明明是個小地方,卻有那麽多有趣故事。”
  許諾冷笑,“所以說小城故事多呢!”
  是呀,小城故事多,充滿喜和樂,若是你到小城來,收獲特別多。
  許諾依舊穿著T恤和棉布褲,抓著拖把當話筒,站在大堂正中間,滿臉笑容地唱著。那聲音,竟然出奇地悅耳動聽,清亮圓潤。
  林天行的下巴喀啦一聲掉地上。他扭頭問劉錦程:“我沒幻聽吧?”
  劉錦程很自豪,“當然沒有!我姐打小唱歌就好聽,以前讀中學的時候還拿過好幾個獎呢!”完了補充,“若不看人那就更好。”
  那廂許諾唱完了小城故事,滿大堂的客人哄然叫好,掌聲如雷,直喊再來一個。
  許諾落落大方,清了清喉嚨,又唱起來: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客人們興奮地打拍子,氣氛熱烈猶如開演唱會。有客人豪情一來,高呼道:“小二,上酒!”
  “來咯!”林天行見機行事,趕緊開了一瓶白酒連著花生端過去。
  那酒不便宜,客人隻看了一眼,絲毫不介意,還笑嗬嗬地誇獎道:“你們這客棧服務真不錯!小姑娘胖也胖得很喜氣。”
  林天行急忙笑道:“小的代她謝謝您啦!”
  許諾唱完了天涯歌女,揮揮手要走,沒想客人紛紛攔著不讓,非要她唱民歌。許諾盛情難卻。
  當地有方言,外人不大聽得懂,可是唱起歌來有股特別的韻味,輕輕軟軟又拉得長長的,聽著就像是是小曲延著水路波蕩流長一般。許諾說話聲音清脆,唱歌的嗓子也是細而甜的,唱起民歌來,有種說不出的貼切。
  小曲旋律歡快優美,林天行聽著不禁跟著輕哼。這樣看過去,許諾臉上泛著紅暈,額角和鼻尖亮亮的想必都是汗水,可是笑容甜美親切,眼睛明亮。林天行不由盯著她珍珠白的兩排牙齒發愣。
  出神間,聞到一股煙味。這熟悉的氣息讓他一下回過神來。
  想不到在這種小地方還會碰到抽這牌子煙的人啊。林天行好奇地望過去。
  客棧門口的銀杏樹下,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光線昏暗看不清,隻有那人指間如紅寶石一樣的光芒,時明時弱。林天行很確定,那人的目光,也是直直望著許諾的。
  裏麵,許諾終於唱完歌,這下是怎麽都不肯再唱,隻承諾明天晚上準時準點再來服務大眾。客人連聲叫她再三保證才放她離開。
  許諾跑出來透氣,臉蛋紅撲撲的,額頭的汗順著滑到下巴上,她一邊擦汗一邊對林天行說:“我說怎麽沒看到你,原來跑這偷懶來了。”
  林天行想反駁。許諾卻已經聞到了那股煙味,臉色一變,立刻四下張望。站在樹下的男人往前邁了一步,許諾臉上大放光芒,歡喜地奔過去。
  “烈哥!”她雖然高興嗓音卻壓得很低,“嘿!你怎麽來了?”
  歐陽烈把煙頭丟地上,笑著擦了擦許諾臉上的汗,“有事過來,就想看看你。倒是有陣子沒聽你唱歌了。”
  “這還不容易,回頭上KTV給你唱專場。”許諾笑。
  林天行被許諾這嬌媚可愛天真爛漫的神態舉止雷得魂不附體,覺得自己的眼睛耳朵齊齊背叛。歐陽烈走到光線明亮一點的地方,林天行才把他看清楚。這是一個高大年輕的男人,輪廓硬朗,氣質深沉陰鬱,和許諾那單純光明沒半點相似之處,偏偏兩人相處十分和諧。
  歐陽烈對這許諾,表情總是很柔和的,他說:“聽說今天衛生檢查了?”
  “是啊。還多虧了你提前告訴我。”
  “沒什麽,順利就好。”歐陽烈說完,把目光投向了林天行。他也是現在才看清楚林天行。這個男生又高又瘦,眉清目秀,一看也是好家庭出身。
  許諾介紹說:“新來的夥計,小林。”
  歐陽烈隻是點了點頭。
  許諾拉起歐陽烈的手,“我們走走吧。這麽熱的天,去河邊怎麽樣?”
  “聽你的吧。”歐陽烈低頭笑了一下。
  許諾吩咐林天行道:“我媽問起我你就說不知道。”
  林天行道:“我還真不知道。”
  許諾不和他廢話,拉著歐陽烈就走了。林天行站在原地看他們倆背影一直走遠消失在拐角,手都還是一直拉著的。他納悶地抓抓腦袋。
  客人鬧夠了,陸陸續續回房睡覺,留下滿桌滿地的花生殼瓜子皮。林天行打著嗬欠慢慢掃著。許媽媽果真在嚷著許諾那丫頭又跑不見了,劉叔要她不要管太嚴。外公在後院抽煙被外婆抓了個現行,不停地數落著。劉錦程在跟他爹討價還價要求漲零花錢。
  林天行耳朵聽著,鼻子裏聞到了夜花的芳香,不由淺淺地笑。然後他看到了一份丟在凳子上的財經報紙,頭條頭版的圖片特別大,幾乎占了整個版麵。
  他愣愣地看著,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拿起來翻了翻,臉色一下紅一下白。
  “小林,怎麽了?”店夥計看著納悶。
  林天行丟下報紙,平淡地說:“沒什麽。一地垃圾收拾起來真麻煩。”

  十五
  許諾同歐陽烈沒走太遠。河邊月色很好,兩人就在岸邊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了下來。
  “英國怎麽樣?”許諾問
  “沒家鄉好。”歐陽烈說,“我先去的美國,治傷,複健。老頭子堅持要我繼續進修,又覺得美國花花世界隻會方便我繼續學壞,就下狠心把我丟去英國了。那個小島國,三分鍾下雨三分鍾晴,十分鍛煉人的忍耐力。而且沉悶,沒有什麽消遣。而且我也算死過一回了,覺得讀書也並不是什麽難事。”
  “沒想到你還會有這樣想的一天。”
  歐陽烈笑道:“讀書無非是要靜下心來,持之以恒。我又不需要成為科學家,拿到文憑就算成功了。”
  許諾也覺得,歐陽烈身上最大的變化,就是他原來的輕浮跳脫全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穩和耐性,整個人就像是深深沉在水底的一塊基石。
  “我覺得你變化真的有些大。”
  “哦?”歐陽烈問,“好的還是壞的?”
  “當然是好的。”許諾說,“你以前好多了。當然你以前也是好的,不同的好。”
  歐陽烈笑,“怎麽語無倫次的。”
  許諾想了半天,才總結出一句話:“你成熟了。”
  歐陽烈大笑起來,摟過許諾,使勁揉她的頭發。
  許諾在他懷裏哇哇叫,這情景倒像回到了幾年前。歐陽烈心情好時,總喜歡把她抓過來溫柔地蹂躪一番。
  許諾問:“英國的姑娘漂亮不?”
  歐陽烈說:“沒有美國的姑娘漂亮。不過美國姑娘失之輕浮,而英國姑娘總有股鄉土氣息。”
  “見識倒挺廣的,”許諾酸溜溜地,“繼續說啊,還有其他國的姑娘嗎?”
  歐陽烈的手搭她肩上,慢條斯理地說:“法國姑娘熱情浪漫,但是高傲,要她的愛情先得跪下來請求。德國女人壯得像牛,西班牙姑娘小巧可愛,當甜點十分合適。日本姑娘就像他們的壽司,規矩又漂亮,吃起來酸不酸鹹不鹹的,不過如此。所以還是中國姑娘好,漂亮大方,親切穩重,吃苦耐勞……”
  許諾笑道:“說的是我嗎?”
  歐陽烈捏了捏她軟軟的臉,“你再減個十五斤,說的就是你了。”
  “你倒真是瞧得起我呢!”許諾雖然知道他說的隻是好聽,心裏還是很高興。
  回家還不到一個禮拜,除了睡覺沒有片刻閑,放假比不放假還累。不過歐陽回來了,兩人又像以前一樣了,許諾覺得這個假期應該是美好的。
  雖然天氣預報一直在努力說服民眾相信不日即有冷氣流蒞臨,可是氣溫還是持續上升中。好在遊客的數量並不受溫度的影響,客棧生意依舊紅火。
  外婆家在鄉下還有老房子,地並沒有荒著,平時都是外公三天兩頭回去打理,種了些蔬菜。
  許諾帶著林天行去過幾次。這城裏孩子沒下過鄉,碰到什麽事都新鮮又興奮,到處亂跑,一下追雞一下趕狗的。
  許諾帶他去地裏摘菜折瓜,林天行五穀不分,鬧了不少笑話,還踩了別家的田。
  他摘了荷葉頂頭上,在許諾麵前跳來跳去,“看一看呀,快看一看呀!像不像葫蘆娃?”
  許諾啼笑皆非,“林天行你消停一下好不好?”
  林天行反倒更興奮了,跳得更起勁,忽然身子一晃,消失了。
  許諾錯愕,急忙站起來跑過去。結果隻見一兩米見方的糞坑裏,林小生玉體橫陳,十分銷魂。
  許諾愣了半秒,隨後笑得滿地打滾。
  好在糞坑不深,糞也並不多。林天行摔得半邊屁股麻木無知覺,動不了,隻有嗷嗷叫:“許諾!許諾快救我!”
  許諾立刻翻包,“軍座你要堅持住,下官這就來救你。”
  結果卻從背包裏翻出一台數碼相機,還喃喃:“幸好昨天換了電池!”
  林天行慘叫:“不!你不能這麽對我!”
  許諾置若罔聞,“來,笑一個!”然後舉起相機對準林天行使勁按快門。
  林天行兩手亂揮大叫,“姓許的,你會遭報應的,你絕對會遭報應的!”
  許諾壓根不信邪,連著拍了十多張照片才收手。她找來一根長竹杆,把林天行拉了上來,堅決不肯碰他一根寒毛。
  林天行全身上下都是人造黃金,氣味“芳香”撲鼻,狼狽兩個字已完全不能概括他的狀態。許諾嘖嘖有聲,半是同情,半是幸災樂禍。
  老房子的浴室連著廁所都在豬圈旁邊,一邊是嘩嘩水聲,一邊是豬的哼哼,林天行這會也算是別開生麵了。
  林天行本來的衣服在他本人強烈要求下丟去了垃圾堆。這邊屋裏隻有外公的衣服,許諾拿給林天行穿,明顯大出好幾號來,褲子不住往下滑。
  許諾找了半天,隻找來一根塑料繩充當褲腰帶。
  林天行換好衣服,往許諾麵前一站,許諾笑掉大牙,直問:“大爺,西瓜多少錢一斤啊?”
  林天行忿忿:“哼!想我林天行也有這麽一天!”
  許諾湊過去嗅了嗅,“你洗幹淨了嗎?怎麽聞著還有一股味兒啊?”
  “不可能!”林天行急忙聞自己,“我都搓了四遍,皮都脫一層了。”
  許諾冷笑,“讓你再折騰吧!活該!”
  林天行撈起衣服給她看,“喏,都青了,是真的疼。”
  許諾看過去,白皙的皮膚上果真有半個巴掌大的青印子。
  “回家吧,找外公弄點藥給你擦擦。”許諾提起菜籃子,“明天店裏要擺酒宴,你別想又找借口頭疼腦熱地曠工。”
  “許扒皮。”林天行嘟囔著,卻一把奪過那個菜籃子自己拿著。許諾笑笑,跟在他身後走出院子。
  中午日頭正當中,曬得人張不開眼。兩人慢吞吞地走,都無精打采地。回了鎮上,溫度好像更高了,汽車尾氣熏得人腦袋發暈。
  “歇歇吧。”許諾在樹蔭下坐下,打發林天行去買飲料。
  “紅茶是不是?”林天行問,“我有和你說過,喝綠茶比較減肥嗎?”
  許諾不耐煩地白他一眼,就這一眼,她看到兩個熟人。

  十六
  秦浩歌和邱小曼正手拉手地從對街一個房子裏走出來,兩人臉上都掛著笑,隻是那笑有點奇怪。邱小曼的臉通紅地,秦浩歌則一個勁地盯著她看。
  兩人戀愛都談了三年多了,到現在都還看不夠?
  許諾站起來,打算喊他們倆一聲。林天行卻忽然一把捂住了許諾的嘴。
  許諾嚇了一跳,甩開他的手,“你幹什麽?”
  “傻姑娘,做事不長腦子!”林天行輕聲責備她,“你看清楚了再喊。”
  許諾莫名其妙,“那不就是浩歌和小曼嘛。”
  林天行歎了口氣,搖搖頭,說:“你再看看,他們倆從哪裏走出來的?”
  許諾看過去:東升旅館。
  許諾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猶如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身子微微一晃。林天行不由伸手想去扶,可是許諾又站穩了。
  她方才被熱氣熏得通紅的臉已經褪去了顏色,眼簾半垂著,眼珠漆黑沒有半點光,緊抿著唇,呼吸很平靜。
  林天行焦躁地撓了撓頭,也有點後悔去提點她。許諾有世故練達的一麵,也有特別單純懵懂的一麵。她的單純非常可愛,是如今在女孩子們身上不容易找到的。林天行覺得自己幫助許諾擺脫這場無望的初戀的同時,也在一點一點敲破她的單純,看著她一身是傷。他頓時有種負疚感。
  許諾清了清嗓子,笑了一下,“你說的有道理,好在我沒叫他們。不然多尷尬。”
  林天行反而很尷尬地笑。
  許諾不是天真爛漫的幼兒園小朋友。秦邱兩人在一起三年多,親熱到這個程度根本不值得奇怪的。
  許諾這歎口氣,拎起菜籃子埋頭大步往家裏走。
  林天行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後。他看著她被汗水打濕的衣服後背,還有那圓潤的身材,心裏泛起柔柔憐惜。這個看似高壯的女孩,卻是有顆敏感溫柔的心。
  許諾幾乎是小跑著衝回了家,剛一進門,涼風一吹,腦子發暈,險些站不住。林天行趕忙過來扶住她。
  “怎麽啦?”劉錦程跑過來。
  許諾按著太陽穴,說:“就是有點暈,也沒什麽。”
  林天行嚐試著放開她的手,可是許諾一邁步,又要往一旁倒。林天行拉著她問:“你覺得怎麽樣?”
  許諾說:“頭暈,惡心,眼睛發黑,想吐。”
  劉錦程說:“你有了?”
  許諾掄起巴掌,劉錦程抱頭鼠竄。
  林天行歎氣,下結論:“你中暑了。”
  許諾不信,“我從來不中暑!”
  林天行啼笑皆非,“你又不是機器人。”
  許諾果真是中暑了,而且還有點嚴重。一大碗解暑湯灌下肚,也不見好轉,還有點發燒。許媽媽命令她躺下休息,林天行便留下來照顧她。
  許諾有氣無力地說:“我睡睡就好,你忙去吧。”
  林天行說:“得了,我就貪圖你這裏空調涼快呢。就讓我偷一下懶吧。”
  許諾笑了笑,很難得的沒有寒磣他。
  空調挺舊的,運行的時候發出微弱的嗡嗡聲,在寂靜的房間裏十分清晰。許諾閉著眼睛躺著,林天行坐她身邊翻著漫畫書。
  許久都沒有聲音,許諾大概是睡著了,於是林天行開始毫無顧及地挖腳丫,摳鼻屎,並且把髒東西統統抹到床板底下。
  “我們三個,我一直有點多餘,我知道。”許諾低低的聲音突然響起。
  林天行手一抖,心虛地看過去。還好,許諾依舊閉著眼睛。
  “我打小就像是一個陪襯,”她的聲音輕柔低沉,帶著淺淺的憂傷,“小曼那麽漂亮,我從來都是站在她身後的人。拍照片的時候,我都永遠站在旁邊的。他們倆有啥事,就避開我商量。我始終是一個外人。”
  林天行凝視著她蒼白的臉,動了動嘴唇,沒說什麽。
  許諾張開了眼,望著天花板,“這些年,我每想到浩歌,心裏就疼得很。和他相處雖然快樂,可還是覺得很難受。我覺得我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鍾都是偷來的,隨時要把他還給小曼。而且……而且……”
  她慢慢坐起來,“而且我覺得我這個人內心特別黑暗。”
  林天行笑了,“這話怎麽說?”
  許諾十分難得地,怯怯地看了他一眼,低頭說:“我很喜歡小曼的,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可是……”
  “可是你也覺得她有點愛慕虛榮,有點配不上秦浩歌?”
  許諾的臉色一片雪白。她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林天行一直笑。
  許諾窘迫得不行,臉色又很快轉紅,“我知道是我的不對……”
  “這有什麽對和錯的?”林天行嗤之以鼻,“人無完人,連秦浩歌都不會說邱小曼完美無缺。做朋友歸做朋友,卻沒義務把對方當成神仙供著。”
  許諾愣愣的聽著。
  林天行歎氣搖頭,這丫頭平時打起小算盤精明著呢,怎麽感情上這麽幼稚?
  “我知道你在難過什麽。”他說,“你把他們當最親密的朋友。但是他們卻總避開你一段距離。”
  許諾像被刺了一下,縮了縮身子。
  林天行沉默片刻,柔聲說:“你一向活得恣意瀟灑,我喜歡你這樣,也給了我信心,讓我看到了自己的幼稚不成熟。許諾,你是個好女孩,愛情總會有的,也許現在就在美人橋上等你呢。”
  許諾聽到最後一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又低下頭去,眼睛裏水光閃爍。
  林天行看著她圓潤的臉頰和小巧的耳朵,覺得她這樣子就像受了委屈傷害,把自己綣成一團的小動物,十分的可愛又讓人憐惜。
  他握住了許諾的手。
  許諾微微一驚,轉過頭來。林天行看到了她濕潤的眼睛。
  這天下所有這個年紀的女孩子,不論美或醜,哭泣起來,總是有幾分動人的。許諾眼睛大,睫毛濃長,如今裏麵正水色瀲灩,十分漂亮。她的嘴唇微薄,顏色淺,現下被她咬過,比往常要紅潤許多,帶著光澤。
  林天行看著,一時有點著迷了。他心想,這樣看著,許諾還是挺漂亮的嘛。她也不算多胖,頂多隻是有點超重而已嘛。他凝視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還有那張微張著的唇,不禁想,也不知道這唇,有多柔軟。
  許諾情緒還在激動中,懵懂地注視著林天行俊秀的臉越靠越近,心跳越來越快,迷糊的大腦隻隱約知道有什麽事將要發生,可是身子中了咒一樣無法動彈。
  然後她看清了林天行鼻梁上細小的雀斑,然後那片陰影籠罩住了自己,然後嘴唇上傳來柔軟而溫暖的觸感……

  十七
  歐陽烈同經理走在裝修精致的酒店長廊裏。
  歐陽烈對經理說:“老頭子兩次三番派人來叫我,我得去他那裏走一趟,沒有個三、四天恐怕回不來。這段時間,酒店裏的事要你多費心了。”
  年輕的經理是他從國外帶回來的親信,笑著拍胸保證:“阿烈放心吧,我們倆不用這麽客氣。”
  四、五個穿著製服的女員工匆匆走來,看到他們倆,都嬌笑著低下頭。
  經理說:“這都是新招來的實習生,負責前台和客房服務。”
  歐陽烈看著那群隱隱激動的年輕小姑娘,點了點頭。
  交叉而過時,小姑娘們整齊叫了一聲:“總經理好!”然後又整齊地咯咯笑起來,也不知道有什麽好笑的。
  走在中間的一個女孩子似乎被推了一下,手裏的文件夾翻落在地,紙張頓時飛得到處都是。
  大家都驚了一下。那個女孩哎呀叫了一聲,趕緊蹲下來揀。
  歐陽烈低頭看她。女孩子二十出頭的模樣,鼻梁高直,皮膚白細,頸脖修長。
  經理一眼看出歐陽烈神態不對,便出口叫道:“你先站起來。”
  女孩子抱著資料,忐忑不安地站起來,頭低著隻看得到兩排長長的睫毛。
  經理笑道:“又不會吃了你,把頭抬起來。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子這才慢慢把頭抬起來,一雙如畫般的鳳目,迷迷蒙蒙,像江南四月的煙雨。那身再普通不過的桃紅色製服貼著她窈窕的身段,襯得人色若春曉。
  歐陽烈覺得這副模樣和氣質,十分眼熟。
  女孩小聲地說:“經理,我叫邱小曼,是客房部的,上個禮拜才來的實習生。”
  “哦!”歐陽烈這才想了起來,“原來是小曼呀,難怪看著眼熟!”
  經理和其他幾個女孩子都露出驚愕之色。經理忽然拍掌,“對,她進來,還是烈哥你交代的。瞧,我都忘了!”
  邱小曼羞澀地淺笑了一下,又把頭低了下去。
  歐陽烈笑著又看了她兩眼,“兩年多沒見,你長大多了,一下沒認出來。怎麽樣?做得還習慣嗎?”
  邱小曼立刻點頭,眼睛裏閃爍著光芒,急切地說:“習慣!這裏同事人好,領導也好!我學到了很多東西。謝謝烈哥給我這個機會!”
  經理笑道:“邱小曼是吧?對的!工作挺負責的。”
  歐陽烈說:“這就好。你好好幹,改天你和諾諾一起過來,請你們倆姐妹吃飯。”
  邱小曼歡喜地笑道:“是!謝謝烈哥給我這個機會!”
  歐陽烈點了點頭,轉身繼續往前走。經理多看了邱小曼兩眼,趕緊跟了上去。
  邱小曼笑容一直掛在臉上,蹲下來繼續揀資料。沒等她動手,同事已經七手八腳地幫她揀好了,塞到她懷裏。
  “小曼,原來你認識烈哥呀!”
  “是呀!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
  “你們熟嗎?我看他對你很好呀!”
  邱小曼依舊維持著謙遜溫和的笑,“我和他不熟啦,隻是小時候在一起長大而已。”
  “居然是一起長大的啊!”女孩子們驚呼。
  邱小曼補充:“不過我們已經兩年多沒來往了,你看他一開始都沒認出我來。”
  同事追問:“怎麽沒來往啊?真可惜。”
  邱小曼說:“我也不知道,突然就不聯係了。不過那時候我交了男朋友,也沒在乎這件事。”
  “你男朋友?你和我們說過的那個?我看他可比不上烈哥。”
  “別胡說!”邱小曼突然板起臉來,“我男朋友人可好了!聰明勤奮,對我又好!”
  “你們幾個!”主管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過來,“上班時間,聚在一起說什麽悄悄話?還不趕緊去幹活?”
  女孩子們急忙點頭,匆匆散去。
  林天行最近拜了劉錦程為師學遊泳,態度十分認真,幾天下來就已經可以自行漂浮了。
  劉錦程在岸上吃西瓜,隨手分給大寶一塊。大寶高興地汪汪叫了兩聲,吃完西瓜又往水裏跳,嚇得林天行嗆了兩口水。
  劉錦程問:“小林哥,你和我姐鬧矛盾了?”
  “哦?”林天行了低頭用力劃水,“沒有的事啊。我們沒有吵啊。”
  “你們是沒吵,你們在冷戰吧?”劉錦程哼了哼,“平時見麵就和見了鬼一樣,拚了命地躲開對方。以前隻要在一起,兩張嘴就停不下來,這幾天你們倆是一句話都沒說。阿姨和外婆都問我你們是不是鬧嚴重了。”
  “沒事!”林天行半腦袋埋水裏,滾燙的臉接觸到清涼的水,還挺舒服的,“其實也就是一個小誤會。你姐她……她硬是不肯原諒我。”
  “嗨,我說呢!”劉錦程老氣橫秋道,“小林哥你也是,女人嘛,不論年輕的還是老的,不論漂亮的還是醜的,那個使起脾氣來,九頭牛都拉不回去!怎麽辦呢?哄唄!你要哄她啊!”
  林天行苦笑,“這個恐怕不是哄一哄能解決的。”
  “那麽嚴重?”劉錦程抓了抓腦袋,“我姐雖然有點摳門,有點要強,有點喜歡落井下石……不過人是很豪爽開朗的,從來沒有隔夜的怒火。你怎麽得罪她了?”
  林天行看著劉錦程無知的臉,心想我要如實告訴了你,估計你那豪爽開朗的姐姐也會把你滅了口。他又想起那天許諾的臉色,更是覺得頭疼。
  林天行苦笑,“也沒什麽。你都知道,女人是很麻煩的,咱們看來屁大的事,她們當天塌了一樣。說又說不通,哄也哄不過來。隻有等她們把氣生完了才好。”
  劉錦程很讚同地點了點頭,“就是,女人的確是麻煩。一下要依靠,一下要獨立,一下要犧牲,一下要尊嚴。我真是適應不過來。”
  林天行笑著潑他一臉水,“你小子才多大啊?關於女人你知道個什麽?”
  劉錦程甩了甩腦袋,說:“那小林哥你懂嗎?”
  林天行老實承認:“我也不懂。”
  敲門進房的時候,許諾剛好糊完一個花燈。淺黃色的蓮花徐徐如生,許諾小心翼翼將之托在手上,轉過身去看林天行。她這天恰好盤起了頭發,穿一身白衣服,盤腿坐在地板上。圓臉圓胳膊,寶像莊嚴。
  林天行後退一小步,“哇,觀音!”
  許諾冷冰冰地看著他。
  林天行硬著頭皮打招呼:“嗨。”
  許諾眨了眨眼。
  林天行遇了冷,有點尷尬。他撓撓頭,“在忙什麽呢?”
  許諾看了他片刻,一個字都沒說,低頭繼續做花燈。
  林天行就在一旁蹲著看。許諾胖胖的手出奇地靈活,硬紙板剪出底座,已經做好的花瓣一卷,一片一片麻利地粘上去,層次分明有序,五分鍾後,一個精美的花燈就做好了。許諾然後還接著做了小兔子,小鴨子等花燈,都堆在屋子一角。
  林天行忍不住問:“你做這個用來幹嗎?”
  許諾終於出聲,“下禮拜就是七夕了。鎮裏要放花燈,拿去賣的。”
  “哦。”林天行繼續蹲著看。
  許諾緊接著又做出一個小豬燈,然後拿起來對照著林天行的臉,歪著嘴笑了笑。
  林天行忍了。他反複告戒自己,是男人就得忍住。
  許諾說:“你也別光看著!這又不難,動手做啊!”
  林天行拿起那紙和糨糊,“我先告訴你,我手工奇爛,不保證會做出什麽變異動植物來。”
  “爛了扣你工錢就是。”許諾說,又奸笑,“這大的賣五十,小的買三十。特允你抽個百分之二十的成。”
  林天行兩眼一亮,“此話當真?”
  “一言九鼎。”

  十八
  林天行趕緊開始剪紙粘花。許諾沒再說什麽,手下的速度卻放慢了許多。她做一步,林天行跟著做一步,一點一點,林天行終於也做了出來。
  許諾看了譏笑:“我的花是二八少女,你的花已經是半老徐娘。”
  林天行道:“老女人也有老女人的風韻,你還笑,知道個什麽?”說完再接再厲。
  一時間房間裏隻有紙張發出的嘩啦聲。林天行一連做了好幾個花燈,抬頭看許諾。她還低著頭,全神貫注,長長的睫毛一扇一扇,像蝴蝶的翅膀一樣。林天行心想,他倒從來沒在別的女孩臉上看到這麽漂亮的睫毛。
  許諾的圓臉上還有一層極細的絨毛,在光線下有點發白,就像嬰兒的皮膚。林天行一直看一直看,許諾白皙的皮膚下有一抹紅潤不知不覺地暈了開來。
  “看什麽看?”許諾抬頭瞪了林天行一眼。
  林天行的俊臉漲得通紅,結巴地說:“那個……我隻看你……覺得你好看……”最後的聲音小得像蚊子。
  許諾譏笑:“你確定你說的是我?”
  林天行放下手裏的紙燈,沒有看許諾,“我不是心口胡言的人。”
  許諾聽了,老半天才回了一聲:“哦?”
  林天行鼓起勇氣,一把握住她的手。許諾顫了一下,掙紮卻沒掙脫。
  “許……許諾!”林天行大聲地說,“我不是那種隨便親女孩子的人,我不是輕浮的人!我……我喜歡你!”
  許諾滿臉通紅地看著他,兩人握著的手裏全都是汗。
  仿佛像過了一個世紀那麽長,許諾終於嗤笑了一聲,甩開了林天行的手。
  “莫名其妙!”她站起來就要往外走。
  “許諾!”林天行跳起來喊住她,“我說過,我不是那種人!”
  許諾回過頭去看他。少年清秀俊逸,放在哪裏都是女孩子們爭奪的對象。她更是不可抑製地想起了那天在菜園子裏的那一幕。
  “我看你是糊塗了。”許諾冷冷地說,“我又沒叫你對我負責,你自己衝上來做什麽?不就是親一下嘛,我們倆都不是幾歲的小孩子了,那有什麽大不了的?”
  林天行手足無措,“不是的!我是想告訴你,我是認真的!”
  “你呀,我看你才糊塗得很呢!”許諾冷笑,“我根本就沒把那事當回事,你也少拿那事戲弄我!”
  林天行突然反問:“要是沒當回事,那你幹嗎這幾天都不理我?”
  許諾語塞,“我……你……”她也詞窮了。
  林天行抓住了把柄,立刻展開反擊:“瞧!你說不出來了吧?你對我也不是沒感覺的!”
  許諾的臉漲得發紫,“胡說什麽!你又不是我,憑什麽代替我發言?誰喜歡你啦?你是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我是皮粗肉厚的鄉下丫頭。你無聊了也不能拿我來尋開心!”
  林天行急著要拉她,許諾趕緊躲開。
  林天行不死心,“我又不是逼著你接納我,但你好歹可以好好聽我說話吧?”
  許諾冷靜了一點,“好吧,有什麽話就趕緊說。”
  林天行趕緊說:“我親了你,我現在告訴你我的感受,這都是我的事。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好,這是你的事。許諾,別把感情當敵人,我也不會傷害你。”
  這句話字字在理,許諾更退讓了幾分。
  “你有自卑,覺得我們差距大。不過我認為真的感情是看不到這些的。在我看來,你真誠善良,開朗豁達,我就覺得你很美!”
  許諾牙齒發酸,“夠了……差不多行了!”
  林天行把手一攤,像卸下了包袱,“反正,把話說出來了,我也解放了!”
  “我知道了。”許諾小聲說。
  林天行等了半天,她卻沒有下文,他急了,“然後呢?”
  “然後什麽啊?”
  “你對我呢?”
  許諾哼了哼,“我……對你沒感覺。”
  林天行耷拉著腦袋,像一株曬蔫了的草,“我就知道,你喜歡秦浩歌。我喜歡你,你喜歡他,他又喜歡邱小曼。而邱小曼,邱小曼。”他譏笑,“邱小曼呀,我看她喜歡男人。”
  “廢話!”許諾說,“她不喜歡男人,還喜歡女人不成?”
  林天行說:“她喜歡所有男人!”
  許諾明白了,訕訕轉過頭去。很難得的沒有替朋友辯解。原來他心裏是很清楚的。
  林天行說:“瞧,這就像一個解不開的連環。”
  許諾說:“小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你。”
  “我知道。”林天行撓了撓耳朵,“我隻是告訴,我是認真的,有誠意的。”
  許諾說:“你……不要和別人說。”
  “行!”林天行一口答應,拉開門,“那我先走了。你好生休息。”
  門合上,許諾慢慢坐下來,拿著未做完的紙燈。擺弄了半天,不但沒做完,還把鴨子的翅膀貼反了。
  她煩躁地丟開紙燈,躺在地板上,長長歎了一口氣。
  過去的半個小時,就像在做夢一樣。她人生中第一個向她表白的男生,居然真的如夢想的那樣英俊而富有。不現實是一回事,滿足了虛榮心是另外一回事啊。
  一個女孩子這樣的機遇會有幾回呢?許諾想,她還算是幸運的吧。
  林天行說喜歡她。許諾不知道她該怎麽處理這句話。
  鳳凰會愛上麻雀嗎?

  十九
  許諾打著嗬欠走下樓。她昨天頭發沒幹就睡了,今天起來,一頭亂毛就和大了結的毛線一樣。
  林天行正在大堂裏收拾碗筷,看到她下來,立刻打招呼:“早啊!”
  許諾看過去,隻見小林子笑容溫柔得像一汪可以溺死人的湖水。她沒由來打了個寒顫,背上發涼。
  許諾擠出一個笑,“早,大家早!”
  劉錦程啃著油條走過來,“都九點半了,也不早了。”
  許諾抓了抓頭發,“睡過了,媽問我了嗎?”
  “阿姨和外婆去采購了,今天店裏有幾個退房的,要你幫著打掃房間。”
  店夥計也跑下來催她,“許諾,老板娘叫你來幫我們的哦!”
  許諾正大口灌豆漿,另一隻手抓著兩張油餅,嘴巴沒空說話。
  林天行把抹布放下,“我來吧。”
  許諾差點嗆著,“你去幹嗎?”
  “你慢點吃。”林天行笑,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收拾房間的事,我來做就好了。”
  許諾和劉錦程都瞪著眼睛看他。林天行衝許諾擠了擠眼,跟著店夥計上樓去了。
  劉錦程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不確定地問他姐:“不是做夢吧?”
  “夢也夢不來這出啊。”許諾又啃了一口油餅,“不過他想幫我幹活,那就讓他幹去好了。幹嗎不允許人家勤勞呢?”
  劉錦程不甘心地問:“幹嗎不把我這份也幹了?”
  許諾當然知道原因,可是她不能說。
  每段戀愛都是一個秘密,似乎這份感情窩著藏著放在心底,它才可以健康茁壯,長長久久,一見了光,就要褪色變質,最終化成灰燼。
  許諾不知道她和林天行這算不算是戀愛,因為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把林天行的話當真。疑惑和自卑始終阻隔在兩人之間。但是許諾覺得這樣很好,她覺得很安全。
  林天行一但開始行動,做得就十分到位了。他開始到處幫著許諾做事。
  店雖小,可是活瑣碎而多,永遠做不完。許諾洗碗,他就在旁邊碼碗;許諾掃地,他就去倒垃圾。許諾端著一大鍋湯去上菜,他走過來一把接住就走。
  許諾開始還十分享受,手頭輕鬆了,有時間去看電視劇。可是日子一久,更麻煩的事就來了。
  外婆是最先找她談話的。老太太一邊剝著蓮子一邊問:“丫頭啊,你在和小林處對象嗎?”
  許諾頓時鬧了個大紅臉,“胡說!沒有的事!你從哪裏聽來的?”
  老太太意味深長地看了外孫女一眼,“還用別人說?這幾天他那個勁,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來了。”
  “他不過稍微勤快了一點,你看店裏哪個人不是這麽忙的?”許諾哼道,“我看他是突然覺悟了,知道不好意思白吃咱們家的飯了。”
  老太太當然不信,“他要做活,幹嗎偏偏幫做你的。什麽事都搶去了,你倒輕鬆了。那個殷切勁兒,店裏上上下下的人都看著呢。你別以為就我多疑,你媽在我耳朵邊都念叨了好久了。”
  “媽說什麽?”
  “她覺得你們不合適。”
  “哦?”許諾倒不驚訝。
  外婆說:“我們都覺得,小林這孩子雖然好,漂亮又乖巧,可是不穩重,配不上你。”
  許諾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話,驚駭了半晌,然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睛都濕了。她撲過去摟住老太太的脖子,老太太手裏的蓮子都落了,笑著罵她。
  許諾心情好,再去看林天行。小夥子正在大堂裏忙得熱火朝天,後背都被汗水打濕完了。他現在手腳已經非常麻利了,而且學會了怎麽和客人相處,應答流利,笑容親切。如果店裏要評選最佳笑容員工,肯定非他莫屬。
  許諾在客棧裏長大,年年迎來送往,見過那麽多人,她看得出這人出身不錯的。世人眼光裏,肯定是覺得她配不上他。不過家裏人愛她,所以始終覺得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個。
  林天行瞅到許諾一個人在角落裏發呆,忙裏抽空跑過去。
  “想什麽呢?你都閑到發呆的地步了?”
  許諾看著他滿是汗水的俊臉,覺得有點心疼,不又歎了一口氣。
  林天行笑了,“怎麽了?發覺自己愛上我了?”
  “少來!”許諾白他一眼。
  林天行回頭看了客人滿座的大堂一眼,心裏冒出一個想法。他衝許諾擠眼睛,“我們溜出去遊泳怎麽樣?”
  許諾也熱得難受,心裏一動,點頭賊笑,“好主意!我帶上東西先走,你找空溜出來!”
  兩人合掌為約。林天行繼續跑堂,許諾帶上兩人的遊泳衣和毛巾,從後門跑走了。
  去的還是老地方,那個小水灣。
  這裏隻有許諾一個人,她換衣服跳下水,來來回回遊了幾輪才停下來。林天行還沒來,許諾靠在一塊大石頭上,無聊地打水花玩。
  天上的月亮又圓了,一個月過得真快。一轉眼,暑假已經過了三分之二。大學四年,這樣無憂無慮的暑假,隻有三次,許諾也已經過了三分之二。
  數學題做到一半,身後傳來腳步聲。許諾沒回頭,不耐煩地叫道:“終於來啦?”
  “你果然在這。”是秦浩歌的聲音。
  許諾詫異,“浩歌?你找我?”
  月色很好,秦浩歌臉色陰沉,一身風雨欲來的氣息。
  許諾問:“怎麽了?”
  “你上來!”秦浩歌生硬地說。
  許諾不敢不從,趕緊上岸,裹著毛巾坐到他身邊去,“到底怎麽了?”
  秦浩歌注視著她,問:“諾諾,我問你件事,你隻回答是或不是。”
  這是什麽問題?
  許諾連忙點頭。
  “好。”秦浩歌說,“小曼去歐陽烈的酒店工作,是不是你的主意?”
  許諾像被一個棒子敲在頭上,“你知道了?”
  “我隻問是還是不是?”秦浩歌厲聲喝問。
  許諾嚇了一跳。她和秦浩歌一同長大,這麽多年了,秦浩歌對她永遠溫柔親切,輕聲細語,這是他頭一次吼她。
  她慌忙地辯解:“也不是的,是小曼需要找實習,覺得歐陽烈的酒店很不錯……”
  “這麽說,你還是做了中間人?”秦浩歌質問。
  許諾沒膽量撒謊,“我是去問過歐陽烈。他一口同意了。”
  秦浩歌說:“這都是什麽時候的事了?”
  許諾算了算,“半個月前了吧。”
  秦浩歌緊緊抿著唇,眼裏迸射出冰冷的火焰,英俊儒雅的臉都扭曲了。
  “怎麽了?”許諾彷徨不安地問。
  秦浩歌再度開口,聲音低沉而壓抑,“他們都說,歐陽烈對小曼有意思,才招她去做事。他現在走到哪裏都把她帶在身邊。你知道歐陽烈做的都是什麽生意,你怎麽能讓小曼摻合進去?許諾,你到底在想什麽?”

  二十
  許諾被這番話衝擊得頭暈腦漲,根本不知道怎麽應答才好,“不會的!小曼告訴我,她隻在酒店裏做客房服務,跟著人學點行政工作。歐陽他,他不會的……”
  “你這麽確定他不會?”秦浩歌譏諷,“他們現在都說小曼已經是他的女人了!你知道這意味這什麽嗎?”
  許諾其實也慌了,她不相信這謠言,但是她擔心小曼的名譽,“浩歌你冷靜點!你要相信小曼!你問過她了嗎?”
  “她?”秦浩歌冷笑,“她永遠都是否認的。可是這麽多年你都看到了,歐陽和她一直不清不楚。不,還不止歐陽一個人。高中的時候你們學校了那個縣委書記的兒子,大學的時候,那些不知道什麽身份男人。”
  許諾大驚。原來他並非沒懷疑過小曼那些不單純的朋友。
  秦浩歌痛心疾首,“我知道,小曼喜歡玩,她喜歡漂亮華貴的東西,而且她總是信誓旦旦向我保證,她對我是一心一意的,否則天打雷霹。我離她那麽遠,我隻有去相信她,也相信自己的判斷。可是現實擺在麵前,我不得不去懷疑這一切。”
  許諾真不知道說什麽的好。
  秦浩歌抬頭看許諾,“諾諾,我可以相信你嗎?”
  許諾連忙道:“你永遠都可以相信我!”
  “那好,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許諾知道自己現在還是老實客觀地陳述一切,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是小曼叫我去聯絡歐陽烈的,她覺得歐陽的酒店好,將來實習報告上寫得也漂亮。至於她去工作後的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她也從來沒和我說過。不過,浩歌,雖然你不喜歡歐陽,可是我得說,歐陽不是那種奪人所好的人。”
  秦浩歌冷笑,“他?莫非他的今天全都是他正當手段得來的?”
  許諾臉紅。
  秦浩歌又問:“那小曼之前的那些事呢?”
  許諾暗暗叫苦,可是她知道,自己不交代,秦浩歌是不會罷休的。
  “我得先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小曼漂亮,有很多人追。女人嘛,都是愛虛榮的。和追她的男生說笑一下,我覺得,覺得這也不是很嚴重的問題。”
  秦浩歌沉默了一陣。水邊一時隻有草叢裏的夏蟲在叫個不停。
  “諾諾,我知道有一個人,好像是她學院還是學校書記的兒子,和她關係一直很親密。”
  許諾從來不知道這件事,“小曼沒有對我說過。”
  秦浩歌相信她,“對你都不說,那就更可疑了。”
  “浩歌,”許諾說,“至少我可以確定,歐陽烈對小曼並沒有意思。你想想,歐陽是誰,什麽樣的美女沒見過。小曼名花有主,以他的性格,他不會去奪人所好。”
  秦浩歌苦笑,用低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他對小曼沒意思,就能保證小曼對他沒意思嗎?”
  “浩歌?”
  “諾諾,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小曼她到底想要什麽。”
  其實許諾也不知道。
  秦浩歌無奈,“小時候,她媽走了,她爸老打她,我總是看到她一身青紫還裝出笑臉,不讓別人知道。我疼她啊,你知道嗎?她那麽孤獨可憐,我就總想給她很多很多的愛。我嗬護她,疼惜她,守在她身邊,看她一點一點長大。我舍不得她經曆半點風雨。後來好不容易得到她了,我當時真覺得,我這輩子都滿足了。”
  許諾安靜地坐在他身旁,聽著,腳指無意識地揪著地上的草。
  “這麽些年,她想要什麽,我都盡量給她。你知道,我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我能給的也有限,可是我覺得我付出的這些應該可以滿足一個女人了。但是現在我才發現,不,我滿足不了她。”
  “浩歌,”許諾說,“這不是你的錯。”
  “當然不是我的錯。”秦浩歌自嘲,“那是小曼的錯嗎?從什麽時候起,她喜歡上了名貴的衣服和首飾,喜歡上了高級的化妝品,喜歡上了那些虛榮的東西?我一不在她身邊,一沒注意她,她就變了。以前她可以和我在我們家的小廚房裏坐著聊天聊上一個下午,現在根本就不願走進我們家的門,說有股怪味道。以前我就是咳嗽兩聲,她都會給我熬梨子羹,我前幾天熱傷風發燒在家,她總共隻打了一個電話。”
  許諾想說小曼很忙,但是這個借口太弱了,根本就拿不出手來。
  秦浩歌苦笑著搖頭,“我不要求她永遠愛我如熱戀,我隻希望她不要變得這麽麵目全非。諾諾,為什麽你能不變,而她不能呢?”
  許諾苦笑,“是你把事情看得太嚴重了。你要信任小曼。”
  “我信任她,可是每次到最後都發現是我錯了。”秦浩歌冷眼看許諾,“你呢?你總叫我信任她,你信任她嗎?”
  許諾一下被問住了。沒錯,她信任邱小曼嗎?
  答案當然是不。她甚至比秦浩歌還清楚小曼,知道她是如何同男孩子們調笑玩鬧,如何使用簡單的小伎倆,引得他們猶如飛蛾撲火一般圍過來。但是她也清楚邱小曼對秦浩歌是真心的。如果她不是真心,又何必維持這麽久?秦浩歌沒錢沒勢,一張臉好看頂什麽用?
  許諾歎息,“她有她的苦衷。”
  秦浩歌冷笑,“苦衷?什麽苦衷?家裏欠了高利貸,非得她肉還?”
  許諾聽了臉上發燙,“別這麽說她,浩歌。她不過想過得更好一點。”
  “是嗎?”秦浩歌又躺下,“那我不攔著她去過她的好日子,我放開她。我們都解脫了。”
  “浩歌,”許諾把手輕打在他肩上,“別這麽悲觀。再等等看吧,再給你自己一個機會。”
  秦浩歌把手覆在她的手上,握住,“好,我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這時的歐陽烈,正從車裏走出來。酒店的員工大步迎過來,幫著司機把行李從後備箱裏取出來。
  “那兩個紙箱子,一給你們宋經理送過去,就說是我帶回來的土產。”歐陽烈心情不錯,“還有一個,你們拿去分了吧。”
  員工歡天喜地,“謝謝董事長!”
  歐陽烈走進酒店,大班跟在身邊,問:“烈哥在飛機上吃過了嗎?要不要我們去準備。”
  “不用太麻煩。”歐陽烈說,“弄一碗麵好了,多放點湯。”
  大班立刻吩咐下麵的人去做,然後又跟著歐陽烈,欲言又止。
  歐陽烈問:“還有什麽事?”
  大班猶豫著,說:“也不是大事。之前您介紹來實習的那個女孩子,邱小曼,她那出了一點事。”
  “怎麽了?”歐陽烈扭頭看了大班一眼。
  大班苦著臉說:“她幫一個姑娘代班,去酒吧做事,被客人纏上了。這姑娘性子也真烈,甩不脫手,就順手抓著一個酒杯拍過去……”
  歐陽烈站住了,“人傷著了?”
  “淤傷,沒見紅。”
  “我是問邱小曼!”
  “啊?啊!”大班連忙說,“被推得摔了一交,手上擦破了點皮。現在人在醫務室,黃姐陪著她。”
  歐陽烈點了點頭。他走到了自己專屬的套房,洗了手臉,換了衣服,說:“去看看吧。”
  大班這回當然知道他要去看誰了。
  恰好有人敲門,是餐廳經理親自送麵上來了。熱騰騰一大碗香菇燉雞麵,燙水充足,濃香四溢。
  歐陽烈看了笑笑,“先擱著,看了人再吃。”
  “麵可擱不得啊!”餐廳經理追出去,歐陽烈隻擺了擺手,進了電梯。
  醫務室裏,邱小曼坐在床上,手肘和腳踝都包著白繃帶。她眼睛和鼻子都泛著紅,頭發散著,流雲一樣披她的肩膀上,襯得她蒼白的臉隻得一個巴掌大。
  黃姐瞅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又冷又酸地說:“好在今天的客人要應付,不然若是告起來,可不是賠那點錢就能了事的了。你也在我們這裏做了半個月,應該知道服務業是怎麽一個狀況。很多時候,忍一時之氣,才是唯一的解決辦法。要不是看在你是總經理交代下來的人,今天徐經理也不會這麽為你出頭。你也是命好……”
  邱小曼低著頭,乖順無助的樣子,隻有眼珠子溜溜地轉,黃姐看不到。
  她抽了抽鼻子,小聲說:“我已經沒事了,我回宿舍了。”
  “哎,你沒聽到醫生說的嗎?你撞到了頭,要留下來觀察幾個小時。萬一有個啥後遺症,我可不負責!”
  邱小曼細聲細氣地說:“我沒事。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
  說著站起來,忽然身子一歪,就要往地上倒。
  黃姐哎呀叫了一聲,已經趕不及過來扶住她。門外一個人突然大步邁進來,一下接住了邱小曼。

  二十一
  黃姐鬆了口氣,看清來人,吃了一驚,趕緊站好,恭敬地叫道:“董事長!”
  歐陽烈扶著邱小曼,他已經看到了她纏著紗布的腳踝。
  “怎麽樣?腳很疼嗎?”
  邱小曼咬著下唇,搖了搖頭,“不礙事,剛才是起得急了。”
  歐陽烈把她扶到床上坐好,問黃姐,“醫生怎麽說?”
  “扭傷,休息幾天就沒事了。不過小邱腦袋也撞了一下,醫生建議她留下來觀察一陣子。”
  邱小曼說:“我就說沒事。烈哥你不用擔心。”
  她聲音細軟棉糯,聽得人心裏麻麻的,偏偏臉上一副淡然,似乎對自己的魅力渾然不覺。大班不由對她另眼相看。
  歐陽烈對邱小曼說:“既然是醫生說的,那你就留下來吧,明天再回去也不遲。給你家人打個電話吧。”
  邱小曼說:“烈哥,我住宿舍。”
  “哦?”歐陽烈微微驚訝,“我放你三天假,你在宿舍裏好好休息就是。”
  邱小曼抬起頭來,衝他嫣然一笑,色若春曉,“謝謝烈哥!”
  黃姐在旁邊看著,肚子裏冷哼一聲,真是個狐媚子!
  歐陽烈仿佛沒看見一樣,隻說:“你若有個什麽閃失,諾諾那裏我可不好交代。”
  邱小曼眼珠一轉,“啊,那可別告訴諾諾!”
  歐陽烈想了想,“你那個男朋友,秦浩歌是不是?要不要通知他?”
  “不用了!”邱小曼脫口而出,又覺得倉促了點,補充道,“我不想他擔心。”
  歐陽烈點點頭,“那你好好休息。”打算抽身離去。
  邱小曼想站起來送他,忘了腳上還有傷,一站起來,痛叫一聲,又要跌倒。
  歐陽烈離她最近,伸手就把她接進懷裏。大班和黃姐自覺地趕緊把臉轉向門去。
  邱小曼大半個身子都落在歐陽烈懷裏,清楚感受到他比秦浩歌寬闊結實的胸膛,還有身上散發出來的秦浩歌所沒有的沉穩成熟之氣,以及這些所昭示著的權利、地位,以及榮華。
  那一刹那,她控製不住地激動得發抖。可是歐陽烈很快就扣著她的肩,將她輕輕推開來。她下意識地抓住了歐陽烈的衣角,等對視上歐陽烈審視的目光,她才醒悟過來,趕緊鬆開了手。
  歐陽烈輕輕皺起眉頭,卻沒說什麽。
  邱小曼抱歉地笑,“烈哥,你忙吧,不用管我了。”
  歐陽烈點點頭,的確沒再管她,帶著大班轉身離去。
  邱小曼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深深吸了一口氣。
  秦浩歌這個時候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家,坐在床上,仔細翻看他們過去的照片。
  照片裏的這對情侶正熱切地愛著對方,他們擁抱,親吻,一點都不介意旁人的目光。那時候他們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愛會變,會褪色。有那麽一天,他們會背道而馳,走向各自的前方。
  偶爾在照片裏會看到許諾的身影。小曼在做鬼臉,站旁邊的白白胖胖的姑娘,靦腆地笑著,目光溫柔繾綣地注視著鏡頭。
  秦浩歌把照片抽出來仔細看,日期是去年八月六日。他們三個一時心血來潮,跑去挺遠的一個廟裏上香,他記得自己求的是事業有成,兩個女孩子求的都是愛情美滿。
  是他拍的這張照片,他從許諾手裏接過的相機。他和小曼的照片,幾乎都是出自許諾的手。
  秦浩歌看著照片裏許諾美麗的笑容,心裏起了輕微的震蕩。他腦子裏升起了一個模糊而奇怪的想法,一躍而起,把家裏所有的相冊都搬了出來,然後把所有有許諾的照片都找了出來。
  從最初梳麻花辮的高挑的小女孩,漸漸到短頭發的身材圓潤的少女,再到長發披肩的大學生,都有一個相似點:對著鏡頭,笑得那麽溫柔,充滿眷戀。
  他手一抖,照片滑落。
  許諾的照片並不多,因為多年來,她才是拿著相機的那一個。
  秦浩歌又去翻看自己的照片。男人不會像女人一樣把拍好的照片拿出來反複看自己美不美,所以很多東西,秦浩歌這個時候才發現。
  許諾攝影技術不錯,總能抓住最好的瞬間。正麵、側麵、遠景、近景;看鏡頭的、沒看鏡頭的;微笑的、說著話的、大笑的、沉思的、皺眉的;擺好姿勢的,抓拍的……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麽多表情,這麽多細節。原來他沉思的時候目光真的有點呆,原來他大笑的時候舌頭會翹起來。這一切,連小曼都沒有和他說過的細節,全部都被許諾的快門,牢牢記錄在了這一張張圖片裏。
  誰會這樣數年如一日的關注著他,看著他,一直看著他?
  秦浩歌放下手裏的像冊,把臉埋在手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許諾還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經曝了光。她和林天行遊完了水,殺去夜市大吃大喝,林天行出師大吉,投環還中了一個陶瓷的招財貓。許諾想要,林天行不給,說這是要拿去送給外婆的。
  兩人嘻嘻哈哈地往回走。許諾想去搶貓,林天行幹脆把那玩意塞在衣服底下。許諾嘲笑他像個孕婦,林天行就肉麻兮兮地膩在她身上,捏著嬌滴滴的嗓子說:“相公,乃好討厭哦……”
  許諾正要譏諷他,一眼就見到路燈下停著一輛兩人都熟悉的車。她顧不上重心都靠她身上的林天行,張開腿就跑過去。
  林天行差點跌了個狗啃屎,勃然大怒,跳起來要找許諾算帳,結果他也看到了那個人,急忙打住了。

  二十二
  歐陽烈從車裏下來。許諾笑著迎過去,“你出差回來了?”
  “才回來的。”歐陽烈淺笑,“我要在鎮上住幾天,又給你帶了點東西,就過來看看你。”
  許諾歡喜,“帶了什麽好東西?”
  歐陽烈從後座拿出一個盒子,遞給許諾。
  許諾打開來看,吃了一驚,“相機?”
  “尼康的新款,還送一個鏡頭。售貨員說這個非常適合攝影愛好者。怎麽,不喜歡?”
  “太喜歡了!謝謝烈哥!”許諾狂喜,“不過,這很貴吧?”
  歐陽烈拍她的腦袋,“跟我提什麽錢?”
  許諾吐舌頭,“太貴重了,我可怎麽跟我媽解釋來源?”
  “你回去收好,等回了學校再用不就是了。笨!”
  許諾沒聽到,她已經捧著相機擺弄得不亦樂乎,兩耳聽不到其他雜音了。
  歐陽烈溺愛地笑著,轉過頭去,看到站在不遠處的林天行。他淡淡一笑,衝那個少年點了點頭。
  林天行到底年輕,氣量遠遠不足,對峙下來,抵抗不過,隻好賭氣別開了臉。
  歐陽烈絲毫不介意。他把目光放回到許諾歡樂的笑容上,眼裏閃爍慧黠的光芒。
  次日,許諾和林天行又去梁姨那裏去取定好的鴨子。
  梁姨照例拉著許諾抱怨:“消息都傳開了,街坊鄰居都上門來問我了。還說,邱小曼走了不可惜,她們有的是好姑娘介紹給我們家浩歌。哼!還不是來看笑話的?諾諾啊,你說這小子怎麽這麽不讓我省心?浩歌也是的,著了什麽魔?好姑娘哪裏沒有,阿姨看你就挺好的啊……”
  “梁姨!”許諾尷尬,“別這麽說。小曼那事隻是謠言。”
  “無風不起浪,她傳出這樣的留言,也不是頭一回了。以往浩歌還斬釘截鐵地和我說他肯定沒這回事。這次呢,他什麽話都沒說。你梁姨我是不了解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我還能不了解我兒子?”
  許諾為難得很,和林天行兩人啞口無言。
  梁姨見他們沉默,就知道是承認了,更是火冒三丈,罵道:“真是沒出息的家夥,和他老子一樣!一個小姑娘就把他耍得團團轉,把前途拋在一邊。男子漢大丈夫,還愁找不到老婆?邱小曼算什麽東西?”
  “媽!”秦浩歌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樓梯口。
  許諾和林天行麵麵相覷。梁姨閉上了嘴,鼻子裏還是不停地哼氣,像是呼吸不通。
  秦浩歌青黑著臉走下來,盯著梁姨看了片刻,說:“別再說了。我知道我不爭氣,讓你被街坊看了笑話。你放心,以後不會了。”
  梁姨驚異地看著他,連許諾和林天行都交換了詫異的眼神。
  秦浩歌轉向許諾,神色緩和了許多,語氣很溫柔:“諾諾,大後天是我生日,二十三歲了,我們大家一起聚一下,吃頓飯吧。”
  許諾點了點頭。
  秦浩歌對林天行說:“小林也來吧。”
  林天行笑著應了一聲。
  回家的路上,林天行問許諾:“你說,我也要準備一份禮物不?”
  “你?”許諾嗤之以鼻,“你的賣身契還在我手上,你哪裏來的錢?”
  “空手去多不好。”
  “我把禮備後一點,就當兩個人送的吧。”
  林天行笑道:“我最喜歡過生日!去年楊叔送了我一輛跑車……”
  “什麽?”許諾以為她聽錯了。
  “……的模型!”林天行口風強行一轉,“跑車模型。這麽大。”他比畫,“可以拆卸可以遙控,限輛版的呢!”
  “哦。”許諾說,“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生日禮物,是烈哥送我的,一整套原版攝影集。現在放我宿舍櫃子裏供著呢。”
  林天行忍不住酸溜溜地說:“你烈哥動不動就送你上萬的相機,攝影集算不了什麽大投資吧?”
  許諾斜睨他,“羨慕了?”
  “羨慕個屁!”林天行不屑。他在心裏補充,相機算什麽,我送得起更值錢的呢!
  生日聚會也是件不小的事,許諾打電話給幾個朋友,通知時間和地點。打給邱小曼,七、八次後,才有人接了起來。
  “生日?”邱小曼滿不在乎,“不五不十的,有什麽好慶祝的?是人就有生日,就他名堂多,我們都是石頭裏蹦出來的。”
  許諾笑道:“你吃了火藥了?”
  邱小曼發牢騷,“唉,主管老刁難我。同樣的活,別人一次過,她偏偏要我重複做上十幾道。”
  “幹嗎針對你呀?”
  邱小曼罵:“老姑婆,心態不正常!還不是看歐陽關照我,吃醋了唄!”
  “啊?”
  “咱們這酒店裏的,半數以上的人都對歐陽烈抱著非分之想。也不看看一個個都長得什麽模樣,也想吃天鵝肉,飛上枝頭做鳳凰!”
  “那你就和歐陽保持距離嘛。”
  “還不是托你的福,歐陽對我關照得很呢!”邱小曼語氣裏帶著炫耀。
  許諾不喜歡她這個語氣,一時沒出聲,過了片刻才說:“那你就好好幹吧。浩歌的生日,你可一定得來。”
  “知道了!知道了!”邱小曼不耐煩。
  許諾叮嚀她:“還要準備一份禮物。”
  “真是煩死了。”邱小曼抱怨,“那女人又在叫我了。我得掛了。生日禮物還是老規矩,你幫我選一個,回頭我給你錢。”
  “小蔓——”那邊已經掛斷了。
  許諾看著手機屏幕暗了下去,把它摔在床上。
  她也不是永遠的老好人,她又不是邱小曼的丫鬟,她也有厭煩的時候。邱小曼永遠這麽驕縱,把她當自己私人指揮,揮霍著這份友誼。許諾一直很想提醒她,資源也有枯竭的一天。
  可是秦浩歌的生日,三百六十五個日子裏,隻有一天才是,她不想他在那天不開心。
  許諾承包邱小曼送秦浩歌的生日禮物已經有兩年了,今年邁入第三個年頭。她清楚秦浩歌喜歡什麽,所以送的東西總是特別討他的歡心。邱小曼信任她,更是年複一年叫她代勞。
  今年送什麽呢?
  許諾生完氣,開始苦惱地思索起來。
  生日那天,天氣不怎麽好,受台風影響,小鎮刮風下雨,據說一整天都不會停。
  許諾同林天行說:“多麽奇妙啊,坐火車都要十幾個小時才能到的地方刮台風,鬧得我們為了出行這麽辛苦。”
  林天行撐著把大黑傘走在她身後,正在同風雨搏鬥,狼狽不堪,氣得大叫:“你很辛苦嗎?”
  許諾抱緊手裏的禮物,聳了聳肩,命令他:“把傘移過來點,雨打到我裙子了。”
  到了秦家,才發現他們居然是頭一個。大雨害得眾人集體遲到。
  梁姨招呼著衣服快濕完了的林天行進去換衣服擦頭。許諾隻濕了裙角,坐在廳裏喝茶。
  秦浩歌說:“小曼說她下了班才能來,要我們不要等她了。”
  許諾看了看天,“大家都遲到,我看她來的時候也許正合適呢。”
  秦浩歌看到她鼻尖上還有一滴雨水,忍不住伸出手,將之拂了去。
  許諾嚇了一跳,身體像是被念咒語一樣定住,好一會兒才能動。
  秦浩歌笑,“雨可真大。”
  許諾低頭喝茶,“是,天公不作美。”
  “桌子上這個,是你的禮物?”
  許諾立刻說:“現在可不能看!”
  秦浩歌笑,“瞧你緊張的,遲早都是我的,我才不急呢。你的手怎麽了?”
  “哦,這個啊。”許諾摸了摸指頭上的OK繃,“切菜的時候不小心。沒事的。”
  “沒事就好。”
  許諾覺得他今天的笑容特別的溫暖,和以往真的有點不一樣。她不明白,也不敢問,隻好埋頭喝茶。
  秦浩歌站了起來。許諾急忙屏住呼吸。結果他轉身上樓看林天行去了。

  卷二·那時歌謠
  二十三
  等了一個小時,各位同學朋友終於來齊。大家一路辛苦,休息夠了,紛紛喊餓。梁姨趕緊把已經做好的飯菜端上來。
  秦浩歌倒好酒,環視一圈,邱小曼當然並不在列。他神色自然,微笑著開始致辭:“首先,我要感謝我的媽媽……”
  許諾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邱小曼的短信:“我在門口,快出來,把禮物給我!”
  許諾搖頭歎氣。秦浩歌這時說完了致辭,朋友們熱烈鼓掌,梁姨感動喜悅地拉著兒子的手。她趁亂悄悄溜了出去。
  邱小曼站在門口屋簷下,頭發濕,褲子濕,一臉埋怨。
  “怎麽碰上這麽個天氣?公交車堵,出租車又不好打。他們家也是,當初怎麽想到住在這麽一個深巷子裏。來來,禮物呢?”
  許諾把已經包裝好的禮物遞了過去。
  “什麽東西這麽重?”邱小曼拿過去搖了搖。
  “是一本書。”許諾解釋給她聽,“是衛斯理的《寶狐》,浩歌在搜集原振俠係列,就差……”
  “好了!一串名字我都聽糊塗了。反正拿給他就是了。”邱小曼湊過去抱了一下許諾,“謝謝啊!”
  “小曼來了嗎?”屋裏傳出同學的聲音。
  “來了!”小曼拉開門,歡笑著跑了進去。
  吃完蛋糕,秦浩歌情緒更加高漲,站起來大聲宣布:“我現在就要拆禮物咯!”
  眾人笑他這麽急,幾個小時都等不住了。
  許諾分得一塊很大的蛋糕,蛋糕是自己最喜歡的菠蘿口味,她在一旁吃得十分開心,沒理那幫人。
  秦浩歌先拆了高中同學送的禮物,有U盤,有電影光碟,有男士剔須刀。輪到許諾和林天行的禮物時,氣氛已經十分熱烈了。
  許諾他們送的一個大盒子,秦浩歌拿起來輕輕搖,“這麽輕,肯定不是金子。”
  許諾莞爾,“也許裏麵就是空氣哦!”
  秦浩歌把包裝紙拆開來,打開紙盒子,怔住了。
  朋友們紛紛問:“是什麽?是什麽?”
  秦浩歌從盒子裏捧出一個製作十分精致的海盜船來。竹子做的船身,紙做的帆,零件極其細致,連繩索都纏繞得非常整齊,甲板上甚至還有幾個海盜小人。
  所有人都發出驚歎聲來。
  林天行熱情地解說給大家聽:“你們看,把繩子放下來,輕輕一拉,船帆就可以收上去。還有這裏,船舵是可以動的。這裏拉開,可以下去到船艙。”
  “不會吧?還有船艙?”一個男生大叫。
  “這倒沒有。”林天行說,“不過如果時間夠,我保證可以做出來。”
  “是你做的?”眾人齊驚叫。
  “我和許諾連夜趕工做出來的呢!”林天行得意道,“她負責削元件,我負責畫設計圖和組裝。”
  讚美之聲如潮水一般湧了過來,將許林二人包圍住。林天行眉飛色舞,驕傲得不得了。
  秦浩歌小心翼翼地捧著小船,深深凝視著許諾。
  許諾衝他淺笑了一下。
  “好了!”邱小曼的聲音響起,“最後該輪到我的禮物了吧?”
  她媚眼如絲,嬌笑著把禮物塞進秦浩歌手裏。秦浩歌看了看禮物,又看了看她。
  邱小曼嗔道:“看什麽?莫非你能透視不成?快拆開呀!”
  秦浩歌放下海盜船,拆開了最後一份禮物。
  “《寶狐》?”他驚喜地低呼。
  邱小曼拍手,“喜歡不?人家特意跑了好多家書店才買到的!”
  秦浩歌慢慢放下書,笑著說:“喜歡!我這套書就差這本了,你怎麽知道?”
  邱小曼反問:“你有什麽,我不知道?”
  朋友們又起哄,連聲說兩人不要在眾單身男女前把惡心當肉麻。邱小曼故意摟住秦浩歌,笑嘻嘻地反駁:“怎麽?妒忌我有個好老公,是不是?”
  梁姨冷哼了一聲。屋子裏那麽吵,沒人聽到她。她也不至於在兒子生日上鬧個不愉快。
  音樂響了起來,朋友們歡呼著去搶話筒唱歌,屋子裏麵鬧翻了天。
  邱小曼還依偎在秦浩歌的懷裏。秦浩歌輕摟著她,看到林天行跑回許諾身邊,手舞足蹈,大概是在邀功。許諾嗤之以鼻,抹了一團奶油在他臉上。林天行跳起來去抓她。許諾笑著躲,還是被林天行摟住,兩人打鬧起來。
  “想什麽呢?”邱小曼發現了他的漫不經心。
  “沒什麽。你去唱歌吧。”秦浩歌清淡地帶了過去。
  聚會結束的時候,外麵雨已經停了。清涼的空氣裏帶著泥土的清香,被雨水衝洗過的小鎮在夜色微弱的光芒裏,朦朧得像是夢裏的畫。
  送走了其他朋友,許諾也同秦浩歌道別。邱小曼找不到自己的雨傘,林天行自告奮勇和她一起回屋裏找。
  秦浩歌轉身對許諾說:“謝謝你送的禮物。”
  許諾說:“主要都是小林子的功勞,我隻是打下手的而已。”
  秦浩歌問:“你手上那傷,就是做模型弄的吧?。”
  許諾反射性地把手背在身後,笑道:“我每天要做那麽多活,經常受點傷的。都習慣了。”
  秦浩歌凝視著她,久久不說話。
  許諾不大自在,拚命找話題,“你就要回學校了啊。我也快要開學了。你會在C市呆到什麽時候?”
  “考完試,就在律所工作。短時間內是不會去其他地方的。”
  “希望你考試順利,取得好成績。”許諾真心祝福。
  秦浩歌感謝地微笑,“謝謝,還要謝謝你的禮物。”
  “你到底要謝幾次啊?”
  “不是那艘海盜船,我是指那本——”“找到了!”
  林天行歡呼起來。邱小曼拿著傘跑出來,“趕快!趕快!我得去趕末班車!”
  秦浩歌被她拉走,卻還有點不舍地回頭看許諾。許諾衝他們揮了揮手。
  小巷子裏恢複了安靜。小鎮上的居民休息得早,現在路上隻有路燈還亮著。流浪貓的身影在牆角一竄而過。
  許諾和林天行慢慢往回走,腳步聲在巷子裏清晰地回想著。風有點大,吹散了雲,不算多圓的月亮終於現身,把光芒撒向大地。
  許諾帶著林天行走近路,在迷宮一樣的居民區裏左轉右拐,不知怎麽的,一下就轉了出去,來到河邊,視野也瞬間開闊。
  林天行發現這裏景致怎麽這麽熟悉,然後才反應過來,河上的,那不就是美人橋嘛。

  二十四
  許諾和林天行在橋上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風吹柳枝嘩啦啦地響,月光找在水麵上。
  林天行說:“我大概永遠都不會忘了這個地方。”
  許諾笑了笑,“永遠是一段很長的時候。”
  “隻要看到你,自然就會想起。”
  “也許我們將來分別了,到死都不會再見麵呢。”
  “許諾你真悲觀。”
  許諾輕聲說:“我隻是覺得,沒有不會變質的感情吧?”
  “又想起秦浩歌了?”
  許諾白了他一眼,“我除了想男人,還會思考其他東西!”
  林天行笑嘻嘻,拉著她走下了橋。他摘了一片葉子,湊到嘴邊試了試,“我吹首歌給你聽啊。”
  “你還真是什麽都會呢。”
  是一首《城裏的月光》。音都挺準的,就是節奏有點拖,樹葉吹出來的細細的聲音聽著似乎隨時都會被風吹散似的。林天行吹得很用力,臉有點發紅。許諾看著,不禁笑了,便輕輕地跟著他哼。
  河水輕拍著岸,嘩啦輕響,水草叢裏閃起星星點點的亮光。
  “這是什麽?”林天行問。
  “還能是什麽?”許諾嘲笑道,“螢火蟲啊!你沒見過?”
  林天行仔細看了一陣,說:“我很喜歡這裏。”
  許諾歪頭看他,“你當初怎麽想來咱們這兒的?”
  林天行說:“我什麽都沒想。我那天跑去車站,隨便買了一張票。下了火車,看到好多人都往這青石鎮走,我於是也跟著過來了。”他抓了抓耳朵,“真沒來錯。遇到你,是我的運氣。”
  許諾笑,“可不?不然今年七月半,你就是上岸的水鬼一名了。”
  林天行抓了石子丟水裏,擊得水花一片,河麵上像撒了一把碎銀似的。
  許諾斟酌著,開口說:“是不是你家裏人聯係到你了?”
  林天行低著頭沒吭聲。
  果真。許諾又問:“什麽時候走?”
  林天行悶聲悶氣道:“你巴不得我走吧?”
  這什麽話?許諾沒好氣,“巴不得!吃得多,幹的少,賠錢貨。”
  林天行拉著她一臉淒婉,“你說!你說!你說這都是為什麽?”
  許諾被他逗樂了,捂肚子笑。
  “沒良心的。”林天行甩開她,“好歹相處了大半個月,居然一點都不留戀我。”
  “我戀你得很呢。”許諾邪惡地笑著湊過去,“我打頭一天開始就垂涎你了。林哥哥,你就從了我吧。”
  林天行嘻笑著往後躲,許諾步步緊逼。結果林天行手撐到一可石子滑了一下,倒在地上,連帶著許諾也撲在了他的身上。
  林天行哀號:“死了……壓死我了……”
  許諾紅著臉,手忙腳亂地坐起來,“別誇張,我和你一樣重!”
  “一樣重也經不住你這麽如狼似虎地撲過來呀!”
  許諾又窘又氣,“要撲也不撲你呀。”
  “撲我吧,真的,我饑渴著呢!”
  “猥瑣男!”許諾笑著罵他,“走吧,回家已經晚了。”
  林天行追上去,“不撲?真的不撲?不會真的不撲吧?”然後被許諾拎起一塊肉,旋轉九十度。林天行一聲慘叫,上了發條一樣竄著跑走了。
  歐陽烈疊著雙手,靜靜聽經理說話。
  “我不是頭一次碰到這樣的女孩子。年輕,漂亮,大膽而自信,對男人有一種魔力,而且她自己也很清楚,更知道該怎麽利用。”
  歐陽烈說:“我記得她家庭不怎麽好。”
  “所以更想出人頭地。”經理歎氣,“劉家的公子接連四天都來找人,她總是有辦法找到借口不去見。你說她要不就老實安分一點,既然勾引了人,幹嗎到頭來又把您推出去。這個女人以為這樣很刺激嗎?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她隻是想吸引我的主意力。”歐陽烈說。
  經理冷笑,“真是愚蠢的女人。您說,這麽一來,給您帶來了多大的麻煩。劉公子昨天帶人砸場子,她卻跑得不見人影。兄弟們都說怎麽攤上這麽一個麻煩。烈哥,你的一世英名啊烈哥。”
  歐陽烈說:“她不是我的女人。她隻是許諾那丫頭的朋友。”
  經理認識許諾,“小二多安分的啊,怎麽有這麽一個朋友?”
  歐陽烈說:“你給茶餐廳的王經理打個電話吧,邱小曼明天就去他那裏報道。”
  經理鬆了一口氣,能把邱小曼這個麻煩精送走,他都還可以多活幾年。
  次日歐陽烈來上班,剛在辦公室裏坐了半個小時,秘書敲門進來,說:“歐陽先生,邱小曼想見見你。”
  歐陽烈沉吟了片刻,“讓她進來吧。”
  邱小曼走了進來,還是穿著那身桃紅色的製服,烏黑的頭發鬆散地挽在腦後,一縷頭發嫵媚地搭在白皙的臉龐邊。
  歐陽烈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桌子,問:“什麽事?”
  “烈哥,聽說您要把我調去茶餐廳?”邱小曼的聲音溫柔中帶著點膽怯。要不是那天親眼看到她同秦浩歌吵架,歐陽烈還真不知道她有那麽淩厲的一麵。
  “是我的意思。”歐陽烈說,“茶餐廳需要人,問我要,我看你做事不錯,就調你過去。”
  邱小曼不安地說:“烈哥,因為我這實習是要寫報告的,你把我從酒店降到茶餐廳,那……”
  “不是降。茶餐廳環境比酒店要好很多。實習報告你放心,我給你蓋章就是。”
  邱小曼咬著下唇,楚楚可憐地問:“真的不能留下來嗎?我知道前天的鬧事給大家留下了很壞的印象,但是那真的不是我的錯!我都已經跟劉公子說過了,我不喜歡他,是他非要……”
  “我知道。”歐陽烈說,“我並不是針對那天的事。你實習還有最後一個禮拜了,去茶餐廳接觸點新的東西也好。”
  “可是,烈哥,我就是想留在你身邊學點東西啊。”邱小曼哀哀地乞求,目光如水一般。
  歐陽烈依舊冷漠,一針見血,“在我身邊,你還不夠資格。”
  邱小曼就像被當場扇了一巴掌,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十分狼狽尷尬,又有點惱羞成怒。
  歐陽烈並不在乎她的感受,下逐客令:“你可以出去了。”
  邱小曼咬著下唇,眼裏淚光閃爍,最後看了歐陽烈一眼。歐陽烈已經低頭專心看起了文件。她一跺腳,怒衝衝地跑走了。
  她走到酒店的露台上,然後撥通了秦浩歌的電話。
  很快,秦浩歌的聲音傳了過來:“小曼?”
  “歐陽調我去冷門的茶餐廳做事。”邱小曼開門見山,語氣冰冷。
  “是嗎?”秦浩歌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怎麽驚訝,“茶餐廳也好,隻要能學到東西……”
  邱小曼冷笑著打斷他的話,“這下你滿意了?你又贏了?我放著好好的酒店做不了,被趕去茶餐廳,所有人都看我笑話,你滿意了?”
  “這和我有什麽關係?”秦浩歌不悅道,“別把什麽事都栽到我頭上。你人生中的失敗,都要我負責,這未免太不公平了!”
  “不是你還能是誰?”邱小曼怒道,“我在這裏做得好好的,說調就調,這難道沒有鬼?那個不想我接觸歐陽烈的人,不想我過得舒服的人,希望我撞了牆能回去繼續做溫順乖乖女的人,秦浩歌,不是你是誰?”
  秦浩歌麵對指責,顯得十分冷靜,“小曼,我目前還是你男朋友,不是你的仇人。我怎麽會去做這些事?我的確希望你能做回原來的你,單純,健康的你。但是我不會以傷害你為前提。”

  二十五
  邱小曼聽著他沉穩的聲音說著這些話,免不了內心觸動。可是一想到自己功虧一簣,又怒火中燒。
  “你說,我現在這樣,怎麽辦?”
  “那你就去茶餐廳做啊。”秦浩歌說得理所當然。
  “你才做得下去呢?”邱小曼大叫,“人家會怎麽想?怎麽好好的就把我調了?是不是我在這邊出了什麽事。你知不知道這有多嚴重?”
  秦浩歌打了一個無聲的嗬欠,漫不經心地說:“你想得太多了。若是實在做不下去了,不做就就是,反正隻是實習而已。”
  邱小曼冷笑,“你說得可真輕鬆啊。”
  “你別太較真了,你去那裏工作,當初也不過是許諾一句話。”
  “許諾?”邱小曼想到了,“是不是許諾和歐陽烈說了什麽?”
  “怎麽會!”秦浩歌不認同,“諾諾不是亂搬是非的人。”
  “嗬!這麽快就開始維護她了?”邱小曼譏諷,“我早就該察覺出來的,她這麽熱情地給我們調和,就不是什麽好事。論心機,她才是我們三個中最深的一個。”
  秦浩歌眉頭深鎖,“許諾根本就不是這樣的人。我們三個認識十多年了,你今天說這樣的話,未免太欠考慮了!”
  “夠了!我不要聽你。”
  秦浩歌隱隱有發怒的前兆,訓斥道:“你發什麽神經?莫名其妙又把矛頭對向許諾。人家怎麽招惹你了?她幫你的忙還不夠嗎?”
  “她才沒招惹我呢!反正人人都知道她許諾勤奮好學友善大方,她能幹又勤快,她賢惠,她善良。你媽不是特喜歡她嗎?我就不明白了,我不就比許諾長得漂亮一點,怎麽就那麽遭人嫌?”
  “我媽她……”
  “我早就看不慣許諾和你媽那股親熱勁!”邱小曼咬牙切齒,“許諾好本事,和誰都可以親得一家人似的。喜歡她的沒一個喜歡我的!如果不是她在背後搞鬼那還能是什麽?”
  “你簡直是無理取鬧!”秦浩歌氣得大聲喝道。
  “我說了我不想聽你維護她!”邱小曼大喊,“秦浩歌,我和你分手了!你找你的許諾去吧!你們家那種一股鴨子味的小店,我還不稀罕!誰說的許諾胖胖的一臉旺夫招財像?你就抱著這隻招財貓過日子去吧!”
  邱小曼狠狠關上手機,大口喘氣,指甲陷進肉裏都沒感覺出來。
  做了幾個深呼吸,情緒終於平靜了一點。她轉身打算離開。沒想一轉過去,就看到歐陽烈高大的身影立在露台門邊。
  邱小曼嚇得倒抽一口氣,手機掉在了地上。
  歐陽烈目光深沉地注視著她,那種經曆過血雨腥風終歸波浪不驚的目光裏包含了太多信息,嚴厲的,殘酷的,冷漠的,鄙夷的,像萬把箭一樣一下穿透了邱小曼的身體。
  她渾身發涼。先前那番話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不過不管多少,都不是什麽好聽的話。她恐懼地發抖,手軟得揀了幾次,都沒把手機揀起來。
  歐陽烈步伐沉穩地走過來,彎腰揀起那個小巧的手機,遞給邱小曼。
  邱小曼緊張得咽口水,猶豫著伸手去拿。歐陽烈把手機捏得很緊,她一抽,沒有從他手裏抽出來。
  歐陽烈幽幽開口:“我從來不對付女人,不過凡事總有例外。”
  邱小曼僵住了。
  “你盡可到處興風作浪,水性揚花,但是如果你再傷害到許諾,那就是我例外的時候了。”
  他手一鬆,手機落到邱小曼手裏。可是邱小曼卻沒接住,手機又跌落地上。這次它終於摔得四分五裂。
  歐陽烈轉過身,大步走開,隻留一個堅毅的背影。
  邱小曼半晌才回過神來,打著哆嗦,踉蹌跑走了,手機就這麽被遺棄在了露台之上。
  許諾正幫著店夥計把大米從車上抗下來,今天日頭很曬,她在太陽下來來回回好幾趟,身上汗如雨下,像一塊融化中的奶油糖。
  手機響了起來,歐陽烈問:“你在哪裏?”
  “家裏啊。”
  “出來一下方便嗎?我在馬頭橋路口等你。”
  許諾看了一眼明顯還沒罵盡興的老娘,趕緊腳底抹油跑走了。
  歐陽烈還是開的他那輛黑色奔馳,停在狹小的路口,十分醒目。許諾遠遠地就望見他,穿著卡其色休閑褲,白色襯衫,顯得十分儒雅。隻有許諾知道這個人當年有過帶著弟兄們在街上打群架的歲月吧。
  許諾記的最清楚的,就是下課出來,歐陽烈騎在機車上,堵在校門口等她。見他出來了,把煙一滅,很酷地說:“上來!”
  學校裏的女孩子估計沒人能抵抗這句命令。
  “站那幹嗎?過來呀!”歐陽烈衝她招手。許諾趕緊跑過去。
  歐陽烈大熱天站在街頭,免不了出了一層薄汗。他拉著許諾坐進車裏,打開空調。
  許諾感受著涼爽的風,舒服地歎了一口氣。
  “邱小曼辭職了。”歐陽烈突然說。
  許諾驚訝得睜大眼睛,“怎麽會?”
  “我要調她去茶餐廳,她不樂意,就辭職了。”
  “小曼不是這麽衝動的人吧?”
  歐陽烈沒出聲。他早就決定不告訴許諾露台上發生的事的。
  他不想讓她傷心難過。
  “那現在怎麽辦?你準了嗎?”許諾問。
  歐陽烈說:“她隻是實習,愛來就來,愛走就走。我並沒有在她的實習報告上為難她。”
  許諾憂慮道:“我隻是想幫她一個忙,結果越幫越忙。”
  “諾諾,”歐陽烈說,“小曼他們的事,以後你不要再管了。”
  “哦。”許諾低頭應道。
  “還有一點,我希望你能記住。”
  “什麽?”
  “這個世界上永遠不缺關心愛護你的人。”
  許諾莞爾,看著歐陽烈這嚴肅的表情,她終於知道歐陽烈最大的變化在哪裏了,他成熟了很多,很多。
  許諾情不自禁,伸手摟住歐陽烈。歐陽烈的身子一僵,隨即又放鬆下來,也抱住了她。
  “回去忙吧。”他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麽溫柔過。
  許諾點點頭。
  車慢慢駛出視線,歐陽烈才轉身往回走去。
  許諾回了家,大家都在忙,隻有大寶搖著尾巴出來迎接她。
  “跑哪兒偷懶去了?”林天行不知道從那裏鑽出來,手裏還端著一盤子飯菜。
  “歐陽烈找我,跟我說小曼從他那裏辭職了。”
  “辭就辭了嘛。”林天行不在乎,“她要找個工作,還不容易,那麽漂亮的。”
  許諾譏笑,“你將來招員工,也盡找漂亮的錄取咯?”
  林天行沒出聲。許諾還以為上句話沒說對,抬頭看他。
  不過林天行沒看著她,他臉上的表情似乎被一張手一把抹了個空,眼睛瞪著,朝著街拐角一處。
  許諾納悶,順著看過去。街角停著一輛黑亮氣派的轎車,門半開著,一個男人從裏麵走了下來。
  路燈很明亮,許諾看清那個男人的臉,倒吸一口氣。她從來沒見過這麽英俊有魅力的大叔。看樣子年紀該不輕了,四十好幾快五十了吧,可是氣質優雅,衣著光鮮,比他身後的大奔還搶眼。
  魅力大叔一步一步走過來,經過許諾,一直走到林天行麵前,然後皺起眉,說:“天行,你該回家了。”

  二十六
  雲來客棧今晚反而比較清靜。客人都出門去了,大堂裏隻有兩桌老人在打麻將。
  許媽媽端著盤子從廚房出來,把茶水點心放在桌子上。
  “小地方,沒什麽好東西,楊先生別介意。”
  魅力大叔客氣地笑了笑,“大姐不用客氣。”
  所有人坐了一大張桌子。林天行坐在許諾身邊,像是被現場抓住的盜竊犯,低著頭,除了介紹大家認識外,就沒再說過一句話。許諾還是頭一回見他蔫樣,笑得有點幸災樂禍。
  魅力大叔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開始說話:“大姐,我這次上門來,也就一件事:把天行接回去。這孩子鬧離家出走,一走大半個月,他媽媽雖然知道他在這裏有你們照顧,可是還是惦記得很。而且他留在你們這,也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我也十分慚愧。”
  許諾聽了,回頭望了林天行一眼,心想你這後爹可要把你領回家了。林天行嘴唇緊抿著,無動於衷。
  許媽媽笑著說:“楊先生說的有道理,孩子離家,大人總是不放心的。天行這孩子我們都喜歡,人聰明又能幹,一點都不麻煩。我要是生個兒子像這樣,晚上做夢都要笑醒哦。”
  林天行輕哼一聲笑出來,隻有許諾聽見了,她的臉也板了起來。
  魅力大叔繼續說:“大姐,我對你們一家,可真是重恩不言謝啊!當初我和他媽瘋了似的找他,後來知道他被你們收留了,心裏都十分感激。你們一家人好,不嫌棄他,還把他照顧得這麽好。我和他媽知道他在你們這裏學到了很多——”說著看了一眼許諾,“天行是城裏的孩子,能來你們這吃點苦,成熟一點,是件好事。也是天行的運氣好,出門遇貴人啊。”
  盛讚之下,許媽媽的臉都有點發紅了,“楊先生真是過獎了,我們也是看這孩子可憐,伶俐懂禮,肯定是好人家的孩子。楊先生你們找他不容易吧。唉,也是我們疏忽,早該勸著他回家的。”
  “也還好。”魅力大叔說,“我朋友幫了個忙,很快就早著他了。不過我們看他在這裏過得挺好的,也想這個是個機會,讓他多接觸點社會,學點東西。”
  許諾忍不住又瞄了林天行一眼。魅力大叔說得到簡單,中國那麽多人,大海撈針還給他撈著了,哪是單單運氣可以解釋的。
  外婆說:“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喲。”
  魅力大叔說:“是呀。他媽媽身體不大好,也為他差點愁病了。我今天先過來找他,她媽明天也過來。”
  林天行抬頭迅速望了後爸一眼,有低下頭去。
  劉叔說:“小林呀,你得趕緊回去看看你媽,別讓父母再擔心了。”又對魅力大叔說,“我們也算完璧歸趙了,小林就交還給你了。楊先生你也挺不容易的啊。”
  幾個大人又是彼此客氣恭維一通。
  許諾湊過去,對林天行說:“你這次是走定了吧?”
  林天行低低地恩了一聲。
  “唉,怪舍不得你的。”許諾歎了一聲。
  林天行猛地抬頭看她,“真舍不得?”
  “舍不得也得舍得啊。”許諾說,“你爸開著大奔來接你呢,多大的麵子喲。給抓了也沒什麽,你出來也夠久的了。”
  林天行又埋頭不說話,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魅力大叔把茶喝得差不多, “天行還要麻煩你們一晚,我和他媽媽明天來接他,機票都已經買好了,直接回北京。那個,許諾是不是?”
  許諾忙直起腰杆。
  魅力大叔溫柔親切地笑,“聽說是你把天行帶回來的,我和他媽媽都謝謝你啊。天行跟著你學了不少,碰到你可真是他的運氣。”
  許諾連聲說過獎,背上冒冷汗。楊大叔你知道的可真多,不是幹間諜的吧?
  大叔又遞給林天行一個手機,“你原來給你丟了吧?這個拿好了,趕緊給你媽打個電話去。”
  林天行接了過去,還是沒說話。大叔也不介意,站起來告辭,眾人送紅軍一樣把他送出了門。
  林天行握著手機,轉身去了陽台。
  許諾算著時間,等他打完電話,拿著兩瓶啤酒過去找他。
  夜空柔和而安靜,煙花早就散去,月亮也進了雲中,天空裏幹淨地連星星都沒有。先前的歡樂也如同空氣裏的硝煙味一樣,消散得隻剩淡淡的一縷氣息。
  許諾說:“有空常聯絡。我加你QQ了,網上也可以聊聊。”
  其實她自己也知道,許多朋友都是分開了就淡了。感情並不是如故事裏那般好維持的。
  林天行喝完了啤酒,把瓶子放下,轉過身去,“許諾。”
  “幹嗎?”許諾茫然地看著他。
  林天行張開手,擁抱住了她。
  許諾一驚,啤酒撒了出來,拚命掙紮。
  “別。臨別的擁抱了。”
  許諾不再掙紮,可是身子還是僵硬的。
  林天行似乎在笑,“真像包大棉花。”
  許諾難得沒生氣。她忽然為林天行的口拙而感動,為這離別而憂傷。她伸手輕輕回抱住了他。
  林天行的腦袋埋在她的肩上,許諾聞到他發間帶著洗發水味道的汗氣,並不覺得難聞。她又想,自己這是第一次和一個男生這麽親密吧?即使同秦浩歌和歐陽烈,也不過搭肩拉手而已。雖然不知道別的男孩的擁抱如何,不過林天行的擁抱,很是親切舒服。肢體緊貼原來是這麽一種感覺。
  許諾輕輕籲出一口氣。林天行慢慢放開了她。
  “去睡吧,明天要早起。”
  許諾問:“要我幫你收拾東西嗎?”
  “有什麽好收拾的,我空手來的,東西全是你家的。”
  “那,好好休息吧。”
  林天行點點頭,笑了一下,尖下巴,還是那俊秀斯文的模樣。
  結果反而是許諾失眠,翻來滾去睡不著,明明覺得眼皮沉重,明明覺得疲倦,可就是無法入睡。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麽東西都有,一下是林天行平日裏和她打鬧的情景,一下是秦浩歌和邱小曼在一起談笑的畫麵。她隱約聽到早起的鳥叫,然後又聽到雞叫,都準備起床了。可不知怎麽的,反而又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沉,等醒來,太陽已經走到正午的位置。
  許諾拖鞋都來不及穿,衝出去喊:“人呢?林天行呢?”
  劉錦程從遊戲裏抬起頭來,“喲!太後終於醒啦?人家一大早就走了,敲你門你都沒理,還以為你在鬧離別傷感呢。”
  許諾倒抽一口氣,隨便換了件衣服就往外衝。許媽媽在身後喊:“別追了,人家是開車走的,現在都快到縣裏了!”
  許諾猛地站住。
  今天是個亮陰天,陽光有氣無力的,風帶著水氣,或許下午,或許晚上,就有一場雨。遊客如往常一樣川流不息,店裏的生意也和平時一樣紅火。大家各做各的事,並沒有因為一個人的離去而受到影響。
  許諾迷茫地站在銀杏樹下,久久不動。
  劉錦程說:“你沒見著小林哥的媽媽,真可惜。他媽媽可真是萬裏挑一的大美人,兒子都這麽大了,還美得像個仙女似的。”
  又說:“林哥也不好受,走的時候臉色很難看。哦對了,他要我把這個給你。”說著遞過一個紙包。
  許諾接過來打開,裏麵是一對耳環。綠鬆石耳環。
  劉錦程說:“他要我和你說,你原來掉的耳環,他後來有去撈過,可是怎麽都撈不到了,就買了這個賠你。”
  許諾愣了好久,收好了耳環,“走吧,幫店裏做事去。”
  二十七
  許諾一走進宿舍門就大叫:“老天,這什麽味道啊?打翻了醋壇子了?”
  沈昕扭頭看她,手裏還端著一鍋醋,壓低聲音叫:“關門,快關門!讓舍管抓到我倆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許諾連忙合上門,“你又用熱得快,真是賊心不死,遲早給抓著。我可說好了,到時候問起來,我學劉胡蘭,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也逃不脫,咱寢室才你我兩個人!”沈昕回頭繼續煮醋。
  許諾抽著鼻子過去看,“你在做什麽啊?”
  “最近整棟樓都鬧流感,我未雨綢繆防範著呢。我的飯呢?”
  許諾把飯盒給她,“青椒肉絲已經沒了,我給你買了魚香茄子。”
  “你吃什麽?”沈昕問。
  許諾朝桌子上努了努嘴。飯盒裏是稀飯。這碗黑米稀飯十分不辜負它學校食堂出產的美名,清淡稀薄得仿佛秋日天空裏的雲,鏡子一般照出許諾的臉。
  “我說,”許諾哀怨地看向沈昕,“我天天吃這個,真的會死的,真的。”
  沈昕像個神婆一樣端著醋碗滿寢室地轉,邊折騰邊說:“是你說要減肥的。像以前那樣一頓當我三頓,你還不如直接自殺了投胎來得快。”
  “可是吃這個也不行啊。”許諾愁眉苦臉的,“我的胃一下子適應不過來,今天上課的時候叫得那個凶,我又坐第一排,老李在講台上都聽到了。”
  “他怎麽聽到了?”
  “他問,同學們,是不是有鴿子進教室了?”
  沈昕笑得前仰後合,許諾趕緊把她手裏的醋碗接了過來。
  “都笑餓了。”沈昕摸了摸肚子,去找飯吃,“那醋你別倒,咱們晚上還得燒一次。你別嫌煩,總比生病的好。”
  許諾看她津津有味地吃著魚香茄子,嘴巴裏唾液泛濫,險些來不及吞咽。再看看自己的清粥,連疊小菜都沒有,又提不起半點食欲。
  電腦裏跳出一個QQ對話框,龍行天下問:“做啥呢?”
  許諾丟下稀飯,興致勃勃地回他。
  五香糯米:“吃飯呢。你呢?”
  龍行天下:“睡不著起來上網。”
  “美國這時候是大清早吧?”
  “可不是?天亮了要考試呢。我討厭統計學。”
  許諾笑了笑,說:“我還討厭喝稀飯呢。”
  龍:“你真開始減肥了?秦浩歌和邱小曼分手了?”
  許諾對著電腦暗罵,“我減肥等著嫁你呢!”
  “喲姐姐!看得起我呀!早怎麽不說?不然我死也不出國了。”
  “早也不知道你後爹開奔馳呀!”
  網絡那邊的林天行坐在床上,抱著膝蓋哈哈笑,“那你該去追求我後爹呀!”
  糯:“這不就要減肥嗎?不然你媽那麽美,我怎麽比得過啊。”
  龍:“提醒我了!給你看照片。”
  許諾接受了文件,點開來看。美國鄉村風光,藍天白雲,麥田如浪。林天行摟著一個中年太太站在田裏。阿姨算起來怎麽也得五十了,看上去四十不到的模樣,柳眉杏目,瓷白皮膚,尖尖下巴,身材勻稱,衣著優雅,可是說是許諾長這麽大,見過的最漂亮的媽媽。
  林天行和他媽媽挺像的,一樣眉目清秀,下巴尖尖,母子倆站在一處,倒把背後的風景襯托得更美了幾分。
  龍:“看到了沒?”
  糯:“看到了,阿姨真漂亮,又有氣質。林公子好福氣喲。”
  “別叫我林公子了,叫得我就鬱悶。”
  “怎麽了?”
  “我要改名了。”
  “啊?”
  “該姓楊了。”
  許諾在大腦裏搜索了一下,“跟你後爹姓呀?”
  “是呀。說是這樣一來,產業好給我。先是早早把我整出國,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念書,現在又和我媽聯合起來給我改了祖宗。”
  “這說明你後爹是很認真的打算把你當親生兒子了吧?”
  “我知道。我爸他本來就待我和親生兒子一樣。小時候我還懷疑過自己是他和我媽出軌的產物。”
  許諾笑,“這多好啊,多少孩子盼不來的事呢。名字也改了嗎?等等,別是改叫楊康了吧?”
  打完字,自己又被自己這突發奇想的念頭拍手叫好,真是覺得說得精妙絕倫,隻恨沒視頻讓對方看到自己的得意表情。
  林天行在那頭抓狂三十秒。
  許諾連聲問:“怎麽了?回我!掉線了?瘋了?自焚了?”
  龍行天下:“我是楊康,你是誰?”
  許諾條件反射想打“穆念慈”三字,忽然想這未免有占人家便宜的嫌疑。
  猶豫間,林天行的消息已先發了過來:“嘿嘿,你肯定就是傻姑了!”
  於是許諾也抓狂,將數張暴力表情丟了過去。
  沈昕在旁邊看了半響,終於開口:“我說,你這一下皺眉一下笑的,又在和那個美國小白臉聊天?”
  許諾不服氣,“這廝說我是傻姑呢!”
  沈昕嗤笑,“你還能是黃蓉不成?”
  許諾哼道:“你就不信我真減肥,麻雀變鳳凰給你看。”
  “那再好不過呀!”沈昕搖著腦袋,“你別光說不練。明兒咱們姐妹倆就去學校健身房辦張卡,姐姐我舍命陪著你,看你能堅持到啥時候!”
  許諾氣得猛喝粥,居然把這不鹹不甜的清粥全灌下了肚子。
  林天行把暴力表情都看了,不屑地回了一句:“這些動作對於你這噸位的人來說,都是高難度。”
  許諾還想發狂,林天行,或許該叫他楊天行,搶先說:“不和你鬧了,補覺去了。”頭像立刻就黑了。
  許諾看著電腦屏幕苦笑。
  林天行去美國,是幾個月前的事了。
  那天錯過了送別,一連大半個月都在聯係上他。許諾那時候也對自己說,不過是個路過的朋友,這輩子都聯係不上也是正常的。後來開學,她回了學校,一日開QQ,隻見一個叫龍行天下的人呼叫她,迎頭就是一句:“你網名叫糯米?你挺有自知之明的。本來就是一個白胖的糯米團子嘛。”
  許諾愣了三秒,反應過來,狠狠打字,“林天行?”
  林天行驚訝,“你怎麽知道是我?”
  許諾翻白眼,“隻有你說話這麽討厭。”
  “不是吧,我覺得糯米很可愛呢!”
  “心口不一。你最近怎麽樣?”
  林天行便告訴她,他人已經在美利堅的土地上,喝著資本主義的水,吃著美帝國的麵包,上著華人補習班,準備春季入學,學習發達國家的先進知識。許諾便感歎,你這一走背井離鄉十萬裏,真是從此明月故鄉明。

  二十八
  林天行說他被抓回去後,他娘對他進行了眼淚攻勢,他後爹整日一副家有不孝子痛心疾首的模樣,他一時立場不堅定,才同意隨著父母來了美國。他說他一下飛機就後悔了,恨不能劫持一架飛機飛回去。然後又是沒完沒了地抱怨英語難學外國女人粗壯腿毛長等等。
  許諾就這麽才和他恢複了聯係,兩人隔三岔五聊幾句。今天你開學了,明天你加入籃球隊了,日常話題,聊得倒是挺歡的。
  沈昕看過林天行的照片,先是直呼好漂亮的男生,又很不屑,“眼帶桃花,不安於室。”
  許諾啼笑皆非,“我又不和他談戀愛。”
  沈昕連許諾一起嘲笑。
  沈昕是生物係的學生,和許諾同級。兩人運氣好,大一入校時整棟樓隻有一間由管理員休息室改的雙人間,被兩人瞎貓撞著死耗子給抽到了。不用像別人一樣六個人輪一個廁所,兩人心情都很好。所以第一次見麵,雖然許諾覺得沈昕這人高傲又做作,沈昕覺得許諾又胖又傻,可還是對對方挺滿意的。
  其實兩人性格十分合得來。沈昕是個麵冷心熱之人,講義氣,又豪爽;許諾看著憨厚老實其實精明幹練,擔任學生會幹事工作起來果斷利落,是出了名的大姐大。
  而且許諾這人有點輕微的強迫症,愛收拾屋子,看到雜亂髒,如果不去打理,就和生了跳蚤一樣不舒服。沈昕真當自己撿到寶,樂得把家務丟給許諾。兩人學會用熱得快和水瓶煮東西吃後,許諾時常弄點好菜改善生活。她好吃,更會做,廚藝在宿舍樓裏十分有名。沈昕沾她的光,這兩年也享了不少口福。
  兩人同居兩年下來,彼此都是心胸開闊順利發展成為知心姐妹。許諾的那點糊塗情史,沈昕是最清楚不過的。沈昕個子比許諾稍矮,皮膚白皙,五官清秀,雖然性格稍微孤傲了點,脾氣稍微怪異了些,但是已經不失為恐龍成群的生物學院裏一隻小鳳凰,所以追求者眾,戀愛經驗十分豐富。所以她在許諾麵前,總是一副知心姐姐的派頭。
  沈昕說:“你也不要老把心思放在你那秦哥哥身上了。也不是說他不好,而是他喜歡的類型明顯不是你這類的。那種小女人型的,嬌柔的,文弱的,一有風吹草動就倒地的,三天兩頭的頭疼腦熱的,動不動就叮嚀一聲雙眼含淚的——你做得到嗎?”
  許諾老實承認:“咱是農村裏的土娃子。”
  沈昕哼了聲,繼續往臉上抹麵膜,“你肯聽我的話,把你讀書的那股毅力拿十分之一出來減肥吧。”
  許諾嘴裏咬了一個大蘋果,拿起書本往外走。沈昕喊住她,“天都黑了去哪裏啊?”
  許諾無奈,“姐姐啊,就要期中考了,上自習啊。”
  沈昕忙叫:“等等我,一起去。”
  結果等到沈昕洗去麵膜換好衣服,自習教室裏早就人山人海,針插不進,可見課可逃而考試不可逃這一現實。最後許諾隻能跟著沈昕去他們生物實驗室去上自習。
  沈昕的師兄也在,都是老熟人了,看到許諾就笑道:“來得正好,咱們新進了十隻兔子,又肥又大,客官要來看看不?”
  許諾說:“那我得看看。你們動過手了沒?我不吃生化兔子,怕變成綠巨人。”
  師兄帶她過去看兔籠子,裏麵十隻大白兔見著這兩個眼放凶光的陌生人,擠做一堆瑟瑟發抖。
  師兄十分老練地掕起一隻兔子給許諾看,“客官瞧瞧,這個頭,這毛色,這耳朵。你會做紅燒兔頭不?”
  許諾摸著下巴思索,“先養著吧,國慶咱們吃火鍋。你們這隻有兔子嗎?資源真匱乏。”
  師兄忙道:“客官此言差矣,咱們這雞鴨魚狗,有毛沒毛,變異沒變異的,應有盡有任君選擇。”
  沈昕高聲尖叫:“別說了!”
  許諾說:“我都吃。”
  “我想也是,”師兄點頭,看她一身的肉,“資本經過囤積才會豐厚。”
  許諾又問:“一餅呢?還活著不?”
  師兄點頭說:“活著,你終於要吃它了?”
  “還活著?”許諾笑,“這都成妖了吧?我可不敢吃它,鋼鐵鑄就的胃都消化不了。”
  一餅,是實驗室上學期進來的一隻灰兔。同籠的其他兔子同胞們,若沒有死在實驗之中,就進了許諾等人的肚子裏,隻有它奮勇頑強,與死神搏鬥。當初師兄一針藥劑下去,它奄奄一息,師兄寫完報告,解開它打算拿去人道處理了,沒想兔兄當場一腿瞪在師兄的臉上。
  當天實驗室出動六個人圍追堵截曆時大半個小時才把它給抓住,而三室有一隻以一擋六百毒不侵的兔子一事也不翼而飛。許諾後來跟著沈昕過來參觀英雄。兔子在搏鬥中掉了團毛,腦袋上一塊禿斑,像足了沈昕他們教授的發型。許諾說這兔子不容易,這奮鬥精神多鼓舞人啊,你們也別再拿人家做實驗了,尊重生命吧?
  沈昕不明白,問:“不做實驗,做什麽?”
  許諾說:“做吉祥物唄!”
  於是兔兄得許娘娘賜名一餅,在實驗室裏分得一單人套間,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沈昕他們搞生物的,對一餅總有點不死心,時常搞點怪東西來喂人家。可怕的是一餅同學非但很爽快地吃了,吃了後一點反應都沒有,毛色還更豐潤,體態還更豐滿。沈昕這才一口咬定這隻兔子已經修煉成精了。
  師兄化驗了它的大便,連聲感歎:“真乃一神兔矣!”
  許諾在旁接口:“師兄你把一餅帶回家好生伺候吧。興許過個一兩百年,它道行圓滿,化作人形,以身相許來報答你。”
  師兄聽了很樂,頓時滿腦子粉紅色的泡泡。等許諾走了他才想起來,去,這是一直公兔子!
  沈昕他們的實驗室其實是許諾很喜歡來的地方。人都對自己未知的東西有著好奇和向往,學文科的許諾就對實驗室裏的化學藥劑十分感興趣而又畏懼。
  沈昕也時常弄點小花樣給許諾看。藍色的試劑加點紅色的試劑再放點黃色的粉末,轟隆嘩啦砰,玻璃瓶子裏冒蘑菇煙和泡泡。每到這時許諾就猛鼓掌,誇獎沈昕真乃中華魔藥學的接班人。

  二十九
  看著宿舍快關門了,許諾才戀戀不舍地告別了一餅,同沈昕往回走。這時的校園裏滿是人。下自習的,打開水的,吃宵夜的,還有談戀愛的,擠滿了學校每一處。
  許諾那點稀飯和蘋果哪裏堅持得到現在,早就餓得饑腸轆轆,聞到路邊攤的燒烤香,肚子裏直打鼓。沈昕看她神色不對,柳眉倒豎,扯著她就走。許諾唉唉叫,“你讓我聞聞嘛!聞聞都不行嗎?”
  沈昕猛地站住,許諾刹車不及撞上她,兩人都差點摔一跤。
  “怎麽了?”
  沈昕微微側過頭來,語氣疑惑,“我沒老花吧?那邊站著的是你家的秦哥哥吧?”
  許諾一愣,看過去。宿舍樓下角落裏,站著一個年輕男人,低著頭擺弄著手機。
  許諾哎呀叫了一聲,拔腿就要過去。
  沈昕一把拉住她,說:“差不多就行了,別爛好人,被人家當便利貼用。”
  許諾反笑道:“我倒覺得是他們貼上了我,怎麽都甩不掉。”
  秦浩歌今天狀態似乎很不錯,一臉輕鬆灑脫,帶著笑意。
  許諾打量他,“怎麽了?中caipiao了?”
  “真中了caipiao,我早派我的助理來找你去見我了,何必自己親自來?”秦浩歌笑道。
  “呀,快說,到底什麽好事?”
  “你還真不關心我。”秦浩歌半真半假地責備,“今天把司法考試結束了。”
  許諾這才想起來,猛拍腦袋,“我還真忘了!你考得怎麽樣?”
  秦浩歌把手一攤,“反正已經結束了,管它是生是熟。走,我們吃夜宵去。”
  倆人拐到廣場邊的職工宿舍樓下。那裏原來有一排平房,後來拆了空出一塊地,做生意的就在那裏扯張遮雨布就開張擺攤。因為便宜又好吃,這裏的生意比食堂都要好,學生和蒼蠅都很喜歡關顧。每次衛生檢查,這裏都會撤得幹幹淨淨,仿佛曾經的繁榮從來不存在過,或者已經作古千年,衛生狀況可見一斑,但是C大中師生也沒見誰吃死在這裏。
  秦浩歌一坐下就隻點了一大堆東西,“大半個月閉關背書做習題,一日三餐,早上豆漿油條,中午西紅柿蛋炒飯,晚上青椒肉絲蓋飯。”
  許諾說:“其實還挺營養的,最怕你和方便麵作伴。”
  秦浩歌舉起啤酒,和許諾碰了碰杯,“前途似錦!”
  冰涼涼的啤酒下肚,許諾打了一個哆嗦,然後大口吃烤藕片。
  “浩歌,小曼最近怎麽樣?”
  “老樣子吧。怎麽問這個?”
  許諾說:“我和她最近聯絡很少。她好像總是很忙的樣子。”
  “她什麽時候不忙了?”秦浩歌嗤笑,“她可是社交名人,現在又快畢業了,到處奔波跑關係吧?”
  “她回來咱們這工作嗎?”
  “她倒是有這個意思,不過和我說過,工作不好找。”
  “你們兩個畢業了都不能在一起生活,也太可憐了。”
  秦浩歌拍她的腦袋,“你懂什麽叫可憐?我看你才可憐,都大三了,還沒男朋友。”
  許諾掛著臉,“我不漂亮,男孩子不喜歡嘛。”
  “那是人家膚淺。”秦浩歌心疼地說。
  “那你找個不膚淺的介紹給我啊!”許諾來勁了。
  秦浩歌張口就像說行啊,可是話到了嘴邊又打住了。
  許諾正衝他笑,圓圓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此刻天上的星星一樣。他一想到以後,這樣的一雙眼睛不在注視著他,而對著別人閃爍光芒,心裏就有一種無力感升起。
  “怎麽了?”許諾問。
  秦浩歌擺了擺手,“算了,年輕的男孩子都膚淺,你適合找年級稍微大一點的。”
  許諾本來也對找男朋友沒什麽興趣,這麽聽了,笑了笑,繼續吃東西。
  秦浩歌喝了兩口啤酒,忽然說:“之前我過生日,那本衛斯理的書,是你送的吧?”
  許諾筷子裏的蘑菇掉回盤子裏。
  “你……怎麽知道的?”
  “小曼說漏了嘴。她說她從書店裏買的。我後來看,那是港版書,隻能郵購。我認識的人裏,隻有一個人這麽清楚我的喜好,這麽細心。那就是你,諾諾。”
  許諾感覺到來自上方的熱烈的注視,抬不起頭,拿筷子無意識地撥著盤子裏的菜,“也……也沒什麽。小曼很忙,我幫她一下而已。”
  “去年的生日禮物,前年的,大前年的,都是你打點的吧?”
  許諾沒出聲。
  不說話,那就是承認了。
  秦浩歌苦笑,“我就說,小曼以前隻會送我筆。後來這又是書,又是展覽會門票的,的確不是她的風格。作家她隻認識那麽幾個,說衛斯理,她還當是外國人呢。一次我說妙玉這道姑做得其實也不純粹,那麽嫌貧愛富,所以成不了仙。她還問我,看的是不是西遊記?”
  “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閱讀的。”許諾說。
  秦浩歌輕輕歎了一聲,用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她變了……”然後提高了聲音,“其實我也變了。”
  “人總是要變的。將來她接觸社會,變化還更大。你們男人真自私,希望女人永遠都是那單純傻傻的模樣,這樣最好哄,是不是?”
  秦浩歌笑,“諾諾,你這口氣,好像已經談過十次八次戀愛了似的。”
  許諾沒好氣,“我怎麽就不能發表戀愛感言了?你怎麽知道我沒愛過?”
  秦浩歌凝視她,眼前又閃過那一張張記錄歲月的照片。他心跳加速,有點狼狽地轉開視線。
  許諾渾然不覺,還以為自己氣勢取勝,十分得意,“瞧,別老把我當白癡。我光是看你們倆這幾年走下來,經驗豐富得都可以去寫書了。”
  “那你最好先別急。”秦浩歌譏笑,“我和小曼都還沒成名,普通人的愛情故事,銷量都不怎麽好。”
  許諾思考,“那你們感覺給我按手印,將來成名了,授權我獨家寫傳記。”
  秦浩歌笑得很苦澀,心裏默默想:他和小曼,還有什麽愛情故事供人寫呢?

  三十
  許諾帶著打包的夜宵回了宿舍,沈昕正在和人通電話,說得很起勁,一見許諾進來了,趕緊叫:“哎呀!她回來了!”
  “誰呀?”
  “我師兄。”
  “找我?”
  陳師兄在那頭問:“小許,你沒對象吧?”
  許諾失笑,今天什麽日子,怎麽人人都來關心她的終生大事?
  師兄說:“我和你說,我有一學弟,今年大四,已經保研了,小夥子模樣端正,人也踏實,成績非常好……”
  “啊?”
  “啊什麽啊?他父親是文學係的教授,母親是個畫家,上麵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將來老人也不需要他照顧……”
  許諾終於從嘴裏擠出幾個字,“這都說的,好像我明天就要嫁他似的。”
  師兄卻趕鴨子上架,“明天?那就明天吧?我這就同他說,明天就介紹你們兩個見一麵如何?”
  “陳哥,你怎麽想起給我來這麽一出?”
  “手裏有優秀人才,當然不能流落外人田地裏。小許你不錯,我看好你,你們兩個可以認識一下嘛!”
  沈昕也在旁邊催:“就是,見一麵有死不了人!”
  師兄說:“你要是不喜歡,我們絕對不勉強。你放心,我那麽多優秀師弟,總有一個合適你的。”
  “還有啊?你那兒不會準備了一個數字軍團吧?”
  “可不是嗎?”師兄拍胸脯,“這個不成,下一個你報數字來挑。”
  許諾啼笑皆非地掛了電話,“陳哥怎麽心血來潮學人做紅娘?”
  沈昕說:“好像是他前陣子很女朋友吹了,有大師說他這輩子姻緣薄,多促成幾對好事,會給自己積福。”
  “所以就把主意打自己人身上了?”
  沈昕有她的道理,“這年頭什麽資源都匱乏,男人當然也得趁早挑選啦。你還是去看看吧,萬一對方真是個英俊公子多情郎呢?”
  許諾轉念一想,也很有道理,“沒準遇到個對的,把他秦浩歌甩了,也是好事。”
  燈一下黑了,寢室陷入黑暗之中,外麵走廊上傳來每日斷電時都會有的學生們的抱怨聲。相對之下,寢室裏卻安靜的可怕。沈昕已經上了床,很快就發出均勻綿長的呼吸聲,窗外很黑,可以看到遙遠的體育館的燈火。一隻蚊子在耳朵邊嗡嗡地飛,搶在秋老虎離去前吃最後一口血。
  許諾仔細聽聲辯位,慢慢抬起手——啪!
  終於清淨了。她翻了個身,也睡了過去。
  次日沈昕大早就把許諾拖起來梳洗打扮,衣服換了好幾套,又是抱怨她不肯減肥,又是抱怨這約會定得倉促,沒時間去剪個頭發。許諾打著哈欠由著她折騰,反正知道沈巫婆再怎麽施魔法,她都變不成美麗的公主。
  這次相親弄得像地下黨對暗號一樣,許諾去了學校裏最好的茶餐廳,拿著師兄給她的座位圖,仔細找人。師兄的說法是,如果第一眼就看著不喜歡,那就直接走人。不過許諾覺得這也太不禮貌了。
  圖上畫的位置作者一個背影看著就很壯實的男生。許諾收起圖,吸了一口氣,冷靜,冷靜,然後走過去打招呼。
  那個男生個子站起來更顯得高大,虎背熊腰,十分壯實,寸板頭,濃眉毛,五官挺端正的,就是皮膚不大好。他也直直地盯著許諾看,目光有點凶。許諾忍不住想笑,這人是學化學的?怎麽看怎麽像黑社會呀!
  小趙大概是意會到了,有點不好意思,居然紅了臉,很靦腆羞澀。
  許諾客氣地招呼他坐下來,點菜吃飯。
  這頓飯吃得到平常。許諾在外人麵前斯文了許多,小趙也很拘束,氣氛還算不錯。彼此家庭 學業興趣愛好都談了談,並沒有什麽相同的,小趙的條件明顯比許諾好很多。不過他人雖然牛高馬大,但是沒有什麽有錢人家的派頭,十分謙虛。許諾對他的印象還挺不錯的。
  吃完了飯,小趙送許諾回宿舍。
  白天大亮的,餐廳離宿舍不過一千米遠,許諾相信自己走在校園裏很安全。
  小趙和她一直保持一米左右的距離,兩人都沉默地走著,一直沒說話。許諾可以感覺得到小趙的緊張,她還有點好奇,他條件似乎不錯,應該有很多女孩子追求的,怎麽還會緊張呢?
  到二樓宿舍樓下,許諾同小趙告別。
  小趙這才鼓足勇氣似的開口,問:“你,喜歡看電影嗎?”
  許諾呆呆的啊了一聲,“還好吧?”
  “那個,我有兩張電影票,這個周末的,你能來嗎?”
  許諾有點無措,她其實興趣不大,可是看到小趙充滿期待的目光,心裏一軟。給這個人一個機會,也是給自己一個機會吧。於是她點了點頭。
  一進宿舍門,沈昕就撲了過來,“如何?怎麽樣?”
  許諾想了想,說:“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
  沈昕哈哈笑,“我在陽台上看了一眼,整一個人熊嘛。師兄人不厚道,就不能找一個正常範圍內的?”
  “人倒還行啦,挺內向的。”許諾聳了聳肩,“他請我周末去看電影,我答應了。”
  “是該這樣。”沈昕讚同,“天下哪有那麽多一見鍾情。多接觸幾次,沒準就喜歡上了。”
  電腦裏,QQ又在跳,龍行天下發來消息:“考試完了,我周末去拉斯維加斯玩。”
  許諾對著屏幕做了個怪臉,“賭城?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可真不同。”
  “陪我爹去的,他在那邊有生意要談。”
  “你這就跟著上場了?”
  “我隻是跟班。我大哥,也就是我爹親生兒子,才是他的副手。我不過是背景。”
  “你什麽時候回國?”
  “大概聖誕節會回來。在你讀書那城市呆個兩三天,陪我爸見幾個老朋友。”
  “那行啊,到時候見個麵。”
  “你想我不?”
  許諾給惡心到了,“想死了。“
  “別死,別成女鬼纏我。”
  許諾哈哈大笑。
  沈昕在旁邊看著,連連搖頭,“我看你今天相親成不了。”
  周末很快就到了。這回許諾比上次要準備周全了些。沈昕陪著她去買了幾件得體的衣服,又帶她去剪了頭發,許諾一方麵心疼錢,一方麵發覺自己穿衣服小了半號,高興了很久。
  兩人約在學校影城門口前,那裏是學生們的約會聖地,每到傍晚,小廣場上站滿了一對對的情侶。許諾一眼就看到了小趙,這個男生的個頭在這裏可真是鶴立雞群。
  小趙還是有點緊張,不過很真誠地讚美了許諾的新衣服。他很體貼地幫許諾買了飲料和零食,帶著她進了電影院。
  電影是《哈利波特》第三部,許諾挺喜歡看的,全程十分專注。小趙在電影開始的時候想和許諾聊天,不過看她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電影上,便也不再說話了。
  電影結束,燈光亮起來,許諾轉過頭去,才看到小趙倒在椅子裏,顯然是睡著了。
  她有點尷尬,不知道該怎麽叫醒他比較合適。好在小趙自己醒了過來,一看人群散場,臉又紅了,急忙站起來道歉。
  “沒關係。”許諾笑著說,“這片子的確比較適合女孩子看。”
  出了電影院,天已經黑了。兩人都沒得吃飯,不過許諾想到沈昕提醒她的男生掏錢的約會慣例,覺得既然人家已經出了電影票,再蹭一頓飯,未免臉皮太厚了。
  她計劃告辭,這時小趙說:“要不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許諾驚訝地看著他,不知道答應還是不答應的好。兩人大眼瞪小眼地麵對麵站著,旁人看起來真有點傻。
  “許諾?”有人在喊許諾的名字。
  許諾好奇地回頭望,街角一輛再熟悉不過的奔馳轎車緩緩駛了過來,一張年輕英俊的麵孔出現在車窗裏。
  “烈哥!”許諾展顏一笑,衝歐陽烈揮手。
  “你朋友嗎?”小趙狐疑地打量那輛貴重卻不顯眼的轎車,又重新仔細打量許諾。
  “是我幹哥哥。”許諾表情一霎那不知道靈活了多少,就像木偶娃娃賦有了生命一樣,“小趙,今天謝謝你。我哥找我,我得走了。回頭聯係吧!”
  小趙遲疑著點了點頭。許諾迫不及待地朝歐陽烈跑過去。
  小趙看著她的背影,心裏苦笑,回頭真的能再聯係嗎?
  許諾轉眼就把他丟到了腦後。她跑到歐陽烈的車前,笑顏如花,“烈哥,你怎麽會在這裏?”
  歐陽烈寵溺地看著她,許諾稍微瘦了點,笑起來臉頰上起了淺淺的酒窩,看起來十分甜美,估計她自己都不知道。
  “還能為什麽?做生意嘛。你在幹嗎?和男朋友看電影?”
  許諾就怕他問這個問題,這下像是作弊被抓了現場,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她這反應,像是在歐陽烈的胸膛上錘了一下。歐陽烈帶著歉意的苦笑。
  “那個……他是師兄介紹的。我們才認識而已。”許諾倉促地解釋,卻覺得自己有點越解釋越亂的感覺,隻好幹脆地閉上嘴。
  歐陽烈笑著輕歎了一口氣,“我不過是問問。你吃了嗎?”
  “還沒呢。”
  “上車吧。”歐陽烈打開副駕的門,“我帶你去吃飯。”
  奔馳在車流裏穿梭自如,歐陽烈優雅的打著方向盤,熟練的開過一條條大路小道。許諾側頭看他。天氣已經轉涼,他穿著淺藍色的襯衫,袖子沒扣,往上稍微挽了一下,露出結實的手臂。手臂光滑,健康的膚色,許諾記得他當年遭遇車禍,似乎就是這隻右手有骨折。現在顯然是再也看不出傷痕了,國外的整容技術的確好。
  “那個男生……”歐陽烈在紅燈前停了下來,他自從當年出車禍後,不但不再騎摩托車了,開車也比以往小心謹慎了許多。
  許諾有些緊張,“怎麽?”
  歐陽烈若有所思地說:“是什麽背景?”

  三十一
  許諾仔細交代:“他爸是校院長,他媽是一個挺有名氣的畫家。”
  “哦。”歐陽烈看著前方,目光深沉,“挺好的。”
  “你也這麽覺得嗎?”
  “我?”歐陽烈掃了許諾一眼,“就是覺得,有點太好了。”
  許諾撇嘴,“其實我也這麽覺得。”
  歐陽烈說:“不是指家庭條件,是指文化背景。那種家庭,清高得很,瞧不起井市小民。你跟他走,將來要吃苦的。”
  許諾雖然覺得這話不動聽,但是也覺得說的非常有道理。高級知識分子的父母,據說是老幹部的爺爺和奶奶。回顧許諾祖上八代都是草根貧民,這怎麽能比。
  她也不想讓別人有機會瞧不起自己的家人。
  歐陽烈看她悶悶不樂,笑著搖了搖她的肩,“別難過了,以後好的多得是。”
  “這話可是曆史空頭支票。”
  指示燈轉綠了,歐陽烈踩下油門。
  車剛往前滑行了幾米,兩人眼睛都被一道突來的燈光一閃。對麵一輛違規駕駛右轉的車開足馬力直衝衝地朝他們駛了過來。
  那一瞬間,許諾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看著那輛車迅速逼近,她連叫聲都發不出來。歐陽烈迅速刹車,後麵而來的車響著喇叭撞上了他們的車尾,把他們繼續往前推去。
  刺耳的喇叭聲中,歐陽烈果斷而敏捷地將方向盤猛地一打,車頭轉向許諾那邊。許諾覺得天暈地轉,緊閉上眼睛。
  車體劇烈的震動伴隨著砰的一聲巨響,許諾的腰被安全帶狠狠勒了一下,然後身體又被彈過去撞在車玻璃上,額頭生疼。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等許諾察覺到自己還沒死,車已經熄火停了下來,外麵一片喇叭聲響,人們在奔走呼喊。
  許諾張開眼,第一時間轉過頭去看歐陽烈,“烈哥!烈哥你沒事吧?”
  歐陽烈扶著額頭,眉頭深鎖,一手抄進了懷裏。他壓低聲音命令道:“趴下!”
  許諾不明就裏,本能地照辦。她俯下身,眼角看到歐陽烈伸進懷裏的那隻手,似乎握著腰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空氣裏似乎有一根看不見的弦突然間繃緊了。
  過了片刻,又像過了很久,交警趕了過來,敲響了車窗。
  “先生,你們沒事吧?有人受傷了嗎?”
  歐陽烈的手從懷裏抽了出來。
  “沒事,碰了一下而已。”
  許諾一身冷汗,心跳得像打鼓。她這才看見外麵到底怎麽樣一個狀態。對麵衝過來的那輛的車頭撞在了他們左側車門上。歐陽烈看起來並沒有受傷,隻是車門被撞得凹進去好大一塊,車玻璃也全碎了。
  許諾有生以來第一次經曆車禍,適應力倒十分強。她立刻鎮定了下來,問歐陽烈:“你傷到了沒?能動嗎?”
  歐陽烈聲音也很沉穩:“我沒有事。不過門卡住了。諾諾,你先下,我從你那邊出來。”
  許諾大開門下了車,然後守在車旁,等到歐陽烈也從車裏出來了,她過去挽住了他的手。
  歐陽烈感覺到臂彎裏的胳膊冰涼的,抓著他的手的那隻手,濕濕的全是汗,似乎在發抖。他用力的握住,許諾覺得有點疼,可是她沒掙紮。
  對麵車上下來一個喝得醉醺醺的年輕人,任由交警拉著,徑自又哭又叫:“娟子,你為什麽要離開我?”
  和歐陽烈的車追尾的那個車主聽了,氣道:“失戀就該在家裏好生呆著,喝那麽多酒開車出來,想找陪葬的嗎?”
  那人的太太趕緊拉了丈夫一把。
  交警很快就搞清楚了狀況。責任人已經喝得爛醉如泥,警察隻好請他到局裏醒酒,歐陽烈和另外一個車主的車被拖走了,都上了保險,大家除了驚嚇一場,損失並不大。
  交警處理完這件事故,臨走前特別對歐陽烈豎起了大拇指,“這位哥們兒好樣的,那麽關鍵的時刻,還能想到把方向盤打到另外一邊。佩服!”他又特意看了許諾幾眼,這才上了警車而去。
  堵塞的交通慢慢疏通,街道上很快恢複了平常。
  許諾的腿到這時候才開始發軟。
  如果當時不是大家車速都很慢,如果不是歐陽烈反應迅速,那結果會怎麽樣?交警說歐陽烈把車頭轉向她這邊,十分了不起,那是因為如果兩車對撞,歐陽烈那邊會首當其衝吧?
  “嚇著了?”歐陽烈溫和地問。
  許諾點點頭,又連忙搖頭,“沒什麽,好在大家都沒事。”
  歐陽烈微笑道:“隻是一點小意外,比我當年那場要輕多了。沒事了,我們打個出租車,飯總是要吃的。”
  歐陽烈往路邊走,許諾拉著他的手一直沒鬆開,他一走,她就跟著,像個彷徨的孩子。歐陽烈嘴角彎了起來,拉過許諾的手,挽在臂彎裏。許諾靠近,身子貼著他,頭靠在他肩上。
  歐陽烈心中一動,想也沒想,側過頭去,在她汗濕的額頭落下一個吻。
  那天一直到最後兩人在學校門口分手,許諾都表現出了對歐陽烈前所未有的依賴和留戀。這場小小的交通已經足以向她說明這個世界上誰對她好。她貪戀地拉著歐陽烈厚實長著薄繭的手,不肯放開。
  歐陽烈憐惜地握著那隻冰涼的手,覺得像握住了一顆滾燙的心一樣。
  回了宿舍,師兄的電話也追了過來:“怎麽樣?電影看得怎麽樣?”
  許諾這才想起原來今天和小趙去看了電影。
  瞧,才過了幾個小時,就完全忘了這麽一件事了。
  許諾敷衍地說:“都挺好的。”
  師兄十分得意,“我介紹的人不多吧。諾諾,你可要把握好這個機會。小趙以前就是不擅長和女孩子打交道,才找不到女朋友。但是他人非常誠實可靠。如今這樣的男孩子太難找了。”
  “是,是。”許諾滿口應答。

  三十二
  後來小趙就經常來找許諾出去,有時候看電影,有時候去逛街。兩個人話不多,而且都不怎麽會玩,許諾漸漸覺得每次約會都像在完成任務。可是小趙一臉真誠地來約她,她沒勇氣拒絕。
  後來許諾生日,小趙送了一條水鑽項鏈給她,許諾有些受寵若驚。
  小趙費了半天力氣才給她戴上,然後吞吞吐吐地問:“你,你現在算不算我女朋友?”
  許諾一時啞口無言。
  沈昕也說:“小趙人是悶了點,不過人家世好,前途也不錯,追他的女孩子肯定也是有的。他對許諾有意思,這是許諾的機會。讓他們家找點關係,你畢業的工作就解決了。將來房子車也不用愁。多少女生求不來的。”
  許諾當然知道,既然求不來感情,那就得抓緊物質,不能兩個都失了。
  可是,可是,她並不求這些。
  所以她保持了沉默。
  小趙倒是很大方地一笑,“沒事,我太急了。我還可以等。”
  許諾還以為這事會這麽僵持到要不她妥協,要不對方知難而退的時候,一個轉機來了。
  那天許諾中午下課得很晚,匆匆趕去食堂打飯。路過小夜市,看到有人在賣臭豆腐,她又心血來潮買了一串吃。
  走到宿舍樓下,忽然聽到有人喊她。
  最近她事情多,總有不知名的人中途喊她名字,許諾已經習慣。這次也是,她很平常地轉過身。
  一個打扮得十分得體的中年女士站在路邊,仔細打量著許諾。
  許諾一看她方方正正的臉,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女人的語氣還算溫和的,“小許是吧?我是小趙的媽媽,我姓何。”
  “何阿姨。”許諾忙叫道。
  何女士的頭發被吹得一絲不苟,抹了發膠,臉上化著很精致的妝。不過許諾覺得,雖然自己的媽媽從來不這麽講究,但是不論從五官還是皮膚上,都比這個貴太太要美麗一百倍。
  何女士走近了,忽然皺著眉頭抽了抽鼻子。
  許諾趕緊把臭豆腐藏在身後。
  “那個,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小趙一直沒把你帶回家裏來,我和他爸的都挺好奇的。”何女士再度打量許諾,目光裏顯然是半點欣賞都沒有。不過人家有教養,不會當麵評價苛刻。所以許諾保留了小小的麵子。
  許諾的好脾氣在這一刻發揮到極致。既然人家專程跑過來看她,那就讓人家長輩把自己看個夠嘛。她不說話,笑眯眯的站著,一動不動,任由何女士對她進行一遍遍的掃描。
  “你......”何女士斟字酌句,“你有個繼父,是不是?”
  “是啊。”許諾很坦白,“還有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
  “你家開酒店?”
  “哦,沒到那個檔次。是家客棧。”
  何女士露出失望之色,還有點不死心,“那你會讀研究生嗎?”
  “不會。”許諾說,“我已經決定畢業後就開始工作,我認為工作中可以學到更多東西。”
  何女士更加失望了,“你和小趙,關係已經到了哪一步。”
  許諾說:“至少還未見家長。”
  何女士這才覺得這個其貌不揚的姑娘其實口齒很伶俐。
  “我們家的情況,你想必是了解的。”
  “當然,許多人都和我說過。”
  何女士被她話裏隱形的針刺得難受,終於把來意說明了:“我覺得你配不上我們家小趙。”
  許諾覺得自己被侮辱了,但是更多的是興奮和期待。她真想知道,這位太太接下來會不會說那句萬古經典的“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我的兒子”。
  但是何女士讓她失望了。或許人家覺得許諾根本就不構成威脅,或者何女士很摳門。她隻是簡短有力地說:“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跟他見麵了。”
  許諾故作天真地問:“大路上碰到怎麽辦?我是否需要拿麵具蒙頭。或者小趙身上該配備一口銅鑼,邊走邊敲,所有他曾約會過的女生聽到了都可以趕緊回避。”
  何女士氣得臉色發青,渾身哆嗦。許諾看了卻覺得十分痛快。這個女人這樣做肯定不是第一回了,小趙之前多少機會都被她這麽打散。
  真是的,這麽舍不得兒子,何不塞回子宮裏好好守著?
  何女士盛怒之下,大步離去。許諾得意的看著她的背影吃臭豆腐。
  “小趙是誰?”
  許諾嚇一大跳,“浩歌?”
  秦浩歌看著何女士的背影,目光深沉,“她來找你麻煩的?”
  “不算麻煩啦!”許諾滿不在乎,“姑娘我在客棧長大的,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她這種嬌滴滴的大齡百合,丈夫兒子把她慣壞了,還以為天下都該圍著她轉。也不看看自己是誰,官越小,架子擺的越大。”
  說到後麵,其實還是有點生氣了。被人找上門來像菜場裏挑雞蛋一樣挑剔一番,誰都有怨氣的吧。
  秦浩歌的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
  許諾深吸了一口氣,“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結果看到那個女人和你吵架。”
  許諾不樂,“我們才沒有吵架,她倒給我譏諷了一番。”
  秦浩歌笑,“你一旦發威,旁人的確是不能比的。對了,小趙是誰?”
  許諾暗叫糟糕,急忙胡扯道:“就是一個朋友。”
  “他媽媽這樣來找你,恐怕不是一般的朋友吧?”秦浩歌目光考究,盯住許諾不放。
  許諾最怕他這種審視逼問的目光,膝蓋發軟,顧左右而言他,“你吃了沒?我打了飯,我們去食堂坐著說,如何?”
  “許諾!”秦浩歌嚴厲道。
  許諾隻好老實說:“師兄介紹的人。”
  秦浩歌沉默,似乎在咬牙,過了半晌才問:“多久了?”
  “快半個月了吧?”
  “發展得怎麽樣了?”
  “吃吃飯,看看電影。”
  秦浩歌眼尖,“脖子上的項鏈也是他送的?”
  許諾下意識抬手去遮,卻被秦浩歌一把握住。她詫異的抬頭看他。
  秦浩歌發覺自己失態,鬆開了手,小小退了半步。
  “不要嫌我管的多,我是怕你受傷害。”秦浩歌低聲說,“看他媽媽那樣子,那種家庭,不適合你。”
  許諾笑道:“我和他,不過走個過場。你和他媽媽一樣,太緊張,太當一回事了。”
  她心裏想,歐陽烈似乎也是這麽想的。旁觀者都愛幹著急。
  “真的?”秦浩歌問。
  “當然是真的!”
  秦浩歌放心下來,“我相信你。”
  “我知道你是關心我。”
  秦浩歌苦笑,“終於有人這麽說了。小曼隻會覺得我在幹涉她的自由。”
  “她最近怎麽樣?”
  “你還是沒和她聯係?”
  “我也覺得奇怪呢。”許諾苦惱。
  秦浩歌知道是為什麽,不過他也和歐陽烈不謀而合,如有可能,永遠也不會告訴許諾真相。
  “我隻知道她認識了新朋友,說是畢業工作有著落了。其他的,她也沒仔細說。”
  其實他們這一個多月來,一個禮拜才通一、兩個電話,而且每次都是邱小曼不耐煩地先掛斷。
  秦浩歌覺得累,覺得厭倦。他煩躁,做不下事,所能想到的,就是;來找許諾聊聊天。
  也許並不需要聊什麽,也並不需要多麽好的環境,哪怕隻是在路邊站著,說點家常話,都能讓他覺得好起來。就像呼吸困難的人尋找到了清新的氧氣一樣。
  秦浩歌心想,原來許諾才是他的氧氣,那小曼呢,她又是什麽?

  三十三
  林天行說了聖誕回國,可好似一點消息都沒有,連QQ都不上了。許諾給了留了許多言,可好似他都沒回。
  歐陽烈聖誕又來探望許諾,帶給她和沈昕兩個丫頭去遊樂園玩了一整天。沈昕都樂瘋了,徹底拜倒在歐陽烈的西庫下,一口一個大哥喊得那個親切。回去以後,逢人就誇,不消一個禮拜,全係的人都知道許諾有個又帥又有錢人又好的大哥,思想成熟、談吐文雅、沉穩厚重、謙和親切,真是舉世難找的一個好男人。
  許諾暗地裏笑。她想起了她和歐陽烈的當年,穿著皮衣騎著機車的不良少年,和一個胖胖的鄉下丫頭,到如今西裝革履豪宅寶馬的成功實業家,和一個減肥逐漸成功的女大學生。他們變化很大。
  但是內心深處,歐陽烈還是那個發動機車衝出去,帶著她奔向郊野那片自由的綠色的人。
  聖誕很快就過去,緊接著是元旦,再接著是兵荒馬亂的期末考試。許諾暈頭轉向地忙完,學校放了假,林天行那邊還是沒有回應。
  不認這個朋友了?出意外了?許諾問劉錦程也說林天行很久沒有消息。
  許諾和小趙好生談了一回,不再來往了。
  小趙主動問:“是不是我媽來找過你?”
  原來他還是很清楚的嘛。
  許諾隻好說:“她是關心你。”
  “女孩子又不是dupin,要我離那麽遠做什麽?”小趙苦笑,“他就不擔心終有一天,逼得我去愛男性?”
  許諾這才發現這人其實挺有幽默感的,不過已經晚拉。
  人家家庭要的是魚翅,許諾隻是粉絲,配不上啊。
  這年春節和往年沒有什麽不同,隻除了許諾控製飲食,吃得沒以前多了。外婆還是總擔心她是病了。
  大年初一,秦浩歌上門來拜年。許諾覺得那裏有點不對勁,還是劉錦程一句話提醒了她。
  劉錦程問:“秦哥,邱姐怎麽沒跟你一起啊?”
  就是,邱小曼呢?
  秦浩歌口吻平淡地說:“她工作走不開,沒有回來過年。”
  他看上去十分平常,絲毫沒有因為女友身邊而顯得遺憾。許諾還想問他邱小曼的事,他搶先開口道:“諾諾,我媽叫你來家裏吃飯。她好象給你準備了一個大紅包呢。”
  這時外婆他們又叫秦浩歌過去打麻將,秦浩歌脫了外衣,挽起袖子,立刻過去伺候老太太。
  劉錦程湊到許諾耳邊,問:“你有沒有覺得,秦哥有點變了。”
  許諾也這麽覺得。
  秦浩歌瘦了一些,英俊五官比先前要深刻,顯得成熟了許諾。大概是工作了的原因,他一言一行,都自然流露出自信從容之氣。這種通達老練,她以前隻在歐陽烈身上看到過。
  看來男人非得到社會上經曆風雨才能更有魅力。
  隻是許諾也不再看得透徹這樣的秦浩歌了。以前的他對於她來說,就是一塊透明的水晶,一望即知。高興了,憂傷了,她很輕易就能知道。可是如今這些情緒,不再寫在他的臉上。他什麽時候都在溫文爾雅地微笑,一副好脾氣好修養的樣子,什麽事從他嘴裏出來都是輕描淡寫的。這個人仿佛沒有彷徨,沒有苦惱,一切盡在掌握。這點也和歐陽很像。
  不過歐陽烈和秦浩歌不同之處在於,歐陽烈在許諾麵前,從不隱藏真實的情緒的。高興了就笑,生氣了就皺眉,有煩惱了也會歎氣,問題解決了也會釋然微笑。
  許諾不知道秦浩歌這樣究竟好還是不好。她聽說法律這行混久了,見多了社會黑暗麵,難免會形成點灰暗的人生觀。她希望秦浩歌隻是單純的變成熟了而已。
  開了學,林天行依舊沒消息。許諾有時候忍不住想,也許並不是什麽意外,隻是這個人不再願意聯係她了而已。
  這種情況時常發生的。情人分隔開來,就會導致分手,更何況隻是普通朋友。
  歐陽烈最近定居在C城,聽說生意越做越紅火了。新開了一家西餐廳,重金從法國請來一位大廚。許諾去吃過一頓,法國蝸牛的幾種做法她都嚐過,最喜歡喝那裏的野菌鮮奶湯。
  歐陽烈給了她貴賓卡,去吃飯不用給錢。不過許諾臉皮可沒那麽厚,也沒再去。
  歐陽烈還給了許諾一張卡。
  許諾拿來看了看,“健身卡?”
  歐陽烈說:“一個朋友在你們西門外開了一家健身館,條件挺不錯的,送我一張年卡。我住的離這裏遠,拿來沒用。你去看看,他們有減肥課程。”
  許諾動了心,第二天就喝沈昕跑去勘查。
  老板是個身上肌肉如鋼精鑄造的年輕男人,兩個女生盯著人家胸肌目瞪口呆好久。人家一聽是歐陽烈的幹妹妹,立刻拍胸脯保證:“烈哥的妹子,我們一定重點照顧!派專人訓練,專門製定一套健身減肥計劃,作息,飲食,都是為你量身打造。減肥不是夢,苗條是每個女人都可以擁有的夢想。相信我們,投靠我們,配合我們,您,就是未來美麗先驅——”
  許諾艱難地笑,“您還真不忘把廣告詞掛嘴邊呢。”
  後來沈昕拿到計劃表,看完後,語重心長地對許諾說:“許諾同學,我看好你,將來08北京奧運,你一定要為祖國捧回金牌呀!”
  許諾看完表,抱著沈昕哭,“咱不去了,這簡直就是訓練特種兵啊!”
  “減肥怎麽不吃苦?”
  許諾這個學期過得並不輕鬆。
  林天行失蹤大半年了,不知道被人販子賣了還是穿越了,總之死活聯係不上;秦浩歌往她這裏跑得勤,約她吃飯看展覽,兩人關係倒是比以前親密了很多。小趙的爹偏偏是許諾這個學期的符號學教授,這門學問高深如天地海洋,許諾曆來學得想自殺,更覺得教授有點針對她。
  鬱悶到極點,健身館就成了一個好去處。本來覺得要操練死人的運動,做起來倒沒那麽可怕。許諾有空就去,按照那份計劃表,一樣一樣輪流做下來,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張開了,汗水洶湧地往外流,大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暢快。
  “流汗好啊!”肌肉男老板說,“身體在運轉,脂肪在燃燒,你有感覺到熱嗎?感覺到你的這裏、這裏、還有這裏在發燙嗎?不不,不是自焚,這就是減肥!減肥不能求快,不然內髒負擔過大傷身體。身體就是革命的本錢,身體就是為了幸福的承載體,所以我們的減肥計劃永遠將各位客人的身體健康放在最前位。我們的宗旨是,不求最快,隻求最好!”
  健身房裏眾人鼓掌,肌肉老板彎腰謝禮。
  後來前台小妹告訴許諾:“老板原來搞傳銷的。”
  許諾頓悟。
  快期末的一天半夜,電話鈴聲突然大作。
  許諾離電話近,隻有去接。
  電話裏,邱小曼哭得嘶聲力竭的聲音傳來:“諾諾……我和他完了!我和他這回徹底完了!”
  許諾頭痛欲裂,“你們又為什麽事吵架了?”
  邱小曼聲音裏帶著濃濃的恨意,“秦浩歌這個沒良心的,我說他怎麽居然能進檢察院,原來市賣身啊。有了好的就想把我甩了!他媽更是個狠毒心腸的老虔婆,跑來告訴我,說我配不上他們家的秦浩歌,要我識趣一點自己走……我邱小曼不稀罕!都看不起我,都離開我吧!我爸找了個後媽,我爺爺奶奶從不拿正眼看我。我同學排擠我,來秦浩歌,連他這個王八蛋,當初信誓旦旦說要和我一生一世的,騙子!這人生有什麽意思?活著一點希望都沒有,有什麽意思?”
  許諾被嚇住了,連聲叫:“小曼,你冷靜點!小曼?”
  邱小曼置若罔聞,繼續哭喊著,“你去告訴秦浩歌,他去做他的上門女婿去吧!我祝他這輩子不後悔!總之我早說過,他若負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他——”
  哢地掛斷了電話。
  許諾在黑暗裏捏著話筒,出了一身冷汗。

  三十四
  後半夜了,最近前麵主幹道又在修路,出租車並不是那麽好打。在路邊站了快半個小時,一輛也沒攔到。
  沈昕建議:“要不你給你哥打個電話?”
  有大半個月沒聯絡,也不知道他人還在不在C城。
  許諾撥了電話過去,響了三聲,居然接通了。
  歐陽烈的聲音低低沉沉,帶著濃濃睡意,“諾諾?”
  “烈哥,我有急事,我要去O市。現在沒車,我攔不到車,你想個辦法成不?”
  歐陽烈翻身起床,端過茶幾上的涼茶一口喝了,清醒過來,“諾諾,你別慌!告訴我,什麽事?”
  “是小曼。”許諾的聲音通過點波傳來顯得更加緊張而飄忽,“她剛才給我打了個電話,她情緒很不穩定。我很擔心她,我打她電話打不痛。我也聯係不上浩哥!怎麽辦啊?”
  歐陽烈捏了捏眉頭,“你在哪裏?”
  “學校東門。”
  “在那裏等著我。”歐陽烈果斷地掛上了電話。
  許諾握著電話,鬆了半口氣。
  十五分鍾後,歐陽烈就開著車到了,“上來,我送你去。”
  許諾猶豫,“是不是太麻煩了……”
  “上車!”
  許諾趕緊跳上車。沈昕囑咐她有事打電話,憂心忡忡地把他們倆送走了。
  半夜車少,歐陽烈又是有過多年飆車經驗的人,所以十多分鍾後他們就上了高速,朝著O市一路奔馳。
  許諾坐在附駕座上一直不說話。
  歐陽烈看她,睡衣都還沒換下來,手裏拽著手機,瘦多了,臉無血色。
  “係上安全帶。”
  許諾木呆呆地照做。
  “把手機放下,深呼吸。”
  許諾便把手機放膝上,深深呼吸。
  歐陽烈笑了,難得看到她這麽乖順的模樣,覺得十分可愛。他伸手捏了捏許諾的臉,“別緊張,沒事的。也許小曼隻是嚇唬你。”
  “小曼很偏激,很烈的。”許諾小聲說,“她向來是說到做到的人。”
  歐陽烈打著方向盤,開上高架橋,“她在那邊也有朋友吧?也許他們會看住她。”
  “聽浩歌說,她的那些朋友,也並不是什麽好人。”
  歐陽烈失笑,“這年頭,隻有你這種傻丫頭,才算是好人。”
  許諾說:“她在電話裏哭得死去活來,以死威脅。”
  歐陽烈不屑:“輕易開口說死的人,往往活得最是愉快。”
  其實許諾也承認歐陽烈說的話挺有道理的。
  邱小曼的學校,許諾隻來過一次,好在邱小曼一直沒換宿舍,不然許諾也真無從找起。
  這時天已經亮了,早起的學生在食堂吃早飯。許諾兩眼通紅地找到邱小曼的宿舍。
  裏麵幾個女生還沒有起床,被吵醒,顏色十分難看。
  “邱小曼?不在!”
  許諾傻眼,“不在?你們知道她在哪裏嗎?”
  “誰知道呀?”女生很不耐煩,“她這個星期隻回了寢室幾次,平時根本找不到她人。”
  另外一個女生冷笑,“她在外麵朋友那麽多,也不知道去哪裏鬼混了。人家可是係花呢。”
  許諾像是自己挨了耳光一樣,雙頰通紅。
  一個胖乎乎的圓臉女生倒挺客氣的,詳細解釋給許諾聽:“邱小曼這個學期在外麵租了房子,不住校。我們沒她手機號。她平時上課也隻是點個到就走,她的生活我們也不清楚。”
  許諾連忙拉住她,“那你知道她租的房子在哪嗎?”
  拿著地址,問了好幾個人,許諾在學校外的居民房找到那棟樓。八十年代的舊樓,蔓藤爬滿了半邊牆,陽台上晾著衣服。
  歐陽烈堅持陪許諾上樓去,找到402,敲響了門。
  兩人敲了許久,裏麵才傳來一點動靜,有人穿著拖鞋,罵罵咧咧地來開門。歐陽烈默不做聲地一把將許諾拉到自己身後。
  門開了,裏麵站著一個隻穿一條褲衩的青年男子。高瘦個子,五官也算好看,就是皮膚蒼白無光,眼下有陰影。同時,屋子裏麵一股煙味也飄了出來。
  “找誰呀?”男人看到高大的歐陽烈,口氣還算客氣。
  歐陽烈說:“我們找邱小曼。”
  男人好奇地打量他們幾眼,看許諾倒像良民,便說:“她還在誰,你們先進來坐吧。”
  房間裏跟剛糟了賊一樣,滿地的東西,走路得跳躍式前進。許諾每前進一步,臉色就黑一分,等走到臥室門口,已經黑得可以充墨了。
  邱小曼露胳膊露腿地睡在床上,雖然兩眼腫著,可是顯然活得好好的,並沒有成女鬼。這間臥室倒算整潔,可是一條男式底褲就那麽大咧咧地丟在床尾。
  許諾眼尖,喲,還是CK的,顯然不是泰浩歌的。
  許諾深吸一口氣,關上臥室的門,走過去,推醒邱小曼。
  邱小曼迷迷糊糊張開眼睛:“諾諾?”
  許諾板著晚娘臉,“你不是做夢。趕快給我起來!”
  邱小曼慢吞吞地爬起來,抓了抓頭,“真是你?你怎麽來了?哎呦,你瘦了呢——”然後啪地挨了一記耳光。
  邱小曼捂著臉,徹底清醒了,也徹底呆掉了。
  許諾紅著眼睛,像一隻憤怒的兔子,“你好呀邱小曼!電話裏不是要尋死嗎?我趕著過來超度你呢,怎麽沒見你做鬼啊?”
  “諾諾……”邱小曼傻看著她。
  “有意思嗎?你還像個學生樣嗎?你說生活沒意思,我看你的確活得沒意思,你去死了算了!”
  邱小曼真的被嚇到,連被許諾罵粗話問候母親都沒反應。
  許諾罵完,出了口氣,情緒激動,換成淚水上場,“有你這麽嚇人的嗎?大半夜的打電話來尋死覓活的。你要死就死!你不是說沒人看得起你嗎?我不在乎你是死是活!你要死就自己死去,不用告訴我!”
  邱小曼晃了晃,終於反應過來,忙拉著許諾的手賠笑,“諾諾,不是的,你別生氣,是我一時氣糊塗了亂說話……”
  許諾甩開她,“你看看你,過的是什麽日子?寢室的人說你早不住校了,也不去上課。浩歌和我說過,我從來不信,原來這都是真的。”
  邱小曼不服氣,“不過是混個畢業,那課也沒什麽可上的。”
  許諾更氣,“你是學生,不上課,做什麽?”
  邱小曼笑:“真是的,你說話,和浩歌一模一樣。”
  “一樣的話,說再多你也聽不進耳朵裏,是不是?”許諾盯著她,“外麵的男人是怎麽回事?大清早是他來開的門。”
  “我當你為什麽生氣呢。”邱小曼滿不在乎,“他不過是一個朋友。我昨天和浩歌吵得厲害,情緒有點失控,他是過來陪我的。”
  許諾手指那條CK內褲,“怎麽樣的陪?”
  邱小曼臉色掛不住,“你別多想了,我和他沒什麽!”
  邱小曼攏了攏頭發,抽出一支煙叼在嘴裏。許諾瞠目,一把抄了過來,“女孩子抽什麽煙?”
  邱小曼嗤笑,不同她爭辯,懶洋洋地說:“你還是這樣。”
  許諾問:“你和浩歌這次又怎麽了?”
  邱小曼冷哼,“分了,徹底分了!他背著我做得那些事,我都知道了。”
  “什麽事?”
  邱小曼瞅著許諾,“你還真是什麽都不知道啊!你還和他一個城市呢!”
  許諾反駁:“他不說給我聽,我還得雇人去調查不是?”
  “也是,”邱小曼說,“想他也不會讓你知道,免得破壞了他在你心中完美的形象。”
  “到底怎麽了?浩歌做了什麽?”
  “他和一個大法官的女兒好上,這你不知道?”
  許諾怔然,“從來沒聽說過。”
  “他這麽一個沒背景沒學曆的人這麽輕鬆就進了檢察院,你就沒懷疑過?”
  “他過了司法考試,又考上了公務員,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
  邱小曼冷笑:“這年頭沒關係,他哪兒都去不了。沒有那個女人,他想進檢察院,還有的混!”
  “你怎麽知道的?”
  “我可不像你,讀起書來兩耳不聞窗外事。他和那個女的進進出出半年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邱小曼又點起了一紙煙,這次許諾沒有去奪過來。
  “諾諾,我一心就希望他出人頭地,我能依靠他。現在可好了,他出人頭地了,轉頭就把我甩了!”邱小曼氣得渾身發抖,“是誰在他還是個窮學生的時候就跟了他?是我,不是那個女人!現在他發達了,瞧不起我了?他不看看他是誰,那間臭鴨子店走出來的小子!”
  “你……你也許該和他好好談。我覺得浩歌不是這樣的人……”
  “你了解他嗎?你知道多少?”邱小曼咄咄逼人,“你覺得,你的覺得算個什麽?”
  許諾不爽,“至少我覺得,你現在這樣的生活要不得。不讀書,到處亂混,浩歌會怎麽想?”
  邱小曼聽到職責,眼神瞬間銳利,直盯著許諾,冷笑道:“浩歌怎麽想,是我和他的事,與你有什麽關係?輪得著你吃醋抱不平嗎?”
  許諾錯愣,仿佛被人一拳揍到臉上,捶得不知東南西北。知道是一回事,說出來是另外一回事。自己多年來的情感被人無情揪出來曝光在太陽底下,然後被狠狠地踐踏,人家說,你這感情不值錢,你什麽都不是。她疼得都快窒息了。
  邱小曼圖個口快,說完了就覺不妙,自己也愣住了。
  許諾看看她,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然後她轉身走出房去。
  歐陽烈看到她,立刻站起來。裏麵的爭吵外麵也聽得到,許諾臉色難看得像死人。他二話不說就拉著她出了門。
  直到門砰地一聲合上,邱小曼才回過神來,哇地一聲大哭,跳起來衝出去。
  “諾諾!諾諾!”
  歐陽烈已經帶著許諾上了車,發動了引擎。

  三十五
  邱小曼光著腳就跑下樓,拉著車門不放,“諾諾!我錯了!諾諾!你別走,你聽我說!我錯了——”
  許諾在車裏低著頭沒理她。那個青年男人趕緊過來把邱小曼抱住。歐陽烈一踩油門,車就開了出去。
  邱小曼看著車消失在拐角,渾身力氣像被抽沒了,跪坐在地上,一臉的淚,哭得像個孩子。
  男人抱著安慰她,“別哭了,這種朋友,不值得……”
  “這種朋友?”邱小曼一把將他推開,雙目通紅,表情猙獰,“你知道個屁!人一輩子有幾個能為自己的一通電話就不眠不休千裏奔波的朋友?”
  男人訥訥。邱小曼又捂著臉哀聲哭泣起來。
  歐陽烈開著車在逐漸龐大的車流裏穿梭,許諾一直低頭坐在旁邊,直上車後說了一句“我們回去吧”。就沒再說過一個字。
  歐陽烈打著方向盤,心裏苦笑,女孩子們的友情,那麽純潔,也那麽脆弱。他當年在露台上聽了邱小曼的電話,就知道許諾會有今天的痛苦。被辜負,被背叛,而後才能明白,能成長,雖然以後學會了懷疑和提防,可是也徹底失去那份純真和美好。這也是他當年猶豫著沒有開口告訴她真相的原因。可是許諾總要長大,他嗬護得再好也沒用。但願他能分擔一點這份蛻變的痛苦,但願她能理解他的一片心意。
  他抽空看了一眼許諾,她還是低頭不語。心裏暗罵邱小曼口不擇言,這下不知道怎麽才能哄得許諾開心起來。
  忽然聽到一聲抽鼻子的聲音。他驚異地看過去,然後立刻把方向盤一打,將車停到臨時停車帶。
  後麵的車子氣氛地按著喇叭開過。歐陽烈毫不理會。他板過許諾的肩來。
  “怎麽了?”
  不用問。大滴大滴的淚水從眼睛裏滾落,一顆顆都像珍珠一樣寶貴。
  歐陽烈看著許諾發紅的鼻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終於伸過手去將她抱在懷裏。
  許諾微微掙紮了一下,也放鬆了身體。
  歐陽烈感覺到胸口一陣溫暖的濕意,不由將她抱得更緊,更緊。
  許諾醒過來,一眼看到蚊帳頂。
  他眨了眨眼,確定這是自己的蚊帳。
  如果不是身體還那麽酸痛,她還真要以為那場千裏尋人隻是一場夢。
  沈昕摘下耳機,“醒了?都到吃晚飯的時間了。餓不?”
  許諾做起來,“我怎麽回來的?”
  沈昕哼笑,“不記得了?”
  “怎麽?”
  “你哥把你抱回來的。你睡得像頭豬一樣呢。又是下課高峰期,人人都看到了。你哥看你的眼神,那溫柔喲。”沈昕笑,“剛才隔壁和對門的都來敲過好幾次門了,問你醒了沒。你準備著吧!”
  “啊?”許諾抓了抓頭發,“那我哥呢?”
  “早走啦!人家陪你折騰了通宵,又開車來回,也累啊。”
  許諾哦了一聲,下床穿鞋。
  電話響了,卻是泰浩歌。
  許諾肚子裏五味雜陳,全化作一聲歎息。這個漫長的故事真不知從何講起,他隻勸他去和邱小曼好好談談。
  泰浩歌說:“我知道她在鬧什麽。我媽單獨找到她,要她離開我。她和我媽大吵一架,推了我媽一把。”
  “啊?”許諾驚駭,“梁姨怎麽樣了?”
  “沒事,隻是腳扭到了。我剛把她從醫院裏接出來,她會在我這裏住一陣。”
  許諾想了想,還是沒忍住,說:“她還跟我說,你有了別的女人。”
  電話那頭,泰浩歌沉默半晌才說:“是有一個女人。”
  許諾聽到什麽東西倒塌的聲音。
  “我曾以為,你們兩個的愛情,是堅固不催的。”
  泰浩歌苦笑,“不,其實早已經百孔千瘡了。從她開始崇拜金錢和榮譽,從她開始結交那些虛榮的朋友開始,這段感情就變質了。我曾試著挽回,那年夏天你也在,你看到了的。結果怎麽樣呢?我這邊把繩子拉得再緊也沒用,她那邊鬆了手,一切都結束了。”
  許諾歎息,“她總是希望你發達了,她好有依靠。如今你真的發達了,卻不要她了,難怪她傷心憤怒。”
  泰浩歌冷聲道:“諾諾,你也公平一點。我沒發達時,她找其他發達了的男人依靠,等我發達了,她見到好,又回奔過來。諾諾,我不是傻子。假如我還像以前那樣不過是個律所的小助理,她會像今天這樣嗎?”
  許諾也不知道說什麽。
  “邱小曼如今隻是恨我,可她也不想想,她當初做的事,我怎麽會不知道?”泰浩歌這些話也不知道憋了多久,現在盡數吐露出來,“我和她這一年來很少聯絡,我生病,工作上遇到困難,煩躁有愁苦的時候,隻有找你尋求安慰。她知道了,不過不鹹不淡地說一句:總會好的。”
  邱小曼之前來找泰浩歌,頭一句不是問他工作怎麽樣,也不是問他生活得好不好,而是開門見山道:“我聽說你們單位要分房子的,你趕緊存錢買,這樣好結婚。”
  泰浩歌怒極反笑,“結婚,和誰結婚?”
  邱小曼驚道:“除了我,難道你還有其他人?”
  泰浩歌那時帶著報複的快意說道:“當然有其他人。”你有其他人,難道我就不能有其他人?
  許諾並不知道他和邱小曼其實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電話那頭想起一個聲音:“是小諾嗎?”
  “是她。”
  “叫她有空過來坐坐,我難得進城來。”
  “你聽到了吧?”,泰浩歌說,“我媽腿腳不方便,我工作又忙……”
  “我知道了,我會去的。”許諾輕聲說,“沒事就掛了吧,我……我上自習去了。”
  不等泰浩歌回答,我就先掛了電話。
  周末,她去看梁姨。泰浩歌加班去了,梁姨走路還有點不方便,於是是許諾做的飯。
  梁姨站在廚房門口,十分滿意地看著她動作利索地忙碌著,不停稱讚,“你媽好福氣,養出這麽好一個女兒。唉,兒子有什麽用,男人要事業,一忙起來不著家。”
  許諾笑道:“我照樣不著家。”
  梁姨說:“像你這麽賢惠的姑娘現在不多了。不過怎麽瘦了?學習壓力大嗎?”
  “想考研,比較忙。”
  “還是你有出息。”梁姨話裏帶話。許諾隻當自己沒聽懂。
  晚上泰浩歌回到家裏,推門進去,裏麵燈火明亮,電視機裏正熱鬧,許諾和梁姨坐在沙發上聊天。
  “回來啦?吃了沒?諾諾做了糖醋魚,給你留了半條在冰箱裏。”
  許諾站起來,“我去熱一下吧。”
  泰浩歌放下公文包,跟著去了廚房,沒注意到梁姨的笑。
  許諾把魚放進微波爐裏,問泰浩歌:“菜吃完了,要不我給你再炒一盤?”
  “不用那麽麻煩了。”泰浩歌笑道,“往常回來隻有吃泡麵的份,今天已經是過節了。”
  “難怪你是越來越瘦了。”許諾小聲說。
  兩人在廚房裏默默忙著。氣氛有點溫馨,有點奇妙。泰浩歌側過頭去,就能看到許諾的側臉。清瘦下來的她變化很大,臃腫的五官變得清晰明朗了,眼睛似乎更大了,脖子和手腳顯得修長了,皮膚依舊白皙,圓潤的胳膊讓人看上去想伸手一握。現在都市裏的女孩子個個減肥到麵黃肌瘦,幹枯憔悴,許諾這樣的勻稱豐潤,賢德十分珍貴。
  慢慢地,許諾白皙的臉上泛起了紅暈,頭更加低了。泰浩歌後知後覺地忙把視線轉移開。
  微波爐響了一聲,許諾立刻過去把魚端出來。
  泰浩歌聞了聞:“真香啊,還是你手藝好。”
  許諾幫他盛上飯,“你先吃,我再給你炒個菜。”
  泰浩歌不禁有點感動,邱小曼已近兩年多沒有為他煮過一個雞蛋了。
  許諾的廚藝十分不錯,做的菜清爽可口,泰浩歌就著魚就吃了兩大碗飯,直呼過癮。
  梁姨在客廳瞧著,臉上笑開了花。
  吃完了,泰浩歌又和許諾一起把碗洗了。
  許諾看時間不早,要回學校。泰浩歌堅持送她一段。
  兩人在人行道上慢慢走著,隔得很近,手時不時要碰到,可是誰都沒有更進一步。
  許諾問:“檢察院的工作怎麽樣?”
  “我是新人,還不是到處打雜,做文秘工作。升職就像是懸在眼前的胡蘿卜,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吃到嘴裏。”
  “但,總算是三十六
  天氣一天一天熱了起來。邱小曼給許諾打幾次電話,見她不接,便沒再繼續。許諾其實並不生氣,隻是覺得尷尬,不論小曼道歉,還是假裝這事沒發生,她們的關係都回不到原來了。
  許諾想起他們小時候,放了學一起回家。有時候她們會比賽跑步。邱小曼體質比較弱,總是落後的那個。許諾大步往前衝,一直跑到老遠,才後知後覺地注意到隻有自己一個人在跑。回過頭去,就看到秦浩歌耐心而溫柔地拉著邱小曼的手,走在後麵。秦浩歌說:“不急,咱們不理她,我陪你慢慢走。”
  那時候許諾遲鈍得不知道憂傷,如今的大許諾看著回憶裏那個小孩子,卻總會難過得兩眼發熱。
  歐陽烈那次回去後,似乎有要是,一直沒打電話來。梁姨惦記著店裏生意,終於回鎮上去了。秦浩歌工作很忙,但是依舊隔三岔五會打電話來。
  許諾有時候提到小曼,秦浩歌就會說:我不知道她的事。他還有氣,也說明他還有情。
  等到你真的對一個人沒感覺了,不愛不恨無所謂了,那愛情才真正死了。
  倒是快期末的一天,許諾驚喜地發現,林天行的QQ上線了!
  她欣喜地發消息過去問候:“你家夥這半年死哪裏去了?”
  對方半天沒有回應。許諾不解,繼續發:“怎麽不回我的話?你還在美國嗎?”
  對方終於回來一條:“美女,找錯人了。”
  許諾一怔。
  “我朋友幫我搞來的號。”
  許諾呆掉了,“盜的號?”
  “是啊。”對方還挺自得的,“七位數哦。”
  許諾恨不得隔著網絡抄著鍵盤給那家夥扇過去,又罵林天行不謹慎,號被盜了不知道再找回來的嗎?
  她猶豫片刻,把號碼拖進了黑名單。林天行留的電話早就打不通了,這樣一來,她算是單方麵斷了聯係。
  她點開林天行的照片。裏麵的少年依舊笑彎了一雙桃花眼,精致俊秀。這個影響,也許就是他留在許諾這裏的最後的留戀了吧?
  暑假到了,學校發來實習報告表,要他們趁暑假實習。許諾托了師姐的福,在城裏一家素有名望的廣告公司找到了實習機會。
  公司在市中心,本市裏標誌性的一座高樓裏麵,他們占據了整整一層。師姐帶著許諾去麵試,隻見整層樓麵裝修得猶如雜誌上的範本,裏麵年輕男女衣冠楚楚,忙碌有序,新穎前衛的廣告招貼四處懸掛,不少都是大街樓市上經常見到的。新人們就和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一樣,好奇地四下張望,集體發出讚歎聲。
  許諾問:“咱們的工作要做點什麽?”
  師姐指著旁邊的抹布掃帚飲水機和複印機,說:“開始幹活吧!”
  三個小姑娘,兩個小夥子,真是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牲口用,從搬材料打掃衛生端茶倒水再到幫忙趕圖送文件,所有零碎雜事全由他們包幹。許諾幫趕圖的時候臨時冒出來一個好創意,設計師誇獎了她幾句,轉身拿過去改改當作自己的作品就上交了。
  師姐是過來人,“不然怎麽叫實習呢?小妾沒轉正之前總要受些委屈的。”
  許諾說:“可是老爺總得偏愛小老婆,我可沒感覺到陳總對咱們的關愛啊。咱們哪裏是小妾,咱們是戰俘吧?”
  師姐笑道:“打了翻身仗,戰俘不就做主人了?你好好幹,畢業就可以留下來了。”
  許諾忍住了沒說,看過史書都知道,戰俘哪裏有能活到那時候的?
  好在許諾是勤快慣了的人,隻覺得繁瑣,並不覺得多累。其他實習生就受不了了,第一個星期結束,一下就走了三個,把師姐氣得摔本子,又立刻給許諾和另外一個留守展示加了兩百塊的實習工資,以示安軍愛民。
  許諾向師姐抱怨:“不是我挑剔,隻是,我真覺得天天打下手,學不到東西。”
  師姐說:“師父領進門,修行靠個人。勤快固然好,可是埋頭苦幹不管身外事,你這輩子都學不到東西。”
  許諾領教,於是請命去編輯室,一邊幫前輩跑腿,一邊學著剪片子。她和善又勤快,工作人員都挺喜歡她的,開始還叫她小許,後來她借機認了編輯室二把手做師父,眾人又開口叫她小師妹了。
  許諾自己總結,她除了在秦浩歌那裏,其他地方都混得挺開的。
  暑假還剩最後半個月,許諾結束了實習,揣著微薄的工資回了學校。校園裏還靜得很,長長的林蔭大道上隻有稀稀拉拉的幾個人,夏鳥和蟬在樹上此起彼伏地叫著,老太太牽著小狗兒悠閑地在樹下散步。
  沈昕還未回到學校,宿舍裏就許諾一個。到了晚上,房間裏沒了沈昕看娛樂節目的聲音,顯得特別安靜。許諾閑得發慌,寂寞得有點受不住。平時被朋友環繞,每一天都過得那麽熱鬧,現在一靜下來,才覺得自己其實孤單得可怕。
  實在太悶了,又往健身房跑。許諾在老板的推薦下又報了一個熱舞班,老師在她身上東捏捏西摸摸,說這位姑娘骨骼奇清,乃是練舞奇材,BLABLA一長串,天花亂墜。
  但事實恰好相反。許諾唱歌不錯,也有音樂感,可是四肢並不配合,一旦跳起舞來,這手腳都像是成了別人的,完全不聽指揮。別人在前麵翩翩起舞,她就在後排張牙舞爪,愣是沒有一個動作在拍子上。
  老師說我教了這麽多年學生,還頭一次碰到你這種情況。

  三十七
  過了幾天,劉錦程突然打電話來,衝著許諾哇哇大叫:“姐!我們家收到一包裹!一個從美國寄來的包裹!”
  許諾正邊看連續劇邊摳鼻子,“哦?拆開了嗎?有炭疽粉未嗎?”
  劉錦程在那頭跳,“你沒聽清楚嗎?美國啊美國!”
  “我知道啊——美國?”許諾來了精神,“地址寫的哪裏?”
  “不知道啊!”劉錦程說,“那字龍飛鳳舞的,就像阿拉伯文,這邊沒有人看得懂。要不是還有個美國郵戳,收件人又寫的你的名字,我還當這是外星人寄來的呢。”
  “那,打開看了嗎?”
  “打開了。”劉錦程在那邊翻,“遊戲碟子,保養品——這肯定給外波的,還有,哦,一套首飾。哇,林哥真大方啊!”
  “首飾?”
  “是啊,項鏈什麽的。寫了條子,喏:‘給許諾’,字比我的不醜,哈哈!”
  許諾心裏猛然有一個想法,“什麽首飾啊?”
  “不知道,我不清楚這些名堂。藍盒子,上麵印了一隻天鵝,SW什麽的。”許諾心被撞了一下,愣了好久。
  她看書都快忘了那件事了,沒想到林天行還記得。
  “他……除了這張條子,還留了其他字沒?”
  “沒了?他的字又不好看,你要收藏啊?”
  “沒留地址?”
  “什麽都沒。”劉錦程說,“姐,你覺不覺得有可能這樣,林哥其實是我國訓練的年輕特工人員,去美國從事情報事業去了,所以行蹤才這麽飄忽不定的?”
  許諾聽他羅嗦完,掛了電話。劉錦程在那頭氣得哇哇亂叫。
  許諾打開了QQ,拉到黑名單那一欄。一長排灰色的頭像和號碼,龍天行的那個號,雖然還了頭像的名字,可是許諾還是記得他的號的。
  許諾把他找了出來,想了想,又將那人加回了好友。
  過了片刻,那人來了消息:“你是誰?
  ”
  許諾說:“你好。我們不認識。”
  “哦——那現在認識了啊?糯米妹妹?”
  許諾笑了笑,說:“你的號,原來是我一個朋友的。現在你用了去。我就和他斷了聯係。我加著你,也許他將來把號找回來,我能知道。希望你不要刪我。”
  那邊過了片刻才回:“還真曲折。男朋友?”
  許諾說“總之謝謝你了。”
  “別!我有罪惡感了。和搶了別人老波,等著正主回來報仇一樣。”那人倒挺有意思的,“行,我留你。我也向胡主席保證,咱以後都不盜號了。”
  許諾笑了,“謝了,代表黨中央表揚你。”
  大四其實輕鬆得很,課很少,許諾又不打算考研,悠悠閑閑的打算找一份好實習,平時打零工。沈昕每天路過食堂,都會看到許諾親切的身影,今天促銷橙汁,明天批發即將過期的可樂,還有一次發傳單,接過來一看,居然是許諾去的那家健身房的廣告。
  肌肉老板打電話給歐陽烈,“你這妹子好生厲害,老弟我都甘拜下風。她現在已經把咱這所有舞蹈老師都挑戰過了,無一人敢再教她。明明是我們想給她優惠,她主動幫我們發傳單,我們還得反過頭來謝謝她。”
  歐陽烈低聲笑,“我的妹子,怎麽會差?”
  歐陽烈約許諾出來吃飯,專門找了一家高級的粵菜館。那天歐陽烈到得早,停了車沒急著進去,在外麵抽煙。遠遠看到公交車上下來一個杏色裙子的姑娘,高挑白皙,鵝蛋臉,五官極其像許諾。
  那姑娘走近了,長眉倒豎,惡狠狠道:“抽抽抽!給你嘴巴上裝個風箱,抽不死你!”
  歐陽烈的煙掉到地上。
  “許諾?”
  姑娘皺眉頭,“抽傻了?還是失憶了?”
  歐陽烈提高聲音,“許諾?”
  “是我呀!”許諾說,“餓死了,我們可以進去了吧?”
  歐陽烈慢慢跟著走,臉上驚奇的笑容一直到兩人坐定了都沒消。
  許諾被他看得有點不好意思,拉了拉衣服,“裙子昨天才新買的。我說這樣式不適合我,沈昕非說好看。”
  “她沒說錯,的確挺好看的。”歐陽烈笑道,“你瘦多了,健身房還去吧?”
  許諾立刻歡喜地說:“是呀,瘦了十多斤,我都覺得自己輕了!教練說我休質好,又有耐心和毅力,所以效果很好。烈哥你看怎麽樣?是不是比以前漂亮?”
  歐陽烈笑意更深,“當然,剛才不是一時沒認出來。不過我以前也沒覺悟得你有
  多胖,你個子高,肉稍微多點就顯得胖而已。”
  許諾很喜歡聽這種話,愉悅都寫在臉上,坦率而自然。
  “有腰沒腰的區別還是挺大的。同樣的衣服,我以前連想都不去想。不過衣服小了一號,價錢卻不減,又覺得胖人占便宜。”
  歐陽烈問:“對了,我想起來了,上次在電影院門口的那個男生呢?”
  許諾好半天才把小趙從記憶深處提取出來,“哦,他呀,畢業了,不知道去哪裏了。”
  歐陽烈放下了心來,漫不經心地說:“沒了就算了。他配不上你。”
  許諾覺得不大自在,“我現在也不想感情的事,還是好好找工作最重要。”
  “要留在本市嗎?”
  “我暑假實習過一陣子,本市我這專業發展不怎麽好,我打算去大城市。”
  “好!”歐陽烈輕聲喝彩,“有誌氣!”
  許諾說:“我是說得響亮,去外地闖蕩,不是口頭說的那麽容易的。烈哥,我實習過才知道,這世道太艱辛,你也真不容易。”
  歐陽烈抿了口酒,“世界就是弱肉強食的,你強大,自然就比別人活得要好。不過這條放在你身上行不通。你一直很強大,不過你這丫頭心腸軟,大善人,不會欺壓人。”
  許諾笑道:“你總噍不起我。我就不信了,將來雄起給你看。”
  歐陽烈哼了哼表示這事不可能。
  “對了,諾諾,跟你說這件事,你不能生氣。”歐陽烈難得語氣這麽軟。
  許諾很好奇,“什麽事?說了我才知道該不該生氣啊。”
  “邱小曼,”歐陽烈說,“她現在在我旗下一家酒店做事。”
  “什麽?”許諾驚訝。
  歐陽烈說:“我也是才知道的。招聘一個普通職員這種小事我從來不過問,她還在餐飲部做事有一個多月了,我都是前幾天去吃飯才看到她。”
  “我和她半年沒聯係了,秦浩歌和她也分手了。”
  “哦?”歐陽烈揚眉,“他們分了?什麽時候的事?”
  “也有半年了。我去勸合,小曼還怪我多事。我一氣之下也沒再理她了。”許諾笑笑,“我想浩歌也不知道她來C市的事,不然他一定會告訴我的。”
  “你現在和秦浩歌,來往還密切嗎?”
  “經常通電話而已。他越來越受領導器重,工作也非常忙。我和他吃個飯,他要接七八個電話。”
  歐陽烈挑了挑眉,“秦浩歌風頭正勁呢。”
  “你也知道?”
  “官商都是勾結的,我沒見過,也聽過。”
  許諾笑,“說得這個社會多黑暗似的。”
  “你都實習過了,還不清楚?”
  “我總對這個世界抱著最後的希望。”
  歐陽烈目光逐漸深遂悠遠,“秦浩歌啊……”

  三十八
  許諾拎著半個冰西瓜回了寢室。沈昕正站在門後,回過頭來,眼神怪異地看著她。
  “怎麽了?”
  沈昕移開,許諾看到了正坐在她床上的邱小曼。
  邱小曼站了起來,小聲道:“諾諾……”
  “我去切西瓜。”沈昕接了西瓜,一溜煙跑去對門了。
  邱小曼也瘦了一圈,披散著頭發,眼睛有點紅,裙子有點皺。
  許諾問:“你怎麽來了?也不先和我說一聲。”
  說完了就想打自己嘴巴子,是自己不接她電話的。
  邱小曼苦笑了一下,“你不肯見我,我隻好自己來了。”
  許諾拉她坐下,“你來了多久了?吃了沒?”
  邱小曼說:“也沒多久,你不用忙,我也不渴。”
  許諾站床邊,搓著手,也不知道接下來該幹什麽。
  邱小曼衝她笑了笑,“坐吧,有點事想和你商量。”
  許諾便在凳子上坐下,感覺自己倒像是客人一樣。
  邱小曼猶豫著,麵上浮現了一個苦澀的微笑,說:“諾諾,我懷孕了。”
  “真的嗎?”許諾問,“多久了?”
  邱小曼雙手撫在腹上,“兩個月了。”
  不等她問,邱小曼就坦白地說:“不是泰浩歌的,你不用算了。”
  許諾沒想到她這麽直接。那句“那有事誰的”也怎麽都說不出口。
  邱小曼自嘲,“他要是知道了,大概也放心了,看來當初和我分手也沒有錯。”
  許諾沒空聽她攻擊泰浩歌,她關心的這個孩子怎麽辦。“你打算怎麽處理這個孩子?”
  “當然……不能要。”邱小曼撫著腹部,目光溫柔眷戀,卻也有著決絕,“我自己都活不下去,哪裏能再拖著一個孩子。”
  “歐陽告訴我,說你在他名下的酒店工作,還工作得挺好的。”
  “是,那分工作不好找。我不想為了這個孩子失去工作。”
  “你,已經決定了?”
  邱小曼眼裏沒淚,可是許諾覺得她心裏的淚已經流成河了。
  這半年來她發生了什麽事,許諾並不知道,泰浩歌則不關心。她生活得好不好,這個孩子是怎麽來的,他們全都不知道。
  許諾覺得愧疚,覺得後悔,覺得自責。
  邱小曼把手搭在許諾的手背上,許諾覺得她的手冰涼,心裏一驚。
  “諾諾,我約了醫生,你……你可以陪我去嗎?”邱小曼哀求著,“我沒有其他的朋友了。我也很害怕。”
  許諾當然不能拒絕。
  邱小曼苦笑,“還有,別告訴浩歌,行嗎?”
  許諾艱難地點了點頭。
  邱小曼約的時間在周末,那是一家婦科診所,以前在電視上打過不少廣告。許諾之前幾天都沒睡好覺,又在網上查了很多關於墮胎、做月子的信息。
  那天,邱小曼的臉色很難看,白裏帶著青,眼睛裏也有血絲,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三天沒有睡覺。
  “別太驚訝了。”邱小曼自己倒很平常,“我懷孕反應有點大,吃什麽吐什麽。”
  許諾終於生氣,“孩子的父親呢?他這個時候起碼應該對你變現一點關心吧!”
  邱小曼苦笑,“如果他能,我又何必不要這個孩子?”
  “他不能什麽都不做。”
  “他給了我錢”
  許諾語塞。
  邱小曼嗬嗬笑,“很多錢呢!我已經搬出宿舍,往後會有保姆伺候我坐月子。”
  “那還何必工作?”
  “錢也沒多到供我吃一輩子。”
  邱小曼忍不住往向門口。
  許諾說“我沒告訴浩歌。”
  邱小曼說:“是不該告訴他。我不想他看到我這樣子。”
  “他隻會心疼,不會落井下石。”
  “可我就是不需要他的憐憫。現在他是檢察官了,我不過是個服務員。”
  “小曼,你還沒擺脫這個自卑感。”
  邱小曼茫然地看著許諾,“自卑?是嗎?原來我自卑。”
  她狀態很不好,眼神渙散。
  輪到了他們,醫生給了藥,讓邱小曼服下,然後去觀察室休息,等待結果。
  許諾扶著邱小曼走了過去,尋了一個角落,安排她半躺著。邱小曼虛弱無力地靠著許諾肩上,閉上眼睛,顯然很辛苦。
  許諾幫她擦汗,接觸到她冰涼的臉頰,心裏發虛。
  邱小曼閉著眼睛,呢喃道:“我多想……多想回家。”
  許諾哄她:“做完手術,就可以回家了。”
  “可我沒有家了。”邱小曼的眼角流出淚水,“我爸早就再婚了,他忘了有我這麽一個女兒。我媽不知道去哪裏了。我爸打我的時候,我後媽和弟弟總是笑。我到現在……都還能聽到他們的笑聲……”
  “噓……”許諾輕輕捂上她的耳朵,“那都已經過去了,你現在生活獨立,誰都不需要。睡一覺,然後就沒事了。”
  邱小曼急躁不安地翻了一個身,“浩歌,他不要我了。哪些男人,原來從來不把我當回事。我……我錯了。浩歌……”
  許諾安慰她,“等你好了,我們就去告訴他。浩歌會回到你的身邊的。”
  “媽媽………媽媽……”邱小曼似乎在夢囈,痛苦地小聲叫,“為什麽?媽媽……”
  她忽然開始呻吟,抱著肚子,冷汗潺潺,縮成一團。
  許諾大驚失色,抱住她大叫:“怎麽了?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然後她看到有紅色的血跡從小曼的裙子底流到腿上,她驚呼起來。
  邱小曼麵如金紙,除了呻吟,說不出其他話。
  許諾衝出去拽了一個護士進來。
  小護士看慣了這樣的場麵,並不當回事,“這是孩子流出來了。你扶她去廁所吧。”
  可是邱小曼痛苦地不停呻吟發抖。許諾大叫:“你看看她這樣子,這明明很不正常!”
  護士說:“那你們等等,我去叫醫生過來。”
  血不停地順著邱小曼的腿流到地上,旁邊的病人也被嚇到了,議論紛紛。許諾想去抱住邱小曼,可是她被劇痛折磨著,不停地翻滾掙紮,許諾根本沒辦法把她抱住。她嚇得淚流滿麵,隻有不停地叫著邱小曼的名字。
  醫生終於趕了過來,一看這情況,臉色大變,立即叫護士抬起邱小曼直接進手術室。
  許諾步步緊跟著,“醫生,我朋友到底怎麽了?”
  “大出血。”醫生簡短直言,邱小曼被推進了手術室。
  許諾在門外焦急地走來走去,她身上都是血,卻一點知覺都沒有。
  “你稍微鎮定一點。”許諾自己對自己說,“小曼這麽年輕,身體又好,不會有事的。”
  時間一分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麽長。中途小護士來來回回奔跑,取血袋,攔住問,隻說大出血很嚴重,打聽不到什麽具體的信息。
  終於有一個護士走了出來,:“家屬是哪位?”
  許諾跳起來撲過去。護士見慣了這種場麵,一點都不驚訝。她雲淡風輕地說:“病危通知書,您收一下。”
  許諾僵住了,聲音抖得就像風中的樹葉,“怎麽了?人很危險嗎?不是隻是流產嗎?”
  “宮外孕。”護士說,“原先不知道是這個情況,貿然實施流產。現在病人情況很不好,出血很嚴重,怎麽都止不住。你做好心裏準備。”
  許諾感覺有人拿錘子在她後腦狠狠地敲了一下,腳一軟,跌坐到地上。
  護士哎呀直叫,使勁把她扶起來,“您趕快把這張單子簽了。還要通知什麽人,就趕緊通知。”
  許諾使了好幾次勁,才從地上站起來。她腦子裏全是漿糊,號半天才理解了護士的意識,耳邊嗡地一聲,全身汗毛豎立。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失去邱小曼的一天。
  她掏出手機,好、顫抖著撥通了泰浩歌的電話。
  有規律的等待慢條斯理地響著,這個聲音似乎越來越大,在寂靜的手術室門口回響,再回響。
  那邊終於傳來泰浩哥的聲音:“喂?”
  手術室的燈熄滅了。許諾抬頭看過去。
  手機掉在地上。

  三十九
  歐陽列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公司裏開會。響的那支電話是他最私人的,隻有少數幾個人知道這個號碼,於是這支手機也從來不關機。
  他接起了電話,員工都識趣地別開臉。
  可是電話那頭,隻有一片雜音。
  歐陽烈看了來電顯示,還以為許諾那邊信號不好,正要掛,忽然聽出一絲異常。
  許諾在哭。
  嘈雜的背景聲中,夾著細碎微弱的哭泣聲,若不仔細聽,還以為是風聲。
  歐陽烈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諾諾?你在哪裏?告訴我!”
  許諾站在路口,一片茫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淚水爭先恐後從眼睛裏湧出來,她想大喊,想大叫,可是巨大的悲傷堵在胸口,她的情緒無法發泄出來。她覺得天暈地旋,蹲下身子,又張口咬住手臂,隻希望能轉移一點疼痛。
  周圍路人看他身上血跡斑斑,十分驚恐。
  警察終於跑過來,問:“小姐,發生了什麽事?”
  許諾哭得無法言語,死死捏著手機。
  歐陽烈在那邊氣急敗壞,大聲追問:“許諾!告訴我你在哪裏?你怎麽了?許諾?”
  警察從許諾手裏接過了電話。
  半個小時後,一輛寶馬殺到值勤崗的亭子前,一個穿深色西裝的男人從車裏匆匆出來,一臉肅殺之色。
  警察趕緊把屋裏的女孩子指給他看,“就在路口發現的,不知道為什麽,哭得一塌糊塗,就是什麽都不肯說。”
  許諾已經比開始平靜了許多,隻是默默流眼淚,依舊不說話。
  歐陽烈看到她身上的血,二話不說脫下外衣,將她包住,然後仔細檢查。確定那些血都不是許諾的,他鬆了一口氣。
  “諾諾,諾諾,你看看我。”他蹲在她身前,輕聲細語地哄著。
  許諾飄渺的視線慢慢聚集到他臉上,她認出了他,嗚咽了一聲,淚水流得更凶了。她張開嘴想要說什麽,可就是吐不出半個字來。
  歐陽烈一把將她抑了起來,“好了,沒事了,我帶你回去。一切都過去了。”
  警察忙叫:“先生,這位小姐一身是血,你們應該去警察局備個案。”
  歐陽烈回頭說:“沒關係,她隻是碰到了意外了。”
  他帶著許諾回了家,許諾被他一直抱在懷裏,放在沙發上。歐陽烈拿來毛巾給她擦手擦臉,許諾任他擺布,不住哭泣。
  歐陽烈漢氣,“也好,也好,能哭總是好的。”
  許諾哭到極點,嗆住了,不住咳嗽,連連做嘔,可是什麽都吐不出來。
  歐陽烈把毛巾一麽,將她摟進懷裏,緊緊的抱住,幾乎要把她嵌在身體裏一樣。
  許諾在他懷裏顫抖,流淚,急促地抽著氣。歐陽烈眉頭深鎖,不住吻著她汗濕的額頭,隻想把她抱得緊一點,再緊一點。什麽事能讓這個樂觀堅強的女孩子頹廢成這樣?
  好不容易,許諾緩過了這口氣。歐陽烈這才小心翼翼放開她,拿來浴衣,要她脫去沾了血的衣服。
  許諾的手哆嗦得厲害,好半天才解開一個扣子,露出潔白的胸頸。
  歐陽烈歎息,這比正經的誘惑還能讓人把持不住。
  他幹脆快刀斬亂麻,親自動手,三下兩下扒去了她的衣服褲子。許諾胸衣上也沾了血,歐陽烈眼睛一閉,迅速解了她的胸衣,張開浴衣把她牢牢裹住。
  做完這一切,他才鬆了一口氣,又抱她在懷裏。
  “諾諾,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許諾啜泣著,口齒模糊地說了半天,歐陽烈隻聽清楚“小曼”兩個字。不過如果隻是和邱小曼吵架,這一身的血怎麽來的?
  他耐心喪失,把她的頭發撥向腦後,捧起她的臉,注視到她眼睛裏去。
  “說清楚點,發生了什麽事?”
  許諾克製著,慢慢把話說清楚了。
  歐陽烈愣了愣,“真的?”
  許諾點了點頭,伏在他的身上啜泣,淚水很快就打濕了他的衣服。
  歐陽烈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
  他對邱小曼沒有感情,甚至可以說是厭惡的。但是許諾和她從小長大,自然不可相提並論。而且他知道她們兩個女孩子先前還在鬧別扭,你不肯和我說話,我也不肯理我。結果天上一個響雷打下來,其中一個紅顏薄命,許諾一時當然接受不了。
  許諾靜靜哭了許久,最後隻是張著眼睛流眼淚。歐陽烈哄道:“睡一下吧,睡一下,醒來會好多了。”
  他話語低沉,似乎帶著魔力,許諾慢慢閉上了眼睛。
  她的淚水漸漸幹了,呼吸也逐漸綿長。歐陽烈放心的微笑,抱起她往臥室走去。
  許諾被放到床上時也沒醒,隻是皺著眉頭翻了一個身。歐陽烈低頭在她眼睛上輕輕吻了一下,輕輕帶上門走了出去。
  他撥了一個電話,“是我,你去幫我調查一個事……”

  許諾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歐陽烈去看她,她總是皺著眉,躁動地翻身,在夢裏也嗚咽有聲。歐陽烈不放心她,幹脆脫了鞋子上床去,將她抱在懷晨。
  許諾感覺到這股溫暖和守護她的力量,心跳逐漸平和,真的睡塌實過去。
  歐陽烈抱著她,又想起了當年那個不知道畏懼為何物的小丫頭,跳過來揍自己,而自己那個時候由於太過震驚,竟然忘了回拳頭。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如今那個莽撞的胖丫頭已經出落得這麽動人。勻稱修長的胳膊正軟軟地搭在他的胸前,肌膚溫潤細膩,仿佛上好的白玉,半敞的浴衣領子裏可以看到她豐滿的胸脯——這便是胖女孩減肥下來的好處之一。她的頭枕在自己肩窩裏,臉上哭出來的紅暈到現在還沒消下去。鼻子時不時抽一下,嘴唇微張著,紅潤而柔軟,貼著他的肌膚,他覺得她的呼吸帶著芬芳。
  歐陽烈的臉越湊越近,越湊越近,近到可以清晰地看到許諾臉上細細的絨毛,數清她的睫毛。
  那紅潤的嘴唇就像一個可口的水果一樣吸引著她,芳香的,甜美的,近在眼前的。女孩無知覺的沉睡仿佛就是在向他發出邀請的暗號。
  歐陽烈的心想,也許陪她睡覺,本來就是一個錯誤。
  他的吻落在她的鼻尖上。
  許諾醒過來,窗外天色不算很暗,她不知道這是黎明還是黃昏。隻是這樣樣的半昏半明,恰似那亡靈徘徊之地,死人活人,距離能有多遠呢?
  房間裏隻有她一個人,夢裏那個溫暖得讓人想哭的懷抱,現在估計在羽房裏吧?
  她長長歎息,下了床,從歐陽烈的衣櫃裏挑了衣服褲子穿上,開門出去。
  冰箱裏食材豐富,她做好一碗麵,端去客廳,縮在沙發上狼吞虎咽。
  歐陽烈走出來看,見她吃得這麽起勁,便知道最大的悲傷總算是過去了。
  “你室友小沈打電話找你,我告訴她你今天不回宿舍了。”
  “謝謝。”許諾笑了笑,被淚水衝刷過的眼睛格外清亮,“你餓了光再去給你做一碗?”
  “我已經吃過了。”歐陽烈坐到她身邊。
  許諾還沒搞清楚時間,“早飯還是晚飯?”
  歐陽烈笑了,“當然是晚飯。”
  許諾呼出一口氣,“感覺恍如隔世,原來並沒有過幾個鍾頭,時間太可怕了。”

  四十
  許諾呼出一口氣,“感覺恍如隔世,原來並沒有過幾個鍾頭。時間太可怕了。”
  歐陽烈輕聲問:“還需要通知什麽人嗎?”
  “該通知的,已經通知了。”
  “秦浩歌?”
  “他大概在一員裏守著吧。”
  許諾喝完麵湯,歐陽烈順手接了過去,拿去廚房吧碗洗了。回到客廳,沒開燈,但是電視已經打開,新聞裏說著世界某處的天災人禍。
  許諾抱著膝蓋,看電視,“瞧,並不是隻有我們這裏才有死人。被槍炮打死的,餓死的,病死的,沒有人收屍的。我們並不是最慘的。”
  歐陽烈走過去摟住她的肩。
  許諾繼續說:“可是當戰爭和災難過去,死去的人死了,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下去。”
  歐陽烈想換個話題,問:“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許諾搖頭,“我很好。很多事,是命中注定的。隻是,她還太年輕……”
  歐陽烈的臉貼著她的頭發,歎了一口氣。
  許諾說:“浩歌趕到,起初不相信,後來見了……遺體,這才掉了淚。他怨她,恨她,其實還是愛她的。”
  歐陽烈又將她摟緊了幾分。
  許諾抬頭看他,眼睛又濕潤了,“我錯了嗎?”
  “不。”歐陽烈親吻她的額頭。“你沒有錯,你做了你能做的一切了。”
  “我看著她走上不歸路,卻沒能拉她一把。”
  “那是她的選擇,你本就無權過多幹涉。”
  “她會不會恨我?”
  “你沒有任何錯,沒有人會恨你。”
  “如果我能對她多一點關心。如果我們當初能更謹慎一點,做一下檢查,也許……就可以避免了。”
  “如果她自己能夠潔身自愛,那你的一切如果都可以不用派上用場。”
  許諾怔怔的說:“我看到了她。”
  歐陽烈明白她說的是邱小曼的遺體。
  “躺在那裏,沒有生氣。就象我爸當年一樣,我媽帶我去太平間,我爸也是那樣躺著。渾身慘白慘白的,沒有一絲血色。他們都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了。”
  她抱住頭,長長呼出一口氣。她還有話沒說出來。當年歐陽烈車禍重傷在醫院的時候,也是這副樣子,慘白無生氣的躺在病床上,就像渾身血液被抽幹了似的。
  許諾的眼睛裏又湧出淚水。歐陽烈無奈的歎息,湊過去親吻她的眼睛。她的淚水是鹹澀的濕熱的,吻去了,又流了出來,順著臉頰一路往下滑。
  許諾嚐到了自己淚水的味道,然後唇上覆蓋了另外一樣東西,也是唇。
  他們在暮色籠罩的客廳裏靜靜接吻。歐陽烈抱緊了許諾,溫柔細致的吻著,輕輕含住她的下唇,吮吸逗弄,舌頭靈活的敲開了她的牙齒,滑了進去。兩人契合的沒有一絲縫隙。
  許諾感覺到周身的寒冷漸漸被擁抱著的溫暖驅散,這個吻所傳達的疼愛和憐惜像絲網一樣籠罩住了她的心。她放鬆下來,全身心的感受著,信任的將自己全部托付給對方。這種美妙的感覺是她從未體會過的。
  電視遙控器掉在地上的聲音,把沙發上的兩人驚醒。
  歐陽烈停了下來。許諾才發現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躺在了沙發上,歐陽烈就在他上方,兩人的肢體以最親密的姿態糾纏在一起。
  黑暗之中,他們的視線交織。
  歐陽烈支起身來。許諾也坐了起來,攏了攏鬆散的領口。
  兩人就這麽在黑暗中靜坐了半晌,直到手機鈴聲再度響起。
  許諾趕緊接了過來。
  秦浩歌的聲音帶著一點恍如隔世的飄渺,“你在哪裏?”
  許諾看了一眼歐陽烈,小聲說:“我在家裏。”
  秦浩歌並沒有糾纏這個答案。他疲憊而且頹廢,這時隻想好好睡上一覺,最好一睡不醒。這樣他就不用在麵對一切。
  “我已經通知了邱叔,他坐火車,後天到。你想想,還要通知什麽人?”
  許諾也沒主意,“她媽媽?”
  “可是她媽失去聯絡很多年了,上哪裏找?”
  許諾悲哀道:“其實,她切實是想見的人,並不多。”
  秦浩歌也這麽認為:“關於墓地……”
  “我明天來見你,在自己商量。我們是一定要她走得舒心的。現在,你趕快回家,洗個澡,好好睡一覺,快去吧。”
  秦浩歌苦笑著,掛了電話。
  醫院走廊裏,人來人往,生病的,康複的,歡樂的,痛苦的,他隻是大軍中的一人。隻有如今躺在太平間的那個人,再也沒有這些煩惱。
  許諾合上手機蓋子,對歐陽烈說:“明天要和浩歌去看墓地。”
  歐陽烈說:“這方麵,我認識人,介紹給你們吧。”
  “謝謝。”
  歐陽烈淡然一笑:“不用對我說謝謝。”
  他站起來,走過去打開燈。客廳在一瞬間光明鮮亮,方才的激情,曖昧和尷尬,消失的無影無蹤。
  歐陽烈說:“你自便。我還有一些文件要處理。”
  許諾點點頭。歐陽烈轉身進了書房。
  許諾揀起遙控器,盲目的更換著電視頻道,其實什麽都沒有看進去。她似乎還感覺到那具溫暖的身體緊緊擁抱著自己,手臂是那麽有力,嘴唇是那麽熾熱。
  她紅著臉撫上嘴唇。
  她知道經過這一夜,有很多事,已經徹底改變了。
  那夜她做了一個夢,夢裏是水鄉的小鎮,青石橋,青石路,邱小曼一身雪白的旗袍,風華絕代。她轉過身來,懷裏還抱著一個孩子,穿著簇新的短衫,大眼睛烏溜溜的,象足了小曼小時候。
  邱小曼衝許諾笑,然後抱著孩子,慢慢走遠。旗袍的下擺繡著幾朵梅花,隨著她的腳步擺動。她整個人就像一團雲霧一樣,漸漸消散在路盡頭的水氣之中。
  次日老天也響應似的,給了一個大陰天。悶熱,潮濕,一絲風都沒有。路上大堵車,幾裏路都癱瘓,司機全部都在按喇叭。許諾想,還真像在為小曼鳴笛。
  秦浩歌臉色青灰,眼睛下一片陰影,蒼涼憔悴。許諾凝視著他,這時才發覺,這個自己一直覺得高大挺拔的男人,也有脆弱茫然的時刻。他也有解決不了的苦,也有成不起來的天。
  秦浩歌問:“你說,她到底想要什麽?”
  許諾說:“一個女作家曾說過,‘她想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那有很多很多的錢也可以。’我覺得小曼應該也是這麽認為的。”
  秦浩歌在那頭沉默良久,說:“諾諾,我們都改變太多了。”
  許諾同意,他們三個,都已經麵目全非,青石鎮上的那三個孩子,早就消失在波光水影之中,再也找不回來了。
  秋日的陽光透過綠葉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夏蟬在樹上發出最後的鳴叫,習習涼風從大樓之間刮過來,樹葉嘩啦作響,聽起來,就像下了雨一樣。
  歐陽烈派的人來接他們去墓地。秦浩歌這次沒有拒絕。
  他們最後挑中了一塊風水不錯的墓地。秦浩歌付的錢。
  “邱叔是不會為她花這個錢的。”他這麽說。
  然後製定墓碑,定花圈等喪禮需要的物品。火葬場也托歐陽烈的福,約到了後天。然後兩人又去邱小曼住的地方,整理她的身後物。
  十多平方米的房間,收拾得很整齊,桌子上的雜誌還翻開著,一盒餅幹沒有吃完。一切都仿佛主人還在生一樣。
  邱小曼沒什麽貴重東西,衣服鞋子手袋都是名牌,可是一人又能穿得了多少?許諾也不知道哪件是她最愛的,好在秦浩歌說,喜歡看她穿紅色,便挑了一條有著蓬蓬荷葉邊的大紅裙子,配銀色手袋,黑色高跟鞋。後天拿過去給她換上。
  “可惜我不會化妝。”許諾說。
  秦浩歌說:“我喜歡她素麵的模樣。”
  幾年前的邱小曼,素麵無妝,青春嫵媚,就像一株帶著露水的玫瑰。隻可惜這朵玫瑰早開早謝。
  “這是什麽?”許諾從櫃子底下找到一口木匣子。
  秦浩歌看了看,“上了鎖的。”
  “那鑰匙呢?”
  秦浩歌站起來,試著往門梁上摸了摸,手裏躺著一把小小的黃銅鑰匙。
  匣子打開了,兩人看清裏麵的東西,淚水又忍不住要湧出來。
  老照片,皮筋紮起來的信,手工的生日卡片,鴨舌頭做的小彈弓,退色的頭花,布娃娃的花裙子……
  一點一滴,都是他們三個人的童年。
  許諾說:“小曼沒有忘。”
  她隻是把它封存了起來而已。她並沒有忘。
  秦浩歌把臉埋進手裏,肩膀顫抖著。
  邱叔來了,也是他們兩個去接待的。五十歲的人了,佝僂著背,頭發花白,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十多歲。不過許諾他們知道,他並不是為了邱小曼才突然蒼老的。
  邱叔見了他們,第一句便是問:“醫療費結了嗎?”
  秦浩歌說:“我已經結了。”
  邱叔笑,拍了拍他的肩,“好,我一直把你當女婿。”言下之意,這筆錢他是不會出的。
  他們把邱小曼送去了火葬場。許諾同工作人員一起幫她換了衣服。那個女生還很驚訝道:“這是香奈兒的手袋,真的要拿去一起燒了?”
  許諾苦笑:“她能帶走的本來就不多。”
  上好妝,粉底和口紅讓邱小曼看上去賦有生氣多了,那雙大眼睛,似乎隨時還會張開一樣。
  許諾握住她冰涼的手,眼睛發熱,“小曼,你……你好走吧。”
  那個她不要的孩子,也會陪同著她,想她一路上應該不會寂寞。
  雖然這麽想著,可是隔著玻璃窗看到邱小曼被推進爐子裏的那一刹那,許諾猛的閉眼轉過身去。秦浩歌展開手擁抱住她,兩個人都淚流滿麵。

  四十一
  從墓地裏回來,他們送邱叔去旅店。
  邱叔臉上悲傷在離開墓地後漸漸減退,等到了旅店,他顯然已經可以克服喪女之痛,問:“聽說小曼留下來了不少東西吧?”
  許諾皺起眉頭。
  秦浩歌比較老練,說:“她房東急著收回房子,我們就先把東西整理出來了,這就拿給你。”
  邱叔忙擺手,“死人的衣服我可不要,晦氣!”
  許諾眼裏冒火。這個死人可是你幾個小時前才化成灰的女兒!
  邱叔問:“她有收拾嗎?我知道她愛打扮,總有點收藏吧?她阿姨還要我問,她的化妝品你們都沒丟吧?”
  許諾忍不住冷笑:“這也都是死人的東西,你不嫌晦氣了?”
  邱叔被刺了一下,老臉發紅,又問:“她的積蓄呢?存折卡?”
  秦浩歌從懷裏取出一個信封遞過去,生硬的說:“這是她的存折卡。她的其他東西,我也一起交給你,隨便你怎麽處理。”
  邱叔急切的翻著存折:“她有沒有說存折的密碼?”
  秦浩歌氣得發抖,“如果她早知道自己要死,我想她肯定會告訴我們的。”
  邱叔滿不在乎,“我把她養這麽大,還沒等到她養老,反還得給她送終。”
  “是。”秦浩歌冷冰冰的說,“你畢竟是她合法繼承人之一。我們正在嚐試著聯係她的媽媽,遺產也有她的一份。”
  邱叔一聽,急了,“那個女人有什麽資格來搶錢?小曼可是我養大的!”
  “是你養大的嗎?”許諾終於爆發,“你怎麽養的她?吧她打得滿街跑,讓鄰居看笑話?她一次次被你趕出家來,沒有地方去,隻有來好我和浩歌。她上學的錢一半都是我和汗個幫她湊的,她今天在我家吃,明天跟著浩歌吃。好在她長得美,有男孩子願意照顧她。可是你當這天下有白吃的午飯嗎?什麽事都要付出代價的,你知不知道!”
  許諾怒上心頭,抄起桌子上的水杯恨恨砸在地上。嘩啦一聲,水和玻璃渣摔碎的滿地。秦浩歌去拉她,被她一把推開。
  “你有什麽資格做她的父親?你給了她什麽?責打?辱罵?你一直在虐待她!是你逼的她早早的離開了家,是你逼的她以為金錢就是愛,是你比的她走上了不歸路!你現在還有什麽資格站在這裏大言不慚的討論她的遺產!我告訴你,我們剛才埋葬的那個人,她本來可以成為你一生中最大的珍寶,是你放棄了她。那你現在還回來想尋找什麽?”
  許諾用盡全身力氣喊道:“你可以帶著她所有的遺物走,我告訴你,你真正該得到的東西,你是永遠都帶不走的!”
  邱叔一愣一愣的,似乎沒反應過來。許諾一把推開站在門前的秦浩歌,衝了出去。
  “諾諾!”秦浩歌追了出來。
  許諾一直跑到旅館外,秦浩歌追上她,拉住她的手腕。
  “諾諾,你別這樣。”
  許諾淚流滿麵:“我不想她死了還受氣。”
  “她已經死了,她什麽都不知道了,邱叔也不會再傷害到她了。”秦浩歌歎息著,將她抱住。
  許諾說:“我知道不能全怪他。隻是如果不著樣,我的情緒發泄不出來。”
  “沒事。想發泄就發泄吧。”秦浩歌輕輕拍著她的背,“發泄過了,我們再好好生活。”
  許諾的情緒漸漸平靜了下來,覺得不好意思,“我不該把所有火都發到他頭上。”
  “無所謂,我也早就想衝他大吼一場了。”
  許諾含淚笑起來:“以後沒臉見他了。”
  秦浩歌無所謂:“反正我們一年到頭也見不了他一麵。”
  烈日當頭,兩人都出了一身的汗。炎熱和勞累都讓他們覺得十分疲憊,秦浩歌提議去吃點東西,許諾點頭同意。兩人往街那頭走去。
  這時一輛銀色標致車開過來停在兩人麵前。秦浩歌猛的站住,還放在許諾肩上的收手了回來。
  車窗搖下,駕駛座上是一位年輕的女子,淡妝,半長的直發,五官尚算清秀。她擔憂的對秦浩歌說:“我可找到你了,我打你電話你怎麽不接?”
  秦浩歌說:“大概是沒聽到吧。”
  女子說話輕柔,看得出是個性格很好的人。她關切的問:“一切都辦妥了嗎?還需要我幫什麽忙?”
  “都已經辦妥了。不能老麻煩你。”秦浩歌對她比較客氣。
  女子十分愉悅的一笑,然後看到許諾,“這是……你說的許小姐吧?”
  許諾看著秦浩歌。他為她們介紹:“這是許諾,這是黃子若。”
  “黃小姐好。”許諾看著女子亮晶晶的磚石耳環,已猜出了她的身份了。
  秦浩歌走過去低聲問黃子若:“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黃子若說:“我看到你辦公桌上那個有這家旅店的名片,所以我想……你生氣了?”頓時顯得十分委屈。
  “當然不是!”秦浩歌隻好趕緊安慰她,“我隻是驚訝而已。”
  黃小姐轉憂為喜,“我就是擔心你。我知道你這幾天肯定不好過。好在現在一切都過來了。”
  不,才不呢。許諾暗暗的想。秦浩歌這輩子都忘不了邱小曼,這個他第一個愛上的女人,初戀,深愛,決裂,早亡。邱小曼已經用她的方式在秦浩歌心裏留下永恒的記號。
  他們的愛如火焰般熊熊燃燒,這位黃小姐,恐怕是無法超越的。
  黃小姐說:“浩歌,我送你回家吧,許小姐住哪,一起上來吧。”
  “不用了,我打出租車回去。”許諾笑著婉拒。
  秦浩歌走過來,深深凝視她:“回去好好休息。”
  “我知道,你也一樣。”
  兩人擁抱一下。秦浩歌聞到她發間的汗水氣息,覺得那麽親切熟悉,心裏對自己說:邱小曼已經走了,你至少還有許諾,不是嗎?
  他目送許諾上了出租車,然後才轉身上了黃子若的車。
  黃子若忐忑不安的說:“對不起,我不想打攪你。隻是我幾天沒見到你了,有點……擔心。”
  秦浩歌神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去的時候已經調整好了情緒。他溫柔的微笑著,“沒關係的,你不用擔心我,我這麽大一個人了。”
  黃子若放心下來。她一邊開著車,一邊問:“那就是你常提的許諾吧?我看她一點都不胖啊,身材還挺好的。”
  “是嗎?”秦浩歌並沒有注意到這個方麵,“她是瘦了很多。不過我經常見她,也沒注意到。”
  “你們男人總是粗心大意的。”黃子若嬌笑著,掃了秦浩歌一眼。這個嬌媚的動作給她平凡的臉增添了幾許豔色,秦浩歌看了心裏一動。
  他想到了邱小曼。她不知道多少次用這樣的眼神來瞟他,撒嬌,生氣,誘惑。同樣的動作,黃子若做起來,差了天遠地遠。
  他沒有說話,手卻抬起來輕輕捂在胸口。哪裏覺得痛,並且不知道會痛到什麽時候。也許是個月,也許十年,誰知道呢?
  而小曼,她的確是走了。
  生活總是要繼續下去的。

  四十二
  許諾看到熟悉的號碼,撲哧一笑。
  美人橋附近始終比較安靜,即使是在到處是放花炮的孩子的大年夜裏。歐陽烈的車在橋下,他站在車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許諾走過去,臉上浮現笑容,伸出手。
  “怎麽?”
  “紅包呀!”許諾說,“恭喜發財,歐陽老板。”
  歐陽烈笑了,“你要紅包是嗎?”他伸手握住許諾,拉她進懷裏,將她緊緊抱住。
  許諾微微掙紮,但是感覺到他把大半身的力量都壓在了她的身上,抱得那麽緊。她感覺到了歐陽烈的情緒波動。
  她不再掙紮,乖乖由他抱住,問:“怎麽了?”
  “我在英國的一個教授,前陣子去世了。”
  啊,的觸,全世界每時每刻都在死人。也許是陌生人,也許是身邊的人。
  “這為老教授曾在我最迷茫的時候,幫助過我很多。那兩年裏,他耐心教導我,我從他那裏收益非淺。他身體一向健康,誰都沒想到他會突然腦溢血......”
  許諾伸手,在大衣裏摟住歐陽烈的腰,給他無聲的安慰。
  歐陽烈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鬆開了她。
  “謝謝,我感覺好多了。”
  “大年夜不適合悲傷。”
  歐陽烈笑,拉著她的手走上了美人橋。兩人坐在矮矮的橋欄上。
  “又是一年過去了。”
  “是啊,明天我就要畢業了。”
  “在找單位了嗎?”
  “已經找到實習了,開學就去上班。”
  “還在玩攝影不?”
  許諾聳肩,“你知道的,我隻喜歡拍風景。呆在城市裏,什麽都做不了。”
  歐陽烈說:“你以前拍的那些小鎮的照片,選項一些給我吧。”
  “怎麽?”
  “我有一個朋友,省文化局的,打算出一套全旅遊圖冊。我向他推薦了你的照片。”
  “真的?”許諾眼睛發亮,“能出嗎?”
  “得等他們看過了照片才能下結論。”
  “所以說,還得憑實力。烈哥你並沒有權利大到一手遮天。”
  “的觸十分遺憾啊。”
  兩人相視而笑。
  遙遠處的煙花爆竹聲不絕於耳,天空時不時被點亮,旅遊局在河岸邊都掛了紅燈籠,此刻那片紅光映照在兩人臉上,給靜謐的氣氛裏添上了一抹曖昧。
  許諾率先別開了臉,打破了尷尬。她的臉有點發燙,好在天黑,誰也看不出來。
  歐陽烈的聲音聽上去依舊平穩從容,“我會一直在城裏,有什麽事,盡管來找我。”
  許諾忽然問:“烈哥,你還好嗎?”
  “什麽?”歐陽烈沒明白。
  許諾笑了笑,“總是你在關心我,生活、學習,我都沒有問問你。你還好嗎?生意上,生活上。”
  歐陽烈笑了,“都挺好的。生意已經上了軌道,不需要我時刻監督著,請來的人都能幹又老實。一個做老板的,到這份上,已經夠滿足了。”
  “生活上呢?”
  “一個單身漢的生活,還能怎麽樣?”
  許諾低頭說:“你年紀不小了,老頭子沒催促你?”
  歐陽烈注視著她,“催啊,照片、相親,沒個完。”
  “你該找個人照顧你。”許諾說。
  歐陽烈把目光移向河裏,看著兩岸的燈籠和天際的煙火,“老頭子找來的都是名門閨秀,也許 一輩子都不知道怎麽把水燒開。我要找人照顧我,直接可以去找個家庭助理。”
  許諾忽然覺得她開始這個話題實在是蠢得無經附加,她一定腦子裏哪根線短路了,才會想到和歐陽烈討論這事!
  歐陽烈看出了她的懊惱。他笑著站起來,爽朗道:“來,你該回去了。”
  許諾乖乖站起來。
  歐陽烈輕輕撫了一下她的頭發,手指在她耳邊有片刻的逗留,卻留下了永恒的溫度。
  許諾衝他點點頭,轉身匆匆跑走。
  假期結束,許諾回學校上課,去秦浩歌家裏看望梁姨。
  梁姨氣色很好,胖了一些,看得出來心情不錯。
  許諾幫她去廚房洗水果,忽然留意到飯廳的桌子上鋪了一張挑花桌布,還擺了一個水晶花瓶,瓶子裏插著幾支馬蹄蓮。她再一看,牆上多出了兩副畫,還是抽象的,人不人鬼不鬼,窗簾也已經換了,沙發上多了幾個靠墊。
  梁姨人很好,不過許諾得承認,以她的品位,是布置不出這些的。秦浩歌一個大男人,更不可能關注到這些細節。
  那是誰弄的?
  許諾一下就想到那天開車來接秦浩歌的女人,姓黃,好像。
  梁姨沒注意到許諾在發呆,一個勁說:“我聽說你們家打算把隔壁張家的舊房子也買下來,擴建成旅館了,是不是啊?哎呀,你媽媽可真能幹,多會做生意啊!老劉娶了她可真是上輩子的福氣。你和你媽一樣,賢惠又能幹。畢業了打算去哪兒啊?”
  許諾回過神來,說:“留在市裏工作。”
  “不考慮去北京上海?”
  “人生地不熟的,沒那麽容易呢。”
  梁姨切開橙子,一人一半,“你也該找個對象了,他媽去年還和我說呢。他們在市裏不認識什麽人,想找人給你介紹一個,都不容易。我說這好將啊,浩歌在檢察院裏,那裏多的是優秀的小夥子,叫浩歌給你介紹一個不就行了嗎?”
  “啊?”許諾沒想到這一出,“不......不用了吧?我才工作,忙著呢!”
  “再忙也不能耽誤了個人的事啊。”梁姨主,“你是女孩子,那麽拚命賺錢做什麽?就這麽說定了,我和浩歌說去,叫他給你找個好的。你這樣的好姑娘,多少男孩子打著燈籠都找不著!”
  許諾打心底不樂意,可是也不好意思駁了長輩的話。大不了回頭再找秦浩歌說一說,叫他別把他媽媽的話當真就是。
  兩人說了一陣話,秦浩歌就下班回來了。他開門看到許諾,明顯地一愣,有些不自在。
  許諾正納悶,就看到一個粉紅色的身影跟在秦浩歌後麵走了進來。
  “阿姨,我來看您了!”
  話諾立刻站起來。
  黃子若手裏也拎著水果,笑意盈盈,看到了許諾,轉為驚訝。
  “許小姐是不是,原來你也在啊!好久不見。”
  許諾忙笑道:“好久不見。我過來看梁姨的。”
  秦浩歌已經恢複了鎮定,對許諾說:“難得來一趟,一起吃頓飯吧。”
  黃子若立刻就瞄了他一眼。
  許諾笑了,“不用了,我還要回去上自習。”
  黃子若趕緊拘留,“真的不留下來?多難得見一回麵啊!”
  這話說得夠勉強的,明明不願意留人晚飯,可是出於禮節或其他,不得不開口一問。許諾還能如何,誰叫她已經是外人了呢?
  “真的不用了。我也坐了很久了。”許諾去拿插花袋。
  秦浩歌卻很堅決,“外麵下雨了,你現在回去很不方便。不如吃完飯我送你回去吧?”
  許諾也堅持告辭,“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諾諾......”
  “唉,人家不願意,就算了嘛!”梁姨截斷了兒子的話,轉去握了握許諾的手,“小諾啊,那我就不送了。你有空常來玩吧。”
  “好,阿姨保重身體!”許諾一直微笑,拿起手袋,衝秦浩歌點了點頭,出了門。
  她匆匆走下樓,一直到進雨裏,才微笑起來。
  瞧,並不是非你不可,隻因為沒有更好的。如今有了更好的,你又再度一文不名了。
  車站離這裏還有十多分鍾的路。許諾看雨不大,豎起領子打算衝過去。忽然一把傘出現在頭頂。
  許諾驚訝地轉身過去,“浩歌?”
  “我送送你。”秦浩歌目光平靜,“天冷,淋了雨容易感冒。”
  許諾不屑,“這點雨算什麽?你忘了,小時候下瓢潑大雨,我照樣冒雨跑你們高中去找你玩呢!”
  秦浩歌眼神閃動,“你那不是找我玩,你是給我送我落在小曼那裏的作業本。”
  “是嗎?”許諾記的不那麽清了,“我隻記得你後來請我去食堂吃炒麵,那味道可真好。”
  秦浩歌笑起來,眼裏滿是溫柔,“餓了吧?剛才還死撐著不肯在家裏吃飯。”
  許諾皺鼻子,“我又不是沒看到,黃小姐在那呢,我一個外人,多不好意思。”
  秦浩歌的腳步忽然停住了。許諾走了一步,不對勁,退回傘下。
  “許諾,”他難得的嚴肅認真,“你不是我家的外人,永遠不是!”
  許諾注視闃他端正英俊的臉,心裏一陣發酸,最後隻是微弱地笑了一笑。
  是不是外人,並不是他說了算的。等他將來成家了,許諾就永遠是一個外人了,再也進不去他的世界了。

  四十三
  到了車站,公車遲遲不來。許諾同秦浩歌說:“不用送了,你先回去吧。”
  秦浩歌堅持,“再等等。”
  “梁姨和黃小姐還在家裏等你呢。”
  “她們又不會走,等一等又何妨?”
  許諾低下頭,“對黃小姐好一點。”
  秦浩歌輕笑,“你看到我欺負她了?”
  “不需要欺負,光是輕視她,就已經足夠她傷心的了。”
  秦浩歌沒說話。
  許諾說:“真的,我最清楚了,喜歡的人看不到你的存在,看不到你的付出和努力。真的,真的,很傷心……”
  秦浩歌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心溫暖幹燥,更襯托得許諾的手冰涼潮濕。他緊緊握著,慢慢移動,和她十指交纏。許諾的心跳得飛快,像是要從胸腔裏躍出來一樣。
  “諾諾,我……”
  公車搖搖晃晃地開進站。許諾猛地驚醒,一下甩開秦浩歌的手,跳上了車。
  秦浩歌愣在原地,不敢相信似的,死死盯住許諾。
  車門合上,車啟動了。
  許諾站在窗口,一直凝望著他。最後搖了搖頭,轉身走開。
  秦浩歌站在車站下,手裏的傘垂到地上。站台頂棚流下來的雨水一下接一下地滴到他的頭上,冰涼入骨,每一下都像一個拷問,一個嘲笑。
  勞動節那天,實驗室裏照例聚餐,許諾大顯身手,好菜琳琅滿目擺滿一桌。眾人感動,三名今年新入實驗室的晚輩被這陣勢嚇住了,高聲呼喊:“這才是真正的禦膳啊思密達~~~”
  又撲向許諾:“長今姐姐,收了咱們吧!”
  許諾幾腳踢開,“都給我倒垃圾洗菜板去!”
  師兄去年留校讀研,帶幾節大一的實驗課,現在儼然以陳老師自稱。陳老師說:“我是見證了小諾的成長史的。這個孩子不容易,硬生生從一流氓兔轉變成了KITTY貓,簡直可以載入校史了。”
  許諾挺不滿的,“我以前又很差了?我隻是沒機會穿越,不信我到了唐朝,會比超女還紅!”
  沈昕也附和道:“別瞧不起咱們許諾,人家現在鑫星傳媒實習呢!”
  “真的?”師兄問,“就是最近有個廣告懸掛在百匯廣場大樓上的那家?他們最近做的阿迪運動係列的廣告很性感呢!”
  “陳老師不會特別留意到了女模特豐滿的胸部和平坦光滑的小腹了吧?”
  師兄理直氣壯,“咱不看姑娘的胸部,難道看小夥子的肌肉?”
  許諾說:“為人師表,自當清心寡欲,寧靜淡泊。學校怎麽簽的你啊?”
  師兄問沈昕:“我看起來很好色嗎?”
  沈昕點頭,“一臉淫賊樣。”
  師兄笑哈哈,“淫賊也是一種境界!來來!小翠,開酒!”
  沈昕皺眉叫:“你們又喝?”
  那個叫劉翠山的師弟——還好他爹不姓張——樂顛顛的提來一紮啤酒,頓在桌子上,拍胸豪邁道:“師兄,咱們今天不醉不歸!”
  深吸對許諾說:“要我的命了,真是故意要我的命。”
  師兄道:“沈師妹自己撤退,兄弟們,拚了!”
  結果許諾也端著杯子衝過去搶酒。沈昕抱著腦袋呻吟:“無情無義的家夥!”
  沈昕碰不得酒,做實驗用酒精,她聞多了就臉紅的像猴子屁股,乃是實驗室裏眾人調侃話題之一。她見許諾這死丫頭儼然已經不管她生死了,隻好自己抓著一隻紅燒肘子躲旁邊去。
  許諾號稱千杯不醉,其實僅限啤酒而已。幾個人圍著湯鍋快燒盡的火鍋豪飲,很快就把一打啤酒幹盡。師兄本來怕他們喝多了鬧事,在實驗室聚餐本來也是違反規定,不敢上烈酒來考驗許諾。可是看眾人都如此豪爽,受不了誘惑,把藏在櫃子裏的劍南春抱了出來。
  “大出血了,本想留著娶媳婦兒的時候喝的,今天都貢獻出來了。”師兄抱著酒瓶子像抱著自家兒子一樣,“大家都省著點,兒童節還有一餐……”
  話沒說完,酒就被搶了過去。許諾他們一邊啃著鴨脖子一邊拚酒,各種花招都出來了。什麽兩隻小蒼蠅啊,飛到大便中啊——沈昕給惡心得逃了出去。
  最後師兄的那瓶酒給喝得一幹二淨,實驗室裏倒了一大片。許諾身下壓著兩個師弟,呼呼大睡。沈昕踩著滿地死屍把她找到,扶起來拽回了寢室。
  許諾雖然減了肥,可是離骨感身材還有很遠的距離,一百多斤並不輕,沈昕累出一身汗,一進寢室就把她丟在床上。
  許諾酒品還不錯,翻了個身,不吵不鬧,自己就睡了。
  夢裏一片綠色,像是在家鄉的小河堤上,秦浩歌和邱小曼手拉手走在前麵,她安靜地跟在後方。走著走著,到了一個三岔路口。邱小曼放開了秦浩歌的手,率先走上了一條岔路,一去不回頭。秦浩歌站在另外一條路口,扭頭看著許諾,笑意盈盈。
  許諾衝他笑笑,照直往前走去。
  第二天許諾幽幽轉醒,隻覺得大腦裏麵有一列火車在橫衝直撞,疼得簡直要爆炸了。她坐起來,一陣天旋地轉,趕緊抱著腦袋嗷嗷叫。
  時間是早上八點半,星期一。
  三秒後,許諾跳了起來:“死了!我死了!”
  沈昕被吵醒,不耐煩的翻了個身,“挖坑埋了。”
  許諾連滾帶爬地奔向陽台,手忙腳亂的洗臉刷牙,“死定了!我真的死定了!”
  “怎麽啦?”
  “麵試啊!”許諾欲哭無淚,“今天有麵試啊!”
  沈昕掀起蚊帳,“是盛天嗎?”
  “是啊。”許諾使勁往臉上撲水,轉過頭來問沈昕,“看得出我喝酒了嗎?”
  沈昕笑道:“一看就是酒色過度。”
  許諾哀叫一聲,把臉埋在水盆裏。
  等到收拾完出了門,外麵太陽一照風一吹,頭疼倒是減輕了,可是人卻更暈了。腳就像踩在一塊棉花上,走路打晃。
  盛天傳媒在市中心,高級寫字樓裏占了高處的五層。許諾趕到接待處,滿頭大汗。接待小姐笑道:“你可真會趕時間啊,下一個就輪到你了。剛才叫了半天你的名字都沒人應。在那邊等候排隊,先把這張表填了吧。”
  許諾忙不迭道歉,領了表格坐下來。接待室裏還有十多個人,都是年輕男女,打扮得體,神情嚴肅。許諾腦子還很暈,對於麵試,先前準備了許多,昨天那酒一喝,全給衝沒了,現在大腦空空,心裏發慌,手心冒冷汗。
  盛天是業內出名的大公司,近幾年來發展尤其紅火,打開電視,好幾個知名品牌的廣告都是由他們家承辦。本專業畢業生,個個削尖了腦袋都想往裏鑽,當初許諾聽從老師安排遞簡曆的時候,壓根就沒想到過自己會被選中。十多天後接到二試通知,下巴都差點掉下來。接下來的二試,三試,也根本沒報著能通過的打算,卻偏偏都通過了,一路打入最後一關。這讓許諾不得不懷疑情場失意,職場得意一說。
  旁邊一個方臉,說話帶點東北腔的女孩衝許諾笑了笑,說:“你看起來有點緊張呢。”
  許諾勉強笑了一下,“前麵的人怎麽樣了?”
  “各有不同吧。”那女生說,“聽說這次麵試官是高層,好像場麵挺大的。前麵出來的有的笑有的哭,可精彩了。”
  正說著,會議室的門打開,一個女生滿麵紅光地走了出來,兩眼發亮,像點了一千瓦的電燈。
  旁邊女生努了努嘴,小聲說:“瞧,女生都像這樣,打了雞血似的。”
  許諾噗嗤笑。
  接待小姐喊名字:“許諾?”
  許諾吸了一口氣,站了起來,拉了襯衣領子,推開會議室的門。
  光亮寬敞的會議室裏,才五月,冷氣已經開的十分強勁了。十幾個麵試官坐成一排,有男有女,個個衣冠楚楚,神情肅穆,這場麵不像麵試倒像法庭大審判了。
  許諾緊張得有點打哆嗦。她努力在臉上堆出一個謙虛的笑容,在大廳中央那個孤零零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坐在最中間的是一個主管模樣的女人,三十多歲,頭發隻過耳,戴著無邊眼鏡,穿著黑西裝,眼神銳利得幾乎可以放射刀箭。
  她臉上毫無表情,手裏翻著許諾的簡曆,簡短的吩咐:“先介紹一下自己吧。”
  麵試過那麽多次,自我介紹早就背得朗朗上口,許諾便按部就班的娓娓道來。她的自我介紹得到過沈昕師兄的潤筆,十分生動有趣,許諾說話又曆來有詼諧和感染力,自己介紹到一半,眼看著麵試官們臉色都鬆動,有幾位還笑了起來。許諾漸漸放鬆,越說越HIGH,完美的結束了這一環節。
  女麵試官聽完了,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並不受感染,又問:“以前在哪裏實習過?”
  許諾便把那些公司的名字報了出來。
  女人聽到了幾個她感興趣的名字,抬頭看了看許諾,問:“去過不少地方嘛。我記得鑫星和華龍也是很不錯的公司,你為什麽選擇了我們?”
  許諾暗叫佛祖菩薩,好在這個問題也提前準備過。
  “好的公司並不就一定適合我的發展。每個公司都有它不同的經營方式,不同的管理方法。比較之下,貴公司是我最好的選擇。”
  女麵試官冷笑一聲,“你又沒在我們這裏做過,你怎麽就知道我們這裏更適合你?”

  四十四
  許諾有條不紊地說:“我在應聘之前有做許多功課,對貴公司有一定了解。你們的經營管理方法,你們的產品風格走向,我都十分認同和欣賞。我覺得假如我被錄取,我一定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適應並投入到工作中去,創造出最好的成績。”
  女人盯著許諾,仔細看來片刻,說:“你對自己倒很有信心。但是說了半天,這一切都是你的估計,你並沒有拿出有力證據。萬一我們公司不適合你呢?”
  許諾的笑容已經挺僵硬的了,“那就讓我來適合你們公司。”
  女人眯著眼睛優雅地笑。許諾硬著頭皮說:“我呈交了我的作品,你們可以看一下,我相信這比口述更有說服力。我對我要應聘的職位有相當的了解,雖然經驗還有所不足,但是我有很強的適應能力,也有足夠的信心和幹勁,能做好這份工作。”
  女人還想發問,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阻止了她:“好了。”
  許諾驚訝地望過去。那個男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裏,大半個身子都被一盆散尾葵擋住,隻看得見深灰色的西裝和雪白的袖口。
  女人立刻收起了挑剔的嘴臉,衝那邊委婉地點了點頭,“楊總,你看?”
  男人站了起來。許諾眼睛瞪大,一下明白了先前麵試的那個女生滿臉春色是為什麽了。
  男人三十左右,修長挺拔,容貌十分地英俊,比起電視上哪些漂亮的男明顯,更多了一分成熟儒雅的男人味。
  關鍵是,許諾覺得這個人的模樣,怎麽看著有點眼熟?
  她努力地想,這人長得這麽醒目,若是以前見過,不可能現在記不起呀。
  男人並沒有走近,而是在桌子變站定。他身上散發著領導者特有的壓迫感,但是說話語氣卻很平易近人。
  “許小姐,我看過你的作品和論文。”
  許諾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直愣愣地看著帥哥的臉。
  帥哥說:“雖然作品還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不過在應屆生中,算是很優秀的。”
  許諾眼睛瞪得更大了,嘴巴不由微微咧開。
  帥哥就像沒看到她這副傻模樣,繼續說:“不過……”
  啊,有是不過。許諾最討厭這個“不過”了。什麽事,隻要一不過,原本好的就不好了。所以許諾的嘴巴又閉上了。
  帥哥笑了笑,說:“不過也許我會給你安排另外一個工作。”
  女人和一幹方才一直做背景用的麵試官都紛紛轉過頭去看他們的楊領導,一臉不可思議。許諾還沒完全消化這句話的意思,隻傻傻地冒出一句:“不是做前台吧?”
  帥哥楊先生和藹可親地嗬嗬笑起來,眼睛裏精光一閃一閃。帥哥說:“當然不是。我們旗下有一家新成立的分公司。我覺得,你可以先從那裏起步做起。”
  許諾走出大樓,被外麵的風一吹,才發覺自己後背已經濕了一整片。
  沈昕的電話及時地打了過來,“怎麽樣了?”
  許諾的聲音到現在都還帶著迷惑和懷疑:“先在總公司實習兩個月,熟悉業務,然後派到一個分公司幹。”
  “那就是錄取了呀!”沈昕在那頭歡呼。
  “可是,”許諾說,“那是個剛開始的小公司,業務都還沒開展起來。”
  “哦?”沈昕問,“要你去打頭陣?”
  許諾自己都還是迷糊的,“我能幹什麽呀?我一個設計人員。”
  “呀!不好喲!”沈昕叫道,“這不是為難人嘛。幹得好你也得排隊等著從分公司升到總公司,幹得不好——公司剛開始困難那麽多——那你也逃不了被炒的命。真是把你當棋子使。”
  許諾不住按摩太陽穴,“我頭疼死了。回來再說吧。”
  “快回來吧。有人找你呢。”
  “誰呀?”
  沈昕怪聲怪氣地笑了兩聲,“當然是有緣人。”
  許諾莫名其妙地回了學校。宿舍樓邊停著一輛黑色轎車看著眼熟,她看了又看,歐陽烈就從車裏走出來了。
  “終於回來啦!”歐陽烈穿著白襯衫,深色休閑褲,挺拔修長,軒昂氣質中多了幾分儒雅。他這一兩年,氣質變化很明顯,以前那一身還有一點淩厲霸氣,現在已經全是含蓄和收斂,還有深沉精明和理智。
  許諾笑著跑過去,“你來啦?美國怎麽樣?你去做什麽了?芝加哥華人黑幫改選嗎?”
  歐陽烈敲她腦袋,“我是生意人,我是去談生意的。”
  許諾笑嘻嘻地拉住他的手,搖了搖,半是撒嬌地說:“你這個人,一走大半年的,電話都不打幾個。美國妞就那麽正,讓你樂不思蜀啊?”
  歐陽烈繼續敲她,“滿腦子男盜女娼的,書都讀到豬腦子裏去了。看你這樣怎麽畢業?”
  “我自然畢的了業。”許諾笑,“你倒是在美利堅的土地上風流快活了,我這裏為生計奔波得塵滿麵,鬢如霜的。”
  歐陽烈覺得她的手冰涼的,抓過來握住,“小沈說你麵試去了,怎麽樣?”
  “自然是錄取了。先實習著。”
  “待遇呢?”
  “唉!唉!畢業生,餓不死就行!別問那麽多了,我早上就沒吃飯,走,去吃雲南菜!”
  許諾拉著歐陽烈去了校外新開的滇菜館,一上來就先灌了兩大杯米酒,然後又點了一桌子菜,吃得不亦樂乎。
  歐陽烈就愛看著她猛吃的模樣,自己倒吃的不多,一邊喝酒一邊問她話
  歐陽烈給她夾了一筷子野菌,“你現在這份工作,做得下就做,做不下,我再給你安排。”
  “你不是一直做飲食業嗎?怎麽?要改行開廣告公司還是電視台了?”許諾咬著筷子笑。
  歐陽烈看她瘦下去後顯得更大的眼睛,兩顆眼珠靈活清澈像黑葡萄。許諾瘦了點後,笑的時候左臉反而起了一個淺淺的酒窩。這陣子她為工作的時候到處跑,曬黑了不了,臉蛋黑裏透紅,人看上去憨實得可愛。
  歐陽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呀!都掉湯裏了!”許諾叫著反抗。
  “快吃吧。”歐陽烈收回了手,往後靠在椅背上,微微笑著看著她。
  許諾大口啃雞翅,又抬頭衝歐陽烈笑笑,繼續埋頭吃起來。
  許諾的畢業論文已經寫得七七八八,導師看過發下來,要改的地方不算多。威天打電話來通知,五月十號正式上班實習,早上八點半報道。
  許諾這次是被歐陽烈拖著去好生買了幾件得體的衣服。沈昕看了滿口稱讚,直誇歐陽教授有眼光。許諾說你不看標簽上的價錢,兩件就當我一個月工資了。沈昕說又不是你投資的,計較那麽多做什麽?
  有個好的開始了。”
  “是啊,至少可以開始考慮把我媽接進城裏來住。”泰浩歌說,“你若不忙,多來看看她吧。她覺得城裏無聊,她又那麽喜歡你的。”
  許諾又想到了梁姨不喜歡的邱小曼,輕輕歎息。
  泰浩歌躊躇良久,終於開口:“諾諾,那個女人……”
  許諾潛意識不想聽,還來不及拒絕,泰浩歌已經說出口:“她在追求我。我也的確在她的幫助下,才進檢察院。”
  “哦,”許諾說,“那你和她,是在交往了?”
  泰浩歌笑了,“男女除了朋友和情人,還有其他方式可以相處。”
  “你喜歡她嗎?”
  泰浩歌沉默。
  許諾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她說:“浩歌,我隻希望你付出的,你將來回想起,還覺得值得。”

  四十五
  十號那天,許諾收拾利落,去公司報道。
  讓她嚇一跳的是,接待她的居然是上次麵試的女人。這位大姐還是那副萬年冰雪化成人的模樣,口紅鮮豔奪目,給她一身黑白添了一點點人色。
  許諾老實承認,自己有點怕她。
  女人高傲地抬著下巴說:“我想你上次也沒記住我的名字吧?我姓薛,叫薛靜。你可以叫我薛姐。你是楊總特別關照的人,所以我親自來帶你。”她看了看許諾的衣服,倒有幾分讚賞,“雖然你應聘的是設計部,不過你進的是行政部。公司日常許多事你也要跟著學,所以我希望你衣著得體一點。公司對員工的要求並不多:勤勞,聽話,少說,多幹。你做得到嗎?”
  許諾連忙稱是,心裏發慌:你真的把她丟到行政部了,為什麽呀?
  薛姐說:“跟我來吧。你的辦公桌就在我的辦公室外麵。這是我的助理周芸,她會告訴你做什麽,不懂的就問。”
  那個叫周芸的瓜子小臉的女生衝許諾笑了笑。等薛靜轉身進了辦公室,她臉上的笑就像被抹布一把抹了去似的,衝著那扇門翻了兩白眼。
  “習慣了就好了。”周芸對許諾說,“想要不被她刻薄挑剔那是不可能的,你才來呢,很快就會知道了。得,你的桌子在那裏,先把這本文件做成PPT,圖片目錄第一頁有寫。”
  許諾捧著厚厚一疊文件夾,懵懂地坐在電腦前,半天摸不清楚狀況,不知道薛靜到底做的什麽打算。可是做乞丐,隻有討到什麽吃什麽,點菜是沒份的。她老實打開電腦,開始幹活。
  一天下來,許諾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兩天下來,許諾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三天下來,許諾開始懷疑自己的人生。
  “做會議PPT,做客戶資料,做統計,跑工商局,跑後勤,和會計對賬,跑現場,跑外賣……”
  “等等!”沈昕喊停,“你們公司還送外賣?”
  “送你個頭!”許諾幾乎歇斯底裏,“是我不遠萬裏頂著炎炎酷日跑去城東一家不送外賣的粵菜店裏買外賣回來給薛姨娘吃!”
  沈昕掏耳朵,“喲,才一個禮拜,你就升做大丫鬟了。”
  許諾撲在床上打滾,“子啊,收了我吧!這日子我過不下去了。”
  沈昕問:“好好的幹嗎要你幹這工作?”
  “薛姨娘說要栽培我啊。所以餓我體膚,勞我筋骨。你說寫競標方案這種東西,我做,是專業內的事,可是和會計對賬單,關我什麽事呀!”
  沈昕給許諾遞了一塊冰習慣,“算了,學什麽不是學,店大欺客,公司大了壓榨員工。人家未必是看不起你的專業水平,我覺得他們另外有打算。”
  許諾其實也很同意。那位帥哥楊總跑來視察工作,對許諾笑得是如此地親切,就像上門來推銷保險的一樣,可是許諾看到他,還是覺得牙齦發涼。
  他說:“我聽薛靜說了,小許工作上路很快,工作也完成得很好。不錯!”
  “楊總過獎了。”許諾做奴才狀,繼續聽候吩咐。
  楊帥說:“你在公司裏也幹了大半個月了,許多業務也摸上手了。薛靜調教出來的人,我是很放心的。怎麽樣?有興趣來樓上做嗎?”
  許諾麵部一時呈囧狀態。周芸的表情和她差不多,薛靜隻是微微皺了一下眉。
  “楊總,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楊帥擺了擺手,“不快,我們時間也不多了。”
  瞧這話說的,難道是楊帥你身患絕症不久於人世所以大力培養人手代替接管公司?
  楊帥心情似乎很好,興致勃勃地說:“就這麽決定了。小許下個月就搬上來。年輕人,好好幹。”
  他瀟灑離去,許諾等人對著他的背影磕頭,恭送吾皇。
  薛靜知道許諾即將脫離她的五指山,竟是發了狠地操練她。這最後一個禮拜,許諾累得脫了三層皮,晚上回了宿舍倒頭就睡,幾次被沈昕拖起來去洗澡。偏偏論文還沒完結,畢業總是得答辯的。她公司學校兩頭忙,平均睡眠時間不到五小時,眼睛永遠都是腫的,眼袋、黑眼圈和淺表性胃炎賴上了她,也就此不走了。
  月初調去樓上總經理辦公室,瑣碎的工作明顯減少了,可是許諾還沒來得及樂,另外一項任務落到了她的頭上。
  楊帥親切和藹地問:“小許會喝酒嗎?”
  許諾戰戰兢兢地回答:“能……能喝一些。”
  “能喝就好啊!”楊帥拍許諾的肩膀,“走,今天我請吃飯。”
  可是,楊帥請客吃飯是沒錯,但是請的並非許諾。在座的政府官員abcd坐滿了一大張桌子,人人一張酒色浸染的臉。許諾的任務並不是吃飯,她隻負責跟在楊帥身後陪著他給眾人敬酒。
  許諾知道楊某人是個海量,以前薛靜就和她說過,但是她不知道楊某還可以角逐奧斯卡——雖然他的確長得秀色可餐。
  酒喝到一半,楊帥臉上已經發紅,基本可以用麵若桃花來形容。不過許諾知道他沒醉,楊某眼神還如往常,清明銳利,可是他的身子卻開始搖搖晃晃打罪拳。
  楊貴妃醉酒,好生銷魂。眾人起哄:“楊總怎麽還是這麽喝不得,這些年還是沒鍛煉出來啊!”
  楊美人體補勝衣似的依靠在許諾身上,有氣無力地擺擺手,“小弟丟兩了。小許,來,代替我繼續給各位前輩敬酒。”
  霹靂一道雷打中許諾,她瞬間灰燼化。楊美人笑得好生奸詐,“小許是晚輩,又是姑娘家,各位可要手下留情喲。”
  結果那天許諾是直著出門,橫著回來的。楊延之(終於搞清楚人家叫什麽名字了)還算有良心,開車送她回學校。
  許諾已經醉得張不開眼,可還有點危機意識,反複念叨道:“不要你送,別送我回學校。”
  楊延之啼笑皆非,“不回學校你回哪裏?睡橋洞嗎?你也是,頭還疼不?不是說能喝的嗎?怎麽兩杯白酒就倒了……”
  “你毒辣……騙人……”許諾摸著倒下時撞到的額頭,“資本家,沒一個好東西!”
  楊延之苦笑,“挺能說的啊。那小子怎麽看上的你?”
  車開到了宿舍樓下,“四號宿舍,是不是這裏?”
  許諾已經在後座微微扯起了鼾。
  楊延之搖她不醒,沒有辦法,隻好先把人抱出來。樓下學生不少,這時都紛紛側目,楊延之心想許諾少不了被人說閑話了,肯定背地裏不知道怎麽罵他。
  一個身影突然攔在他麵前。楊延之詫異地抬頭,麵前站著一個模樣英俊的年輕男人,看著挺斯文的,就是滿臉怒氣地看著他。
  “把她給我!”語氣很嚴厲。
  楊延之遲疑了半秒,對方幹脆直接把許諾從他手裏搶了過去。
  楊延之馳騁江湖也有些年頭了,早年母親去世,父親工作忙,他常因為長得漂亮被街坊小孩欺負,那時候全憑拳頭打天下。後來接管父親的公司,c市的市場也是他空手起家開拓出來的。
  這麽講,就是想說明,至少在c市,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從懷裏搶走東西。
  楊延之很驚訝,不過他的驚訝還沒有來得及變成不悅,就轉化成了幸災樂禍。許諾哼了兩聲,張開嘴,哇地就吐了那男人一聲。旁邊看熱鬧的學生趕快退避三米。

  四十六
  抱著她的男人又是所以又是無奈,卻抱著她沒放手,“諾諾?諾諾?你醒醒!”
  楊延之假惺惺地表示同情,“其實她喝的不多,我也不知道她這麽喝不得酒。你好生照顧她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男人眉頭一皺,“明天?她都成這樣了,明天還能起得來嗎?”
  楊延之看了看周圍裏三層外三層的學生,揉了揉太陽穴,“那就放她一天假,後天再說吧。”
  那個男人哼了一聲,抱起許諾就走進了宿舍裏。
  第二天中午,許諾醒了過來。
  沈昕坐在對麵打遊戲,聽到動靜,轉過頭來,第一句就是:“恭喜你,你紅了!”
  許諾抱著頭痛欲裂的腦袋哀叫:“我不要紅,一紅就完了。”
  “已經晚了。”沈昕把稀飯推到她麵前,“還記得自己怎麽回來的嗎?”
  許諾呻吟著,“楊大人送我回來的?”
  “是啊,保時捷開到樓上,然後被秦浩歌撞見了。”
  “什麽?”許諾跳起來,兩眼一黑,又咚地一聲倒回床上,真是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胡鬧!簡直胡鬧!”秦浩歌教訓她就像教訓孫子似的,“不能喝就別喝。你這麽大個人了,這麽這點危機意識都沒有?一個女孩子,在外麵喝得不醒人事。萬一遇到不懷好意的人,怎麽辦?”
  奶茶店裏包括夥計在內,所有人都時不時往這邊望。許諾最近接連丟臉,臉皮已經失落殆盡,這下倒什麽都不在乎了。
  “浩歌,你也的也太多了。我這是生意上的應酬,楊總也不是壞人,他不是送我回來了嗎?”
  “楊總?”秦浩歌一聽就來火,“他要是心懷半點好意,就不該讓你一個還沒畢業的學生去那種場合!你不過一個實習生,酒席上本來就不用你出去!”
  這點許諾倒很同意,不過老板大如天,是輪不到她提反對意見的。
  秦浩歌恨鐵不成鋼,“你也是要走上社會的人了,怎麽就不長點心眼。老板頭上寫了好人兩個字嗎?被賣了還幫著數錢!”
  許諾微弱地反對:“盛天又不是一家黑店。我是說,我這麽大了,我有判斷能力。這隻是一次應酬,我是總經理助理,當時我隻能這麽做。”
  秦浩歌聲色俱厲:“你做助理這事我就很反對。”
  許諾有點不高興了,“這是我的工作,這麽正經的一份工作。”
  秦浩歌瞪豐她,許諾這一個月又累得瘦了幾斤,頭發鬆散,眼裏有血線,加上醉酒方醒後略微病態的蒼白臉色,看上去疲憊又憔悴。他心裏忽然一陣揪著的疼,忍不住伸手過去,拂了拂許諾淩亂的頭發。觸摸到發絲的柔軟,一時舍不得收回手。
  許諾不解地看著他,秦浩歌尷尬地收回手。
  “你一個女孩子,更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我現在隻有你了。”
  許諾一時無言。
  秦浩歌笑了笑,“你瘦了這麽多,是累的,還是身體不好。”
  “不用擔心,我身體很好。”許諾寬慰他,“的確是夠累的,不過也學到了很多東西,本事自然是越多越好,你不用為我操心。”
  秦浩歌說:“其實我並沒有為你怎麽操過心,以前我總忽視你。”
  許諾有點不自在,“怎麽說這個?”
  “突然想到的,昨天去學校看你,結果看到你那樣子被人送回來,氣得頭腦發暈。後來回家一想,覺得自己的確對你關心少了。雖然你從小秀獨立,讓人很放心,可是社會環境太複雜,我怕你吃虧。”
  許諾露出溫暖的笑容,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你對我關心,我還希望你對我信任和放心。浩歌,我長大了。”
  秦浩歌回握住她的手,這隻手比起邱小曼和黃子若的手來說,要修長一點,常幹活的原因,也沒有那麽柔嫩,可是他反而握得更緊了。
  進入了夏天,一日熱過一日,偏偏這時候一大筆生意出了紕漏。楊延之人前肅殺的沉默,回了辦公室破口大罵,許諾頭一回見他破功,新鮮得很,看得很起勁。結果楊延之變欽點了許助理陪同他一起飛到S市出差來收拾爛攤子。
  許諾一臉老淚地上了飛機,隨著楊帥在S市麵上奔波,到處求爺爺告奶奶,許諾這才俯到生意難做這個詞怎麽寫。平時看上去高貴優雅風光得王子一般的楊延之,照樣也有低聲下氣看人臉色的時候。酒席是天天有,一撥官員一把商客地請,楊延之際酒量再厲害,也醉了好幾次。回了酒店,吐得滿地開花,許諾這回倒是被命令不得沾酒了,不過善後工作也讓她累個夠戧。
  等到這件事終於擺平,許諾也終於凶惡了畢業答辯。
  答辯進行得很順利。結果出來後,許諾得了優秀。她趕緊給家裏打了電話,許媽媽在那頭十分高興。
  上班的時候楊延之也知道了這消息,“畢業了?正了,領了證後就可以轉正了。”
  許諾聽了,落了幾滴辛酸淚。她容易嗎?被當牲口一樣使了兩個月,即使頭天晚上四點上床睡覺,第二天照樣九點準時打卡,一分鍾都沒遲到過。如今苦媳婦熬成了阿香婆,人都發如雪了。
  楊延之看她那感動樣,笑嗬嗬道:“留著點激情,等到了分公司,還有大禮等你呢。”
  許諾看他狐狸一般的笑臉就心裏發毛。
  隨後是既興奮又免不了傷感的畢業照,畢業聚餐,畢業大清倉。沈昕考上了研,不過不是本校的,下半年要去隔壁市麵上。許諾和她把帶不走的東西都收拾了一下,扯了張席子擺著賣。
  學校操場的小樹林下,每年這個時候最熱鬧。
  許諾同沈昕說:“你還記得我們倆大一的時候來逛大四的攤子嗎?揀了不少破爛呢,那個時候我們可沒想到過這一天來得這麽快。”
  沈昕搖著扇子,“我還有兩年悠閑日子,你卻是要離開這清靜地,去經曆風雨了。”
  許諾靠在她背上,“昕子,咱們會是長久朋友吧?”
  沈昕笑著拿扇子打她,“舍不得我了?終於發現我的好了?姐姐我不勉為其難,收你做三房姨太太好了。”
  兩人打鬧著,師兄踩著單車停在她們攤位前,“光天化日之下,收斂一點吧,對麵男生看得都要流鼻血了。”
  許諾笑道:“你來做什麽?走開走開!把我們風水都擋了。”
  師兄從後座捧出半個冰西瓜,諂媚道:“小人是來孝敬太君的。”然後把近一半的英語資料席卷一空。
  他走後,小攤位又恢複了平靜,許諾和沈昕兩人久久不說話。
  風過樹梢,那迷人的沙沙聲中,沈昕小聲地對許諾說:“我們終於要離開了。”
  許諾輕聲應著,“是的,起程了。”

  四十七
  兩個月實習到期,許諾終於成了盛天裏的正式的一員,雖然楊狐狸一直把下派的事掛在嘴邊,卻並不急著打發她走,而是交給了她一堆下屬公司的文件,讓她去研究,先了解一下那家公司。
  新銳廣告是盛開旗下一家今年五月才新開的小分公司,主營平麵廣告。本市經濟這些年來發展迅速,廣告業崛起,像新銳這樣的小廣告公司雖沒有不計其數,也還是數量眾多的。
  新銳現在拿到的活大都是盛天總部撥下來的,價格不菲,而且比較輕鬆,可是成績平平。設計人員是原因之一,管理有問題是其二。
  兩個月的行政培訓當然是遠遠不夠,許諾再是聰明好學,獨當一麵還是十分吃力的。楊延之卻全然不擔心,仿佛許諾是充好氣的救生圈,丟過去就自動可以飄起來。
  學校已經放了暑假,畢業生的離別傷感還沒抒發完,就被學校無情地掃地出門。許諾想在離上班地點近些的地方找間房子,可是跑了一個禮拜都沒有碰到合適的。
  歐陽烈知道了,說:“我在上青宮那邊有套兩居室,離你公司隻有三站路,要不就租給你好了。”
  許諾哎喲叫,“上青宮的兩居室,怎麽也得三千塊才租得下來,我賺的還沒房租多呢。”
  歐陽烈敲打她,“和我算什麽錢!我也不讓人炙難,一個月五百,水電自包,怎麽樣?你就當幫我看房子好了,哪裏裝修過後還沒住過人呢。”
  許諾被這低廉的房租徹底吸引了,她同歐陽烈已經是老皮老臉,這時候也不客氣,立刻收拾行李搬了過去。
  歐陽烈的房子是在一個很體麵的新小區裏一套兩室兩廳八十多平米的房子。其中主臥還分隔成臥室和書房兩部分。木地板,牆紙,仿中古家具,一切都昭示著這裝修徹底是裝潢公司的結果,而且溫馨得看不到半點歐陽烈的風格。
  許諾一進門就笑,“你是轉性了,還是有女朋友了?”
  “有女朋友還輪得到你搬進來住嗎?”歐陽烈給她一指,“這就是你的戽。做清潔的阿姨收拾過了,你看看還缺什麽,小區對麵就是超市。”
  房間足有十五平方米,家具俱全,窗簾是淺杏色的。窗台上還有一小盆花,柔嫩的黃色花朵,葉子上還帶著水珠,顯然被照料得很好。
  “這是什麽?”
  “禮物。”歐陽烈手插口袋裏,依著門笑,“恭喜你畢業,找到工作,還有搬家。”
  許諾挑了挑眉,“這麽多人生大事,你卻隻送了我一盆小花就了事了。”
  歐陽烈補充,“考慮到我已經減免了你一半的房租,最多再請你吃一頓飯好了。”
  “是誰當初和我吹噓他錢很多的?”
  “錢花得不對,就是施舍,你能接受嗎?而且最近股票跌得那麽厲害。”
  “我不信你會栽在股票上麵。”許諾在各個房間裏走來走去,到處參觀,“我都聽青毛說了,近幾年你是越來越沉穩小心了。”
  “不小心能行嗎?”歐陽烈有點煩,習慣性地去摸煙,手一碰到煙盒,看到許諾的背影,又縮了回來,“我隻和你說,我家老頭子這樣,遲早要出事的。”
  許諾沒想到他會和自己說這個,愕然地回頭看他。
  歐陽烈說:“爺爺總說我比較像他,老頭太急躁了,心眼又狹小,他這次重新升上去,轉手就報複。H城拆遷上又大動手腳,如今不比我爺爺那個時代,他的事已經有人捅到了上麵,沒那麽好擺平的。”
  許諾問:“事情鬧得很大?”
  “目前還能控製。老頭也不是不想退一步,隻是現在對頭借著機會咬住他不放,他是進退不得。”
  許諾走過去,手放在歐陽烈的手臂上,“很麻煩嗎?”
  歐陽烈看她,忽然一笑,“唉,我和你說這個做什麽?沒事,他們自有解決方法的,你餓了不/”
  許諾便順著他,笑了一下,打開冰箱,裏麵自然空空如野。
  “這麽現代化的好廚房,不用真是可惜了,今天我們在家裏吃好不?”
  歐陽烈自然沒意見,於是許諾拉著他直奔超市。
  周末的市場裏滿是人,大媽們擁擠在打折商品前,把通道堵得水泄不通。
  歐陽烈平時除了買煙,極少到這樣的地方來,一時很不適應。
  許諾也很好奇,“你不可能從來都用不著這些生活用品。”
  “為什麽不?”歐陽烈數給她,“我在餐館吃飯,衣服有保姆洗,我不吃零食。好了,你說我為什麽要來這裏?”
  “你總要洗澡,要是洗發水和香皂用完了呢?”
  “朱嬸知道我習慣用什麽牌子,看到不夠了她會幫我添上。”
  許諾不得不承認,“你真的不食人間煙火了,烈哥。”
  歐陽烈拿起一瓶沐浴露仔細打量,“瞧瞧這廣告,用這個洗澡真能減肥?什麽原理?”
  “心理暗示。”許諾笑著奪過沐浴露放下,拉著歐陽烈從售貨員吃人的目光下跑走。
  歐陽烈高大英俊,站在一群大媽裏十分紮眼。他自己倒沒什麽自覺,老實推著車跟在許諾身後,看她上竄下跳著,把這樣那樣的東西丟進推車裏。許諾有時候皺著眉比較價錢,有時候貪便宜地使勁吃促銷食品,忙得可是不亦樂乎。
  許諾回頭,拿著兩包牛肉幹,問:“五香還是麻辣的?”
  “麻辣的。”
  許諾又去看豆腐幹。
  歐陽烈忽然問:“你還記得兩年前暑假的時候,住你們家的那個,小白臉模樣的男生?”
  “林天行?”許諾揚眉,波瀾不驚,“當然記得,不過你這人也是,看誰都是小白臉,人家隻不過比你秀氣點而已。”
  “我就不認為成龍小白臉。”歐陽烈說,“舊禮拜我外出開會開會的時候,看到一個人,長得很像他,不過我不確實,也許隻是看走眼了。”
  “隻是長得像吧。”許諾不以為然,“我和他一年多沒聯係了,隻知道他去了美國,如果是讀書,應該沒那早回來的。”
  許諾沒想到自己第二天就要收回這句話。
  堆滿了文件的辦公桌後麵,年輕男人似乎才睡醒似地看著她。比記憶中要高了些,身體厚實了很多,皮膚不再那麽柔嫩的白,而是健康的麥色。五官比起以前,更加深刻而成熟了,當年那絲奶油味道幾乎蕩然無存,而且鼻梁上還架了一副無邊眼鏡,是有度數的那種,不單單用來裝斯文的。
  許諾看著桌子上的名牌,再看看桌子後的人。
  林天行?
  年輕的男人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桌子上的資料,抽空抬頭看她一眼,“你是機關報來的助理?正好,幫我把多多樂和采宜兩家的資料分出來,小劉是怎麽搞的,就這麽把文件交給我了。對了,你先給我衝杯咖啡,茶水間有咖啡機,放一顆糧,出去時順便問問小藍,會計那邊派人來了沒?”
  許諾語塞片刻,她應該沒認錯人吧?他認不得她了?
  “還愣著幹嘛?”林天行瞪她,臉上忽然浮現疑惑。
  “你……”
  “我……”
  “你你……”
  “我我……”
  林天行唰地站起來,把椅子一推,大步走過去,許諾被他洶洶的氣勢嚇住了,林天行走近一步,她就後退一步。
  林天行幹脆撲了過來,把她抱個滿懷,舉起來轉圈。
  “哈哈!許諾!是你,許諾!”
  許諾頭暈目眩,給嚇得叫起來,“你……林天行,放我下來!”
  下一秒,雙腳挨在了地上。
  許諾晃了晃頭,看清楚了站她麵前的人,林天行把臉湊得極近,都快親到她臉上了。許諾忙後退,臉微紅,“林天行,是你呀!”
  林天行又俯身過去,摟住她的肩,“哈哈!原來你就是我哥說的送我的禮物!”
  “禮物?你哥?”許諾似乎有點明白了,“你哥是楊總?”
  “可不是嗎?”林天行快樂地打量著許諾,“乖乖,你變化大了,我第一眼的時候還不敢確定!”
  許諾有點得意,撩了一下頭發,“我瘦了有十七斤了,當然變化大。”
  林天行的手忍不住在許諾身上移動,被許諾一把揮開,他摸著後腦嘿嘿笑,“變漂亮太多了,穿著打扮也不一樣了!”
  許諾也瞅著他,“你還好,我一眼就認出來了。老天爺,居然在這裏見著了!”
  “可不是,兩年沒見了!”
  許諾問:“你怎麽後來就不得我聯絡了,我家收到你寄來的東西,一家人都說要謝謝你,偏偏我找不到人。”
  “別說了,”林天行歎道,“先是QQ號被盜了,然後被我爹送去讀書。功課重得要死,我還得自己打式賺生活費。後來我媽又生病了,我照顧她,就錯過了申請研究院。再後來我大哥說男孩子死讀書沒用,說服我爹讓我先來公司裏幹一年。我以為這隻是普通的打下手,就給騙了過來,沒想到一來就丟給我一個剛赴的小公司做。”
  原來楊延之這狐狸騙起人來是不分親疏的,許諾心裏覺得好多了。

  四十八
  “那你回來多久了?”
  “上個月才回來的,就把我丟這裏。雖然說虧了也不要緊,可是顏麵上台過不去了。”林天行環視亂糟糟的辦公室,忽然低聲說,“我挺懷念青石鎮的,真的。”
  許諾覺得很感動。
  林天行抱怨說道:“我不知道大哥把你安排下來是打的什麽算盤,不過我們倆這也算緣分。有你幫我,我大大鬆了一口氣。這一個月來,我光是熟悉業務就快瘋了。這裏管理一團糟,之前換過兩個頭兒,卻把局麵越收拾越亂,公司裏除了該入土的老人,就是幾個浮躁的新人,我頂著一個王爺的頭號,還算能協調一下,不過在老家夥麵前很多時候還是得裝孫子。”
  這個許諾是知道。新銳安置了幾個總公司裏淘汰下來的老將,雖然未必給公司立過汗馬功勞,可是資曆深,自然自命不凡,加上不滿意待遇,其實是非常難搞得一群人,楊延之派許諾下來,其實主要還是讓她來收拾這幫老家夥。畢竟林天行是自己的家人,不好讓他來做黑臉的。
  林天行說:“我沒想到他們派你來。你是什麽時候進的盛天?”
  “兩個月前,我今年畢業,你還記得吧。能進盛天,是我們這個專業的畢業生夢寐以求的,除了進來後反而幹起了行政工作以外。”
  林天行嗬嗬笑,“算了,你不是頭一個被我大哥暗算的人了。久了就習慣了,我們家裏連貓都不信他的話。”
  “他可真夠可惡的。”
  “我覺得我才是更可惡的那個。”林天行把手一攤,“你也都看到了。”
  許諾歎了一口氣,“天行——楊總,我是來幫你的,而且已經充分做好了被當成棄棋的準備。要我幹什麽,你就開口吧。”
  天行反而沉默了。
  許諾不解的看著他。
  “我不會利用我的朋友。”林天行說。
  “那麽,工作時就不要把我當作朋友。”許諾說得很輕鬆。
  林天行搖了搖頭,“我哥這次太缺德了。你以為她不知道你?我們一家人都知道你,看過你的照片。他隻要花點心思,就可以查到你的資料。他送你來我身邊,說起來好聽,不過是想考驗我。”
  “考驗你什麽?”許諾其實心裏清楚,還故意問。
  “還能有什麽。”林天行翻了一個白眼,“老頭和大哥總說我做事少了幾分魄力,下手不夠狠,太過講感情。”
  許諾也站累了,坐下來,“我當年也算和你共事過,他們也沒說錯。而且你還愛偷懶。”
  林天行不樂意,“我現在已經很勤快了。”
  “好吧,勤快的經理。你大哥沒教你,一個好的領導並不需要很勤快,他隻需要用合適的人,並保證他們很勤快就夠了嗎?”
  林天行在她旁邊坐下來,“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不過,等到把那幫老東西都得罪完了後,你該怎麽辦?”
  許諾無所謂的一笑,“想那麽遠做什麽?好了,雖然想和你多聊聊,不過現在是上班時間,我回我的辦公桌了。”
  她站起來去開門。林天行訂著她的背影,忽然輕聲說:“你變化很大,許諾。”
  許諾停了下來,不解的回過頭去。
  “我知道我減肥成功了。”
  林天行搖了搖頭:“我覺得你整個氣質都變了。”
  “哦?”
  “比以前,要穩重,要克製,要內向一點了。”
  “是嗎?”許諾感歎林天行的敏銳,“經曆一些事,長大啦。”
  林天行有些感傷,“我們久別重逢,應該找家咖啡店坐下來好好聊上一天。”
  許諾嗤笑,“若是這樣,你這間公司又何必救它?”
  “大哥信任你?”
  我覺得我和他還沒到談信任的地步。不過他覺得我好用就是了。一個人,要有給別人所利用的價值,才不是無用之人。這道理方在天下都一樣。”
  林天行打了一個響指,“我終於知道你哪裏不同了——你成熟了!”
  許諾翻了一個白眼,“是,熟得都快發酵了。我出去了,公司的資料我都看過了,人也了解的差不多——除了你大哥沒告訴我你的名字,我先去看一下財務。”
  林天行看著她開門離去,維持著那個姿勢半晌沒動。
  他現在還覺得像是一個夢。這兩年裏,最初他天天都想著回來,想著去找許諾,雖然她胖胖的,也不夠溫柔,可是他就是喜歡和她在一起輕鬆自在、無憂無慮的感覺。他嚐試著逃跑,嚐試著哀求,可是沒有人同意。包括媽媽,都要他以大局為重。
  日子那麽一天天過去,他太久沒有見到她了,她的模樣也開始模糊,他拚命想都想不起。那時候他正被迫著瘋狂的學習著,壓力大如山,夢裏總是在河上小橋中站著,許諾就靜靜坐在旁邊。他努力想去看她的臉,卻總是看不清楚,每次醒來,都是一身汗。
  熬得太久,那種迫切的願望也漸漸淡了。他也不再急切的想去找她,也不怨恨鎖住她的父母,他覺得這樣的日子會長久的過下去,自己要麵對責任和將來,就要試著去遺忘掉那個夏天。
  兩年裏他也遇到過其他女孩,美麗的,平凡的,中國人,外國人。也有它很喜歡的,可是毫無疑問的,他再也找不到那種衝動,許諾從來不相信他喜歡她,可是林天行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誠意。也許那段感情隻是戀人未滿,但是他是真切而誠摯的,它隻是時間不夠,沒有發展壯大而已。
  就在他已經絕望的時候,許諾又這麽從天而降到他麵前,就和兩年前她跳入水中把自己就起來一樣。隻是變了,圓潤的身材變得勻稱修長,饅頭似的臉瘦成鵝蛋形狀,鼻子顯得高了,眼睛顯得更大,又長又亂的頭發已經理得隻過肩,看得出連發尾都精心修剪過。卡其褲,白襯衫,手拿文件夾而不是抹布。她已經算是個合格的都市女郎了。
  林天行說不清楚自己現在是個怎麽樣的心情。一直想見的許諾就在自己身邊了,可是她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她。她的變化深刻的提示了他,少年時代果真是一去不複返。還在現在的許諾還保留了最美好的一麵:清爽,幹練,誠摯,值得他的信賴。
  想到這裏,他明白了大哥的意思,許諾的確是他送給自己的最好的禮物。
  下午會議時,許諾見到了公司裏除了搞衛生的大媽外所有的員工。藍潔是秘書,一張娃娃臉,其實比她和林天行都還大一歲。設計人員若幹,藝術副總監徐敏是總公司派下來的,其他都是去年和今年的畢業生。許諾是以新特別助理的身份被介紹給各位員工的。年輕一輩都對她很友好。幾位老將知道她空降下來,來者不善,臉色十分微妙。
  許諾安安靜靜坐在林天行旁邊,隻在介紹到她的時候才站起來笑了笑。
  會後回了辦公室,許諾坐在林天行對麵,“依你哥的手段,打發那幾個老東西並不成問題。我覺得他留他們下來給你處理,就是想考驗你。”
  林天行點頭說:“這幾個人手裏,除了掌握有部分內部資料外,還掌握有這家公司大部分客戶源。雖然說現在接的活都是上麵派下來的,可是不能呢個總是依靠總公司。”
  許諾說:“你肯定已經有了你的計劃了。說來我聽聽吧。別忘了,我市下派來專門做黑臉的。”
  那日兩人討論到很晚,晚飯都是叫得外賣。兩人前所未有的默契和諧,自己都十分驚訝。不說許諾脾氣收斂,林天行也成熟穩重了許多。
  許諾很感慨:“到底是出國鍛煉人。”
  林天行哼道:“人在異鄉,要融入環境才能生存。國外學校裏的人事,說簡單,其實又很複雜。想要打入他們的圈子,我們黃種人,得付出比別人多十倍幾十倍的努力。”
  說著電話又響了,是林媽媽打來的,在那頭嘮叨著兒子怎麽這麽晚了都還沒回家。
  許諾笑,“今天先到這裏吧,別讓你媽媽擔心了。”
  林天行隻好收起電話,“你住哪裏?我先送你回去吧。”
  林天行開一輛銀色寶馬,配上他的西裝,整個人看上去就是都市裏一名年輕成功的白領人士。許諾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才兩年前,同樣一個人,還是T恤衫牛仔褲,因為自己母親改嫁而鬧脾氣離家出走呢。
  林天行神色輕鬆,一路上放著黑人音樂,跟著哼哼哈哈。
  回到家,已經快十二點。許諾甩開鞋子,丟開手袋,手在牆上摸電燈開關。
  這時燈忽然亮了,許諾嚇了一跳。
  “是我。”歐陽烈的聲音響起。
  許諾鬆了口氣,“你怎麽來了?怎麽不開燈?啊——”她看到餐桌上擺著豐盛的晚餐。
  “你做的?”
  歐陽烈失笑,“當然不是!我隻是想慶祝你第一天正式工作,沒想到你這麽忙。”
  “是啊,開了一天的會。你怎麽不打我手機?我要知道你等我吃飯,我絕對下班就回來。”
  “打了,你關機了。”
  許諾掏出手機看,“糟糕,換成靜音,忘了調回來了。”
  歐陽烈走過去,拉著她在沙發上坐下,“今天過得怎麽樣?”
  許諾半靠在他懷裏,軟得像沒了骨頭一樣。她長長出了一口氣,“你一定猜不到我遇到了誰!我的新上司,居然是林天行!當然他現在改姓楊了。我們前幾天才提起過他的名字的。”
  歐陽烈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

  四十九
  歐陽烈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
  許諾叫道:“你早知道了?”
  歐陽烈隻好說:“我們公司剛好找盛天合作一個宣傳項目,我在他們公司裏見過他一麵。不過你說出來之前,我都不能確定是他。”
  許諾想了想,也釋然了,“這也不奇怪。有什麽事是你不知道的?”
  歐陽烈笑,將她拉到膝蓋上,給她按摩肩膀,“我不知道你今後會不會都像今天這樣忙。”許諾舒服的哼哼,“那你最好做心理準備了。你自己就是資本家,你應該最清楚你們對人才的剝削度有多高。”
  “所以我不明白你當初幹嗎不來我的公司做,做生不如做熟,假如此刻為你按摩的是你的老板,我想你心裏會平衡得多。”
  許諾在他膝頭哈哈笑,“你既然那麽喜歡伺候我,何必繞這麽大一個圈子。”說著跳起來撲過去,“朕今天就收了你!小美人!”
  歐陽烈沒有閃避,一下子就給她撲倒在沙發上。許諾壓住他,伸手嗬他癢癢。無奈歐陽烈這人非同一般,脖子腋下都沒有反應,始終麵帶微笑十分淡定,寵溺的眼神仿佛隻是一隻小貓在身上撒嬌。
  許諾遭受挫敗,心有不甘,手往下滑,摸到了他的腰。
  歐陽烈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許諾得意的笑起來,“哈哈!原來是這裏!”
  “把手鬆開。”歐陽烈好聲好氣的說。
  “才不呢!”許諾來了勁,像發現了糖果的孩子,“是不是這裏?是不是?哈哈!”
  歐陽烈閉上眼睛認了三分鍾,然後開始反擊。許諾可不像他,渾身上下全是破綻,力氣又沒他大,很快就開始潰敗。
  “不行!不公平!”許諾急忙大叫,“停一下!”
  歐陽烈停下來,“認輸嗎?”
  “才怪!”許諾大叫一聲,扯起抱枕砸向歐陽烈。歐陽烈一閃,她抓緊這個機會犯撲過去,一下從後麵把歐陽烈壓倒在沙發上,再來一招小擒拿手,別過他的右手,一邊膝蓋抵著他的背。
  “哈哈!這下服輸不?”
  歐陽烈說:“我給你三秒反悔哦。”
  “切,這局我贏定了!”許諾騎在他身上,洋洋得意。
  歐陽烈苦笑,隻感覺那年輕而柔軟的身體壓在自己身上,還要命的動來動去。
  “諾諾......”
  “哈哈,你不得不承認,我這招絕殺相當漂——”歐陽烈突然伸出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腕,身子輕易就掙脫了她的桎梏。
  局勢瞬間顛倒,許諾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這股力量掀了起來,頓時天地顛倒。眼前一花,等再看清,自己已經倒在沙發上,歐陽烈牢牢地壓在他的身上。
  客廳頂上的燈光照下來,歐陽烈背光的臉上,表情模糊,似乎在笑,又似乎什麽表情都沒有。許諾隻感覺到他粗重的呼吸拂在自己的臉頰上,身上那人目光就像豹子一樣,盯在她的身上。
  她心裏沒由來的一緊,下一秒,身上一輕,燈光又照在了她的臉上。
  歐陽烈站起來,臉上輕鬆的仿佛剛才什麽都麽有發生過。他一言不發,轉過身就走。
  許諾躺在地上,過了幾秒,伸手捂住臉。
  有些事,她以為她忘記了,他也不提,那麽就算是過去了。
  可是現在看來,她還太幼稚了。
  歐陽烈過了好一會兒才從浴室裏出來,一開門,看到許諾就站在門口,顯然被嚇了一跳。
  “你......”
  許諾靠在牆上,淡淡的說:“烈哥,我們談一談好嗎?”
  歐陽烈沉默的注視了她片刻,“說吧。”
  許諾張開嘴,可是好一會兒,半個字都吐不出來。有什麽東西把她的喉嚨堵住了一樣,她焦躁,鬱悶,頭腦裏一片混亂。
  還是歐陽烈開口打破僵局,“那天我隻是想安慰你。”
  許諾定住,她低著頭,目光停留在地磚的花紋上。
  歐陽烈繼續說,語氣依舊很平和,沉穩,和他以前敘述任何一件事沒有兩樣。
  “我當然關心愛護你,而我並不懂得怎麽很好的去安慰一個人。我當時隻是希望你不要再哭了,因為那樣 讓我覺得很難過。”
  許諾一下抬起頭,對上歐陽烈深沉的目光,心跳如兔,又重新垂下頭去。
  “我不是責怪你......”她的聲音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歐陽烈笑了一下,又重歸肅穆,“是,我該說對不起。”
  “我說過,你沒有錯。”
  “我是為剛才的事道歉。”
  許諾一時沒了言語。
  歐陽烈國外歸來後,一直表現得十分深沉含蓄,都讓許諾幾乎遺忘了當年爽朗直率的他。現在看來,那些性格,並不是磨滅或者是改變了,它們隻是被掩藏在了內心深處而已。
  歐陽烈說:“我是一個男人,而你,是一個很有誘惑力的女人。許諾,你或許會覺得尷尬,不過這是實話。”
  許諾的頭埋得更低,臉一直紅到耳朵。
  “你在男女事上,其實很單純。怎麽說呢?很多事情,隻是一種本能。我希望那不會給你帶來太大的心理壓力。”
  隻是本能嗎?
  聽到這個詞,許諾莫名其妙的感覺到一陣失望,一直劇烈跳動的心一下像沉到水底一樣。
  她緩緩抬起頭來,看向歐陽烈。
  歐陽烈洗過臉,發梢還掛著水珠,燈光下他的五官深刻俊美,帶著一點滄桑。許諾站在他的麵前,就像一隻羔羊。這個男人的經曆也許是她幾輩子都經曆不到的,她覺得她根本就沒有辦法站在他身旁。可是本能的——又是這個詞,她本能的就想向他靠近,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危險氣息隻會讓她更加著迷。
  許諾優勢有驚訝,她已經不是十多歲的熱愛浪漫和冒險的小姑娘了,可是為什麽,歐陽烈對她卻還有這種吸引力呢?他在她生命裏,一直象征的力量和安全,相比起秦浩歌帶給她的迷茫和失落,這兩樣是多麽珍貴啊。
  歐陽烈的牙關似乎咬的很緊,泄露了她的緊張。
  隻是本能嗎?
  許諾很想把這個問題問出來,可是她努力了很久,卻始終拿不出勇氣。

  五十
  第二天上班,各種煩惱尾隨而來。
  幾員老將就這麽快就上門找麻煩,這倒是許諾沒想到的。她覺得既然打架明裏還維持著友好同僚的假象,那麽平安過度一個禮拜的時間是比較合理的。再說她現在還完全處在跟著林天行了解公司熟悉業務的程度,完全沒有插手到行政這塊來。
  早上許諾同林天行一起去設計部聽審最近的那個美容品的廣告。
  采宜是國產小品牌,價格便宜,是超市暢銷貨。最近公司打算給產品換新包裝,打新廣告,想著產品檔次往上提升一格,順便把價格也往上調。
  盛天是采宜的老合作公司,新銳以前就做過采宜的平麵廣告。這次接手電視廣告,公司裏人人認為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個大餡餅,誠惶誠恐,生怕一不小心就搞砸了。
  林天行看起來倒挺輕鬆的。他坐了下來,意示徐敏可以開始了。
  徐敏有條不紊地介紹起來。先從代理的品牌開始,再到設計理念。然後是幾個設計師分別講述自己的設計。每個人的展板光是分鏡頭的就有十多張,可見是做足了準備。
  林天行仔細聽完,問許諾:“你有什麽看法。”
  許諾說:“我覺得挺仔細,挺好的。”
  “小許有什麽一件,可以提出來嘛。”突然出聲d呃就是元老之一的設計部主任梁國華。
  許諾忙對他禮貌地笑道:“我是新人,什麽都不懂,哪裏能提得出什麽一件。隻有虛心聽著才是。徐總監在這行幹了十多年,經驗這麽豐富,我們該聽的是他的意見。”
  徐敏笑了笑,“小徐也是學這專業的,說自己什麽都不懂,就太過了。你不妨說說,林總不是也說要我指導你嗎?”
  林天行小聲說:“你說說吧。”
  到這份上,許諾也不得不站了出來。她最開始有所保留,先將所有設計作品都讚美了一番。
  梁國華沒等她說完,就笑著打斷了,“咱們可不想挺這些好聽的話。你們學校老師的那些表揚話,我聽得而都都起繭子了。你畢業成績可是優異,在校時就得過學生設計獎的。現在可不是你光外行的時候。”
  許諾在心裏暗罵他一千遍。林天行本來就是希望他能煞煞梁國華的銳氣,這時隻笑不語,也等著許諾發威。她隻好硬著頭皮開始一一點評了。
  “然後呢?”沈昕問。
  “還能怎麽樣?”許諾狠狠咬了一口雞翅膀,“當然是得罪了好幾個設計師了。我要是有工作經驗倒好,問題是我也是應屆生。那幾個人,一個是梁國華的外甥女,一個是人事部王經理的侄子,還有一個是徐敏老師的小師妹。我這下連徐敏都得罪了。”
  “我以為他和你一樣是上頭派下來幫林天行的。”
  “他是。不過他隻是負責設計這塊,搞專業的。”許諾猛灌了一口可樂,“誰知道呢。徐敏他師妹的東西我仔細看了,80%都是徐敏捉刀的,所以還不錯。其他的,爛得就是垃圾。我點評得已經夠客氣了,隻用了30%的功。”
  沈昕嗬嗬笑,“你本來就比常人刻薄。再說,我要是你,壓根就不會去省那70%的功。反正都是得罪,打了三折還是得罪,被得罪的人不會記得你舍下來的70%的號。你最終都要被利用完了丟掉的,何必這麽壓抑自己呢?人生得意須盡歡,何不瀟灑一回?”
  許諾駭笑,“你這理論好新鮮!”
  沈昕問:“林天行怎麽說?”
  “他哪裏有選擇?隻有徐敏他師妹的作品還算能看。”許諾說,“其實我早就料到了的。所以我和林天行說,現在要做的,就是要重新招一批好的設計師。”
  沈昕點頭,“這倒是個很好的切入點。怎麽以前都沒想到?”
  “怎麽會沒想到?許諾苦笑,”今年畢業生招聘會舉辦的時候,公司就打算招新人。可是公司裏幾個元老很反對,最後妥協的辦法是,招了幾個目前隻能打雜的新人,把幾個挺好的設計師給炒了,留下來的都是那些廢柴。任人唯親到這份上。“
  “林天行接受這樣一個公司,恐怕睡不著覺吧。“
  “這我不知道。反正換成我,早就神經衰弱了。“許諾說,”他接受公司,要做上路,又不能不依靠那幾個元老的幫助。“
  “所以說人家元老也挺委屈的,覺得自己才是過了河jiu 被拆的橋。”
  許諾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是林天行打來的。
  “在幹嗎呢?出來吃飯呀!”
  許諾笑,“我恐怕已經吃了。”
  林天行惋惜地叫,“真是的,連個人都找不到。”
  “怎麽了?”
  “鬱悶的唄!”林天行煩躁地說,“剛才徐敏找到我,跟我說方案的事。”
  “什麽意思呢?”
  “還能有什麽,希望我選他師妹唄。”
  許諾惡毒地笑,“興許不但要你選那姑娘做方案,還想把他師妹嫁給你呢!”
  “你行行好吧,我都煩死了。”林天行唉聲歎氣,“梁國華下班後也來找過我,他的外甥女,叫趙曉雲的那個。要我多多照顧,給她一點鍛煉的機會。”
  許諾撲哧笑出來,“就是英語特爛,還特喜歡在廣告裏用英語的那個?”
  “你不興人家買本字典啊!”
  “隨便你了。”許諾說,“我還正想和你說呢,你要舍得,這次就該放手讓那些家夥做,看看他們做得出來什麽東西。好的話,你也不虧,做得不好,就當機立斷統統趕走。”
  林天行那邊半晌沒出聲。
  “怕了?”許諾說,“怕什麽,我幫你擔一半呢。”
  林天行說:“我兩個都想要,我想找借口炒了他們,我也想做好這支廣告。”
  許諾隱約有不好的感覺,模擬兩口地應了一聲:“哦?”
  “諾諾呀,”林天行的聲音忽然甜得很詭異,“他們都說,你專業很好呢。”
  “哦?”許諾聲音開始有點漂浮,“然後呢?”
  林天行愉快地宣布:“要不,你私下做一個方案好啦!如果他們的搞砸了,起碼還有你的可以救場嘛!”
  許諾呆掉。沈昕急忙問:“怎麽了?”
  林天行在電話那頭愉快地說:“放心,這次事情解決後,我寫血書也要大哥把你留下來,調你去本部做事!”

  五十一
  事情結果很快就下來了。徐敏的師妹劉清芳拔得頭籌,她、趙曉雲和另外三個設計師組成一個小組,立刻開始了工作。
  許諾到懶洋洋地,天天喝著茶,看公司章程和林天行的工作計劃,並不急著開始。
  “不是還有兩個禮拜才見客戶嗎?再說了,這次基本還是徐敏在幹,我覺得差不到哪裏去。”
  林天行說:“不能想個法子把徐敏打發開?”
  許諾嗤笑,“你要我找狙擊手?”
  這樣過去兩天,設計部交來了二版方案,並且問林總關於廣告導演要怎麽安排,以前這種事,都是由徐敏做主,這一問純屬多此一舉,目的就是為了表明他徐敏並沒有參合進去而已。而林天行出於公司總體利用考慮,最後也會選擇熟悉行情的徐敏來安排這事。
  “欲蓋彌彰!”林天行咬牙,“我以前一直以為他是站在我這邊的!”
  “你也不能怪他。”許諾說,“我聽說他在本部得罪了人才到你這裏來的。他看你靠不住,想開拓一片自己的勢力出來,有什麽不對呢?”
  “又被你打擊了。”林天行把策劃書丟一邊,趴在桌子上歎息。他容貌已經成熟很多,可是現在擺出這幅表情,看上去還是如流浪小狗一般可愛又可憐。
  外麵天已經全黑了,商業區亮起了萬盞燈火,每個小格子裏都是幾個勤奮辛苦的身影。
  許諾說:“打起精神來吧,你再壞,不過被你爹丟回美國繼續讀書而已。走,吃飯去。“
  “我想吃小肥羊。”林天行有氣無力地哼哼。
  “還沒立秋呢,吃什麽肥羊?”
  “可我就想吃啊!”林天行哀怨地凝視著許諾。
  “好,好!”許諾投降,“要吃就趕緊,一會兒你得負責送我回家!”
  林天行拋著車鑰匙,吹了一個響亮的口哨,神采飛揚。
  本市夏天夜間溫度也高達三十三度,所以火鍋店的生意並不怎麽好。他們兩人在大廳裏挑了一個靠窗靠空調的位子,點了一大桌子的菜,開了啤酒。
  “為了,講來的勝利!”林天行舉起杯子。
  “為了早日擺脫剝削!”許諾陰笑著和他碰了一下杯子。
  一大盤紅嫩嫩的羊肉片,下鍋就煮。許林二人也這麽熟了,彼此都不客氣,伸著筷子搶著夾,吃得不亦樂乎。
  隻是林天行發覺,許諾人雖然瘦了,下筷子的速度倒是比以往快了數倍。他看準的肉,稍微慢個半拍,就給她搶到了碗裏。
  幾次下來,許諾笑得惡毒又無辜。
  林天行嚷嚷:“有必要嗎?我有的是錢,餓不著你!”
  “動作慢,搶不到食,能怪誰?”許諾得意地笑,“大自然裏,優勝劣汰。不過,搶不到奶吃的豬仔,長得也瘦,也許可以逃脫被屠殺的命運。”
  林天行凶巴巴道:“我相信我不是豬!”
  許諾哈哈大笑,結果不小心吧油濺在了袖子上。
  她忙去洗手間洗手。正在用紙使勁擦袖子,小隔間的門開了,黃子若走了出來。
  “黃小姐?”許諾驚異地轉過身去。
  “許小姐?”黃子若也很驚訝,“這可真是巧了!”
  許諾文:“是和浩歌過來吃火鍋嗎?”
  “是呀!”黃子若說,“你一個人?”
  “沒有,老板請客吃飯。”
  黃子若笑道:“徐小姐好久不見了,有空也要常來玩才是。浩歌時常提起你呢。”
  儼然已經吧秦浩歌劃為勢力範圍內的一員,並且堅決把許諾排斥出去。不但要自己排斥,也要秦浩歌排斥。一個女人捍衛領土的決心是你想象不到的堅決。
  許諾垂下眼睛,繼續擦著袖子上的油漬,“我也想來找你們玩,隻是工作太忙了。剛畢業的人,受老板壓榨啊。”
  黃子若笑,“可不是嗎?你也辛苦啊。如果有什麽困難,隻管來找我們。我爸也算是市裏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句話未免就有點降了格調。
  不過許諾已經被楊延之磨練出了一付老皮老臉,這時依舊笑得親切友善,“謝謝了,黃小姐人真號。”
  兩個女人仿佛親密好友一樣走出洗手間,然後分手道別。黃子若往包間方向走去,許諾走回大堂。
  “熟人嗎?”林天行看到了剛才那一幕。
  “不算熟,認識而已。”
  林天行嘴裏啃著雞爪子,鼻子裏哼了一聲。女人都有這本事,即使是仇人,都可以笑得仿佛三代世交般友好。不去搞政治真是太可惜了。
  一頓飯安靜吃完,並沒有人來打攪。黃子若回去後肯定不會告訴秦浩歌她剛才遇到了誰,不然依秦浩歌的性子,怎麽都會過去打聲招呼。
  黃子若不笨。她知道自己性子弱,不擅長和人爭奪,好不容易等來了秦浩歌,自然要發揮防守優勢,不再讓別的女人靠近。
  那個許諾,一來是秦浩歌的青梅竹馬,二來長得漂亮,三來看得出十分幹練,若真是要搶起來,她肯定不是對手。那唯一讓秦浩歌遺忘掉她的方法,就是疏遠了。兩個人一旦走遠了,一般都會越走越遠的。
  她和秦浩歌結賬出來,沒在大廳裏看到許諾?那桌,想必比他們先走了。黃子若暗自鬆了一口氣。
  秦浩歌同她在一起,話很少,主要是不知道該和她說點什麽。黃子若自己也不是很多話的人,覺得這也是一種溫馨,而且她覺得,一輩子這麽長,有什麽話不用急著現在說。
  兩人就這麽無言地朝車位走去。快到他們的車哪裏,兩人都聽到了一陣對話聲。
  “哎呀,說你笨,你還真聰明不了,我都說了往右邊倒車要碰到,你還偏偏往右邊開!”
  “你話怎麽那麽多?不爽你來開啊!”
  “我不是沒駕照嗎?你以為我不會開?我告訴你,歐陽烈是飆車黨出身,而我是他的高徒!”很拽的口氣。
  “得!你行!你來!”
  “去去,下車!”
  右斜方一輛雪佛萊的車門打開了,兩個人從車裏鑽出來,正是許諾和林天行。
  秦浩歌眯著眼睛,看清林天行的模樣,眼裏浮現出一絲困惑。他的記憶大門一下打開,很快就回憶起來,這張俊俏的臉屬於哪個人。
  他露出驚愕之色.

  五十二
  黃子若不安的的問:“熟人嗎?”
  泰浩歌點了點頭,“是許諾,還有林天行。”
  “誰?”
  “以前的一個朋友。”泰浩歌大步走了過去,“許諾!小林?”
  那邊正在拚嘴的兩人聞聲抬起頭來。
  林天行也恍惚了兩秒,哈哈大笑起來,“喲!泰歌!”
  泰浩歌也大笑著,兩個男人彼此拍肩。“我聽許諾說你去美國了,什麽時候回來的?”
  “上個月呢!泰哥你如今氣勢大有不同了,怎麽,發達了?”
  “發達個鬼,還不是給人打工。你呢?”
  許諾插話,“林總現在是我直屬上司,是剝削階級了!”
  “胡說!胡說!誰剝削你了!”林天行依舊那幅嬉皮笑臉的模樣。
  泰浩歌問許諾:“你在他那裏工作?”
  許諾聳肩,“我是從總公司給派下去的。去之前也不知道是他。要不然,我肯定先辭職了。”
  “幹嗎給我塑造一個壞形象!”林天行瞪她,然後笑著和泰浩歌交換名片,“喲,檢察官!泰哥你果真是發達了。”
  林天行這才注意到泰浩歌身後的黃子若,忙衝她笑著點點頭。
  泰浩歌介紹道:“這是黃子若。我……女朋友。”
  黃子若平凡的臉上一瞬間大放光芒,欣喜地注視著泰浩歌。
  林天行詫異的看向許諾。許諾這才想起她還從來沒向林天行說過這樁事,忙低聲道:“回去和你說。”
  林天行懵懂,倒知道向黃子若點頭致意,喊了一聲“嫂子”。黃子若更是喜上眉梢。
  泰浩歌收好名片,對許諾說:“我們也很久沒碰麵了,下次找個時間,大家一起聚一下吧。”
  黃子若也湊上來說:“是啊,我和浩歌也很想你。”
  昏暗中,泰浩歌微微皺起眉。許諾依舊笑得十分友善,林天行則多看了兩眼黃子若。
  許諾滿口答應:“好的啊!等我手頭的案子忙完了,就給你打電話。最好挑個天氣涼快的時候。”
  泰浩歌點了點頭。
  許諾同他們道別,拉著林天行先上了車。
  泰浩歌一直看著他們的車開遠,融進車流之中。黃子若在旁邊看得很清楚,他的嘴角始終掛著一絲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微笑。溫柔、甜蜜,充滿了她從沒見過的寵溺和深情。
  林天行把車開到了二環線上,才幽幽開口說:“這個女的不怎麽樣嘛,邱姐呢?”
  許諾說:“去世了。”
  “什麽?”林天行吃驚大叫。
  “開好你的車!”許諾翻了一個白眼,“去世有好幾個月了。宮外孕,大出血。我當時還在現場……唉……”
  林天行好久沒說話,再度開口,已經換上了沉痛的語氣,“她還很年輕啊。”
  “上個月才滿二十三。”
  “誰的孩子?”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然你以為泰浩歌會這麽快找新人?”許諾譏諷。
  林天行說:“我看人還是很準的。那個黃小姐,雖然人不怎麽樣,可是出身應該很好吧?泰哥今日的發達,應該少不了她。”
  “是啊。”許諾承認,“人家是法官的女兒。”
  “泰哥覺得這樣值得嗎?”
  “誰知道呢?”許諾茫然的望著窗外,“是誰說的,我們總拿我們所有的,來換我們所沒有的。隻要不後悔就行。啊就這裏,右拐,就到我住的地方了。”
  “清惠家園?”林天行把車停在大門口,“這裏可不便宜啊,你住這裏?”
  “當然是租的房子。”
  “多少錢?”
  “不多,幫熟人看房子而已。”
  林天行笑:“這又不是郊區別墅,哪裏需要人看房子。”
  許諾沒好氣,“你管得可真寬!”她開門下車。
  “許諾!”林天行喊住她。
  “怎麽?”
  林天行過了片刻,才說:“看到你這樣,我覺得很好。”
  “我怎麽樣?”
  “泰浩歌那裏,你已經完全越過去了。”
  許諾想了想,挑著眉毛笑了,得意洋洋道:“我長大了。”
  一打開家裏大門,就聞到一股濃湯香。許諾哇哇大叫:“是什麽?是什麽好東西?”
  歐陽烈從廚房探出半個腦袋,“魚刺。”
  “真的假的?”許諾光著腳就跑進廚房,結果看到歐陽烈的模樣,轉而捧腹大笑起來。
  歐陽烈很不爽,“這有什麽好笑的?不就是個圍裙嗎?”
  “我的……哈哈!小兔子圍裙……哈哈!”
  歐陽烈說:“好好,魚刺湯我帶回去自己喝。”
  “別呀!”許諾趕緊撲過去搶救湯,“我不笑你啦!我要喝湯!”
  歐陽烈這邊已經解下了圍裙,“隨便你。下次你別指望我再給你送宵夜來了。”
  魚刺是真的魚刺。歐陽烈旗下有一家市內口碑極佳的粵菜館,高薪從廣州聘請了一班子師傅,店裏各類湯水乃是一絕,夏季生意可以做到半夜兩點。
  許諾一連喝了兩碗,堅決不肯再添,“我減肥也不容易,支持一下我的努力,愛護一下我的勞動成果吧。”
  歐陽烈自己吃得倒不多,想抽煙也不方便當著許諾的麵。許諾起身去洗碗,他就站在廚房門口,無聊的看著窗戶外的燈火。
  “今天有人送你回來?”
  許諾頭也沒抬,“是啊,林天行。他請我吃火鍋。對了,還在同一家店裏碰到了泰浩歌,帶著女朋友。他那女朋友說起來也就高幹子弟,怎麽做派十分小家子氣。不過那家小肥羊味道是不錯,等天氣涼了,我們倆去吃一頓如何?我請客。”
  歐陽烈笑道:“你請客,我自然要去的。不過你們也真是巧。今晚要加班不?”
  “今天比較閑。怎麽了?”
  “我帶了碟子,我們看電影吧。”歐陽烈拉著許諾去了客廳。
  家裏的這套家庭影院,是花了重金買的高級貨,這還是第一次用。許諾興致勃勃,把燈全關了,抱著一大堆零食縮在沙發上。
  歐陽烈問:“文藝片,武俠片,恐怖片,你看什麽?”
  “恐怖!恐怖!”許諾摩拳擦掌,“有鬼片嗎?”
  歐陽烈把碟片放進DVD機裏,走回來挨著許諾坐下,“你要的鬼片。到時候給嚇著睡不著,可別抱怨。”
  “我們又不是頭一天認識了,你知道我從來都不怕的。”許諾哢嚓哢嚓的吃著薯片。
  結果等到電影裏的母親在靈媒的幫助下,打開了自大瘟疫後就封閉著的地下室,成百隻耗子瘋湧了出來------
  許諾尖叫一聲,把葡萄丟到歐陽烈的臉上,挑起來撲回房間,然後重重關上門。歐陽烈不得不關了電影去把她哄出來,並且嚴肅發誓:“這輩子都不陪你看恐怖片了。什麽不怕?牛皮吹的夠響的。”
  許諾覺得臉丟大了,有必要挽回一下,“人總有害怕的事物的。你敢說你沒有?”
  歐陽烈很坦白,“我當然有。”
  許諾怪笑,“那大不了下次你害怕的時候,我來哄你好了。”
  歐陽烈轉身就走。許諾撲過來拉住他,嬉皮笑臉道:“別生氣嘛!我們看文藝片好了!”
  最後選中新版的《傲慢與偏見》,故事溫和輕鬆,情節熟悉,再也沒有陰森的音樂和突然冒出來嚇人的不明生物。
  歐陽烈看著,忽然覺得肩膀一沉,轉過頭去,許諾已經靠在他肩頭睡著了。
  工作一天,剛才又那麽鬧了一場,精力當然不夠用。歐陽烈溫柔的笑著,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在懷裏。許諾頭偏了偏,覺得十分舒適,睡得更沉了。
  歐陽烈笑了笑,把聲音關小,繼續看下去。

  五十三
  一夜好眠,第二天難免起來的有點晚。許諾感到辦公室,已經離打卡時間已經過了十分鍾。
  秘書藍潔見到她遲到,驚訝中怎麽都掩飾不了意思幸災樂禍,“許助理可總算來了,林總要您一來就去設計部。”
  藍潔這小妮子對林天行的意圖,整個公司都明白,許諾這些日子和林天行進進出出走得這麽近,她平日裏不知道給了許諾多少臉色看。不過她的確挺能幹,林天行雖然不喜歡她過分熱情,但還是用她至今。
  許諾去了設計部,發現幾個元老和設計人員都在。林天行看到她,問:“你給徐敏打個電話,看打得通不?”
  許諾不明就裏,還是掏出手機打過去。可是電話響了半天,直接轉到留言箱,並沒有接通。
  劉清芳臉色蒼白,慌張有無助,道:“我想徐總監可能是昨晚睡得太晚了……”
  林天行打斷她,問:“這份方案的全本,隻在徐敏哪裏有?你不是負責人嗎?幹嗎把東西給他放著?”
  許諾小聲問趙曉雲,“怎麽了?”
  趙曉雲冷笑著說:“還能怎麽?客戶突然想看方案進展,可是劉清芳拿不出來,說昨天電腦中病毒,東西都放在徐總監那裏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的,因為東西都是徐敏在做呢。
  許諾問林天行:“徐敏是怎麽了?為什麽聯係不上?”
  林天行氣急敗壞,“我都給他打了幾十通電話了,他都不接。”
  “不如叫小王去他家裏看看?”
  “小王已經去了,說屋裏沒人。”
  梁國華說:“唉,現在年輕人,都是怎麽做事的啊?小劉你自己的東西,就要自己保管好,該拿得出來的時候就的拿得出來。”
  趙曉雲不識時務的符合了她舅舅一句:“就是啊,做不到還逞什麽能。”
  劉清芳的臉色頓時又難看了幾分。
  林天行悄悄抓著許諾的手,拉她到角落裏,小聲問:“你準備的怎麽樣了?”
  許諾看他精光四射的眼睛,也知道瞞不住,老實交待:“雖然還不夠完善,但是拿來給客戶應該不成問題了。”
  林天行表情依舊焦慮,眼睛卻在笑,“你還是做了。”
  “能不做嗎?”許諾翻白眼,“我是你的人,你死了我也沒好下場。”
  “東西呢?”
  “在我電腦裏。”
  “我覺得徐敏這事蹊蹺得很。昨天他和梁國華還喝酒來著。老梁今天來說客戶要來,想必是昨天就知道了的。可是他卻沒同徐敏說,不然徐敏今天不會不來。”
  “先算計不了這麽多了。”許諾說,“一下人來了,你帶著老梁他們一起去接待,我帶著小藍布置會議室。”
  “就這麽辦!”林天行表情生動的歎息搖頭,對梁國華說,“梁叔,客戶就要來了,我們先去把人哄著再說。小許,你繼續給徐哥打電話。”
  許諾應了一聲,裝模作樣打電話。林天行帶著梁國華他們出了會議室。劉清芳和趙曉雲好歹算是負責設計師,也不得不跟著出去了。
  等多餘的人一走完,許諾把手機收進手袋裏,對藍潔說:“我們開始吧!”
  “還用你說?”藍潔走到台上,開始調試放映儀。
  林天行不久後就帶著客戶來到了會議室。許諾和藍潔已經準備完畢,正在倒茶水。梁國華一邊和對方負責人說笑,還不忘將自己外甥女介紹給對方認識。
  林天行望向許諾。許諾衝他笑了笑,走上前招呼客人入座。
  梁國華瞟了許諾一眼,得意誌滿的坐了下來。趙曉雲在他的示意下,排開劉清芳,走到台上來。劉清芳無人撐腰,登時氣得臉色清白,渾身發抖。
  許諾隻當沒有看到這一切,埋頭繼續弄電腦。
  對方的負責人環視了一圈,忽然問:“怎麽沒有見到徐總監?”
  梁國華臉上立刻浮現興奮得意之色,語氣惋惜道:“徐總監昨天喝高了,一時趕不過來,還望張總諒解啊。”
  “我還以為今天是徐總監來給我們演示呢!”
  林天行笑道:“徐哥不方便,我們還有其他人……”
  “是啊,曉雲------”梁國華立刻叫外甥女。
  趙曉雲一臉難掩的得意之色,把一個優盤遞給許諾,“許助理,麻煩你幫我把文件調出來。”
  許諾從容笑道:“不急,會後在弄也不遲。”說話間,已經點開了自己的演示文件,一陣舒緩悅耳的鋼琴曲從音箱裏流瀉出來。
  藍潔配合著關上了會議室的燈,黑暗之中,誰也不再去關心梁國華和趙曉雲的臉色。
  林天行笑意加深,側身對張總道:“這是我們的新人,姓許。上次議案她也有參加,很有才華的人。您可以看看。”
  許諾上前一步走到台前,就著樣本開始徐徐講述起來。她其實做了許多功課,從這家以往的廣告,到老板的興趣愛好,都做了廣泛的調查。廣告投消費者之好前,首先得投領導所好。許諾就是充分抓住了這個心理。她的廣告裏大量使用了流動符號,輕盈暢快,變換靈活,形象切換之間,妙趣橫生,可以說是一改目前市場上模式化的化妝品廣告風格。短短十一秒的時間,內容安排的十分緊湊豐滿,整則廣告流暢清新令人印象深刻。
  畫麵結束,會議室裏一片安靜。許諾看不清客戶臉上的表情,便繼續說:“剛才給您呈現的是我們內部的首選方案,也是上次您選的方案的改進版。接下來,我再給您展示第二方案……”
  “這樣就很好了!”張總站了起來。
  林天行立刻跟著站了起來,打了一個手勢,會議室裏的燈又亮了起來。
  張總有些激動,重重拍了幾下手,“很好,我很滿意!林總,這次的作品可以說是出乎我的意料。我覺得你們有很大的突破啊!”
  林天行笑著握住他的手,“張總過獎了,將作品做得盡善盡美,這是我們的責任。您滿意,我們就滿意。”
  張總點了點頭,又對許諾說:“你這個小姑娘不錯,很能幹。”
  許諾忙道:“張總過獎了。我還很不成熟,還需要很多鍛煉。”
  “哈哈,這孩子真謙虛。”張總對林天行說,“好,我看中這個了,不用看其他的了。你們就照著這個做出來。”
  林天行興奮的臉上發光。他一邊殷勤的送張總出去,一邊不忘回頭衝許諾擠了一下眼睛。
  許諾撲哧一笑,目光對上梁國華鐵青的臉,急忙低下頭,去收拾講台。
  趙曉雲還呆呆得站在講台邊,這十幾分鍾過得太快,她還完全沒反應過來。劉清芳暫時出了一口惡氣,這時絲毫不掩飾自己幸災樂禍的笑,鼻子裏直哼哼。
  藍潔鄙夷的看了看她和趙曉雲,不客氣道:“趙小姐要幫忙收拾嗎?”
  趙曉雲滿臉羞憤的紅。
  梁國華猛地站起來,氣急敗壞道:“好啊!翅膀長硬了,就要飛了!這麽大的事情,也不告訴我一聲!怎麽?怕我從中搞破壞是嗎?”
  許諾急忙討好般的笑道:“怎麽會?梁經理想多了。誰也不知道徐總監今天來不了啊。這不,咱們也不能讓張總他們白來一趟。大家都知道這單生意對公司是多麽重要的啊。”
  梁國華哪裏會這麽輕易就服氣,他拍著桌子大罵:“你們這些小姑娘,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麽鬼!即使徐總監來不了又怎麽樣?你這方案難道是憑空變出來的?”
  許諾依舊好聲好氣的笑著,“梁經理真的想太多了。我這方案也是湊巧。當初林總要我做行政的時候,我一直不想放棄自己的專業,所以這次私下也在試著自己做方案。剛才關鍵時刻,林總突然想起來,就叫我拿自己的作品來濫竽充數。哪裏知道,走了什麽好運,倒叫張總看上了。梁經理,咱們公司這次沒有搞砸,你該高興才是。”
  梁國華被這番話堵住嘴,別的老臉發紫。
  劉清芳漸漸理清出頭緒,知道趙曉雲沒貪到便宜,可是自己還是吃了虧,也立刻翻了臉,抿著嘴不吭聲。趙曉雲沒她這麽冷靜,見舅舅被人頂撞,不顧三七二十一就衝到了許諾麵前。
  “我剛才明明就給了你我的方案,你為什麽不放我的卻放你自己的?你耍的什麽花招,別以為林總不知道?你算個什麽東西,以為自己是上頭派下來的就囂張到我舅舅頭上?”
  藍潔冷笑一聲,“許助理的作用林總看過,用她的作品替補也是林總的主意。你突然拿出一個作品,恐怕除了美人橋  五十四
  許諾急忙把手紙遞過去,好聲寬慰她,“別急,徐工不會有事的。”
  梁國華看在眼裏,搖頭長歎:“傻丫頭。”又罵自己外甥女,“你也是不長腦子!”
  趙小雲不明就裏,“我又說錯什麽了?他們聯合起來欺負人!我的作品又哪裏比劉清芳的差?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的作品全是徐工操刀,她自己能做個什麽東西?為什麽當初選她不選我,我就是不服!”
  劉清芳聽了,紅著眼睛直著脖子喊:“你胡扯!你胡扯!誰讓我師哥操刀了?你這就是嫉妒!”
  許諾忍不住想笑。
  趙曉雲跳起來,“你用不著狡辯,這個方案是我們一起做的。你在幹什麽我最清楚!”
  劉清芳自己畢竟理虧,急過了頭,隻有紅著眼睛掉眼淚,反反複複念著:“你胡說!”也說不出個道理來。
  趙曉雲見自己占了上風,更加得意忘形,把炮火對向許諾,“許助理,你的設計做得這麽好,可真是可惜了。我這就叫舅舅和林總說,把你調來設計部可好?反正徐工這麽愛才,是不會反對的吧?”
  “曉雲!”梁國華恨鐵不成鋼地罵道,“關你什麽事?這裏有你多嘴的份?”
  趙曉雲委屈道:“舅舅,今天你都看到了。我明明都把我的方案給她了,她故意不放。”
  “放許諾的方案,而不放你的,這是我決定的,你有什麽意見嗎?”林天行的聲音忽然響起。
  在旁邊看熱鬧看得正高興的藍浩忙清了一下喉嚨,“林總,客人送走了?”
  林天行假裝沒看到梁國華難看到極點的臉色,微笑著說:“張總很滿意。許諾,你做得很好。還有,我剛才聯絡上了徐總監了,他得了急性腸胃炎,在第四人民醫院住院,手機又沒電,聯係不到我們。小劉,你趕快去看看他吧。”
  劉清芳慌張地走了。
  梁國華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有必要表示一點什麽,“老徐也是,怎麽這麽不小心?今天下班了,我也要去看看他。”
  林天行笑道:“梁叔,徐哥還要我問你呢。他昨天和你一起吃的飯,似乎是飯菜不幹淨,才鬧了肚子。他擔心你也生病了。”
  梁國華幹巴巴地笑了幾聲,“哈哈,我這老腸胃,可比他那藝術家的要強健許多了。”
  林天行點了點頭,說:“你沒事就好。公司裏可就靠你們支撐著,徐哥倒了,你要再倒了,我可不知道怎麽辦了啊?”
  梁國華給他這皮裏陽秋弄得十分不爽,半笑不笑道:“怎麽會呢?林總這麽年輕有為,今天一出手,就解決了這麽一個大難題,挽救了公司信譽。”
  林天行笑得春光燦爛,轉過頭衝著許諾說:“這多虧了小許呢!小許啊,既然張總這麽滿意你的設計,拿這個廣告現在就由你來領班吧。”他不等梁國華插話,緊接著說,“你對公司裏的設計人員也這麽熟悉了,挑幾個和你好配合的。徐哥已經聯係到了導演,我今天就帶你去見他。”
  “這個……這個……”梁國華瞠目結舌。
  “那就這樣吧!”林天行假裝什麽都沒聽到,“大家都散了吧。小許和小藍跟我來一趟。”
  說罷,帶這兩名大將揚長而去。
  這事很快就被楊延之知道了,打電話給林天行,說:“梁國華跑來跟我發了半個小時的牢騷。”
  林天行不屑,“我天天受他折磨,你忍受半個小時算什麽?”
  “徐敏怎麽樣了?”
  “拉肚子又死不了人。不過他氣的夠戧,背地裏把梁國華罵得狗血淋頭。我看他們兩個以後不再有可能抱成堆了。”
  “他那個師妹呢?”
  “許諾說她有辦法。她說這種時候該用女人們的方法來解決。”
  “說到許諾,你用著可舒服?”
  林天行笑著搖頭,“你想聽什麽?我告訴你,我會給你撐腰的,你別想再欺負她了。”
  楊延之笑,“這麽快就學會疼媳婦兒了?”
  林天行回道,“媳婦兒當然是要用來疼的。”
  “那你回美國後怎麽辦?”
  “回美國?我不打算回美國了,起碼一年內。”
  楊延之冷笑,“你想得可真美好!”
  “我是認真的。”
  “長輩不會同意的。該讀的書,總是要讀的。”
  “我已經是成年人了!”林天行氣急敗壞。
  楊延之毫不留情地指正:“頭腦還是孩子!”
  “一個孩子能管理一個公司?”
  “那多虧了許諾呀。”楊延之說,“你起的作用不大。”
  林天行不服氣,“原來你是這麽認為的。那還要我回來公司裏做事做什麽?”
  楊延之一針見血,“你在美國的時候總是忿忿不平,你認為你讀書是在浪費時間,你總想著回來,並且以為你能闖出一方天地。現在我們就放你回來,讓你去幹,看看你能做出什麽成績來。現在結果你也知道了?”
  林天行一時無語。
  楊延之歎了一口氣,說:“許諾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如果你真這麽喜歡她,你可以邀請她和你一起回美國。不過我認為她是不會同意的。”
  林天行沮喪地放下話筒。
  他從玻璃門上看過去,許諾正在外麵大辦公室個設計師嚴肅討論著什麽,小助理在她身後忙著寫筆記。這副架勢,實在不像是剛畢業的新人有的,看來楊延之的確把她訓練得非常好。
  林天行的心中升起一陣無力感。他突然覺得很茫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追求的是什麽,又該怎麽才能得到。
  許諾提著一個大西瓜回到了家。屋裏沒人,她把西瓜洗了放進冰箱,開始洗菜下米。
  秋老虎正肆虐,容易上火,菜要吃清淡的。歐陽烈不挑食,做什麽他都可以吃得很香,不過他還是愛吃菜多一些,葷的東西隻動幾下筷子。許諾拍了一根黃瓜,拿醋醃好放在冰箱裏。然後取出木耳泡著,切了萵筍,剁好雞塊。南瓜藤在C市賣的有點貴,不過許諾和歐陽烈都喜歡吃。她打開電視,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開始擇菜。
  擇完菜,她看了看表,六點半。電視裏正放著兒童節目,空蕩蕩的大廳裏聽上去挺熱鬧的。
  許諾端著菜回到廚房,把油倒下鍋,點起了火。雞下鍋,照倒轟轟烈烈地響油炸鍋的聲音。所以許諾沒有聽到歐陽烈的開門聲。
  歐陽烈看她忙得熱火朝天,也沒打攪她,把買來的釀雞爪放進冰箱,然後走去陽台。
  許諾有口氣做好了三菜一湯,米飯也熟了。她邊解圍裙回到客廳,看到了玄關處隨便擺放著的一雙男士皮鞋。
  歐陽烈在陽台上抽煙。
  他的煙已經戒得七七八八了,而去從來不在許諾麵前抽。許諾聞了聞味道,倒是挺好聞的,想必是昂貴的牌子。隻是,一個人悶著抽煙,和悶著喝酒一樣,都是有煩心事。
  她走上去,那手輕放在歐陽烈的肩上,“什麽時候來的?”
  歐陽烈卻沒把煙熄滅,“你炒菜的時候,看你忙就沒打攪。”
  許諾在他身邊靜靜站著。樓下一群放了學的孩子在玩耍,老太太牽著小狗繞著花壇散步,有一對中學生正在水池邊說著情話。
  歐陽烈又抽了幾口煙,轉過頭來說:“老頭子出事了。”
  五十五
  歐陽烈又抽了幾口煙,轉過頭來說:“老頭子出事了。”
  “怎麽麽?”許諾一時沒反應過來。
  “城市改建上貪汙的事,瞞不住了。”歐陽烈呼出一口氣,“我早叫他收手,他不肯聽。我說現在審計查得那麽嚴,他總說他罩得住。”
  “什麽時候的事?”
  “我今天才知道的。現在還是內部處理。”歐陽烈吸了一口煙,“他身邊一大幫子人,包括秘書什麽的,都在接受調查中。我是托了關係才打聽到他的消息。老頭子以前總抱怨說我不幫襯著他,我想,如果我跟著他一路,我已經也進去了。”
  許諾混亂了半天,才組織好語言,問:“那你會受牽連嗎?”
  歐陽烈看她。
  “怎麽?”許諾理直氣壯,“你是我最親近的人,我當然首先關心的是你!”
  歐陽烈歎息,“肯定是會查到我身上的。”
  “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我擔心的是你。”
  “我怎麽了?”
  歐陽烈說:“他們知道你現在是我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我不是說一定,但是有很大的可能,他們會從你下手。”
  “可我什麽都不知道。”歐陽烈從來不讓許諾知道半點他的事,他認為這樣最好,而現在看來,這的確最好。
  歐陽烈拉過許諾的手握住,“你的確什麽都不知道。不過他們不會相信。”
  “他們會怎麽做?找我問話,可我確實什麽都不知道。”
  歐陽烈捧著許諾的頭,直視到她眼睛深處,“你不用說謊,知道什麽就說什麽,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明白了嗎?”
  許諾點頭。
  “訊問的過程不會有多愉快,你要堅持住,要有耐心,知道了嗎?”
  許諾又點頭。
  “你會有一陣子聯絡不到我,不要擔心我,我會沒事的。”
  “你要去哪裏?”許諾焦急地問。
  “我哪裏都不能去。”
  許諾很快反應過來,“不!”
  她臉色一下刷白。
  歐陽烈安穩她,“這沒什麽,我會熬過去的,你不要擔心!”
  許諾抓住他的衣角,“隻要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盡管我知道我一無是處,告訴我,我無論如何都會達成你的心願。”
  歐陽烈歎了口氣,點點頭,“有一件事,我可以幫上忙。”
  “是什麽?”
  “去和秦浩歌談談,我想見老頭子一麵,他現在是助理檢察官,他可能幫我開個後門。”
  許諾找到秦浩歌。她很坦誠地在電話裏就說明了來意,如果秦浩歌覺得不方便,電麵。
  學校外的小咖啡店,情侶一對一對。許諾當年也和秦浩歌在這裏小坐過,
  已經不記得聊的什麽話題了,隻知道那時候她還沒畢業,還那麽單純和快樂。
  許諾到得早,秦浩歌走進來的時候她的咖啡都涼了,那時店員和客人都轉過頭去看他,他一身筆挺的西裝,人越發精幹英俊了,眼神犀利,動作幹練,一看就是社會精英人物。
  許諾愣愣地看他入座,點咖啡,“你沒穿製服?我還等著一飽眼福呢!”
  秦浩歌笑道:“私下出去,不好拿著那件衣服擺譜。”
  許諾抓了抓耳眼,“我這樣約你談話,合適嗎?”
  “有什麽不合適的?你大學法律基礎課都讀到哪裏去了?”
  “選修課,哪裏有正經學的。”
  秦浩歌往咖啡裏丟了一塊方糖,“沒關係的,你又不是涉案人員。說吧,具體什麽事?”
  許諾便說:“就是我在電話裏和你說的,烈哥……”她接觸到秦浩歌不滿的眼神,機靈地改口,“歐陽烈!歐陽烈他希望能見他父親一麵。”
  “這不容易。”
  “所以托我來求你了啊!”許諾同他打商量,“你瞧,他出的是親情牌,你又沒有收回扣。你說這不容易,但是也未必做不到。我想從規定上來說,應該有可行之處。”
  秦浩歌輕笑,“他都快要自身不保,還想著老子。”
  許諾臉色一白,“這麽嚴重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歐陽烈是什麽起家的。”
  “他這樣起家的人,全中國不知道多少!他現在老實賺錢,又不偷稅漏稅,為國家做貢獻,你們為幹什麽偏偏找上他?”
  “誰要他有那麽樣的父親?”秦浩歌不屑。
  許諾說:“一個人有怎麽樣的父母,那是不能選擇的,你忘了小曼了?”
  秦浩歌手一抖,小勺扣到咖啡杯上,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許諾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至少,她不該為這個來挑秦浩歌的痛。
  “對不起。”
  秦浩歌低頭沒說話。
  許諾問:“我把事情搞砸了嗎?”
  秦浩歌無奈地看著她。許諾穿著半舊的T恤衫,紮著馬尾辮,不施粉黛,眼神清澈而無辜,依舊像一個學生。她始終是他的死穴。
  黃子若的父親曾和他說過:“小秦,你方方麵麵都出色,隻有一點,你得注意了。你多情,太多情了。你要清楚,我們搞法律的,最最忌諱的,就是感情用事!”
  可是麵對這樣一張他看了十幾年的麵孔,這樣一雙注視了他十幾年的眼睛,他怎麽說得出拒絕的話。他又想起了深藏在櫃子底的那些照片。
  “對不起。”許諾道歉,“我一急就亂說話,我不該那麽說的。你隻是按規矩辦事不是你的錯。”
  秦浩歌忽然握住她發涼的手,“不用道歉,你沒有說錯。”
  許諾說:“如果你為難,我可以理解的,我想歐陽烈了肯定還有其他的辦法可以去見他父親。其實也覺得那樣會好點,你身份很特殊,我不想讓你惹上麻煩……其實我不希望任何人惹上麻煩。”她的聲音小了下去。
  秦浩歌沉默了片刻,“你將你保護得很好。”
  許諾自嘲,“我就快被保護成一個傻子了。相信我,這對我來說並不是好事。”
  “你很清醒。”
  “我曾經把事情都想得很簡單,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什麽事叫‘不得已’,可是等進了社會遇到了挫折,摔跤了,磕疼了,才發覺自己真幼稚。浩歌,對不起,也許我今天本來就不應該來找你。如果,如果我給你帶來了困擾,你完全可以拒絕。我隻是為歐陽烈帶一句話。”
  秦浩歌靠回椅子裏,抱著手,沉默地凝視她。許諾被他探究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隻好低頭喝咖啡。
  “歐陽他父親的事,已經是鐵板訂釘了。”
  許諾忐忑不安地看著秦浩歌,他繼續說:“關於歐陽烈,我得說,我不喜歡他,不論是因為你或者是立場問題---不過我很敬佩他。他很精明,做事很幹淨。”
  “哦?”
  “我們在查他。他很聰明地從來不沾手房地產,即使這份利潤大得驚人,而他又那麽得天獨厚有個好老子。”
  “他的確小心謹慎。”許諾說,“這麽說,現在目前並沒有證據他參與到了他父親的貪汙當中,不是嗎?”
  秦浩歌把手一攤,“的確是。”
  許諾送了一口氣,“那麽讓他去見一麵他的父親,應該也不是難事吧?”
  秦浩歌優雅地笑,“他的律師也是這麽跟我說的。”
  “那你的回答是?”
  秦浩歌身子前傾,凝視著許諾的雙眼,“我回去後會和領導再談一下.”
  “更給我一個具體的答複嗎?”許諾迫切地問.
  秦浩歌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下個星期,我查以安排一下,私人性質的.”
  許諾看著他握住自己的那隻手,低聲說:“顯然你很受領導器重.”
  秦浩歌淺笑,“努力總有回報的.”
  “謝謝.”
  “不過諾諾,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什麽事?”
  “從歐陽家裏搬出來.”
  “什麽?”許諾抽回了手,“為什麽?”
  “這是為了你好.”秦浩歌一本正經道:“我不想你卷進去.‘和歐陽烈同居的女人’,別人是這樣看你的.這對你沒半點好處.”
  “我沒有和他同居!”許諾忿忿道.
  秦浩歌板起了臉,“我們的人看到他早上七點離開那間公寓.”
  許諾的臉漲得通紅,“我們看電影看晚了.他睡在隔壁!”
  “我不關心這些細節.”秦浩歌的目光幾乎可以透視她,“我隻關心你是否安全!你現在是離他越遠越好!你隻算一個朋友.他現在自身都難保,根本顧不了你,你何必陪著他挨義氣?他身邊其他人都走了,你還留著,算什麽?”
  許諾猛地坐直了,堅定道:“是,我隻有他一個利益無關的朋友,所在在別人為了害怕被牽連而離開他的時候,我什麽都不害怕.我更應該留在他身邊!”
  秦浩歌臉色由白轉青,好半天才恢複正常,無奈歎息,“那,你自己要保重.”
  會麵不歡而散,沒想到回到公司,還有更加不愉快的事在等著她.

  五十六
  會麵不歡而散,沒想到回到公司,還有更加不愉快的事在等著她。
  藍潔氣急敗壞地向她匯報:“趙曉雲和劉清芳打起來了。”
  “打起來了?”許諾太陽穴直跳,“按計劃,她們倆該沒那麽快鬧開的。徐敏不是還沒出院嗎?”
  “和工作沒關係。”藍潔一臉譏諷,“是因為王亞文。”
  “王亞文?客戶部那個長得有點像謝霆鋒的?”許諾努力回憶。
  “是啊。他安慰劉清芳時候被趙曉雲看到了。趙曉雲喜歡他,公司裏人盡皆知。於是她像隻野貓一樣撲過去,把劉清芳的臉撓得……”藍潔拖長聲調。
  許諾忍不住笑,“我倒好奇是怎麽個安慰法?拍拍肩膀遞杯水什麽的,不至於會被破相吧。”
  藍潔伸出食指壓在嘴唇上。
  許諾悶笑不止,“後來怎麽樣了?”
  “林總開車送劉清芳去醫院了,走前叫趙曉雲以後不用來了。”
  “梁國華沒說什麽?”
  “徐敏今天來一趟公司,兩人在辦公室裏關上門談了半個小時,最後徐敏又怒火熊熊地去找林總。梁國華則悄悄走了。我估計他是回總公司找太子訴苦去了。”
  許諾的手機響了起來,林天行發來短信:“溜出來。”
  許諾不置可否地一笑,擱下手機繼續忙工作。過了十分鍾,短信又來了:“出來吧,我今天放你假。我在停車場等你。”
  許諾捏著手機,歎了口氣。她左看右看,大家都在忙,也沒人注意到她,於是她拿起手袋,悄悄從安全通道溜了出去。她從樓梯走下兩層樓,才轉搭電梯,下到停車場。
  林天行看到她來了,把車燈閃了閃。
  許諾板著臉走到車邊,“你最好有一個很好的理由,不然我沒辦法接受在大家都忙得要死的時候,你生為老板還主動曠工!”
  林天行嬉皮笑臉,“你上車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哪兒都不去,我還有活沒做完。”
  林天行一把拉住她,懇求道:“別這樣!就當提前一個小時下班好了。來吧,你會喜歡的。”
  許諾今天終於和秦浩歌吵了架,現在也的確沒心情繼續再和他來場。更何況林天行到底是林天行,找開心總是有一手的。
  她妥協,上了車:“去哪裏?”
  林天行開心地發動車,“去我家呀!”
  林天行單獨住在市郊別墅區。嶄新的兩層別墅,外帶遊泳池,唯一可惜是花園裏的雜草叢生,破壞了好好的美感。
  “房子是登記在我爸名下的,修好後就沒動過。我不想跟我哥一起住,就搬了過來。隨便打點了一下就住下來了。”
  許諾很快就明白他的隨便打點指的什麽。
  室內基本保留了清水房的原貌:水磨地板,光禿禿的牆,電線回路猶如一張蜘蛛網。廚房裏稍微有點東西,一個灶台,一個水池,一個水龍頭,一麵鏡子安在水池上方。
  許諾直笑,“怎麽這裏裝鏡子?”
  林天行說:“我就在這裏洗臉刷牙啊!”
  “老天爺,那你廁所裏呢?”
  “隻有一個坐便器和一個噴頭。”
  許若大笑,“至於嗎?”
  林天行興致高漲,拉著她說:“來,到樓上來!”
  樓梯還沒裝欄杆,許諾提心吊膽。到了二樓,終於看到一麵木門,門裏是一間三十平方米有餘的大臥室。床和衣櫃隻占了小小的一腳,其他地方整齊安放著簡易書架,但是架子上放的不是書,而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模型。
  許諾睜大眼睛,吃驚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有船,有車,有飛機,有建築,從古到今,從中到西,似乎應有盡有。無一不精致,靈巧,徐徐如生。這裏簡直就像一個模型博物館。
  “這,都是你做的?”許諾想去碰一艘精致的輪船模型,又覺得唐突,趕緊縮回手。
  “當然都是我做的!”林天行自豪地說著,取下那艘船遞給許諾,“托著它的下麵,就這樣!”
  許諾一時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語言,“我,我以為,這隻你的興趣愛好。”
  “這的確是我的興趣愛好啊。”林天行說,“雖然粘紙花我比不過你,但是做模型還是能拿得出手的。你過來看這個。”
  許諾仔細端詳著林天行送到手上的一艘潔白渡輪,“這船頭怎麽還站著兩個小人兒?哈,泰坦尼克號?”
  她把船翻過來看,“居然連破的沒都有?”
  林天行得意地嘎嘎笑,“這其中很多模型都是我自己設計的,你看到的木製的模型大部分都是我手工加工的。”
  許諾服了他了,“你還開什麽公司?幹脆去做模型設計好了。”
  “這門手藝,放在古代,就叫奇技淫巧。”
  “放在現在,那叫才華。”
  林天行笑容略微暗淡,“我家裏人可不這麽認為。”
  許諾說;“他們始終認為做生意才是正道?”
  “要不讀書,讀成一大學者或者科學家,要不不好好做生意。”
  “我還以為你們家的家族責任,已經有你大哥承擔了。”
  林天行無奈地說:“我爸,我後爸,總擔心家裏大權由我大哥一把抓,我會受欺負。所以他希望我起碼能接受一部分產業。這樣我媽也放心。”
  “等於說,你爸其實也是想取悅你媽而已?”許諾分析。
  “是可以這麽說。”
  “那你是怎麽想的?”許諾問,“我和你公事幾個月,我覺得你還是有能力管理好公司的,你繼續這樣做下去,不保障發大財,但是做個優良企事家問題不大。但是,你開心嗎?”
  林天行笑首斜眼看她:“怎麽?鼓動老板辭職?”
  許諾擠眼,“我是以朋友的立場來為你考慮的。你這樣快樂嗎?”
  林天行輕輕歎息,用小拂撣掃著模型上的灰塵,沒有回答。
  許諾坐在他的身邊,仔細端詳著手裏的船模,“從當年你離家跑去青石鎮,到現在你離開美國回來工作,我感覺你總是匆匆忙忙,卻不知道你在尋找什麽。天行,你的人生目標是什麽?”
  這句話問住了林天行。他張開嘴,愣了半響,卻是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許諾似乎很明白他的心思。她什麽也沒說,拍了拍他的肩,給她無聲的安慰。
  林天行把手裏的東西放下,對許諾說:“我帶你去個地方吧。”
  “那裏?”
  “去見一個人。”
  “誰?”
  林天行拉著許諾往外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恐怕不行。”許諾看了看表,“我今天家裏有客人來吃晚飯。”
  "我保證晚飯前把你送回家,還不行?"
  許諾見他信誓旦旦地保證,便勉為其難地點了頭.

  五十七
  四十分鍾後,林天行把車開到了海邊。
  本市雖然是沿海城市,可是沙灘並不結白美麗,並且大部分地方都被龐大的貨輪占據。許諾當初來上學的時候聽說有海,興致勃勃衝過來看,看到的是暗沉沉的海水和造型厚重的輪船,還有滿是垃圾的沙灘,失望而歸,再也沒來。
  林天行帶她來的這片海灘比較偏遠,附近沒有港口,隻有一家高級賓館和一家度假村,沙灘倒是幹淨整潔,棕櫚樹長得還算茂盛。
  暑假已經結束,沙灘上的遊客比以往少了一半,可還算如撒了芝麻一般。林天行熟門熟路,帶著學諾左拐右拐,穿過一片林子,來到有處清靜的小海灣。
  許諾看著碧藍海水,心情舒暢,脫了鞋子踩進水裏。
  林天行坐在旁邊的礁石上,望著海水默默 出神。
  “你要我見的人呢?”許諾問。
  “哦,他就在海裏。”
  許諾站住,頓時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下往上冒,“什麽?”
  林天行看到x嚇著她了,立刻正經地解釋:“今天是我生父忌日。他骨灰撒在海裏的。”
  許諾沒想到是這麽一回事。她站在那裏仔細算。林天行的親爹死得很早了,那個時候的人死後還能想到把骨灰撒到五湖四海,為祖國省下一塊地,是在是思想偉大。而且林爸爸顯然走得比偉大領導鄧爺爺要早,他那個時候可能也沒想到這一撒骨灰的行為會被提升到如此高度吧?
  林天行耐心等她發完呆,才說:“你一下笑一下憂傷的,想什麽呢?”
  許諾撇了撇嘴,“那個,現在就和你說節哀順變,似乎已經晚了。你需要啤酒嗎?”
  林天行歎了一口氣,脫了鞋子也踩進水裏來,“都這麽多年了,我現在過來喝酒哭喪也沒什麽意思。我就是想帶你來見見他。我一直都這麽想。”
  許諾又覺得背上發涼,“那個,為什麽要我來見見他?他給你托過夢了嗎?”
  林天行嗬嗬一笑,“我喜歡你,帶你來見見他,有什麽不可?”
  許諾呆了兩秒,然後看到林天行依舊無所謂地踢著水說,便確定那句話也許隻是一個友好的表示。
  林天行踢了一陣水,抬頭對許諾說:“我在國外的時候,沒有一天不想念在青石鎮的日子的。我懷念那米粉的味道,還有你們家自己煮的豆漿。晚上我們可以去河裏遊泳。現在我遊泳很厲害了,你不能再嘲笑我了。”
  “我在你家混得挺風生水起的嘛。”林天行笑,“外婆的腰怎麽樣了?”
  “去年鬧得挺嚴重的,今天去省城看了一個老大夫,開了一劑方子,吃後倒好得多了。”
  林天行說:“我後來總是不停地想,我那次真的是太幸運了。這麽偶然遇到一家人,真誠友善地待我,就好像我是親人一樣。”
  許諾說:“小鎮上的人都比較純樸。而且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老實人,這才放心大膽帶你回家。”
  林天行笑意溫柔地注視著她,“有句話,我一直沒說。”
  “哦?”許諾被他這樣注視著有點不好意思。
  “謝謝你,帶我回家。”
  海風輕輕吹過,頭頂的棕櫚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兩隻海鷗鳴叫著從他們頭上空飛過,腳下,清涼的海水溫柔地拍打著。
  許諾低下頭,“我還能怎麽做?真讓你淹死在小河溝裏嗎?”
  林天行無聲地微笑,朝許諾招手,“來,我們走走。”
  兩人沿著沙灘繼續往南走。遊人越來越少,沙灘也越來越窄,景色卻是別有一番美麗。
  海堤下生長著茂盛的植物,正開著鮮紅粉白的花朵,眼裏奪目。棕櫚樹被海風吹得低低伏在海麵上。綠羽紅嘴的小鳥嘰嘰喳喳地歡叫著,在灌木上跳來跳去,人一走近,它們就呼啦一聲飛散了。
  許諾發出由衷感歎:“我從來不知道市裏居然還有這麽美的地方!”
  “當然,這片沙灘已經屬於我們剛才經過的酒店,隻有酒店的客人才能來。”
  “那我們算什麽?”
  林天行衝她擠眼睛,“非法入侵人員。”
  許諾驚笑,被他勾起了童心,“我們要去哪裏?”
  林天行把伸出食指按在唇上,“跟著我走就是。”
  兩人拉著手,沿著沙灘繼續走,上了一個小沙丘。眼前景色逐漸開朗,隻見接天連雲的蔚藍鋪滿了整個視野,看不到城市,看不到貨輪,隻有未雕琢過的沙灘和棕櫚樹做點綴。波浪溫柔起伏,海鳥翱翔。西斜的太陽已是暖暖的橘黃色,將海水染得一半藍,一半紫。
  林天行和許諾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歡呼著爭先恐後地朝著這片海奔了下去。
  沙灘上築有防浪堤,碩大的裸露的岩石經曆日曬雨淋,呈現出青黑色。淺水出的岩石上,生長著無數顆野生海蠣子。如今正是它們的旺季,個個都很大。
  林天行脫下襯衫,紮起袖子和領口,同許諾兩一起在岩石裏摘起了海蠣子。細軟的傻子鑽進許諾的腳縫裏,流滑而冰涼。她歡笑著,望向林天行。林天行脫去了衣服露出來的上半身修長精幹,寬闊的肩膀,麥色的肌膚,胸膛和手臂上的肌肉結實有力。
  她看著他的汗水滑下胸膛,臉不由一燙,忙掏了一捧水撲在臉上。
  兩人最後采了起碼十斤海蠣子,然後就如何處理這些東西上犯了愁。如果是弄來吃,如今汙染這麽嚴重,這野生的東西,也不知道幹不幹淨。如果不吃它們,丟了又怪可惜的。
  許諾出主意:“你家裏有遊泳池啊,帶回去放池子裏養起來吧。”
  林天行抱起這麽一大袋子海鮮,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他當然不可能把這腥臭玩意兒放進他香噴噴的寶馬車裏,所以最後還是把它們全放歸了大自然了事。

  五十八
  夜幕已經降臨,城市裏一片璀璨的燈火,繁華絢爛。
  回去的路上,車裏很安靜。許諾有些累了,閉著眼睛聽音樂。林天行已經換了衣服。他開著車,轉過頭去看她。車外的路燈照在她清秀的臉上,讓她柔和的五官稍顯深刻。她的睡衣領子開得很寬,他可以看到她優美的鎖骨。上麵還沾著一點沙子,似乎她自己也沒發覺。
  紅燈停下來的時候,許諾張開眼,就看到林天行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模樣。年輕男子的眼神陌生的深邃,表情專注而溫柔。
  “怎麽了?”她反射性地摸了摸臉。
  林天行收回視線,握著方向盤,“沒什麽。仔細看你,覺得你現在這樣真漂亮。”
  許諾臉上一熱,有點高興,又有點不好意思,“怎麽突然想著讚美我?”
  “讚美是發自肺腑的,有感而發,還用分什麽時間嗎?”
  “哦,隻是覺得你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啊。”
  林天行被澆了一頭冷水,拉長了臉,“好話不愛聽,倒喜歡聽壞話。你心理變態。”
  許諾笑道:“是,我心理變態。你開不開車,交警叔叔真要來了。”
  綠燈早亮了,後麵的車狂按喇叭,司機在罵人。林天行一臉晦氣,踩下油門。
  過了十字路口。許諾才說:“謝謝你。”
  “哦?“
  “我知道你和你哥說了,新銳的事完了後,要把我留下來。”
  林天行淺笑,“應該的。我離不開你。”
  許諾說:“沒有誰離不開誰的吧?我就算有你撐腰,以後在公司裏還是難走。及時你放我去設計部—徐敏鬧著要走吧?你們肯定不放他走的。他走了,公司設計部就沒有人領導了。別說我,我可撐不起這攤子事。”
  林天行說:“你可以留在我身邊。”
  許諾看他一眼,“給你做助理,做到經理,也不是我想做的。”
  “你還是喜歡幹專業。”
  “更加單純,更加寧靜的一個世界。”許諾輕呼一口氣,“我這人很笨,搞不好人際關係。”
  “的確,當初我們倆天天從早吵到晚。”
  許諾嗬嗬笑,“你那時候又懶,脾氣又臭。好吧,就算一半一半。不過……我的確沒再遇到過像你這樣的人。”
  林天行慢慢減緩車速,他側頭看了看許諾,“我怎麽樣的人?”
  許諾沒好氣,“你今天真是十萬個為什麽!”
  林天行大聲笑起來:“那你可要做好準備了,我今天的問題可多了。我問你,為什麽不願留在我身邊?”
  許諾反問道:“為什麽一定要我留在你身邊??”
  兩人倒沒發現這話題已經變了味。
  林天行脫口而出:“我喜歡你啊!”
  許諾的臉轟地一下紅了個透,“你正經點!”
  “我怎麽不正經了?”林天行叫道,“你聰明又能幹,我一個眼神,你就知道我的心思。你走了,我上哪裏找這麽了解我的人?”
  許諾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氣道:“你是缺個機靈一點的人打下手,可是我一直想進設計部,不想永遠伺候你。”
  “可你就是一直伺候人的命嘛。”林天行不怕死地說,“以前你在家的時候,雖然霸道,可是還不是當小丫鬟使,忙裏忙外的,收拾我和你弟的爛攤子,我看你也忙得挺開心的。”
  許諾氣得想揍他,又怕出車禍。“碰到你這種太子,我倒了八輩子黴,停車!”
  林天行笑得渾身發抖,“早停了啊!”
  許諾一愣,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停在了一處偏僻的路邊。
  “到了?”許諾望出去,“正東路?還遠著呢,怎麽停了?”
  林天行熄了火,拔了鑰匙,轉過頭來凝視著她。
  “諾諾,我要跟你說一件事。”他這語氣神情,幾乎可以用笑語嫣然四個字來形容。他本來就生的俊,這兩年鍛煉出了不少男人味,沒有了那股少年奶油氣。可是如今這個月朦朧,鳥朦朧的境界下,他的眼睛裏像是沉著一旺水,鼻梁被陰影襯托得更加挺直,嘴角的笑,像鉤子一樣鉤住了許諾的心。
  許諾深深呼吸一口,沒由來有些緊張,“什……什麽事?”
  “車沒油了。”
  “啊?”許諾似乎聽到了烏鴉在叫。
  林天行把手一攤,“不逗你,真的沒油了,不信你看表。”
  兩人氣急敗壞地下了車。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挨店的,連路燈都不亮,別說人,鬼都沒一個。就在已經入了秋,晚風一吹,許諾的衣服還半濕的,立刻打噴嚏。
  許諾暴躁地跳,“都是你!車沒油了不去加,還拐我出來!看,現在我怎麽回去?”
  林天行安撫她,“沒那麽絕望,不是還有電話嗎?”
  結果打給藍潔,她沒接。打給楊延之,他手機長時間占線。手機本來就隻有一格電了,這下正發出充電提示音,林天行也不敢亂撥了。
  許諾看不下去,奪了過來,撥通了歐陽烈的電話。
  半個小時後,歐陽烈的奔馳從昏暗的街那頭緩緩駛了過來。
  許諾的心跳得格外厲害,這感覺,隻有以前逃課去玩被許媽媽抓回家時才有過。那種膽怯,愧疚,還有一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興奮的期待。
  歐陽烈走下車,白衣黑褲,簡潔利落,身材高大,蕭索的街頭更襯得他氣質不凡。這個男人身上,由衷遊走社會的不羈和無歸宿的落寞。
  歐陽烈走近了,許諾看清了他平淡無波的麵容,心裏的那一份期待,就如冒出了睡眠的氣泡,啪地一下沒了影。
  許諾問道他身上一股濃烈的煙味。
  歐陽烈語氣平靜地聽不出半點情緒,“上車吧。車放這裏,明天再過來取好了。”
  林天行和許諾老實地上了車,許諾搶先一步坐在後座上。林天行看著打開的前門,隻好坐了進去。
  這一路,絕望地沉默。至少許諾是這麽覺得的。不過歐陽烈專心開車,林天行輕鬆地聽歌,時不時和歐陽烈說幾句話,顯然是不會認同她的想法的。

  五十九
  林天行以前知道歐陽烈,不過從來沒有把這個名字和他以前見過的那個男人聯係在一起。他一直以為那就是個小混混,並不知道這個人手下的連鎖餐廳已經開遍了全省。
  歐陽烈很得體地和林天行聊著天,他老奸巨滑,沒幾句就問出了今天傍晚發生的事。
  他從後視鏡裏看了許諾一眼,說:“難怪,我到她家等了半天還不見她回來,還以為她加班忘了通知我?”
  許諾又窘又羞,坐著一點一點往下縮。
  林天行驚訝地問:“原來她說的客人是你。”
  “是呀!”歐陽烈又望了後視鏡一眼。許諾徹底把自己埋在了座位的陰影裏了。
  歐陽烈先送了林天行回家,然後再開車回清惠小區。許諾是下定決心賴在後座上,怎麽都不肯去副駕。歐陽烈什麽都沒說,隻是發動引擎的時候掃了她一眼,就這一眼,讓許諾的衣服被冷汗浸了個透。
  回到家,歐陽烈停好車,拔出鑰匙,拉開門下車,一氣嗬成。等許諾磨磨蹭蹭也下來,他給車上了鎖,轉身就走。
  許諾提心吊膽地跟在他身後,看著他一直沉默的背影,一陣冷汗一陣熱汗地往外冒,心裏把林天行罵了個狗血淋頭還不過癮,拖出來進豬籠加遊街。
  姓林的這次可害慘了她。歐陽烈很少生氣,可是他一發火,那就是雷霆萬鈞。她當年可是親眼見到過歐陽烈把一個出賣了他的手下一棍子敲斷腿的。雖然這幾年他已經修身養性,那股暴戾已經收斂得所剩無幾,可是也講不準他今天會重溫當年勇猛呢?
  回到家,許諾聞到一股飯茶香,肚子裏的大鼓聲在二十平米的客廳裏環繞。她又恨上林天行一份,拐她出去就算了,連晚飯都不幫解決的。
  歐陽烈說:“先去洗個澡,然後把飯吃了吧。”
  許諾奉旨,趕緊衝進了浴室。
  在海邊這麽熱鬧了一會,一身汗水鹽粒和沙子。噴頭裏的水衝到身上,許諾發出舒服的感歎聲。
  等她開始衝洗泡泡的時候,外麵響起了微波爐的聲音,歐陽烈應該再幫她熱茶。許諾這才想起,按照歐陽烈的性子,他自己恐怕也沒吃。這都晚上快十點了,讓他陪自己餓了這麽久的肚子,怪不好意思的。
  突然燈光一滅,萬籟俱靜,許諾啥都看不到了。
  這是怎麽一個情況?
  許諾衝出去窗戶邊,別家照樣燈火通明的阿。
  門響了兩下,歐陽烈說:“好像是跳閘了,我去看看。你帶著別動。”
  許諾三下五除二衝幹淨,這才想起沒拿幹淨的衣服進來,一時窘在當場。
  歐陽烈在外麵高聲問她:“你知道家裏的電閘在哪裏嗎?”
  “不在門口?”
  “不在。”
  許諾也沒了主意,“那你去看看廚房。”
  過了一會兒,歐陽烈的聲音傳來:“找到了!”然後響起搬凳子的聲音。
  許諾覺得有點涼,抓來大浴巾把自己圍住。外麵突然響起重物摔到地上的聲音,凳子喀啦一聲巨響。
  許諾渾身血液一涼,想也不想就衝了出去。
  手電筒掉在地上,一個勁地打轉。冰箱旁有一個黑影倒在地上。
  許諾衝過去,跪了下來,嚇得直抽氣,“烈哥,哥,你怎麽樣了?”
  歐陽烈已經很多年沒有跌過跤了,他的腿跌下來的時候在櫃子上磕了一下,當時就聽到一聲脆響,額頭也在冰箱角上擦了一下,現在覺得發熱,怕是出血了。
  他聽著許諾驚慌的聲音,忽然有點感激這次跳閘。黑著燈,她也就看不到他現在的樣子了。
  許諾見他蜷著身子,久久不說話,嚇得幾乎魂飛魄散了,伸手抱住他,不停地問:“哥你怎麽樣?你哪裏傷到了?你說話呀!”
  她柔軟的身子貼在歐陽烈的背上,才林雨果的身子發間散發著陣陣暖香,直撲到他鼻端。歐陽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瞬間忘了疼痛。
  可是許諾很快就放開了他。她摸到了電筒,光很快就照到了歐陽烈臉上。
  歐陽烈聽到她的抽氣聲,知道自己的額頭肯定是流血了。
  許諾慌張地說:“我去拿藥箱,你別動!”
  她站起來。歐陽烈看到她裹著浴巾,修長白皙的腿就在自己眼前一晃而過。他苦惱地一聲歎息,聲音細微得連自己都聽不見。
  許諾很快找來酒精,用棉花沾著小心翼翼往歐陽烈的額頭上塗,邊問:“你還有哪裏疼?我去打120……”
  歐陽烈輕輕扣住她的手,“沒事,碰了一下而已,已經不疼了。”
  許諾並不放心,給他處理好了頭上的傷,便去檢查他的身上的傷。
  “是不是腿上傷著了?我看到你剛才抱著腿,是哪裏?”
  她一邊問著,一邊伸手去摸。電筒的光一晃一晃的,她身上潔白的浴巾在昏暗中卻是特別的醒目。濕潤的頭發垂下來,冰涼的水珠有的沾在她裸露的肌膚上,有的則滴到了歐陽烈的腿上。
  許諾的手碰到了歐陽烈腿上一處紅腫的地方,輕輕按了一下,“是這裏麽?”
  歐陽烈沒有回聲。許諾這才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異樣,訕訕地收回了手。下一秒,她握著電筒的手被一隻大手緊緊抓住,整個人被拉往前拽去。
  手電筒掉到地上,骨碌滾到冰箱腳下,朝著客廳的方向大放光芒。
  黑暗之中,歐陽烈緊緊抱住她,扳著她的臉,狠狠吻住她,扣著她的背,扣著她的後腦,深深的,陶醉的,用盡一切力量似的吻著她。
  氣息是灼熱的,汗水的顯色刺激著味蕾,酒精的氣息融合在沐浴露的芳香裏,還有一股醉人的煙草氣息。許諾覺得自己無法呼吸,這個懷抱和這個吻,緊而濃烈地讓她不能呼吸。
  然後,就像開始時那樣突然,歐陽烈放開了她。

  六十
  許諾大腦暈眩,手腳發軟。黑暗裏她什麽都看不見,隻感覺得到自己依靠著的這具身體滾燙,胸膛起伏急促。
  她正靠在歐陽烈肩頭,鼻尖蹭著他的脖子,冰涼的一小點。
  歐陽烈猛烈地推開她,想要站起來。腳傷處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讓他又跌了回去。
  許諾立刻把剛才的事拋到了腦後,惶恐地抱住他,“你別動了!我去打電話,我們去醫院!”
  歐陽烈忽然別過臉去。
  許諾低頭看,方才拉扯間,浴巾鬆了大半,差點就要春光外泄。她趕緊抓緊浴巾,紅著臉爬起來,給120打了電話。
  120說二十分鍾內就能到。許諾又趕緊回房間換好衣服。歐陽烈看她衣著整潔地回來了,暗地裏鬆了口氣。
  許諾扶起椅子,爬了上去。
  歐陽烈突然問:“你要幹什麽?”
  “把電閘合上啊。”許諾說,“這樣黑著什麽都看不到。”
  “下來。”歐陽烈命令道,“一會兒叫阿青他麽來弄。你一個女孩子,不要去弄這麽危險的事。”
  許諾想反駁,可是看到歐陽烈還坐在地上,便順從地下來,扶他去客廳坐。
  許諾個子不算矮,可是歐陽烈還是高了她一個頭。她扶著他有點吃力,歐陽烈因為不敢把重量都依靠在她身上,自己走著也吃力。兩個人抹黑回到客廳坐下,又出了一身汗。
  誰都沒再開口。許諾俯下身去托起歐陽烈那隻受傷的腳,平放在茶幾上,又摸著黑擰了一塊濕毛巾,遞給歐陽烈。
  歐陽烈接過去的時候,指尖觸到她的。許諾被電了一下,手抽了回來,毛巾掉在歐陽烈的腿上。他默默撿了起來,擦了擦臉和脖子。
  沉默中的時間總是特別長,長到天長地久一般。視覺暫時作廢,聽覺就變得格外靈敏,許諾坐在歐陽烈的身邊,耳朵裏隻有他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聲。
  許諾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輕輕摸了一下嘴唇。那裏還有點發燙,有一種感覺始終揮繞不去。
  120終於來了,護士打著手電筒把歐陽烈用擔架抬了出去。到了醫院,拍了片,醫生說:“沒斷,隻是軟組織損傷,上點藥,養一陣子就沒事了。隻是這段時間行動會有點不方便。”
  許諾還不大放心,“大夫,您要不再仔細查一下,我朋友疼得很厲害呢。”
  醫生瞅著她,“我說了,那就是扭傷,沒什麽大不了的。難道你還希望你朋友斷腿?”
  許諾吐著舌頭跑了。
  這點傷用不著住院,許諾又招了一輛出租車,把歐陽烈送回家。在車上的時候,歐陽烈給手下打了個電話,回到家的時候,青皮和幾個手下站在樓下等著他們,把歐陽烈從出租車轉移到他的奔馳後座上。
  歐陽烈這才開口對許諾說:“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許諾錯愕,“那你呢?”
  “我回我的家啊。”歐陽烈平靜地說。
  許諾呆呆地看著青皮他們向自己打過招呼,上了車,揚長而去。而歐陽烈始終低著頭,沒再看她一眼。
  許諾等到聽不到發動機的聲音了,才轉過身,慢慢回了公寓裏。
  青皮他們已經來弄好了電閘,按了開關後,電燈大放光明。許諾環視著這裝修精美的房間,忽然覺得它是那麽的空曠而寂寞。多餘出來的空間都紛紛朝著她湧了過來,擠壓著她,包裹著她,讓她無法呼吸。
  她痛苦地蹲了下來,輕輕呻吟著,這聲音傳播到四麵牆壁上,又折射了回來,在她的耳邊縈繞。
  許諾睜大眼睛,咬住下唇。地板上落下一個個小圓水斑。
  歐陽烈消失了一般,一連半個月,都沒再露麵。
  許諾關心他腿傷,給他打電話,總是沒人接,她隻好打給青毛。青毛憂心忡忡地說歐陽烈很忙,又告訴許諾,他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也見著了老爺子。老頭的開庭日期已經不遠,十幾年是跑不掉的了,估計再出來時,也是取保送終之時。對歐陽烈的調查還逼得很緊,不過老爺子打算自己全部承擔而保住兒子。
  還有就是,老爺子說此生遺憾就是還沒抱成孫子,督促歐陽烈早點解決終身大事,讓他能安心蹲班房。
  許諾覺得有點好笑,問青毛:“你和我說這個做什麽?”
  青毛說:“烈哥說,他自己一身風險,不想牽連自己的女人擔心受怕地過日子。”
  許諾握著手機,覺得這玩意兒一下有千斤重。
  她好半響,才啞著嗓子說:“你轉告烈哥,我最近很好。要他……要他保重。”
  一時詞乏。
  藍潔跑來找她,“梁國華交了辭職書了。”
  “是嗎?”許諾的聲音並沒有她自己以為的興奮,“林總接受了嗎?”
  “當然。老梁叫劉清芳連著她的辭職書一起交上來的,還到處放話,說不是他想走,是王爺不留人。林總倒是爽快地收下來,還開了一個月的工資做補償。老梁沒要,劉清芳卻要了。”
  許諾笑道:“我算是完成任務了。”
  藍潔這些日子以來,對許諾友善熱情了許多,聽她這麽一說,還有點舍不得,“其實你就是留下來,也不會怎麽樣。林總天下,你是元老了。”
  許諾搖了搖頭,“我時間也有限。我想盡早確定自己要走的路,然後拚足力氣幹下去。幫林天行,有一大半是為了義氣。我可不是男人,不會為了義氣兩肋插刀的。”
  “隻是義氣而已?”林天行在她身後鬱悶道。
  許諾嚇了一跳,“怎麽神出鬼沒的。”
  林天行沒有頂回去,而是沉默地凝視著她,盯得許諾背上寒毛倒立。
  這年頭到底是怎麽了?男人們玩深沉,怎麽都喜歡盯著人看。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蟲子,盯穿了也不知道你在想什麽啊!
  藍潔看氣氛不對,吐吐舌頭跑走了。
  許諾覺得自己發牢騷被領導抓到現行,十分不吉利,隻有呆站著。
  林天行說:“真的隻有義氣而已?”
  許諾很不好意思,急忙表忠心,“當然不是。我們還是朋友,我應當幫助你。”
  “除了義氣和責任呢?”
  許諾一籌莫展,“還有……興趣?”
  林天行給她氣得臉色發白。
  許諾笑道:“你到底要我怎麽樣?你太平易近人,我沒法對著你這張臉拍領導馬屁。”
  林天行煩躁地抓了抓頭發,“你在這裏做得這麽不開心?”
  “不,我其實做得很開心。”許諾說,“雖然挑戰重重,可是我很有幹勁,也學到了很多東西……”
  “我不想聽這些話。”林天放打斷她,“記得在青石鎮上的日子嗎?那時候你不是這樣子的。”
  “那時候你也不是這樣子的。”許諾笑道,“那都已經是兩年多前的事了,人不能總是活在過去。當時我們都還很幼稚,莽撞,不適應這個大社會。可是我們已經扛起了生活的重任,開始成熟。天行,如果你還期望我是當初那個傻傻的,單純沒心機的,隻知道埋頭幹活的丫頭,那你真的要失望了。”
  林天行注視著許諾,良久沉默。
  許諾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我幹嗎要和你說這個。我希望你能把工作和感情分開一點,並且看清楚我們之間的差距。”
  林天行皺著眉頭說:“我討厭這個話題。我最不想的就是你這樣想,我很討厭你把我們兩個分開來對待。”
  許諾失笑,“能不這樣麽?”
  “你始終擺脫不了那份自卑,是不是?”林天放一針見血。
  許諾老大不自在,“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這樣的。”
  “你不斷地提醒你自己和我的差距而來減輕你對我們之間關係的期望而帶來的虛榮感?”
  許諾額頭滑下一滴汗,“太長了……”
  林天行沮喪地歎了一口氣。
  許諾說:“天行,你從來都沒搞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林天行沉默。
  “你喜歡我,很大一部分,因為你能從我身上看到輕鬆和快樂,在我這裏,你可以逃避現實,至少是一部分的現實。可是天行,你總要麵對你自己的生活。”
  林天行注視著許諾。
  許諾繼續說:“我可以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你不喜歡你的生活方式,可是你為了你媽媽,為了對你厚愛的後爸,你又不得不堅持下去。一方麵你覺得憋屈,另一方麵你又沒辦法反抗。是嗎?”
  林天行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你是重感情的人,而且你愛你的家人。”許諾微笑,“如果你是一個自私的人,你早就背叛了你的家人了。天行,有一點你要知道,你現在之所以過著你父母給你安排的生活,並不是因為你無能,而是因為你愛他們,你不想讓他們失望!”
  林天行猛地張開了眼睛,“是嗎……”
  許諾歪頭想了想,聳肩,“雖然我不是個心理醫生,不過我覺得我剛才的分析是非常合理的!”
  林天行撐著下巴。
  許諾用著同情的目光看著他,“如果你需要一點勇氣,我可以借給你。”
  林天行問:“我該怎麽做?”
  “一旦走出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走得多了,自然就又了路。”
  林天行看向許諾,“我真不喜歡聽你說實話。”
  “你這人這麽傻,要騙你太容易了,你根本分不清真話假話。”許諾笑笑,離開了辦公室。

  六十一
  下班回了家,推開門,裏麵一片黑暗。沒有溫暖的燈光,沒有可口的飯菜,沒有那個聲音溫柔低沉地同她打招呼。
  許諾覺得寂寞得發慌,把屋子裏所有的燈都打開了,那麽明亮,幾乎看不到一點陰影。撥給歐陽烈的電話始終不通,那人就像消失到了異時空一般。許諾覺得很不理解。那天被非禮的人明明是自己,為什麽躲起來的人卻是他?
  不過回想當年的林天行,也是吃了她豆腐之後就腳底抹油跑了不見影。可是人家書裏電視上的男演員親了女演員,起碼都要照例摟著叫幾句心肝寶貝美人之類的好話。她許諾上輩子欠了什麽債,這輩子盡遇到敢吃不敢認的極品。
  中秋很快來了,公司裏的事也結束得七七八八。廣告拍了出來,效果不錯,許諾忍痛又減了兩秒,交到客戶手裏。一個禮拜後,她就在電視上看到了這支廣告。
  激動之下,許諾立刻打電話給了媽媽。許媽媽可驕傲自豪了,表示她將召集家裏所有大人小孩,連同在住客人,一起觀摩這支廣告。
  許諾收了錢,又習慣性地撥了歐陽烈的電話。線路音想起來的時候,許諾才回過神來,暗罵自己傻了。
  沒想響了兩聲,居然轉到了語音箱。歐陽烈以前的電話是沒這個功能的。
  許諾激動了,直吞口水,“那個,烈哥?我是哦許諾,嗬嗬。我們還就沒見了,你現在怎麽樣了?腳好些了嗎?恩,這個月的房租,我該交到哪裏?我是說,我們見個麵好嗎?我知道你現在很忙。我,我真的很關心你,我給青皮打過電話,他說你很好。這很好啊!我放心多了。我也很好,我工作進展得很順利。我……就這樣吧。”
  許諾泄氣。
  第二天,她出門上班。雖然現在總公司新派來的人接替了她大部分工作,她還有很多交接工作需要做。
  從電梯出來,許諾就看到前台小姐一臉焦慮,似乎很驚訝看到她。
  “怎麽了?”
  “許小姐……”前台小姐驚慌失措,“那個……有公安的來找你……”
  “許諾?”兩名公安幹警從工作大堂裏麵走出來,林天行匆匆跟在後麵,神色凝重。
  許諾不安,“是我,怎麽了?”
  公安叔叔們一本正經地圍上來,“許小姐,可以請你跟我們走一趟嗎?”
  許諾頓時覺得背上一股涼意順著脊椎蔓延到全身,“出什麽事了?”
  “並不是什麽大事。”一個麵目比較和善的公安說,“我們在調查一樁經濟犯罪案件,需要你的幫助。”
  許諾心想,果然來了。
  “許諾!”林天行喊。
  許諾衝他點點頭,“我沒事的。”
  許諾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坐警車,不過這輛車看著及其普通,外表賀馬路上路過的車沒什麽不同,既不亮燈也不鳴笛。許諾安安靜靜到了辦事處,穿著製服的人員將她帶到一間普通的房間裏,然後給她倒了一杯水。
  許諾喝了有一口水,努力讓激動的心跳平靜一些,並且控製住給歐陽烈打電話的衝動,又想到手機等東西剛才就交給警察叔叔了。而且她知道她打過去,他大概也不會接的。
  在百無聊賴中等了快半個小時,終於有人進來。一男一女,男的衝許諾笑得很親切,女的手裏拿著本子和筆,顯然是做記錄的。
  許諾放下已經喝幹了的杯子,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
  兩個人員坐在他對麵。男人先開了口:“許諾小姐,是嗎?感謝您的合作。”
  許諾想笑一下,可是發覺自己的表情似乎不受大腦控製了,嘴角怎麽都彎不起來。
  男人看起來並不介意,他看了看手裏的資料,問:“您能跟我們描述一下您和歐陽烈的關係嗎?”
  許諾開口,聲音比她想象的要平靜很多,“我和歐陽烈是很多年的好朋友了。”
  “資料上顯示,你們認識有八年了。”
  “是嗎?”許諾終於笑了一下,“我並沒有去算日子。不過我初中認識的他,那麽,是差不多吧。”
  “你們關係很好嗎?”男人直視許諾的眼睛。
  許諾平靜地回視他,“很好。我管他叫哥。”
  “我們知道,你這半年來一直住在他家裏。”
  “我自己負擔水電氣,還打掃衛生和做飯。我個人認為我算是租他的房子住。”
  女人停下筆,和男人對視了一眼。許諾十指交叉,隻有她自己知道手心裏都是汗。
  女人終於開口問:“你和他上次聯係是什麽時候?”
  許諾想了想:“一個多禮拜前了,我記得是星期二,那麽快兩個禮拜了。”
  “你有主動去聯係他嗎?”
  “有的。不過是他的助理接的電話,說他很忙。”
  女人看著許諾的眼神,分明寫著不信任。許諾坦然麵對。
  男人問:“你知道他最近的情況嗎?”
  許諾說:“我知道他父親的事,他也和我說過他會被牽連的事。”
  “還有呢?”
  “沒有了。”許諾說,“我們倆在一起,談的最多的還是我的生活。”
  男人和藹的笑容漸漸隱去,“他從來沒有和你談過生意上的事?”
  許諾坦誠地說:“不,他從來沒和我談過生意上的事。”
  女人輕笑起來,“許小姐,我們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是目前他身邊唯一一個親密的女性,也是跟他時間最長的一個。”
  許諾聽了這句話,心裏反而有種莫名的快樂。她現在已經完全鎮定下來,輕鬆對答:“這點我不那麽肯定,我了解的歐陽烈,隻是生活上的一麵。不過我相信他,敬佩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審訊人員又再度對視一眼。
  男人又低頭去翻資料,“根據資料上來看,你的經曆非常簡單,也很順暢。但是聽說你最近正打算從做得很好的公司辭職,可以問一下原因嗎?”
  這個說起來可複雜了,“我在公司裏……遭遇人事危機。我畢竟剛接觸社會。所以我覺得換一個工作環境重新來過,會比較好。”
  這樣的解釋怎麽樣?
  男人看起來似乎覺得還算滿意,“辭職後你有什麽打算?旅遊?”
  許諾笑了,“我就是在旅遊城市長大的孩子,我前十幾年的人生就是在旅遊。現在我隻想盡快找到下一份工作……”
  “夠了!”女人不耐煩了,把筆往桌上一拍,厲聲問道:“歐陽烈有沒有交給你什麽東西,要你替他保管?”
  許諾微微一怔,鎮定地說:“沒有。”
  女人盯住她看,眼睛似乎能透視到深處。
  男人脾氣好點,問:“你從來沒有接觸過他生意上的事,一點消息都沒聽過。”
  “也不是一點都沒聽過。”許諾承認,“他如果有新開的飯館,會請我去吃飯。店裏做活動的時候,他會給我他的咖啡店和飯店的招待券。我知道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女人看了看資料,“從他四年前回國後,他就開始在本市投資。似乎他在哪投資,你就在哪兒啊。”
  許諾回以她一個從容的笑,“這隻是巧合罷了。再說當初是我先到這個城市上大學的。”
  女人丟下資料,抱著手靠進椅子裏。男人歎了一口氣,說:“許小姐,我們正在調查歐陽烈的一些商業活動和資金來源。你有什麽看法?”
  許諾說:“我不會妨礙司法活動。我告訴你們的都是實話。”
  “你什麽都不知道?”
  “他什麽都不讓我知道。”許諾說,“他說這是男人的事,我隻用照顧好自己就行了。”
  女人忽然問:“你還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叫秦浩歌,是不是?”
  許諾沒想到他們會問到這個,愣了一下,才點了點頭,“是的,我們從小就認識了。”
  “他現在在檢察院工作,他的女朋友是黃法官的女兒,這個你知道嗎?”
  “我知道他的工作。至於黃小姐,我也見過,但是我對她的家世並不清楚。”
  女人譏諷,“你還真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是啊。”許諾冷笑,“我知道的的確不多。”
  “聽說秦浩歌的前女友,同時也是你的好朋友,死於流產中的意外?”
  小曼。
  許諾臉沉了下去。
  “又聽說,那位小姐,和歐陽烈也有過曖昧?”
  許諾啪地一聲拍在桌子上,“據我所知,他們兩個並沒有什麽特殊關係!”
  “是嗎?”男人問,“秦浩歌帶頭調查歐陽烈,不是因為他們有舊仇,就因為歐陽烈對那位邱小姐始亂終棄?”
  “浩歌帶頭查歐陽?”許諾可沒想到這點。雖然她得到過秦浩歌的提點,但是她沒想到他們倆會短兵相接。
  女人滿意地看到她變了色,“你估計也是不知道這個吧?”她故意把“不知道”三個字咬得很重。
  許諾說到:“我認識的秦浩歌不是這麽感情用事的人,他不會以公謀私。邱小曼和歐陽烈關係很一般,小曼的悲劇也不是歐陽烈造成的,秦浩歌完全沒有必要去針對他。而且小曼已經去世了,我們應該讓她安息!”
  訊問陷入死角。兩名幹員交換眼神,然後起身出去,也沒有告訴許諾該怎麽做。許諾隻有假設詢問到一段落,耐著性子在房間裏繼續等待。
  這一等,幾乎等到快睡著,終於又有人走了進來。那是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穿著西裝,戴著眼鏡,看起來很斯文。
  許諾當他是領導,忙問:“我什麽時候能回家?”
  男人立刻說:“許小姐,我這就是來接你的。”
  “你是?”
  “我是歐陽先生的律師,姓王。”男人一邊說,一邊帶著許諾出了門。
  許諾糊塗了,“王律師?怎麽都需要出動律師了?我身上出了什麽問題了嗎?”
  “不!沒事!”王律師安慰她,“是歐陽先生知道你被帶走了,叫我過來接你。”
  許諾一聽,立刻追問:“歐陽在哪裏?我能和他說話嗎?”
  王律師帶著許諾上了車,取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然後把手機遞給許諾。
  電話很快接通了,那邊傳來熟悉低沉的聲音:“許諾?”
  許諾那一刻有種熱淚盈眶的激動,她的聲音裏帶著哽咽,“烈哥,你在哪?”
  歐陽烈溫柔地說:“我在很遠的地方,我有點事要忙,所以不能來看你。”
  “他們到底想要什麽?”許諾問。
  “他們想證明我幹了我沒幹的事。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有解決辦法的。現在你要做的,就是照顧好你自己,知道了嗎?”
  “烈哥,我能去見你嗎?”
  “現在恐怕不能。”歐陽烈苦笑。
  許諾低語,“我很擔心你。”
  歐陽烈沒有回音。
  許諾說:“我很好,你放心。”
  “王律師很可靠,會安排好你的,最近你好好待在家裏,哪裏都不要去。”
  “我知道了。”
  歐陽烈又久久不說話,許諾也一直拿著電話,靜靜聽那頭細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她才終於聽到嘀的一聲,響起了盲音。
  許諾把手機還給了王律師,“謝謝你。”
  “不用客氣。”王律師說,“歐陽先生曾經對我幫助非常大,我自當幫忙。許小姐,我這就送你回家吧。你所在的公司,歐陽先生已經幫你告了假。你這些天就不要到處走動了。”
  “我知道。”許諾點了點頭,“你認為這事什麽時候能結束?”
  王律師思考片刻,說:“這也不好說,有時會很快,有時會很慢。等歐陽先生那邊的問題處理好了,你就可以恢複正常生活了。”
  他送許諾到家樓下,又遞給她一張卡,“這是歐陽先生給你的,以你的名義辦的。”
  “我的錢夠用。”
  “我隻負責把東西給你,許小姐。”王律師說:“如果不想讓他擔心,我建議你還是收下的好。”
  許諾隻好把卡接了過去。
  王律師返身上車而去。
  那是幸運,若是不好,今天這個場麵怎麽挽回?你負得了這個責任嗎?”
  梁國華大吼道:“說白了,就是今天這出是你們兩個小妮子和林天行弄出來的把戲?就是為了要我好看是不是?”
  許諾忙道:“梁經理,此言差矣!我做那方案的初始不過是想自我鍛煉,我們可誰都沒想到今天關鍵時刻,徐總監他聯係不上啊。”
  “是啊!”劉清芳尖聲尖氣道,“我師哥肝有問題,早就戒酒了,也不知道怎麽的,偏偏昨天卻和梁經理去喝酒。不知道小王找到他沒,可千萬別是出了什麽事了。”
  梁國華一掌拍在桌子上,大有武林高手掌碎大石之勢,“小劉你這話什麽意思!把話說清楚!”
  劉清芳眼睛一紅,“我能有什麽意思?我擔心我師哥也有錯了嗎?梁經理你把火發到我頭上,未免有點欺人太甚了!”

  六十二
  不用上班後,日子就閑得發慌。許諾本來也是閑不住的人,在家裏睡了一天覺後,覺得換身不對勁,不找點事情來做事不行了。
  她第二天就給家裏來了一次大掃除,把窗戶地板都擦了一遍,窗戶和床單被套拆下來洗幹淨,晾滿整個陽台。然後在不辭辛苦的吧廚房收拾得跟新的一樣,特別是灶台和油煙機,都拆下來擦洗幹淨,光亮的簡直可以上電視去做清潔劑的廣告。
  許諾驕傲的看著自己的成果,上了癮。第三天幹脆把地板全都打了一遍蠟,然後買來花瓶和花,把家裏好生布置了一番。等歐陽烈將來回到家,想必會大吃一驚吧。
  把這一切做完,有無事可做了。許諾嚐試著看電影看書,可是都沒辦法靜下心來。想了半天,打算去玩玩電腦遊戲。
  歐陽烈的房間裏有一台配置很好的台式機,許諾以為設了密碼,開機一看,自動進入程序,並沒有問她要密碼。
  歐陽烈的私人電腦會是怎麽樣的呢?
  桌麵很幹淨,桌布是一張很普通的海島風景照片。許諾點開“我的電腦”,隨便翻看。文件夾裏的東西很單調,幾乎全都是各類合同、方案和工作計劃,而且沒有加密文件。
  她看到一個名為“照片”的文件夾,好奇的點了開來。裏麵一大堆歐陽烈除夕飯店酒吧開張時的照片,還有一些出息公開場合的照片。無非都是衣冠楚楚,笑容雅致,看上去英俊翩翩。
  許諾腦裏忽然冒出一個大膽的猜想。她點取了取消隱藏文件,果真看到了一個子文件夾,名為“家鄉”。
  既然是家鄉的照片,她看看也無可厚非吧?許諾這樣想著,點開文件夾。
  近百張照片刷的一下出現在眼前。
  許諾覺得有點眼熟,從第一張點開來看。
  ——年輕人還剪著寸板頭,穿著黑皮夾克,胖丫頭紮著兩條粗辮子,穿著寬鬆的運動衫校服。男生對著鏡頭做著酷酷的表情,搭著小丫頭的肩,女孩子不大自然的傻笑。
  ——水池邊,年輕人手把手的在教胖丫頭釣魚。
  ——草地上,胖丫頭站在火邊,在烤肉。臉上兩道黑印子,自己卻沒知覺,對著鏡頭笑得很傻,眼睛都快看不到了。
  ——鎮上橋頭,胖丫頭騎在一輛非常時髦的摩托車上,表情有點緊張。
  ——點著蠟燭的生日蛋糕,一大幫不良少年和男人,胖丫頭坐在青年身邊,眼珠子已經快掉到蛋糕上了。
  一張又一張,許多都很陳舊了,顏色退去,影像模糊,可是卻忠誠的記載了那些她都不大記得的往事。照片看下去,看著一個一臉稚氣的胖丫頭漸漸成長,一臉桀驁的青年漸漸沉穩。
  歐陽烈出車禍的時候沒有照片,直接就跳到了他在英國的生活。照片不多,都是歐陽烈和他媽媽在家裏拍的。最初,歐陽烈還坐在輪椅上,人很瘦,但是瘦的十分有精神,雙目炯炯。歐陽媽媽是個別有風韻的中年太太,高挑,優雅,打扮得十分得體。歐陽烈的眼睛長得像她。
  後來歐陽烈身體好一點,可以站起來了。在院子裏散步,在圖書館。許諾驚訝的看到歐陽烈戴眼鏡的照片。他穿著一件煙灰色的毛衣,領口和袖口路出街白的襯衫。圖書館寬大而古樸,銅褐色的桌椅,巨大華麗的吊燈,歐陽烈坐在這個環境中,猶如油畫裏的年輕紳士。隻是他神情略微有點尷尬的看著鏡頭,顯得不自在,卻也不得不配合拍照的人。他戴著眼鏡顯出了平日裏看不到的斯文儒雅,連五官看上去都比平時顯得柔和了許多。
  許諾笑著繼續往下翻看。在學校門口的留影,同樣有點不自在。歐陽烈穿著藏青色的V領毛衣,卡其褲,一手揣在口袋裏,一手有點局促的抓頭發。許諾覺得他這樣十分可愛。
  後麵,歐陽烈的身體更好了點,可以在球場上奔跑了。他高大健美,桐柏人比起來絲毫不遜色,照片裏的他正帶著球準備射門。
  下一張則是球隊贏了球後,他和隊友們的合影。他這次沒有了那份不自在,對著鏡頭笑得十分自然。
  在食堂,衝著鏡頭微笑;在校園的朝地上,抱著厚厚的書在閱讀;在家裏,一邊逗狗,一邊衝攝影的人揮手;在廚房,圍著圍裙在切菜,沒有看鏡頭;生日派對上,和母親一起在蛋糕邊合影。
  許諾的手一下一下點著鼠標,屏幕裏的歐陽既熟悉又陌生。他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過著她不了解的生活。別的人代替了她在他身旁,照顧他,陪伴他,記錄他生活裏的點點滴滴。
  而她不在那裏。
  到了後麵,都是回國後最近一兩年的照片,許諾明顯瘦了,歐陽烈脫離了學生時代,換上了西裝,理了頭發。許諾發現後麵的照片全部都有他和她,但是他們不是在參加開張儀式,就是在宴席上——歐陽烈喜歡帶許諾去。不知道那個路人排到了他們兩,歐陽烈也把照片收集了起來,放在一起。他們兩人甚至很多時候站得很遠,歐陽烈忙著應酬,許諾則忙著發呆或者吃東西。
  後麵的歐陽烈沒有在笑得那麽輕鬆隨意,他維持著標準的交際笑容,手裏幾乎不離酒杯。即使對著鏡頭,視線也是飄忽的。許諾更不用說,大部分照片裏就完全是背景人物。
  許諾看完最後一張照片,關了文件夾。她癱在沙發椅裏,心連著身體似乎都沉到了水底。
  照片裏的她,就像歐陽烈生活裏的她。總是存在某個角落,有時占據視線,有時盡可忽略。許諾並不知道自己在歐陽烈心裏,倒地站在一個怎麽樣的位置上。
  手機收到一條短信,吧許諾從沉思中拉了回來。
  是林天行發來的:“我在你樓下。”
  搞什麽名堂?
  許諾打開窗戶望下去,對麵停車帶上果然停著他的車。他見到許諾十分高興,“你看起來氣色不錯嘛?經受住了當對你的考驗了?”
  許諾翻白眼把拖鞋丟給他,“你怎麽跑來找我?”
  “慰問你呀。”林天行吧兩個大袋子放在地上,一件一件從裏麵掏東西,吃的喝的玩的,什麽都有。
  許諾看著好笑,“你來之前才搶劫過便利店嗎?”
  “你不是被禁足嗎?我來給你補充軍需啦。”林天行自己撕開一呆雞爪子,吃了起來,“你也不用謝我了,男人自當照顧心愛的女人的。”
  許諾似乎沒聽到他最後一句話,“我什麽時候被禁足了?”
  “你不是打電話來說不能出門嗎?”
  “是律師囑咐我不要走動,並不是我被迫被關在家裏的。”
  林天行鬆了口氣,“唉,嚇我一跳。剛才在樓下還提心吊膽的,生怕被監視你的人抓起來。”
  許諾大笑,“那你怎麽還來?”
  “我想你呀!”林天行說,“這幾天公司裏沒你,我都覺得怪怪的。”
  許諾不由感動,“是嗎?”
  “當然是了。”林天行說,“新來的人隻管自己的事,很多時候問都不問我的意見。這麽囂張,全因為有我哥在後麵給他們撐腰。真是完全把我架空。”
  許諾從袋子裏翻出一包餅幹,也吃起來,“你幹嘛那麽介意,你又不喜歡這家公司,更是討厭這份工作。”
  “可我畢竟還是公司老板。”林天行氣呼呼。
  許諾笑道:“老板不愛公司,就如丈夫不愛家庭。你都不履行義務,也就沒有幹涉別人的權力啦。”
  林天行別過臉去,“你真討厭。”
  許諾得意洋洋,“因為俺說真話。”
  林天行問:“你的歐陽哥哥呢?”
  許諾沒好氣,“我沒他的消息。你要看他的笑話,盡早免了,否則我打你出門去。”
  “喲!喲!”林天行哼哼,“我都吃醋了。”
  許諾憂愁的說:“沒消息也很焦急。”
  林天行安慰她,“往好處想,這種時候,沒消息其實就是好消息。你很想看他上經濟新聞嗎?”
  許諾等他一眼,不過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六十三
  林天行摸著肚子:"我真的餓了."
  許諾隻好起來給他做飯.做人太賢惠了也不好,容易被人使喚來使喚去的.許諾覺得自己性子已經夠獨立的了,可是本性還是讓她不自主地去伺候人.
  林天行也精明,買來的菜都是自己愛吃的.許諾做了一大桌子,林天行埋頭猛吃,一個人就幹掉了大半.
  許諾有心事,這些日子一直食欲不振,吃了半碗米飯就放下了筷子,慢慢喝湯.
  林天行倒自覺,吃完了,主動去洗碗.他穿著許諾的小花圍裙,在廚房裏忙碌.許諾看著直笑.她一下想到歐陽烈也穿過這件圍裙,為她在廚房路熱飯.一個大老爺們這樣打扮,也虧他舍得犧牲了.
  不論別人怎麽看待歐陽烈,認為他是個好人或是壞人,在許諾這裏,歐陽烈永遠都是一個親切溫柔的大哥哥,在她身邊,給她無聲的關懷.她很慶幸自己看到了他的這一麵.
  林天行告辭的時候挺晚了的,外麵下起了雨.
  許諾換了鞋子,打著傘送他出門,一路把他送到車邊.
  林天行的手搭在車門上,並不急著進去."你打算一直這樣到什麽時候?"
  "我當然不會永遠縮在家裏的."許諾說,"我大學老師新開了公司,叫我去做幫手.我等過一陣子就去上班."
  林天行不大高興,"幹嗎不回來幹?"
  許諾笑道:"我回去幹什麽?左右都不合適.而且憑關係做事,我自己也不習慣."
  "你不在,我一個人在辦公室閑得無聊,隻好指揮新人玩."
  許諾大笑,"幹嗎不弄你的模型去?"
  "這叫奇技淫巧."
  "你自己都這麽認為,還能要別人怎麽看呢?"
  林天行靜默.
  許諾拍了拍他的肩,"天行,我當你是朋友.聽我一句話,如果你喜歡一件事,那你就要為它去奮鬥,去爭取,這樣,你才不會後悔."
  林天行注視她,"比如說你嗎?"
  "我?"許諾不解,"我什麽?"
  林天行嘴角一彎,幾分頑皮,又有幾分迷人,"去爭取你呀!"
  許諾白了他一眼,"別再拿我尋開心了."
  "這不是."林天心說,"我想清楚了.我喜歡你,固然因為一部分是我需要依賴你,另一部分,的確是我在遵循我內心的渴望."
  "哦,內心的渴望."許諾覺得很好笑,"渴望我什麽?"
  "渴望和你在一起."林天行輕聲說,"我高興的時候想到你,想和你分享我的快樂,難過的時候也想到你,希望你能幫我排解憂愁.吃飯的時候想到你,想和你一起吃飯,做事的時候想到你,想你在旁邊和我一起工作,睡覺的時候也想到你,嗬嗬,別這表情,我隻是在想你也睡了沒有."
  許諾知道他說的字字是真心話,可是就是不知道怎麽回應的好.自認伶呀利齒的她也有詞窮的時候.
  "如果這隻是你認為的單純的依賴,我真的不能讚同."林天行輕聲說道,"我是喜歡你的.也許兩年前不過是好感,可是現在我可以肯定,這是喜歡."
  許諾微側著頭,問:"假如,我是說假如,我還是當年那個胖丫頭,你還會說出今天這番話嗎?
  林天行臉色沉了一下,嚴肅道:"我會的!"
  許諾也是相信他的.
  林天行大聲說:"你以前胖,胖得可愛.你現在其實也沒多瘦,反正我喜歡豐滿的女生,抱起來軟軟的舒服."
  "胡說什麽呢!"許諾狠狠瞪他.
  林天行笑得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目光深深凝望著許諾.
  細細的雨絲落大雨傘上,發出沙沙的響聲.路燈暈染開來,光線變得朦朧.一切都顯得和往日有所不同.林天行的目光認真而幽深,似乎看到了許諾的心裏.她內心悸動.
  老實說,林天行生得這麽英俊,特別是微笑的時候,兩眼含著深情,光是看著就要醉了.許諾也是年輕女孩子,沒有一顆層層包裹的心,當然會被打動.林天行性子好,很忍讓許諾的要強,笑眯眯好說話,有時像個孩子需要人照料,關鍵時候又能像個男人一樣站出來.
  這樣的男人,不論丟到哪裏,都是女孩子們爭先恐後爭奪的對象吧.
  "天行......"
  "什麽都被別說."林天行阻止了許諾,"我不想聽你說拒絕的話.你用不著這麽早下結論.我知道你自己也迷茫.等你想清楚了,做好決定了,再來跟我說."
  許諾無奈地歎了一口娶.
  送走了林天行,許諾一個人回到家裏,屋子裏 一如既往地冷清.雨夜更個誒這份寂寥增添了分量.
  許諾沒有開燈,她倒在沙發裏,長長歎了一口氣.
  許諾閉上眼睛.她已經習慣了歐陽在身邊的感覺,隻覺得如今這狀況,好象一個家,都不再像一個家了.
  她忽然想去他們都還年少的時候,那時候歐陽烈隻是一個成功的混混頭,語文總是不及格.她幫歐陽烈趕功課,忙到半夜兩點都沒睡.歐陽烈帶著熱騰騰的炒螺螄來找她.悄悄翻窗子進了她的房間,兩人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吃.
  那時候許諾的房間不到五平方,歐陽烈高高的個子,縮在那裏顯得十分委屈.螺螄的辣椒放多了,兩個人辣得差點飛起來,又不敢出去找水喝.
  許諾在黑暗中笑.如果歐陽烈在,如果他在的話,大概會開著電視看球賽吧.手邊放著冰啤酒和瓜子,罵裁判,為進球叫好.許諾在屋裏做著事,聽到了,總會笑.有時他會做點家務,估計沒人知道這個連鎖餐廳開遍全省的男人尤其擅長給地板打蠟.所以家裏的地板總是光滑如鏡,像新的一樣.
  小時候他們還在縣裏的時候,每到周末,歐陽烈就會開著他那輛超級威風的摩托車去接許諾.邱小曼總是被他嚇得發抖,隻有許諾大膽地跳上他的車後座.歐陽烈帶著她,速度都不會很快.車呼嘯著在同學們麵前飛過,許諾那時候覺得酷極了.
  暑假是最美好的.郊外的魚池邊上,竹竿撐一張帆布,下麵的桌子上放著冰西瓜.歐陽烈就躺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看著魚竿.許諾一看到浮漂有動靜就歡喜地又叫又跳.歐陽烈就笑著罵她是笨蛋,魚沒上鉤就被她嚇跑了.
  歐陽烈對垂釣十分有研究,偶爾旅遊也是為了釣魚,他教過許諾,釣魚這事,就是要有耐心.安靜地,沉穩地,把自己融入到周圍環境去,就像魚身邊的水,就像人身邊的空氣.這樣,才能在它還沒有察覺的時候,你就已經捕獲它了.
  許諾突然覺得,自己就有點像那條笨笨的小魚.
  許諾摸到了自己的手機,撥通了歐陽烈的電話.毫不意外的,還是留言箱.
  "喂,烈哥,是我.嗬嗬.我也沒什麽事,就是打來問候一聲.你收到了我上條信息了嗎?不過那沒什麽,不是什麽重要的信息.隻是問一聲好而已."許諾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我知道你很忙,我也知道你不會打電話給我.說真的我不知道我們之間突然怎麽了.不過也許是因為我不知道,所以你才不理我了.你是生氣了嗎?"
  話筒裏隻有細微的電流聲.
  許諾歎了一口氣,繼續說:"我真的很笨,很多事我都不懂.不過我會去學,我一定可以做得很好的!我們兩個曾經那麽親密,我們兩個也曾很長時間不聯係.可是......可是,你也知道......你一定嫌我羅嗦了.烈哥,我,我隻是想說,如果你在身邊該多好."
  電話掛斷.黑暗中隻有屏幕散發的蘭色光芒.就像一團熒火,成了這黑暗房間裏的唯一光源.雨漸漸大了,打在玻璃窗上劈啪作響.
  歐陽烈靜靜坐在沙發裏,看著手機屏幕暗了下去,一切恢複平靜,天地間隻餘一片雨聲.
  門上響了兩聲,然後被輕輕推開,一個年輕女人走進來.
  "歐陽先生,不早了,把藥吃了就休息了吧."
  歐陽烈伸手接過藥,利落地吞了下去.
  女人流連不去,"來,我扶你上床."
  歐陽烈輕笑道:"我還沒殘疾,自己能照顧自己."
  女人聲音裏帶著嬌媚的笑意,"還說會照顧自己,那又是怎麽生病的?"
  歐陽烈隻好起身上床,蓋上被子.
  女人還沒有要走的意思,"我知道你現在整天除了休息就無事可做,也悶得慌.其實你可以找我聊聊天的,我隨叫隨到."
  "容醫生,怎麽好意思這麽麻煩你."歐陽烈十分客氣地說.
  女人這麽聰明,自然聽出話裏的生疏.不過她並不介意,隻是笑笑,又輕輕地退了出去.
  大門合上,屋內恢複一片黑暗.

  六十四
  林天行自從正式表白以後,就天天找上門了,借口蹭飯,趕都趕不走。許諾被他纏得哭笑不得,可是一個人的屋子靜得發慌,有他在倒也熱鬧一點。
  周末的時候,兩人就推著小車去逛超市,買一堆用得著或者用不著的東西。林天行就像個頭一次來買東西的孩子。一下拉著許諾問這是什麽菜,怎麽長得這麽奇怪,一下指著水產問那是什麽魚,像變異生物。結果超市裏的員工把他們兩個當怪物。
  後來碰巧遇到鄰居大媽,笑眯眯地把林天行上下打量一番,問許諾:“是男朋友?模樣真帥。”
  許諾忙說:“不是的,隻是朋友。”
  大媽又問:“原來的歐陽先生呢?”
  這可說到了許諾的痛,“他……出差去了。”
  林天行免不了笑的有幾分得意,悄悄問許諾:“我好還是歐陽好?”
  許諾理所應當然地說:“當然是歐陽好。”
  林天行委屈地問:“為什麽?他好在哪裏?”
  許諾說:“他不會問這麽蠢的問題。”
  林天行沮喪了一陣子,自己又恢複了快樂,嬉皮笑臉跟在她身後,“你隻要記住哦,現在陪在你身邊的是我哦。哦,停,巧克力!”
  林天行喜歡吃甜,又瞧不起國產巧克力,於是盡買超級貴的進口巧克力。許諾減肥後就特別注意飲食,健康第一,所以特別看不習慣他。
  “你知不知道這玩意兒的熱量有多高?”
  “可是我每天這麽辛苦,的確需要補充熱量啊。”
  “你知道你這樣吃,用不了到三十歲,你就會發體嗎?”
  “放心,我有上健身房。”林天行倒在沙發上,“今天晚上吃肘子是不是?”
  許諾又好氣又好笑,“是,少爺。如果你吃完了,麻煩把垃圾拿下去倒了!”
  林天行提著垃圾去垃圾處理室,結果通道被堵住了,他隻好下樓去倒。
  院子裏到處是小孩和狗。狗聞到垃圾袋子裏的骨頭香,立刻圍了上來,衝著林天行搖尾巴。林天行把垃圾丟進垃圾箱裏,又逗了一陣狗,轉身往回走。一輛黑色轎車忽然從他身邊駛過。他後退了一步,看著車消失在大門口。
  許諾在廚房烤豬肘子上的毛,屋裏一股焦糊味。
  林天行和她說:“剛才看到一輛車,有點眼熟?”
  “是嗎?”許諾忙得沒空理他,“朋友的?”
  “記不清了。”
  “這一帶住的都是有錢人,開得高級車類型也差不多,你覺得眼熟是正常的。”許諾並沒放在心上,吩咐林天行幹活,“快洗個手,把蔥摘了吧。”
  吃完了飯,林天行一點走的意思都沒有,打開電視又看起了球賽。許諾洗完了碗出來,他正手舞足蹈地在沙發上罵守門員,冰啤酒打開放在茶幾上。
  許諾一時有點恍惚,覺得這一幕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了。當然,歐陽烈看球再激動的時候,也比他克製一些。
  林天行看見她,招呼她過來一起看。
  許諾聳了聳肩,“二十幾個男人追著一個球跑。抱歉,我沒覺得多有意思。”
  “就當陪陪我。”林天行瞪著可憐的眼睛哀求。
  許諾覺得好笑,還是走了過去,坐在他身邊。
  林天行按了遙控器,電視上放了DVD。許諾一看,居然又是《傲慢與偏見》。
  “怎麽想到看這個?”
  “你的碟架上隻有這個啊。你不喜歡?”
  “不,”許諾忙說,“我隻是,看過好幾次了。”
  “那正好!”林天行笑到,“這樣你就可以在我看的時候故意把後麵清潔透露給我,讓我看不下去……”
  “林同學,”許諾無語地看著他,“這是《傲慢與偏見》,不是新版的侏羅紀公園!”
  “很奇怪嗎?”林天行瞪著天真無辜的眼睛,“我讀大學看的最多的是丁丁曆險記。”
  許諾很想揍他,“你不知道這故事將的什麽?”
  “在美國的時候,文學選修課要學這個,不過我從來沒去上過何課。而且你看,十八世紀英國,鄉村,老房子,鬼片嗎?”
  “哦,你說對了。”許諾拍手笑,“這個故事其實講的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的鬼魂如何糾纏過往帥小子的。其實就是英國版的倩女幽魂。”
  林天行明白了,“難怪你這麽喜歡看!”
  許諾一個枕頭把他打下來沙發。
  電影看來還不到一半,許諾正忙著欣賞影片裏的英國風光,耳朵邊就響起了鼾聲。輕微的,也是不可忽略的。
  林天行抱著枕頭,頭靠在許諾肩上。許諾稍微移了一下,他就滑了下來,頭枕著她的大腿。
  他倒會找地方睡啊。
  許諾捏他的鼻子,林天行抽了抽,繼續睡。又去捏他耳朵,他搖了搖腦袋,還是睡著不醒。
  許諾就不信了,猛地站起來。林天行的腦袋掉到沙發坐墊上,人依舊沒醒。
  許諾佩服得五體投地。
  她低頭仔細看林天行。他黑了些,顯瘦了,頭發該洗了,下巴上有胡子。許諾忽然想到,也許這人每天在她這裏磨蹭回去,說不定還得開通宵的車加班。畢竟那間公司有多忙,她是深有體會的。
  可是忙陳這樣,還堅持過來獻殷勤,也虧他年輕撐得住嗬。
  許諾輕笑著,小心托起林天行的頭,往下麵墊了一個枕頭,然後放平了他的腳,脫了他的鞋。她去拿了一張毯子給他蓋上,然後坐在他旁邊,停了DVD,切換回電視,把聲音關小。
  電視裏正放整點的財經新聞,許諾不愛看,動手換台。也就是這短短兩秒的時間,讓她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歐陽烈父親的名字。
  “……的受賄案的二審將於本月十三號開庭……”
  畫麵上老爺子被記者包圍住,旁人花了一番力氣才將他送進車裏。許諾看到他已然全白了的頭發,不由有些感歎。想老爺子意氣風發的時候,永遠染著黑頭發,西裝筆挺,身前身後呼擁著一大幫人,無比威風。如今牆倒眾人推,落魄到這地步。
  歐陽烈的母親和他父親分居已久,搬去了歐洲一個小國生活,每年回來一次,帶一大堆東西。以前許諾還讀中學的時候,她還會給許諾帶點香水巧克力什麽的。當然,香水歸了邱小曼,許諾吃了巧克力。老爺子雖然惡貫滿盈,對許諾也不錯,稱她為阿烈的小朋友,見麵了也是笑臉相迎的。
  所以許諾雖然覺得他應該收到法律的懲罰,可是也免不了同情他。老爺子一輩子經營來經營去,結果全化做了泡影。
  十三號那天,許諾趕去法庭。她得到過秦浩歌的指點,知道他們會走側門,於是專門從小巷子繞過去。
  沒想那裏已經潛伏著許多人了,看樣子有記者,還有老爺子的仇家。警衛哥哥端著槍嚴肅地等著他們,一幫人隻好遠遠地站著。
  等待的時間比許諾估計的要長許多。她等得饑腸轆轆,可是後門絲毫動靜都沒有。幾個記者也開始交頭接耳,疑惑是不是守錯了地方。
  天氣已經開始降溫,今天是個陰雨天,風刮起來,許諾冷得渾身雞皮疙瘩。
  她想到了從前暑假,她和歐陽烈去釣魚。沒想突然下起了暴雨,兩人隻好遵在瓜棚子裏躲雨。
  那是是夏天,不過風吹在濕衣服上,人還是覺得冷。歐陽烈那時候就把衣服脫下來搭在許諾肩上。
  許諾還笑他,“兩件濕衣服和一件濕衣服有什麽區別嗎?”
  歐陽烈回過神,也笑起來,幹脆把她抱過來摟住。歐陽烈熱得發燙的胸膛貼著許諾的背,許諾那時候覺得這個溫度都可以把衣服烘幹了吧。
  雨停了,歐陽烈帶她回他的家。許諾穿了他的衣服出來,歐陽烈哈哈大笑,“居然沒大多少嘛!”氣得許諾拿釣魚杆子追著他打。
  “出來了!”一個眼尖的記者喊起來。人群沸騰了。叫罵聲,閃光燈,壓抑了許久,終於爆發了出來。
  許諾這才發覺減肥的不好。以前她擠人群是所向無敵的,如今隻有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的份。
  好不容易擠到前頭,隻看到幾個穿黑西裝的人進了車,然後那幾輛車發動,排成一排朝著大門開過來。
  人們瘋了一般湧向轎車。許諾沒有看到歐陽烈,而且擔心自己再擠下去,腸子都會擠出來。她縮著身子艱難地從人群裏退了出來,無奈地看著人們和警衛搏鬥。
  搶頭條的,找機會打擊仇人的,還有湊熱鬧的。這個側門一時十分熱鬧。
  “諾諾?”秦浩歌一身製服,跑過來拉住她,“你真的來了?”
  許諾說:“我隻是來看看。你知道,我和歐陽烈關係很好。”
  秦浩歌不自然地恩了一聲,“不過歐陽烈不在。”
  “不在?他沒來?”
  “反正我在法庭上沒有看到他。”秦浩歌拉著她往一邊走,“不過如果你想和他家老頭子打聲招呼,我帶你找個好點的位置。”
  她帶著許諾走到一處高一點的地方,和街隔了一個綠化帶。車終於擺脫了一部分人,開了過來。許諾伸長脖子,看到歐陽老爺子的白頭發一晃而過。她歎了一口氣,然後就看到最末尾一輛車搖下的車窗裏,歐陽烈正遙遙望著他。
  許諾站在那頭,迎上他的目光,覺得身體無法動彈。
  歐陽烈似乎瘦了些,臉上沒什麽精神,表情平靜,說不清悲喜。他坐在後座,隻是望著許諾,眼睛深邃如海。
  許諾下意識地想他招手。這時候歐陽烈身邊的人湊過來和他說話,是一個年輕秀美的女人。歐陽烈轉過頭去說話,車窗隨即慢慢升了上去,很快遮住了他的臉。
  許諾死死盯著那輛車。可是車窗沒有再放下來。而車隊也很快在刺耳的警笛聲中融入到了車流中。
  許諾長長歎了一口氣。

  六十五
   “原來你是為了見他呀!”目擊了全程的秦浩歌笑道,“我真沒想到。”
  許諾聽著不舒服,“浩歌,你說話的語氣真的很怪。”
  “很怪嗎?”秦浩歌笑,“我早該想到了的。”
  許諾板著臉走開。
  “等!”秦浩歌追了上來,“你多心了,我沒有惡意。”
  許諾轉過去麵對他,“我不喜歡你說話的口氣。浩歌,把你的尖酸刻薄留到和犯人對薄公堂的時候好嗎?”
  秦浩歌舉手投降,“好好。不過如果你像繼續和做朋友,就得適應一個尖酸刻薄,唯利是圖,虛偽歹毒的,檢察官。”
  許諾終於笑了:“別這樣,浩歌,你是檢察官,又不是律師。”
  秦浩歌笑道:“你這樣說我感覺好多了。”
  許諾低下頭去,“今天謝謝你,我回去了。”
  “諾諾,”秦浩歌叫住她,“你不打算告訴我你和歐陽烈的事嗎?”
  許諾苦笑一聲,“我和他能有什麽事?他出了這麽大的事,又沒和我聯係,我關心他也是應該的。”
  秦浩歌問:“你被找去談話了吧?”
  許諾揚眉。“難道你不知道?”
  秦浩歌有點窘迫,“我沒有辦法幹涉。”
  許諾收起了咄咄逼人,“抱歉,最近事情太多,我火氣有點大。”
  秦浩歌笑了笑,十分包容,“完全能理解,你很不容易。”
  許諾問:“你說你沒有辦法幹涉,那你起碼還是知情的吧?”
  “你想問什麽?”
  “老爺子這事算是成定居了,我想問的是歐陽烈的事。你們還在查他嗎?”
  秦浩歌有點為難,但還是很爽快地說:“查是一直在查的。”
  “隻是沒有查出什麽來?”
  秦浩歌苦笑,“查出來的都是小的違章,哪家公司不會有那麽幾項?但是無非罰點錢而已。”
  許諾不明白,“到底誰那麽恨他們家,非得把父子倆整死才甘心?”
  秦浩歌雙手插在口袋裏,低頭沉吟,半響才說:“老爺子以前整過一個人,整的人家妻離子散的。那人後來卷土重來,拉老爺子下馬。”
  秦浩歌說得十分簡單,許諾聽起來卻覺得驚心動魄。
  “那,要怎麽樣才肯鬆手?”
  秦浩歌搖頭,“我們這種小人物,怎麽會知道?”
  他的話盡管輕鬆,卻有種掩飾不住的冷漠。
  “你始終不喜歡歐陽烈啊。”
  秦浩歌很坦白,“一個男人不會喜歡另外一個對自己有威脅的男人的。”
  許諾斟酌著,說:“其實他和小曼,根本就沒有什麽。”
  ”我知道。”秦浩歌笑了笑,“雖然看起來曖昧,但是我知道,他們不會有什麽。不然依照小曼的性子,這事早就鬧翻了天了。”
  “可是你還是不喜歡他?”許諾覺得好笑。
  秦浩歌淡淡笑著,注視著許諾,“因為他同你太親了。我嫉妒,不服氣。我覺得你該是屬於我的,他侵犯了這片領地。”
  許諾覺得有人輕輕在她胸口錘了一下,讓她愣住了。
  “浩歌……”
  “那麽多年了,你一直在我身邊,注視著我,追隨著我,衝我笑,聽我說話。我……我以前不知道,但是我後來,都知道了。雖然……是晚了……”
  許諾十分窘迫,低頭絞著手指。
  秦浩歌說:“雖然我們越來越遠了,可是你知道,男人的虛榮心和占有欲,總是讓我覺得你該永遠都是我的。看到你為了別人那麽牽腸掛肚,我嫉妒。”
  坦白的,赤裸裸的話,如溫酒一樣貼燙溫暖著許諾。
  許諾又想起了少時的自己,總是追隨著秦浩歌身影的目光,一個女孩子孤獨迫切的渴望。她身體裏那個胖丫頭,也終於等來了這句話。
  “浩歌,我永遠當你是好哥們,好朋友。”
  “我知道。”秦浩歌笑著,伸出手,擁抱住許諾。
  許諾靠在他肩頭,聞到親切的氣息,心潮澎湃,覺得十分溫暖。秦浩歌抱著她,感覺著她的柔弱和堅強,才想起,自己其實很少和她這麽親密。
  這種感情並不是愛情,但是它會比愛情更牢固,更長久,更深遠。
  許諾同秦浩歌告別,攔了一輛出租車而去。
  上來車,感受到車內帶著芳香劑的溫暖空氣,許諾才後知後覺打了好幾個噴嚏。
  司機說:“降溫啦,冬天就快來啦。”
  “是啊。”許諾抽著鼻子應道。
  車載廣播裏正放著剛才的審批,看樣子這案子實在是沒有什麽翻身的餘地了。
  司機義憤填膺道:“像這樣的大貪官,早就該抓出來槍斃了。現在才抓,他早貪飽了,錢都拿去給老婆孩子去外國花了。”
  許諾不禁說:“其實他兒子的成功,大部分還是靠他自己……”
  “你認識這家人?”司機這口氣,仿佛如果許諾說是,他就立刻要把許諾丟下車似的。
  許諾嚇得趕緊改口,說:“我看報紙上這樣寫的。”
  司機又罵報紙的報道不屬實。這一路到公司,許諾的耳邊沒得過安靜。
  許諾已經去老師開的公司報道,考慮到最近不方便出門,老師也很照顧她,讓她把方案帶回家做。她想給老師和同時留個好印象,於是做得份外用心。閑了一段時間,工作起來便忘記了時間,完全沉浸在工作裏。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抬頭一看,都已經半夜十二點過了。
  許諾洗了個澡,衝了一杯咖啡,坐在床頭慢慢喝。
  靜下來,白天的那一幕又在眼前不停回放。
  歐陽烈平淡無波的目光從她的臉上掃過,像在看她,又不像。他就像是為了看她一眼,又像不認識她。
  許諾閉上眼睛,似乎能聽到他如往常一樣在屋裏走動的聲音。她摸到手機,咬牙下來決心,撥了歐陽烈的號。
  照例響了幾聲轉到留言箱。
  許諾苦笑,說:“烈哥,是我。我今天看到你了,在法院。不知道你看我沒。沒看到也不要緊,當時人那麽多。我看你氣色不是很好,你最近一定很累吧,為你爸爸的事。你要注意身體,別把自己累垮了。呃……也沒什麽事了。就是問候一聲。有空見個麵吧,我領工資了,請你吃飯哦。好了,我掛了,今天事情很多。我估計得加班到三點呢。”
  掛了電話,忽然覺得自己傻得很。歐陽烈明顯是不想理她,她大一萬個電話都沒用。
  咖啡終於發揮了作用,許諾回複了精神,回到電腦前埋頭苦幹。這情形,倒像她讀書的時候臨到要交作業的前一天,通宵狂趕的架勢。隻是那時候有一個寢室的同學陪著,大家一起幹活,而如今,空蕩蕩的屋子裏隻有她一個人。
  也許,許諾想,也許她該養一隻貓。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許諾瞬間覺得所有寒毛都立了起來,跳起來撲過去接。
  “許諾,是我呀!”林天行笑嘻嘻的聲音響起。
  許諾頓時泄了氣,心裏失望,空落落的。
  “你呀。”
  “你這什麽口氣嘛?”
  “你也不看這是幾點了,找我什麽事啊?”
  “嘿嘿,我知道你加班沒睡,打電話來騷擾你呀。”
  許諾沒好氣,“沒事我掛了。”
  “別!別!”林天行忙叫,“我就在小區外麵。”
  “什麽?”許諾站起來,“你在小區外麵?為什麽?”
  “因為那個該死的保安說現在已經過了12點,非住戶的車沒有邀請不能進!”
  “不,我是問你這個時間來我這裏幹嗎?”
  “哦,給我送點夜宵啊。快下來,把我弄進去!”
  許諾真是拿他沒辦法,“你等著。”
  外麵大街上一片寂靜,路燈孤零零地亮著。許諾在警衛帶著睡意和怒火的眼神下看到了林天行,這家夥靠在車邊,正低頭玩著手機。
  “林公子。”許諾咬牙切齒。
  林天行急忙收起了手機,嘿嘿笑。“來啦?走吧!”
  “不了。”許諾拒絕,“我還要趕工,你去了我家,我就什麽事都做不了。東西交出來,咱們各回各家吧。”
  “怎麽可以這樣?”林天行叫起來,“我大老遠的夜半三更地跑來找你,你連家門都不讓我進?”
  “你還知道現在是夜半三更啊?”許諾打了一個一平米的嗬欠,“心意我領了,真的謝謝你了。我今天真的很忙,也很累,沒辦法招待你。不是有夜宵給我嗎?”
  林天行賭氣道:“不讓我進去,我就不給你。”
  許諾終於不耐煩,“無所謂。”說完轉身就走。
  “許諾!”林天行大聲喊道,“你怎麽這樣?敷衍一下我都不行嗎?”
  許諾快哭出來了,“林公子啊,你要逗著我玩,也要看時機好不?現在半夜一點,我還有一大堆活沒做完,今晚能不能睡都不知道。你就不能行行好,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
  林天行叫道:“我並不會打攪你,我來看你也是想讓你放鬆一下。看,我給你帶了檸檬慕司蛋糕,你喜歡的口味。”
  “謝謝!”許諾歎了口氣,“隻是你每次來,哪次不是鬧的天翻地覆,讓我做不成事?這次的活明天就要,我真的沒辦法。”
  “我可以保持安靜!”林天行立刻保證,“我在你旁邊看看書,或者幹脆睡個覺。”
  許諾問:“那你為什麽不回家看書睡覺呢?”
  林天行被問住了。
  “天行,謝謝你。”許諾接過了蛋糕,“真的謝謝你。明天等我交差了,我請你吃飯。”
  林天行忽然問:“那以前歐陽烈還和你住一起時,你又是怎麽工作的?”
  許諾一愣,“他……我們……他不會打攪到我。他和你不通。”
  “怎麽個不同?”林天行追問。
  許諾一時詞語匱乏,“他,他比較安靜……他看看電視,看看書。”
  林天行笑著:“我還不知道他也看書。”
  許諾眉頭一皺。“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沒其他意思。”林天行說,“是你說他是混混頭的。”
  許諾啪地一聲將蛋糕頓在車前蓋上,“他是,十年前是。他現在是一名成功的民營企業家,所有一切都是他雙手掙來的。他看書,他不但看書,他還有正經的學士文憑!你憑什麽瞧不起他?”
  林天行不免有點惱羞,大家都又累又氣,場麵繼續失控,“我哪裏瞧不起他?他是實業家,我是二世祖,爹都還不是親的。他有個親爹,你敢說他就沒沾過他親爹的好?”
  許諾的怒火終於轟地一聲點燃了,“好!我雖然不知道他生意上的事,可是我想他爹是幫過他的忙。那又怎麽樣?誰家父母不幫子女的?他要靠著他爹活,他現在早就跟著他爹一起倒了!林天行,你說這樣的話,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林天行也不示弱,“你會這樣看我,那是因為你待我和他本來就不公平。如果今天是他給你送東西來,你也這樣把人趕走?”
  “如果是歐陽烈,他根本就不會不識趣地非要進我家,他見了我就會走!”
  “我不識趣,真是好心被當做狼心肺!”林天行大手用力一揮,蛋糕啪地掉落地上,摔成一團麵泥。
  許諾的臉色被路燈照得像鬼一樣難看,她忍了又忍,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才說:“我謝謝你關係我,給我送東西。我真的很累了,我還有工作要做。我回去了,你也回去吧。”
  她沒再看林天行,轉身往大門裏走。
  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天行追上來,將她拉著轉了一個身,用力抱住。許諾嚇了一跳,急忙推他,可是林天行把她抱得死死的。
  “你和我說實話,”林天行在她耳邊問,“你喜歡的是不是他?”
  許諾像是被突然扇了一記耳光,大腦裏一片空白,所有台詞都失蹤無影。
  他?歐陽烈?
  許諾無言,不是因為她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而是她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林天行捧起她的臉,“諾諾,你看著我,看著我。”
  許諾茫然地把目光轉移到他的臉上。俊秀的眉目,深邃的目光,裏麵的深情,她不是不懂的。可是……
  林天行的額頭抵著她的,低聲說:“我知道,我知道。不過我不會放棄的。我相信,我更適合你。你也要相信我。”
  許諾依舊沒有說話。
  “回去吧。”林天行溫柔地說,“回去休息了吧。工作永遠沒有做得完的時候,身體要緊。我明天來接你上班。”
  許諾下意識想拒絕,可是想到兩人才吵了一架,不能再把關係惡化了,這才點了點頭。
  她慢慢走回小區內回頭看一眼。林天行還站在車邊,注視著她的離開,見她回頭,笑著揮了揮手,路燈照耀在他雪白的襯衫上,折射起一層光芒。
  她不免覺得有幾分欣慰。
  話雖這麽說,許諾還是加班到快四點才把工作做完。上床後,似乎眼睛隻是一閉,鬧鈴就想起來了。
  她頂著又黑又腫的眼睛搖搖晃晃地下樓去上班,果真看到林天行的車停在樓下。
  車身凝著一層霜氣,林天行還是昨天那一身衣服。他的笑容如晨光一般清爽燦爛,可是也有難掩的疲憊在裏麵。
  “你沒回家?”
  “回家太遠了,我就在車上湊合了一下。”林天行笑著拉她上車,“來,豆漿和油條,還有你喜歡吃的芝麻油餅。”
  許諾喝了一口熱乎乎的豆漿,終於緩過一口氣來,“何必呢?你今天也要去上班的啊,休息不好很累的。我今天交了作業就可以回家睡覺了,你呢?”
  “沒事,我是總經理,我可以關上門在辦公室裏睡一下嘛。”林天行開著車說,“最近新招的人辦事都很麻利,我不需要怎麽操心。一會兒你回家前給我打個電話,我送你回來。”
  許諾笑,“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你要有這份伺候人的心思,以後有的是機會。”
  林天行也不再爭辯什麽了。
  他們到了公司樓下。許諾道了謝,解開安全帶要下車。林天行忽然伸出手來按住她。
  許諾疑惑地轉過頭去,林天行臉就已經壓了下來。許諾微微一驚,把頭稍微一側,那個吻印在了嘴角。
  林天行哀怨地說:“嫌棄我沒刷牙嗎?”
  許諾撲哧笑了,“別鬧了,我上去了。”
  林天行深沉地笑著,握了握她的手,還是放開了。
  許諾看著他的車開走了,才鬆了一口氣。今天氣壓很低,空氣潮濕,她覺得憋悶,出來一背的汗。

  六十六
  交代了工作,又被老師抓去辦公室聽他發了近一個小時的關於這屆新生的牢騷,成績不好,懶惰,作業爛,不尊重他等等。
  老師問許諾:“我老嗎?我很老嗎?我才五十八!”
  許諾打折嗬欠說:“您哪裏老了?今年五十八,明年五十七。再過幾年,學生都要等你是才畢業的輔導員了。”
  老師笑罵,終於把她趕出了辦公室。
  許諾在路口吃了一碗粉,然後回了家,倒頭就睡,一覺睡到天色昏暗。她打嗬欠伸懶腰,這才覺得自己終於又活了回來。
  手機顯示八條信息兩個未接來電,她睡死了先前真是一點都沒聽到。
  短信全是林天行發來的,說他打了電話沒接,想她該是在睡覺。問她今天過得怎麽樣,晚上想吃什麽?明天周末,他們倆逛街看電影還是去博物館?還說他有朋友從美國來,問許諾是否原意和他們見上一麵?
  許諾一條一條看過去,最後一條居然還是一個黃色笑話。許諾看著又笑又罵,林天行這個混球。
  兩個未接來電,第一個果真是林天行打的。第二個卻是歐陽烈打來的。
  許諾看到屏幕上那三個字,像是一下被雷電劈中,好一陣不能動彈。等她恢複,立刻兩手發抖地捧著手機,回撥過去。
  “您好,你撥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聽,請在提示音響後留言。嗶——”
  一盆涼水衝頭澆下,熄滅了許諾的希望之火。她垂頭喪氣地坐回床上。
  “烈哥,是我。你有給我打電話,我沒有接到,對不起啊。是什麽事啊?你給我再打一個過來吧,我保證這次一定接……”電話裏忽然傳來接電話的聲音,然後一個女聲傳來。
  “哪位呀?”
  許諾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啊,你好,請問歐陽烈在嗎?”
  那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很年輕,而且溫柔迷人,男人聽了肯定立刻身子發麻,“烈哥啊,他在洗澡,不方便接電話。”那頭果真隱約傳來水聲,“你是誰呀?”
  許諾暗暗有點不爽,這麽多年,她給歐陽烈打過成百上千通電話,這還是頭一次被人用這種語氣問身份的。那口氣,就好像她不是什麽正經女人似的。
  “我是許諾,烈哥知道我的。”許諾也改了口。
  女人輕笑了一聲,“好的,許小姐,我會告訴阿烈的。如果他有空,會給你回個電話。”
  這種表麵客客氣氣,其實是在打發叫花子的態度真是惹怒了許諾。她忿忿地掛了電話。
  歐陽烈身邊那些花花草草!
  她氣得又生了一身的汗,幹脆去洗澡。天已經黑了下來,天空中時不時有閃電劃過。電視裏正放著天氣預報,今天台風登陸,市民出行要謹慎小心。
  真是稀奇了,這都秋天了,還在下夏天的雨,今天真是無一不反常。
  自從上次跳閘後,短路的那個微波爐就被丟去地下室了。外麵已經開始了雨前的狂風大作,許諾對著冰箱的冷食發呆。她被那通電話氣得覺得肚子疼,最好隻吃了半碗泡麵。看了會書,又倒頭大睡。
  睡到後半夜,許諾被痛醒過來。肚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絞著,又漲又酸,她以為是吃錯了東西,蹲了半天廁所,卻是越來越痛,一身冷汗。
  外麵風雨大作,雷電交加,一副天地都要毀滅的架勢。許諾看時間,三點十五,真是連貓都睡著了的時候。但是許諾知道即使外麵下刀子,她都該去一趟醫院。
  兩個月內第二次打120了,這房子或許真是風水不大好。不過更糟糕的是,她在家裏疼的死去活來得苦等了半個多小時,120的電話打過來,告訴她因為台風,許多路段封閉,車一時間到不了。
  許諾又痛又急,吼道:“那到底什麽時候來得了?”
  “可能還需要一個小時,我們要過河必須繞很大一個圈,而現在雨真的非常大。”
  許諾丟開電話,抱著肚子縮在沙發上,眼淚疼得直落,嘴巴也被咬著沒知覺了。
  外麵又一個響雷滾過,震得窗戶地板都在動。許諾覺得那股劇痛已經漸漸轉成了麻木,她嚐試著坐起來,可是頭暈得厲害,手腳發軟,一沒留神,又跌到了地上,屁股又摔得老痛。
  外麵風雨大作,沒幾個小時是停不了的,救護車天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來得了,她總不能在家裏等死不是?
  哆嗦著摸到手機,手裏全是汗,差點抓不住。
  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歐陽烈。可是她今天打去電話,他到現在都沒回一個來,這次打過去他肯定也不接,打了也沒用。她斟酌了片刻,撥了林天行的電話。
  電話撥打出去,響了幾聲後幾聲後,居然轉成了留言信箱。許諾傻眼了,她怎麽都沒想到林天行也來留言這套。今天是老天爺要亡她了!
  許諾疼得滿頭滿身冷汗,想到秦浩歌。可是秦浩歌住誠實另一頭,救護車都來不了,他還能飛過來不成。
  無奈之下,她還是撥打了歐陽烈的電話。聽到留言提示,倒也不意外,隻是聲音因為虛弱和疼痛變得格外可憐了些,“烈哥……”
  不知道過來多久,許諾被人輕輕搖醒,她這才知道自己原來睡著了,或者昏了?
  外麵的台風還在繼續,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她的肚子已經由漲痛變成了絞痛,就像腸子斷了似的,疼得渾身是汗,身子控製不住的一直在發抖。
  有人抱著她,手臂有力,胸膛溫暖,是這麽的熟悉。
  歐陽烈低沉的聲音從頭上傳來,“怎麽樣?疼得厲害?”
  許諾鼻子一酸,眼裏湧了出來,死死閉上眼。
  “怎麽了?很疼嗎?”歐陽烈一下慌了,抱著她急忙往外走。
  許諾偏過頭去,把臉埋進他的胸前,一下又聞到了熟悉的氣息。她深吸了一口氣,這氣息就像麻藥一樣,瞬間她忽略了疼痛。
  歐陽烈一直緊抱著她。司機開著龐大的路霸,一路開風劈雨,將他們送到醫院。醫生見了他們還嚇了一跳,說救護車說他們還沒到呢。
  許諾被推進急診室裏,歐陽烈就守在外麵,臉色比外麵的天氣還難看。小護士看他一頭一臉的雨水,好心拿毛巾來,結果被嚇跑了。回去說那帥哥雖然很帥,就是脾氣很壞了。
  醫生檢查完了,出來說:“闌尾炎,要手術,親屬去交錢簽字吧。”
  歐陽烈站起來問:“很嚴重嗎?”
  “送來的及時,沒什麽大礙。”醫生安慰他,“闌尾炎是個小手術,不用太緊張。”
  許諾打了止疼針,疼痛褪去,意識也漸漸模糊,依稀記得歐陽烈走過了看她。他握住她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她很努力很努力地去聽,隻聽到一句模糊的“對不起”,然後滾燙的吻印在她的手背上。
  她覺得自己的眼睛又濕了,不過歐陽烈很快就放開了她,她被推進了手術室。
  手術果真如醫生所說,並不複雜,也沒有消耗很多時間。醫生走出手術室的時候,微微吃了一驚。走廊裏站著起碼七、八個男人,全都是穿著深色西裝,表情和行動上帶著不同常人的警惕和幹練。
  歐陽烈正在低頭講電話,看到醫生出來了,立刻站起來。
  “已經沒事了。”醫生說,“麻醉過去後會有點疼,關於術後的修養,護士會和你們說的。”
  “謝謝醫生。”歐陽烈點了點頭。
  麻醉過去沒多久,許諾就醒了,自然是疼醒的。不過不一樣的疼痛讓她明白,這是手術後的狀況。
  她稍微動了動,立刻聽到椅子挪動的聲音,然後一雙大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然後又鬆開,改成小心翼翼地捧著。
  “諾諾,醒了?覺得怎麽樣?”歐陽烈在她耳邊輕聲問。
  許諾張開眼睛,看到他。歐陽烈眼裏全是血絲,臉色也不大好,想必是一夜沒休息。
  “疼……”
  “我叫護士給你打止疼針。”歐陽烈站起來。
  小護士過來給許諾打了針,又囑咐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離開。止痛藥很快發揮作用,許諾又感覺到昏昏欲睡。可是歐陽烈就在身邊,她憋了那麽久,一肚子話想和他說。她強打精神,眼睛一耷一耷的,歐陽烈看著輕笑起來。
  “睡吧,我不走。”
  “不走了?”
  “不走了。”歐陽烈俯身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
  這個吻像是有鎮定的效果,許諾安心地閉上眼睛,很快睡了過去。
  歐陽烈微笑著注視她,把她的手放好,拉好被子,再用毛巾給她擦了擦臉和脖子。
  門上響起敲門聲,下屬謹慎地走近來,“烈哥,你也該吃藥了。”
  歐陽烈沒有回頭,繼續給許諾擦手,“知道了,放一邊吧。”
  下屬有點為難,“容醫生說要我們看著你把藥吃下去的。”
  歐陽烈停了下來,沉著臉,接過藥片吞了下去,“好了,你可以出去了。外麵的弟兄守了一夜也辛苦了,換一班吧。”
  下屬又說:“外麵有個姓林的先生要進來。”
  “林天行?”歐陽烈想了想,“讓他進來吧。”
  門打開,衝進一個人來,看到歐陽烈,朝著他直直奔過來。
  林天行跑到他麵前,開門見山地問:“她怎麽樣了?”
  “你接到我的留言了?”歐陽烈淡淡地問。
  林天行估計是一路跑來的,上氣不接下氣,“我昨天手機落在車上,又沒電了……她到底怎麽樣了?”
  歐陽烈說:“是急性闌尾炎,做了手術,已經沒事了。她在裏麵,你去看看吧。小聲一點,才睡下。”
  林天行點點頭,衝進病房裏。
  歐陽烈走到走廊窗戶邊,才回到病房裏。手下守在門口,房門半合著,可以看到林天行正趴在床邊,握著許諾的手。那個丫頭睡得無知無覺,臉色蒼白,甚至有點發青,嘴唇沒有半點血色。
  歐陽烈輕歎口氣。
  過了好一陣子,林天行才出來。他肩膀挎著,垂頭喪氣,眉頭緊鎖,一臉擔憂心疼。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喜歡許諾。
  “有煙嗎?”林天行問。
  歐陽烈搖了搖頭,“早戒了。許諾討厭我抽煙。”
  林天行抓了抓頭發,“她打的你的電話?”
  歐陽烈朝身後望了一眼。手下退了出去,林天行和歐陽烈麵對麵坐在茶幾兩邊,一個明朗俊逸,一個成熟英挺,卻都一樣的麵帶憂色,沉默不語。
  還是林天行先開的口,“我要是知道她病了,絕對不會不聞不問的。”
  歐陽烈說:“她先打的你的電話。”
  “什麽?”林天行過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喜上眉梢,又覺得不合適,泄了氣,“我沒接到。怎麽偏偏是這次!”
  歐陽烈把玩著茶幾上不知道誰遺落下來的一支筆,說:“好在不是什麽大病。”
  林天行也點頭稱幸,“謝謝你把她送到醫院。”
  歐陽烈抬頭,目光犀利地掃了他一眼,“不用謝,我有這份責任。”
  林天行不遲鈍,立刻聽到他話裏別有他意。他也抬頭看他,“是嗎?我還以為你和她鬧矛盾了,你兩個月不接她的電話。”
  歐陽烈移開視線,“這是我和她的事。”
  林天行冷笑,“和她有關的,當然也是我的事。”
  歐陽烈笑了笑,動手倒茶。
  林天行冷冷注視著他,說:“你若不要她,就幹脆放開她,和她好好談一談,別半吊著不放。你知不知道,她每次打電話接到留言信箱,臉上那失望的神色,讓人看了多心疼!”
  歐陽烈端著茶壺的手輕微一抖,一杯茶滿,他推到了林天行麵前。
  “如果,”他慢條斯理地說,“如果我要她呢?”
  林天行端起茶,輕吹了一口氣,輕笑著說:“那就像個爺們兒,站出來跟我搶吧!”
  歐陽烈笑了,幾分無奈,積分不屑,“和你搶?你搶不過我。”
  林天行心裏澆了油的柴堆被這句話一把點著了。他冷笑:“你自信十足啊,不知道憑的是什麽?烈哥,身體還好嗎?”
  歐陽烈放下茶壺,從容不迫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問:“你怎麽知道的?”
  “要查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林天行笑了笑,“許諾那傻丫頭隻知道等,等到天荒地老,她還是等。她以為你有什麽忌諱,才避開她的。”
  歐陽烈旋轉著茶杯,說:“我知道這樣不好。”
  “人你不想她擔心,那就編一個謊言,然後消失。我會保證她很快忘了你的。”
  歐陽烈啞然,林天行倒笑得十分愜意,“真的,這點信心我是有的,隻要你保證別再出現。”
  “很久沒有聽到有人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了。”歐陽烈靠近沙發裏,“你能給她什麽?一份天真、衝動、熱烈,卻未必能持久的愛情?你甚至吧、還不能給自己做主。我記得你聖誕節前就該會美國繼續讀碩士了吧?許諾不會跟著你去美國,而你父母是不會同意你就這樣在國內混下去的。你的人生還沒有定下來,你甚至還沒有一個可以讓你為之奮鬥的事業目標。你能對許諾好多久?在困難來臨時,在考驗麵前,你能堅持得了多久?”
  林天行冷笑道:“那你呢?你的手術日期定在什麽時候?”
  “下個月中。”歐陽烈十分坦白地說,“我過幾天就要走,先住院做些準備,上月許諾隻能留給你照顧。”
  “不想讓她看到你這樣子?”
  歐陽烈坐直,凝視著林天行的眼睛,“我不是怕她失望,我隻是不想讓她為我擔心。”
  他站了起來,往門走去,腳步沉穩,背影高大而堅實。就如同他以往一樣,始終都像個有承擔的男人。
  “我也一樣。”林天行在他身後低聲說,“我不會做任何傷害她的事。”
  歐陽烈淡然地看了他一眼,開門而去。
  許諾下午的時候醒過來。日頭已經有偏西,病房裏很安靜,她聽到機器運轉的電流聲,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呼吸聲。
  她臉上浮現出笑容,朝著那個呼吸轉過去,卻對上林天行驚喜的麵孔。
  她的笑容凝結著臉上,然後慢慢消去。
  “是你……”
  林天行把這一幕全收在眼裏,臉上的喜悅也帶上了苦澀,“是我。你感覺好點了嗎?”
  許諾長長歎了一口氣,“覺得被活體解剖了。”
  林天行笑,“堅持一下,醫生說傷口不大,過一兩天就不疼了。”
  許諾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林天行拿毛巾給她擦臉,許諾伸手接了過去,“我來吧。”
  林天行有帶你窘迫,“對不起。”
  許諾不解地看他,
  “你打我電話,我沒能接到。”
  許諾微笑,“這點小事。這本來就是一個意外,和你沒關係。再說了,這都是道歉,歐陽見了我,還不得跪下了磕頭了。”
  林天行順著她的話說到:“能開玩笑,想必是死不了了。”
  許諾笑起來,又牽扯到傷口,疼得臉都皺成一團。林天行嚇一跳,手忙腳亂不知道該做什麽的好。許諾笑話他不懂應變,自己按鈴叫一聲。
  醫生過來檢查完畢,告訴許諾,傷口沒有問題,隻是她得同自己的闌尾說永別了。許諾笑問可否把那節發炎的闌尾要回去,自己埋去後院裏。林天行趕緊捂住了許諾的嘴。
  鬧完了,林天行去了一趟洗手間。回到病房裏,隻看到許諾側著臉望著窗外,一臉平靜,可是眼眸裏一片深沉,似乎所有的感情,所有的悲和喜,都沉到了水底。那個讓他喜愛,讓他瘋狂的女孩子,那份坦率開朗,那份明媚自然,似乎都被歐陽烈給帶走了。
  他從來不知道歐陽烈對她的影響有你們深,從來不知道。
  林天行站在門口,站了很久,許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也沒發覺他。他就看到她時而微笑,時而憂傷,顯然是在回憶。而那回憶著的人,必然也不是他。
  “他中午走的。”林天行開口,許諾轉過頭來,“走前我和談了很多,關於你。”
  “是嗎?”許諾看上去並不激動,語氣裏帶著一點任命的意思,“他答應過我,說不走了的。”
  “答應的事,也未必就會兌現。”林天行握住許諾的手,“不過我不會像他
  ,我不會走的。”
  許諾默默注視著林天行,隨即笑了,“謝謝,我知道,謝謝你。”
  林天行看著她宛如秋日要凋零的花朵般的笑容,心裏疼得在流血,多麽想一把將她臉上淡淡地失落和哀愁抹去,又想不顧一切把事實說出來。可是他忍住了。
  人總是自私的,歐陽烈未必回死,而他不想失去許諾。
  養病的日子很無聊,但是可以忍,而且林天行帶來了小說和影碟。高級病房的影音設備十分不錯,許諾一邊看木乃伊一邊按照一聲囑咐在屋子裏走動。
  老師同事都來看望她,送了一大堆水果吃不完,全讓林天行提回家去了。後來楊延之問了問她現在工作任何,然後笑道:“有沒有興趣繼續深造?”
  許諾笑問:“考研?我很喜歡北大清華啊,楊總莫非能幫我?”
  楊延之不屑,“如今本土文憑怎麽有海龜文憑吃香。”
  許諾做著健身運動,說:“海龜固然號,可惜小女家貧。”
  楊延之說:“我出錢。”
  小女停了下來,盯著他瞧,“奇怪了,我怎麽從來不知道楊總你居然這麽重視我?”
  楊延之叉著手笑,“我曆來重視你。怎麽樣?美國喜歡不?天行就讀的那所學校,就有你這專業,你先過去,在那邊學英語也來得及。”
  許諾點點頭,了然而笑,“還要我繼續做保姆呢?”
  楊延之挑了挑眉毛。
  許諾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天行向我表白了。”
  “哦?”楊延之歪了一下腦袋,“他終於說了。那你呢?”
  許諾整了整同事送來的花,“我……挺感動的。我覺得他感情真摯,此生難得。”
  “僅此而已?”
  許諾不說話。
  “瞧!”楊延之拍手笑道,“這就是為什麽我讓他不要說的原因。”
  “你看出來什麽了?”
  “你並不拿他當一回事。”
  “是嗎?”許諾皺眉,思考道,“如果一輛車衝過來,我會先把他推開的。”
  “哥們兒都會這麽做。”
  “他親我,我也不討厭。”
  “可也不激動。”
  “楊總還是愛情顧問?”許諾譏笑。
  楊延之麵部變色,“到我這樣年紀的男人,再不懂愛情,那就是感情弱智了。”
  許諾坐了下來,想到了什麽,笑著搖了搖頭。
  “有些人,盡管你從小就認識他,認識了十多年了,可是倒頭來,才發覺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楊延之坐在她身邊,“說來我聽聽。”
  許諾自嘲,“沒什麽好說的,無非是我喜歡人家,人家不喜歡我。可是又怕傷感情,隻好回避這個問題。”
  “這就像你對天行做的。你一直在回避,從來沒有給過他一個確切的回複,拒絕還是接受,你在等待,他也在等待。”
  許諾掃了楊延之一眼,“還有呢?”
  楊延之得到肯定,拿出一副專家派頭,繼續說:“但是感情不是回避就可以解決的,天下這孩子,說他成熟,他很天真,他會一直堅持,堅持到你明確回答他。不然要他自己成熟起來並且死心,我看很難。”
  “你還真對自己的弟弟沒信心啊。”許諾訕笑。
  楊延之忽略她這句話,“現在你是夾在中間的人,往哪邊靠,看的是你自己。”
  許諾明白了,“你和她就像爹媽一樣管教關照這林天行,你們多人愛他護他,難怪他永遠長不大。”
  “所以你不喜歡他?”
  “也不是這麽說。”許諾說,“我很喜歡這樣的林天行,和他在一起熱熱鬧鬧開開心心。可是,也不過如此了。”
  許諾從花瓶裏抽出一隻嫩黃色的花,柔軟的花莖在手指間纏繞。
  “他很好,隻是,那個人不是他。”
  楊延之怎會不明白,“可憐。”
  “你可憐誰?”
  “我可憐我自己。”楊延之說,“那小子失戀,又得折騰一番了。家父又得想法子重新安置他的好。”
  許諾不由說:“也許,有時候,你們也該問問他自己的意思。”
  楊延之挺驚訝的,“他從來沒反對過。”
  許諾說:“其實天行很體貼懂事,他不說,隻是為了讓你們放心而已。因為你們很愛他,他覺得不該再提更多要求了。”
  楊延之很快就明白了,“我會和他好好談談的。”
  許諾欣慰地點了點頭。
  楊延之出來電梯,看到林天行孤獨地蹲在花壇上的身影。他歎了口氣,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
  林天行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都聽到了?”楊延之問。
  林天行哼了一聲,“故意把門打開,不就是想讓我聽的嗎?”
  楊延之不顧身上名貴西裝,一屁股坐在弟弟身邊,攀著他的肩,“我說,天行啊。是男人,就總要經曆這麽一回的。之後你就會長大,成熟,然後遇到適合你的女人。”
  林天行抱著膝蓋,說:“別總把我當孩子。”
  楊延之揉了揉他的頭發,“你不是孩子。”
  “她也覺得我幼稚。”
  “她沒有,她隻是已經喜歡上了別人。”
  “歐陽烈有什麽好?”
  楊延之想了想,老實說:“我挺樂意和歐陽做生意的,他是個爺們!”
  林天行再度被打擊,“我總比他出身清白吧?”
  楊延之承認:“這是你的優點。不過——”
  “不過什麽?”林天行怒問。
  楊延之說:“做生意的,能清白到哪裏去?你以為我又清白到哪裏去?”
  林天行愣住,“哥……”
  “所以啊,許諾說你天真,也沒說錯。她就很明白。她是歐陽烈帶出來的人。歐陽烈守護著她,也灌輸給了她生存知識。從這方麵來看,你的確純潔如白紙一般。”
  林天行的頭都抬不起來了。
  楊延之見效果已經達到,拍了拍他,站了起來,“我走了。你加油。”

  第六十七章
  許諾是月底最後一天出的院,林天行開車送她回家。
  半個月沒回來,屋子裏稍微有些不同,仔細一看,才發覺是收拾過了,垃圾倒了,花草都澆過水,冰箱裏不易放的食物也都已經清理幹淨了。
  許諾坐在床上,摸著洗過的被套,胸口悶痛之感,怎麽都無法消散。
  林天行過來敲了敲門,“午飯吃什麽?”
  許諾打起精神來,“冰箱裏什麽都沒有,我們出去吃吧。我還要謝謝你照顧我這些天。”
  林天行不習慣,“同我不用客氣。”
  “應該的。”
  許諾病才好,吃得很清淡,林天行不知怎麽胃口不好,筷子也動得不勤。
  許諾給他夾了一聲燒雞,說:“這家粵菜館子的菜做得還不錯,我以前和歐陽常來吃。”
  “是嗎?”林天行停了筷子,“許諾,你和我說說他吧。”
  許諾莫名其妙,“你又不是不認識他,有什麽好說的?”
  “我想聽聽你們的故事。”
  許諾笑起來,“我和他的故事,流水帳一樣,怎麽說得清楚。”
  “你們認識多少年了?”
  許諾想了想,說:“我初中的時候認識他的,不過歐陽烈說那之前他就知道我了,我小時候胖,又挺能打架的,他知道我不稀奇。”
  “怎麽認識的?”
  許諾瞪著林天行,“你真是打破沙鍋問到底了啊?”
  林天行放下筷子,手撐著下巴,“說吧,我想了解一下你小的時候,除了和秦浩歌他們以外的事。”
  許諾輕歎一聲,一邊回憶著,一邊絮絮說著往事。她和歐陽烈的過去,冗長而瑣碎,一點一滴的生活小事,不回憶不知道,一回憶才發覺居然那麽多。最初歐陽烈把她當一個傻丫頭逗著玩,她也把歐陽烈當一個小混混糊弄,然後慢慢發覺彼此性格合的來,漸漸開始交心。
  許諾記得她去歐陽烈家玩,那時候歐陽烈的房間雖然大,卻堆滿了換下來的臭衣服和襪子,籃球足球丟在角落裏,牆上貼著球星和女明星的海報,書桌下還有拉環和啞鈴,少年歐陽烈每天晚上就站在窗前練肌肉。
  許諾想起就忍不住大笑,“你簡直想象不出來,歐陽烈現在看來這麽酷的人,精英人士,黑白通知,笑傲風雲,也有過慘綠的少年時期。他父母離婚,他還跑去染了一頭五顏六色,帶著我去酒吧。那個年代的酒吧,多亂啊,是他和人一起開的,後來他喝醉了,拿啤酒瓶拍了一個小混混的腦袋,後來是他兄弟趕到,把我們兩個救了出來,現在,他恐怕連不是信任的人遞過去的酒都不喝了吧。”
  林天行聽著有趣,“聽起來,你跟他還更親一點。”
  許諾撥了撥額前的頭發,說:“秦浩歌他們兩人,你也知道的,好起來如蜜裏調油,哪裏有我參合的份。不過秦浩歌一直和歐陽烈不對盤,我要去見歐陽烈,總是背著他,他知道是要數落我的。不過我喜歡和歐陽烈出去玩,我們倆投緣,即使坐在一起喝果汁聊天都是好的。歐陽烈教了我不少東西,你知道嗎?我會拆槍,拆了又裝上,八、九種槍都會,不過都是老式的,而且現在已經手生了。還會修車,以前幫著歐陽烈護理過他的摩托車,不過現在也忘了大半了。”
  林天行聽著,沒說話,許諾像是也忘了他,自顧說著:“暑假我帶他去田裏玩,我們偷了別家放養的雞,跑到偏遠的林子裏去,他教我做叫花雞,後來這事不知怎麽還是讓我媽知道了,拿著雞毛撣子追著我打,還是他騎車來把我救走的。我媽也不高興我和他來往,覺得他是混混,其實那時候他酒樓已經開了三家了,他有做生意的頭腦,做混混隻是業務愛好。”
  林天行笑道:“聽著怪羨慕你的。”
  許諾歪著頭回憶著,臉上不覺浮現了溫暖笑意,“他一直說我不像個女孩子,會送我一些發卡項鏈,我不喜歡,也不敢戴,都被小曼拿去了。小曼和浩歌兩人是高二開始交往的,那時候我很難過,一個人跑到學校花圃裏哭,歐陽烈不知道怎麽居然把我找到了,一句話都不說,拉著我上了摩托車,帶著我開出城去。那天他把車開出很遠很遠,一直開到一個我們都不認識的村子裏,車沒油了,我們回不去,隻好去村公社裏借電話打回家,騙我媽說我在小曼家住一晚。”
  許諾閉上眼睛。
  她記得那個村子在半山腰,入夜了很涼,他們倆借宿在農民家裏,擠在一張竹床上,歐陽烈身材高大,屈著身子側躺著,把許諾抱在懷裏,那個懷抱溫暖包容,許諾靠著他,默默掉眼淚。
  後來歐陽烈還說了一句:“他不要你,就算了,我在你身邊呢。”
  那裏她聽了很感動,覺得歐陽烈講義氣,關心朋友,現在想來,心跳如鼓。
  簡單的一句話,該怎麽理解?那時候許諾又胖又不漂亮,歐陽烈身為高官子弟,英俊挺拔,氣勢瀟灑,街道上,多少女孩子追著他跑,以前許諾壓根就沒往這方麵想過,現在她雖然想了,也覺得那是不切實際的。
  小曼去世後,許諾整理她的日記,看到她曾寫著:當初許諾接了電話連夜不遠萬裏趕過來看她,這世界上恐怕找不到比小諾更好的朋友。許諾心想,連夜開車陪全程陪她奔波操勞的男人,恐怕也再找不出來。
  林天行在旁邊,耐心地等待著許諾從回憶裏走出來。
  林天行注視著許諾,“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許諾茫然地望著他,而後明白過來。她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她又搖了搖頭,“早點知道就好了。”
  林天行伸過手去,卻還是沒接住她眼角滑落的那滴淚。他覺得心像被插了一刀似的疼著,伸手抱住許諾,緊緊抱著,仿佛想把她嵌進身體裏一樣。
  許諾對林天行說:“天行,我一直有點自卑。誰對我好點,我就緊緊抓住誰。比如你,曖曖昧昧著,我覺得那彌補了我的自信心,我以為我很成熟,其實我幼稚而且懦弱。對於這個世界,我還是個實習生。比如歐陽,你若說我從來沒往那方麵想過,當然不可能,隻是我一直覺得他是那麽高大、優秀,我隻是一個小人物,我覺得那沒半點可能性,又比如說你,雖然我譏諷你天真不成熟,可是我又能比你好到哪裏去?”
  “許諾……”
  “我說你該長大了,其實我也該長大了。”許諾對自己說。
  歐陽烈的手機還是處於留言狀態,許諾心平氣和,依舊每天給他打幾個電話留言,問問好,說一說生活瑣事,比如鄰居家的貓生了三隻小貓,比如對樓夫妻倆打架鬧到警察上門,又比如工作完結客戶給了一份厚厚的紅包。
  許諾打聽過,這種留言有限量的,滿了就要刪除。她這樣沒完沒了的留言,對方都還能記錄,這說明這些留言歐陽烈都有接聽,想到這裏,她又覺得很滿足了。
  這樣過了一個禮拜,她接到了一個陌生人來的電話,聲音有幾分耳熟,等對方報上名,許諾才回憶起來,那居然是歐陽烈在國外旅居多年的母親。

  第六十八章
  歐陽媽媽姓劉,劉女士今年五十五歲了,保養得當,看上去不過四十出頭,穿著打扮高雅時髦,聽說這兩年一直住在巴黎。
  許諾一直挺喜歡這位劉阿姨,她沒有別的官太太的那種高傲,大概因為出身書香世家,飽讀詩書的緣故,為人溫婉謙和,以前還給她補習過功課。
  劉阿姨笑著打量許諾,“八年不見了吧,真是女大十八變,從一個胖丫頭,變成這麽漂亮的大姑娘了。”
  許諾有些不好意思,“人不能總是那個小孩子模樣。”
  劉阿姨歎息道:“孩子都長大了,也由不得大人說教了,你最近和阿烈聯係多嗎?”
  許諾搖頭,“我有一陣子聯係不上他了。”
  劉阿姨說:“這孩子,也是我和他爸拖累了他,當初如果不鬧離婚,對他管教嚴厲一點,他也不會和社會上的那些人混在一起,現在倒是混得有出息了,他爸爸的事也沒拖累到他
  ,隻是什麽貼心的話,都不肯和我們說了。”
  許諾安慰她,“阿姨別擔心,烈哥是男人,怎麽會輕易說心裏話?”
  劉阿姨笑了,“說的也是,我糊塗了。唉,當初就想再要一個女兒,像你一樣,多貼心啊。”說著拉著許諾的手。
  許諾也握住她的手,她知道劉阿姨這句話是發自內心的,而不是一句客套話。
  劉阿姨說:“我也不知道你們怎麽了,隻是我有點擔心阿烈,你知道他生病了嗎?”
  許諾像是被人在胸口狠捶了一下,身子微微一震,半邊身子麻木了。
  劉阿姨看她,“你也不知道?”
  許諾茫然地搖頭,“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讓人瞞著不告訴我,不過老頭子知道了,不放心,找人告訴我,他心髒出了點毛病,要動手術。”
  “心髒?”許諾覺得不可思議,“他才多大年紀?你們家有遺傳病史?”
  “這事說來複雜, 我覺得還是讓他和你說比較好。”劉阿姨焦躁憂慮地說,“諾諾啊,我一直很喜歡你,你塌實又能幹。阿烈這個孩子,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和他爸鬧離婚,
  一氣之下遠走他鄉,七、八年沒回來,和他也生疏了。弄得我現在想關心他,都不知道從哪裏下手的好,好在還有你,你代我好好看看他吧。”
  許諾說:“阿姨,我和他……是他不肯見我,也不接我的電話。”
  劉阿姨更焦急了,“瞧,那一定是很嚴重了,唉,這不是急死人!他老頭子才出了這麽大一件事,把自己關進了監獄——當然我覺得那是他活該;阿烈這會兒又病了,諾諾,你和
  他最親了,他對你……你去看他,他肯定高興,真的!”
  許諾手腳冰涼,再也坐不住了,一下抓住劉阿姨的手,“阿姨,我要去看他,我要怎麽才能找到他?”
  劉阿姨大喜,“我知道地址,在R市,離這裏也不遠,我這就告訴你,他一定不會反對的。”
  許諾對劉阿姨說,又像對自己說:“我一定會去的,我會在他身邊的。”
  告別了劉阿姨,走出茶館。外麵,深秋的冷風夾著雨絲,冰涼刺骨,許諾覺得自己掉進了冰窟之中,四麵八方湧來的寒氣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一邊疾步奔走著,一邊發了瘋地撥打歐陽烈的電話,可是那邊永遠都是提示留言,那冰冷無情的電子音仿佛在嘲笑著她的無能與恐慌。
  許諾對著手機大喊大叫:“歐陽烈,你到底在哪裏?你給我出來!出來!”
  路人驚恐地看著她,許諾站在橋上,身前身後都是繁忙的馬路,所有人從她身邊走過,他們都知道自己人那裏來,又知道自己將往哪裏去。惟獨隻有她,隻有她一人,仿佛迷失在
  了這個大城市裏。
  她想起小時候,搬去青石鎮沒多久,那時候外公生病,外婆忙著照顧他,媽媽忙著料理旅店,家裏沒人管她。她那時候還不認識秦浩歌,和鎮時孩子打架,打破了鼻子,不敢回家
  ,隻好跑去橋下哭。那時候有個大哥哥路過,停下單車,問她:“怎麽了?”
  她一臉的血,死活不肯抬起頭來,偏偏肚子又餓得直打鼓,那個大哥哥走了,過了一會兒又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個熱乎乎的夾肉大餅。
  許諾就像一隻小動物一樣,被食物引誘地爬出洞來,接過來大口吃,那個大哥哥就把校服脫下來,打濕了給她擦臉。
  後來,很久以後,有一次歐陽烈接她放學,兩人邊看電影邊吃著大餅,歐陽烈忽然說:“你以後也機警一點,別給人家用一個餅子就勾引走了。”
  許諾當時反駁他神經病,捏造誹謗,自己雖然好吃,還不曾如此沒有原則,歐陽烈笑了笑,也沒和分辨。
  如今這個寒風蕭瑟的橋上,許諾又想起了這段往事,她的人生就是走過一座又一座橋,通向一條又一條的道路。她被命運推動著,也在選擇自己的方向,而如今她的麵前,濃霧散
  去,隻有一條路,她也將堅持走下去。
  林天行接到許諾的電話,二話不說放下手裏的工作就衝下樓去,他本來還想開車去接她,沒想到許諾已經站在樓下前台了。
  外麵的雨比先前大了,她是打的來的,可還是淋濕了頭發。林天行拉著她進辦公室,從櫃子裏抽出毛巾給她擦頭。
  許諾不耐煩,“淋這點雨又死不了,你下手也輕點,扯疼我了!”
  林天行氣得破口大罵,“你TMD活得不耐煩了,出院才一個禮拜,就來雨中漫步!那麽想上醫院,幹嗎不直接去撞車?”
  許諾問:“你知道歐陽烈生病了嗎?”
  林天行的手停了下來。
  還是來了,他有點絕望,又有點釋然。
  許諾扭著看他,林天行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許諾接過毛巾,自己擦頭發。
  “看你這樣,你知道的吧?”
  林天行說:“對不起,他也不想你知道。”
  許諾說:“我得去看他。”
  林天行知道,她這一去,就是徹底地離開自己的勢力範圍,而且再也找不回來了。
  那個率真而清純的女孩,總是對他微笑鼓勵他的女孩,他努力了很久,還是沒有抓住他。
  許諾已經從抽屜裏翻出了訂機票的電話,林天行不安地問:“真的不要我陪你過去嗎?我保證不打攪你們。”
  許諾笑,“我這麽大個人了,還會給拐騙不成?那裏是醫院,又不是黑社會總部。”
  許諾訂好機票,然後去收拾行李,林天行一直在旁邊看著她忙碌得像一隻小蜜蜂,羨慕另外一個男人,羨慕得眼睛發紅。他相信如果他也重病在床,她也會為了他而操勞的,隻是
  性質不會相同,同情的愛並不是愛。
  “你是愛他,還是同情他?”
  許諾聞聲,回過頭去,看到林天行像隻被遺棄的小狗一樣蹲在沙發上,於心不忍。
  “天行,我謝謝你。”
  林天行苦笑道:“我不你謝謝我,我要你愛我。”
  許諾走過去,摟著他的肩,用力拍了拍,“我也是愛你的。”
  林天行對這個明顯是打了折的變了質的愛有點不屑,但是又舍不得推開不要。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我們當初在鎮上的時候,多快樂。我們一起去遊泳,一起幹活,紮花燈,看煙火……”
  “每個假期都是愉快的,但是人生不是度假。”許諾說。
  林天行一言不發,隻是走過去,抱住了她。
  許諾靜靜靠在他懷裏,感覺到他身上溫暖的氣息,覺得十分安心。
  林天行把她抱著更緊了一些。
  許諾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天行,加油!”
  上飛機前許諾給劉阿姨打了一個電話,阿姨聽到她要去看兒子,激動得差點要哭出來,反複叮囑道:“你和他把話說清楚,要他好好看病治療,諾諾啊,阿姨就把他交給你了!”
  飛機上的每一秒,許諾都覺得極其漫長,她無數次看表,從來沒有什麽時候像這時覺得指針走得那麽慢。
  下了飛機,她奔去找出租車,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住她。
  “二姐!”青毛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你動作可真夠快的!來,烈哥派我來接你。”
  許諾上了車,立刻問:“烈哥的病怎麽樣了?很嚴重嗎?”
  青毛滿臉憂慮,“很難說,醫生說,如果手術成功了,活到九十八都沒問題。”
  “醫生有幾成把握?”
  “半成。”
  “也……也還算有把握的。隻是你一開始也幫著他瞞著我?”許諾的指甲一下掐進青毛的胳膊裏。
  他哎喲直叫:“烈哥不讓我們說!他說反正手術過後就沒事了,不讓你們擔心。而且到現在為止,檢察院和記者都把他盯得很緊,他是不想牽連你,你上次被叫去問話,烈哥都擔心得沒吃下飯,最近病情突然變嚴重了,他才……”
  他不敢把話繼續說下去。
  許諾算時間,“半年,居然瞞了我半年了。”
  青皮小心翼翼地說,“二姐,烈哥最是不想你知道,而且那時候你又那麽忙,後來病情加重了,他又不想你擔心,你知道的,他對你最好了。”
  許諾的心疼得像是被針紮了一樣,趕緊閉上眼睛,不讓淚水流下來。
  車繞過市區,開到郊外一個環境優美的療養院,裏麵全是一棟棟別致的白牆紅瓦的小樓房。車停在裏麵一棟麵積稍大一些的小別墅前,人還沒下車,大門就打開了,幾個穿西裝的男人走了出來,青皮和他們打招呼。
  “烈哥在後院等你。”
  許諾點點頭,跟著一個護工往後院走去。
  院子裏植被茂密,菊花開得十分絢爛,大朵大朵映著夕陽,牆角一株桂樹也開了花,空氣裏彌漫著清雅的芳香。
  後院的小遊泳池邊,有個男人坐在沙灘椅裏看書,白衣白褲,腳邊還蹲著一隻金毛大狗。
  護工訓練有素,把人帶到後,點點頭就離開了。整個後院除了兩人一狗,就再無別人。
  許諾邁著輕盈的腳步走過去,迎著陽光,視線裏的景色有些模糊,那抹白色卻始終那麽鮮明奪目。
  大狗察覺到有人過來,警惕地站了起來,男人放下手裏的書,拍了拍他的頭,然後把臉轉了過來。
  許諾看到他,開始微笑,一步步走近。
  歐陽烈微仰著頭,看向她,語氣如以往一般溫柔親和,“來啦?”
  “恩。”許諾走過去,蹲在椅子邊,視線和他持平,“我終於找到你了。”
  歐陽烈的手輕柔地摸著大狗的腦袋,嘴角揚起淺笑,“我就知道你還是會找過來的。”
  許諾站在椅子旁邊,麵帶微笑,輕聲問,“為什麽不告訴我?”
  歐陽烈幽幽歎了一口氣,“理由有很多。”
  “我很樂意一條一條地聽。”
  歐陽烈笑,“一來我不想你擔心,二來,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病弱的樣子……”
  許諾怔怔。
  歐陽烈抬頭朝她溫柔微笑,目光繾綣。
  許諾眼裏水光閃動,她跪了下來,直起身子傾靠過去,伸手捧住歐陽烈的臉。
  歐陽烈臉上的微笑沒變,深深凝視著她,許諾湊過去,輕輕吻上他微笑著的唇.

  第六十九章
  太陽落到了樹的背麵,陽光一點一點沉了下去,點點碎金撒滿遊泳池水波平靜的池麵。
  歐陽烈摟住許諾的腰,把她往懷裏拉,輕吻著她的額角。許諾便徹底放鬆下來,全身心依偎在他身旁,閉上了眼睛。
  歐陽烈看著她輕輕扇動的睫毛,心裏泛起柔柔的疼惜,伸手托起她的臉,細致地撫摸著。
  他抱著她慢慢側過身子去,讓她的腦袋枕在他的胳膊上。細碎的吻落在眉間眼上,順著鼻子,滑到唇上,又深深糾纏住。
  久違的吻,不知道遲了多少年。
  歐陽烈聞到懷裏女孩發間散發著的清香,就像夏夜裏的一個清涼的夢,被他觸碰到的皮膚,起先都很涼,然後慢慢轉燙,燙得兩人都有點發抖,他覺得即使是夢裏,也從來沒有這麽美好過。
  許諾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搭在他的腰上,臉已經通紅,呼吸急促,鼻尖濕漉漉的,像一隻小狗,歐陽烈輕笑著,把她的腦袋按在胸前。
  許諾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想到了他的病。這樣一顆強健的心髒,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歐陽烈的指尖在她臉上移動著,一點一點勾畫摸索,好像在確定這個主動的人究竟是不是他的許諾,那麻癢的感覺竄來竄去,傳遞到心裏,狠狠揪住,許諾一個哆嗦,笑著更往他的懷裏鑽去。
  歐陽烈抱住她,親了親她的耳朵尖,然後悠長地歎了一口氣,他感覺到許諾一下也抱緊了他。
  太陽已經有一半都沉在了山那頭,許諾被抱著,並不覺得冷,隻是看天色轉暗,終於還是出聲,“進屋去吧?”
  歐陽烈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鬆開手。許諾跳下椅子,伸手去扶他,歐陽烈笑道:“我還沒虛弱到這地步。”
  許諾窘迫地收回了手,有點不知所措。
  歐陽烈看她那模樣,心情格外的好,笑著摟過她,招呼著大狗,往屋裏走去。
  屋子裏裝修得十分精致,並不是歐陽烈的風格,他的家永遠線條硬朗,大氣簡章。一個中年婦女在廚房裏忙碌著,看到歐陽烈,放下手裏的東西,叫了一聲,“歐陽先生。”
  “張姐。”歐陽烈說,“這是做家政的張姐,這是許諾,我女朋友。”說著,把許諾摟得更緊了一點。
  張姐笑道:“許小姐好。歐陽先生好福氣,許小姐多漂亮呀!”
  許諾的臉紅上加紅,好在站的地方光線不亮,劉姐也看不清。
  歐陽烈笑得不免有點得意自豪。他拉著許諾的手,把她牽到客廳,青毛和另外一個青年正在那裏等著,看到兩人手拉手地走了進來,自覺地都把視線轉移了過去。
  許諾下意識把手往回縮,卻被歐陽烈抓得更緊了。
  歐陽烈走過去坐在沙發上,也拉著她坐到身旁。
  青毛笑嘻嘻道:“烈哥氣色好多了,趕緊把藥吃了吧。”
  茶幾上放著藥和水,許諾立刻過去端過來,拿著瓶子仔細看。
  “別看了,你又不懂醫。”歐陽烈接過藥吞下,“你要知道什麽,問我就是了。”
  青毛察言觀色,衝旁邊的兄弟使了一個眼色,兩人悄悄退了下來。
  歐陽烈牽著許諾四處看,“這裏挺不錯的吧?本來是要住院的,我不喜歡那地方,市裏也鬧得慌。”
  “這裏是挺好的。”許諾說,“阿姨很擔心你的病,可是又怕你壓力大,所以找到我,她不說,我還真不知道。”
  “別自責。”歐陽烈握緊她的手,“是我不讓人告訴你的,不是你的錯。”
  “可是這有什麽不能說的?你得的是心髒病,又不是——”許諾明智地咬住嘴。
  歐陽烈知道她吐不出什麽好話,伸手捏她的臉,許諾笑叫著跳到沙發那一頭去。
  “我告訴你吧,不是病,是傷。”歐陽烈說,“舊傷複發而已。”
  許諾靜下來,愣愣地看著他,“傷?什麽傷?什麽時候的傷?”
  歐陽烈衝她招招手,她就又像那隻金毛狗一樣乖乖地過來,被一把抱在懷裏。這個懷抱帶著溫暖且熟悉的氣息,許諾覺得十分舒服,還忍不住蹭了蹭,歐陽烈露了青色的下巴蹭著她的額角,有些麻麻的疼,她卻沒掙紮。
  “你還記得吧,你高三的時候,我出的那場車禍。”
  “可是不是已經治好了嗎?”
  歐陽烈拉著許諾的手放在胸口,“這裏,殘留了一個碎片,那時候醫生沒辦法取出來。”
  許諾直起身來,怔怔地看著他的胸口,歐陽烈身上有很多傷痕,一些是他少年時打架留下來的,一些是那場車禍留下來的,還有一些許諾都不知道來曆。他的胸前的確有一道傷痕,但是許諾也並沒有格外在意過。
  “位置太危險了,而且那時候我身體太虛弱了,醫生沒有把握給我做那個手術。這些年來它一直沒動,我本來挺放心,可沒想它突然移動了,上半年我看了醫生,有的說行,有的說不行,後來我爸出了事……總之今年流年不利,等手術完了,我們一起去廟裏拜拜。”
  許諾彷徨不安,“很危險嗎?”
  “還好。”歐陽烈顯然是在安慰她,“隻要不發作,和正常人無異。”
  “那發作呢?”
  歐陽烈想想,“傳說西施捧心,是因為有心髒病。”
  “你發病了就捧心?”許諾笑。
  歐陽烈溫柔地拂了拂她肩頭的發絲。
  “沒事的,做了手術就好了。”
  許諾雙手握住他的手,感覺到他手心滾燙。
  張姐做的飯,清淡可口,許諾緊張了那麽久,如今放心下來,敞開胸懷大吃大喝。歐陽烈吃飽了後,就在一旁不停地給她夾菜,笑眯眯地看著她吃。許諾總覺得他看著自己,就和看著那隻叫獅子的金毛大狗一樣。
  晚上許諾就住在這裏,睡在歐陽烈的隔壁。
  換了陌生環境,她輾轉反側睡不著,外麵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打在玻璃窗上。
  許諾下了床,沒有穿鞋,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二樓鋪著厚軟的地毯,她的腳踩在上麵,沒有發出聲音。
  歐陽烈的房門沒有鎖,裏麵一片昏暗,依稀隻看得到床上的一個身影。許諾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跪在他的床頭,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歐陽烈的麵孔清晰了一些。
  他睡著,呼吸均勻綿長。養病以來,他的頭發有些長了,搭在額頭上,讓他看起來顯得年輕了一些,安詳沉靜的狀態也軟化了他身上的淩厲之氣,還增添了一點軟弱。
  許諾伸手輕柔地撥開他的秀發,手指在他耳背有片刻的逗留,心裏一處地方,變得很柔軟,很柔軟,花兒在那片土地上綻放。
  ******************
  歐陽烈張開眼,看到趴在枕邊睡得正熟的許諾。
  天還沒亮,雨已經停了,月亮出來了,月光照進屋裏來,照在她柔軟的頭發上。
  歐陽烈走下床,細致而溫柔地托去許諾的腳,把她的身子擺正放在床上,然後靠著她躺下。許諾抽了抽鼻子,不安地翻了一個身,歐陽烈摟住她,讓她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她似乎是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很快安靜下來,熟睡過去。
  歐陽烈微笑著,滿足地,摟著她,也閉上了眼睛。
  許諾這一覺睡得滿足,醒來的時候覺得通體舒暢,快活無比。她在床上伸胳膊伸腿,深呼吸。
  歐陽烈不在,身旁床單上留有一個印子。許諾蹭上去,似乎還能感覺到餘留在溫暖。
  她洗了臉,換了衣服,下樓去。
  樓下空空,也不見人,隻有那隻叫猴子的大狗搖著尾巴走過來,用它冰涼又濕漉漉的鼻子嗅著許諾的褲角。
  許諾摸摸它的頭,它站起來,前爪不客氣地搭在她腿上,留下幾個泥印子。
  許諾啼笑皆非,伸手給它舔,問:“你主人呢?”
  獅子噴了噴鼻子,似乎聽懂了,轉頭朝西側走去。
  許諾覺得很好玩,便跟在它身後。
  獅子搖頭尾巴一直走到西側一扇大門前,用鼻子把本來就沒關嚴的門拱開一道縫,它也不進去,衝許諾抽了抽鼻子,然後徑自跑去花園玩去了。
  許諾走過去,伸手推門。
  “很好,沒有惡化。”一個有點熟悉的女聲從門縫裏傳出來。
  “沒有就好。”這是歐陽烈的聲音。
  女人帶著笑說:“放心吧,你的命到了我的手上,我怎麽會容它跑走?”
  歐陽烈也笑了一下。
  “你要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歐陽烈說。
  女人問:“歐陽,聽說你那個小朋友來了?”
  歐陽烈應了一聲,“昨天來的。”
  “那,你告訴她了嗎?”
  歐陽烈沒說話,半晌後說:“還沒有。”
  女人說:“這樣不行的,遲早要告訴她的,長痛不如短痛。”
  許諾站在門外一動不動,她聽到歐陽烈說:“我自己有打算。”
  女人輕笑,“她還是那麽相信你?”
  歐陽烈又沒說話。
  高根鞋的聲音,女人走了幾步,“她到底比較單純,是不是?不知道感情,是會變的……”
  嘰的一聲響,獅子叼著一個玩具鴨子興高采烈地跑了過來,衝著許諾使勁搖尾巴。
  許諾窘迫當頭,急忙後退,壓低聲音對它說:“你自己玩!走開,走開!”
  獅子不管,照舊撲上來,玩具鴨子被它咬得嘰嘰直響!
  “諾諾?”書房的門打開了,歐陽烈走了出來。
  許諾不敢看他,手裏還不得不抓住獅子的爪子,以免把褲子蹭髒。
  歐陽烈問:“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不進來?”
  許諾聽在耳朵裏,覺得字字都是責問,她胸口悶悶的,臉上滾燙,嘴裏就是說不出半個字。
  高跟鞋的聲音又響起,女人也走了出來,“歐陽。”
  許諾想起了這個聲音,她曾經半夜打歐陽烈的電話,就是她接的。
  她抬起頭
  一個身材纖細的年輕女子站在歐陽身邊,杏色的套裝,直長發,五官秀麗,有幾分像電視裏的韓國佳人。她嘴角有著淺淺的,不大自然的笑,看著許諾的目光裏帶著打量、評估和一點不屑。
  許諾的目光對上她的,很短暫的接觸,然後閃避開,不過許諾可以知道她肯定笑了。
  歐陽烈吹了一聲口哨,叫走了獅子,他拍拍它的頭,它就立刻安分地蹲在他的腳邊。
  臭狗,這時候倒聽話了,許諾瞪了獅子一眼。
  歐陽烈看了看身邊的女子,又看了看低頭看別處的許諾。
  “我,介紹一下吧,這是許諾,你認識的。諾諾,這是容醫生,我的主治醫生。”
  許諾不得不抬起頭來,衝對方打招呼,“容醫生好。”
  容文君也笑了笑,“許小姐好。”
  許諾同她麵麵相覷,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
  容文君倒是大方許多,笑道:“總聽歐陽提起你,說你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妹妹,我一直都想見你,今天終於是見到了。”
  許諾覺得這句話哪裏說得讓她很不舒服,她沒應。
  容文君笑容有點僵,歐陽烈站在旁邊,顯然不打算參進女人們的對話裏來。她隻好自己圓場,“我還有事,先走了,歐陽,藥要定時吃,別讓我擔心,知道了嗎?”
  “你說過很多次了。”歐陽烈無奈地笑。
  容文君嗔道:“嫌我煩了?”
  “怎麽會?”歐陽烈說,“我的病還需要你來治呢。”
  容文君笑顏嫵媚,“知道我掌握著你的命就好。”
  她衝許諾點點頭,提起工具箱,步履輕盈地離開了。歐陽烈吩咐司機送她,她出門前,停了半刻,側過身去,伸手在歐陽烈肩臂上輕輕拍了拍,動作自然流暢,全然沒有半點不當之感。
  許諾看她走出了門,沒理歐陽烈,轉過身去招呼了獅子往後花園走去。

  七十
  花園裏,花工正在修剪灌木。獅子歡樂地叫了一聲,撲到落葉對裏玩耍起來。
  許諾坐在一處高高的花台上,腳懸著,晃來晃去。獅子又撲過來追著她的腳玩。
  “怎麽不吃早飯?”歐陽烈端著一個餐盤走進院子裏來。
  盤子上放著豆漿油條和包子。許諾看了一眼,肚子開始咕咕叫。歐陽烈笑,把盤子放她膝頭。
  許諾拿起油條大咬一口。油條炸得香酥可口,豆漿又濃又熱,她吃得津津有味。
  歐陽烈看到她光著的腳,“這都幾月份了,怎麽出門連襪子都不穿一雙?”
  “來得急,忘了帶替換的。”許諾嘴裏含著食物,口齒不清。
  “一會兒出門,去超市裏買幾雙吧。”歐陽烈說著,蹲了下去,將許諾冰涼的腳攏在手裏。
  許諾愣了一下,感覺到他手掌的溫暖。她笑了,縮腳,“別,髒呢!”
  “有什麽髒的?”歐陽烈不管,繼續用手暖著她的腳,“寒從腳下起,還是你教我的。”
  “這是常識好不好?”許諾不掙紮了,隻是臉有點紅。
  歐陽烈抬起頭來,笑著問她:“好吃嗎?”
  許諾不答,將油條遞過去。歐陽烈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
  “呀 !”許諾忽然想到,“你身體不好,能吃油炸的東西嗎?”
  “你當我是豆腐做的嗎?”歐陽烈半跪著,把許諾的腳放在膝上,“我出毛病的地方是心髒,又不是消化係統。”
  許諾放下心來,笑著繼續吃早點。
  吃完了早飯,兩人去便利店買了襪子,然後去小區裏遛狗。
  昨日來得匆忙,沒仔細看,現在才發覺這裏環境幽雅,幹淨整潔。因為人少,小鳥可以放心大膽的在地上跳來跳去。獅子沒有被栓著,於是到處去撲鳥。
  歐陽烈拉著許諾的手,慢慢的走。小區中心有個湖,湖邊有長凳,昨天一夜風雨,凳子上都鋪滿了落葉。兩人無處可坐,隻好依偎著站在湖邊,看了一陣風景。
  起風的時候有點涼,許諾打了一個哆嗦。歐陽烈鬆開她,把外衣扣子解了開來。
  許諾看著他敞開的衣服,嘿嘿直笑。
  “傻笑什麽?”歐陽烈輕喝,“不想就算了!”
  許諾趕緊鑽進他懷裏,被他用大衣緊緊包住。
  兩人這樣看上去,就像被裹在一個大蛹裏。許諾的頭發拂著歐陽烈的下巴有點癢,他低頭吻了吻她。
  回去後,青毛他們已經在屋裏等著了,帶來了一些工作文件需要歐陽烈簽署。歐陽烈帶著下屬去了書房。
  許諾百無聊賴,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床上看影碟。高級家庭影院放《變形金剛》果真夠味,整個屋子轟隆隆的響,仿佛窗外就有一個外星機器人。許諾看得全神貫注、津津有味,手心直冒汗。歐陽烈 辦完了公事,進來找她,她壓根沒發覺。歐陽烈覺得好笑就在她身後坐下一起看。
  等片尾曲響起,許諾才興奮的揮了揮拳頭,活動渾身關節。歐陽烈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差點把她嚇一跳。
  “忙完了?”許諾笑著問。
  “差不多了。我們去吃午飯吧。下午容醫生還要過來,給我打針。”
  許諾哦了一聲,然後下床低頭找拖鞋。她的頭發搭了下來,遮住臉,歐陽烈隻看到她潔白修長的頸項。他心裏一動,決定聽從本能的召喚,走過去彎腰抱住她,輕吻上那片清涼的肌膚。
  許諾微微顫了一下,便靜靜的由他抱住。
  歐陽烈低聲說:“謝謝你來了。”
  許諾眨了眨眼睛,轉過身去擁抱了他一下。
  張姐做了紅燒牛腩和酸炒田雞,都是許諾愛吃的菜。歐陽烈有他自己的食譜,十分清淡卻營養。許諾看著他的清粥小菜,咬著筷子笑。
  “誰給你寫的食譜,怎麽全是你不愛吃的菜?”
  “容醫生啊。”歐陽烈意興闌珊的用筷子挑著碗裏的菜,“雖然不喜歡,但是她也是為了我好。”
  許諾挑了一下眉毛,繼續埋頭吃自己那份。
  下午歐陽烈的下屬又來了,進了書房就沒再出來。許諾自己帶了筆記本,幹脆開始做沒完成的工作。
  容文君走進客廳的時候就見到許諾半躺在沙發上,玩著電腦,全神貫注。
  容文君輕咳了一聲。許諾看到了她,放下電腦站了起來。
  “容醫生來了。烈哥還在書房裏,我這就去叫他。”
  “沒事,我去吧。”容文君攔下了許諾,口氣老練的說,“男人就是這樣,工作起來不要命,都不知道要珍惜自己的身體。”
  說完,看向許諾,等她的答複。許諾茫然的回看著她,好象一點都不明白她的意思。
  容文君不免有點尷尬,冷了場。
  許諾照舊茫然的盯著她,盯得容文君又惱又羞。
  幸好歐陽烈及時從書房裏走了出來,一聲招呼打破了兩個女人之間的僵局。
  許諾去廚房幫張姐準備茶點,容文君在一邊給歐陽烈做檢查。
  許諾熟練的給水果去皮切塊,張姐讚賞的說:“許小姐一看就是能幹的人。”
  許諾不好意思,“張姐,叫我小許就行了。我家裏開旅店的,從小就幫大人做事,都習慣了。”
  張姐笑道:“我就說歐陽先生好福氣。”
  許諾從廚房往廳裏瞧,容文君正在給歐陽烈聽診。歐陽烈解卡了上衣坐在沙發裏,容文君手持聽診器放在他肌肉結實的胸前。
  許諾哼了哼。
  “許小姐可要看緊咯。”張姐小聲說,“歐陽先生多優秀啊,女人都會搶。你可要看緊咯!”
  許諾好奇,問:“張姐知道還有幾個?”
  張姐笑,“那些小護士,哪個不是看到歐陽先生就直了眼的。容醫生會刷手段,到後來,隻有她一個人來給歐陽先生看病了。”
  許諾撇了撇嘴,“是嗎?”
  張姐和她端著茶點走了出去。容文君那邊也結束了檢查,為歐陽烈掛上了點滴。
  容文君皺著眉頭看了看盤子裏的吃食,說:“歐陽,這些你都不能吃。許小姐,給歐陽烈倒杯清水就可以了。”
  許諾錯愕,張姐立刻說:“我這就去。”
  歐陽烈說:“我沒你想的那麽脆弱。”
  容文君秀眉一豎,嚴厲不失嫵媚道:“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
  歐陽烈隻好笑著退讓一步,“我知道了。”
  容文君神色一轉,柔情款款的說:“你呀,現在嫌我煩,將來還得回頭來謝我!”
  “怎麽會?我怎麽會煩你?”歐陽烈不認同。
  張姐把清水端來了,容文君伸手去接,她卻轉身遞到了許諾手裏。容文君一愣,許諾已經走了過去,把水遞給了歐陽烈,然後順著坐到他身邊。
  歐陽烈喝了兩口水,又把杯子放回到許諾手裏。
  那邊青冒他們吃著茶點,讚不絕口,“張姐,今天做水果沙拉可真好吃!”
  張姐笑道:“我哪裏會做那個外國人吃的玩意兒。那是許小姐做的!”
  青冒他們立刻讚美:“二姐手藝是越來越好了!”
  容文君自己端著一杯紅茶靜靜喝著,微笑著看著熱鬧,一臉溫柔縱容的笑。許諾背後一涼,打了個顫。
  歐陽烈拿過她手裏的杯子放到茶幾上,然後握著她的手,沒有說話。

  七十一
  打完吊針,歐陽烈又要回書房繼續處理公事。
  許諾正想說話,倒背容文君搶了個先,“歐陽,公事什麽時候都可以辦,現在還是身體要緊啊!”
  青毛不悅的皺起了眉頭。
  許諾落落大方,跟著說:“是呀,烈哥,我勸不動你,可你該聽醫生的話吧。”
  歐陽烈詫異的看著她。許諾表情依舊天真且真誠,隻有歐陽烈看到她眼睛深處的調侃和頑皮。
  他笑了,不自主的縱容她,“好吧,我聽你的。”
  容文君卻沒有勝利者的喜悅。她當然知道歐陽烈是對許諾妥協。
  許諾拉著歐陽烈的手,“走吧,我陪你去下棋。”
  歐陽烈縱容的笑著,“和你下最無聊了,輸了總不認。”
  “五子棋總可以了吧?”
  “我這沒五子棋,象棋你下不下?”
  許諾一口應道:“怕什麽?放馬過來就是。”
  “輸了怎麽辦?”歐陽烈問。
  許諾說:“輸了大不了給你洗衣做飯!”
  歐陽烈笑道:“張姐可記下了,我給你找了個幫手了。”
  “別小瞧我呢!”許諾拉著他就進了書房。
  容文君一急,“喊住他們:”歐陽的病不宜於多操勞。“
  許諾不敢拿歐陽烈的健康爭風吃醋,容文君這麽一說,她還是很擔心的。
  “是真的嗎?”
  “不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麽?”容文君板起臉來。
  許諾說:“既然是這樣的話,烈哥,我們就坐著說說話好了。”說著挽著歐陽烈往樓上走去。
  容文君還要插話。青毛看不下去了,打斷了她,“容醫生要回城嗎?我開車送你吧。”
  容文君轉頭掃他一眼,姑娘目光冰冷銳利,倒把青毛小小嚇了一跳。
  “我自己開車來的,不用你送。”容文君話語硬得丟出去可以砸死人。她踩著高跟鞋急匆匆地走出去了。許諾聽得一清二楚,憋著笑,肩膀顫抖著,十分辛苦的樣子。歐陽烈看他頑皮又得意的摸樣,輕掐她的手背,許諾便衝他吐了吐舌頭。
  歐陽烈笑笑,“你把我的主治醫生氣走了,將來誰來救我的命?”
  許諾無辜的聳了聳肩,“我怎麽氣她了?我們對她有禮得很,不是嗎?”
  青毛也趕緊點頭,“是啊,烈哥。這容醫生可真敏感的。好好的話,她聽了就要生氣。我是個粗人,哪裏知道說錯了什麽呀?”
  “你也跟著她一起胡鬧。”歐陽烈雖是責備,可是聲音一點也不嚴厲。
  許諾挽著他繼續往樓上走,“你當初怎麽找到她的?”
  “老爺子介紹的,是他信得過的熟人的女兒。她在這方麵的確很出色。”
  許諾直爽道:“手術刀拿得穩的,又不是隻有她一個人。”
  歐陽烈想了想,說:“這樣吧,阿青,你再去幫我問問……”
  “你真要換?”許諾沒想到他這麽直接。
  歐陽烈輕聲說:“你說的有道理。再說,她這樣子,分明是不專業,我也不放心。”
  許諾撇著嘴,“可別說是我吃醋了,纏著你換的。”
  青毛竊笑。
  歐陽烈挑眉毛看她,“難道不是?”
  “怎麽會是?”許諾不認賬,伸手在他胸前戳戳,“你要動心髒手術,稍微一點差錯就要人命的,我能不小心謹慎嗎?如果你覺得她好,我是堅持讓她做手術的。如果你也不信任她,那麽還是換了的好。病人不信任醫生,醫生埋怨病人,這手術還怎麽做?”
  歐陽烈把她的手抓住,“說話就說話,指指點點做什麽?”
  許諾哈哈笑,“說!你同她是不是有一腿?”
  歐陽烈笑道:“我和她,各有兩條腿。”
  青毛破天荒聽到老大說冷笑話,驚嚇得忘了笑。許諾被他的表情逗得更樂了。
  歐陽烈忽然緊握住許諾的手。他的力氣很大,許諾覺得疼,詫異的轉頭看他。
  就那麽一秒鍾的時間,歐陽烈臉上血色盡褪,神色痛苦而壓抑。他右手緊捂著心口,渾身劇烈顫抖起來。
  許諾像是被一道雷電劈中,呆呆的不知道反應。歐陽烈痛苦的抽搐起來,她這才回過神來,一把摟抱住歐陽烈,大聲呼喊。
  青毛幾步搶上來,接住歐陽烈倒下的身體。
  許諾平時那麽機靈的一個人,這個時候也徹底慌了神。她看到歐陽烈抽搐的身體和痛苦的表情,隻心髒被一隻大手一把揪住。她從來沒有見到過歐陽烈這個樣子。這個男人是堅強不倒的,他高大的身影一直充滿了她的世界。現在他卻這樣痛苦的倒在地上,痛苦而無助的,脆弱的就像水晶玻璃一樣。
  許諾無法呼吸,無法思考,能做的隻有抱著歐陽烈,不斷呼喊他的名字。
  歐陽烈咬緊牙關,臉憋得有點發紫。青毛熟練的從他口袋裏翻出了藥,按住他,打開他的下巴把藥塞了進去。
  “我去叫容醫生,她應該還沒走遠!”許諾站起來衝了出去。
  容文君這天恰好並沒有開車來。她氣衝衝的走路去打的,沒走多遠,就被驚慌失措的許諾叫住了。她一看這個女孩的臉色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事,二話不說提著醫藥箱就往回衝。
  打針,按摩,輸液。
  一係列工作做下來,歐陽烈慢慢放鬆,不再抽搐。雖然臉色還是很難看,但是看得出痛苦已經過去了。
  容文君摘下聽診器,“現在沒事了。”
  許諾這才一屁股跌坐在沙發裏。
  容文君看她的眼神裏有著絲毫不掩飾的鄙夷,“還好,處理得很及時。而且這次發病不嚴重。下次,就不那麽好說了。”
  許諾走過去握住歐陽烈的手,感覺到他身上冰涼的溫度。歐陽烈閉著眼睛,睡著了。許諾伸手拂了拂他汗濕的額頭。
  “容醫生,手術是什麽時候?”
  容文君說:“下禮拜六,還有十天。”
  “是你主刀嗎?”
  “不是。”容文君提起這事就有點不服氣,“是我師兄主刀,怎麽了?”
  許諾轉過頭去,認真的注視著她,“你們還有什麽事瞞著我?”
  容文君被她銳利的目光一瞪,不由的一愣。這個女孩看上去天真浪漫,像個沒心機的學生,可是嚴肅起來,竟然很有威懾力。真是看不出來。
  她猶豫片刻,才說:“你知道也好。手術難度很大,成功率隻有20%。”
  “他們跟我說是50%!”許諾輕叫起來。
  “那是歐陽為了讓你放心。”容文君冷笑,“真不知道你們兩個,誰是病人?”
  許諾把手貼著歐陽烈的手背,仿佛沒聽到她的話。

  傍晚歐陽烈醒了過來,轉頭看到趴在床邊打盹的許諾。
  他隻是輕輕動了一下手,許諾就驚醒了。她先是慌張地四下望了望,然後才撲到歐陽烈地枕頭邊。
  “你覺得怎麽樣?還難受嗎?要不要我去叫容醫生?她還沒走呢,就在樓下。”
  歐陽烈衝她淡淡一笑,溫暖且充滿了力量。
  許諾恐慌忐忑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回歸原位。
  “嚇著你了?”
  “我沒有心理準備。”許諾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紅的,隻有聲音聽起來還正常。
  歐陽烈握著她的手:“所以,我才遲遲不告訴你,就是不想讓你看到我這樣。”
  許諾說:“這仰又怎麽樣?我們是人,我們總有虛弱的時候。那個時候,我們需要幫助,需要同情和嘎奶,再正常不過。”
  歐陽烈虛弱地笑了笑:“所以我說,真高興你來找我了。”
  隻有看到許諾向他走來地那一刹那,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麽想念她,多麽渴望她的陪伴。 那種渴望長久以來一直讓他渾身疼痛,他不明白,找不到原因,隻有看到許諾的笑臉時,舒暢和喜悅襲來,讓他明白過來。
  歐陽烈精力不是很好,許諾給他喂了很多參湯,它強打著精神說了一會兒話,又睡著了。
  許諾看這他消瘦的臉和沒有什麽血色的唇,低下頭去,眼淚流了下來。
  她心疼,疼得不行,可是自己什麽都不能做,即使是幫他分擔一點痛苦都做不到 。
  她想起以前,自己需要 幫助的時候,歐陽烈永遠會出現在最恰當的時候,微笑著,從容不迫地,仿佛這個世界上沒有可以難到他的事的樣子,說:“諾諾,不用擔心,讓我來看看。”
  如今這個支柱倒下了,她攤著雙手,卻不知道能為他做點什麽。
  許諾俯過身去,靠著昏睡中的歐陽烈,像是小貓 尋著了主人的溫暖一般。
  容文君在偏廳裏尋著了許諾。
  她走過去,往她手裏塞勒一杯熱牛奶:“喝吧,你今天晚上都沒怎麽吃東西。”
  許諾沒胃口,但是也不好意思拒絕她的好意。
  容文君自己手裏端著得卻是一杯馬丁尼,放了一顆鮮紅的櫻桃。她有滋有味地吃了櫻桃,然後細細品著酒。
  許諾看著,也喝了牛奶,溫暖了一下胃。
  容文君諷刺地說:“我先前看你挺有精神,一見他發病,就嚇傻了。”
  許諾覺得不舒服,可是還真找不到話來反駁。人家說得沒錯,她的確嚇傻了。
  容文君朔:“他這不是第一次發病了 ,隻是一次比一次嚴重。你別這表情,換你心口上有一塊鐵渣子,你未必比他好。“
  許諾挑了挑眉,覺得這話也說得沒錯。
  容文君見她不回嘴,還是有佃不習慣,她斜著眼睛看許諾:“你這人,到底哪點好?”
  許諾笑道:”女人看女人,和男人看女人,是截然不同的。“
  容文君嗤笑一聲,倒沒反駁,隻是又抿了一口酒。
  “歐陽不常提起你,不過,他皮夾麗放著你的照片。他那麽內斂低調的人,做到這步,已經挺不錯的了。“容文君看著秋夜的星空,慢條斯理地說:“他說你是他從小看大的女孩自。有一次我給他檢查,結果忘了帶藥,他就笑著朔,怎麽像諾諾一樣,丟三落四的。他說那話的時候,笑得可溫柔了。我還是第一次看他有這樣的表情。”
  許諾捧著熱牛奶,心裏不大服氣,她哪兒丟三落四了,她明明小心謹慎嘛!
  “我最開始給他看病,覺得這男人長得是帥,就是悶得很,你好,謝謝,不客氣,禮儀那個規範喲!”容文君又抿了一口酒,“就那天見了他的笑,才知道,他原來也是會溫柔的。”
  許諾說:“我覺得他其實是挺溫和的一個人呀。”
  容文君掃了她一眼,仿佛在說:“身在福中不知福。”
  “你到底那點好了?”容文君始終不服氣,“我又哪裏差了?我不漂亮嗎?我不溫柔體貼嗎?”
  “但是,“許諾忍不住更正:“我可是又不漂亮,又不溫柔賢惠的啊。”
  容文君翻白眼:“所以我說你到底好在哪裏?”
  許諾說:“你覺得我差無所謂,歐陽覺得我好就行了。我和他一起多少年了,不是幾條標準就可以改變的。”
  容文君哼了哼:“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們的感情,也隻是因為相處多年,積累下來的親情友情。隻是因為習慣了,加上自我催眠,便以為是愛情。你想過嗎?他為你做過些什麽,你又為他做過些什麽?我常看他向下屬詢問你的消息,囑咐他們要關照你,你呢?你放縱著享受他的關懷的時候,為他做過什麽?”
  許諾耐著性子把這段話聽完,冷笑起來。
  她為歐陽烈做過什麽?這些年來,要數怕也是數不清的。她許諾人微言輕,所作有限,但不意味著她就是光知道索取,不知道奉獻的人吧。
  她容文君又知道什麽?她有多了解他們2個的故事?自以為是地發表評論,把自己當成神來指指點點。
  歐陽烈愛不愛許諾,是歐陽烈說了算的,容文君分析算個屁。
  許諾笑著,一字未發,喝完牛奶,站了起來。
  “我還有工作要趕,先回房去了,容醫生也早點休息吧。”
  許諾說完,不管容文君疑惑又不甘的神情,轉身離去。
  晚上的時候,許諾見到了從外地趕回來的主刀醫生,容文君的師兄,趙醫生。
  趙醫生40多歲,一臉老成穩重,談吐文雅,而且態度十分專業。他簡單明了地向許諾分析了歐陽烈的病情,還用通俗的說法向她描述了手術程序。聽起來,這個手術似乎挺簡單的,除了是在心髒邊上動手術,並且還要涉及主動脈。
  許諾並沒有問醫生能否保證病人安全之類的話,而是詳細詢問了手術前的準備和手術後的護理工作。
  容文君表情看不出喜怒,她向許諾解釋了一些基礎護理的方法,口吻專業,而且還不厭其煩地教許諾一些簡單操作。
  許諾學得很認真,雖然到時歐陽烈肯定還是需要護士照顧的,但是她能在旁邊幫忙,會讓自己覺得好過點,不是那麽無用。
  歐陽烈醒來了,但是狀態還不怎麽好,覺得頭暈,渾身乏力,而且嘴巴很澀。
  許諾煮了酸辣湯,一端進房間,歐陽烈就樂了:”還是你了解我!“
  “乖乖躺好!”許諾放下湯去把歐陽烈按在床上,“醫生說你得靜養,我已經和青毛他們說了 ,以後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就不用來找你了。你以後每天處理公事的時間不能超過2小時,你在沒在聽?”
  “在聽啊。”歐陽烈吊兒郎當,注意力全轉移到湯上去了,“你這湯是讓我喝的,還是讓我看的?”
  許諾氣鼓鼓地把湯端過去,“不能多喝,本來應該給你煮老雞人參的,但是我知道你最討厭人參的味道。”
  歐陽烈高興地喝湯。
  許諾坐在旁邊看著他,目光溫柔。
  歐陽烈放下碗,衝她笑笑:“快了,等手術完,我帶你出去旅遊,好嗎?”
  許諾沒說號,也沒說不好,她隻是慢慢俯下身去,趴在歐陽烈的膝頭,輕幽地歎了一口氣。
  歐陽烈摸著她柔軟的頭發,愛不釋手。
  許諾說:“歐陽,我愛你。”
  歐陽微笑起來,輕輕應了一聲:“我知道。”
  不離不棄
  手術前一天,許諾醒得很早,她輕手輕腳地下了樓,窗外還是一片漆黑,隱約有兩聲鳥叫傳來。獅子被驚醒,看到是她,又躺回窩裏繼續睡覺去了。
  許諾煮了一杯咖啡,坐在麵向花園的落地窗前,咖啡很濃很苦,那絲苦澀,從她的舌尖,一直蔓延到胃裏,苦得她顫抖。
  黎明前地寂靜裏,她的心跳聲格外清晰,響亮得幾乎都可以在這片空間裏回蕩,黑暗的空間無限延伸出去,她四麵都著不了邊,未來茫茫,無從探詢。她可以想象所有的生活,卻沒辦法想象,沒有了歐陽烈,日子會過得會怎麽樣?
  歐陽烈走下樓梯,好不意外地在窗邊找到了許諾的身影。那丫頭縮在藤椅裏,對著窗口外的黑暗發呆,他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歐陽烈走了過去,手輕輕 放在許諾的肩上,許諾仰著頭,看到他。
  “你也……”
  歐陽烈俯身親她,她唇齒之間帶著咖啡的苦澀和愛情的甜蜜。
  “車快來了。”歐陽烈今天就得住進醫院,為了明天的 手術做準備。
  許諾點了點頭:“昨天我和沈昕通電話,就是我大學時地那個室友。她說她做夢,夢到我和你在國外一個很美麗的地方,很快樂地散步。她做夢都挺準的,以前還夢對過考題呢!“
  “是嗎?“歐陽烈笑著坐下來,把許諾擁入懷裏,“我們到時候去國外轉轉八,西班牙喜歡嗎?巴塞羅那怎麽樣?”
  “都好呀!”許諾靠在他肩上,“不過,我還沒想好怎麽和我媽說呢。”
  “你媽肯定不高興的。你一家人都當我是黑社會。”
  許諾說:“首先,你本來就是。其次,劉錦程那小子可崇拜你呢!”
  歐陽長舒一口氣,“真懷念小鎮的生活.”
  許諾也陷入回憶裏,“是啊,香脆的油餅,酸辣涼粉,麻辣燙……”
  “你就記得吃。”
  “誰說的?”許諾反駁,“我還記得你教我騎摩托車,那車又大又重,我根本掌握不了,尖叫著直直衝到小河麗去了。我還記得伲第一次帶人來堵我的時候,你土死了,學香港電影裏的大哥裝酷,嘴上還叼著煙……”沒了下文。
  歐陽烈直接用行動堵住了那些有損他今日形象的話。
  青毛開著車進了院子,看到歐陽烈和許諾兩人已經帶著行李站在門口了。一個很簡單的行李包,獅子無精打采地蹲在旁邊,許諾在和它說話,承諾會領養它的。歐陽烈一臉寵溺地看著愛人童心大發。
  “烈哥”青毛下了車。
  歐陽烈點了點頭,招呼許諾:“走了,張姐會照顧獅子的。”
  許諾問青毛:“趙醫生在醫院等著了?”
  青毛說:是啊,又說:“容醫生被臨時換了。趙醫生換了一個自己的徒弟做副手。”
  許諾微微驚異地看了歐陽烈一眼,歐陽烈渾然不覺的樣子,提著行李上車了。
  許諾笑了,幾步趕過去,挽著他的手,一起上了車。
  很久以後,當兩人手挽手漫步在巴塞羅那的流浪者大街的時候,許諾忽然想到,那時的那種平靜就是一種信任。對那個人,對命運,對緣分的信任。
  他們相識那麽多年,若即若離,分墳合合,沒有什麽海誓山盟,沒有什麽驚濤駭浪,可是愛情就是這麽纏纏繞繞,緩緩流淌。
  但願此生能如此,相依相偎,不離不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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