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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吉星高照

(2011-03-29 08:13:19) 下一個

  第一章 混吃參軍
  三月,春意盎然。處於錦國邊陲的烏城,兩旁的街道依舊冷清,人影稀疏。
  角落一處髒汙雜亂的小巷裏,三名高大的漢子匆匆跑入,神色凶煞。張望了片刻,一人惡狠狠地道:“那小子走不遠的,我們分頭去追,就不信讓他跑了!”
  說罷,三人分成兩路,往岔口追去。
  片刻後,牆角發出一聲輕響,露出一張髒兮兮的臉。大而明亮的雙眼撲閃撲閃的,含著狡黠的光芒。左右看了看,沉玉才爬了出來,拍去衣衫上的塵土,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瘦小的個子一個閃身,便迅速出了小巷,往漢子相反的方向跑開了。
  想追到老娘,門都沒有!
  雖是初春,但天氣仍是陰冷。沉玉拉了拉單薄的上衣,吸吸鼻子。以前師傅還在的時候,這些人哪敢動她一根頭發。自師傅一過世,他們的嘴臉就顯出來了,就欺負她這麽個弱女子。天天來追債,攪得人不得安寧。
  師傅說得對,山下的人都不是好東西。如果他們不是窮追不舍到山裏打擾到她,沉玉怕是一輩子都不會離開和師傅住了將近十年的家。
  搓搓掌心,又嗬出一口熱氣,感覺暖和了些。肚子早已扁了下去,原本帶著的包袱裏還有兩件替換的褂子,還有一點師傅留給她的碎銀。可惜在逃跑的路上給丟了,現在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狠狠地跺跺腳,沉玉無奈地歎了口氣。眼巴巴地瞅著旁邊一間客棧飄來的飯香,她悄悄溜到門口,使勁吞著口水。吃不到,聞著肚子也覺得沒那麽餓的。
  “去,去,叫花子的別杵在門口,快走開!”小二瞅見大門口的沉玉,穿著破爛還散發著一股味道,捂著鼻子連連揮手。讓這掃把星在店門站著,保不住掌櫃的會扣他工錢。
  沉玉瞪了他一眼,順道做了個鬼臉。有什麽了不起的,這樣的小店她還看不上呢。而且不過在門口聞聞而已,好像吃了他的肉似的,山下的人果然小氣得很。
  這樣想著,連跑了好幾家客棧的後門,忽然看見一人把剩飯剩菜扔了出來,連忙撲了過去。可惜慢了一步,隔壁猛地蹦出一個瘦骨如柴的白發老頭,抓著門邊破碗裏的剩飯剩菜就往嘴裏猛塞。
  沉玉看他不要命地吞著飯菜,一麵心疼自己難得的一口飯沒了,又記著師傅的話,不敢對老頭動手,直急得在邊上嚷嚷:“別吃光了,留點……好了,我不跟你搶,別噎著。”
  盯著老頭把飯菜吃得幹幹淨淨,連破碗都舔了又舔,她哭笑不得。轉身正要到別的地方看看,老頭這才抬起頭,瞪圓了眼,突然撲到沉玉的身上,大嚷了一聲:“兒啊!”
  沉玉不留神,被摔在地上,嚇到了。連忙擺手,道:“老大爺,我不是你兒子……我、我……咳咳……”
  我是女的,怎麽當你兒子啊……
  老頭壓根不聽她說,直嚷著“兒啊”,一邊把沉玉拽了起來,就往外拖。沒想到他這麽瘦,力氣卻大得很,沉玉掙紮半天,最後還是被他扯到了不遠處的一間土屋裏。
  這土屋用黃土泥堆起來的,牆上一片水跡,屋裏除了一床破破的被褥和一個木箱子,顯然一貧如洗。沉玉揉了揉被拽疼的胳膊,老頭從箱子裏翻出一件灰色的大褂,笑眯眯地遞了過來。“兒啊,這是我給你買的新衣,一直沒舍得拿出來穿。來,趕緊試試,合身不?”
  她低頭看著自己又髒又破的褂子,二話不說就換上了。老頭一會笑一會哭喪著臉,直勾勾地看著沉玉,她連退兩步,隻覺背上發毛。
  大門“砰”的一聲被踢開,一高一矮的兩名官差神氣地走了進來,瞥見沉玉,似是一點都不驚訝,還笑道:“果然來瘋老頭這裏是對的,要的人剛好能湊齊了!”
  沉玉愣了愣,雖然不明白他們說的什麽,也肯定不會是好事,連忙賠笑道:“兩位差大哥,我不是這老大爺的兒子,他莫名其妙將我拽了回來……”
  “我們當然知道你不是,這瘋老頭的兒子幾年前就戰死,那會他就瘋了。現在見人就帶回家當兒子,至今不知拉回多少壯丁。說起來,我們還得多謝他啊,哈哈……”較為高大的官差大笑著,一手拎著領子把沉玉提了起來。“廢話少說,跟我們到衙門一趟吧。”
  她縮了縮脖子,咧嘴討好地笑道:“差大哥,差大爺,我又沒犯事,為什麽要到衙門去?”
  “你小子還真來得不是時候,上頭正打算教訓芮國的兔崽子,人數不夠,我們隻能湊了。”矮小的官差在一旁笑著,忽地壓低聲線說道:“不過小子,你的運氣還算不錯,遇上了我們哥倆。如果是其他官差,保不準把你當芮國奸細抓起來,剮了!”
  沉玉當下臉色發白,顫著聲問:“差大爺,這、這怎麽回事,我可不是什麽奸細啊……”
  高大的官差鄙夷地瞅了她一眼,“是不是,不也就是我們說了算。這裏離芮國近,說不定混進了那幫兔崽子。寧願殺錯,不能放過,這道理你不會不知道吧。”
  “是,是,多謝兩位差大爺。”沉玉急忙諂笑著,連連說著好話,直把官差說得心裏舒舒服服。兩人看她老實,便又提點了兩句。
  “如果是自願參軍,朝廷還會給五十文的賞錢。如果死活不願加入,就得吃棍子了,明白了麽?”
  “當然,小的記住了。兩位差大爺真是活菩薩,小人以後如果能從那吃人的地方回來,一定好好孝敬兩位。”說話間,三人已經到了衙門前,不少人一看就是官差硬是抓來的,見沉玉點頭哈腰的模樣,皆是一臉厭惡與鄙視。
  沉玉嗤笑一聲,師傅常說,骨氣不能當飯吃,該服軟的時候服軟,才不會吃苦頭。不過動動嘴皮子,裝裝樣子,就算讓她跪下來,沉玉定然毫不猶豫就會去做。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沒命要骨氣來做什麽!
  快步溜到自願參軍的隊列,實際上不過是四五個人,很快便輪到了她。
  “叫什麽名字?幾歲?”一名身材肥胖的官差頭也不抬地問了一句,語氣極為不耐。
  “小的叫沉玉,今年剛好十六。”她低著頭,小聲地回答道。
  “十六?”官差這才瞄了過來,看到沉玉幹扁矮小的身板,冷哼一聲:“一副短命鬼的樣子,還敢來參軍?”
  雖然這般說著,還是把一塊木製的腰牌和一貫錢丟了過去。
  沉玉弓著身,笑眯眯地接過,裝作無意地把那貫錢留在案上。那官差的臉色稍緩,嘴角隱隱一彎。“看你是個識趣的,也算難得,夥頭剛缺了人,你去那邊幹活吧。”
  連聲道謝後,生怕他改變主意,沉玉迅速跑到夥頭作了登記。前頭兩個自願參軍的斜眼望向她,眼底赤裸裸地看不起!
  既然是主動加入軍隊,當然是想立功,闖出名堂,做夥頭兵有什麽出息!
  沉玉對夥頭兵滿意極了,不用上前線,餓了還能偷吃幾口,這麽好的差事去哪裏找?上戰場立功?恐怕還沒殺幾個敵人,就得直接去閻羅王那裏見著師傅了。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她才不屑去幹。
  哼著歌拋玩著木腰牌,她屁顛屁顛地跑去和夥頭攀談起來。不跟他們打好關係,以後肚子餓怎麽光明正大地偷吃?

  第二章 草包將軍
  夥頭是個三十出頭的大叔,姓吳,以前是酒樓廚子。後來酒樓倒了,他便參軍當起了夥頭兵。手藝好得沒話說,就連普通的野菜也能作出不一樣的美味來。因而在軍中,士兵多會給他幾分薄麵。
  因為師傅的廚藝和武功不成正比,沉玉在山上打小就把煮飯、洗衣服之類的家務活包辦下來,很快便成了吳大叔的左右手。看在吳夥頭的麵子上,她在軍中也算得上是如魚得水。
  出征在即,但是皇上指派的將軍卻還沒到鎮子來,士兵就暫時在城門前紮營。夥頭兵的帳幕在後方,原本就隻得沉玉和吳夥頭兩人,一人一個小帳幕,她女子的身份便更好的隱瞞下來了。
  雖然沉玉也知道,這事若讓人知曉,就是欺君之罪,甚至是要砍頭的。但是她身板瘦小,個子也不高,頭發為了方便胡亂紮著,看起來就一個發育不齊整的少年。隻要小心點,軍中誰又會特別去注意她,察覺到沉玉是男是女?
  參軍不但有地方睡,床褥雖然薄,晚上起碼不會受冷。而且又管吃的,躲這裏也不怕被追債的人逮住。尤其她現在是夥頭兵,上戰場輪不著,可以說是神仙生活也不為過了。
  這樣的好事,沉玉才不會放過!
  打定主意留在軍中,她使出渾身解數,嘴巴像抹了蜜,懂事又乖巧,加上嬌小瘦弱的樣子,自然很快就認得了一堆便宜大哥。去哪裏都有人幫腔,誰還敢欺負她?
  沉玉的如意算盤打得劈裏啪啦響,但是她在軍中卻處處低調,不引人注目。師傅說了,山下的人愛打出頭鳥,不想死得快,最好別讓人惦記著。於是,她用柴灰把臉整天弄得黑乎乎的,頭發依舊幾天不梳理一下,別說其他人,就算是成天和沉玉在一起的吳夥頭,也看不清她究竟長什麽樣子。
  所以不久後,沉玉便在軍中得了個“黑頭”的花名,至於本名漸漸沒人記得了。理所當然的,這便是她想要的效果。
  “黑頭,去添些柴火。”吳夥頭把竹籃裏的鮮魚抓到砧板上,利落地開膛清洗。
  沉玉望著鮮魚吞吞口水,笑道:“今晚吹什麽風,吳大叔要一展身手了?”
  吳夥頭手上動作不停,歎道:“聽說領兵的將軍晚上要到了,上頭讓我們煮幾個好菜招待著。可這軍中的糧草還沒運來,食材有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是我也做不出什麽好菜來。”
  “誰說的,小子長這麽大,還沒見過比吳大叔手藝更好的廚子。昨兒小虎哥才說了,吳大叔做的菜,即使是石頭他也吃得下去。”沉玉把柴塞入大鍋底下,抹了抹臉,又印下一塊黑印。
  “吳大叔,那將軍是什麽人?皇上下旨都大半個月了,怎麽這會才到?”
  吳夥頭好笑地看見她臉上的黑灰,搖頭道:“聽說姓鄭,是皇貴妃的兄長來著。”
  “兄長?”沉玉笑嗬嗬地把手裏的灰隨意抹在衣擺上,好奇地問道:“皇上不是有五十多了,皇貴妃的兄長,這鄭將軍豈不是也剩下一把老骨頭,怎麽帶兵打仗?”
  “噓!私下議論皇家是要殺頭的,你給我小聲點!”吳夥頭左右看了看,見四下無人,湊了過去,悄聲道:“皇貴妃去年才進的宮,也不過十七八歲……真是作孽啊!”
  沉玉詫異地張著口,學著吳夥頭眼神在周圍轉了一圈,輕聲道:“那皇貴妃和公主的年紀相當,皇上怎麽還……”
  說著,掌心往下,作了個“下手”的姿勢。
  “皇家的事,又怎麽說得清。不過這皇貴妃正得聖寵,她兄長能當上將軍,傳聞也是這枕邊風吹來的。”吳夥頭長籲短歎,滿臉憂心。“這樣的將領帶兵,對的又是芮國,前景堪憂啊,唉……”
  見他難過,沉玉連忙安慰道:“我們夥頭兵在後方想辦法做些好吃的,讓所有人都龍精虎猛,即使贏不了,也能從刀下活著回來!”
  吳夥頭無奈地笑著,臉色稍稍有些回暖。“你這黑頭就是天真,不過說得也有理。我們夥頭兵不能殺敵,用處不就是這樣了麽。”
  說完,揮手把菜刀抓起,大喝道:“來,看刀!”
  “刷、刷、刷”的幾聲,一條鮮魚便被切成了幾塊薄薄的片狀。手法之快,讓沉玉看得眼花繚亂,隻管拍手叫好。
  軍中調料很少,吳夥頭把魚片在鍋中滾燙的水裏轉了轉,便用雙筷夾到盤裏,換了鍋子伴著作料翻炒了幾下。魚香飄出了老遠,帳幕前好幾個饞嘴的士兵直盯著盤子裏的魚咽口水。
  沉玉肚子裏的饞蟲也被勾出來了,眼巴巴地看著魚。她當然明白這菜是給新來的將軍,往常的菜什麽的她還可以偷吃一兩口,這鮮魚缺了一角卻顯眼得很。雖然眼饞,可她也知道這裏麵的厲害,到時連累了吳大叔可就不好了。沾了點魚汁稍微安撫了肚子裏的饞蟲,沉玉幫著夥頭又炒了好幾樣小菜,便提著籃子往主帥的營帳走去。
  剛靠近營帳,一個穿銀盔甲的士兵伸臂擋開了她,下巴一抬,不悅地瞪著沉玉。“這裏是鄭將軍的營帳,誰說你可以進去的!”
  陌生的麵孔,沉玉一看便知這是那鄭將軍帶來的近衛。傲慢的樣子讓人看了就惡心,近衛不也就是士兵,跟他們沒什麽不同,看他了不起的!
  她心裏使勁腹誹著,臉上仍舊掛著討好的笑容。“小的是夥頭兵,上頭讓我給鄭將軍送飯來的。”
  “一邊去,鄭將軍吃的飯菜能跟你們普通的士兵一樣!”近衛把籃子上的布掀開,皺眉瞪了兩眼,又道:“得了,把籃子放下,回頭給我們送一壺酒來!”
  “這位大哥,軍中不能喝酒,夥頭那邊怎麽會有……”沉玉賠著笑,低聲下氣地說道。雖然吳大叔那裏有調味用的白酒,可這些人如果被發現了,說不準會推到她和大叔身上了事,沉玉可不會那麽傻。
  那近衛也是有眼色的人,見她這麽說,冷哼一聲,道:“我可是鄭將軍的貼身侍衛,這樣的小事,將軍不會在意的。我讓你拿就拿來,別囉囉嗦嗦的,小心我給你這小子吃一棍子!”
  沉玉咬咬牙,不得已開口應著,卻沒說夥頭那邊有酒,隻說去尋一尋。回去和吳大叔一說,他把那瓶料酒取出來,二話不說就塞在她手裏。“拿去,就怕那些人不好這口,會為難你啊,黑頭!”
  她當然知道料酒不過用來炒菜,單喝又怎會像平常的好酒那樣香。想了又想,把小虎叫到一邊,嘀咕道:“鄭將軍的近衛要酒,夥頭隻有這瓶了,你這就送去,說不定在他們麵前露了臉,很快就能在將軍身邊謀個職位。”
  小虎長得高大結實,虎虎生威的模樣,軍中鮮少有人敢對他不敬。沉玉想著那些近衛見到小虎,應該有些忌諱不敢下重手。再說這小虎便是那自願參軍的幾人其中之一,從小就夢想著能做將軍,這麽好的機會,他肯定不願放過的。
  果不其然,小虎聽到這事,爽快地應了,拿著酒就去了主帥的營帳。
  小半個時辰後,便見他急急走了回來,神色不悅。到了沉玉跟前,迫不及待地忿然說道:“什麽將軍,我呸!上戰場還帶著妓女,一帳子的脂粉味!做他的手下,我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什麽!你說鄭將軍來這裏還帶著……”旁邊一人聽到他的叫嚷,挨了過來,一臉震驚。“上戰場還帶著娘們,他不想活了!”
  聽這話沉玉不高興了,“女人怎麽了,誰不是老娘懷胎十月生下來的!”

  第三章 意外之財
  那士兵小名大頭,平日和他們兩人也相熟。看沉玉不樂意,笑著解釋道:“黑頭一定不知道,軍中不能有女人的。自古就有記錄,說是帶著女人打仗必敗。”
  “我才不相信這樣的鬼話,打仗就是將軍領兵的事,跟女子有什麽關係!”她撅著嘴,冷哼道。
  “撇開這事不說,小虎你怎麽確定那是青樓女子?”大頭轉過頭,奇怪地問道。
  小虎臉上紅了紅,含糊地道:“那女人是勾欄院的花魁,年初家裏的兄長帶我去見識,偶然遇見的。”
  大頭賊笑著勾住他紅透的脖子,挑眉道:“聽說這花魁沒一百兩都見不上的,你這小子真是走運了。”
  “胡說什麽!”小虎漲紅了臉,甩開大頭的手臂,猛地大聲喝了起來。
  小虎這人什麽都好,就是這大嗓門和不能開玩笑這兩點無趣得緊。沉玉揉了揉耳朵,不以為然地道:“說不定這鄭將軍是好色了一點,但是領兵打仗興許有些才華,朝廷才會讓他過來的吧。”
  大頭嗤笑著,點了點她烏黑的額頭。“就你這黑頭傻得很,朝廷的官員都是些什麽貨色,一看這姓鄭的就知道了。”
  “就是,從來沒聽過這姓鄭有帶兵上過戰場。黑頭,你沒看見那人的身板,起碼……”小虎比劃了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憋出了一句:“姓鄭的起碼抵得上有四個黑頭!”
  “撲哧”一聲,大頭和沉玉都忍不住咧嘴笑了起來。
  “那將軍的戰馬,可得好好鍛煉才行了。”沉玉直笑得彎下了腰,眼角的淚水都要出來了。
  “對啊,說不準那戰馬有五個黑頭那麽粗壯。”大頭捧著肚子,不由打趣道。
  “不如我們這會去馬廄看看?”
  沉玉剛提議著,小虎瞪了她一眼,道:“別開這玩笑,被人發現我們麻煩可大了。”
  說完,又不禁歎了幾聲。“原本要對著芮國想打贏已經夠難的了,如今領兵的是這樣的將軍,打勝仗根本比登天還難!”
  “別想那麽多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嘛!”沉玉墊著腳跟,好不容易拍著小虎的肩膀安慰道:“到時上了戰場,你可別像個傻帽似的,隻顧著往前衝,不然吃虧得肯定是你自己。”
  小虎雙眼一瞪,把肩膀的手拍開。“上戰場不殺多幾個敵人,我還參軍作什麽!隻會往後麵躲著的,就是懦夫!”
  大頭為難地瞥了沉玉一眼,小虎這才想到她是在後方的夥頭,自己這樣說,把沉玉也算進去了。左右想不出道歉的話,偷偷瞄著沉玉,見她臉上沒有生氣的征兆,悄悄鬆了口氣。
  “黑頭,你知道我不太會說話……我剛才說得不是你,總之……”小虎使勁抓著頭發,支支吾吾地解釋道。
  “好了,都是兄弟,我不會放在心上的。”沉玉大大咧咧地笑著,跳起來用力拍了下他的後背。“不過人各有誌,這話在我麵前說說就算了,別跟人講,省得讓他們心裏賭著。”
  “我曉得的,”小虎不好意思地低著頭,他向來是直腸子,想到就說,經常得罪其他人。現在軍中除了大頭,就隻有沉玉不嫌棄他了。“黑頭,不愧是好兄弟,以後有什麽事,大哥都關照你!”
  大頭搖搖頭,揶揄地笑道:“誰照顧誰,還不知道呢,就隻有黑頭這樣的受得了你!”
  “小虎哥是好人,剛進來如果不是有他在,別人看我瘦弱又矮小,早就不知欺負到哪裏去了,怎會像現在這般自在?”沉玉笑眯眯地說著,摸摸直打鼓的肚子,眼珠一轉,悄聲提議道:“晚上隻有野菜,要不我們去鎮上找些吃的?”
  “明天就要出發,今晚我得回家跟娘親好好說話。”小虎靦腆地搓了搓大掌,說著。
  大頭無奈地聳聳肩,“軍醫讓我去幫忙整理藥草,晚上怕是不得空了。”
  他爹是鎮上的大夫,小有名氣,可惜幾個月前病死了。行軍裏最缺的就是大夫,衙門硬是把他這半吊子抓了來,幫忙打打下手之類的。
  “那好吧,我自己找找樂子就行。”沉玉撇撇嘴,抬腳往外走去。除非是自願參軍的士兵,其他人是一律不準離開的。她現在無比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哼著小調,在一片豔羨的目光中出了軍營。
  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轉悠,興許是之前被討債的人追著跑,習慣性地往昏暗雜亂的小巷走。她掰著手指,口袋裏有小虎給了三個銅板,不要說吃一頓,連上客棧喝杯茶都不夠。
  摸出銅板拋著玩,嘀嘀咕咕地抱怨著世道不好,沉玉拐了個彎,打算悄悄買些白布裹著胸前。雖然還不顯眼,但難保以後會露出馬腳,還是提早準備得好。
  正盤算著,一人猛地衝了過來,把她撞倒在地。沉玉驚呼一聲,手裏的銅板不知掉到哪裏去了,心疼得不行。一手揪著那人的袖子,怒喝道:“你怎麽走路的,還我的錢來!”
  那人慌張地甩開沉玉的手臂,踉蹌著便跑進巷子裏,轉眼就不見了人影。她憤憤地瞪了眼那人溜走的方向,彎腰在地上摸索起來。三個銅板雖少,卻是她全部財產啊!
  剛摸到一個,沉玉正興高采烈地要撿起來,又來一人匆匆走過,腳尖一踢,銅板又不知滾到哪裏去了。她辛辛苦苦才找到的一個銅板沒了,死活拽住那人的褲腿,怎麽說也不鬆手,直嚷道:“賠錢,賠我的錢來!”
  那人似是不耐,隨手丟下一塊銀子便竄入了巷子。沉玉瞥見月華下一閃而過銀光,立馬就鬆手了。不可置信地咬了咬手裏的銀兩,掌心掂量了好一會,也不管地上不見的銅板,跳起來就往外蹦。
  十兩銀子!她沉玉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看見這般大的銀子。
  既然有錢在手,沉玉當然不會虧待自己。跑到當初那間趕她走的客棧,點了幾盤招牌菜,狠狠地吃了個遍。一會要茶水,一會嫌桌子髒了,又是菜涼了,把那可惡的小二指使得奔來跑去。肚子填滿了,心裏憋著的氣也出了,她這才付了賬,抬頭挺胸,十分神氣地出了客棧。
  揣著街上有名的烤鴨,又買了白布和一點小玩意,沉玉便心滿意足地回到軍營去了。小虎不在,可就沒有口福了。便宜了大頭一個可不行,她連忙叫來吳夥頭,想偷偷把烤鴨給分吃了。
  “你哪來的錢?昨兒不是才跟小虎借了三個銅板,不會出去街上撿的吧?”大頭快手撕下鴨腿,大大地咬了口,含糊著問道。
  吳夥頭也奇怪得很,遲遲沒有伸向那隻香味四溢的烤鴨。“黑頭,你不會在外麵做了什麽壞事吧?”
  沉玉連連擺手,急忙否認:“吳大叔,我可沒做什麽壞事。出去在巷子裏被人撞了一下,那三個銅板丟了,便讓那人賠回來。誰知扔給我這麽大的一塊銀子,還來不及說什麽,人就跑了……”
  “這樣的好事,我怎麽就沒碰上呢?”大頭狼吞虎咽著,一臉羨慕。“隨手就丟十兩,那人八成是暴發戶。”
  “黑頭,你不會碰上不該惹的人吧?”吳夥頭擔心地看著她,歎息著問道。
  沉玉歪著頭想了好一陣,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既然沒有頭緒,她向來不會糾結苦了自己。利落地撕下另一條鴨腿,往吳夥頭的手裏一塞,笑道:“大叔,那巷子黑乎乎的,連手指頭都看不清。以後就算那人站在麵前,我也是認不出來的,何況那人根本沒瞅我一眼。快吃吧,冷了味道就不好了。”
  瞄到大頭把烤鴨吃了一半,氣得伸手往他額頭一敲!
  “這烤鴨可不是隻買給你的,吃完了吳大叔和小虎哥怎麽辦?”叉著腰,沉玉怒喝道。
  “小虎明早才回來,這烤鴨放久了都要不好吃的。”大頭摸摸微紅的額頭,不好意思地把烤鴨往外推了推。“吳大叔,你也趕緊趁熱吃。”
  吳夥頭見兩人又鬧作了一團,笑著搖搖頭,用手撕開鴨肉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第四章 識時務者
  第二天一早,小虎雙眼紅紅的回到了軍營。牛高馬大的漢子襯著一雙兔子眼,說不出的可笑。但營帳裏的士兵感同身受,沒有一個人笑話他。
  被抓來逼著參軍的人不能回家,隻好讓小虎把朝廷補貼的五十文錢,還有一些事宜交代他,捎回家去。小虎背著個大包袱,裏麵都是士兵的家眷捎帶進營的物事,誰知在大營門口被鄭將軍的近衛截了下來。
  “哪個營的,軍中不準捎帶東西,你不知道麽?”近衛不悅地皺著眉,伸手就要奪過小虎手裏的包袱,被小虎用手臂擋開了。
  近衛心生不滿,大喝道:“一個小兵也敢忤逆我,小心待會吃棍子!”
  小虎雙目一瞪,倔強地頂了回去:“我犯了什麽事?你又不是將軍,沒有權力對我使軍法!”
  沉玉就知道他的強脾氣一上來,什麽都顧不上了,好在她生怕小虎在門口被人攔下,一早便來尋。遠遠見近衛的臉色漸黑,暗道不好,連忙賠笑挪了過去。
  “這位大哥氣宇軒昂,麵向一看就知是大富大貴之人,肯定是鄭將軍身邊的大紅人了。幸會幸會,小弟黑頭,拜見大哥啊。我這位兄弟剛剛進營,不會說話,大哥看在小人的麵子上,別跟他一般見識。”
  說著,她悄悄往近衛手裏塞下一兩銀子。
  他臉色稍緩,勉強是扯了個笑容,點頭道:“好吧,念在他初犯,就饒了這回,下次一定嚴懲不怠!”
  “是,一定,一定!”沉玉討好地笑著,目送近衛走遠了,這才轉過身,抬手就給了小虎一個暴栗。“你跟他說什麽道理,吵翻了吃虧的人還不是你自己!”
  小虎也怒了,把包袱甩在肩頭上,濃眉一橫。“黑頭,你幹嘛送銀子給他。那樣的人貪得無厭,以後隻會變本加厲地找你要錢!這樣的將軍,這樣的近衛,這場仗跟本不用打了,我們索性卷包袱回家種田得了!”
  沉玉歎了口氣,他就是這樣一根直腸通到底的人,要小虎學她屈服討好,息事寧人,簡直是要他的命!口氣一緩,她指指小虎肩上的包袱,無奈道:“你好心幫其他兄弟帶回來的東西,難道就這樣讓那人拿了去?即使我們都是兵,可他算得上是鄭將軍身邊的人。打狗還得看主人,對吧?”
  小虎大手抓著頭,激動之後,也有些後悔了。兄弟們的家眷大多把值錢的東西都托給他帶來,如果被拿了去,他真是對不住同營的兄弟了。“黑頭,我、我就是忍不下這口氣。我大字不認識幾個,就這武藝還拿得出手,想靠著這雙手保家衛國,出人頭地。可看那鄭將軍和手下的嘴臉,我真是心灰意冷了。”
  沉玉擺擺手,她就為了一份口糧參軍,沒辦法理解小虎的雄心壯誌。看四周沒人,把他拽到自己的小營帳裏,將油包往前遞了遞。“拿去,吃完把不高興的事都忘了。左右你都做了兵,這會想要反悔是不可能的了,老老實實在營裏呆著吧。”
  拆開油包,烤鴨的香味四溢,小虎喜出望外:“還是熱的,黑頭你一大早特意去買回來的?”
  沉玉狡黠地眨眨眼,笑道:“昨兒和大頭、吳叔叔都吃了,想著你這會該回營了,就跑出去給你買了一隻。有好東西,怎麽能不跟兄弟分享,是吧?”
  小虎瞅著沉玉,兔子眼又紅了起來,嚇得她連連擺手。“得了,你趕緊趁熱吃了。這麽大的個子,哭哭啼啼地算什麽!”
  他擦了擦眼角,撕了條鴨腿,咬了一大口,嘟嚷道:“我這是感動的,除了娘親和兄長,黑頭你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心裏對小虎的印象,撇開大嗓門和直腸子,又加上了婆婆媽媽這一點。抓起他腳邊的大包袱,沉玉起身就往帳外走去。“你在這吃著,我給你把東西分了。鄭將軍有令,辰時一過就整軍出發。”
  “我曉得了……嗯,好吃……”小虎不住地點頭,見他吃得津津有味,沉玉笑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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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虎身上一股烤鴨味,早上你給他買了一隻?”行軍中,大頭湊了過來,嘀咕道。
  沉玉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唇角揚起一絲弧度:“我怎麽聞到一陣酸味,吳叔叔覺得呢?”
  吳夥頭好笑地瞄了大頭一眼,見他鬱悶的臉色,笑了起來。“怎麽,昨兒那大半隻烤鴨還沒填飽你肚子裏的蛔蟲?”
  大頭抓抓後腦勺,那烤鴨大半進了他的肚子,吳夥頭沒吃上幾口,心裏怪不好意思的。“沒,就覺得黑頭偏心。小虎一個人,吃得是我跟吳夥頭兩人的份……”
  “好了,”一掌拍在他頭上,沉玉橫了大頭一眼。“平日不是有小虎哥,你的藥材得多跑幾趟?”
  縮了縮脖子,大頭沒在吭聲了。確實軍醫總指使著他搬這搬那,如果不是有小虎在,他的腿跑軟了也不可能把東西給搬完。舔了舔嘴唇,似乎還殘留著昨晚香脆的烤鴨味,不由咽了咽唾沫。
  看大頭那樣子,就知道還沒解饞。沉玉何曾不想再買多兩隻。可是師傅說了,財不露白,這烤鴨不便宜,買多了別人不就得問這錢從哪裏來了。於是她昨兒半夜把剩下的碎銀縫在了貼身衣物的內側,以備不時之用。
  晚些到了戰場,若情況不好,逮著機會得趁亂偷偷跑掉。雖然軍中好吃好住,但是要把小命賠進去,沉玉可不樂意了。雖然這樣有些對不住大頭、小虎和吳叔叔,但保命要緊啊。
  個子小小的她穿著不合身的軍服,寬大得很,做事甚是麻煩。索性把多餘的布料剪了下來,縫縫補補做了三個布荷包,這會拿出來送給了大頭和小虎。兩人對那荷包讚不絕口,畢竟大爺們擺弄針線能縫出個模樣來,已經不容易了。
  沉玉氣鼓鼓地想要把荷包收回去,他們倆倒是不願意了,急忙揣進懷裏,捂得嚴嚴實實。大頭連連討好地說了不少話,她瞪了兩人一眼,忍不住也翹起唇笑了。
  “這都走了三四個時辰,天都快黑了,怎麽還不停下休息一會?”不要說瘦弱的沉玉,就連壯實的小虎也氣喘籲籲,大頭低咒了聲,一手甩去額頭的濕汗。
  “看、看樣子快要紮營了……”如果不是小虎扶了一把,沉玉就要累得摔了下去。連續趕路,讓活蹦亂跳的她也體力不支了。
  抹了抹額上的汗珠,她望向最前頭的一輛華麗的馬車,以及周邊近衛身下的駿馬,心裏直罵。這些人有了代步工具,根本就不理會後麵的步兵走得有多辛苦。從早上到現在,好幾個時辰沒有吃東西,甚至連口水也喝不上。即使他們三人昨天還飽餐了一頓,如今也是吃不消,何況其他隻吃野菜的士兵?
  “黑頭,前麵那人是誰,你認得不?”大頭覺得雙腿就要抬不起來了,連忙把視線飄向四周,想要引開注意力。卻發現一道陌生的背影,不由疑惑地問起。
  小虎看了看,回頭答道:“那不是跟我一塊參軍的人,好像叫曲什麽的,武功底子不錯,就是沉默寡言,很難相處。”
  “自願參軍的就你們幾個人,怎麽那人我好像從來沒見過一樣?”大頭奇了,雙眼直盯著那人。
  姓曲的似是感受道身後的視線,冷冷地瞥了三人一眼,在沉玉身上停頓了一瞬,又轉了回去。
  大頭瑟縮了一下,不悅道:“那姓曲的怎麽這樣,好像跟他有八輩子的仇似的。”
  “他一向怪怪的,兵營裏好像沒跟幾個人說過話。”小虎不以為然地應著,聽到前方大喝一聲“休息”,一把拉著沉玉跑到一棵樹下。“這地方好,旁邊有驅蟲的草,晚上睡這裏安穩。”
  “小虎哥知道得真多,”沉玉不吝嗇地讚了一句,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其實這些山裏的草師傅也和她提過,隻是誇誇別人,也沒什麽不好。師傅講了,說不準以後還會需要旁人幫忙,打好關係當然得從小事做起。
  “還、還好,以前曾在山裏露宿過,兄長告訴我的。”小虎麵上一紅,神色有些赧然。
  大頭看他羞澀的樣子,惡心了一把,朝小虎做了個鬼臉。回頭瞥見那姓曲的人也走了過來坐下,麵目平常,一雙深褐色的眼眸炯炯有神。“在下曲良,不知幾位兄台是?”
  
  第五章 扞衛金庫
  赤裸裸的視線緊緊鎖住沉玉,大頭眉頭一皺,側身將她擋在背後,對曲良的無禮甚是惱怒:“我們不認識,沒必要交代名字。”
  那雙深褐色的眼眸斜斜地瞄了他一眼,唇角微微揚起。“既然如此,在下也不會強求。隻是你的話,其他兩位不一定讚同吧。”
  大頭眼底一冷,小虎則是沒心沒肺地插在兩人之間,笑嗬嗬地說道:“大頭,一個營裏的,說不準以後還需要互相照應,多個朋友也好。我叫張虎,你叫我小虎,虎哥都行。”
  “小虎,”曲良從善如流地點頭喚了一句,雖然不論怎麽看,都是小虎看起來要年長一些。小虎也不介意,一把將大頭身後的沉玉扯了出來。
  “這是黑頭,我小虎的好兄弟!”
  “黑頭?”曲良挑了挑眉,對這名字似乎有些詫異。“這位兄弟姓黑名頭,還是小名而已?”
  “當然是……”
  小虎正想答話,沉玉暗暗推了他一把,笑著打斷道:“當然是小名了,曲兄弟不介意,也可以這樣叫我。”
  “別兄弟來兄弟去了,這樣叫多生分,直呼姓名就好。”小虎擺擺手,便開口提議道。
  沉玉悄悄橫了他一眼,這曲良一看就是正經人家出來的,舉止得當,言語謙和,根本不是和他們三人一個等級的。可就是這樣的人卻主動來結交,總結師傅多年來的教訓,擺明是黃鼠狼拜年,肯定不安好心。
  這樣想著,她眼珠一轉,笑著問道:“聽說曲良在軍中不怎麽說話,這會特意上前攀談,真是讓我們受寵若驚。”
  聽到這話,曲良不過淺淺一笑。“這是有生之年第一次背井離鄉,離家獨自參軍,難免心情有些低落,也就有些怠慢了其他兵士。”
  “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小虎皺著臉,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曲良的肩頭,歎息道:“早上爹娘和兄長依依不舍地送別,讓我這麽個漢子也忍不住傷感落淚。”
  曲良一怔,微微點頭,附和道:“確實啊……不知這位黑頭兄弟家住何方,怎會特意前來烏城參軍?”
  “日子不好過,反正也孤身一人,便來這了。”沉玉含糊地帶過,起身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得去幫吳叔生火煮食。”
  “我和你一塊去吧,正好幫吳叔打下手。”大頭甩了甩褲腳上的青草,把小虎也拽了起來。“你吃得最多,還不趕緊幫忙去搬木柴。”
  “哦,好。”小虎摸著腦袋,也站了起來,回頭朝曲良笑道:“我們先去忙了,你留在這裏守住,別讓人搶了好位置去……”
  不等他說完,沉玉已經揪著小虎的袖子走開了。
  曲良瞅著他們打打鬧鬧地走遠,摸摸鼻子笑了起來。顯然除了小虎,其餘兩人都不怎麽待見他就是了。眸色一深,他仰頭靠著大樹,一臉不以為然。
  小虎被沉玉拖著走,就算粗神經慣了,還是察覺出她的不悅,不由彎下腰,低聲問道:“怎麽生氣了?那曲良看起來是個好人,應該很容易相處的……”
  沉玉猛地刹住,轉頭怒視著他。“好人?好人能用眼睛看出來的嗎?尤其是你這兩隻除了吃,什麽都分不出來的眼睛!”
  小虎委屈地撇著嘴,一旁的大頭也嘟嚷道:“沒見那曲良就盯著黑頭看,那眼神,嘖嘖,不用想這人肯定一肚子壞水。”
  見兩人對曲良都有意見,小虎倒是有些奇了。“都是男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什麽稀奇的。再說,他也提到了,前陣子是因為離家心情不好,才疏遠了營裏兄弟……”
  “滿口胡話,你見過他今天跟其他人搭腔了嗎?”沉玉努努嘴,剛才曲良看著她時,滿身的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師傅說了,當一個人這樣盯著另外一個人的時候,不是有所圖,就是有所謀。
  抓了抓腦袋,小虎更糊塗了。“可是我們三人一窮二白的,那曲良能從我們身上討什麽好處來?大不了去夥頭那多給一塊肉,要不就是軍醫多給一點藥什麽的。”
  摸摸下巴,沉玉想了想,也覺得有理。轉眼又想到自己身上好幾兩的碎銀,連忙摸著內裏縫好的口袋,難不成那曲良是看上了她這點小財?招手讓兩人低下頭,她湊了過去,把聲音壓了又壓。“總之,小虎哥別跟他走得太近,也不要回答他的問題,大頭離他遠點就好。”
  大頭爽快地點頭,小虎猶豫了一下,遲疑道:“黑頭,營裏的兄弟遲早要一起上戰場的。現在就開始內杠,不好吧?”
  伸手給了他一個暴栗,沉玉眯起眼,貼著他耳朵小聲說道:“這算什麽內杠,那人不能算是兄弟,我看八成是芮國奸細,混進營裏來的。”
  “什麽!敵國奸細!”小虎雙眼瞪得老大,驚叫了起來。
  沉玉捂著耳朵,對他的大嗓門真是沒轍了,隻覺得腦瓜子還“嗡嗡”作響。“噓!這麽大聲,想讓全營的人知道麽?”
  “不行,如果是奸細,一定要稟告上頭,把他殺了,不然留下來隻會是禍害!”小虎臉上閃過一絲狠戾,眼角忍不住朝大樹那邊瞟了一眼。
  “我們無憑無據的,又隻是小兵,不要說稟報了是否有人相信,問題是我們連鄭將軍的臉都見不著。”大頭瞥向小虎,對他的少根筋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這……既然我們沒有證據,如果他是清白的,我們豈不是誣蔑了曲良……”小虎垂著眼,支支吾吾地辯駁道。
  “所以我就說是懷疑,隻要他是奸細,狐狸尾巴遲早會露出來的!”沉玉冷哼著,想到那人竟然不知好歹,把主意打到了她的銀子上來,不由怒了。
  小虎完全被她捍衛小金庫的氣勢鎮住了,一時之間也認為沉玉說得在理。“那我們該怎麽辦?上報行不通,難不成還一天到晚跟著,找他是奸細的證據?”
  “這方法不錯,我們假裝跟曲良交好,慢慢套他的話,注意他都見了什麽人,說了些什麽……”大頭越想越是可行,禁不住咧嘴笑了起來。“黑頭,你說這法子行不?”
  “整天跟著,你不累我還累呢!”沉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抬手錘了錘肩膀。“走了一天,這雙腿快不是自己的了。看樣子明天還要走一路,如果還跟那人耗著,什麽時候才能休息?”
  “說得也是,我現在就想吃飽飯,倒頭就睡。”大頭捏了捏大腿,酸得不行。“不跟著,難道就讓他繼續逍遙?”
  “非也,三個人跟著肯定都沒法子休息,我們輪流不就好了。一人一個時辰,其餘的時候該幹嘛就幹嘛,怎樣?”沉玉心裏暗暗計較著,自己睡覺時有人盯著曲良,看他還怎樣偷走她的小金庫。得意地盤算著,轉頭對上曲良的視線,不由回了個挑釁的眼神。
  深褐色的眼眸一沉,轉眼即逝,曲良依舊謙和地笑著,還向她微微點頭示意。沉玉背後又是一片雞皮疙瘩,連忙轉過身,急急往前走去。“吳叔該等急了,我們快過去吧。”
  “不知今晚吳夥頭煮的什麽,光想著我就開始流口水了。”小虎滿臉垂涎的樣子,讓沉玉哭笑不得。
  “還沒看到就饞了,見著還不撲過去?你還是在這等著,我和大頭兩個人去幫忙就好……”
  “別,我保證不偷吃好吧。”小虎舉起手,認真得就想要發誓,被大頭一掌拍開。
  “為這麽點小事發誓,真是的……黑頭開玩笑而已,平日偷吃的可沒少他一份。”
  說話間,便到了夥頭臨時搭的營帳前。吳夥頭正一人抬著水往大鍋裏倒,累得滿頭大汗。小虎立馬上前接過了手,一麵勸道:“吳叔,這重活讓我幹就行,別累著了。”
  “沒事,習慣了。”吳夥頭笑著搖頭,見著沉玉,皺眉道:“黑頭,剛才都尉派人來尋你過去,說是有要事吩咐。你整理一下,就趕緊去複命吧。”
  
  第六章 小小升官
  都尉?
  沉玉歪著頭一臉莫名,那人總是一副欠了幾百兩銀子的棺材臉,她不覺得自己和都尉會有交集。再說,她處處行事低調,在長官麵前有多不顯眼就有多不顯眼,這會都尉找她做什麽?
  心裏轉了幾個彎,依舊沒轉出個所以然來。大頭和小虎滿眼擔憂地瞅著她,沉玉不在意地笑笑,一手拍了拍兩人的肩膀,道:“船到橋頭自然直,沒事的,說不準是要我做他手下呢。”
  “都說那都尉小氣得很,如果真到他那做事,不知得受多少罪。”大頭搖頭歎氣著,心裏擔心不已,偏這當事人卻一臉滿不在乎。
  “我一沒才,二沒貌,三沒銀子,四沒得罪過他,不會有事的。”沉玉擺擺手,一蹦一跳地往都尉的營帳去了。
  帳內,都尉看著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棺材臉難免更黑了。“就算大戰在即,士兵大多沒時間打理儀容,但你的臉總得洗洗吧。看看,都能刮一碗柴灰下來了。”
  厭惡地退開了一步,他不屑地瞥了瞥沉玉,語氣傲然:“鄭將軍那裏缺了個侍從,看在你有平日表現不錯,總算有幾分機靈……明天,不,今晚就過去候著吧。”
  沉玉直歎倒黴,上回碰見的近衛已經夠難對付了,她經常繞路走,就是怕再遇見他們。手下的人都那樣,姓鄭的將軍也好不到哪裏去。沒想到這回還要她往刀口上撞,她欲哭無淚,仿佛已經能看見自己的小金庫慢慢飄走了。
  “大人,小的隻幹了幾天雜活,侍從這樣精細的夥計,小的怕做不來。如果搞砸了,惹得將軍不高興,小的真是萬死難辭其咎。”沉玉頭低了下去,卑微的語氣讓都尉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選上你,是你的福氣,能到將軍身邊當差,不知多少人擠破頭想幹的活,你這還不樂意了?如果伺候不周,也是你自己一個人的過錯,明白了?”他顯然不想和沉玉扯下去,揮揮手就打發她走了。
  給一點甜頭,再給一棍子,撇清了關係,這棺材臉的算盤打得還真響亮。沉玉咬著唇,暗自腹誹。隻是選誰不好,偏偏挑到她的頭上來。到了將軍的營帳,想要趁亂跑路可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垂頭喪氣地回了去,大頭、小虎和吳夥頭神色緊張地盯著她,生怕是不好的事情。沉玉把都尉的話重複了一遍,大頭眉頭一挑,笑道:“還說是怎麽回事,這樣不是很好麽。在將軍跟前伺候周到了,說不定以後還能混一個半個小官來做。黑頭,以後發財了別忘了拉兄弟一把啊。”
  “一邊去,淨說的風涼話。”沉玉剮了他一眼,依舊愁眉苦臉。
  “那草包將軍還讓你去伺候?我們是來參軍,不是去他府上賣身做小廝的,憑什麽,唔,唔……”
  小虎的大嗓門,嚇得吳夥頭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大頭四處張望了一番,搖搖頭,他才鬆了口氣。“小虎,這話可不能亂說。在背後誹謗將軍,可是砍頭的大罪啊。”
  “夥頭,昨兒才聽說鄭將軍把一個近衛往死裏打,就因為那人看了眼他身邊的花魁。黑頭如果過去了,指不定怎麽受罪……”小虎漲紅著臉,替沉玉不值。
  “都尉叫上黑頭,無非是他平日乖巧懂事,又不引人注目。他可不想旁人搶了風頭,讓鄭將軍對了眼,才挑著黑頭的。”大頭眼底閃過一絲譏諷,聲音不禁冷了幾分。“不然他怎會放心讓人到那將軍的身邊去伺候?心裏定是轉了不知幾圈,計較了一番。”
  “不管怎麽說,軍令如山,誰也拒絕不了。”吳夥頭歎了口氣,苦笑道:“黑頭,去了鄭將軍那裏,記得少說話,多做事……罷了,這些你也明白,我就不多說了。少了你,我可要寂寞多了。”
  “不是還有大頭和小虎,這裏還是一樣熱鬧的。再者,我這一走,都尉肯定會再派人來接替。”沉玉大大咧咧地笑著,安慰道:“而且我就換了個地方,做完事溜過來不就行了,幹嘛一副生死離別的模樣……呸,呸,這話真晦氣!”
  誇張地神情,逗得三人都笑了。吳叔點了點她的額頭,眸裏一暖。“也是,你這小子機靈得很,不像是個會吃虧的人。侍從的活計不少,別忙著過來,有空就多休息吧。”
  “我曉得的,”沉玉點點頭,在碟上抓了幾條菜,胡亂地塞進口裏,含糊地說道:“我走了,今晚就得過去……”
  嘴巴塞得滿滿的,她才一溜煙往主帥的營帳跑去。身後的吳夥頭無奈地笑著,餘光瞥見幾碟盤上的菜僅缺了一小角,不禁暗歎沉玉的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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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意到小溪邊上把雙手洗得幹幹淨淨,至於臉頰,摸了幾把,隱約顯出樣貌就行,就被沉玉用劉海掩蓋住,仍舊看得模糊。滿意地眨眨眼,她才雄赳赳地到了鄭將軍的下榻處。上回天黑,又立馬被近衛攔住,沉玉沒看清。這回真真切切地站在帳前,愣得硬是沒有挪一步。
  柔軟華麗的波斯地毯,古董字畫,錦被玉枕,哪一樣不是珍品。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這裏隨便一樣,賣出去的錢都足夠她花一輩子的吧。
  近衛見沉玉杵著,半天沒有反應,不耐地推了她一把。她冷不丁地踉蹌了一下,四肢趴倒在地,下巴磕著了,疼得眉頭都要糾在一塊。
  紗簾內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悉悉索索的輕響後,一道嬌媚的聲線響了起來:“看這侍從,第一次見大人就嚇軟了腿,給你行了個大禮。大人果然是英明神武,一等一的蓋世英雄,氣勢不凡!”
  “梅兒的小嘴不但可口,還甜得緊,難怪讓我忍不住一嚐再嚐……”男聲混雜著幾聲嬌喘,讓沉玉尷尬不已。她應該識趣地起身走人,還是得聽這現成的活春宮?
  好在兩人戲耍了片刻,便停了下來。“……下麵所跪何人?報上名來。”
  隔著紗簾,沉玉早就跪得雙膝刺痛,偷偷蹲著。聽到問話,連忙跪好,謙卑地應道:“小人黑頭,拜見將軍大人。”
  “嗯,看來是個懂事的小子,都尉的眼光不錯。”說著,一隻手掀起紗簾便走了出來。
  沉玉怔了一會,好不容易才把笑憋了回去。小虎說得不對,鄭將軍何止四個她,五個都綽綽有餘了。圓滾滾的大肚腩,怕是低下頭,連雙腳都看不見的。一張臉滿是橫肉,她暗自數著,一層兩層三層……原來人的下巴,居然可以一重又一重,讓她禁不住感歎了一番。
  如果抓他到夥頭營,這身肥膘可以填飽好幾十個營裏的兄弟。至少胃口極大的小虎,也能吃上七八日,不,十日亦是足夠的。
  正胡思亂想著,麵上卻依舊低眉順眼,聽話受教的樣子,讓鄭將軍滿意地點了點頭。沉玉心裏偷笑,裝樣子她最厲害了。師傅說了,隻要臉上半點不能顯露出來,心裏怎麽咒罵都行。反正說出來得罪人,憋著想樂乎樂乎總是可以的。
  “本將軍熱了,去打些熱水過來!”鄭將軍的粗手臂微微一揮,看在沉玉眼裏,就像是廚房裏見著的紅燒豬蹄一般,強忍著才沒讓哈喇子流下來。
  “小人這就去,將軍稍等。”目測了一下他的身材,她尋思著得要多大的浴桶才能塞得下這人。待近衛領著沉玉到了後麵的帳子,望著比自己還高上一個頭的浴桶,她真是哭笑不得。這浴桶,怕是要打二十桶水才能滿上,更何況要的是燒過的熱水?
  “裏麵要加滿,旁邊還要有兩三桶熱水候著,明白了?”近衛丟下一句,幸災樂禍地走了。平日沒有侍從,這些活都是他做的。難得來了個人,立馬撒手丟給沉玉了。
  眯著眼瞅了好一會,摸摸鼻子,她狡黠地笑了起來。夥頭營那裏有個大鍋,如今不用,更待何時?

  第七章 壓倒刺客
  吳夥頭正奇怪剛去的沉玉怎麽又跑了回來,抱起大鍋就往裏跑。小虎自然跟了上去,大頭也不落下,沉玉指著水桶,讓小虎打水,回頭就要大頭搬些木柴來。
  “你這是做什麽,黑頭?”大頭迅速把木柴拿了來,在她身邊轉來轉去,好奇地問道。
  “鄭將軍要沐浴,那浴桶足足一人高,旁邊的爐子丁點大,涼水不知要燒多少次才能填滿,隻好用這大鍋充數了。”沉玉搖晃著腦袋,一臉得意地笑道。
  看她了不起的模樣,大頭“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黑頭,真有你的。這大鍋沒有半點油水,確實拿來燒水最好不過了。就不知那混著野菜汁燒出來的洗澡水,會不會讓鄭將軍洗了,身上的皮膚更滑溜了……”
  沉玉彎腰生了火,把木柴塞了兩根,習慣性地把滿手的黑灰往臉上抹,大頭嚇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剛洗的臉,待會又得花了。還是我來生火,你一邊去好了。”
  她也不推辭,立馬便起了身,幫著小虎把鍋子裏的水倒滿。不到片刻,就燒開了一大鍋。沉玉掂量了一下,苦惱道:“這鍋子夠大了,也得燒上七八回。每天都這樣,還不得累暈?”
  小虎麻利地又打了一桶水,憨厚地笑道:“不怕,平日有我們幫手,這事簡單得很。”
  沉玉愁眉苦臉地盯著鍋裏的燒水,這麽下去,還沒到戰場,她就得累趴了。得想法子把這差事扔了,看那豬頭將軍也不像是什麽好相與的人,還是離得越遠越好。打定主意,她心裏就舒坦了,哼著歌悄悄和小虎、大頭把燒水抬到主帥的帳內。
  “將軍,洗澡水準備好了。”站在帳內,聽著裏麵顛鸞倒鳳的聲響,她心裏納悶著。花魁那水蛇腰,怎麽到現在還沒被豬頭將軍給壓斷了?
  “……都半個時辰了,你怎麽辦事的!”鄭將軍帶著幾分怒意的喝叱從紗簾內傳來,床榻更是一陣“咯吱”地搖晃著。
  沉玉眼珠一轉,笑得諂媚:“回將軍,小的聽村裏的老人說過,一年就洗一回澡,那皮膚水嫩的……喲,三四十歲的半老徐娘,臉蛋滑得就跟雞蛋似的。剛才小的就在尋思著,這偏方要不要告訴將軍,所以才耽誤了時辰……”
  “一年才洗一次,那身上的味道豈不是把人熏死了?”花魁伸出芊芊玉指捂著小嘴,樂嗬嗬地笑道。
  “小的也不明白,於是去問了個清楚。說是在水裏泡得久了,皮膚會變皺……平日隻要用清水擦身、洗臉,就可清潔。既可以讓人變得水靈,又不會有異味了。”沉玉別的本事沒有,胡謅的話一套一套的,唬得花魁也有三分信了。
  “不沐浴……這樣的事真是前所未聞,不過說起來,奴家這裏皺了些,醜死了!”花魁不依地嘟嚷著,輕輕推了身旁的鄭將軍一把。“大人,這小廝說得有幾分理,要不我們試試?”
  鄭將軍見美人感興趣,自然不會反對。“也好,就姑且一試。要不,我們今晚就開始?”
  聽到這話,沉玉可不樂意了。折騰了半個時辰才燒開的洗澡水,就這樣浪費掉,她心裏可不舒坦。想到這,她趕緊說道:“將軍大人,擦身的清水並非普通的溪水,需要加上幾味藥草,才能把功效加大。至於這藥草是哪一些,嘿嘿,這算是小的家傳秘方,不好外傳啊……”
  知道她不願把秘方告訴其它近衛,鄭將軍冷哼著,倒是沒有多加責難。這家傳秘方不是用在他身上了麽,諒這小廝也不敢作什麽花樣,若日後不爽利,隻管攆出去就行。都尉那七竅玲瓏心,自然會把人收拾得妥妥當當。
  “美人,我們這就到後頭洗鴛鴦浴,如何?”鄭將軍轉頭對著花魁色迷迷地笑著,沉玉機靈地掀起簾子,側身迎著兩人到了後頭的營帳,小心地守在帳外。
  見她這般識趣,鄭將軍笑著順手攬過花魁的細腰,搖晃著龐大的身軀,慢條斯理地進去泡澡了。
  偷偷掀起一角,沉玉好奇那浴桶裝下豬頭將軍之後,如何再加進一人。才湊近,便聽見“嘩啦啦”的水聲,又白又圓的屁股慢吞吞地移下了木桶,大手拽著花魁便走向旁邊的軟榻。
  她急忙站直身,使勁抹了抹眼角。看到豬頭將軍的大屁股,明天不會長針眼吧?
  不到一會,裏麵又是一陣呻吟和粗重的喘氣聲,沉玉不由開始同情那花魁了。敢情那豬頭將軍不但身上的肥膘多,精力也異於常人……
  剛聽可能還有幾分羞赧和尷尬,久了倒像平日睡覺時草叢裏的蟋蟀聲,習慣了便沒多少感覺。張口打了個哈欠,忽然瞅見營帳外一道黑影快速閃過。沉玉眨眨眼,哪裏還有半點人影,背後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別是撞見邪門的東西了。
  裏麵的兩人終是盡了興,鄭將軍獨自走了出來,眼角一瞟,沉玉便乖乖跟了上去。那花魁沒出來,肯定累慘了,如今該是昏迷不醒中。暗暗為她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淚,轉身就丟到腦後。畢竟小廝賣的就是勞力,那花魁賣的就是身子,沒有辦法的事,不是麽?
  “刺客,有刺客!來人啊!”剛走到主帥的營帳外,一人大聲高呼著,滿臉驚慌失措。沉玉認出是那晚攔住她的近衛,他腳邊倒下了另一人,生死不明。
  “鄭發富,納命來!”帳內掠出一蒙麵人,銀色的刀鋒直直刺來。
  如果不是場合不對,沉玉立馬就要大笑起來。豬頭將軍的名字竟然是鄭發富,發富、發福,他爹娘起名字確實貼切得很。
  鄭發富嚇得身子抖得厲害,礙於肥胖的身子,僅僅往後挪了一步。她光顧著笑,忽見他靠了過來,生怕肥大的身軀撞著自己,下意識地大力往外推了一把。
  “斯”的一聲,長劍擦過鄭發富手臂上的衣襟,他冷不丁被推開,腳下不穩猛地向前倒下。刺客沒想到有人對著長劍會不退則進,反應遲緩了一瞬,被鄭發富壓在地上,心肺都要擠了出來,竟生生痛暈了過去。
  一時間趕來的近衛麵麵相覷,好幾個人嘴角微微揚起,也是憋笑得厲害。沉玉可不敢怠慢豬頭將軍,吆喝著近衛把他扶了起來,瞥見鄭發富頭發淩亂,臉色漸黑,連忙誇道:“大人果真厲害,氣勢逼人,這小小的刺客霎時間就被嚇暈了。小人佩服得五體投地,幾位大哥也是這樣認為的吧?”
  橫了周圍的近衛一眼,他們也知道目睹此事,以後將軍恐怕要來找麻煩的。趕忙爭相附和著,又大大的大肆誇獎了一番,鄭發富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一些,擺擺手道:“欺我錦國無人,竟敢來行刺本將軍。還不把這小賊捆了,待兩軍對壘之前,拿他來祭天,為我軍祈福!”
  “是,將軍。”近衛用鐵索把人捆得嚴實,封住了好幾道大穴,便將刺客拖走了。
  沉玉呆站在原地,拿人來生祭?
  師傅,原來山下的人已經不屑殺牲畜祭天,而是把人用上了……
  “還愣著幹嘛,趕快跟上伺候將軍去!”近衛不耐地推開她,沉玉撇撇嘴,不情不願地進了營帳。麻利地泡了一杯熱茶,遞上前去。
  “大人,喝杯茶,壓壓驚!”
  “哼,”鄭發富不悅地瞄了她一眼,他可沒忘記剛才就是這小廝用力推了自己一下,才撞倒了刺客的。麵上的橫肉微顫,他暗忖著:如果辦了這小子,明兒他就得變成軍中的笑話。可是不罰他,心裏憋著一股氣,愣是堵得慌。
  鄭發富左思右想,終是放下了茶杯,沉聲說著:“你叫黑頭是吧?今晚的事……”
  沉玉連忙接上話頭,笑著應道:“將軍臨危不懼,當機立斷,一把將刺客抓獲。有將軍這樣的大人在,戰勝芮國也不是難事了!”
  偷偷摸了下胸口,她隻覺這話說得太昧良心了,別的不說,光自己聽著就惡心了一把。

  第八章 美人將軍
  鄭發富聽了,仰頭“哈哈”大笑起來。“算你小子有福氣,跟著本將軍做事。以後若是伺候周到,本將軍一定重重打賞。”
  “是,小的多謝大人!”沉玉點頭哈腰,連連應道。
  “將軍可是無礙?”一人掀起幕簾,大步走了進來,關切地問道。蠟黃的臉,尖細的下巴,一雙小眼常常眯著。說話時,唇上的八字胡一抖一抖的。沉玉認得這人,叫作胡可,是鄭發富的參謀。聽說以前還是鄭發富教書識字的先生,一向對其禮遇有嘉。若是平日有人不經通報就擅自闖入帳內,不吃幾十杖棍子怎能了事,也就他仗著先生的身份自由出入。
  “先生不必擔心,本將軍躲避得及,毫發未傷,就是這褂子的衣袖破了一角。”鄭發富從容地微笑著,可是襯著下巴一坨坨的肥肉在說話間微微抖動著,顯然少了幾分倜儻。
  “刺客竟然能在大營中準確尋到這營帳的位置,可見必有內應。”一麵說著,眯成細縫的眼輕飄飄地瞥向旁邊的沉玉,讓她狠狠打了個寒顫,率先跪了下去。
  “大人,冤枉啊。小人對將軍忠心耿耿,天地可鑒。如果這刺客是小的叫來的,就、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後……”
  “好了,誰讓你插嘴的!”鄭發富皺起眉,擺手讓她住嘴。轉頭望向胡可,說道:“這小廝是都尉今晚派來的,該是信得過之人。再說,看他那副膽小如鼠的蠢樣,通敵賣國這樣的大事,怕是做不來。”
  鄭發富可不傻,如果這小廝是內應,剛才刺客揮劍時,就不該推開他,而是在背後偷襲,刺上一刀什麽的。剛進來時,見著帳內珍寶的眼神,就知道是個貪財的主。這樣容易收買的人做內奸,連他也是不敢信的,何況是那可恨的江懷閑?
  見他這樣說,胡可才收回視線,拱手道:“不論如何,營內的奸細一天不除,將軍身邊一日不安全。不如加強營帳外的防備,在下再派些信得過的侍衛過來。”
  “也好,就這麽辦。”鄭發富無所謂地點點頭,隨口應著。彈指間,帳外數名近衛的性命,就這樣被他一句話給丟了……
  “不知將軍應對那江懷閑,可有什麽計策?”胡可壓低聲線,正色道。
  “能有什麽法子,原本想籠絡他麾下的大將孫文康,誰知那姓孫不知好歹,不僅殺了來使,還把人頭送了回來……”想到那日送來的木盒內,便是那信使血淋淋的頭顱。這分明是赤裸裸的挑釁,鄭發富不由咬牙切齒道。
  “將軍,這是好事。”胡可淡定地回答著,神情似笑非笑。“兩軍對壘,向來不殺來使。顯然孫文康做事衝動,這樣的人,反倒容易對付。”
  “先生,姓孫的那千斤雙錘,可不是容易對付的。聽聞輕輕一揮,所到之處再無活物。即使這人謀略不足,但有江懷閑此人在背後支撐,要拿下他,談何容易!”鄭發富輕輕歎息著,一臉愁容。
  “平日這芮國在邊境不過是小打小鬧,還想著要了這差事,很快便能立功回去。不想芮國竟遣來了江懷閑,恐怕是誌在必得了。十年間先後吞下了森、沭兩國還不夠,芮國這胃口果真夠大的!”
  “將軍不必憂慮,在下尚有一計……”胡可忽然頓住話語,看向這邊。
  沉玉會意,立馬躬身行禮,悄悄退出了營帳。這江懷閑是什麽人?豬頭將軍好像很怕,瘦猴胡可也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低頭想著,便見一人擋了去路。她抬頭正要開罵,看到來人竟是曲良,不由嘟嚷道:“……好狗不攔路,你快走開!”
  “看來黑頭兄弟不怎麽喜歡我,在下做了什麽讓你不快的事情嗎?”曲良沒有在意她的無禮,挑眉淺笑了起來。
  “沒見我正煩著,你該幹嘛就幹嘛去。”沉玉不想和他多說什麽,抬腳就要往前走。
  “不妨說來聽聽,在下很樂意為黑頭兄弟解疑。”曲良依舊一臉好脾氣,讓她不爽到極點。
  這人覬覦著她的小金庫,還滿臉無辜的樣子,真是該抽!
  沉玉腹誹著,努努嘴,開口道:“芮國的江懷閑,你說說看,是怎麽樣的人?”
  曲良一怔,疑惑道:“黑頭兄弟怎麽突然問起此人來了?剛才可是在將軍那處打聽到了什麽?”
  煩躁地擺擺手,她嘀咕著:“別婆婆媽媽的,趕緊告訴我。不過你知道的,肯定跟別人不一樣……”
  想著曲良正經人家出生,肯定讀過很多書,認識不少字。有才學的人了解的事,必定比大字不識幾個的其它士兵要多得多。
  深褐色的眼眸沉了下去,定定地看著沉玉,半晌才緩緩說道:“江懷閑,芮國唯一的異姓王。征戰數年,每戰必勝,素有‘不敗將軍’的稱號。”
  “不敗將軍”?
  她忍不住大笑起來,想起第一次下山,便在街上遇見個傻子,口裏念念有詞。從早到晚,就是含糊念叨這“不敗”二字。鄰居聽著順口,把自家看門的黑狗也取了“不敗”。如今竟有人用這兩個字作了大官的銜頭,真逗!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模糊中見身前的曲良沉下去的臉,沉玉才擦了擦眼角,憋住了笑容,調侃道:“瞧瞧這臉,好像被人搶了媳婦似的。”
  看四下無人,她湊了過去,開玩笑道:“難道……你是江懷閑派來的人?不然,聽我說他的壞話,這臉怎麽黑得跟鍋底似的,哈哈……”
  “黑頭兄弟,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曲良的笑容冷了下來,盯得沉玉背後直發毛。
  “切!”她橫了他一眼,轉身便溜了。
  哼,這人總陰魂不散地跟著,肯定是想從她那裏套出小金庫的下落,門都沒有!幸好她機警,不然可要吃大虧了。摸摸縫在內襯的碎銀,沉玉不由哼起了小曲,蹦躂著跑回夥頭營去了。
  曲良目光一沉,這人果真知道些什麽……
  ********
  卉城,芮國大軍大營。
  香爐青絲縈繞,一華衣人正坐在案前,麵容俊雅,手握書卷,看得入神。侍從小元由外走進,圓圓的臉還帶著幾分稚嫩,彎下腰,恭敬地將信鴿上的紙條遞上前去。
  “元帥,錦國來的消息。”
  墨黑的眼眸這才從書卷中移開,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伸手接過。不過粗略看了,便丟進腳邊的火盆中。白皙修長的手繼續拿起書卷,似是對剛才那急報毫不在意。
  小元在身邊伺候好長一段時間,也是知道他性子的。恭著身行禮後,便悄然退了出去。
  帳外來回踱步的人倒是沉不住氣了,見小元出來,拉著他到一邊,便問上了:“元帥怎麽說,要打過去了嗎?”
  “孫將軍,你先別慌……咳咳,元帥一句話也沒說,看完就把紙條燒了。”小元被他不知輕重的力度晃得頭暈,麵色蒼白地答了,孫文康這才甩開他。黝黑方正的臉滿滿的不悅,煩躁地抓了抓頭,來回走動著。
  “你說這元帥既不派人刺探,又不讓本將一把將錦國那些兔崽子痛宰一頓,憋窩在這裏,真是的……”
  小元和他也是相熟,孫文康又向來沒有架子,不禁出聲提醒道:“上回將軍沒有請示元帥,就私自斬了來使的事。雖然元帥沒說什麽,也看得出有些不高興的。孫將軍就趁這幾日趕緊操練底下的士兵,說不準哪天元帥就要出兵。到那會兒,除了孫將軍,還有誰能擔此大任?”
  “就是,也不看本將軍是誰。”孫文康頭一仰,大笑著拍了拍小元的肩膀,他隻覺肩骨痛得都要碎了,連退了兩步。
  “營中那些個小兔崽子,日日念叨著上戰場殺敵,手癢得很。趕明兒讓他們對練個幾回,看這些小兔崽子還敢偷懶不!”說著,孫文康抹了把臉,大步走開了。
  小元鬆了口氣,揉了揉拍痛的肩膀,慶幸著終於把孫將軍打發走了。不然在帳前搗亂,元帥怕是要被吵的沒法休息了。
  尋思著要不要進去再添個火盆,剛才瞅見元帥那慘白的臉色,小元心疼得不行。
  元帥什麽都好,就是不愛惜身子。年初染的風寒還沒好,皇上便派了他來這荒涼的邊塞小城。卉城沒幾戶人家,連像樣的大夫和藥材都沒有,這病拖著就加重了。都說皇上和元帥親如兄弟,可這年關剛過,大病又才有了起色,便急急遣元帥出征。常言伴君如伴虎,小元不由連連歎息。
  勞心勞力為皇上吞並了周邊兩國,可回去連個封賞都不見。大營裏有些士兵私下裏常說,聖上這是怕元帥功高過主,才會急著趕了他到這偏遠的邊城來。小元本是不信的,如今也不禁有些替元帥不值。

  第九章 榮升人物
  小元低下頭,尋思著要不要在帳內再添個火盆。剛才瞅見元帥那慘白的臉色,心疼得不行。
  元帥什麽都好,就是不愛顧著身子。年初染的風寒還沒好,皇上便派了他來這荒涼的邊塞小城。卉城沒幾戶人家,連像樣的大夫和藥材都沒有,這病就一直拖著,這會更是加重了。都說皇上和元帥親如兄弟,可這年關剛過,大病又才有了起色,便急急遣元帥出征。常言伴君如伴虎,小元不由暗暗歎息了幾聲。
  勞心勞力為皇上吞並了周邊兩國,可回去連個封賞都不見。大營裏有些士兵私下議論,說聖上這是怕元帥功高過主,才會急著趕了他到這偏遠的邊城來。小元本是不信的,如今也不禁有些替元帥不值。
  捧著熱騰騰的湯藥,他留意著腳下,小心翼翼地進了營帳。“元帥,藥來了,快趁熱喝了吧。”
  江懷閑劍眉一皺,也顧不上燙,端起碗一口氣就把湯藥灌了下去。舌尖滿是苦澀的味道,他抬手啜了口茶,忽然說道:“請阮長史過來,本王有事商榷。”
  “是,元帥。”小元迅速離了帳,不到片刻阮恒便大步走入。
  “下官拜見元帥。”
  “阮長史不必多禮,”看他一臉閑適,讓急急趕來的阮恒倒是有些摸不著頭緒。
  “不知元帥召見下官,可是戰事有變?”
  “赤英失手了,”低頭抿了一口清茶,江懷閑淡淡說道。
  阮恒一驚,眼底閃過詫異之色。“子將赤英的身手不凡,聽聞那主將鄭發富不過是酒色之徒,如何會……”
  “來信稟報,當時他身邊還有一人。”眸中流光點點,掠過一絲玩味之色。
  見他如此,阮恒便猜到江懷閑對那人起了興趣,不由笑道:“隻是恰好在鄭發富的身旁,這並不說明什麽。”
  江懷閑唇角揚起一絲淺淡的弧度,饒有興致地開口道。“這人還一眼看出本王安插到錦國大軍之人的身份,阮長史也想說,這隻是巧合?”
  “若是如此,這人不除不行!”阮恒眉頭深鎖,沉吟片刻後直言道。
  “不急,”好整以暇地笑了笑,江懷閑伸手點了點木案,緩緩說道:“發現了奸細,沒有立刻上報,而是派人緊盯,顯然是想借此把其它人一並揪出來。若是遇著旁人,怕是早就被一網打盡了。”
  “元帥的意思是,那人碰上的是……”阮恒挑挑眉,對錦國大營中突然冒出來的人物,向來處事淡定的他不得不一驚再驚。
  “不錯,”氣定神閑地點了點頭,他盯著手中的瓷杯,沉聲道:“我們一直在尋的物事,線索便斷在那人身上。”
  “此話當真?”阮恒激動地站起身,若不是皇上接獲消息,他們也不會急於趕路,前來邊城。“果真如此,不若帶那人虜來,細細查問……”
  “本王正有此意,就怕不過是空歡喜一場。”薄唇溢出一聲歎息,江懷閑俊雅的麵容閃過幾分凝重。兩朝皇帝都執著於這物事,派人尋找數年。在他看來,耗時耗力,芮國即使沒有得到它,依舊能成為各國之首!
  “追尋到多年前那人,最後見的,便是這叫沉玉,化名黑頭的士兵。或許隻是巧合,如今我們還不能肯定。無端將一個錦國士兵虜來,隻會暴露我們的用意,若是被錦國那邊的人知曉了……”
  阮恒微微躬身,垂眸道:“元帥言之有理,那人的事可暫且緩一緩。現今行刺失敗,依下官之見,大軍隻能前行攻城了。”
  原以為掌握了錦國大營的動向,隻要主帥被殺,群龍無首,便可趁機一舉攻下。可惜途中突生變數,出現這個叫沉玉的人誤了事。
  “詠城不大,三麵環山,易守難攻。阮長史認為,該從何處著手?”江懷閑抬頭看向他,烏黑的眼眸滲出一絲冷凝。
  阮恒思索片刻,才開口答道:“下官以為,正麵攻城乃下下之策,可以嚐試引蛇出洞。”
  “……以什麽名義?”薄唇微勾,俊雅的麵容似笑非笑地問道。
  他亦報以一笑,“元帥聲名在外,若是連輸了小小的兩場……”
  “很好,”江懷閑輕聲打斷著,揮手道:“此事便交予你去辦,隻是這誘餌卻不宜過多,免得對方生疑。”
  “下官遵命,”阮恒欠了欠身,便急忙出了營帳,傳令去了。
  江懷閑一雙烏目瞥向掛在正中的布局圖,抿唇一笑。不知那沉玉,可會再有什麽驚人之舉?
  他,拭目而待。
  ********
  無端成為了人物的主人公,正在城中恣意溜達。鄭發富吃的喝的,都是由專人負責,不是她這樣低等的小廝能過問的,自然沾手不得。那大魚大肉看著有些眼饞,剩飯剩菜又早被新換上來的近衛搶光了,能看不能吃,沉玉幹吞著唾沫,倒不如離得遠遠的,眼不見為淨。
  行軍數日,在累得趴下前,終於到了這與錦國接壤芮國的詠城。城內的百姓月前就被強行遷走,剛進城那會,仍有三三兩兩的哭喊聲傳來,聽得沉玉不禁有些心酸。
  畢竟是土生土長的地方,突然要被攆走,自是一番傷感。眼看著這荒無人煙的街道,處處淩亂不堪,可見百姓走得多麽倉促與不甘。
  左右看了看,她便無趣地往回走。夜色漸黑,她不由加快了腳步。沉玉表麵上是鄭發富的貼身侍從,地位比平常的小廝不知高了多少。實際上,她除了在帳外伺候,還是得回夥頭營裏住著。夥食行頭,跟以往無異。
  她倒是無所謂,在夥頭營跟著吳叔,偶爾和小虎、大頭開開玩笑,自是比在豬頭將軍那裏愜意得多。可小虎卻總是為沉玉抱不平,直嚷嚷著當兵就是為了保家衛國,並非在軍中做小廝之流……
  沉玉苦笑著搖搖頭,小虎心善,向來為旁人著想。卻是不知,她根本不想立功當官,隻要吃得飽,有地兒睡,就已經足夠了。豬頭將軍什麽都不好,就是不吝嗇。回頭賞了她幾次,沉玉得意地笑了起來。
  小金庫越來越重,過兩天戰事一起,她跑路時就不怕餓肚子了。
  碩長的身影隱在牆內,曲良瞅著幾步外不住偷笑的沉玉,微微眯起眼。連日觀察下來,總覺得這人看不透,倒不如現在試試他的身手……
  念頭一起,他迅速掠至沉玉的身後,轉眼揮出一拳。用上五成的力度,若是普通人,斷骨自然不在話下。卻見眼前這人猛地彎下身,輕鬆地避開了曲良的偷襲。
  他微怔,下一刻便抬腳往沉玉下盤掃去。似是背後有眼,沉玉突然跳起身,躲過去了,落下時還不知有意無意的,直接壓在曲良身上。
  曲良猛地咳嗽著,隻覺先前吃下的飯菜都要吐出來,他瞪著坐在自己身上的沉玉,半天說不出話。
  狐疑地瞄了他一眼,沉玉低下頭,奇怪道:“你怎麽在這裏?鬼鬼祟祟地跟在我背後,想要做什麽?”
  “我……咳咳,就經過……打招呼……”咳得了好一陣,他喘著氣,應了一句。
  沉玉冷哼一聲,掌心緊緊合上。這人肯定也看到地上的銅板了,衝到她背後,好在剛才自己撿得快,不然就便宜了這討厭鬼。“今晚我高興,就不和你計較了!”
  說完,她站起身,拍拍屁股便走人了。
  曲良撐起身,氣得直咬牙。
  不過此人竟然能連續兩次躲過他的偷襲,除了元帥,怕是再沒有人能做到的。褐眸微閃,心裏再次確定了這人的深藏不露。
  反觀我們的主人公,手裏拋玩著那銅板,雙眼直冒光。掰著手指盤算著,今天一個,明天一個……沉玉舔了舔唇,為了壯大她的小金庫,明兒一定得再來附近轉悠。
  想到剛才撿到銅板,自己忘乎所以,高興地蹦了起來,還恰巧被曲良看到了,她的神色閃過一絲不自然。不過自己也將他壓倒在地,想到曲良痛得扭曲的臉,沉玉暗暗偷笑。一來一往,也算是互不相欠,心裏倒是舒坦了不少。

  第十章 打打牙祭
  “好香,黑頭這煮的什麽?”小虎穿著盔甲,小跑著過來,湊到大鍋前,使勁地聞了聞。“有肉的味道……你哪裏尋來的?”
  “就你鼻子厲害,”沉玉抹了把臉上的柴灰,用勺子攪拌著湯。瞥見他胸前大片幹涸的血跡,不由皺起眉頭。“小虎哥,你受傷了?”
  “沒的事,這是敵人的血。黑頭,我告訴你啊,今天我砍了五十多個人,大顯神威,把芮國的人都嚇跑了!”小虎拍了拍胸口,大聲嚷嚷道。
  “你就吹吧,牛皮都要飛起來了。”大頭拐了他一手肘,在沉玉旁邊坐了下來。“芮國的士兵很奇怪,似乎有些不堪一擊,不久就退兵了。”
  “想那什麽‘不敗將軍’的稱號不過是人雲亦雲,今天遠遠地望著那江懷閑,一副弱書生的模樣,臉色慘白慘白的。怕是沒怎麽見過死人,給嚇著的。”小虎不屑地撇了撇嘴,又道:“如果不是生怕其中有詐,我們早就衝過去,把那江懷閑給剁了!”
  “沒看見他身邊那人拿著千斤雙錘,定是那猛將孫文康。有他在,就算十個你,怕是也沾不著江懷閑一片衣角的。”大頭橫了他一眼,反駁道。
  沉玉小心地注意著火候,對戰事的情況倒是不太關心。見兩人就要吵起來了,皺眉喝了一聲:“自家兄弟,吵什麽!反正這事上頭自有謀劃,我們這些小兵隻管聽命就是了。來,趁熱喝了湯,暖和暖和身子吧。”
  把木碗倒滿了,小虎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燙得隻抽氣。忙不迭地用手代扇,在嘴邊揮了又揮。沉玉看著他著急的樣子,笑了笑,又從鍋裏撈出一條雞腿,遞了過去。“沒人搶你的,慢點吃!”
  “唔,好吃……黑頭,你還沒說,哪來的雞?”左右看了看,小虎賊兮兮地貼了過去,小聲問道:“你不會是偷了鄭將軍的吃食,給我們打牙祭吧?”
  擺擺手,沉玉嘀咕道:“豬頭將軍那裏,連菜渣子都沒見著,別提其它了。這雞是我好不容易捉來的,小虎哥就安心吃吧。”
  “那山雞不好捉,這一隻你得花多長時間逮住……”大頭放下木碗,瞅見她手臂上一道道的血痕,不由心疼道。
  沉玉把袖子一拉,把傷痕掩了下去,不在乎地笑道:“這是給山上的樹枝給剮著的,小事而已。再說,吃了這麽久的野菜,嘴裏都要淡出鳥來了。別看我這樣,捉雞的事可難不倒我的!想當年,我可是捉雞的好手呢!”
  “得了,你最有本事,行不?”大頭一口把雞湯喝了,歎息道:“黑頭這都把我們肚子裏的饞蟲勾出來了,以後別的怕是吃不下了。”
  “就是,這山雞總不能時時捉到……”小虎把木碗上的汁水舔得幹幹淨淨,生怕落下了一滴,雞腿更是恨不得把骨頭也吞了下去。
  沉玉狡黠地眨眨眼,笑道:“別怕,我想到了個好法子,以後每天給你們煮一鍋,怎麽樣?”
  大頭上下打量著她,努了努嘴。“黑頭,這會不會太勉強了?”
  “沒事,包在我身上。”一拍心口,沉玉抬頭挺胸,聲音應得那個響亮。
  小虎還沒舍得放下碗,悄悄問了一句:“黑頭,什麽法子這般厲害,給兄弟說說?”
  “祖上的秘方,可不外傳的。”沉玉把剩下的湯一口氣灌到肚子裏,咂咂嘴,把木碗一扔,一溜煙地跑了。“我得去豬頭將軍那裏,你們明晚記得過來……”
  兩人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麵麵相覷,隻得無奈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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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於伺候鄭發富就寢了,沉玉擦了擦額上的汗,雖然洗澡的功夫是省下了,可豬頭將軍折騰人的本事果真一等一的厲害。直把她使喚得腰酸背痛,當年師傅鬧別扭的時候,也沒他這般過分。
  仔細看了看四周無人,她偷偷跑到後山,把白天沒做完的事給幹完。
  以前和師傅住在山上,極少下山,自給自足,隻能捉些獵物打打牙祭。沉玉包攬了所有的活計,這事理所當然地落在她身上,技術比之平常的獵人,有過而無不及。
  撥開灌叢,沉玉小心著步子,貼著樹木往前挪。那些山雞不知比以前山上的機警多少,普通的法子根本捉不著,她隻好使出殺手鐧了。蹲著把地上的幹草掃開,露出一個小腿深的坑來,這便是她捉山雞的法寶。
  別小看這陷阱不深,隻要有山雞在這經過,絕對的插翅難飛。當然就這麽一個坑,山雞輕易就能飛出來,但是如果裏麵加了些東西……
  沉玉把削好的指般粗的竹子埋下了大半,尖尖的一頭往上。擺放的位置也講究,不能隔得太遠,讓山雞落在中間,毫發無傷。離得太近,竹子的數量又得多一些,白添了麻煩。
  怕誤傷了營裏的士兵,她將陷阱盡量往後山的另一麵靠,集中在幾處。拍去手上的泥土,沉玉又檢查了一遍,這才滿意地回營睡覺去了。想著明天一早去看看,說不定就能捉一兩隻山雞回來,她吞了吞唾沫,笑著睡了過去。
  一路跟在她身後的曲良不敢靠得太近,隻遠遠看著沉玉似是在搗鼓著什麽,一身泥地回了兵營。可他隻能估摸著大約的位置,待沉玉走了,才上前查看了一番,卻什麽都沒發現。
  加上四周灰蒙蒙的,伸手不見五指,曲良隻好作罷。想她隻有一人,不見得就能扭轉錦國的敗勢。他冷冷一笑,也沒有將此事記掛在心裏了。
  第二日戰事依舊,營中卻傳來消息,說是芮國軍營給人偷襲,士兵的夥食被下了瀉藥,才會這般士氣低落。聯想到這兩天他們的表現,大營裏的人顯然信了這說法。原本心裏有些疑慮的,也漸漸被打消了。
  “芮國那幫家夥,終於吃到苦頭了。這次回去,我的功勞怕是不少。先生,你說皇上會給我加官,還是封爵?”鄭發富舉著酒杯,滿臉紅暈地大笑著,一看就知已經喝多了。花魁嬌笑著,靠在他身上斟酒,風情萬種的模樣,讓胡可也看直了眼。
  站在旁邊伺候的沉玉不屑地瞄了眼那瘦猴軍師,平日道貌岸然的樣子,還不是和豬頭將軍一路貨色!轉眼瞅見花魁朝她拋了個媚眼,沉玉背後的寒毛一起,連忙撇開了臉。
  花魁見她如此,還道是羞澀,小手捂著嘴,笑得身子直顫。兩人剛從床上下來,花魁隻穿了一件薄紗,玲瓏曼妙的身材若隱若現,襯著欲拒還迎的眼神,更是美豔動人。
  不但胡可愣住了,就連帳外守著的近衛,也忍不住偷偷往內張望。
  好在鄭發富醉得兩眼模糊,也就沒發現兩人的失禮。不然照他的性子,那近衛怕是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咳咳,在下認為此事仍有些蹊蹺。江懷閑生性狡猾謹慎,被人下藥的事,想必不過是故意散發的謠傳罷了……”胡可尷尬地轉開視線,斂了心神,正色道。
  “先生說得有理,那姓江的確實不容易對付,不過他遇著我,算他倒黴……那日,本將軍看見他在馬上,就像幅畫似的……”鄭發富醉眼朦朧,回想起當天的驚鴻一瞥,不由色迷迷地笑了起來。“沒想到芮國的‘不敗將軍’,竟會如此貌美。那麵容,那身姿,真是無人可及。聽說他與芮國皇帝趙懷津形影不離,不知兩人是不是,嘿嘿……”
  沉玉心裏鄙夷,敢情這豬頭將軍還男女通吃?不過被他看上的人,還真是可憐。
  跟著他久了,一眼便看出鄭發富的心思,胡可眉頭一蹙,開口勸阻道:“將軍,那人可碰不得……”
  “本將軍的妹妹是當朝皇上最寵愛的皇貴妃,又、又玉樹臨風,家財萬貫。跟著我有什麽不好,以後定有好日子過的……美人,你說是不是?”
  “誰說不是呢,像將軍這樣強壯厲害的男子,奴家平生未見的……”柔軟的身子貼了上去,花魁媚眼如絲,小手有意無意地在他身上四處點火。
  “你這磨人的妖精……”鄭發富抓住她搗亂的小手,麵上越發得意起來。“先生,趁勢頭正好,就該乘勢追擊。不過這江懷閑,可要活捉。還有,可別傷了那張漂亮的臉,哈哈!”說罷,一手摟過花魁,踉蹌著就往床榻走去。
  胡可無奈地歎了口氣,知道多說已是沒用,便應道:“在下得令!”

  第十一章 無肉不歡
  沉玉大早便起了身,燒了水在爐上熱著,讓豬頭將軍醒來可以洗漱,便急急跑到後山。誰知轉了一圈,精心設計的陷阱,竟然都空空如也。記得山雞天剛亮就會出來覓食,又都是一大群地活動,這會怎麽一隻都沒見著?
  想到昨兒拍著胸口大聲應承,定會再煮一鍋雞湯,說什麽也不能食言。咬咬牙,她也不管會不會讓營內的士兵誤踩到陷阱,索性在山前也挖起了一個個的坑,還分布在各處。就不信這樣,還會捉不到一隻!
  搗鼓了一早上,估摸著鄭發富該睡醒了,便匆匆回到營帳,洗淨了雙手和臉頰,端著熱水送進帳內。放下木盆,床榻內依舊鼾聲如鼓。日已中天,領軍的頭領還在榻上酣睡,傳了出去,不知該被多少人笑話,士兵又該多麽不甘!
  花魁早已起了身,側臥在紗帳外的軟榻上,胡可正站在榻前,俯身悄聲低語著。沉玉眼尖地瞅見瘦猴軍師幹巴巴的爪子偷偷抓起花魁的白玉般的小手,細細撫摸,不用看表情,也知道是一臉色相。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視若無睹地把盆放在架子上,低眉順眼道:“將軍大人,熱水已經送來了。”
  聽到聲音,胡可立馬收回手。內裏的鄭發富動了動,已是醒了,不耐地揮揮手道:“放著!趕緊出去……美人?”
  “大人,我在這。”花魁自若地下了軟榻,扭著腰走向鄭發富,扶著他坐了起來。“胡軍師來了好一會,正等著將軍醒來。”
  “知道了,”鄭發富瞥了他一眼,皺眉道:“不知先生有什麽要事,一早便過來了?”
  “在下打算未時開城,一鼓作氣將芮國大軍殲滅,大人意下如何?”胡可小眼一眯,精光閃爍。
  “好,就依先生之見。”鄭發富打了個哈欠,大掌摟著花魁,隨口應道:“此仗若順利,明兒我們就能班師回朝。加官厚祿,定然不會忘記先生的功勞!”
  “謝大人,”胡可唇上的八字須顫了顫,笑著領命而去。走之前,還不忘偷偷瞧著他懷裏的花魁,她笑著朝他拋了個媚眼,胡可這才心滿意足地出了營帳。
  “你還站這裏做什麽,滾出去!”鄭發富這才瞅見角落低頭不語的沉玉,厭惡地瞪向這邊,把她趕了出去。
  沉玉巴不得豬頭將軍把她趕得越遠越好,怯怯地應了一聲,便躬身退了出去。平日來去的人都要仔細檢查,近衛對她這樣的小廝很是不屑,正眼也沒瞧,就讓沉玉離開了。
  走得老遠,她躲到一角,笑嗬嗬地從袖子裏摸出一個玉扳指。剛才放木盆時,在帳內的角落發現的。八成是豬頭將軍喝醉了,把這麽值錢的東西亂扔。沉玉老早就對鄭發富帳內的貴重東西動了心思,跑路的盤纏當然是越多越好,隻是出入盤查得厲害,東西又都大得很,要避開近衛偷走不容易。
  難得撿到這麽個好東西,以後得時時注意帳內各處角落。要不下回提議幫豬頭將軍打掃營帳,仔仔細細地看一遍,說不定還能再撿上幾件……
  想到自己的小金庫越來越重,沉玉得意地“嗬嗬”傻笑,口水直流。
  不遠處的曲良瞅見她的笑容,當下神色凝重了起來。此人心懷鬼胎,難不準察覺了元帥的計謀?看來,他得加緊注意盯著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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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次開城殺敵,不過派了三成的兵力。胡可向來小心,雖然詠城三麵環山,後方更是有一條湍急的激流,難以橫越,但留一手總是有保障。再說,鄭發富雖然同意他出兵,卻一再要求把大部分的兵力留守在城內,更是增加了主帥營帳的守軍的數目。由此可見,他怕死得很,胡可手裏的兵力隻能有限了。
  小虎和大頭也被分到守軍當中,愣是不樂意了。沉玉瞅著內外數層的士兵,招招手將兩人叫了出來,跑到了山上。“反正那裏人多得很,也不少你們兩個,不如隨我去捉山雞好了。”
  “原來你說的好法子就是這個,”大頭左右看了眼她腳邊的陷阱,笑了起來:“以前我捉鳥也有一手,不如咱們三個各自挖陷阱,天黑後看誰捉的活物多些?”
  “好主意,”小虎小時可沒少搗蛋,捉鳥、玩蛐蛐的事多著呢。去保護那草包將軍,還不如來捉山雞填飽肚子,自是應了下來。
  沉玉點點頭,同意道:“後頭我已經挖好了,不如把前麵山的都挖了吧。”
  說了就做,三人分頭便搗鼓去了。想到那晚美味的雞湯,自然賣力得很。不到兩個時辰,他們就把後山挖得坑坑窪窪,四處都可見陷阱了。
  “熱得要命,不如我們到河邊洗洗?”小虎把上衣脫了,伸手摸了把汗,提議道。
  “別,前兩天還看見有士兵到那河邊撒尿,髒得要命!”大頭連忙擺手,起身道:“我們下去等天黑吧,出城的士兵該回來了。”
  “也好,我們趕緊去看看戰況如何,走!”小虎急著知道戰事輸贏,也就起了身,匆忙往山下去了。
  沉玉暗地裏鬆了口氣,跟在他們兩人後頭回到了營地。
  大夥迎著回城的士兵,營內一片歡騰。一看就知,他們自是打了勝仗。最高興的莫過於軍師胡可,八字胡一翹,紅光滿臉。
  鄭發富下令擺了一桌菜,特意為胡可慶功,由此可見對他的重視和讚賞。
  至於出城的士兵,則讓夥頭營加了菜,讓他們大大地慶祝了一番。
  沉玉見豬頭將軍忙著喝酒調戲美人,就溜到夥頭營幫忙。卻見邊上不過十斤豬肉,不由怔住了。剛才她可是親眼看到兩車肉從後方拉進夥頭營,不隻是自己,整個大營的士兵怕是都見著了。“吳叔,這是怎麽回事?兩車的豬肉,怎麽就剩下這麽一點了?”
  吳夥頭挑挑眉,嘴邊揚起一抹譏笑:“還能怎麽樣?不過是掩人耳目的小把戲,隻有車上露出的角落看見的是肉,其它是充數幹草、石頭,這樣的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沉玉怒了,嚷嚷道:“前頭才說要犒賞士兵,現在隻給了這麽一些,他們實在太過分了!”
  說到這裏,她心裏一冷,怔怔地看向吳夥頭。“難道,有人倒賣軍糧?他們不要命了麽!”
  他搖搖頭,沒有吱聲,麵上的表情已是讚同了沉玉的話。
  “吳叔,你說這事鄭將軍是否知曉?”蹙起眉,她不由疑惑道。
  “傻孩子,如果沒有他的默許,誰敢私自把軍糧運出大營?”吳夥頭嗤笑一聲,擺擺手道:“倒賣糧草,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該死!”沉玉低咒著,錦國贏了此仗還好,若是輸了呢?難道讓士兵都喝西北風去?
  雖然她胸無大誌,也沒想過為國為民,但思及豬頭將軍在帳內山珍海味,外頭的士兵的夥食接二連三地被克扣,沉玉氣憤之餘便無法置身事外。眨眨眼,她賊笑道:“吳叔,你先把這些肉煮了,我再給你找些食材來。”
  “黑頭,別亂來!”吳夥頭麵露擔憂,低聲警告道。
  “沒事,我一會就回來!”說完,她便轉頭跑開了。吳夥頭來不及叫住沉玉,轉身看見曲良,想到這小夥子平日謙和有禮,也是個熱心腸的人,急忙將他拉了過來。
  “快跟著黑頭,別讓他做傻事了!”
  曲良正找沉玉,聽見這話,巴不得跟在後頭,立馬應了。
  沉玉躡手躡腳地貼著營帳往前,小心避開了近衛,朝一處溜去。記得鄭發富的飯菜都是從後頭這小帳子送出來的,當初她隻以為是豬頭將軍另開的小灶,沒有在意。如今想來,裏麵定然堆了不少好食材。
  見左右無人,她閃身跑進帳內。果然,這裏的好東西還真不少。沉玉脫了上衣,平攤在地上,把見著的肉塊都丟了進去。直到塞不下了,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還以為這人要做什麽大事,藏身在一角的曲良瞅見沉玉竟然在偷肉,心裏滿是鄙夷。小偷小摸並非大丈夫之為,他著實無法苟同。
  肉塞得太多,沉玉拿不起來,隻能拖著走。忽然想起那覬覦她小金庫的人總在自己身後鬼鬼祟祟地跟著,頓下腳步,試探著喚了一聲:“……曲良?”
  被叫的人立馬麵色劇變,他向來最為驕傲的便是這隱藏氣息的功夫,幾年來多少一等一的高手從未察覺,別說如今卻被一個小子輕易發現了。遲疑了片刻,曲良還是現了身,走了過來。“你,怎麽知道我在?”
  沉玉冷哼一聲,沒有回答他,急急道:“快幫我將肉搬到夥頭營去,回頭讓吳叔給你多吃一碗,行吧?”
  她不等曲良答應,就把包著肉的衣服塞在他手裏,便徑直走了。曲良無奈,一手拎著肉,抬腳跟了上去……

  第十二章 逃命要緊
  營裏的士兵都不知道這其中的小插曲,晚上大夥圍在一起,嚐著鮮味可口的肉湯,喝著劣質的燒刀子,歡慶著勝仗,自是一片歡愉。
  沉玉咬著湯裏的肉,早就把捉山雞的事給忘了,直吃得滿嘴油光,飽得不停打嗝。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她把偷肉的事悄悄告訴了小虎和大頭。
  “黑頭好樣的,那草包將軍如果知道了,一定要氣死了!”小虎大笑著,用力拍了拍沉玉的肩頭,又道:“下回有這樣的好事,一定要叫上我。看你這小胳膊,肯定沒我拿得多。”
  大頭瞥了眼不遠處坐著的曲良,壓低了聲線:“你拉什麽人去不好,怎麽叫了那家夥?到時東窗事發,這人保不準會說出來……”
  “他敢!看老子不剝了他的皮,打得他滿地找牙,什麽話都說不了!”漲紅著臉,小虎踉蹌著站起身,暴喝一聲。
  旁邊的士兵大多喝得醉醺醺,也沒怎麽理會他。大頭連忙把他拽了回來,沒好氣地道:“不會喝就別吃那麽多酒,上回在帳裏吐了,那味道幾天都沒給散去!”
  小虎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把碗放在腳邊,道:“不喝就不喝,以前在家裏兄長不讓吃酒,今晚也是高興,才多喝了幾兩……”
  見他那憨樣,沉玉正偷笑著,忽聞一聲巨響,嚇得跳起身來。“這、這……怎麽回事?”
  小虎臉色一白,心道不好:“芮國軍前叫陣,怎會在這個時候!”
  大頭掃視著周圍喝得爛醉的將士,聽到巨響有些還接著酣睡,心冷了大半。這樣的狀況,叫他們如何迎戰?
  “整軍,立刻整軍!”胡可大叫著,衣衫不整地從主帥營帳跑了出來,一臉驚慌失措。本想著白天才將芮國的大軍打得落花流水,他們晚上再也無力攻城,怎知還藏有一手!
  沉玉也嚇住了,隻覺耳中“嗡嗡”直響。瞪大眼,揪著大頭的袖子不放。
  回頭見他麵色蒼白,大頭眼底有些不忍,把佩劍塞到沉玉手裏。“仔細拿著,待會若敵軍殺進來,也可自保。”
  “哦,好……”無意識地點點頭,沉玉握著劍,雙腿已經有些發軟了。
  “此地不宜久留,你到後山藏著,我們隨後就到!”大頭輕聲叮囑著,隨手撿起腳邊的長劍,和小虎就衝向城門。
  “起來!你們這幫兔崽子,趕緊給我起來!”胡可見著地上爛醉如泥的士兵,氣得胡子直抖,用力往他們身上招呼了幾腳。“芮國的人都要殺進來了,還敢睡!你,去拿水來,給我潑醒他們!”
  清醒的將士早就跑到城門去了,胡可一眼瞅見呆站著的沉玉,粗聲吩咐道。
  她把佩劍插進腰帶裏,麻利地到河邊打了一桶水,兜頭朝地上睡死的士兵潑了去。幾人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著麵色鐵青的胡可,慌亂地爬起身。“軍師大人,小的、小的……”
  “快去城門擋著,別讓芮國的人進城來!”胡可一腳踹到最近那士兵的屁股上,咬牙切齒道:“回頭再跟你們這些兔崽子算賬!”
  他們連聲應了,一身濕淋淋地跑走了。胡可小眼往旁邊一瞥,冷聲道:“你,隨我來!”
  沉玉還想趁亂往後山跑,軍師這一喚,她怕是走不了。耷拉著腦袋跟著他回到主帥的營帳,便見鄭發富正慌張地把盔甲穿上。可憐花魁在他身邊急得一頭汗,愣是沒能把豬頭將軍龐大的身子塞進那小小的盔甲裏去。
  胡可上前,急急提議道:“大人,我們立刻出發到後山躲一躲。外頭還有好幾千守兵,一時半刻芮國還破不了城的!”
  “就聽先生的,這就出發。”鄭發富把盔甲扔在地上,憤恨地踩了一腳。走了幾步,還不忘回去將一旁嚇得花容失色的花魁攬在懷裏,這才出了帳子。
  “你們幾個,在前麵探路。你,把幹糧和清水帶上!”雖然焦急萬分,瘦猴軍師依舊不忘交待好,才帶上百來名近衛,和鄭發富往後山去了。
  正走到山腰,城門前叫陣的擂鼓聲已然聽不清了,鄭發富鬆了口氣,這會才想到憐香惜玉,低聲安撫著懷裏的美人。
  走在前頭的近衛忽然發現山上的蟲鳴聲銷聲匿跡,暗道不妙,轉身想要示警,冷不丁數十支羽箭從山頂直射而來。沉玉眼睜睜看著剛才還活生生的人,轉眼間就倒在血泊中,驚得立刻跳到一棵大樹後,躲了起來。
  小命要緊,管後麵是天王老子怎麽的,先跑再說。
  “保護將軍,快,退後!”胡可沒想到芮國士兵會有法子越過激流,從山後潛入,一個哆嗦,一麵往後跑,一麵驚呼道。
  鄭發富何時遇到這樣危急的情況,腿軟地死活站在原地,愣是動也不動,直接傻眼了。幾名近衛跑過來用劍擋去了羽箭,一邊拽著他就向後拖。一個接一個地倒下,鄭發富這才驚醒過來,撒腿就跑。
  花魁哭喊著也不見他回頭,果然性命攸關的時候,美人算得了什麽。可憐花魁平日自傲的三寸金蓮,如今隻能拖後腿。沒有逃開幾步,就喪命在冷箭之下。
  沉玉直看得心驚膽跳,眼見近衛活著的人越來越少,完全沒有招架之力。突然靈機一動,想起為捉雞設的陷阱就在不遠,急忙大叫道:“將軍大人,不是那邊,是這邊!”
  鄭發富已經慌不擇路了,聽見她的呼喊,猶如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肥胖的身子一轉,就往沉玉指的路氣喘籲籲地跑去。
  擒賊先擒王,顯然芮國的士兵一見他跑開,羽箭的目標立馬轉開了。胡可喘著粗氣,抹了把額上的汗,還以為自己這次死定了。背靠著那顆粗壯的樹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鄭發富不在身邊,嚇得跳了起來。
  “大人去哪了?你們,快去保護將軍!”
  說罷,隻聞山上猛地響起一陣喊聲:“殺!殺!殺!”
  本要追上鄭發富的近衛頓住腳步,臉上滿是驚惶。“軍師大人,芮國的人殺下來了!”
  胡可也顧不上了,回去是死,往前也是死。不跟著將軍,到時沒事了,他指不定怎麽處罰自己!胡可心裏盤算了一會,硬著頭皮向鄭發富跑走的方向追去了,近衛見狀,隻得尾隨。
  沉玉見人都跑了,當然隻能跟著逃。雖然師傅的武藝一流,可是自己連皮毛中的皮毛都沒學上,獨自一人必死無疑!抽出佩劍,把劍鞘丟了,握在劍柄,就當作是壯壯膽。
  一幹人很快便尋到鄭發富,不是他太胖跑得慢,而是一隻腳掉進了陷阱,坐在地上痛得嗷嗷直叫!
  近衛急得團團轉,好不容易把尖銳的竹竿拔出來了,鄭發富殺豬般的叫聲把眾人都鎮住了。胡可慌亂地捂著他的嘴,小聲提醒道:“將軍大人忍忍,這樣會把敵人引過來的!”
  鄭發富聽見這話,連呻吟都不敢了,瞪圓了眼盯著他。胡可這才鬆開手,轉頭低聲嗬斥道:“還不趕快抬將軍出城……”
  “軍師大人,如今腹背受敵,如何離開?”近衛慌忙打斷道,原本的百來人,隻剩下不到四十個,皆是一臉焦急。
  當下,胡可六神無主,哪來的主意。眼角突然瞥見趁他們說話,想要偷溜的沉玉,暴喝一聲:“你,就是你,一定知道這山裏有什麽可以躲避的地方,立刻帶我們過去!”
  說完,近百隻眼“刷”的一下全看向她,沉玉心裏一點點沉了下去。一個人倒是能藏起來,這麽多跟著,不就一窩踹了!肚子裏把瘦猴軍師罵了千百遍,想著趕緊脫身了去,麵上唯唯諾諾地應道:“大人,小的哪裏知道什麽地方……就想去茅房……”
  “茅房!死到臨頭了,你現在還有心思去茅房!”胡可怒極,八字胡豎了起來,大罵道:“滾,到你的茅房去!”
  “多謝大人!”沉玉點頭哈腰,忍著笑,跑得飛快。好在她有先見之明,小金庫都貼身放在身上,出去也不用挨餓挨凍了!
  正幻想著以後的大好生活,前頭一陣馬蹄聲由遠至近。老遠望見一人手握雙錘,迎麵而來,她直歎倒黴。那麽多條路不走,怎麽偏偏選上了這條,竟遇上了芮國有名的大將孫文康!
  這賊老天,還讓人活命麽……
  
  第十三章 重傷敵將
  顧不得其它,沉玉拔腿就跑。再不逃,難道等著被錘頭打扁麽?
  “什麽人!”孫文康暴喝一聲,策馬便追了上來。
  誰應他就是傻子!沉玉心裏嘀咕著,一頭紮進樹林裏。有著樹木遮擋,馬匹跑不快,可以爭取一點跑路的時間。
  孫文康聽了稟報,說是錦國主帥正往這邊逃跑,急急趕了來。隻要擒住了那姓鄭的,便是大功一件。前麵這人的臉幹幹淨淨的,衣服更是齊整,即使不是主帥本人,也不會是不知事的下仆。隻要抓了來逼問一番,自然能得知鄭發富的行蹤。
  想到此,他當機立斷,跳下馬,徒步急追。
  沉玉嚇了一挑,還道自己是小人物,孫文康騎著馬,肯定不會步步緊逼。沒想到這會竟然棄馬也要追著她,眼看前麵盡頭便是斷崖,難道賊老天真要亡她?
  孫文康也發現那人無路可逃,更是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沉玉不得已轉過身,橫豎往前得死,往後也沒命,倒不如迎上去,死後起碼也能博得個不畏強敵的美名。
  見她拿起佩劍,指著自己,孫文康隻覺好笑。沒想到錦國的軍中也有不怕死的好漢,個子才到他胸口,胳膊瘦得跟竹簽似的,仔細看,手臂還微微顫抖著。他上前兩步,嗤笑道:“小子,識相地就告訴我,鄭發富如今在哪裏?”
  敢情這人是來尋豬頭將軍,而不是要對付她這樣的小人物的。沉玉悄悄鬆了口氣,嘟嚷道:“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會說出來!”
  她這樣可不是為了保住豬頭將軍的性命,而是師傅常說,一旦別人知道了想要的,定會殺人滅口。為了保住小命,隻能故作玄虛,忽悠過去。
  沉玉腦瓜子裏的曲曲直直,孫文康當然不會知曉。還以為這人異常有骨氣,至死也不願出賣主帥。這樣有情有義的人,他向來敬重,神色不由緩和了一些。“小兄弟,鄭發富這般貪生怕死,遇事便丟下部屬,獨自逃命的將領,根本不值得你效忠。在下可以發誓,隻要小兄弟說出來後,絕不會讓旁人傷了你的性命,如何?”
  沉玉下山來,好話聽得多了,最後卻碰得一鼻子灰,還被人追得東藏西躲。雖然孫文康看起來一臉正氣,不像是個大奸大惡,她也是不敢信的。
  警惕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沉玉退後一步,劍尖依舊直指著孫文康。姿勢看起來,倒是有模有樣。畢竟跟著師傅久了,耳濡目染,即使是個花架子,也顯出幾分氣勢來!
  見狀,孫文康不明此人的深淺。又道是時間緊逼,耐性已是耗盡,便開口喝叱道:“既然小兄弟不領情,就別怪在下動粗了!”
  說罷,他一手提著千斤重的鐵錘,猛地朝沉玉衝了過去。
  沉玉瞥見那嚇人的雙錘,索性豁出去了,把眼睛閉得死死的,把長劍往前一送!
  孫文康看她如此,不屑地撇了撇嘴,用上不足三成功力,抬手就將鐵錘往沉玉身上砸去。忽然突生異變,他腳下驀地撲了個空,冷不丁地身子往前撲去!
  “噗”的一聲,沉玉隻覺佩劍一沉,偷偷張開眼,竟看見劍尖沒入了那孫文康的右胸,鮮血汩汩外湧,她怔得說不出話來。
  孫文康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胸口的劍傷,狠狠瞪向她。猙獰的麵目和大片的血跡,讓沉玉隻覺眼前一陣暈眩,慌張地退開兩步,順帶著把佩劍也拔了出來。
  他雙目一瞪,捂著胸前的傷口,踉蹌著便倒了下去。沉玉抖著身子,轉身就按來時的路跑走了。雖然見過師傅殺人,可是輪到她自己,卻是心慌的不得了。想當年她殺雞都作了好幾晚的噩夢,不知這回得多久睡不好了!
  正上山的曲良遠遠見沉玉跑下山,褐眸閃過一絲不解。城門餘下的守兵,大多都往後山湧來,這人卻反其道而行。詠城已被重重包圍,他也是逃不掉的。這般想著,曲良沿著沉玉的反方向,疾步而上。
  當看見斷崖前,滿身鮮血又已暈迷不醒的孫文康時,曲良隻覺全身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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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芮國大帳內,在座的將士皆是一臉凝重。
  “此次出兵詠城,先以誘餌引守兵出城,給一點甜頭,減低他們的警覺。後以鐵索搭橋,命孫文康率兵橫渡激流,偷偷潛入,前後夾擊。內應飛鴿傳書,錦國士兵正是慶祝勝仗之時,放鬆警戒。按理說,詠城片刻即可手到擒來!”阮桓立在下首,揚聲說道。
  被營救回來的子將赤英顧不得身上受刑的傷,拍案而起。“若此計順利,孫文康又怎會重傷而回?從後山潛入的士兵,又為何頻頻落入陷阱,受傷無數?”
  對於他的質問,阮桓亦是狐疑:“此事隻得元帥、孫將軍與在下知曉,不可能泄漏於第四人……”
  “但是事實上,孫將軍重傷,破城後不得不退兵回營。此仗雖大大地挫了錦國的士氣,我們亦損失不少。”赤英懊惱地抿著唇,忿忿地打斷道。
  “兩位先坐下……”上首之人錦袍一揮,赤英皺著眉緩緩落座了。低低咳了兩聲,江懷閑抿了口茶,墨黑的眼眸凝著一片沉靜。“眾將不必多加揣測,攻城之計為阮長史與本王謀劃,孫將軍也隻知一二,因而消息不可能泄漏了出去。再者,本王已經知曉,是何人用計阻撓!”
  “屬下曾見著錦國主帥鄭發富,以及其軍師胡可。不過都是酒色之徒,誰會有如此謀略?可是營中請來了高人指點,但是至今並未接獲此等消息,這……”赤英眉頭一蹙,神情疑惑。
  “那晚不但阻擋你刺殺鄭發富,後在山頭布下陷阱,甚至刺傷孫將軍,皆是此人所為!”江懷閑墨眸一掃,緩緩說道。“姓沉名玉,至今未能查明來路身份。”
  赤英大吃一驚,上回不過匆匆一瞥。那人矮小瘦弱,竟料事如神,武藝較孫將軍更勝一籌?素知江懷閑愛才,他不由提議道:“元帥若是起了招攬之心,不妨將他收於麾下。”
  江懷閑俊雅的麵容掠過一絲玩味,淺笑不語。長史阮桓輕輕搖頭,歎道:“赤子將可知此人在錦國大軍中擔任何職?”
  赤英一愣,“此人這般宏才大略,身手不凡,不是都尉,也該為校尉……難不成是左右將軍,但又並未聽聞錦國的將領中有此名……”
  阮桓苦笑,答道:“沉玉是錦國鄭將軍帳下的貼身侍從,先前也不過是營內的普通夥頭兵罷了。”
  “什麽!”赤英徹底怔住了,不敢相信錦國一個幹粗活的小廝就有這樣的身手和謀略,可見錦國大營內如何的藏龍臥虎!“元帥,那錦國的皇帝在想什麽,竟讓鄭發富這樣的酒囊飯袋做了將軍,卻把沉玉如此的人才生生埋沒?”
  眼珠一轉,他遲疑道:“難不成借此掩人耳目,讓沉玉在暗地裏更好地大展拳腳?”
  一幹將領也是丈二摸不著頭腦,此等將才若是在芮國,定然加官進爵,大大地重用,怎會如此糟蹋?
  “消息隻道此人深不可測,事情未查明之前,尚不能妄下定論。”阮桓思索片刻,正色道。
  江懷閑薄唇一勾,略微點頭。“阮長史說得有理,為今之計,先著緊盯此人,再作謀劃。”
  墨眸瞥向一臉不甘的赤英,淡淡道:“刺殺中發現沉玉此人,赤子將也算得上大功一件,如此功過相抵,子將不必介懷。”
  “是,元帥。”單腿跪下,赤英心下一暖,感激道。若不是他行刺失手,大軍何需攻城,如今又怎會受挫至此?好在元帥並未介懷,此話更是讓他在一幹將領中少了難堪,心底對江懷閑的敬意越發深厚。
  “咳咳……”
  小元擔憂地上前撫著他的後背,江懷閑的俊臉因為咳嗽染了一絲紅暈,好一會才停了下來,眉宇間隱約可見倦色。
  阮桓見此,關切地道:“元帥抱恙,先回營帳歇息吧。”
  “也好,詠城一亂,錦國折損極大,近日內不可能有所動作。眾將也累了,今晚便稍作休息。”說罷,江懷閑起身離去。

  第十四章 蒲柳之姿
  “阮長史,元帥的病為何一直不見起色?”赤英與阮恒徐步走出大帳,見四下無人,不解地問道。不時聽到帳內的咳嗽聲,他滿臉憂心忡忡。
  阮恒輕輕一歎,“皇上多次派禦醫前來,隻道是當年的傷寒沒有徹底根治,落下了病根。尤其到了春秋兩季,愈發嚴重。此次出征,對外宣稱是染了風寒,實際上,卻是舊病複發……”
  見他長籲短歎,赤英皺眉道:“汴梁人人都說是皇上忌憚元帥,才會讓他在此時出征……”
  “噓!此話說不得!”阮恒朝他遞了個警告的眼神,壓低聲線道:“皇上與元帥情同手足,若不是此時出兵機不可失,元帥又怎會帶病領兵?”
  看赤英不明,他又解釋道:“春秋兩收,芮國偏南,較之錦國春收早了將近一個月……”
  聞言,赤英恍然大悟。“錦國春收前需征兵入伍,田地失了壯丁,收割自然較平常慢得多,軍中糧草亦受到拖延。”
  阮恒點點頭,“若然攻城之際,詠城即使再固若金湯,軍中糧草又接應不上,錦國大軍亦隻有投降一途!”
  赤英一笑,“阮長史果然深謀遠慮,攻城一計不成,立刻有此一著。”
  “原想攻其不備,可惜被沉玉此人識破,隻得另辟蹊徑。”輸贏乃兵家常事,阮恒並不覺得難以啟齒,坦然承認。“不知軍糧被劫,這人會如何應對?”
  “縱使詠城山中有不少飛禽走獸,但三萬守軍沒有那些糧草,連半個月都不可能堅持下來。”赤英嗤笑一聲,不屑道:“至於那叫沉玉的小廝,在下覺得他能傷了孫將軍,也不過是好運而已,元帥和阮長史根本無需對此人過分關注。”
  “孫將軍是元帥麾下數一數二的猛將,子將亦隻能和他打成平手吧?”阮恒眯起眼,神情深高莫測。
  赤英一窒,確實以孫文康的身手,即使是輕敵也不可能受如此重傷。思及此,他心裏萌生出與沉玉交手的念頭,倒是不知這人是否和傳言中這般厲害?
  “兩位大人,元帥有請。”小元走上前來,垂著頭,恭謹地拱手道。
  阮恒雙眉微蹙,“這時傳召我們兩人,元帥還尚未歇息?”
  小元皺著臉,嘟嚷道:“湯藥是服下了,和衣躺下片刻,又命小人請兩位大人前去商議……”
  阮恒無奈一笑,輕拍著小元的肩頭,道:“元帥決定的事,鮮少人能改變的。赤子將,我們這就過去吧。”
  赤英轉過頭,低問一聲。“以長史之見,此時元帥傳召,可是攔劫錦國軍糧一事?”
  聽此一問,阮恒自是了解他的意思。即使元帥在眾人麵前提赤英解圍,仍不如再立功更有說服力。對上阮恒了然的目光,赤英臉上有些赧然。
  “攔劫軍糧這樣的小事,還輪不到赤子將出馬。”說話間,兩人已是走到帳前,內裏忽然傳來一道聲線。
  赤英吃了一驚,掀開幕簾大步走入:“元帥,孫將軍傷重,屬下願自薦前往!”
  相比帳外的寒涼,帳內的四角設了火盆,暖意融融。案前略顯瘦削之人身穿淺黃色的單衣,顯然是一副準備就寢的模樣。燭火搖曳,寬袖上栩栩如生的四爪黑龍若隱若現。
  代表芮國帝王的金色和龍紋竟有第二人擁有,可見江懷閑地位之高。除了皇上趙懷津,他便是芮國最尊貴之人!如今聖上尚無子嗣,他亦是唯一的皇位繼承者。赤英每次被召見,都會為自己能成為江懷閑麾下之將而自豪。原為軍奴的他,若不是元帥的一手提拔,又如何能去除奴籍,直至高居軍中子將?
  江懷閑黑沉的眼眸閃過一絲光亮,“阮長史留守大營,赤子將從旁輔助。孫將軍傷勢未愈,由其副將於何領兵,明晚子夜出發。”
  赤英聽到將領並非自己,未免有些失望。轉眼一想,不由愣住:“元帥,孫將軍身邊何時有叫‘於何’的副將?”
  瞥見阮恒突變的臉色,恍然道:“此等小事,怎需元帥親自前往?再說,元帥的身子……”
  江懷閑薄唇勾起,打斷道:“赤子將這是懷疑本王的身手?”
  “屬下不敢,”赤英忙不迭地應著,又道:“此事……請元帥三思!”
  “下官亦請元帥三思!”阮恒單跪在地,懇切地揚聲說道。元帥離營,這是何等大事。若皇上怪罪下來,他們縱使有是十條命,也是擔當不起的!
  “無需多言……下去吧。”江懷閑不容拒絕的語氣,兩人隻得應聲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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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玉托著下巴,靠著樹幹連打了好幾個哈欠。那天之後,她就沒睡過好覺,一閉上眼,隻覺一片血紅,就如同當年一樣,滿山遍野的血腥味,久久不曾散去……
  “黑頭,睡著了?”大頭走了過來,在她旁邊蹲下。
  沉玉搖搖頭,張開眼看向他,奇怪道:“不是說軍醫那裏忙得腳不沾地的,你怎麽得空出來溜達?”
  “能忙多久,傷得太重的不就草席一卷,往大坑裏丟就是了。藥不夠,傷得輕的都被趕回去躺兩天。”他瞥了過來,笑道:“說起來,黑頭你現在可是大英雄,怎麽還躲在這裏摸魚?”
  沉玉皺皺眉頭,橫了他一眼。“哪門子的英雄,不就是莫名其妙地刺傷了那個姓孫的,如今去哪都讓人盯著,渾身不自在。”
  還想趁亂逃跑,誰知芮國士兵叫囂著孫文康的仇,他們定然還回來。這下好了,上千隻眼睛瞅著,跑得掉才怪呢……
  “芮國的猛將三兩下就讓你擺平了,還讓他們退兵了,不是英雄是什麽?你就別謙虛了,兄弟們也是好奇,別太在意。”大頭搖頭晃腦,歎道:“真遺憾,草包將軍還活著。”
  沉玉相當讚同地點了下頭,“確實遺憾。”
  師傅說得對,好人沒好報,壞人大多長命百歲。所以她從小就決定了,絕對不當好人!如今看鄭發富就知道了,被敵軍包圍,身邊的近衛幾乎死光了,除了落進陷阱傷了小腿,半點傷也沒有。果然這賊老天總是打瞌睡,不怎麽睜眼的。
  老遠見著小虎跑了過來,拉著沉玉就要往回走。大頭起身擋了一下,皺眉道:“怎麽了,臉色那麽差?”
  “鄭將軍和胡軍師要召見黑頭,聽守著帳外的兄弟說,裏麵的瓷器、字畫都摔得稀巴爛。這回叫上黑頭,肯定不會是好事。”因沉玉在山頭設下陷阱的關係,延緩了敵軍偷襲,讓不少營中的士兵撿回了一條命,對她自是十分感激。一察覺不妥,立馬就讓小虎來報信了。
  “就算這樣,你打算帶黑頭去哪裏?違抗軍令,一樣隻會吃苦頭!”大頭煩躁抓了抓頭發,低喝道。
  小虎一時也沒了主意,“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該怎麽辦?”
  吃了敗仗,豬頭將軍的心情好才怪。瘦猴軍師這回吃了鱉,肯定會被他罵得狗血淋頭。不過營裏的士兵心都向著她,自己有什麽好怕的!想到這裏,沉玉拍拍胸口,道:“別擔心,不是還有你們在外頭。”
  “對,如果他們為難你,我們立刻衝進去!”小虎用力地點頭,忿忿道:“黑頭,我這就送你過去!”
  看他好像要吃人的表情,沉玉無奈地擺擺手:“別,你這樣子怪嚇人的,在前頭等著我就好。”
  說完,走到主帥的營帳前,和剛調來的士兵點頭示意,沉玉咬咬牙,便踏了進去。
  
  第十五章 坑雞坑人
  “兩位大人,不知叫小的過來,有什麽吩咐?”在帳外滿臉凜然,進去立即換了副諂媚的嘴臉,沉玉這變臉的功夫,被喜怒無常的師傅鍛煉得出神入化了。
  本以為立了頭功,這人定然不可一世的模樣。不想竟沒有多少變化,鄭發富和胡可對視了一眼,心裏倒是鬆了口氣。若果此人難以掌控,對他們來說就不得不除了。畢竟來硬的,外頭的士兵不答應,作亂以下犯上,後患無窮。能收買,自然是好的。
  鄭發富半躺在床上,軍醫早就用了上好的傷藥敷在傷口,隻是隱隱有些作痛。倒是身邊少了那嬌滴滴的美人,心癢難騷。這樣的念頭也就是一閃而過,畢竟美人想要的話,再叫人送來就是。若是成了包袱拖累自己,還累得他丟了性命,就得不償失了。
  盯著沉玉半晌,鄭發富才懶洋洋地開口:“這次你做得很好,本將軍自有打賞。”
  朝胡可遞了個眼神,後者會意,起身在帳內取出幾樣精致的古玩,放在桌上。“這是將軍賞賜給你的,以後好好替將軍好好辦事,打賞就不止這些了。”
  沉玉雙眼瞪得滾圓,眨了好幾次眼,吃驚道:“這、這是小人應該做的,大人太客氣了……”
  那青瓷她以前見過,大官家裏才有的。旁邊的不是白玉簪麽,還有金佛像,玉觀音吊墜……把這些拿去當鋪一換,得多少銀兩啊……
  一時間,沉玉隻覺銀子已經在眼前飄來飄去了。
  垂涎的模樣看在鄭發富眼裏,臉上閃過一絲鄙夷。果然是土包子,這麽點低劣的玩意兒,他還不放在眼內。畢竟比起家中皇上賞賜的物事,可差得遠呢。
  瞬間斂了神色,他笑道:“從今日起,你便不是我的侍從了。”
  聞言,沉玉一驚,立馬跪了下去。“大人這是,要趕小的出營?”
  搶了他的功勞,不會是想殺人滅口吧?雖然她做夢都想跑路,可是現在出去,說不準在哪個陰暗的角落,就要給“卡擦”掉了,打死她也不敢離開大營的!
  胡可上前虛扶了沉玉一把,笑眯眯地道:“我們將軍像是這般忘恩負義的人麽?若果不是你引開了敵兵,又事先在滿後山挖了陷阱,刺傷了那孫文康,我們如今又怎會無恙?”
  說到那堆坑,他咬牙切齒地加重了語氣。當時護著鄭發富的近衛死的死,傷的傷,最後胡可隻能被迫背起鄭發富,回到這營帳來。遇著敵軍毫發無傷,這會卻差點半條命賠了去!
  鄭發富不知他心裏腹誹著,接上了話頭。“明日起,你便升任司膳一職,掌管本將軍的夥食。”
  聞言,沉玉似是一怔:“原本那位司膳大人,如今可是……”
  鄭發富冷笑一聲,臉色驟沉。“他私吞了食材,還有臉繼續留在帳內麽,吃幾棍子,已是本將軍格外開恩了。”
  淡然的語氣,讓她心底一寒。不過少吃了幾塊肉,用得著對那司膳施軍法麽。微微垂下眼,沉玉縱然不悅,也不敢在麵上顯現出來。
  “沒事的話,這就退下吧。”鄭發富不耐地揮揮手,胡可立馬出聲將沉玉打發出了營帳。“不必再回夥頭營,你的新帳子就在後麵。賞賜的物事,待會就讓人送過去。”
  “多謝將軍,小的告退了。”沉玉咧著笑,躬身退了出去。見帳外的兩守兵一臉擔憂地盯著她,回了個笑容,抬腳便往後頭走去。
  小虎和大頭急急跟了過來,著急地問道:“黑頭,他們沒為難你吧?”
  沉玉聳聳肩,笑道:“賞了不少值錢的玩意,又提拔為司膳了。”
  司膳看似不起眼,品級卻跟校尉相當,如今她在軍中也算是相當體麵的小官了。隻是,跟侍從一樣,左右都是伺候豬頭將軍而已。
  三人拐了個彎,卻聽見一聲聲慘叫傳來,沉玉頓住腳步,望見前任的司膳趴在帳前的長凳上,兩名士兵正拿著板子,用力地在他身上招呼。老遠能聞著一股血腥味,那人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
  “這人不就是……”小虎愣了好一會,怔得不知如何開口。
  大頭搖頭一歎,看向沉玉。“這出戲,姓鄭的故意讓你看的吧?”
  她略微點頭,眼底一黯。現在上前阻擾,自己明兒就不必再上任了。不是他死就是她亡,除了這樣站著、看著,沉玉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小虎看得雙眼通紅,緊握拳頭就要衝過去救人,大頭一手揪住他,低聲嗬斥:“你想害死黑頭麽?上去救人,你心裏舒坦了,這事還不是他給你擔了去!那姓鄭的如今死盯著黑頭,早就想抓住把柄,好將他除了去!”
  “難道……我們什麽都不能做……”小虎頹然地垂下頭,咬著唇,口中隱約有些鐵鏽味,不甘心地說著。他一心參軍為了保家衛國,如今在營中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小虎隻覺胸口悶沉,當初自己懷著一腔熱情參軍,現在心裏卻越發冰涼!
  說話間,帳前已是沒了聲息。士兵上前探了鼻息,朝另一人搖搖頭,抬著司膳打得血肉模糊的屍首便離開了。剩下一張板凳孤零零地立在前頭,唯有地上點點血跡提醒著他們,一條性命就在這裏被人生生掐斷。
  三人默然地站在原地,直到幾名士兵抬著鄭發富打賞的玩意來,高高興興地賀了喜,才打破了沉默。沉玉勉強扯了個極為難看的笑容,和眾人道了謝,遲疑著踏進了營帳。
  大頭跟在後頭,歎道:“待會讓人仔細清掃,把晦氣都趕出去。”
  “營裏死的人還少麽,說什麽晦氣。”沉玉坐在榻上,冷冷地掃了眼桌上那精致的物事。“剛打賞一輪,便在帳前行刑以示警告。我何德何能,讓他們這般用心?”
  “黑頭,別笑了,比哭還難看。”知她難過,小虎上前拍了拍她肩頭,笨拙地勸道。
  眨眨眼,她低下頭。“好,不笑了。說正經的,帳內的食材不多了,明兒我們向將軍請示,出城去采買。”
  “讓小虎陪你去,早去早回。”大頭垂下眼,笑道:“出來太久,我先回了。”
  沉玉自是知道大頭不能離營,忽地揪住他的衣袖。“我去把你調進這裏來……”
  “別,”大頭微笑著擺擺手,調侃道:“讓我負責那草包將軍的夥食,鐵定會忍不住在飯菜裏加料。到時,可就要把你搭進來,把好不容易得的小官給丟了。”
  見她臉上沒了笑意,他才正色道:“我明白你的好意,但這裏向來沒有兩個人住進來的理,別讓他們揪住小辮子讓你難堪了。”
  說罷,聳聳肩便出了帳子。
  小虎搓著掌心,嘀咕道:“大頭就是心眼多,這裏還不比軍醫那裏好得多……”
  沉玉瞥向他,這年頭如此缺心眼的人還真不多……
  “不過黑頭,兄弟都說你神機妙算,早就知道芮國的家夥會從後山偷襲來。所以,才帶著我跟大頭兩人一塊挖坑……兄弟們說了,以後有這樣的事別忘了叫上他們!”他抓抓頭,把大夥昨兒纏著自己轉告的話,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說起那些坑,沉玉還真是心疼。費了多大的勁才挖了漫山遍野,得捉住多少山雞,煮幾大鍋雞湯。偏偏那些芮國的人這時候殺過來,不但把坑都填了,原本抓到雞的陷阱都弄壞了,跑了不知幾多隻。想到這裏,她越發鬱悶得不行。
  努努嘴,她橫了小虎一眼,朝他招招手。小虎聽話地把腦袋伸了,沉玉抬手揪住他的耳朵,扭了一把。小虎捂住通紅的耳朵,疼得嗷嗷直叫,委屈地瞅著她:“黑頭,我又做錯什麽了?”
  沒好氣地看著他,沉玉悄聲說道:“你不想想,如果大夥都知道山上有陷阱,誰還那麽笨一股腦地去踩?”
  小虎一拍腦瓜,明白了。見左右無人,湊了過來:“我曉得,以後有這樣的事除了大頭絕對不告訴第四個人!”
  邊說著,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沉玉,生怕以後有這等重要的事不讓他湊上一腳。
  沉玉故作深沉地微微頷首,心裏快笑翻了。
  無心插柳柳成蔭,挖坑捉雞卻坑了偷襲的敵人,如果芮國那叫“不敗”的家夥知道了,怕是鬱悶得吐血吧……
  
  第十六章 英雄救美
  采買的事,鄭發富大手一揮,立馬答應了下來。畢竟帳子裏的肉所剩無幾,軍糧又遲遲未曾運到。向來無肉不歡的他,巴不得沉玉出去把隔壁城內的肉全都給搬回來。
  把豬頭將軍給的銀兩收好,沉玉瞄了眼帳內的古玩玉器,朝小虎努努嘴道:“把那些全部包起來,待會一塊帶去樊城。”
  小虎順從地把它們放進包袱,奇怪道:“黑頭,這些都是將軍賞賜的,拿出去做什麽?”
  “值錢的東西放在這裏,根本是暴殄天物,除了看看能吃麽?倒不如拿去當鋪裏,換上能辦事的銀子才是實在。”沉玉狡黠地眨眨眼,看著包袱脹鼓鼓的,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要把這些都拿去換錢?”小虎嚇了一大跳,蹦了過來。“黑頭,如果以後將軍問起,你怎麽跟他解釋這些東西的去處?”
  “放心,他管不了那麽寬。大不了就說,‘小的擔心將軍的身子,特意將上次賞賜的玩意多換了些肉來孝敬您’,這不就行了!”她裝出一副小人諂笑的嘴臉,說完自己也忍不住偷笑起來。
  小虎也樂了,“這主意好,就怕胡軍師多了個心眼,怕是不易忽悠得了。”
  “船到橋頭自然直,別想太多了。”沉玉擺擺手,往榻上一倒。“樊城離這裏有多遠?明兒又得靠這兩條腿來回跑,真累。”
  小虎神神秘秘地湊了過來:“我昨兒好不容易借來一匹馬,回來的時候將東西讓它馱著,不會太累的。”
  “還是小虎哥想得周到,”還說他昨天跑去跟馬廄的小廝鬼鬼祟祟地嘀咕了半天,原來說的是這事。沉玉坐起身,拍拍他的肩頭,又道:“不早了,快去睡吧。”
  “明兒趕早走,我在這湊合著睡一晚就行。”小虎跑去帳外把鋪蓋抱了進來,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睡覺不打呼嚕的,黑頭不會嫌棄我吧?”
  鋪蓋都準備好了,她還能推他出去麽。再說,小虎睡的是大帳子,幾十個士兵擠一窩,早上也不好去叫醒他,沉玉便同意了。看她點頭,小虎麻利地把鋪蓋一展,躺下去不到半刻鍾,便睡了過去。
  沉玉對他的睡功很是吃驚,目瞪口呆地聽著小虎綿長的呼吸聲。她撇撇嘴,翻了個身便也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天已大亮。兩人匆匆洗漱了一番,便急急上路。當然,包袱都在小虎的肩頭上。沉玉除了貼身藏好的銀子,兩手空空。哼著曲走了半個時辰,她腳丫子就開始疼了,不由把主意打到馬的身上。
  “小虎哥,我們這就騎馬。不然到了集市,都得晌午了。”
  小虎猶豫了一下,點頭道:“黑頭累了的話,就坐到馬背上去吧。”
  雖然馬是借了,但小廝生怕鄭發富怪罪下來,隻給了匹又病又弱的老馬。馱點東西還好,這人坐下來,這馬可受不了。小虎原本也想著騎馬去的市集,快去快回,如今看來,為了讓馬活著回去,他壓根不敢上去。
  沉玉的個子小,馬背上又沒腳蹬,手腳並用,小虎還推了一把,這才算是坐了上去。小虎牽著馬走在前頭,笑道:“黑頭,回去得練練,不然我們錦國的大英雄連馬都不會騎,會被人笑話的。”
  “誰說士兵一定要會騎馬的,不是還有步兵,營裏也沒有那麽多馬匹。而且我才不稀罕當英雄,沒見皇榜上寫的最多的都是某某某殺敵立功。最後沒升官發財,都去後頭的亂葬崗裏呆著了,我才不願意這樣。”沉玉撇著嘴,反駁道。
  死得夠壯烈,除了自己一家子都沾了光,半輩子錦衣玉食,有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惜她孤家寡人,把小命丟了,讓誰風光去?而且,這樣的甜頭她寧願自己嚐,吃不到寧願不要了。
  她這話,小虎聽了可不高興了。“如果沒那些將士的犧牲,我們哪來的安居樂業?身為錦國人,都該這樣奮不顧身……”
  “我不是錦國的,”沉玉橫了他一眼,打斷道。
  小虎一愣,停下了腳步,詫異地問道:“不是錦國……難不成黑頭你是芮國的?”
  “怎麽,如果我是芮國的,就把我綁上當奸細剮了?”她瞪著眼,不悅地反問道。
  窘迫地抓了抓腦袋,小虎趕忙搖頭。“我可沒這個意思……隻是想不通,你幹嘛跑來錦國參軍,還把芮國大軍打得落花流水?不會是和他們有什麽私仇吧?”
  “你這腦袋瓜子都想的什麽,我像是跟人有深仇大恨的樣子嗎?”沒好氣地看著他,沉玉嗤笑一聲。
  “也對,我經常口無遮攔也沒見黑頭你生氣,不像是會記仇的人。”小虎不好意思地低著頭,憨厚一笑。
  沉玉聳聳肩,跟少根筋的人計較,氣死了可就得不償失了。
  “別擔心,我也不是芮國人。”七歲時就被師傅撿了回去,天知道她到底是哪一國的。
  小虎聽得有些懵了,沉玉無所謂地揮揮手:“管他的,反正我不是從地底下莫名其妙蹦出來就行,對吧?”
  “誰會從地裏蹦出來……”他嘀咕著,忽然加快了步子。“黑頭,要到樊城了。看,多熱鬧!”
  樊城離詠城不到二十裏,兩者卻天差地別。相比詠城冷清又破爛,樊城卻絲毫未受戰事的影響,人聲鼎沸,車水馬龍。兩人進了城,忍不住四處張望。小虎被兄長領著也算是見過世麵,沉玉從小住在山頭,何時見過這般,興奮地跳下馬,在小販的吆喝聲中來回亂竄。
  小虎生怕耽誤正事,一把抓住她,嚷道:“黑頭,我們先把東西都買好了,再慢慢逛吧。”
  “知道了,”隨口應著,沉玉的眼睛壓根沒從那些少見又有趣的玩意兒上移開。
  剛走了幾步,見前頭人群聚集,指指點點,不由好奇地擠了進去。一個麵目猥瑣的執跨弟子正擋住一錦衣人,黑紗鬥笠掩住了容顏,露在寬袖外的雙手猶如白玉,旁邊的人看得口水直流。
  錦衣人的身後的小童怒視著那執跨弟子,漲紅著臉,顯然是怒極。
  小虎把包袱放在馬上,卷起袖子就要衝了過去,沉玉一把拉住他,他不樂意了。“黑頭,我們再不過去,那姑娘就要被登徒子欺負了!”
  “誰說不理這事了,你留下,我去!”沉玉拍拍胸口,拽著佩劍就威風凜凜地走了過去。小虎愣了一下,黑頭向來不愛多管閑事,這回怎麽轉性了?
  卻不知沉玉其實是看到了錦衣人腰上的玉佩和手上的玉扳指,心裏正盤算著救了人,會有多少豐厚的報酬呢!
  抽出劍,裝模作樣地站在錦衣人身前,她大喝一聲:“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大街上公然調戲良家婦女,簡直罪不可恕……”
  小童聽了這話,狠狠瞪著沉玉。“你瞎了狗眼,這是我家公子!”
  尷尬地咳嗽了一下,沉玉的氣勢弱了下去,草草繼續道:“不論良家婦女還是公子哥兒,總之我要替天行道……小虎哥,上!”
  眼看著那執跨弟子身邊蹦出好幾個身強力壯的大漢,她當下跳到那小童身後,立馬轉口道。被人點名的小虎怔了怔,背著包袱就衝了來。那些打手不過會些花拳繡腿,怎會是他的對手,轉眼間丟下一句“走著瞧”,撒腿就逃了。
  “多謝這位兄弟相救,”錦衣人拱起手,麵對著小虎說道。
  一旁的沉玉臉色微黑,嘟嚷道:“我也幫了忙,怎麽不謝我?”
  錦衣人還沒開口,小童便不屑道:“你除了拿著劍裝裝樣子,跑到我後麵,有做別的麽?”
  “……沒看見我挺身而出,憑這點也是要謝的!”沉玉硬著頭皮,愣是反駁道。
  “既然如此,兩位不介意的話,一起上樓用飯吧。”小童還要張口,聽見要和他們吃飯,更是一肚子不願意。見了錦衣手勢,隻得退開。
  原本想救了這人,不給點銀子,總該把手上的玉扳指給她吧,誰知就請一頓飯,小氣得緊。不吃白不吃,沉玉心裏嘀咕著,點頭道:“好啊,我們也餓了。”
  偷偷瞄到小童的臉色黑了,她更樂了,不客氣地走進城裏最大最貴的酒樓。不吃回本,他們不是虧了!
  
  第十七章 美色當前
  “在下子何,不知兩位高姓大名?”要了一間清淨的雅間,錦衣人的鬥笠始終未脫下。
  沉玉見著那雙玉手,對他的相貌很是好奇,不禁奇怪道:“公子吃飯的時候,還戴著鬥笠?”
  “公子見不得風,再說,他的相貌也不是普通人能見的。”小童站在錦衣人身後,冷哼著插嘴道。
  “難道是長得太醜,不能見人?”沉玉挑挑眉,笑著調侃道。
  卻見子何捂著嘴,咳嗽了好幾聲,歉意道:“讓兩位見笑了,在下的身子素來不好,鮮少出門。侍從也是擔心,有些口不擇言,在下為兩位賠不是。”
  聽著他有些嘶啞的聲線,沉玉不好意思道:“我也是開玩笑的……不過公子一出門就遇著今天的事,夠倒黴的。”
  才說著,抬頭瞅見他將鬥笠一掀。秀美的長發輕輕揚起,眼角微挑,眉宇間卻不見絲毫女氣,自然而然地散發著懾人的氣勢。
  小虎當場就紅了臉,先前在帳內見著的花魁已經夠美了,與這人比起來,卻猶若一個在天,一個在地,花魁又算得了什麽。沉玉盯著他的臉半晌,吞了吞口水。他比師傅說的妖精還要漂亮,不會要吃人的吧?
  “剛才那人是樊城城主的麽子陳景,恐怕不會善罷甘休。”子何垂下眼,輕輕一歎,長長的睫毛在眼前投下一道暗影,襯著略顯蒼白的麵色,平添了幾分柔弱。讓人禁不住想要將他好好攬在懷裏,仔細安慰一番。
  “公子獨自留在樊成,也不得安生,還是趕快離開為好。”即使是最怕麻煩的沉玉,看著子何這般,亦難得地開口勸道。
  “在下有要事在身,需得暫時留在樊城。”子何低低咳嗽了一聲,忽然懇求道:“兩位若是無事,可否在此三日,護我兩人周全?”
  “這……”沉玉皺起眉,遲疑道:“我們兩人來樊城,身上帶的盤纏不夠,怕是不能久留。”
  子何一雙墨眸淡淡地看了過來,小虎隻覺胸口一窒,猛地起身爽快地應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不過區區三日,我們就留下好了,一定不會讓陳景那兔崽子靠近公子一步!”
  沉玉偷偷扯了下他的衣角,美色當前,果然不是誰都能抵擋得住的。他們留在樊城三日,回去如何跟豬頭將軍交待?小虎這不是找死麽,豬頭將軍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兩人的。
  “那麽,就有賴兩位了。”子何薄唇一彎,小虎看得雙眼發直。沉玉見他這樣,就知道這會小虎什麽都聽不下去。事情已經應承了,再改口已經來不及了,隻好默許了下來。
  “小元,讓掌櫃送一桌好菜來,另外再開兩間上房,算到在下的賬上。”他轉頭吩咐著,小童乖巧地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
  酒菜片刻便送了來,速度之快前所未聞,沉玉心裏嘀咕著,對麵叫子何的人,怕是這酒樓的大金主。酒過三巡,小虎頭重腳輕,雙眼更是肆無忌憚地在那美公子的身上徘徊。小童看得額上青筋暴起,反觀子何卻神情自若,麵上不見半點不悅。
  沉玉就知道小虎不會喝酒,但看著美人肯定不知節製,她隻敢淺淺抿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杯,不然待會誰把他弄走?看著小虎還一杯接著一杯往下灌,眼睛卻越來越亮,擔心他色心一起,把那公子撲倒,便急急說道:“小虎哥醉了,失禮之處請公子多多包涵,我這就扶他回房間歇息。”
  “這點小事,讓小元代勞便可。”子何微笑著,藍墨色繡邊錦袖一揮,童子上前托著小虎的手臂,轉眼便消失在門外。
  沉玉愣了愣,倒也有點眼色,笑道:“沒想到公子的小童也有如此神力,方才若非我們兩人插手,那城主的麽子恐怕也占不著便宜去。”
  子何輕笑一聲,“小元不過力氣比常人大了些,說到拳腳,要對付幾人,卻是隻能自保。”
  “原來如此,”雅間內隻剩下兩人,沉玉渾身不自在,隨口答了一句,便想離開。“小虎哥不知如何了,我這就上去看看。”
  才站起身,卻見子何低著頭,看不見臉上的神色。“小兄弟似是討厭在下,是因為在下強人所難,讓兩位留下?”
  聞言,沉玉尷尬一笑,隻得坐了回去。“公子多慮了,你我萍水相逢,何來的厭惡。再說,公子相貌堂堂,謙和有禮,舉止得當,能與公子結交是我們的榮幸。”
  子何眸底一冷,卻被半垂的眼簾掩了去。這人分明諷刺他相貌如此,還到處晃悠,才招惹了陳景那樣的貨色!如今答應護他,衝著的也是他這張臉!
  “……小兄弟謬讚了,實不敢當。方才張兄喚你一聲黑頭,不知小兄弟姓甚名誰?”
  “公子也叫我黑頭就可,名字而已,不必太在意。”沉玉幹坐得悶了,又怕那人多問,尋了個由頭便溜了出去。
  小童推門而入,恭謹地道:“公子,那人也回房去了。”
  雅座上之人略微點頭,忍著一肚子疑問的童子這才開口問了起來:“為何公子方才不讓小人嚴懲那登徒子,還執意和那兩人同行?不過是粗鄙之徒,根本沒資格與公子平起平坐。”
  子何一笑,收起了方才的和藹之色,俊雅的麵容透著一股冷凝。小童一驚,立刻雙膝跪下。“元帥,是小人逾越了……”
  江懷閑瞥了他一眼,淡然道:“起來吧……小元,你還沒認出他們的身份麽?”
  小元站直身,滿眼狐疑。想不通什麽樣的人物,令元帥這般介懷。忽然靈光一動,他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元帥,難道是……怎麽可能……”
  那瘦小幹扁,又膽小怕事的,竟然就是壞了阮長史攻城計謀的人!雖有耳聞,此人不過是錦國將軍的貼身侍從,不想居然是這樣的家夥。不論換了誰,怕是都不敢相信的。
  望著對方空空如也的軟座,想到剛才沉玉戒備的神色,江懷閑唇邊勾起一絲玩味。“此人不是裝傻,便是阮恒和赤英看走了眼。”
  “元帥,那叫張虎的無禮之人,是否讓小的……”抬手在頸上一抹,小元對他色迷迷的眼神,早已恨不得把那雙眼挖了出來!
  “不急……事情進行得如何了?”端著酒杯,他淺嚐一口,冷聲問道。
  這張臉和娘親有五六分相似,每次出門總會受到男子的騷擾,對他垂涎不已。難得那叫沉玉的人,不過開頭眼底閃過一絲驚豔,而後態度平常,倒是少見。
  “一切照計劃行事,”小元躬身答著,又問:“陳景在府內召了一批打手,正往此處前來。”
  “來得正好,許久未動,身手不知是否還在。”
  隻聞酒杯放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小元小身板顫了顫,這陳景真把江懷閑惹火了,定然凶多吉少。“元帥,不如那些人留給沉玉他們,好看看兩人的身手……”
  “剛剛的打鬥就可看出深淺,那張虎的拳腳路數刻板,對付三流之人還可,若碰見一流的高手,隻有挨打的份。沉玉為了掩飾實力,大多不願出手的。如果推斷不錯,陳景這會召集的,定是府內貼身保護城主之人,陳虎應付不來。”墨眸微閃,江懷閑笑得愈發愜意。“小元,明白怎麽做了?”
  “……是,小人這就去安排。”他又抖了抖,元帥每次笑得這般高興,就得有人倒黴了。那陳景招惹誰不好,偏偏選上了元帥,真是自做孽不可活!
  
  第十八章 雞同鴨講
  趁著小虎在房內呼呼大睡,沉玉拎著包袱就到附近的當鋪去了。背著這麽些東西,走動也不方便,讓旁人覬覦了去就更糟糕了,還不如趕緊換成銀子脫手的好。
  隨便尋了間大當鋪,一個布衣夥計迎了出來,沉玉一屁股坐在堂上的木椅上,抬著下巴橫了他一眼。“叫你們掌櫃的出來見我,有大生意來了。”
  夥計眼底精光一閃,躬身應著便將她領進了內堂,奉上茶,好生伺候著。掌櫃片刻便急急走了來,看見沉玉明顯一愣。
  她不耐地把桌上的包袱往外一推,嚷嚷道:“掌櫃的,看這些能當多少銀子?”
  掌櫃這才上前,打開包袱一看,怔住了。“小兄弟,這些東西是打哪來的?”
  “怎麽,還擔心我去偷去搶來的?”沉玉一拍桌麵,不悅地跳了起來。“既然掌櫃看不上,那麽我到別處去尋個識貨的……”
  “小兄弟別急著走,在下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這些玩意樣樣精致,一下子出現這麽多,在下就隨口一問。”掌櫃搓搓手,賠笑著又問道:“這麽大筆的生意,在下做不了主,可否請東家過來一看?”
  想換點銀子花,竟然這般麻煩。沉玉皺著眉,明顯有些不願意了。掌櫃生怕這大生意飛了,急忙解釋道:“我們東家就在後頭,這位小兄弟,請!”
  想著走一趟也好,沉玉拿起包袱,慢悠悠地跟在掌櫃後頭進了內院,在一處廂房前停了下來。早已有人將前頭的事稟報了,掌櫃側身便讓她進了去。
  看見正中桌前坐的紅衣女子,沉玉有些驚訝,轉眼笑了起來。“沒想到樊城第一大當鋪的東家,竟是一名女子。”
  丹鳳眸輕輕一挑,極盡嫵媚,女子起身一福,笑臉盈盈。“奴家也不料,我錦國的大英雄會駕臨這小小當鋪。”
  居然會有人認出她這樣的小人物,沉玉倒是有些奇了。不客氣地在桌前坐下,徑直給自己斟了杯水,一口灌下。“小的何德何能,讓東家惦記了?”
  “奴家姓柯名柔,英雄就別東家、東家的叫了。”柯柔細腰一扭,挨著她落座,纖手一抬,拿起茶壺為沉玉的杯子滿了水。
  “小的沉玉,柯姑娘也別英雄、英雄的叫,讓我渾身怪不自在的。”見對方這般爽快,沉玉也不扭捏,直接報上名來。
  柯柔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含著一絲脂粉味飄來,不經意間朝她這邊挪了挪。若是平常男子,早就被迷得暈頭轉向,不知東南西北了。可惜碰著沉玉這個“假小子”,不著痕跡地避了開去。
  柯柔抿唇一笑,心下有了幾分了然。“包袱裏的玩意,可否讓奴家一看?”
  沉玉把包袱放在桌上,她不過掃了一眼,伸出三個指頭。
  “三百兩?”沉玉眉頭一蹙,原本對這些東西的價錢就沒有計較,也不知吃虧了沒,盤算著這麽多銀子,已經足夠她一個人用好久了。
  正要開口答應,忽聞柯柔“撲哧”一聲笑了。“若被人知道我這第一當鋪,這麽多玩意隻當了三百兩,隻道是奴家的心黑得緊,別的人誰還敢踏進來。三萬兩,不能再多了。死當,一次算清,如何?”
  “好,成交!”三萬兩,沉玉聽得心花怒放,滿口答應。那麽多的錢,足夠她一輩子舒舒服服地過了。想了想,遲疑道:“三萬兩,得折成多少銀子?”
  柯柔樂了,“難不成你隻要白銀?別說奴家的鋪子裏沒有這麽多現銀,就算有,怕是要三四個壯漢來抬回去了。”
  總覺得銀子在手,心裏才踏實。但是既然那麽重,沉玉隻好作罷。拿著一疊銀票,又換了近百兩的碎銀,高高興興地出了當鋪。
  掌櫃眯著眼,見她走遠了,才上前道:“東家,就這樣放他走?若有此人的加盟,我們的大業便能事半功倍。”
  “派人盯著,隨時回報。”柯柔的指尖勾著額前的碎發,紅唇一勾,好不得意。擊退芮國“不敗將軍”的大英雄,居然會是這麽個不起眼的人,甚至是……
  *******
  沉玉兜裏揣著錢,興衝衝地到市集轉悠了好久,把之前感興趣的玩意都買了下來。不一會,便塞滿了包袱,這才戀戀不舍地回去。躡手躡腳地到了房前,想了想,還是去小虎那看看。不想一開門,卻見美公子正坐在桌前,墨眸定定地看向她。
  瞥見床上的小虎還打著呼嚕,她鬱悶地走了過去。“天黑了,公子不回房休息?”
  “小元煮了些解酒的湯藥,就想著給張兄弟送來。”江懷閑指指一旁的籃子,從容答道。
  “小虎哥喝醉了,不到明天大早都不會醒來,怕是要辜負公子的一番心意。”正因為如此,沉玉才放心地溜出去,把東西給當掉。這樣一來,銀子就全都到她的兜裏了。
  “不妨事,舉手之勞而已。”
  見江懷閑瞄了眼她身後的包袱,沉玉把東西往桌上一放,故作大方地道。“第一次來樊城,便買了些玩意兒。若公子喜歡,不妨撿幾樣回去。”
  確實是些小玩意,墨眸在包袱裏一掃,江懷閑有些拿不準這人的意圖。
  方才小元已來報,說是沉玉進了第一當鋪,將近半個時辰才出了來。小元幾次想偷偷闖入,卻不得其門。一間小小的當鋪便有如此嚴密的守備,可見非同一般。此人在後院又呆了這麽長的時間,是否暗地裏做了什麽動作?
  沉玉看他不過匆匆一瞥,分明對包袱裏的東西沒了興致,立馬收拾好,笑眯眯地道:“這都是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公子怕是看不上。公子體弱,還是早些回房休息吧。”
  這麽明顯的逐客話,江懷閑怎會聽不出。咳嗽了一聲,忽然說道:“在下最近的手頭有些緊,不如……”
  一聽他這麽說,沉玉緊張地捂了捂胸口的銀票。好小子,穿得光鮮,內裏卻是窮光蛋。難道這人已經知道自己剛才當了不少銀票,把主意打她身上來了?
  “公子,此事免談。”她當下沉了臉,斷然拒絕道。
  江懷閑劍眉一挑,原想編出手緊的理由,讓這人帶著自己去那當鋪查探。自問未曾露出破綻,此人如何察覺出端倪來?
  兩人各懷心思,隻可惜,壓根不是在一個點子上。
  “既然如此,在下亦不強人所難。”說罷,江懷閑起身告辭而去。
  沉玉回了房,著急地來回踱步。師傅說得對,果然錢財皆是身外物,少了不得,多了也麻煩。即使美公子手無縛雞之力,不用擔心,但他那力大無窮的童子,卻不得不防。如果他命那小童來搶,小虎又睡死了,銀票和碎銀怕是要保不住。
  把小虎叫醒?但他每回睡著,雷打不動。若不是自己醒來,就算敲鑼打鼓也不濟事。坐以待斃素來不是她沉玉的作風,眼珠子到處張望,最後落在那大床上。
  有主意了!
  她興衝衝地叫來小二吩咐了幾句,今晚終於可以安心睡覺了。
  是夜,月黑風高。一道瘦小的身影從樹上一點,掠至上房的窗前。輕輕一推,閃人而入。麵紗外的雙眼在昏暗中盈盈發亮,將房內一覽無遺。迅速靠近床榻,被褥鼓起。手一伸,連點了幾下,一把掀開,卻撲了個空!
  雙眼露出一絲驚異,轉頭掃視著四周,一無所獲。眉頭緊皺,腳尖一點,便按原路出了去,不留半點痕跡。
  片刻後,黑衣人單跪在隔壁的上房裏,露出一張稚嫩的圓臉,正是侍從小元。“元帥,沉玉似乎早知我們會夜探,並不在房內。”
  榻上之人烏發隨意地攏在身側,捧著書卷的手一動,江懷閑似是有些驚訝。“不在?晚上亦未曾見他出門。”
  小元不語,也是想不通這人怎麽會憑空消失了去。“晚上沉玉向小二多要了一床被褥,並無其它。”
  難道此人的武藝遠在他之上,甚至離開亦未能察覺?
  江懷閑冷冷一笑,“看來此人已對我們有所警惕,以後行事需更為謹慎。”
  能讓元帥這般重視,沉玉在小元心裏的形象,倒是有些改觀了。
  
  第十九章 雌雄難辨
  第二天一早,小虎精神爽利地起了床,簡單洗漱後便匆匆跑到隔壁沉玉的房間,卻見床榻上空無一人,被褥也是冷的,不禁納悶他昨兒是不是做了丟人的事,這會黑頭把自己獨自扔下。
  正傷心地往回走,忽然“碰咚”一聲,就聽到沉玉嘀嘀咕咕地咒罵傳來。轉身見一人從床底捂著頭,慢慢爬了出來,小虎愣了。“黑頭,這麽好的床你不睡,怎麽窩下麵去了?”
  “晚上不安生,隻好睡底下去了。”她摸摸頭上撞到的包,一時忘記了自己在床底,迷糊地坐直身,腦袋就率先遭殃了。“聽說城裏飛賊特別多,我擔心采買的銀子丟了。小虎哥又醉死了去,我隻好出此下策了。”
  委屈的語氣讓小虎心裏內疚,歉意地笑道:“一時沒注意就……我發誓,以後再也不吃那麽多酒了。”
  上回還不是保證了,仍舊再犯。沉玉對他已經沒了信心,師傅說得好,靠人不如靠自己。幸好她聰明,早早藏在床底。師傅曾讓自己練了一套簡單的心法,可以把氣息隱藏,就算一流的高手也察覺不出來。
  當年她就是憑著這一手,捉迷藏贏了師傅好多次。最後,也成功避過了追債的人。所以就算來了覬覦她小金庫的飛賊,尋不著自己,可以奈她如何?
  “對了,我們趕緊去看看子何公子,不知他現在是否安好。”小虎一把將沉玉拽了起來,焦急地說道:“昨兒我們都醉了,若是那陳景尋了來……”
  他越想越是擔心,既然應承了別人,就得把事做好,這是兄長時常叮囑小虎的話。自己昨日貪杯,莫要誤事才好。丟下沉玉,他便衝了出去。
  看著小虎那擔憂的模樣,沉玉心裏不是滋味。還說是好兄弟,一看見那漂亮的公子,就迫不及待地撲了過去。叫小二打來一盆水,磨磨蹭蹭地梳洗好,她才慢悠悠地挪到子何的房間。
  剛進門,就見小虎紅著臉,局促地站在一旁,欲言又止。床上輕紗半掩,隱約可見人影,那子何公子應是尚未起身。小童怒視著小虎,麵上一陣青白。
  果然美人的魅力不凡,讓直爽的人都變得這般扭捏。隨意拱了拱手,沉玉微笑道:“我這兄弟擔心公子的安危,一醒來就匆匆趕了過來,不會唐突了公子吧?”
  帳內響起幾聲咳嗽,江懷閑一手掀起紗帳,倚床而坐。“無礙,張兄也是熱心……咳咳……”
  小虎瞅見他因為難受臉上染上了一絲緋色,俊雅的麵容更是顯出幾分豔麗之感,愣神了好一會,臉紅得越發厲害起來。慌慌張張地倒了杯水,高大的漢子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上前遞了過去。“……你、你先喝口水,會好些的。”
  “多謝了,”小童原是不願接過來,既然江懷閑開了口,隻得瞪了小虎一眼,不情不願地把水遞到江懷閑的嘴邊。
  他好不容易順了氣,歉意地笑道:“怠慢兩位了,小元,奉茶。”
  “不、不用了,我們就來看看,公子身子抱恙,先好好休息吧。”小虎說話都不利索了,慌亂地擺著手。“要不,讓小二把大夫請來把一下脈?”
  “不必了,這是在下的舊疾,休息一下便可。”江懷閑說著,緩緩下了床。雪白的單衣貼在身上,勾勒出秀美的體態,動作間不經意地露出胸前大片的白皙肌膚。
  沉玉皺著眉,這男人真是妖精。側頭見小虎捂著鼻子,耳根也紅了,不由歎了口氣。英雄難過美人關,果真不假。
  張開雙臂,讓小元披上了青色錦衣,江懷閑向兩人微微點頭道:“在下稍作梳洗,兩位可否回避一下?”
  男人洗漱還要旁人回避?沉玉心裏一百個不願意,小虎卻一聲不吭地站起來,拖著她便出了去,還體貼地關上了房門。
  她鬱悶得很,轉頭正想喝叱小虎沒出息,就見他匆忙往隔壁房間跑去。沉玉擔心著跟在後頭回了房間,卻看小虎鬆開了捂著鼻子的手,兩行鮮血便流了下來。她不由怒了:“小虎哥,那公子,可是男子來著!”
  小虎懊惱地抓起錦被,就要往臉上抹了去,嚇得沉玉慌忙取出一塊帕子,塞到他手裏。“用這個,那被子至少得一兩銀子,弄汙了誰賠?”
  聞言,他把錦被一丟,用帕子擦了擦。“黑頭,昨天在街上遇見他們的時候,我還以為那公子是女扮男裝,實際上是個美嬌娘,誰知……”
  聽了這話,沉玉的臉立馬就黑了。她這麽個女扮男裝的美嬌娘,相處了個把月沒見他認出來。那像妖精般的美公子一看就是胸膛平平,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也就小虎會把別人當作了女的。
  “這樣的話你可別讓子何公子聽到了,不然男子漢大丈夫被人誤看成女子,定然要惱了。”
  “我曉得的,”小虎的鼻血終於是止住了,把滿是血跡的帕子又塞回了沉玉手裏,她有種想掐死小虎的衝動,這可是她唯一的一塊帕子啊……
  “可是,我……”小虎漲紅著臉,支支吾吾地道:“不知道為什麽,我一看到子何公子,這心口就‘撲通’個不停,麵上滾燙,話也結巴了。黑頭,你說這是為什麽?”
  沉玉身上的雞皮疙瘩地冒了出來,跳起身用力拍了他的腦袋一下。“別想些有的沒的,趕緊出去采買,難道你想我們空手回大營去?”
  “我們走了,誰來保護子何公子?”小虎摸摸頭上的包,嘀咕道:“待會若是那色胚陳景又來了,就那小童怎麽抵擋得了……”
  “總之,你不願意離開那美公子就是了,對吧?”沉玉擺擺手,徑直往門口走去,低聲哀歎著:“這世道,有了美人就忘了兄弟啊。”
  小虎神色局促,急急問道:“說要護著他們主仆的,怎能食言……黑頭你這是去哪?”
  “你不樂意去,隻好我自己去了。小虎哥,你就留在這裏保護你的美公子吧。”說罷,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
  在集市上漫無目的地亂逛,沉玉被日頭曬得厲害,這會有些頭暈了。擦了擦額上的汗,她無奈地歎息著。以為到了城裏,就可以買到肉。沒想到販子大多做的是小本生意,手頭如何有那麽多的貨源。問了一路,最多也隻能買下八天十天的食材,這來回得跑多少趟啊……
  “真巧,奴家這廂有禮了。”
  正煩惱著,一道嬌俏的聲音在身後傳來。沉玉回頭一看,竟是昨日那當鋪的東家。
  拱了拱手,她隨口問道:“柯姑娘這大忙人,也出來逛市集?”
  粉紅的帕子一甩,柯柔笑得花枝亂顫。“哪門子的大忙人,像沉公子這般的大生意,一年都沒見著一回,奴家可清閑得緊。”
  丹鳳眼往沉玉這邊一瞧,嫵媚一笑。“公子這是要采買?奴家不才,但在這樊城也是熟門熟路,說不定能為公子解憂。”
  能有人幫忙自然是好,沉玉想也不想便答應了。“那就有勞柯姑娘費心了。”
  “公子這話可真生分,”柯柔眉眼一挑,朝她拋了個媚眼,沉玉抖了抖,笑得有些勉強。把要采買的物事交待了,柯柔隨手招了個夥計就去辦,對著她笑道:“這事急不得,回頭奴家讓人把東西幫公子運回去,如何?”
  “不了,我們明兒就走。”那三天是小虎答應的,可不是她,沒必要繼續留下去。
  柯柔眼底一閃,嬌顏上露出幾分惋惜。“既然如此,奴家也不便挽留。這樣吧,難得今兒碰見了,奴家請客為沉公子踐行如何?”
  有人掏錢請吃飯,這麽個大便宜沉玉自是不會拒絕。兩人選了附近一間客棧,便進了去。來用飯的人特別多,雅間已經滿了,他們隻好坐到了大堂上。隨意點了好幾樣招牌菜,抬頭隔壁幾桌的人不住地往這邊看。沉玉不用想也知道,柯柔的魅力有多大。
  正渾身不自在,忽然聽到旁邊一人大聲嚷嚷著。“你們聽說了麽?城主的麽子陳景,今早發現死在郊外的林子裏,幾乎麵目全非,連城主也險些沒認出來……”
  沉玉一怔,陳景死了?
  
  第二十章 色心又起
  沉玉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吃著菜,耳朵卻豎了起來,仔細聽著鄰桌的高談闊論。
  “這陳景在城內見著漂亮的女子都搶回去做妾,不知多少未出嫁的閨女遭了殃。這回一死,恐怕除了他那城主老爹,無一不拍掌稱好!”那人偷偷議論著,渾然不覺聲音響亮得整個大堂都聽得清清楚楚。
  對麵的柯柔展顏一笑,撫著肩上的秀發,湊過來道:“那陳景雖然是個色胚,武功卻不弱。身邊還有不少高手保護著,竟會如此慘死,那行凶者定然身手不凡。”
  濃鬱的脂粉味隨著她的動作,飄散了過來。沉玉揉揉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挪開了一些。管它的,隻要這人死了,小虎就沒理由繼續留在那美公子身邊,傻傻地守著了。
  想到這裏,沉玉埋頭扒了好幾口,把筷子一放,就要告辭。“多謝柯姑娘這一頓飯了,有緣再會了。”
  柯柔一愣,倒是沒有多作挽留。“沉公子,我們後會有期。”
  用袖子擦了嘴,沉玉便出了客棧。這麽漂亮的美嬌娘,還是一家大當鋪的東家,如此熱絡地貼到她身邊,肯定不安好心。想來那包袱內的玩意兒肯定不止值三萬兩白銀,自己這樣的肥羊可不容易見到,想必是要從她身上多榨出些油水。隻是這如意算盤,可要尋錯了對象。
  反正豬頭將軍的賞賜,不可能有下次了,跟柯柔也不會再有關係,一下子就把這人拋諸腦後了。
  回到客棧,便看到小虎傻乎乎地站在子何公子的房前,抱著佩劍,一臉煞氣。來往的小二瞅見他這模樣,嚇得臉色蒼白,幾次都不敢上前,繞道而行。沉玉走過去,橫了他一眼。“小虎哥,你不會自我離開後,就一直都站在這裏吧?”
  “隔壁是你的房間,再過去才是我的。如果這裏有什麽事,我無法及時趕來,倒不如在此處守著。”小虎點點頭,正色道。
  沉玉除了歎氣,隻能歎氣了。“我剛聽到消息,那陳景昨兒死了,不必繼續留在這裏了。”
  “死了?此話當真?”他有些不可置信,昨天還活生生的人,怎麽就突然沒了?
  “不知道是誰做的,城主已經去認了屍首,怕是不會錯的了。”頓了頓,她又道:“采買的東西我已經備好了,出來已久,該回詠城去了。”
  “都買好了?”小虎又愣了愣,她這才出去半日啊。
  “托了熟人,明早便在城門那裏等著。”看他一臉不舍,沉玉不悅道:“如果小虎哥想留在這裏,我獨自回去就好。豬頭將軍那裏,我自會尋個理由擋了去。”
  想了想,小虎終是耷拉著腦袋,應道:“我們確實該回營了,今晚就向子何公子告辭吧。”
  “隨你,”沉玉吃得有些撐了,昨晚睡在地上也不踏實。打了個哈欠,便回房睡午覺去了。
  既然陳景死了,江懷閑也沒有再挽留兩人,晚上叫了一大桌菜,為他們辭別。酒壺早給沉玉挪到角落,生怕小虎喝醉誤事,明兒又回不去了。
  “多得兩位兄弟出手相助,在下以茶代酒,聊表敬意。”燭火下的江懷閑多了一分暖意,柔和親近,小虎愣愣地把手裏的杯子往口裏一倒,卻完全不知自己喝的是什麽。
  沉玉自顧自地吃著桌上的精致菜肴,恐怕過了今日,再要吃上怕是不易了,絲毫不再理會身旁神色怔忪的小虎。
  “公子言重了,若是旁人見了,定也會伸出援手的。”小虎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笑得憨厚。
  在江懷閑身後的小元鄙夷地瞄了他一眼,這大個子也不看自己有多少盡量,竟敢把主意打到主子身上來?
  見沉玉埋頭吃菜,對江懷閑敬的查不聞不問,小虎窘迫地在桌底下踢了踢她的小腿。又不注意力度,疼得她兩眼淚汪汪地轉過頭來。江懷閑一怔,卻見她舉起杯子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遇,我敬公子一杯……”
  最好後會無期!
  說完,“刷”地放下茶杯,繼續拿起雙筷想要夾菜。小虎看不過眼,又踢了她一腳。沉玉怒了,丟下筷子,冷冷道:“我吃飽了,你們慢用。”
  真是的,倒不如她自己再叫一桌菜,回房慢慢吃,省得在這裏吃飯也不省心!
  小虎內疚地瞥了眼沉玉離開的身影,尷尬地道:“黑頭脾氣向來如此,公子莫怪。來,公子體弱,多吃菜!”
  “好,”江懷閑一邊應著,一雙美目不自覺地瞟向門邊。
  殷勤地幫他夾了好幾筷子的菜,小虎直美得心裏冒泡,一股腦地把碗裏飯菜吃得幹幹淨淨。半個時辰後,隻覺眼皮直打架,來不及說些什麽,“砰”的一聲便趴倒在桌上,呼呼大睡。
  “這麽多的菜,迷暈一頭牛都綽綽有餘了,虧他現在才倒下。”小元蹦了過去,手指在小虎腦袋戳了好幾下,轉頭又問道:“元帥,你說那人是不是發現了什麽?不然怎麽吃了兩口,就急著走了。”
  江懷閑掃了桌上的飯菜一眼,單單吃這些是沒有效力的,藥引在茶裏。他就是生怕沉玉察覺,才會下這種極為少見的藥。若果那人知道了,不可能丟下張虎就離開。難不成,是知道他們的目標在他身上,不會傷及無辜,才這般無所顧忌?
  百思不得其解,他垂下眼,墨眸掠過一絲精光。“小元,搜一搜他的身。”
  說罷,起身到了沉玉的房間,推門走了進去。江懷閑走近榻前,毫無意外地看見沉玉倒在床上,睡得正沉。
  “小兄弟?黑頭?沉玉?”
  輕喚幾聲,確認此人已然酣睡,他才伸出手,慢慢解開沉玉的外袍。首先摸出的是一大疊的銀票,江懷閑想著當日這人進的當鋪,借著月光仔細看了看,不見有暗語和特別的符號,隻好放在一邊。想著帶回去,讓細心的阮恒再查看一遍為好。
  剛想撩開單衣,卻見沉玉一個翻身,將他的手臂抱住。江懷閑不敢動作太大,驚醒了她,隻得小心地把手往外抽出。誰知沉玉睡得迷糊,似是夢見了佳肴,抓住他的手舔了又舔。
  江懷閑正厭惡地皺起眉,手臂一痛,沉玉居然張口咬了下去!恨不得往她臉上打一拳,硬是忍住了。猛地抽回手,一圈月牙般紅紅的咬痕,邊上還掛著幾滴口水。惡心地抓起桌上的茶壺便往臂上一澆,誰知卻火辣辣地疼!
  這家夥竟然把酒倒進茶壺去!江懷閑甩著手,轉頭見床上的人咂咂嘴,似乎還回味無窮。心裏暗恨,終是出了去。再留下來,他鐵定要把榻上的人像那陳景般,大卸八塊!
  回房把手裏的銀票丟給小元,便吩咐他取些清水來。江懷閑用力地擦洗著手臂,墨眸掃向趴在桌上的小虎,眼底流光閃爍。
  小元恭謹地答道,“元帥,這人身上未發現什麽。”
  早知沉玉不會把重要的物事放在這人身上,他淡淡道:“把他外袍脫掉,搬到床上去。”
  小元怔了怔,迅速扒掉小虎的衣服,就丟到榻上去。“他躺這,那元帥您睡哪……”
  仔仔細細地把手臂都擦拭幹淨,江懷閑才把帕子一丟,冷笑道:“當然是這裏,還能到哪去。”
  “這、這可使不得,”小元大吃一驚,元帥素來愛潔淨,這人不但渾身汗臭,還一股子的酸味。同睡一床,他可怎受得了?
  “隔壁那人精明得很,隻好選這傻愣了,沒見他盯著我的眼神麽?”他冷哼著,小元隻覺渾身發毛。同情地看了眼榻上睡得舒舒服服的人,躬身伺候著江懷閑褪了外衫,便悄聲退了出去。
  撫著胸口咳嗽了幾聲,江懷閑取出一瓷瓶,將內裏的藥膏隨意在胸口塗抹了一把。待將近天明之時,才翻身躺到床上的內側。
  看著身旁仍舊呼呼大睡的人,他嗤笑一聲,便緩緩閉上了眼。

  第二十一章 又見腹黑
  柯柔很守信,約定的時辰就將采買的貨物搬上了馬車,停在城門前。沉玉上去大約查看了一番,滿意地點點頭。“掌櫃,告訴你東家,就說多謝她了。”
  “沉公子,小人一定如實轉告。”掌櫃拱拱手,便帶著家仆離開了。
  這自然是沉玉的要求,讓柯柔知道自家底細,以後得麻煩不斷。她另外請了幾個老實巴交的車夫,自己和小虎則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馬車上回詠城去。
  看了眼坐在身邊心思恍惚的人,她連打了幾個哈欠:“大清早把我叫起來,急衝衝出城,這是做什麽?”
  沉玉原本睡得好好的,張虎忽然闖進房間來,一把拽起她。驚嚇之餘,差點讓她跌落到地上。問了好幾回,這小虎愣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氣得沉玉夠嗆。
  最惱火的是,他這樣急急拉著自己出了城,沉玉才發現身上的銀票竟然不知所蹤!思及此,她不由咬牙切齒,定然是那美公子趁著兩人暈了,把銀票搶了去。果然美色害人,當初就不該對那叫子何的人起了貪念,又讓他忽悠小虎留了下來!
  伸手一拍小虎的後腦勺,她鬱悶道:“別想那美公子了,等回了營,你以後怕是不會見得著了。”
  提起美公子,小虎怔忪的神色有些鬆動,繼續沉默著。沉玉也不想理他了,靠著車裏的被褥,睡起了回籠覺。回去應付豬頭將軍,可得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這會沒事得好好休息。
  小虎靠著車門,滿臉懊惱。看了看旁邊的沉玉,幾次想要開口,卻又把話吞了回去。昨夜的事,讓他如何能說的出口?
  早上醒來,身旁躺著那子何公子,薄薄的單衣略微敞開,深深淺淺的紅印子在白皙的胸膛分外突兀。他怔愣間,那人幽幽睜開眼,一雙美目瞥見自己,又是慌亂又是膽怯。俊雅的麵容上更是閃過一絲屈辱和灰敗之色,小虎一看就知自己闖了大禍。
  昨兒看著那雙如水的美眸,已然沉迷。依稀記得他喝了點酒,但量並不多如何醉了?小虎才起了一點疑惑,瞅見子何公子垂著眼,黯然神傷的模樣,立馬將這點不解丟到腦後。認定了自己對美公子早起了色心,借著醉酒放肆,才釀成大錯。擔心他尋短見,小虎隻得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安撫的話。
  “事已至此,你無需再多言,走吧。”
  小虎聽這話,如何敢離開,直急得一頭汗,猛地往臉上打了幾個巴掌,好說歹說請求他的原諒。
  好在美公子也不深究,隻道以後應他三個要求。小虎這會別說三個,三百個都答應。免得他看著自己勾起了傷心事,小虎跑到隔壁大力把沉玉搖醒,就匆忙離開了。
  輕輕一歎,美公子那身子骨可弱得很,若是為此寢食難安,他定然會心疼不已。
  睡著的沉玉萬萬不知道,最憨厚老實的小虎,就這樣被江懷閑吃得死死的了……
  *******
  沉玉才眯了會眼,車夫在外麵敲了敲車廂,無奈地道:“公子,那小娘子吵鬧得很,不知……”
  “別理會,由著她折騰好了。”翻了個身,她不耐地應道。
  離營那麽久,如果空手而回,鄭發富可不會好心讓他們開脫。沉玉便從一間小有名氣的妓院裏,挑了個姿色中上的買了下來。幸好錢銀早就給了,不然這會真不知如何是好。
  隻是這女子矜貴得很,一會吵著要休息,一會吵著要喝水,一會又不要吃幹糧。總之一個字,煩!
  訓了她幾句,那小娘子還有理得很。說是身子不爽利,如何伺候大人雲雲,一副吃定自己的模樣。看來這娼妓也有些眼色,知道沉玉要將她獻給將軍大人,便看準這枕邊風,給自己臉色看。
  沉玉起初也不想和她計較,充耳不聞,可惜“得寸進尺”這四個字,這小娘子發揮得淋漓盡致。坐起身,她鬱悶地問:“真倒黴,要了這麽個小娘子,這會她又要什麽?”
  “說是要出恭,可又不願就地。但這荒山野嶺的,哪裏去尋像樣的茅廁來?”車夫也是滿臉無奈,轉頭答道。
  “既然如此,那就叫她忍著。到了詠城,茅廁多著呢。”沉玉知道這樣製不住那小娘子,推了小虎一把。“你去跟她說說,我們很快就要到了。”
  小虎順從地出了去,很快便回了來,麵上似乎有些沮喪。
  沉玉一怔,奇怪道:“怎麽了?她又為難你了?”
  “沒,”他歎了口氣,轉頭道:“我走過去還沒出聲,那小娘子兩眼一番,就暈了過去……”
  “哈哈——”沉玉捂著肚子,在車內翻滾著大笑起來。早該讓他過去的,難為他們被那小娘子折騰了這麽久。
  “黑頭,我的臉真那麽可怖?”小虎耷拉著腦袋,頹然地問道。那美公子是不是也害怕他的相貌,才一直對自己這般冷淡?
  沉玉拍拍他的肩頭,好不容易忍下了笑。“小虎哥高大威猛,待人又真誠,別理會那些以貌取人的家夥。”
  以貌取人……
  小虎委屈地瞅了她一眼,究竟也是說他相貌確實懾人吧……
  那小娘子一暈便是兩三個時辰,他們也樂得清淨,快馬加鞭,回到了詠城。在大營前便把酬勞給了車夫,打發幾人走了,支使著三四個小兵把車裏的食材送到司膳營帳內。
  平日士兵少見肉,看著這麽大一車,難免垂涎。可是沉玉見他們兩眼冒青光,一副就想要生吃的樣子,愣是嚇了一大跳。叮囑了小虎看管好馬車,她便匆忙往主帥的營帳走去。
  “將軍,小人回來晚了,自願受罰。”師傅說了,先認錯總是對的,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給對方台階下就是讓自己方便。
  鄭發富難得下巴尖了些,雙眼布滿血絲,冷哼道:“起來吧,怎去了那麽多日?”
  “樊城的販子大多做的是小本生意,要湊齊那麽多食材實屬不易,便耽誤了兩日,請將軍恕罪。”沉玉實話實說,以前的食材都是隨軍糧送來,從來不必到鄰城采買的。
  鄭發富略微點頭,顯然有些信了。胡可眯著眼,並未輕易放過她。“那張虎一身酒味,你們可是去花樓耽誤了事?”
  聽到這話,豬頭將軍臉上立馬黑了大半。沉玉暗地裏撇撇嘴,這瘦猴軍師敢情閑著沒事,還特意去小虎身上聞了一轉回來的?
  仰著頭,她連忙扯了個笑,諂媚道:“軍師大人說得對,昨兒的確去了花樓,不過……”
  胡可神色有些得意,嘴上“哼哼”道:“不過什麽?”
  就等他這一問了,沉玉笑道:“小人怎敢去喝花酒,不過見將軍大人身邊寂寞,昨兒便去花樓尋了個美嬌娘,好讓大人,嗬嗬……”
  聞言,鄭發富眼睛一亮。在邯都,府中侍妾個個美貌如花,服侍得他妥妥貼貼。本想這場仗少則半月,多則一個月就能完事回去,怎知拖了這般久。那花魁又被亂箭射死了,他正悶得慌,沉玉這一回的馬屁無疑是拍到鄭發富的心頭上了。
  “做得不錯,去把人帶上來吧。”雖然急色,在外人麵前卻是收斂了一下,鄭發富抬了抬眼皮,故作正經地吩咐道。
  “是,小人這就讓那小娘子過來。”轉頭一想,那女子還暈著,沉玉壓低聲線又道:“小的擅自將她安排到後頭的帳子裏,這會怕是在榻上候著將軍大人……”
  這話一出,兩人心照不宣。畢竟在主帥營帳內顛鸞倒鳳,引得底下的將士頻頻不滿。若是藏在後頭,既方便又堵了眾人悠悠之口,鄭發富微微頷首。大方地賞了塊玉佩,便迫不及待地去後頭的帳子快活了。
  胡可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揮手攆了沉玉出去。她才走開不遠,就見大頭慌張地衝了過來,焦急地拉著沉玉往外跑。“有人想要搶車上的食材,小虎和他們打起來了!”
  她吃了一驚,不解道:“那些人不要命了麽,食材可是將軍的!”
  “你走那天,運來的糧草就被人劫走了。原本餘下的軍糧能勉強支撐七八天,但將軍的食材不足,硬是把夥頭營裏的東西挪走了一半。兄弟們餓得都要瘋了,又氣不過,便隻能鋌而走險!”

  第二十二章 餓狼覓食
  “糧草被劫?朝廷派了官兵一路護送,誰有這樣的膽子去搶?”沉玉隻覺不可思議,急急跟著大頭,詫異地問道。
  “聽聞是流寇所為,不過百來人,就將近千士兵打得落花流水。將軍和軍師因此大發雷霆,似乎正準備寫道折子回邯都稟報皇上。”大頭嗤笑一聲,回頭說著。“如此丟臉的事,怕是還沒到皇帝手上,就得壓了下去。畢竟芮國的人還沒趕跑,自家後院就被搶了,這臉錦國可丟不起。”
  “難怪那些士兵看見馬車,眼睛亮得要吃人似的。”她籲了口氣,這大營真是沒法呆下去了。“豬頭將軍不該先上折子,讓邯都再送些糧草來救急……”
  “在離詠城不遠的地方丟了大軍糧草,他巴不得撇清關係,還會往這刀口上撞?再說,軍糧可不是想要就要的,那批軍糧聽說也籌措了好幾個月了。”大頭聳聳肩,腳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幾分。“軍中無糧,再這樣下去,兄弟們不造反才怪!”
  “還沒跟敵人打,自己這窩裏就鬥起來了。”沉玉眯起眼,嘟嚷著。
  “民以食為天,不填飽肚子怎麽跟芮國的家夥好好打?”他望著前頭沙塵滾滾,一群人扭打在一塊,好不熱鬧。“得在上頭知道前,阻止他們!”
  “那還不簡單,”沉玉抽出佩劍砍斷繩索,往車前的馬匹屁股狠狠拍了一下。駿馬嘶叫一聲,猛地朝眾人衝了過去。
  大夥立馬停下手,紛紛起身回避。人人身上都掛了彩,依舊狠命地瞪著對方。小虎晃著拳頭,忿忿道:“我和黑頭也不過奉命行事,你們這樣明搶,不是讓我們兩人難做嗎?”
  沉玉摸摸下巴,讚許了笑了笑。這小虎終於開竅了些,稍微懂得為自己著想了。
  下一刻,卻聽他嚷道:“就算是也不能明著搶,就不能暗地裏來偷?”
  她嘴角一抽,大步上了前去。再聽下去,沉玉一定會忍不住掐他!不管明著還是暗地來,罪過還不是得她這司膳來擔?
  “你們別爭了,就算全部搶了去,大夥兒也吃不了幾天的。”這倒是事實,車裏的食材是給鄭發富的,左右可填不飽整個大營裏的人。
  士兵中一人站了出來,嚷嚷道:“黑頭,那你說這事怎麽辦?”
  “流寇搶軍糧,我們就搶他們的,如何?”沉玉想了想,提議道。
  那人不屑地睨著她,冷哼道:“我們連那些流寇長什麽樣子都沒看清,怎樣把人尋出來?”
  不等沉玉開口,大頭倒是站了出來。“流寇找不著,那就從附近的山賊那裏下手。把他們一窩踹,不但有了糧食,還為民除害,何樂而不為?”
  “也是,總不能讓我們去搶附近百姓的口糧吧。”士兵麵麵相覷,大多覺得有理。能填肚子,又能得回美名,確實是一石二鳥的好事。
  “既然大家都決定了,那就這樣辦吧。”沉玉無所謂地點點頭,隻要他們別來搶豬頭將軍的口糧,讓她跟著倒黴就行。“派個人去查探一下,最近的山寨在哪裏?”
  果然糧食的誘惑足夠大,不到兩個時辰,派出去查探的士兵便匆忙回了營。“東麵十五裏外的礶山寨,南麵九裏外的黑虎寨,還有……“
  聽見自己的名字在山寨名中,小虎不樂意了。“黑頭,就選這黑虎寨,我們今夜就去踹了它。“
  大頭笑眯眯地走了過來,建議道:“最好找個惡名昭彰,又人數比較多的。畢竟兄弟們都餓了兩日,勇猛得緊,要幹就幹一場大的!”
  “對,”小虎一聽,拎著那士兵粗聲粗氣地問:“剛才說的寨子,哪個最大?”
  “礶、礶山寨,大概有兩、三千人,都是些亡命之徒,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士兵嚇得麵色慘白,一口氣說完,被他丟在地上,直喘著氣。
  “叫上兄弟們,我們這會就準備出發。”小虎大聲一喝,豪氣地說著。
  沉玉瞥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還打算把整個大營的人都帶過去?別說你以什麽身份領兵,萬一芮國的人殺過來了,這裏誰來守著?”
  “說得也是,”小虎愣著點了下頭,不解道:“對方兩千人,我們怎麽也得帶差不多的人數去……”
  “速戰速決,帶一樣的一晚上能擺平麽?要趕回來,前後起碼得兩天。營裏一下子沒了那麽多人,傻子也看出來了,怎麽瞞得住?”她跳起身,大力拍了下他的腦袋。沒覺得這裏麵是空的,這人怎就那麽笨呢……
  “召集五千人,當夜來回。把想去的兄弟集中了,今晚在後山幾處碰頭。該守夜的守夜,該站崗的站崗,別讓豬頭將軍和那精明的瘦猴軍師看出來了。”
  “曉得,還是黑頭聰明。”小虎笑嗬嗬地誇了一句,急忙衝出帳子,召集兄弟們鏟平山賊窩去了!
  大頭側過臉,輕聲一問。“這麽多人突然出了營,你就不怕讓芮國的人發現,大舉攻城?”
  沉玉攤開兩手,努了努嘴。“這我可不管,就知道再不讓他們出營,那些人餓瘋了,鐵定把我也要吞下去!”
  為了小命著想,還是趕緊讓士兵去找吃的。
  “反正當晚來回,就算芮國真來攻城,也能救得及時,不是麽?”
  大頭盯著她,忽然笑了。“真不知該說你什麽,大夥還以為你是為了他們著想,實際上不過是怕自己難做。”
  “常言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也沒有辦法。”沉玉挑了挑眉,伸了個懶腰就往外走。“我得回去了,豬頭將軍和那小娘子風流快活完,這會該餓了。”
  “真有你的,自古戰場上不得有女子。將軍帶來一個,死了,你又弄了個回來。好在大夥都顧著填飽肚子,沒注意到這事,不然可有的鬧了。”大頭拍拍她的肩膀,笑了起來。
  “投其所好,省得他沒事幹,就來折騰我們。”豬頭將軍的精力可不是常人能比的,如果沒揮霍一些,她就得被支使得夠嗆了。
  *******
  士兵這會人人摩拳擦掌,就想著晚上大展身手。但實際上不是所有人都清楚內情,隻道是上頭讓他們攻打礶山寨,卻不願提前泄露行蹤,讓芮國那邊鑽了空子,才會到後山偷偷分幾處集合。殊不知這大規模的行軍,不過是為了去覓食。
  在回程路上接獲消息的江懷閑,盯著手裏的紙條,墨眸閃過一絲不解。此次錦國出兵,具體的任務眾口不一,竟無人清楚,可見非同一般。白皙的掌心微微一合後張開,粉末隨風消散。
  “小元,飛鴿傳書回營,讓阮長史加緊戒備。”
  唯獨知曉一事,便是那號令之人,竟然是在樊城偶遇的沉玉!此人究竟打得什麽主意?兵分幾路,根本無法得知具體出營的士兵數目。詠城戒備的守衛有多無少,如果不是有內應,根本不會有人察覺出營內少了人!
  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分散兵力乃兵家大忌,這人腦袋瓜子裏想的到底是什麽?江懷閑沉吟片刻,毫無頭緒。能數戰不敗,靠得就是這閱人。他素來能輕易猜度出敵方將領的意圖,再用計反擊。唯有這沉玉,卻難以揣測……
  小元恭謹地將信鴿腿上綁著的紙條解開,遞上前去。
  他展開淡淡一掃,劍眉微蹙,怒極反笑。“我芮國的探子,讓他們去查錦國的大軍數目,居然稟報‘少則千人,多則萬人’?如今,竟又說無跡可尋!”
  聞言,小元顯然一驚。見他垂著頭,猛地咳嗽起來,連忙上前撫背。“元帥,莫動氣。沉玉此人一看就知滿腹詭計,這回說不準隻是虛張聲勢而已!”
  又一隻信鴿飛來,江懷閑咳得滿臉紅暈,伸手取過一看,扯了扯唇角。“特意將海棠混了進去,那鄭發富居然對此次出兵毫不知情。敢情這營中的實權,卻是在那沉玉的手中!”
  
  第二十三章 肥水外流
  大清早的,沉玉在自己的帳子裏睡得正香,小虎興衝衝地跑了進來,獻寶地把手裏的幹肉讓她麵前一甩。“黑頭,快醒醒。我們運回來好幾大車,都在外頭,快去看!”
  幹肉一股騷味,她翻過身,背對著他,迷糊地應道:“……知道了,待會就出去。”
  小虎向來是急性子,看沉玉似是要睡過去,索性一把將她從被窩裏揪了出來。沉玉無奈,耷拉著腦袋,半睡半醒地批了件外袍,就被他扯出了帳子。
  乖乖,十幾輛馬車裝得滿滿的,那群山賊的糧食還真不少。沉玉轉悠半天,皺起眉頭,問了一句:“值錢的東西呢?”
  小虎愣了愣,答道:“我們不就是去搶糧食,值錢的能看不能吃,要來做什麽?”
  她一副恨不得咬人的模樣,嚇得他退後了兩步。沉玉走過去,手指往小虎的胸膛一戳。“豬腦袋!那些錢不能吃,但是有錢我們就不用去搶了!”
  他這才明白,一拍腦袋道:“對,昨晚我們看著吃的就搬回來了,錢財倒是沒怎麽注意……”
  “你沒注意不等於他們沒留意,”沉玉瞥了眼周圍的士兵,不少人的盔甲內露出一點金燦燦的邊角,不由努努嘴。“跟大夥說,要麽留下身上的東西,要麽那些吃的就別想沾!”
  小虎應了一句,屁顛屁顛地跟士兵把這事說了。有些人一聽,立馬把兜裏的金銀珠寶倒了出來;有些猶豫了好一會,才磨磨蹭蹭地掏了一點,被小虎一瞪,不情不願地把鞋子脫了,拿出了私藏的。
  總而言之,看見跟前堆起了一座小山,沉玉還是比較滿意的。丟了幾張銀票,又出了這麽個好主意,沒功勞也有苦勞,分上一點點也不為過吧……
  她心裏美得冒泡,盤算著用這些再買些軍糧,剩下的都歸自己好了。
  晚上夥頭營熱鬧了一把,許多士兵來來回回地幫忙搬柴燒火,吳夥頭樂嗬嗬地炒了一鍋又一鍋的菜,大夥吃得舌頭都快要吞下去了,一臉滿足。其實不少人被逼參軍,最後圖得不就是吃飽睡好穿暖,再平平安安地回家種田娶妻生子過小日子,想要建功立業並不多。現在能這樣,都知足了。
  上次被偷襲了一回,沉玉可沒忘記。讓大頭把酒水都藏了起來,尤其不敢讓小虎發現。他的酒瘋見識過兩次,沉玉畢生難忘,再也不敢讓他沾酒了。
  “糧草的話,現在恐怕不容易買到。”大頭擦了擦額上的汗,一屁股坐在帳子前,憂心地說道:“戰事一起,聽說附近城鎮米糧的價錢漲了不知幾倍。商賈都把糧食囤著,一味提高價格,不知多少人幾個月沒見著米麵了……”
  沉玉摸了摸吃得脹鼓鼓的肚子,伸了個懶腰。“奸商奸商,無奸不商,如今不趁戰亂屯糧提價,狠賺一筆,以後還有這樣的機會麽?”
  “也是,”他歎了一聲,抬頭道:“兄弟們的意思,這采買還是讓你去辦,黑頭覺得呢?”
  “沒問題,我也算是熟門熟路了,辦得也要快些。”她暗地偷笑,自己去的話,抽的油水就要更多了,這樣的好事誰會不樂意?
  大頭鬆了口氣,笑了起來。“你這人最怕麻煩了,還想要怎麽勸你答應,這會倒是省了功夫。”
  “這事包在我身上,”眼珠一轉,沉玉又笑了。“那些值錢的東西,由誰來保管?”
  奇怪地瞅了她一眼,大頭說道:“你去買吃的,當然放你那去。剛才小虎已經讓大夥去搬,這會該在司膳的帳子裏了。”
  “哦,”她點點頭,神色不變,實際上心裏已經要笑翻了。那麽多的金銀珠寶,一輩子都見不著,趁今晚搬些上床,一定得過過金床玉床的癮!
  理所當然的,那金床玉床隻磕得沉玉渾身都痛,根本毫無作用。她鬱悶地爬起床,取了些金銀便出發到樊城了。自然而然地尋上了第一當鋪,掌櫃見著沉玉,臉上笑得像朵花一樣,看得她背後直起疙瘩。
  “掌櫃的,東家可在?”
  “在的,就在上回那後院的廂房裏。這會正忙,要不叫個夥計領公子進去?”掌櫃笑眯眯地說著,沉玉見前頭等著當東西的人排到鋪子外,很是吃驚。
  “最近都手頭緊了?掌櫃的這裏生意不錯啊。”
  “好說好說,這戰事一起,糧價又漲得厲害,大夥隻得當些身外物好換些口糧來。”掌櫃瞥了外頭一眼,壓低聲線說道。
  沉玉挑挑眉,這掌櫃不會暗示自己,這會采買的價錢也得跟著往上漲吧……
  賠著笑,她隨口附和了一句,“就是,世道不好了啊。”
  說罷,兩人寒暄了一番,沉玉便獨自往後院去了。摸摸包袱裏的金銀珠寶,似乎已經看見兜裏的油水在她眼前飛走了……
  “喲,沉公子,奴家正念著你便來了,真是巧啊!”柯柔遠遠見著她,笑嗬嗬地迎了上來。“才走了兩日,公子就回來了,莫不是想念奴家了吧?”
  眉眼一挑,嫵媚至極。可惜這般媚態沉玉自是不懂得欣賞,連打了幾個噴嚏,退離了一步,扯了個笑:“上次多得柯姑娘幫忙,在下這又要來麻煩姑娘了。”
  “不麻煩,舉手之勞而已。能多見公子幾回,奴家也是心喜得緊。”柯柔嬌羞一笑,沉玉神色一僵,雞皮疙瘩湧了上來。
  “柯姑娘真會說笑,我們是站著說,還是進屋談?”
  “都怪奴家見著公子,倒忘了正事,公子屋裏請。”柯柔纖腰一扭,率先進了廂房。“沉公子這次是當東西,還是要采買?”
  兩人落了座,她嬌笑著為沉玉斟了杯茶,開門見山地問道。
  “采買,不知在下手上的這些,可以買多少糧食?”將包袱往桌上一放,沉玉淡淡問道。神情絲毫不見急切,似乎不像是大事。
  柯柔瞄了她一眼,輕笑道:“公子該知道,近日米價大漲,這麽些玩意換成錢銀隻多不少,但這糧食嘛……”
  說著,纖纖玉手一伸,露出三個指頭。
  沉玉眉頭一皺,“這麽多金銀珠寶,才得三車?”
  聞言,柯柔禁不住笑得前仰後合。“沉公子莫不是和奴家開玩笑,這些東西能換三擔糧食就不錯了。”
  怔了怔,沉玉險些嚇得跳起身來。這一包袱的金銀珠寶,竟然隻換來區區三擔糧食?帳子裏雖還有很多,但這樣算起來,不要說她自己剮點油水,那些大營裏餓狼怕是連牙縫都塞不滿。
  瞥了眼對麵仍笑得合不攏嘴的柯柔,這小女子可是奸商,別聽她說兩句就讓自己被坑了去……
  定了定神,沉玉正色道:“我看柯姑娘雖是女子,卻自有一番本事,對人也實誠,才再來這裏。若姑娘不想接在下的生意,不如直說,不必這般糊弄在下!告辭!”
  故意裝作生氣的模樣,猛地起身,就要抬步離去。
  柯柔連忙拉著她的手臂,貼了過來,嬌滴滴地道:“公子冤枉,奴家何時說不接這生意,又怎敢糊弄公子?”
  半推半就地讓沉玉回到了座位上,她見左右無人,湊過來,悄聲說道:“正經買賣,公子怕是要吃了虧去。奴家這裏有個主意,就怕公子不敢。”
  “說來聽聽,”沉玉飲了口茶,不慌不忙地問了一句。被這奸商察覺自己的著急,還不被吃得死死的?
  見她一臉胸有成竹的模樣,柯柔心裏倒是沒了譜,遲疑了一下才開口道:“公子可知這糧商囤了不少糧,正要高價出手,而這買家卻是在詠城對麵……”
  此言一出,沉玉暗自心驚。錦國的商賈竟然要將糧食賣到芮國去,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樣的淺顯道理,難道不知?便宜了芮國,倒黴的就是他們了!
  “這般膽大妄為,就不怕官府知道?”放下茶杯,她蹙眉一問。
  “官爺心知肚明得很,自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紅唇一揚,柯柔眼底閃過一絲譏諷。轉頭見沉玉除了開頭的驚訝,神情迅速恢複如常,略略有些不解。
  卻不知沉玉並非兩國之人,沒有家國之感。再者,商賈不過為了賺錢,沉玉能理解。換作是她,興許也會這樣做的。
  她摸不著此人的意圖,正沉思著,卻聽沉玉抬頭問道:“柯姑娘,這事與在下采買有何關係?”
  柯柔回眸一笑,“奴家正好打聽到糧車的路線,事成之後,你我五五分帳可好?”

  第二十四章 一舉中的
  見沉玉空手回來,小虎滿臉緊張,在她麵前走來走去,就是不知如何開口詢問。大頭進了帳子,看著榻上悠閑地咬著蘋果的人,撇撇嘴道:“外頭的兄弟擔心得要命,你倒是不當回事。”
  “我這不是在想事情麽,哪裏有不當回事了?”沉玉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坐直了身,正色道:“米糧的價格一路飆升,我們這些金銀怕是買不了幾車。這會有個法子,就是擔心兄弟們不願意。”
  “什麽辦法?”小虎湊了過去,急急問道。
  “搶糧,”把蘋果核一扔,她舔舔唇道。
  “還以為你說的什麽,上回我們不就去山寨搶了十幾車糧食回來,這次兄弟們又怎會不樂意?”小虎大掌一拍沉玉的肩頭,大笑道。
  被他拍得矮了一個頭的人怒瞪了小虎一眼,懶洋洋地道:“不一樣,上次搶的是山賊的,名正言順,這回要搶的,卻是樊城商賈的糧車!”
  小虎嚇了一跳,神色有些怒意。“黑頭,我們是保家衛國的士兵,怎可以去搶百姓的糧食?不行,這法子別說大夥,我頭一個就不讚成!”
  大頭詫異地看了過來,想了想才道:“黑頭是怎樣的人,你不是很清楚麽,不可能無緣無故去搶商賈的糧車。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商賈囤積了米糧,抬高了價格,這會要倒賣到對麵去,就這麽簡單。”原本她就不想插手這事,麻煩又累人,這會被小虎一說,更不高興了。擺擺手,沉玉撇開臉冷哼一聲:“反正這主意我是說出來了,要不要做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接到大頭不愉的眼色,小虎連忙討好地笑道:“黑頭,我這不是沒弄清楚就胡言亂語了。你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了!再說,這事沒了你,可怎麽成……”
  “好了,別給我淨戴高帽子,我可受不起。”神色一緩,她的氣來得快也去得快,又清楚小虎的脾氣,轉眼就釋然了。“人多口雜,這事不能傳出去。小虎哥回頭找幾百個人,記住是信得過的,別讓消息走漏了出去。”
  “好,”他爽快地應下,心裏便開始盤算著要帶哪些人去。
  “這事要跟上頭稟報一聲嗎?”大頭低聲一問。士兵私自出營,可是大事。上次沒被發現,這回可就不一定了。
  “他一頭紮在溫柔鄉裏,早不知外頭的士兵都快要餓死了。反正我們五千人都這樣出去了,今次幾百人,更加不礙事。”小虎陰沉著臉,提起這鄭發富,便是一肚子的火。
  “將軍倒是容易糊弄,但那胡軍師就……”大頭頓住話語,擔心地看了沉玉一眼。“昨兒大夥搶來的糧食,軍師不就叫你進了帳子,仔細盤問了一番。”
  “沒事,我現在不就好好的,也沒見降罪下來,不是麽?”沉玉咧嘴一笑,想起瘦猴軍師的嘴臉,笑得更歡了。
  “黑頭,我倒是好奇,你怎麽讓軍師不追究的?”小虎瞪圓著眼,好奇地問起。大頭也靠了過來,一臉不解。
  來回看著兩人,她小小聲道:“說不得,這事天知地知,就隻有我和軍師知道的……”
  賣完關子,沉玉聳聳肩。“瘦猴軍師跟著那將軍多了,沾染了不少惡習,我便投其所好而已。”
  “就這樣?”小虎聽得一愣一愣的,還是沒弄懂。
  大頭嗤笑一聲,了然道:“難不成黑頭你又弄一個女人進軍營來,伺候軍師?”
  “那不是還得跑一趟,又要多花些銀子,劃不來。”她搖搖頭,狡黠一笑。“帳子裏不是有一個了,將就著伺候他就行。”
  “將軍的脾氣可不小,怎麽會願意和軍師分享美人?”大頭挑了挑眉,眼底滿是不信。
  “這事我自有辦法,別操心了。回頭給我點傷藥,那糧車跟著不少鏢師,要速戰速決,沒見點血可不容易辦妥。”沉玉摸摸下巴,和柯柔討價還價,如今四六分賬,大夥太拚命他們就要虧了。“叫了人來幫忙,讓兄弟們別傻傻地往前衝,搶糧食最重要。”
  柯柔不是一腔熱血為錦國麽,那就讓她的人做擋箭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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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芮國大營,江懷閑聽著阮長史稟報的消息,劍眉微蹙。“沉玉派兵,居然是去偷襲礶山寨?”
  “回元帥,正是。”阮恒皺著眉,憂心忡忡地道:“山寨之人無一幸免,糧食、兵器和錢財皆被一掃而空。營中未泄露半點消息,當夜便出發,根本來不及去報信!”
  礶山寨明麵上是山賊窩,實際為芮國設下的一處暗樁。特意派人暗殺了寨主,安插了他們的人,收買人心,再慢慢招攬亡命之徒為其辦事。誰知才有了起色,竟被錦國士兵一舉鏟平!不但喪失了好幾個能幹的心腹,他在這寨子上投下的心血,僅僅一晚,便付諸東流,讓阮恒如何不心痛!
  墨眸漸冷,江懷閑抿了抿唇,又是這沉玉!此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壞了他們的好事,從中作梗,真是可恨!但不得不說,這是數年以來,他難得遇見的一個勁敵!
  “阮長史大可寬心,區區一處暗樁被毀,對於我們的損失並不大。”
  “元帥,礶山寨之事不過若幹人知曉,此人如何察覺了不妥,盡數毀之?”阮恒袖裏的拳頭緊握,咬牙切齒道。
  “這亦是本王不明之處,不過足以可見,這人的心思深不可測。”江懷閑臉色白了幾分,凝重道。
  見他眉宇間有了倦意,阮恒連忙安慰道:“元帥莫要動氣,幸好山寨搜集的情報大多送了出來,隻有小部分來不及便燒毀了,那沉玉沒能得到這便宜。”
  江懷閑略略點頭,“海棠那裏尚未有消息傳來?”
  “是,元帥。接頭的人已經見著她正要前來約定的地點,中途卻被沉玉叫去了那胡軍師的帳子。此後,沉玉便直奔鄭發富那裏了。”阮恒猜不透此人的舉動,疑惑道:“海棠出任務,鮮少失手暴露身份,下官不明白沉玉此舉的意圖……”
  “營內可有其它異動?”江懷閑眼底精光一閃,皺眉道。沉玉這般做,怕是要掩飾暗地裏的動作。
  “尚未有消息傳來,元帥是否懷疑沉玉又有行動了?”自從毀了礶山寨,阮恒對沉玉極為忌憚,於是有此一問。
  “此人看似無意,卻每每料事如神,不得不防。”想起那日的偶遇,美眸微垂,他淡淡問道:“那些銀票,阮長史可否查出來處?”
  “回元帥,銀票歸一處莫姓錢莊所有,上麵並未有特別的暗號和字符,但是……”阮恒語氣一頓,見江懷閑飄來的眼神,斟酌著道:“但是這處錢莊銀兩的來往,卻有些怪異。按理說這麽小的錢莊,不可能有如此巨額的黃金白銀。可下官派人一探,數目卻較芮國汴梁第一大錢莊有過而無不及,實屬蹊蹺。”
  “與錢莊來往的人員名單在此處,請元帥過目。”
  江懷閑展開一看,率先瞅見了沉玉曾去的第一當鋪,墨眸掠過幾分深思。“阮長史的意思是,沉玉很可能與他們勾結,共同行事?”
  “確有可能,下官還發現此當鋪在一秘密之處私藏武器,由此看來,下官猜測,錢莊和當鋪都歸屬於同一個暗藏的組織。各司其職,卻不知意欲為何……”
  說罷,阮恒神色擔憂。“沉玉曾在樊城采買了大批軍糧,便是這當鋪的東家柯柔所為。前日沉玉又前往此處,打探之人隻道他們舉止親密,相談甚歡,與柯柔密談將近一個時辰,才匆匆離去。”
  江懷閑的指尖輕叩著木案,目光冷冷掃了過去。“本王卻不知芮國的探子,竟連半點內容也探聽不出。”
  阮恒低下頭,恭謹地道:“那當鋪看似普通,暗處卻布下了重重眼線,探子不敢打草驚蛇,隻得遠遠盯著。”
  “也罷,是我等輕敵了,未想這小小的當鋪也內藏乾坤……”江懷閑薄唇一勾,正說著,忽然一斥候在帳外高聲請見。焦急的聲線不由讓他眉頭輕蹙,揮手讓其進帳,卻聽到斥候急急稟報:“元帥,糧車被劫!”
  江懷閑袖裏的手臂一抖,美目霎時掠過一絲淩厲陰狠!
  沉玉,又是你!
  
  第二十五章 任性妄為
  沉玉裹了裹上衣,抖著身子打了個哈欠。這年頭,真是拍馬屁也不容易。為了讓瘦猴軍師盡興,隻能抓著她在帳前守著,把侍衛趕得遠遠的。沒想到那胡可年紀不小,身板又瘦,精力倒是不錯。折騰了一晚,裏麵的聲響就沒停過。
  隻是不知,帳子裏那小娘子,還能完整無缺地還給豬頭將軍麽?
  她縮著脖子,吹了一夜的冷風,心裏那個鬱悶。好不容易豬頭將軍終於願意下了床,自己弄了一桌菜,當然是加了料的,放倒了他,接著帶那小娘子偷偷到了軍師的帳子。但軍師這樣下去,藥效就要到了,事情可不得了。
  冒險往裏一望,沒了燭火,陰暗陰暗的。沉玉打了個寒顫,低聲喚道:“軍師大人,就要天亮了。估摸著這會,將軍就要醒了,不知……”
  隻聞一聲悶哼,榻上傳來胡可聲音,含著幾分愉悅和滿足。“這小娘子早已暈了過去,如何是好?”
  沉玉咬咬牙,這人的語氣裏絲毫不見擔憂。也是,出主意的人是她,把小娘子找來的人也是她。若果豬頭將軍怪罪下來,也隻得她一人擔著了。但沉玉豈是吃虧的主,故作驚慌道:“待會將軍大人一問,小的胡言亂語,不小心把軍師大人繞了進來的話……”
  胡可心裏一顫,跟著鄭發富這麽多年,他是怎樣的人,胡可心裏有數。胡亂擦拭了擦身上的汙穢,迅速穿好衣衫,下了床來。看了沉玉一眼,冷哼道:“好一張伶牙俐齒,我和將軍倒是看走眼了。”
  “小人何德何能,得軍師大人如此讚賞。”對胡可的諷刺充耳不聞,沉玉笑著答道。瞥了眼榻上臉色蒼白的小娘子,她躬身走近:“軍師大人沒有留下痕跡吧?不然將軍那裏,小人可不易瞞下……”
  “這事你不說,我也曉得其中厲害!”胡可不悅地打斷她,在鄭發富的美人身上留了印子,嫌命太長了麽?
  “那小人這就去燒些熱水來,為小娘子洗洗再送回去。”見胡可側身擋住了她的視線,沉玉也索性低下頭,不再往榻上瞧去。
  “把大浴桶搬來,我也要梳洗一下。”他揮揮手,坐回榻上,小眼不住地往暈迷的小娘子身上瞟。
  沉玉撇撇嘴,應聲退了出去。看他那急色的模樣,就知道還沒解饞。連著幾日隻能看不能動,這會怕是意猶未盡。好在她的迷藥下的重了,他們洗完鴛鴦浴,時間也綽綽有餘!
  叫了幾個士兵把熱水燒好,抬到帳子附近,沉玉才讓他們回去了,畢竟這事越少人知道最好。自從那回出主意讓大夥鏟平礶山寨得了糧食,士兵對她大多畢恭畢敬,有求必應。她巴不得有人主動幫忙,省了力氣,也就沒拒絕他們的好意。
  剛從帳子出來,就見大頭走近。這事沉玉沒有瞞住他,大頭匆匆瞥了內裏一眼,悄聲道:“還沒結束?這軍師表麵看來嚴肅正經,到頭來跟將軍根本就是一路貨色!”
  “不一樣我們能這麽順利嗎?”對他的忿然,沉玉隻是又打了個哈欠。“豬頭將軍那裏小心盯好了,別讓人發現了去。”
  “放心,我都交待好了。他們現在對你的要求絕對聽從,毫無異議,還擔心什麽?”大頭笑了笑,湊過來說道:“如果這回搶糧車也成了,你在營裏怕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沉玉擺擺手,困倦地道:“我不就出了個主意麽,做事的是他們,怎麽把功勞歸我頭上來了?”
  “兄弟大多是粗人,隻會動刀動劍的,沒你的主意他們還得繼續餓肚子。這功勞,不歸你歸誰去?”橫了她一眼,大頭沒好氣地道。
  “誰想做誰做去,我可沒興趣。”一晚沒睡,沉玉眼睛快要睜不開了,不禁起了些惱意。“再折騰,那小娘子就要沒命了,到時去哪再找個給豬頭將軍。不成,你去前頭敲響鑼鼓,就不信這瘦猴還不出來!”
  大頭嚇了一跳,“黑頭,那鑼鼓可不是誰都可以去敲的。再說這大清早的,就把睡得好好的兄弟叫出來,會不會引起眾怒……”
  沉玉瞪著眼,不悅道:“他們吃飽就睡,睡了就吃,難道要變成豬頭將軍那樣!再過段時間,糧草更足夠了,看誰還能拿得起刀劍。你剛才不是說大夥都聽我的,那就說是我的意思!”
  瞅著她氣得通紅的臉,大頭隻好點頭。“好吧,如果有人埋怨,就說是你吩咐的……不過為了將軍師弄出來,需要這麽勞師動眾嗎?”
  看了看日頭,這麽折騰下去,那胡可根本沒完沒了。他跟豬頭將軍是什麽交情,事情一敗露就得把自己推了出去,到時她怎麽死都不知道!沉玉越想越心涼,“管不著其它了,軍師問起,就說城外發現了芮國的伏兵,整軍守城!”
  大頭這會完全愣住了,顫著聲道:“黑頭,這可是假傳軍報,要殺頭的。”
  沉玉心一橫,“給豬頭將軍那藥,我沒用過。賣藥的人說是到晌午才醒,誰知道會不會提早?我可沒少看豬頭將軍吃那些靈丹妙藥,有可能會減少了藥效。事情一敗露,我們可就得完蛋!”
  想了想,也知道這事的嚴重性。大頭遲疑了一下,便讓人去重重地敲響了城門的鑼鼓……
  看著衣衫不整衝出來的胡可,以及不到半晌偷偷來稟報鄭發富醒來的士兵,沉玉摸摸下巴,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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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芮國如今的邊境,實際上一年前卻是屬於錦國的土地。兩年前江懷閑揮軍直上,滅了鄰近小國後,取道南下,兵臨全州城門。當時守城的州官陸相炳不願投降,誓死守城,最終不敵江懷閑手下大將孫文康,守兵幾乎全軍覆沒。
  當年芮國避重就輕,目標是錦國鄰近的沭國,因而小勝之後,並沒有乘勢追擊。錦國慶紹帝為免被戰火波及,慷慨地將全州十二城雙手奉上。這等好事,江懷閑自然不會拒絕,從此全州便歸入芮國的境內。
  全州守兵全殲,婦孺又早已退往後方詠城和樊城等地。當江懷閑接手時,可以說全州已等於是死城。省卻了安撫百姓的瑣事,他也樂得輕鬆。著手鞏固城池,便領軍撲往沭國。
  錦國這等明智保身之舉,隻令沭國孤立無援,不到一個月便被殺進皇城,再次成就了江懷閑的“不敗”之名。
  如今全州在近一年的修繕後,可攻可守,說是芮國的一麵固盾並不為過。但全州土地貧瘠,幾乎寸草不生,以前常年需得後方樊城等地救濟。現在江懷閑亦需芮國數百裏外的城鎮運糧過來,隻是路線過長,往往不能及時送到。阮恒獻計,買通了樊城內的商賈,倒賣米糧。不料,如今卻被錦國士兵捷足先登。
  “糧倉仍可支持七日,後方運送的糧車亦已出發,想必不日便能到達。”阮恒見江懷閑怒極,小心翼翼地安撫道。
  “劫糧車之人除了錦國的士兵,還有另外一撥人,數目不多卻皆是好手。此次伏擊,鏢師和混在裏麵的芮國士兵全數被殺。時間、地點絲毫不差,分明是謀劃多時。”修長的手指點著布局圖上的一處,江懷閑咳嗽兩聲,滿眼凝重。
  “後方的糧車路途遙遠,若突生變數,營中的糧食不多,又能支撐多久……沉玉竟敢在本王眼皮底下搶糧,就該有承受本王怒氣的覺悟!”
  說罷,錦袖一揮,他的墨眸冷光點點。“三千伏兵,讓城內之人裏應外合!”
  “……下官得令!”阮恒本想勸阻,終是躬身退下。若無視錦國搶糧,無疑是滅他芮國之威。隻是這一鬧,原本辛苦埋在詠城內的棋子,恐怕得拔出十之七八,可惜了……

  第二十六章 僥幸脫身
  芮國三千步兵秘密前行,埋伏在城前不遠,伺機突襲。忽聞城內鑼鼓鳴響,營內整軍戒備,皆是大驚失色。領兵的並非善戰的孫文康,而是阮恒的一名學生,名為霍青。
  霍青深得其師之風,處事謹慎耐心。一麵下令讓小心大軍潛伏,一麵派出士兵打探消息。當城內的探子送來消息,素來冷靜的他也不得不吃驚萬分。鑼鼓一響,並非先前所猜測地練兵,而是示警。據探子所言,錦國大營早已知曉芮國伏兵城前,而下令擊響鑼鼓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們忌憚的沉玉!
  得此消息,霍青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先遣斥候回營,讓元帥和長史大人再作定奪。
  消息傳來時,江懷閑剛服藥睡下。阮恒在帳前來回踱步,眉宇間添了幾分焦躁。這人如此料事如神,莫不是芮國軍中藏了探子?但這些將士跟著元帥數次出生入死,斷不可能是投靠錦國之徒……
  隻是這一連串的事情,那人究竟是如何料到的?
  阮恒暗自一歎,昨夜為了劫糧車的事,元帥一宿未寢。這才剛睡下,他不忍吵醒,捏著袖中霍青送來的信函,轉身要走。
  “大人,元帥有請。”小元追上他,恭謹地說道。
  腳步一頓,自己的一舉一動始終瞞不過元帥。阮恒無奈苦笑,隨著小元進了帳內。“元帥,霍青傳來消息……”
  “又是沉玉?”半倚著榻前,來不及梳洗的江懷閑輕輕一問。如墨的長發披散開來,襯著白玉俊雅的麵容,說不出的魅惑。
  阮恒微怔,急忙垂下眼去。即使跟隨元帥多年,每次正視,仍是無法心如止水。“回元帥,詠城內擊鼓鳴警,是已發現城外埋伏。”
  數次交手,江懷閑麵上已是波瀾不驚。低低地咳了一聲,眸色漸轉深沉。多年征戰,憑其大力招攬賢才,以及善於洞察人心,百戰百勝。此次麵對錦國,輕敵在前,多番遇阻在後,第一次意氣用事,未作謀劃便擅自出兵……
  將領最忌焦躁,沒想到他也會有如此一日。
  想到這裏,他劍眉一蹙。“貿然出兵,是本王之過。詠城既已鳴警,不可硬攻。此次目標不在破城,而是糧草……阮長史,速速派人探知糧車所在。”
  “下官遵命,”阮恒拱手應道,緊皺的眉頭終是鬆了鬆。若江懷閑執意攻城,三千士兵怕是有去無回,更是在“不敗將軍”的美名上汙了一筆。心下慶幸,正出了帳子,卻見赤英大步走來。
  阮恒伸手一攔,將人硬是帶離了帳前,沉聲道:“元帥歇息了,有事稍後再稟。”
  赤英麵紅耳赤,激動得不能自已。“為何不下令攻城?三千兵士已出,元帥的麾下從未有過派兵出營,卻空手而回……屬下願協助霍青,鏟平詠城!”
  阮恒自是知道赤英的性子,較孫文康更為暴躁。此次出師未捷,定然讓其極為惱怒。眼神一冷,阮恒不悅道:“此乃軍中機密,赤子將大聲喧嘩,難道想要動搖軍心?”
  聞言,赤英自知理虧,依舊漲紅著臉,卻不發一言。
  見狀,阮恒無奈歎息:“元帥自有定奪,無需多作猜測。子將傷勢未愈,還是回帳多作休息吧。”
  赤英雖有疑問,仍點點頭,不再追問。
  阮恒回帳大筆一揮,便召來斥候,將信函交托,迅速傳信於霍青。
  一個時辰後,詠城前三千伏兵消失殆盡,不留半點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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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奢華的帳子內,沉玉垂首跪地,雙膝早已痛極麻木。榻上的鄭發富和站在旁邊的胡可,皆是一臉忿然之色。當然,兩人怒極之處卻各不相同。
  胡可正在興頭被生生打斷,受了驚,提褲逃竄的模樣,險些在士兵前失了臉麵。一麵悄悄回味著小娘子海棠的味道,一麵狠狠地瞪著地上的雖跪著,但毫無愧意之人。
  而鄭發富,才剛睡醒,就被城前的鳴鼓嚇得不輕。急急派人到城門前打探,卻一無所獲。區區一個司膳便能如此妄為,任意敲響警鳴鑼鼓,根本沒有把他這個將軍放在眼內,讓其如何不怒?
  若按照錦國軍中規矩,早該上報朝廷,處於極刑。但若然如此,他在營中肆意招妓褻玩,又昏睡誤事。即使有妹妹這受寵的皇貴妃撐腰,皇上不會重罰,在朝官員怕是要得幾番彈劾。
  前後思量,鄭發富終是沒有上了折子,將沉玉召進營帳,仔細盤問。“為何私自命人敲響鑼鼓?難道不知無將軍的手諭鳴警,需軍法處置?”
  沉玉瞟了眼滿臉正氣凜然的胡可,暗地咒罵了他祖宗十八代,仍是一口咬定道:“小人發現芮國伏兵在城前,慌張之餘便敲響了鑼鼓示警,並非罔顧將軍之命,請大人明察!”
  無論這事是真是假,如果自己翻供,軍師恐怕就要反咬她一口。沉玉低著頭,滿目狡黠之色。
  “胡說八道!大人,在下已派哨兵到城外十裏一探,絲毫未見芮國大軍的影子。此人的推托之言,怎能相信!”胡可八字胡一抖,憤憤地低喝道。小眼一眯,話裏卻是有所隱瞞。
  哨兵的確沒有遇著芮國士兵,卻發現其留下的蛛絲馬跡。當時他便嚇出一身冷汗,若不是沉玉胡來,敲響了鑼鼓,此時芮國兵士看怕早已破城而入!
  但這人抓住他私會小娘子的把柄,遲早出事。如今營中的士兵不知為何大多對沉玉諸多維護,動用私刑恐引眾怒,倒不如現在順水推舟,借著鄭發富之手,光明正大地將這罪名穩穩地扣在沉玉頭上!
  對於沉玉的矢口否認,鄭發富心底是又驚又怒。若這人說的是事實,那麽他算得上在鬼門關轉了一圈;但若軍師所言屬實,此人之舉根本就是蔑視他的權威,不死難消他心頭之恨!
  “來人,杖刑五十!”鄭發富大聲一喝,下巴的肥肉隨著顫了顫。
  若是平常,沉玉怕是有的樂,此時卻是笑不出來了。五十棍子打在身上,不死也殘廢。還夢想著有朝一日帶著小金庫逃出軍營過快樂小日子,這一棍下來,什麽都得沒了……
  眼角瞥見軍師唇邊隱隱得意的笑容,沉玉咬咬牙,卻尋不出反駁的理由。正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見兩人急急忙忙地衝了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她身旁。回頭一看,卻是大頭和小虎。
  “將軍大人,是小人一時貪玩,才會敲響了鑼鼓,與黑頭無關!”小虎迫不及待地嚷嚷道,滿臉凶狠的神色卻讓鄭發富和胡可驚得退了一步。
  大頭亦附和道:“大人賢明,小的確實看見了有些鬼鬼祟祟之徒在城外徘徊,誤以為是芮國之徒,告知黑頭,才會犯下此錯……”
  “夠了!將軍,這兩人分明就是同夥,不如一並受刑!”胡可冷聲打斷,不耐地嗬斥道。
  大頭看了眼他那小人的嘴臉,嗤笑道:“小的原想將此事稟報軍師,卻不得其入。敢問一聲,軍師大人一夜未歇,為何將小的拒於帳外?”
  聽見這話,鄭發富倒是有些奇了。“先生昨晚未曾休息,這是為何?”
  胡可咬牙切齒,這小廝分明也知曉他在帳子裏的勾當。瞄向沉玉,眼底殺意一閃而過。“……近日邯都較多,此前軍務繁忙,無暇顧及,昨夜得空便整理一二。”
  神色從容,理由冠冕堂皇,鄭發富不住點頭,笑道:“幸得先生在旁,本將軍不甚寬慰。”
  豬頭將軍這副感恩戴德的模樣立馬把沉玉惡心到了,如果知道軍師偷偷睡了他的美人,不知還會不會說得出這樣的話來……
  “你們還磨磨蹭蹭的,難道想要違抗將軍的命令不成?”胡可見帳外的侍衛猶豫半天,還未上前把三人拿下,不由指著他們的鼻子怒喝道。
  營裏的士兵都知道沉玉為了讓他們填飽肚子,不惜冒險四處搶糧,這點恩惠牢記在心。但軍令如山,隻得滿臉歉意地拉起三人,便往外走。
  “站住!你們想要帶他們三個去哪裏?”軍師眯著眼,他可沒忘記,士兵都向著沉玉,說不準出了帳子就放人了。
  一道嬌俏的聲音響起,海棠忍著身上的不適,一臉媚笑,踩著小步進了帳子。“老遠就聽見軍師大人的怒罵,何人這般膽大包天,惹您不高興了?”
  看著海棠,胡可色迷迷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轉,語氣關切。“聽聞姑娘身子不舒爽,尚無大礙吧?”
  “才不好,”海棠嬌嗔地瞟了他一眼,貼到鄭發富身旁。“將軍勇猛,奴家現在還腰酸著呢!”
  鄭發富摸了她的細腰一把,得意地笑。海棠視線往愣站著的人一瞥,嘟嚷道:“將軍大人,那司膳做的飯菜還不錯,打壞了奴家可就吃不著了。不如把他們關到帳子裏,餓上幾頓,還不貼貼服服,對將軍惟命是從?”
  “美人說得有理,就這樣辦吧。”鄭發富的注意力都投到海棠身上,聽她這麽一說,為了討好,自然不會將這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放在眼內。
  胡可唇上的八字胡抖了抖,眼睜睜看著沉玉三人安全無恙地走出了帳子,心裏窩火得很。卻不好駁了鄭發富的麵子,隻得默然不語。

  第二十七章 慫恿逃跑
  三人關在一處,雖說是不給吃食,可也餓不著肚子。別說外頭那些士兵,就是去搶糧車回來的那百來人,對沉玉十分感激,怎舍得他們餓著。一撥接著一撥的人偷偷潛進帳子裏,幹糧的數量幾乎每隔一兩個時辰就增加一倍。
  沉默打了個飽嗝,苦笑著摸摸脹鼓鼓的肚子,麵色無奈。士兵那麽熱心送吃的來,她不接受也不好,如今反倒吃得撐了。
  一旁的大頭笑著搖搖頭,“我們黑頭現在就是營裏的香餑餑,誰都怕他冷著餓著。回頭這裏的被褥和幹糧,怕要多得晚上沒地兒睡了。”
  對他的調侃,小虎也點頭同意,隻是也略有些擔憂。“將軍總不會一直把我們關在這裏吧?”
  “怕什麽,有的吃又冷不著,這麽好的地方在詠城還找不著呢,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沉玉拉過一床被子蓋在身上,吃飽就開始有些困了。
  小虎急了,“我們的糧車剛搶回來,如果被將軍和軍師發現了,指不準又硬是拖回他們那裏去。”
  “這事你別擔心,我都安排好了。”大頭睨了他一眼,笑道:“你一回城就顧著高興,我就讓那百來人分開,把糧車藏了起來。”
  沉玉打了個哈欠,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是大頭想得周到,每個人都隻知道一處藏糧食的地方,不用擔心泄露了出去就全都沒了。”
  小虎想了想,這才明白了,高興道:“就你清楚所有糧車藏的地方,來,跟我說說。”
  “別,讓大頭記住就行,小虎哥忙了兩日,趁這會好好休息一下吧。”沉玉把另外一床被褥丟了過去,朝大頭使了個眼色。讓小虎這大嘴巴知道那藏糧的地方,還不如直接告訴全營的人。
  大頭會意地點點頭,見小虎翻過身就睡了過去,顯然是累了,這才湊了過來。“藏糧的幾處都在後山,其中一處在……”
  沉玉揮揮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你記牢就好,瞧我這記性,說了也是白說的,而且……”
  她悄悄看了眼帳外,做了個“隔牆有耳”的口型。那些守兵雖然如今向著他們,難保哪天倒戈,這事少一個人知道最好。大頭定定地看著沉玉,對她這般沒有任何顧慮的信任,心底淌過絲絲暖流。
  當初若有人願意信他,而今的自己又怎會淪落如此?
  吃了睡,睡了吃幾日,又不必幹活,沉玉摸摸自己的臉頰,好像多了不少肉。豬頭將軍似乎把他們完全丟在腦後,跟那小娘子風流快活得不知時日。倒是連那瘦猴軍師也沒來看一看,卻讓沉玉有些奇了。
  難得他們怕胡可突然進來查看,把幹糧藏得嚴嚴實實。這也是送糧的士兵,來了又來的原因。
  白天躺得久了,沉玉翻來覆去的,眼睛睜得老大,就是睡不著,想起來去一趟茅廁。也是幸好外頭的士兵對她畢恭畢敬,才不會讓沉玉尷尬地在帳子裏就地解決。
  剛從茅廁出來,就見一人緩緩走近,月光下嬌俏的容顏一覽無遺。大半夜的四處晃悠不睡覺,沉玉當然不會認為這是巧合。扯了個笑,她索性迎了上去:“多謝海棠姑娘那日開口相助,若不然小人受了那五十板子,就得一命嗚呼了。”
  海棠媚眼在她身上一掃,紅唇一張:“誰說是幫你求情了?就是怕見著那血肉模糊的,把奴家惡心到了。”
  沉玉挑挑眉,依舊笑著。“不管如何,多得姑娘開了金口……”
  “得了,那些拍馬屁的話留著給將軍和軍師吧,奴家可受不起!”海棠可沒忘記這人把自己弄去了胡可那頭,把她折騰得夠嗆。原想把這人一刀殺了,也好鏟除元帥攻城的阻礙。誰知竟然特意傳信叮囑,要留此人一命,讓她甚為不解。
  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著這渾身灰不溜秋的小個子,若不是營內沒有同名的人,她還真不相信元帥難得的勁敵,竟然會是麵前這不起眼的家夥。
  海棠瞪著自己就算了,還露出一副吃了蒼蠅般的惡心表情,沉玉就鬱悶得不行。出來就披了薄薄的袍子,這會夜風一吹,背上冷颼颼的,不禁嘟嚷道:“若果姑娘無事,那麽小人先走一步了。”
  “慢著!”海棠可不會忘記自己見這人的目的,拽著沉玉的手臂到了旁邊的樹後。
  沉玉愣了愣,攏緊了外袍,顫聲道:“姑娘,將軍待會醒來,若沒見著你怕是要怒了……”
  “閉嘴!”見沉玉麵上顯出驚慌的神色,好像自己想要撲上去一樣,海棠怒了。“收起你的齷齪念頭,我來是問你,想不想離開詠城?”
  聞言,沉玉納悶。這年頭,怎麽一個兩個都知道她想逃跑?
  這樣想著,臉上倒是沒露出多少神色,皺眉道:“姑娘,擅自離營,是以逃兵論處。小人雖然不懂什麽大道理,這點倒是記得很清楚……以前得罪之處,還望姑娘海涵。”
  海棠秀眉一蹙,插著腰瞪了過去。“我就問你,想還是不想,其它話就別說了!”
  “小人很好奇,為何姑娘會這般熱心?”師傅說了,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小娘子雖手無縛雞之力,卻也是不能小看的。沉玉笑了笑,反問了一句。
  聽見這話,海棠冷笑一聲。“軍師早就看你不順眼了,這兩日三番四次要見將軍,把你除了去。要不是我遮著擋著,哼……念在你當初把我從那吃人的地方贖了出來,才好心給你報信,真是好心沒好報!”
  說罷,扭著腰,轉身就要離開。
  沉玉沒想到胡可對自己這般容不下,心裏有些慌了。不管如何,他可是將軍最親近的人,一句話足以判了自己死罪,到時怕是隻得死路一條。
  連忙上前一步,拉住海棠的衣袖,諂媚地笑道:“姑娘一片好心,倒是讓小人誤會了,真是該打!姑娘就幫人幫到底,指給小人一條明路吧。”
  見她這副嘴臉,海棠眼底閃過一絲鄙夷。這樣的人,如何能配得起做元帥的對手?莫不是這人有意為之,裝出這麽個模樣來迷惑她?
  想著先前的敗仗,她不敢輕敵。左右張望了一番,湊了過去。“……明晚將軍要與軍師月下對飲,喝得醉了,不就是你的機會來了?”
  沉玉退後一步,想了一會才道:“軍師素來不沾酒,這事有些難辦……”
  “有我在,有什麽好擔心的!不過,我有一個條件……”海棠輕輕一笑,小聲說道。
  “什麽條件?”沉玉下意識地捂著腰側的小金庫,不會又把主意打這上麵吧?
  海棠以為她察覺出了什麽,臉色微微一變,瞬間恢複如初。“條件很簡單,就是你離開的時候必須帶上我!”
  元帥不急著除去此人,定然是沉玉身上有他想要的東西。隻有自己一直跟著沉玉,就不怕找不出來!
  “帶上你?”沉玉撇撇嘴,神情不太願意。敢情這小娘子還想巴上自己,白吃白喝?心裏對海棠幫助她離城的事有些不信,淡淡應道:“等事成之後,再說吧。”
  回到帳子,被海棠那麽一鬧,有了幾分睡意。剛躺了回去,就聽見有人輕手輕腳地鑽進隔壁的被窩裏。沉玉抬了抬眼皮,含糊地問:“大頭,去哪了?”
  感覺他的動作一頓,歉意道:“吵醒你了?我就去了趟茅廁……”
  抓抓頭,沉玉想自己也去茅廁,怎麽就沒見著?可能中途錯過了,她也沒多想,翻身便睡著了。
  卻沒見旁邊大大頭,背對她躺著,眸底凝著冷意,掌心裏握著一包東西,緊了又緊。
  
  第二十八章 宰夠一雙
  雖然不信,還是讓人留心了海棠的一舉一動。聽說傍晚鄭發富遣人取去兩壇狀元紅,沉玉挑挑眉,這小娘子看來並非言而無信。
  其實這會跑路也沒什麽不好,神不知鬼不覺的,身上的小金庫又足夠吃喝很久。隻要有機會,她立刻就能動身了。不過帶著海棠顯然是個累贅,沉玉尋思著半路把她丟下,最多留下些盤纏就好。
  沉玉坐立不安地等到晚上,小虎耐不住,早就偷偷溜出去練練身子。他向來閑不住,在帳子裏窩了兩天,渾身不自在。見他火燒屁股的模樣,沉玉便將小虎趕了出帳外。反正外頭都是聽她的,自然沒有多加阻擾。
  至於大頭,說是拉肚子,要去茅廁,半個多時辰還沒回來。沉玉在空無一人的帳子裏呆得有些煩躁,站起來來回走了片刻,便大步踏了出去。帳外的侍衛迎了上來,支支吾吾地道:“黑頭,你們三個都跑了,這帳子一個人都沒,待會若是上頭過來查看,這……”
  沉玉也不想他們難做,笑著往前一指。“我就在那林子裏透透氣,待會若來了人,就說我去方便,把人叫回來就行。”
  侍衛知道她向來說到做到,笑著便放行了。沉玉也沒走遠,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支著腦袋往主帥的營帳張望。真想過去瞅瞅,不知海棠得手了沒有?
  可能怕手底下的士兵聽見了不好,鄭發富顛鸞倒鳳時不愛有人在帳外守著,還下了命令,讓侍衛未得傳召,不得靠近。原本士兵耳力就好,平日聽著那些聲響,早就巴不得離得遠遠的。反正在城門派了重兵守著,營內一隻蜜蜂都飛不進來,因而主帥的營帳周圍,竟然未見一名侍衛。
  望見那帳子點點亮光,沉玉又坐了一會,隻覺悶得緊,便想要回去了。忽然見帳子那頭有道人影跌跌撞撞地衝了出來,待看清麵目,她不由愣住了。“大頭,你怎麽……”
  隻見他渾身是血,一手還緊緊握著把匕首,鮮血順著刀鋒緩緩落下。瞅見大頭發白的唇色,沉玉當機立斷,把他拽到了林子深處。記得那裏有條一人寬的小溪,水不深,卻足夠他洗幹淨自己了。
  一把將他手裏的匕首奪了,沉玉麻利地剝著大頭的衣袍,原本愣愣的人這才回過神,抓住衣襟退後兩步。“黑頭,你怎麽在這裏?”
  沉玉橫了大頭一眼,敢情她這麽大個人,現在才看見了。低頭見著胸前和掌心的殷紅,大頭臉色驟變。“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快走!”
  “廢話少說,快把衣服全脫了!”她懶得跟他多說,上前就繼續扒衣服。大頭哭笑不得地看沉玉拽著自己的褲頭想要拉下去,急急伸手一擋。
  “我自己來……黑頭,你先背過去吧。”
  大頭麵紅耳赤,臉上就要燒起來了。沉玉嘟嚷著,還是順從地轉了個身。“你都多大了,還怕羞啊……”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她索性背對著小溪坐下,拾起腳邊的樹葉把玩起來。許久,身後的人才開了口:“黑頭,不問我今夜做了什麽?”
  “你想說就說,我在這聽著。”事情知道的多,準沒好事。沉玉想起師傅的話,又急著加了一句。“你不想說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
  “黑頭,我殺了胡可。”大頭洗了把臉,盯著水上飄蕩的鮮紅色,幽幽說道。
  聞言,沉玉嚇得跳了起來,轉頭看向他。“雖然瘦猴軍師虛偽、好色,又記仇,也不至於要把他殺了吧。”
  “大頭是我的乳名,我姓胡,名梓。”他微微抬起頭,低聲歎道。
  胡子?這什麽怪名字……沉玉眨眨眼,差點沒笑出聲來。忽然靈光一閃,怔住了。“你也姓胡,不會跟軍師沾親了吧?”
  胡梓點點頭,“不錯,胡可是我二叔。”
  沉玉吞了吞唾沫,遲疑道:“他對你……做了什麽?”
  “五年前爹死後,占了家產,又強霸了娘親,將我賣給了奴隸販子。”手臂劃了劃身側的流水,語氣平淡得似乎說得是與他不相幹的事。“娘親在他手上,我不敢逃,不敢反抗。前些日子聽說娘親死了,剛好官府又去紀家捉壯丁,我就冒名頂替,進了軍營。”
  不知是晚風涼了,還是別的,沉玉隻覺心底一顫。“大頭,那紀家的少爺……”
  胡梓嗤笑一聲,冷然道:“殺了,屍首被我一把火燒掉,什麽都沒留下。”
  瞥見她麵色微變,他唇邊的笑意更歡了。“那地方表麵上是醫館,為非作歹的事沒少做。多少窮苦人家的孩子進了去,從來就沒完整的出來。說是大夫好心,不收藥費為他們醫病,實際上那些孩子怎麽死的,我都親眼見著了。可笑的是,城裏的人都當這兩個禽獸為活菩薩,一個勁地往裏麵送試藥的人……”
  “得了,還不快點洗幹淨。晚上冷得要命,我可不想在這陪著你受涼!”沉玉打了個噴嚏,打斷了他的話。
  胡梓一怔,“黑頭,你不怕麽,我殺的可不止這些人。”
  她抿抿唇,盯著他說道:“大頭,這兵營裏誰手上沒沾了血,捏著幾條人命?不說別人,小虎就不知殺了多少芮國的士兵了。”
  “那不同……”他喃喃應著,沉玉皺眉看著腳邊沾滿血跡的衣服,把外袍脫了下來,遞了過去。
  “你殺的人還算得上大奸大惡,那些芮國的士兵,說不準隻是跟我們一樣,被官差捉來的壯丁。可能家中還有妻兒,以前清清白白地過日子……照你的意思,營裏的兄弟都該死?”
  胡梓一窒,默然地撿起外袍穿上了。
  沉玉見他不語,往旁邊指了指。“由這裏穿過去,就是後頭的茅房。你之前和侍衛說是拉肚子,如果突然從林子裏出來,會引人懷疑的。”
  說著,她彎下身把帶血的衣服抓在手裏。胡梓一愣,伸手攔住了她。“我走了,黑頭你怎麽辦?”
  “我去找個地方把這些埋了,你先走。”沉玉頭也不回地答著,尋了一個樹洞把衣服塞了進去。想了想,又把身上原本當零嘴的幾顆果脯掏了出來,放在衣服裏。
  洗了洗手中的痕跡,便急急回了帳子,她若無其事地和侍衛笑著打了聲招呼,見他們沒有察覺出異樣,心裏暗自一鬆。一屁股坐下,沉玉歎了口氣。她向來最怕惹事,這回卻一頭紮進這麻煩裏……
  垂著眼,她下巴往手臂一擱。或許是方才胡梓滿目的絕望,讓自己不忍就這樣撒手不管……
  忽然想到這人從不和士兵一起在河邊洗澡,怕是不想被別人看見腰上烙下的“奴”字。奴隸的地位在錦國比草根還不如,那猙獰的刻字,會讓他被其他人看不起。
  抬頭見胡梓捂著肚子,假裝不適走了進來。外頭的侍衛還關切地上前扶了他一把,另一人突然奇怪道:“他身上的袍子,不是黑頭剛穿的?”
  聞言,沉玉嚇得一身冷汗,勉強扯了個笑:“我們的衣服愛混著穿,都是一個營裏的兄弟,怎會還分誰跟誰的?”
  那人聽完,笑笑便出去了。沉玉這才暗暗籲了口氣,抬手擦了把額上的汗。幸好天黑,侍衛也沒看清,不然還真難就這樣糊弄過去。
  城門的鑼鼓猛地敲響,老遠聽見都尉的暴喝聲:“加強守衛……來人,將沉玉綁過來!”
  胡梓大驚失色,立刻擋住走近的侍衛,回頭道:“黑頭,我……”
  沉玉朝他使了個眼色,胡梓皺起眉,倒是聽話地不再開口。
  侍衛歉意地對她笑笑,用麻繩將沉玉的雙手綁在身後。繩索看起來很緊,實際上一拉就鬆,不過是做做樣子。沉玉感激一笑,隨他們去了都尉跟前。
  都尉的棺材臉陰沉得幾乎能滴出墨汁來,想必是發現了胡可被殺的事。隻是,這人為何一下就懷疑到她頭上,難道是那小娘子把事情推到了自己身上?
  正想著,卻驀地被他一腳踢在後背,疼得她趴在地上,隻覺眼冒金星。都尉白一全冷冷地盯著腳下的人,怒喝道:“說!是不是你殺了鄭將軍和胡軍師?”
  沉玉顧不得身上的疼痛,嚇得坐了起來,結巴了:“將軍……軍師,都、都死了?”
  這殺千刀的胡梓,宰一個不夠,還湊夠一雙?
  
  第二十九章 身份曝光
  白一全冷眼看著沉玉,嗤笑道:“裝什麽糊塗!帳子裏那小娘子不是你帶回來的,晚上特意灌醉了將軍和軍師,再潛進帳內痛下殺手……”
  湧過來的士兵越來越多,將他們團團圍住。白一全麵上悲憤更甚,指責道:“鄭將軍待你不薄,把小小的侍從的你提拔為司膳,如今卻……你這忘恩負義之徒,還不認罪!”
  沉玉低著頭,偷偷地撇了下嘴角。這人說得大義凜然,實際上不過是為了自己開脫。誰不知自己是他調到豬頭將軍的帳下,如今將軍死了,當然得趕緊撇清瓜葛,生怕沾上一身騷。
  仰起髒兮兮的臉,她顫聲說道:“都尉大人,小的冤枉。帳外的侍衛可以作證,小人從未離開過營帳,如何殺害將軍和軍師?”
  “對,我們兩人發誓,黑頭絕對沒有殺人!”守在帳前的侍衛挺身而出,大聲保證道。別說沉玉對他們的恩惠,再者兩人親眼見著她在林子裏沒有離開過,怎可能去殺人?
  見白一全完全未曾派人查實,便私自定下了罪名,士兵們不由鼓噪,叫嚷著讓他拿出證據,不要胡亂冤枉了好人!
  都尉臉色都青了,一看就知營內的士兵都向著沉玉。眼珠一轉,冷聲吩咐自己的心腹把人拖上來,好當麵對質。沉玉瞅見五花大綁的海棠,皺了皺眉,依舊滿臉惶恐,抖著身子默不作聲。
  白一全命人把海棠口裏的布條拿出,放柔聲線道:“姑娘別怕,看眼前這個人,是不是他指使你灌醉將軍和軍師,然後又殺了兩人?”
  視線一下子都集中到她身上,沉玉也不例外。又生怕白一全看出端倪,隻能時不時瞥上一眼。卻見海棠似乎是嚇呆了,愣愣地半晌沒有反應。白一全有些不耐,又重新問了一句,看她依舊沒有回答,抽出佩劍便指在海棠的頸側。
  海棠驚慌失措地扭著身子要退開,圍觀的士兵裏有一人不讚成地高聲嚷道:“都尉大人,你這不是逼供麽?看她不開口,你是不是就要刺下去,死無對證?”
  聞言,大夥怒視著白一全,連聲附和起來。都尉被逼收起劍,又聽剛才那人的聲音傳來:“看那小娘子膽小又瘦弱,那纖細的胳膊連刀劍都拿不起來,別說殺人,怕是連殺雞都不敢!”
  “就是……對啊……”
  士兵跟著起哄,白一全麵色更差,硬是把怒氣壓下,揮手道:“把將軍和軍師大屍首送出來,讓大家瞧瞧。”
  胡可的屍首很快便抬了過來,身上覆著一塊白布。至於鄭發富的,卻遲了足足一刻鍾,才在四五個士兵的喘氣聲中搬了來。白一全召來軍醫仔細檢查,大夫和仵作不同,他勉為其難地看了看,便站起身來。
  “回稟大人,將軍和軍師都是被人一刀斃命。看這傷口,應是匕首之類的武器,而且軍師大人頸骨斷裂,可見行凶之人力度之大。”軍醫沉吟片刻,遲疑地瞄了他一眼:“以在下之見,除非是孔武有力的男子,才有此能耐。”
  言下之意,身為女子的海棠和瘦小的沉玉都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白一全眼角抽了抽,環顧一周,知道戰事在即,他如今不放人,隻會引來士兵的反感。詠城將近三萬士兵,總不能關起門一一查問。想到這裏,他仍是板著臉命令道:“將這小娘子和黑頭關在一處,沒有我的允許不準離帳!”
  雖然士兵憤憤不平,卻隻能聽命行事。幾人扶起沉玉,又往之前的帳子走去,臉上帶著幾分歉意。能保住腦袋,沉玉又什麽好擔心的,點頭朝他們笑了笑。餘光見著混在士兵當中的胡梓,向他調皮地眨了眨眼。
  胡梓張開口,似是想要說什麽。沉玉眯起眼,阻止了他。
  現在出聲,她之前真是白受了都尉一腳!
  一進帳子,士兵就湊前來解了她的繩索。沉玉活動了一下手腳,便在床褥上舒舒服服地趴了下去。白一全那腳的力度可不小,後背還火辣辣的疼。等帳子裏隻剩下兩人時,耳邊響起幾聲嗚咽,沉玉才想起海棠不但還被綁著,嘴巴裏的東西又被塞了回去。
  磨磨蹭蹭地挪了過去,幫她脫了困,沉玉又爬回床褥上繼續趴著。海棠剛才的柔弱驚惶,俏臉上早已褪得幹幹淨淨。眼角瞟了那躺屍的人一眼,伸腿踢了踢她。“姓沉的,不是說灌醉就跑路,怎麽把兩人殺了?”
  海棠氣得咬咬牙,本想把這禍害從永城弄出去,減輕元帥的後顧之憂。誰知反倒做了幫凶,助此人除掉了鄭發富和胡可。他們一死,還有誰能壓得住這人?
  “胡說些什麽,人不是我殺的。”隻是知道是誰下的手,順便把證據毀屍滅跡了而已。沉玉努努嘴,又道:“當時你不是在帳子裏,怎會沒見到行凶之人?”
  “要讓胡可喝酒,你以為容易麽?”思及剛才的情景,海棠秀眉一挑,滿臉不悅。好不容易灌醉了鄭發富,好說歹說,又讓胡可吃盡了豆腐,他才勉強喝了幾口。若不是她聰明,早就在酒裏下了一點迷藥,胡可還不知多久才倒下。不得不說,那人小心又多疑,差點讓她露了餡。
  怎知她正尋了個借口去取酒,歇口氣想再偷偷下藥,回頭就見帳子裏的鄭發富和胡可已倒在血泊之中。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悄悄溜了,可是那白一全早不來晚不來,突然候在帳外說是有事稟報。一見帳內的情景,二話不說就把海棠綁了。
  她連聲“呸”了幾口,那塞進自己口裏的破布,一股臭味,不知從哪挖出來的。瞅見一旁躺得舒服的人,不高興地又踢了幾下。
  沉玉原本就痛得厲害,回頭瞪了海棠一眼,把外頭的侍衛叫了進來。指著她,低聲說道:“兩位大哥,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不方便,可否把她弄到別的帳子去?”
  兩人見海棠的繡花鞋還踩在沉玉的腿上,麵上一黑,揪著她就拎了出去。一人還往沉玉手裏塞了一瓶東西,才抬步離開。
  她低頭聞了聞,很不錯的傷藥,應該不是軍醫那裏的,而是私藏的好東西。卻不由苦笑,傷的是後背,她自己怎麽擦藥?
  正想著,就看胡梓閃身溜進帳子。接過沉玉手裏的藥瓶,輕聲道:“把上衣脫了,我幫你揉揉。”
  “不用了,也不是很痛。”沉玉擺擺手,呲牙咧嘴地坐起身來。
  “白都尉素來不會留情,那一腿下來,你背上肯定淤青了。”胡梓說著,伸出了手。沉玉一把擋開,咬牙岔開了話題。
  “你和胡可有家仇,怎麽連鄭發富也殺了?”生怕帳外的士兵聽見,她幾乎是貼在他耳邊問道。
  胡梓耳根微紅,低下了頭。“我躲在帳外守了一會,聽到胡可慫恿鄭發富對付你。反正都要動手,殺一個和兩個沒差別。而且我剛砍了胡可,鄭發富睜開了眼……”
  豬頭將軍還真倒黴,早晚不醒,卻在行凶的時候睜眼。她搖搖頭,歎道:“事情已經倒了這一步了,說什麽都沒用。就怕白一全擔心朝廷怪罪,會拿我當替罪羔羊。”
  胡梓眉頭一皺,“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你死的。”
  你願意我還不想呢……
  沉玉白了他一眼,小小聲道:“我警告你,別貿然衝出去認罪。到時白一全隻會認為你是幫凶,不會放人,反倒把我們兩個一起殺了。”
  他笑了笑,“放心,我不會衝動的。”
  頓了頓,又問:“林子裏那些衣服,若是被都尉找到……”
  “不會,”沉玉狡黠一笑,“即使白一全發現了,也不能做什麽。”
  點了點頭,胡梓雙眼閃閃發亮,柔聲道:“黑頭,我信你。”
  她神色有些窘迫,撇開臉道:“都是好兄弟,不用客氣的。”
  捏緊了手中的瓷瓶,胡梓遲疑了一下,才開口:“其實有件事,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抬起頭直直地看向沉玉,他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沉玉,你是女子吧……”
  
  第三十章 斷袖之癖
  海棠在帳子裏跺跺腳,恨不得把地上踩出個洞來。剛才的侍衛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粗魯地把她扔到這裏,掉頭就走。剛才沉玉那裏不但有吃食,還有幹淨的被褥。這裏不僅一股怪味,又隻得一張又破又小的毯子,髒兮兮地讓她根本不屑去碰。
  發泄完,她漸漸冷靜了下來。方才在那些士兵中叫嚷的人,難道是……
  “撲通”兩聲,帳外的侍衛突然倒了下去,一人迅速閃進帳子裏。褐眸一凝,曲良低聲說道:“鄭發富和胡可被殺,怎麽回事?”
  探子的身份,向來隻有元帥和親近的一兩人知曉。他們之間並不相識,甚至從未見過。但曲良原是江懷閑身邊的人,知道海棠並不是難事。
  海棠把昨夜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曲良聽得一臉凝重。最後,甚至皺眉喝叱她一句:“你怎生這般糊塗?”
  她張了張口,最終低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原是一片好意,卻反被沉玉利用……
  見海棠懊惱地咬著唇不語,曲良輕歎一聲:“此事在下會如實稟報給元帥,亦會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是什麽?”探子若是失敗,自刎謝罪是常事。但海棠還想為元帥分憂,不由驚喜地問道。
  “元帥正尋一幅地圖,輾轉數年,才得知在一錦國老兵手中。幾月前在下潛入烏城追截此人時,卻得知那人手中的地圖是假的,懷疑早就轉交他人。”曲良一麵注意著帳外的動靜,一麵輕聲說著。
  “老兵已死,他素來獨居,在下緊跟其後,他唯獨撞見了一人。”
  海棠隱隱猜測出來,詫異地瞪大了眼:“難道是……”
  曲良微微頷首,“你猜得不錯,此人正是沉玉。”
  “原來這就是元帥要留下這人性命的緣由,”海棠微一沉吟,又道:“公子的意思奴家明白,是想從沉玉口中尋得此圖的下落。”
  說到此,曲良皺起眉頭。“在沉玉身邊探查數月,仍是一無所獲。此事重大,需謹慎為之。此人深藏不露,若被他察覺,這地圖恐怕難以得手。”
  “奴家明白,”海棠點頭,正色道:“定然不負所托,為元帥尋得此圖。”
  “在下不便久留,有事就在茅房正後方的樹下做記號。”曲良說完,見四周無人,單手朝侍衛一揮,轉眼間便消失了身影。
  帳外的兩名侍衛爬起身,呆呆地愣了一會,便站回了原地,對剛才暈倒之事,似乎一無所知。海棠垂著眼,心裏盤算了好一會,嬌笑著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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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了片刻,沉玉歎了口氣。剛才一瞬,早已想到好幾個糊弄胡梓的借口。但看著他滿目的認真,不禁直言道:“大頭,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剛進營沒多久,”見她沒有隱瞞,胡梓眼神一亮,嘴角揚起一絲笑意。“雖然沒有正經學過,但在醫館久了,還是懂得一些皮毛。無意中握住你的手腕,探得了脈象。”
  沉玉鬱悶了一把,上下看了看自己,疑惑道:“不論是當初抓壯丁的官差,還是營內的士兵,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出,難道我的模樣這般像男兒?”
  胡梓忍著笑,嘀咕道:“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如果被他們知道,早就把你趕出去了,怎麽還當你是英雄供奉著……”
  伸手打了一下他的額頭,沉玉不樂意了:“我這是沒穿女裝,不然這麽大個美人兒,怎會沒人發現。”
  “好,好,美人兒,我們可以上藥了吧?”把藥瓶往前一遞,胡梓笑笑說道。
  “也好,反正你也是知根知底的,我也沒必要藏著掖著。”沉玉的後背亦是疼得厲害,如果不是怕人知道她是女兒身,早就讓他塗藥了。
  胡梓眸底一柔,笑道:“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不用了,”沉玉嚇得轉過頭來,連忙打斷道:“不就是抹點藥,有必要以身相許嗎?”
  雙眼閃過一絲黯然,他苦笑道:“若是黑頭嫌棄我為奴的出身,隻要在軍中立了功,就能除了這奴籍,所以……”
  “我不是這個意思,”沉玉搖搖頭,無奈道:“不知如何跟你解釋,我……不能與人成親。”
  胡梓一怔,急急問道:“為何?若是沒有父母之命,可以去找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便沒有人說閑話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而且我爹娘十年前就過世了……”她撇開臉,黯然道。
  “抱歉,勾起了你的傷心事。”他忙不迭地說著,看向手裏的瓶子。“要不,把那小娘子叫來幫你上藥?”
  “不必,我信得過你。”把外袍褪下,沉玉趴在床褥,將後背的單衣往上一掀,露出白皙纖細的腰身。
  胡梓原還有些赧然,但一看見她背上正中的青中帶紫的傷,二話不說便往手裏倒了些藥酒,仔細地塗抹起來。要散瘀,隻得用力。沉玉咬著唇,麵色漸漸有些發白,最後還是忍不住痛呼。
  “啊……別……輕點……嗯……”
  海棠好不容易巴結了侍衛,尋了個借口出了來,聽見帳子裏的聲響,嚇得差點把端著的茶壺打翻在地。
  秀眉一皺,雖然對沉玉的印象一般,但起碼這人不像鄭發富和胡可那樣的酒色之徒,怎知不過是一路貨色。她轉眼又想到城內除了自己,根本再無其他女子,心下一凜,眸底的鄙夷更甚。
  還說沉玉對著她坐懷不亂,以為是正人君子,誰知竟有龍陽之好。
  眼珠一轉,海棠收拾了心情,展顏走了過去。“兩位大哥,奴家一時無禮,羞愧難當,想為黑頭大哥敬茶賠罪。”
  說罷,正想掀起帳幕,侍衛一手擋開,怒斥道:“沒有黑頭的允許,誰讓你進去的!”
  帳內的呻吟聲慢慢低了下去,隻聞一陣窸窣輕響,傳來沉玉略顯沙啞的聲線:“……誰來了?”
  “將軍帳子裏的小娘子,要讓她進去嗎?”這侍衛正是給了傷藥的人,當然知道那藥的效用不錯,開頭塗抹在傷口時卻刺痛難忍。即使是他,也是受不住的,更何況是瘦弱的沉玉,因而聽到方才的聲響,依舊語氣稀疏平常,不見半分詫異。
  在海棠看來,卻是另一番意思。帳外的士兵這般淡定,絲毫沒有受影響,一看就知沉玉的荒唐,他們早已習以為常。
  聽到內裏的應許,她心下不屑,麵上卻笑容不減。帳內的沉玉臉色微白,仍是趴在被褥上。反觀另外一人,神色如常,隻是看向沉玉時,眼神多了一絲關切。
  這人海棠認得,常跟在沉玉身旁,不料他們居然是這樣的關係。長年在妓院,耳濡目染,看沉玉這模樣,似乎還是下麵承歡之人。想到猶若仙人般美好的元帥,心心念念的勁敵是如此不堪之輩,海棠就恨不得如今就一刀把此人剁了。
  瞥見她麵上一陣紅一陣白,半天沒有開口,沉玉也倦了,懶懶地問起:“姑娘,有事?”
  海棠這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扯出一抹媚笑,靠了過去。胡梓皺著眉,沉玉還穿著單衣,他生怕被人發現,挪了挪位置,身體剛好擋住了海棠的視線。這舉動,落在海棠眼裏,卻是不願旁人覬覦的表現。
  她才不想靠近這斷袖之徒,也就順勢停住了腳步,將茶水遞了過去。“方才奴家莽撞,特來請罪。”
  沉玉睨了海棠一眼,不知這小娘子又有什麽鬼主意。默然地接過茶盞,卻隻把玩著杯沿,沒有喝下去的意思。
  海棠也不惱,媚眼一掃,嬌滴滴地道:“公子,可否請幾位大哥出去,與奴家一人在此……”
  侍衛麵麵相覷,沒想到沉玉的魅力這般大,連這小娘子也急著伺候了。胡梓撇撇嘴,緊盯著海棠,生怕她對沉玉不利。
  沉玉眼尖地捕捉到海棠俏臉上的不自在,剛進來時目光甚至在她與胡梓之間轉了一圈,低頭狡黠一笑,含糊道:“姑娘的好意小人心領了,這會累得緊,怕是無福消受……心知姑娘難耐孤寂,這兩位大哥一看就是貼心人,想必能為姑娘排解一二……”
  這話一出,好幾個月未曾開葷的侍衛眼睛立馬閃亮起來。一人拽著海棠就往林子去,另一人叫來兩名士兵裝模作樣地繼續守在帳外,也跟著跑開了。
  胡梓想著那小娘子舉動十分可疑,回頭正要開口詢問,卻見床褥上趴著的人早已睡了過去。低笑一聲,拉過另一床被子便輕輕蓋在她身上……
  
  第三十一章 貓捉老鼠
  烈日下,將近三千兵士急急回程。黃沙滾滾,眾人皆是麵如土色。
  一人擦了擦額上豆大的汗珠,在裂開的唇上一舔,低聲和旁邊的士兵抱怨起來:“我們特意出營,卻繞開詠城。去到樊城,又隻能偷偷摸摸地潛進去。若是待會營內的兄弟問起,我如何說得出口?還說此次定然大勝而歸,如今這般……”
  另一人皺著眉,低喝一句:“小聲點,想讓霍大人聽見麽?小心吃不了兜著走!”燦燦地笑著,那人湊了過去。“我就說兩句而已,也是大實話,這裏的兄弟誰不想殺敵立功。就這樣回去,誰也不甘心!”
  轉頭見他瞪大著眼,拚命向自己使眼色,那人奇怪地回過頭,嚇住了:“霍、霍大人……”
  霍青冷眼掃了下兩人,便策馬而去。一言不發,那不怒而威的氣勢卻讓他們心驚膽戰,趕緊灰溜溜地回到隊伍裏。
  “大人,剛才那些士兵胡言亂語,別放在心上……”副將上前,苦笑著勸道。
  他搖搖頭,歎了一聲:“別說他們,在下亦心有不甘啊。”
  回頭遠遠望向那詠城的一角,霍青抿抿唇,下令道:“讓大夥加快腳程,一個時辰內回營。”
  “……回來了,”阮恒早已候在城門,霍青躍下馬,單跪在地。
  “學生有負先生所托,不能為元帥攻下詠城。”
  “你做得很好,比起詠城,如今你帶回來那些糧食更為重要。”阮恒拍了拍他的肩頭,虛扶一把。“進去吧,元帥正在帳內等著你。”
  大步踏入帳子,一股暖意湧來。霍青急急上前,也顧不得身上的髒汙,一跪不起。木案後的人一襲淺紫的錦袍,手著的一筆微頓,抬起頭來。“霍青,此次收獲不錯。”
  他微怔,沒想到元帥第一句不是喝叱,而是讚揚。餘光瞥見江懷閑唇邊淺淺的笑意,霍青隻得點頭應道:“回元帥,此次得糧車近百輛,糧食數千擔。”
  “很好,”江懷閑一手撩起袖袍,在畫上又添了幾下,才滿意地放下了筆。“不愧是阮恒的學生,該賞。”
  “屬下慚愧,”聞言,霍青急忙開口:“攻城之計,不知何人泄漏消息,壞了元帥謀劃,請元帥降罪。”
  “此舉是本王魯莽了,與你何幹?後方糧草遲遲未到,你無疑是雪中送炭……起來吧。”江懷閑美目一瞥,小元連忙上前扶起了霍青。
  “謝元帥,”心中原有的不甘,不過他短短幾句,便一掃而空。霍青麵上閃過一絲感激之色,急忙稟報道:“屬下跟隨搶糧的另一撥人身後,一路至樊城。不出所料,他們的指派之人正是第一當鋪的東家柯柔。再者,屬下探知城郊一處為藏糧之地,領五百人潛入城內,連夜將糧食運出。”
  俊雅的麵容掠過一絲笑意,江懷閑略略頷首。對詠城硬攻不得,倒不如將沉玉的幫手一一除去。待其孤立無援,即可一舉攻下。“可有得知那柯柔的背景身份?”
  “不曾,”霍青搖頭,拱手道:“屬下已派人包圍當鋪,欲擒獲此人,待運糧後闖入,卻已人去樓空。”
  “沉玉身邊的人,又怎會如此容易被擒。連日趕路,你也倦了,回去歇息吧。”江懷閑揮揮手,霍青應聲退了出去。“……阮長史對此事有何見解?”
  阮恒在帳外聽了片刻,大略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蹙眉走近。“元帥,鄭發富與胡可已死,沉玉更是大權在握,想必更難對付。若身邊有如此幫手,這人背後的勢力難測,怕是越發不好對付了。”
  “這樣的對手才有意思,不是麽?”江懷閑輕輕一笑,素來蒼白的臉頰染上絲絲紅暈,添了幾分生氣。修長的手指撚起一張信函,往阮恒麵前一推。
  他接過一看,挑眉道:“都尉白一全……此人心胸狹窄,並無將相之才。即使有我們暗地裏推波助瀾,這人恐怕隻會成事不足。”
  “無妨,不過是一著棋子罷了。”美眸一寒,江懷閑冷笑道:“汴梁那人已兩次送旨前來,再拖下去,怕是要懷疑本王通敵賣國了。”
  阮恒一驚,眉頭緊皺,輕歎道:“元帥,聖上隻是心焦,或許……”
  抬手止住了他的話,江懷閑神色淡然。“長史不必多說,糧草遲遲未到,若不在數日內攻下詠城,大軍就得斷炊。如此明顯的暗示,恐怕那位早已不耐。”
  錦國三萬守兵,他們隻得一萬有餘。而詠城又易守難攻,即使元帥領兵入神,亦不可能輕易取勝。阮恒不由心下暗歎,沒有援軍,如今又缺了糧草,皇上對元帥的猜忌,竟這般深了!
  斟酌著不知如何接下這話頭,忽聞江懷閑輕笑一聲。“阮長史,本王剛剛得了信,說那沉玉居然有斷袖之癖。難怪海棠三番四次接近不得,還險些被他算計了去。”
  阮恒吃了一驚,雖說芮國亦有孌童之流,卻素來為人不齒。這沉玉在兵營內,竟如此荒唐,難道就不怕其它士兵心寒?
  “元帥,既然海棠行不通,不如讓曲良……”
  “不必,”江懷閑冷聲打斷,反問一句:“阮長史以為,本王與曲良相比如何?”
  阮恒一怔,不知他為何由此一問,依舊誠心答道:“元帥人中之龍,千金之軀,曲良又怎能與您一比?”
  聞言,江懷閑俊雅的麵容上似笑非笑:“你可知本王與沉玉共處兩日,他每每見著本王,不說癡迷之色,連正眼也沒瞧上幾回?”
  他愕然,連江懷閑都沒看上眼,這沉玉又怎會將曲良放在眼內。可是兵營之內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何來絕色?此人的喜好,果真奇特。
  轉呀瞥見那人美眸中隱約可見的興味之色,阮恒歎了口氣,躬身道:“下官這就去探知這人的身份,既然被沉玉所喜,定是有過人之處。若不然,興許能虜其脅迫沉玉就範……”
  此話正中下懷,江懷閑錦袍一揮,阮恒便領命而去。
  身後沉默的小元立刻上前將冷茶撤去,換上熱騰騰的新茶,又乖巧地退了回去。白玉般的手端起茶盞,微涼的手心漸漸暖和起來。盯著些微的白煙,他低頭啜了一口,唇角不經意輕輕揚起。
  難得的對手,若一刀除下,則無趣至極。不如斬斷其身邊的牽絆,一步步地孤立,慢慢地蠶食。貓捉老鼠的遊戲,這過程卻比結果更為有趣。曾遇過的人,有崩潰,有作困獸之鬥,亦有矮身屈服。
  嗅著淺淡的茶香,江懷閑微微眯起眼。不知這沉玉,會是哪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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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搶來的糧食少了一半!”沉玉一醒,便聽到胡梓帶來的壞消息,驚得立馬坐起身來。顧不得扯到後背的傷口,急急一問:“究竟怎麽回事?糧食分放幾處,如何會被偷走?”
  轉眼一想,她皺起眉頭:“不會是搶糧的士兵監守自盜吧?”
  “有人泄露了藏匿之處,統共有兩地被發現。幸好其它依舊完好無缺,我已經讓人將它們移走了。”胡梓遲疑了一會,終是將實情告之:“泄露之人我已經找到了,就是當日守在帳外的兩名侍衛……”
  沉玉瞪大著眼,心頭冒火:“那小娘子好手段,不過一時半會就從他們口裏套出了這事!她在哪裏?不教訓一下難消我心頭隻恨!”
  辛辛苦苦搶回來的糧食,就這樣被海棠騙了去,她可咽不下這口氣!
  胡梓見她臉色氣得發白,連忙扶著沉玉躺下。“你的傷還沒好,別亂動,那小娘子這會在……”
  “黑頭,都尉大人召見!”幾名高大黝黑的男子衝入帳子,守在外頭的士兵想要攔住,卻被他們輕易製住。
  沉玉一看就知道幾人不好相與,連忙賠笑道:“幾位大哥稍等一下,容小人換身衣服……”
  “我看沒這個必要,又不是宴請你,需要穿那麽好?”一人冷哼著,大手一揮就拎著沉玉出了帳子。胡梓想要跟上去,卻被一人攔下。
  “都尉大人傳召的隻得他一人,難道你想抗命不成?”
  話說到這份上了,胡梓無法,隻能頓住腳步,眼睜睜地看著沉玉被他們帶走。半晌,咬咬牙轉身便跑了開去……
  
  第三十二章 逃出生天
  自帳外被幾人推搡著進去,沉玉一眼就瞅見白一全身邊低眉順眼的海棠。奉茶時,眼角瞥向自己掠過微微的得意之色,就知此次被召見,肯定是她做的好事。
  心裏盤算著如何脫身,沉玉朝座上之人躬身行禮:“小人黑頭,見過白都尉。”
  “嗯,”抿著唇,白一全斜眼看著她,神色傲慢。
  也難為他如此,監軍和其他將領數次諫言,鄭發富嫌他們囉嗦又煩人,早就打發回去了。如今鄭發富和胡可一死,這兵營裏官職最大的便是他了。
  海棠規規矩矩地站在旁邊,如同伺候人的平常丫鬟。帳子裏亦絲毫不見旖旎之色,沉玉挑挑眉,沒想到這白一全倒是忍得住,這麽漂亮的小娘子在身旁竟然碰都不碰。
  “黑頭,你可知罪?”
  上回問過的話,白一全冷著聲又說了一遍。沉玉惶恐地低下頭,對他毫無變化的問話暗暗撇了一下嘴角。“回大人,小的不明白……”
  “不明白!”他拍案而起,怒喝一聲:“營中糧草不翼而飛,還道是芮國的人偷了去,沒想到竟然是自己人所為。你原是夥頭營的士兵,此事怕也撇不清幹係!”
  轉頭朝帳外的近衛下令道:“將人帶上來!”
  沉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看著吳夥頭一臉灰白,被人拖進帳子來。心下一痛,急忙上前推開那些近衛,扶著了他。“吳叔,你醒醒,別嚇我……”
  “哭什麽,他還死不了!”白一全冷哼著,坐回去灌下茶水,又開口道:“姓吳的沒有招供,但軍營中糧草不足,這後山卻突然多出幾十車的糧食,你們如何解釋?”
  沉玉恨得咬咬牙,這人根本是想屈打成招。當初糧草被芮國所劫,未曾上報,如今怕是想將此事推到她頭上來。若不承認這批糧食是從糧倉所得,就勢必得說出攔截商賈糧車之事。
  聽聞那些商賈正向官府叫囂,此時承認,白一全恨不得立刻把她送去交差。但是不說出事實,竊取糧草之罪,誅九族也不為過。劫糧更是牽扯到營內百來名兄弟,還有小虎和胡梓兩人。
  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沉玉咬著唇,沉默不語。不認,百來條性命就得跟著她賠上,還得連累吳叔;認了,自己就得到下麵和師傅團聚了……
  白一全見底下半晌沒有吱聲,甚為不耐:“不開口是麽?來人,把這老夥頭兵給我拖下去——”
  “慢著!”抱進懷裏的人,沉玉低喝道:“都尉大人,後山的糧食是將軍生前派小的到樊城采買的,真金白銀換來,並非偷盜所得。”
  聞言,白一全冷笑起來:“采買的糧食竟敢私吞,你的膽子夠大的!”
  “大人應該沒有忘記上回芮國劫糧之事,將軍恐防糧草再失,才會秘密下令小人將部分糧食藏匿。”她定了定神,晶亮的雙眼直視著他,答得理直氣壯。實際上,不但心跳如鼓,藏在袖中的手更是微微顫抖。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她打定了主意,無論如何都不能認下!
  “將軍和軍師均已殉國,如今死無對證,而且你殺害兩人嫌疑尚未洗清,你以為這些鬼話會有人相信麽?”白一全叫沉玉來,根本就沒想過給她辯解的機會。好不容易找到個理由除掉這眼中釘的機會,他又豈能錯過!
  “大人,當日小的采買所到的店家可以作證!”沉玉仍舊不死心地叫嚷著,柯柔曾帶著她去店裏,他們定然能認出自己來。
  “派去的人說了,你曾去的‘第一當鋪’,早就人去樓空。想必是擔心事情敗露,早早逃跑了!”白一全涼涼地說著,揮了揮手。“拖出去,明日正午在城門前斬首示眾!”
  沉玉滿目愕然地被人拽了出去,被扣上手銬和腳鐐扔進一處地窖,她才反應過來。朝出口衝去,卻隻看見光亮一下子暗下來,什麽也看不見了。甩甩頭,好不容易適應了地窖裏的黑暗,瞅見也被扔進來的吳叔,她慌忙靠了過去。
  抓著他的手,滿掌冰涼。沉玉將他的頭枕在自己的腿上,又把外袍嚴嚴實實地蓋好了,籲了口氣。幸好吳叔沒有發燒,不然真不知如何是好。
  後背抵著冰冷的土牆,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明日午時斬首,自己就快要死了?
  忽地嗤笑一聲,最怕死的自己,這會竟然沒半點恐懼。興許是十年前滿山的殷紅,讓她麻木了吧……
  十年前她這條命是撿回來的,如今才死,算是守住了師傅的承諾。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她與師傅親如父子。誰不想自己的子女成龍成鳳?唯獨師傅隻求自己平凡無憂,安安靜靜地過完這一輩子。
  正想著,腿上的人動了動。沉玉回過神,關切地問道:“吳叔,你還好嗎?”
  “……沒事,”他伸手撐起上身,低問道:“這是哪裏?”
  沙啞的聲線,聽起來卻有些古怪。沉玉心下有些疑惑,依舊開口答道:“豬頭將軍早前讓人挖的地窖,儲酒用的。吳叔,你身上的傷怎樣了?”
  “皮外傷而已,”他似乎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問道:“白一全把我們關在這裏做什麽?要處決了?”
  風輕雲淡的語氣,好像處決如同吃飯睡覺一般平常。
  沉玉忍不住用掌心覆上吳叔的額頭,難道被那些侍衛打傻了?
  誰知他突然扣住她的手腕,片刻道:“脾胃受了小傷,是被他踢的一腳吧?”
  “對,”沉玉傻傻地點了下頭,才後知後覺道:“吳叔原來跟胡梓一樣懂醫術?哦,胡梓就是大頭,這是他的真名。”
  他低聲一笑,“胡梓?這名字比‘大頭’順耳多了。”
  說著,從懷裏掏出顆藥丸吞了,又往她嘴裏塞了一顆。“此處寒涼,你這身子會受不住的。”
  入口有些甜,沉玉怔忪間就咽了下去。皺皺眉,她怎麽就覺得吳叔轉眼之間好像變了個人?
  不等她細想,就見他起身在地窖裏摸索起來,便出聲道:“沒用的,吳叔。地窖的出口隻有一處,已經被侍衛封住了……”
  他淡淡應著,感覺著手下的觸感,輕笑道:“黑頭,過來幫忙。”
  沉玉扶著牆靠了過去,他拉著她的手貼上一處鬆動,她不由驚喜道:“吳叔,挖開這裏我們就能出去了?”
  片刻又垂下頭,沮喪道:“佩劍落在帳子裏,手邊什麽都沒有……”
  還沒說完,手心被塞下一物,又冷又硬,沉玉瞬間便摸出應該是一把匕首。
  吳夥頭怎會隨身帶著武器,還不止一把……
  疑惑了一下,她的心思立馬回到土牆上。管它的,隻要能離開這鬼地方就行!
  兩人不敢太用力,生怕引來侍衛,隻得一點一點地往外摳。挖了小半個時辰,沉玉突然覺得腳上涼涼的,俯身一抹,一手的水珠。“吳叔,這牆的隔壁是小溪……”
  “嘩啦”一聲,水衝開他們摳開的小洞,猛地湧了進來。沉玉隻覺手臂一緊,就被吳叔抓住往外遊去。好在小時愛玩水,閉氣的功夫不錯。猶是如此,她趴在岸上,仍是止不住地喘氣。
  回頭一望,他們已經離得頗遠。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極為不舒服,沉玉打了兩個噴嚏,問道:“吳叔,我們如今往何處去?”
  可岸邊除了她,隻得一年輕俊秀的男子,哪裏還有吳叔的身影。沉玉急了,想著他該是被衝去了別處,不禁起身要到附近找找。
  “黑頭,”那人笑了笑,喚了一聲。“不過洗了把臉,你就連吳叔都不認得了?”
  愣神了好一會,沉玉咆哮道:“說,你把吳叔藏哪裏去了?”
  握緊匕首,如果那人不說真話,就要衝過去插一刀。
  瞅見她凶神惡煞的模樣,他更是滿眼笑意,拱手道:“在下吳漢鍾,此番隱藏容貌也是逼不得已,請姑娘莫怪!”
  雖是一身濕衣,有些狼狽,卻半點不減他的風采。
  既然胡梓發現了她的女兒身,自己又與姓吳的日夜相處,對於他能看出來,沉玉絲毫不見驚訝。上下打量著那人,她暗暗咬牙:這模樣頂多年長幾歲,還假裝長輩那麽久,她真是虧大了!

  第三十三章 無關英勇
  昏暗的洞穴裏,沉玉坐在火堆前,隨手又拋了一根樹枝進去。吳漢鍾閉著眼,靠在牆上一動不動,麵色仍是有些發白。傷口泡了水,愈發猙獰。雖然身上帶了傷藥,可失血過多,這會還沒緩過來。
  原本一直當作長輩的人,如今成了同輩,沉玉偷偷睨了他一眼,感覺怪異。其實吳漢鍾對她的態度,就跟以前一樣的好,隻是看著陌生的臉,她心裏總是有些疙瘩。
  流水湧入地窖的巨響,上麵的守兵很快便能發現。他們沒有急於跑遠,而是繞回詠城後山的一處,躲了起來。沉玉挖坑捉雞時偶然發現這處通風又暖和的洞穴,便領著吳漢鍾進來了。
  又打了聲噴嚏,衣服濕透了沒法換,她總不能像吳漢鍾那樣光著膀子,隻好往火堆那邊挪了挪。吳漢鍾睜開眼,看了過來。“黑頭,我的上衣幹得差不多了,先披上吧。”
  沉玉起身撿起外袍,蓋在他身上,嘟嚷道:“臉色那麽嚇人,還充英雄,顧著你自己就好。”
  瞅見吳漢鍾手邊兩把一模一樣的短刀,她湊過去拿了起來,讚歎道:“竟然一模一樣,刀柄上的是寶石麽,看起來很值錢。”
  吳漢鍾哭笑不得,這小財迷對著短刀眼睛發亮,一副恨不得拿去換錢的模樣。“這是一對的,名為‘無雙’。”
  “無雙?”沉玉笑了起來,“本來就是一雙的,居然會叫無雙,好奇怪……”
  他眸底閃過一絲柔光,“別小看這對短刀,不論重量、厚薄都一模一樣,世間難得。”
  翻來覆去地看著短刀,她隻覺得普普通通,未曾發現特別之處。想來愛刀的人看到的總是和平常人不一樣,就像師傅對自己的佩劍,心疼得不行,每天擦上好幾遍,亮得都能照鏡子了。
  放下刀,沉玉倒是想到一事:“吳叔,額,吳公子那手好刀法,竟然用來殺魚煮飯了?”
  “殺手和廚子沒什麽不同,都是拿刀的。”吳漢鍾微微一笑,如若春風,卻看得她毛骨悚然。原來以前吃過的美味,一下子變了質,讓她胃裏一陣翻滾。唇角勉強扯出一抹笑,她急急往洞口走去:“我去看看外頭有什麽吃的,不然得餓死在這裏了。”
  他點點頭:“別走開太遠,有事叫我。”
  說完,又闔上了雙眸。
  沉玉撇了下嘴,有事叫他,豈不是把周圍的人都引過去了。這麽笨的事,她才不會做。再說,誰知道這人讓自己叫嚷,是不是想偷偷溜掉……
  對後山她熟悉得很,左拐右拐,找著了幾棵果樹,用濕漉漉的袍子包著,就匆忙往回趕。遠遠瞅見兵營裏似乎人頭洶湧,看來已經發現兩人逃出了地窖。
  山頂的視野就是好,微風吹散了沉玉的額發,她舒服地眯起眼。如果自己現在悄悄跑了,不帶著吳漢鍾,肯定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順利離開。踟躕了一會,想到在夥頭營時,他對自己的照顧。沉玉跺跺腳,還是小心抱著果子回了洞穴。
  “……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洞內傳來吳漢鍾低沉的聲音,沉玉踏進去,見那人絲毫沒有張開眼。納悶著自己放輕了腳步,難不成這人屬貓的,耳朵那麽靈?
  “誰說我要跑了,喏,這果子很甜,趕緊吃吧。”有些心虛地把深紅色的果子放在他身前,沉玉低聲反駁道。
  吳漢鍾這才睜開了眼,滿目笑意:“即使真走了,我也不會怪你的。”
  “得了,哪來那麽多廢話。再不吃,我就要吃光了。”往他嘴裏塞了個果子,她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把紅果子吃得差不多了,沉玉打了個飽嗝,眯著眼道:“兵營亂哄哄的,應該發現我們逃了。隻是有點奇怪,那白一全竟然沒讓人來追。”
  “他巴不得我們逃走,坐實了罪名。”吳漢鍾眼底一寒,冷聲道。
  “這姓白的真是小人!”聞言,沉玉氣得咬牙,低聲咒罵了起來。
  他皺了皺眉頭,低喝一聲:“女兒家哪來這麽多混賬話。”
  沉玉脖子一縮,摸了摸鼻子:“我這不是生氣嘛……”想到這人又不是師傅,還敢教訓她,自己居然會怕,不由頂了一句:“誰說女的就不能說粗話了,隻要活得好好的就行!”
  吳漢鍾歎了口氣,也不與她爭執:“算了,這樣的話少說為妙……你總穿著濕衣服不行,我們這就下山到其它城鎮去。”
  扶著石牆站起身,他往內一指:“洞內有風吹來,前頭應該有出口。”
  沉玉詫異地看向吳漢鍾,她絲毫感覺不到有風,這人到底是屬什麽的,這都能察覺出來?
  ******
  果不其然,走了一刻鍾,便有一個半人高的裂口。吳漢鍾率先出了去,見外頭無異,才讓沉玉跟著來。
  他們翻過了山頭,將近亥時才到達樊城。沉玉又倦又冷,不敢去客棧,吳漢鍾去買了些幹糧和成衣,兩人便將就著在城郊的荒宅住一宿。
  這宅子數年無人打理,雜草叢生,滿是灰塵。圍牆缺了個大口,房間也是層層的蜘蛛網。勉強找了間內裏的屋子,換下濕衣,他們在榻上鋪了些幹草,便將就著睡下。
  沉玉也顧不得男女有別,反正她以前在兵營也沒在乎這些,如今又疲倦不堪,不一會早已睡死了過去。睡在外側的吳漢鍾稍稍一挪,兩人之間空出了一小塊地方,這才安心地閉上了眼。
  先前受了傷,淌水又逃命,難得的安逸讓沉玉一覺睡到第二天傍晚。揉著眼坐起來,看見破爛的木窗隱隱透出的一點光亮,她一時有些怔忪。
  “醒了?吃點幹糧吧。”吳漢鍾自門外而入,把還燙手的玉米餅遞了過去。
  顧不得熱,她大口咬了下去,舌尖疼得直吹氣。
  見沉玉手忙腳亂的樣子,他把剛打來的清水塞到她手裏:“別急,沒人和你搶!”
  把玉米餅全咽了下去,她才開口道:“你出去了?”
  “嗯,準備了一些小東西。”吳漢鍾點點頭,把手裏的物事往桌上一放。不但有大小瓷瓶,還有女子的胭脂水粉。
  沉玉眨眨眼,麵上一窘。“你不會想讓我穿裙子,塗上這些跑路吧?”
  想到以前山下的大嬸臉上一層厚厚的粉末,一笑就“撲撲”往下掉,她心裏不由惡寒了一把。跟師傅生活,隨意得很,她也很少穿女裝,畢竟做事很不方便。如今要她換上,恐怕那舉止半點比不上平常的女兒家,隻會礙手礙腳。
  “我沒買女裝,裙子趕路走不快。”他仔細看了沉玉的臉,挑了兩瓶出來。“先坐下,你的容貌雖然看過的人不多,但以防萬一,還是稍微改動一些。”
  說罷,吳漢鍾用帕子將她的臉頰擦幹淨,塗抹起來。
  感覺到臉上涼涼的濕意,以及他的指尖緩緩遊移。沉玉僵著身子,閉目不語。這人能夠藏身兵營這麽久未曾被人發現,可知他的手法有多高明。難得高人要幫自己改頭換麵,沉玉自然不會拒絕。
  她沉悶之餘,便掰著手指算起自己的小金庫。數了幾遍,昏昏欲睡時,終於聽見了天籟之聲:“……好了。”
  沉玉立馬蹦起來,跑到院中幾乎幹涸的池塘邊張望了一番。左看右看,還是自己原來的相貌,但仔細瞅著,好像又有些不同。若不是相熟的人,根本認不出來。
  回頭見吳漢鍾也往自己臉上搗鼓了一會,收拾好東西便起身朝她走來。依舊是以前看熟的吳叔的臉,隻是要年輕許多。“此處不是久留之地,現在就走。”
  “需要那麽著急嗎?”沉玉蹙起眉,想著營內的胡梓和小虎,不知如今怎樣了……
  “詠城雖然易守難攻,但上回若不是你在後山設下陷阱,又重傷了敵軍大將,這裏早就易主了。芮國攻破此地,隻是遲早之事。”吳漢鍾看向她,正色道。
  “將軍和軍師暴斃,先前破敵立功的你又生死不明,軍心動蕩,詠城這兩日恐怕就要被攻下。”
  “照你的話,是不打算去幫忙了?”沉玉轉開臉,淡淡問道。
  “單槍匹馬,可以做些什麽?”他唇邊勾起一絲譏笑,“你一向置身事外,難道這次想要回去?”
  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吳漢鍾歎息道:“你為他們做得夠多了,沒有必要再冒險。”
  “如果芮國大軍攻破詠城,錦國沒了這層屏障,根本抵擋不住。到時,我們又能逃到何處去?”沉玉笑了起來,烏黑的雙眼猶若星辰。
  皇帝老子換了兒孫叔侄來做也就算了,但若是被芮國侵占了。那裏用的官銀與錦國可大不相同,她辛辛苦苦得來的銀兩,豈不是要變成一堆無用之物?

  第三十四章 有福同享
  直接返去詠城,然後束手就擒?這樣愚蠢的事沉玉才不會幹。
  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一個人回去?這簡直是送死的舉動,她也是不樂意的。
  吳漢鍾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取走了貼身縫好的碎銀。於是沉玉成了債主,理所當然要他償還。既然一時拿不出錢銀來,那也行,隻能跟她跑一趟了。
  沉玉小手一揮,豪爽地道:“從現在開始,我請你做保鏢。不包吃不包住,有危險要擋在我身前,有好吃的要先給我,有福同享,有難不同當!”
  他噙著苦笑,摸遍全身,除了那一雙短刀,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獨自離開,隻能挨餓受凍。反正吳漢鍾也不放心沉玉,索性順水推舟,應了下來。
  回到原前後山的洞穴裏,沉玉躲在樹後張望了好一陣,沒發現城外有任何異常。兵營裏也不見騷動,看來芮國還沒行動。安心地跑了回去,吳漢鍾倚著石牆,睨了她一眼:“不用一天看幾趟,芮國的人不會那麽笨,光明正大地從正麵攻打。”
  沉玉一怔,“難道又從後山突襲?”
  “不會,”他眯著眼,淡然道:“江懷閑不屑用同一伎倆,再說,上回越江枉死的芮國士兵可不少。此舉需天時地利,不可能再來一次。”
  聽吳漢鍾這麽說,她籲了口氣。“那叫江懷閑的人,真有那麽厲害?”
  “可謂百戰百勝,聽到他的大名聞風而逃的將領不知多少。”坐直身,他忽然笑了起來:“這人竟曾敗於你,沉玉此名在各國恐怕早就傳遍了。與江懷閑並駕齊驅,這樣的殊榮,不是什麽人可以得到的。”
  “我才不稀罕,都說人怕出名豬怕壯……”不過那江懷閑這樣的大人物,要跟自己這樣的小人物擺在一塊說,恐怕比她更要鬱悶。
  想到這裏,沉玉心裏樂了一把。溜到角落,她枕著包袱就躺下了。反正有吳漢鍾看著,自己沒什麽好擔心的。
  吃吃睡睡了三日,仍是風平浪靜。明顯發現城內原來嚴陣以待的守衛有些鬆解下來,幾次撞見城樓上的士兵隻剩下數人。沉玉看得有些心急,正盤算著要不要偷偷回去,報信給胡梓和小虎,讓大夥好好戒備,吳漢鍾卻笑得淡定。
  “這個白一全看來還有點腦子,懂得用表象麻痹敵人。”他往外一指,說道:“城樓的士兵少了,但城門下的守衛卻多了幾倍。”
  “吳……公子,你說那江懷閑會信麽?”沉玉順著他指得方向望了過去,疑惑道。
  “在下年長幾歲,叫聲大哥吧。”他笑笑,回頭道。
  經過幾日相處,沉玉也摸清了。這人除了臉換了之外,其它一點都沒變。原來心頭上的一丁點不舒坦,早就被她丟到腦後。於是這會,她笑眯眯地喚了一聲:“好的,吳大哥。”
  吳漢鍾微笑著應了,又道:“若是對付其他人,說不定能糊弄過去。但對著江懷閑,恐怕難以湊效。”
  用力地點頭,她附和道:“連我們都騙不過,怎麽去騙別人?”
  “說得很對,要騙過敵手,首先就需要騙過自己人。”他遠遠望見城內的布防,歎道:“江懷閑能無聲無息地渡江偷襲,不但貴在神速,恐怕營內也有芮國的人作掩護。”
  “果真有奸細?”沉玉想著先前自己胡亂說的話竟然猜中了,不由吞了口唾沫,瑟縮了一下。“若是這樣,誰還贏得了?”
  抬頭見吳漢鍾看著自己,她連忙擺手道:“別把我算進去,我怎麽知道就在後山挖坑捉山雞吃,會惹來這麽多麻煩……”
  他挑挑眉,抿唇笑了。“那麽還真是巧了,不過你連時辰方位都掐算得這麽準,坑倒了無數芮國士兵,也算是大功一件。”
  沉玉臉上紅了紅,神色局促。“吳大哥,你就別取笑我了。”
  “在戰場上,除了巧妙的謀略和超群的武藝,最不能缺少的,就是這運氣。”吳漢鍾淺淺一笑,眼底波光點點。“原本還有些擔心與江懷閑交手,如今有你在,倒是有些希望。”
  不知這話是褒是貶,究竟是有她在,可以給他帶來些好運;還是因為有了她靠運氣贏了江懷閑的先例,讓他有了信心?
  想不懂的事就丟掉,沉玉素來如此。“……吳大哥是否已有對策?”
  “不急,我們先靜觀其變,再作打算。”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城內的兵營,似乎沒有繼續這話題的打算。
  聳聳肩,沉玉識趣地沒有再打擾,回洞穴裏準備晚上的吃食。吳漢鍾打了一隻山雞開葷,她可要好好洗幹淨讓他再露一手。捏了捏臉頰,突然發覺自己多了幾兩肉。果然,跟著吳漢鍾混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
  沉玉是在一陣震天的鳴鼓聲中驚醒過來的,迅速爬起來跑出去,吳漢鍾早已立在洞外。衣襟有些潮意,應是被朝露打濕的,恐怕站了好一會了。
  “吳大哥,芮國大軍要攻城了?”隻見城內外火光滿天,仔細一聽。愣了愣,她轉過頭來。“還以為山下劉大嬸潑辣,罵得夠難聽了,誰知芮國的男人比她更厲害。”
  吳漢鍾忍不住笑開了,這傻丫頭竟然把婦人的罵街,和這辱罵帝王的事同等起來。這一咧嘴,心底原有的一些不痛快,轉眼就散去了。
  “這算是叫陣,想要引對方出戰時常有的手段。”他暗忖著,若是江懷閑之外的人如此,白一全早就按耐不住衝了出去,而今也隻能窩在城內生悶氣了。
  沉玉倒是奇了,“這打仗居然要動嘴皮子,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的。我們在這裏聽不真切,城內那些士兵這會怕是要氣瘋了。”
  抬頭瞅了眼天色,她打了個哈欠:“才四更天,芮國的一早過來罵人,不累麽?”
  “上回他們吃了敗仗,也憋了一肚子火。如今正好發泄發泄,省得影響了士氣。”吳漢鍾又看了一眼,拍拍衣角便往回走。“繼續睡吧,看來他們今天不會攻城了。”
  “江懷閑對他的手下倒是體貼,怕他們憋屈,早早讓人來大聲叫罵……”沉玉正嘟嚷著,聽到後麵一句,愣住了。“吳大哥怎麽知道芮國的人待會不攻城?罵完就該動手了吧。”
  “士兵站得齊整,但沒有列陣,而且在弓箭射程之外,足見他們完全沒有對戰的意思。”吳漢鍾回過頭,簡單解釋道。
  沉玉不禁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不但懂得易容,煮得一手好菜,如今連這打仗列陣的事也認識不淺。平日吃幹糧慢條斯理的,衣服雖不華貴,但整整齊齊,絲毫不見褶皺,一看就知家裏出身不錯。
  她摸摸下巴,這人離家到酒樓當一名小小的廚子,如今又來了軍營當夥夫,怎麽想也猜得出背後肯定有目的。如果是來尋仇,自己卷進去就要劃不來了。而今連一個銅板都拿不出來,即使再驚采絕豔,一文錢餓死英雄,她的小金庫以後隻少不多。
  可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出來何時會懂得帶上多多的銀子,就算有也揮霍得無幾了。不過隻要家境殷實,回家去取就行。
  隻是,這人不會是被爹娘趕出家門的吧?
  歪著頭又想了好一會,沉玉大步跟上,張口就道:“吳大哥,我們以後一起過日子吧!”
  吳漢鍾身子一僵,麵上先是有些暈紅,而後卻是蒼白,半晌才應道:“黑頭,在下當你是妹子一般對待……出門在外,有些不便,男女之別就無法顧忌那麽多。再說,在下也無意娶親……”
  沉玉大笑起來,在他僵硬的肩頭上拍了一下:“吳大哥想哪裏去了,我說的是這場仗結束了,我們就找個安靜的地方一塊住,互相也有個照應。”
  他一怔,不由苦笑,這樣的話誰聽了不誤會?
  吳漢鍾心下正苦惱著,卻沒料到,沉玉不過是想趁早找個廉價廚子兼保鏢,好讓小金庫又能妥當安全,以後的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罷了……
  
  第三十五章 逃為上策
  是夜,密雲掩月,暗淡無光。
  值夜的守衛耷拉著腦袋,一臉困意。踢了踢身旁瞌睡的士兵,正想去把滅了的火把點燃。突聞一聲輕響,他剛要轉頭,隻覺頸上一痛,麵上尚未來得及浮現驚恐,便已倒下。
  轉眼間,仍在夢中數十人,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倒在血泊之中。一道黑影悄然打開城門,引來城樓上的侍衛統領驚呼:“何人擅自打開城門!”
  話音剛落,無數冷箭自遠而近,瞬間放倒數人。那侍衛統領當機立斷,翻身護住身後的士兵,急急道:“求救……”
  這士兵眼睜睜地看著統領後背一箭穿心,嚇得點頭就跑,驚呼道:“救命啊!敵軍攻城了!”
  既已打開城門,也不必擔心打草驚蛇,小兵才得以一路奔至白一全的帳下。
  他立刻跳下床榻,正要披上盔甲出帳,忽然感覺到背後的冷意,下意識地抓起佩劍一擋。卻見榻上那一直溫順依人的女子,身穿著薄紗,俏臉上一片肅殺之意。柔荑上幾片指刀,在昏暗的帳內閃爍著寒光。
  白一全似乎還能感覺到方才海棠在自己胸前留下的觸感,不由冷冷一笑。“沒想到芮國的奸細,竟然不惜潛伏多時,以色惑人。手下是如此,難道江懷閑的戰績也是這樣來的?”
  “休得詆毀我家主子!”海棠低喝一聲,滿目怒意,閃身向他刺了過去。
  若是偷襲,興許她能得手。但白一全已然察覺,海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她自己亦清楚,但殺掉此人,營內又沒了沉玉,詠城必破!海棠已經作了同歸於盡的覺悟,可尚未施展身手,白一全猛地一僵,瞪圓著雙眼往後倒下。
  一人站在他身後,褐眸看著腳邊的人,又在胸口補上了一刀。海棠這才鬆了口氣,正色道:“城內的守衛清除幹淨了?”
  曲良點點頭,將長劍一收。“穿上衣服,我們到城門與將軍會合。”
  海棠迅速從榻上取了外袍,匆匆整理便踏出帳外。周圍橫七豎八地躺倒十多人,皆是白一全的貼身近衛。抬頭見曲良早已換下了錦國的兵服,一襲貼身的灰衣,沾染了不少血跡。
  她腳步微微一頓,低聲問起:“此次領軍何人?”
  “霍將軍和赤子將,”曲良領著她避開胡亂逃竄的士兵,快步走向城門。
  海棠嗤笑一聲,看著兵荒馬亂的營內,語氣不屑。“錦國大營不過是一盤散沙,若不是沉玉在此,元帥早已攻下。”
  “沉玉未死,極有可能回營。”他腳步不停,忽然說道。
  聞言,海棠臉色微變。“地窖被溪水淹沒,沿著河川仔細尋了兩日,一無所獲,這人竟然還活著?”
  “此為元帥的推測,正打算破城後在附近繼續搜索。下令若有發現,不得傷其性命。”曲良垂下眼,將剛得到的消息告知了她。
  海棠心底有些不忿,當年偶遇元帥,若不是他慷慨相助,自己早已被糟蹋致死。她死心塌地為其效命,隻願得他一句讚賞,一個眼神。可是兩年了,元帥對所有人都淡漠疏遠,如今卻為一個敵國賊子上了心!
  “砰!砰!”戰鼓突然響起,兩人詫異地站在原地。
  錦國的士兵聽著熟悉的鼓聲,原本極度恐慌的人停了下來,紛紛拿起了武器,衝向一處。
  曲良暗道不好,皺眉道:“有人指揮列陣……士兵都聚集起來了,對我們大為不利。”
  “我去殺了那擊鼓之人!”海棠指刀一閃,冷聲道。阻礙元帥的人,都得死!
  他想了想,點頭道:“我熟悉隊列暗號,這就去給霍將軍和赤子將報信。你得手後,立刻過來。”
  “得令!”海棠低聲一應,他們立刻分頭行事。
  *******
  “繼續敲,不要停!”吳漢鍾一劍擋開靠近的芮國士兵,頭也不回地喝了一聲。
  沉玉欲哭無淚,這戰鼓敲得她雙手快要斷了,早知道就不逞能回詠城折騰自己。咬咬牙,用力地往鼓上猛敲。
  “三三三二,節奏不對!”前頭的吳漢鍾匆忙退後,大聲提醒道。
  她隻好打著拍子,生怕指揮錯誤。吳大哥說了,這是大營用來集中士兵的方法。如今城門突然打開,鐵定是芮國奸細所為,隻能盡快把所有的兵士召過來,才不會因為分散而被芮國大軍打得落花流水。
  餘光瞥見營內的士兵都趕來加入混戰,減輕了吳大哥護著戰鼓的負擔,沉玉不由微微笑了起來。有了幫手,就不怕芮國的人傷到擊鼓的自己了。
  原本驚慌失措的士兵跟著鼓聲跑了來,還以為是白都尉擊鼓下令,誰知會是失蹤多時的沉玉。大敗了芮國大軍的英雄還在,甚至唇邊還噙著笑意,淡定的模樣讓所有人都安下心來。
  吳漢鍾趁此跳到戰鼓旁,觀看著四周,指示著沉玉變幻鼓聲,調整隊列。
  看見沉玉,小虎一臉欣喜地爬上高台,代替她敲起鼓來。胡梓緊握佩劍,與吳漢鍾一同砍殺著欲登台的芮國士兵。
  遠遠地望見高台上的幾人,赤英氣紅了眼,命人拿來大弓。霍青揮手一擋,搖頭道:“子將,那人許是沉玉。”
  他未曾放下弓,咬牙切齒道:“元帥隻說不傷此人性命,其他人怎可放過!”
  熟知赤英的性情,霍青淡笑道:“區區小人物,何需勞子將親自出手?此次前來,為的是攻城,並非私怨。”
  孫文康與赤英情如手足,這回重傷,霍青知他不甘。在城樓俯視著戰況,霍青連下了幾道指示,副將立刻領命而去。
  赤英將弓一收,皺起眉頭。“霍將軍,我這就去會會那沉玉。”
  “也好,”既然得元帥如此重視,霍青亦想探一探這人的實力,便讓他下了城樓。
  一馬當先,長劍在手,赤英所到之處,錦國的士兵根本無法抵擋。吳漢鍾瞅見列陣被打開缺口,回頭叮囑小虎繼續敲鼓,便一躍而下。
  “當”的一聲,冷冽的刀鋒在赤英頰邊擦過,他舉劍一擋。吳漢鍾退了一步,冷冷地盯著赤英的動作。
  不等他反應過來,吳漢鍾手中的“無雙”寒光一閃,飛快地擊向赤英的胸口。逼得赤英揮劍一擋,震得雙手發麻。他微微眯起眼,赤英越來越想不透這沉玉身後究竟有多少人,如此好手居然會屈居其下……
  舔了舔唇,赤英隻覺全身熱血沸騰,有多久沒遇到這般厲害的對手了?
  出於對他的賞識,赤英躍下馬,欲平等對決。見狀,吳漢鍾亦是全身緊繃,嚴陣以待。半晌,兩人一觸即發,難解難分。
  高台上,胡梓握著劍,已有些吃力。“黑頭,我們被包圍了!”
  沉玉也急了,“吳大哥被芮國將領纏著,脫身不得。這樣打下去,營內的士兵都要被殺清光了!”
  來回踱步,她撫額道:“不行,我們要退兵!讓大夥兵分幾路,往不同的方向逃!”
  小虎愣了愣,“黑頭,逃兵是要殺頭的!”
  她一手拍了下他的頭,怒斥道:“誰說要做逃兵!芮國大軍突襲,大夥都沒準備,現在不逃更待何時!退兵的暗號,三一三三,快!”
  胡梓苦笑道:“黑頭,別的你沒記住,這個倒是記得很牢。”
  “那是,跑路當然要記得,不然慢了就要丟腦袋的!”沉玉吐了吐舌頭,又湊過去道:“小虎,你嗓門大,立刻下命令。”
  難得做指揮大軍的人,他興高采烈地一麵大力擊著戰鼓,一麵便扯著嗓子喊了起來。“所有人聽著,拉上周圍的兄弟,往後——跑!”
  吳漢鍾老遠聽見這聲號令,真是哭笑不得,不用想也知道定是沉玉的意思,也不戀戰,一刀刺傷了赤英的戰馬,脫身而去。
  赤英莫名其妙地見錦國的士兵忽然撒腿就跑,上戰場多年,何曾見過這樣的情景。愣了好一會,才怒喝周圍也愣住的兵士:“追!立刻追上去!”
  “慢著!”霍青策馬走近,喝止道:“子將,錦國突然撤退,恐怕有詐!”
  “難道就這樣放過他們?”赤英眉頭深鎖,錦國的人說跑就跑,此次攻城簡直等同兒戲,他有被人耍的感覺。
  “沉玉此人素來狡猾,我們不得不防。”先生阮恒特意強調,霍青不敢貿然行動。“全軍修整半日,待稟明元帥,再作謀劃!”
  見他如此慎重,赤英也不得不壓下怒氣,點頭應了。

  第三十六章 又是壯丁
  破了詠城,芮國大軍勢如破竹。詠城的守兵死傷過萬,又群龍無首,不到三日,霍青與赤英便不費一兵一卒,攻下了樊城。不足十日,已將烏城歸於名下。
  江懷閑下令不得驚擾錦國百姓,是以擒住官差和府尹,查明其相關罪證,就地正法。多數官員搜刮民脂民膏不知多少,早已惹得天怒人怨。如此一來,百姓無不拍掌叫好,對芮國大軍的侵占,反抗之意減低了許多。
  *******
  詠城,芮國大營。
  “前麵的,過來!”叫住幾步外急急想溜走的人,校尉不悅地問道:“叫什麽名字?隊正為何人?”
  “小的阿玉,隊正是肖大人。”那人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應道。
  校尉皺皺眉,大營裏姓肖的人何其多,隻有一個姓氏如何明白。正要細問,又想到長史為增加軍隊的人數,剛剛在芮國偏遠的山村招攬了一批年輕男子。大多目不識丁,問了也是多餘,擺手就讓他走了。
  那人暗暗鬆了口氣,急急溜到營外的小樹林,尋了個陰涼的地方坐了下去。見四下無人,這才抬手拂開額上的劉海,露出一雙明亮靈動的雙眸。
  下意識地摸摸腰側的錢袋,小金庫少了大半,沉玉耷拉著腦袋,一臉沮喪。
  芮國大舉攻城後,她與胡梓、吳漢鍾等人走散了。想著芮國大軍定會乘勢直奔樊城等地,沉玉便反其道而行,出城北上。不料才在半途,被芮國的士兵當作逃掉的壯丁抓了回去。於是,她從錦國的士兵,又變成芮國的了。
  掌心一痛,這裏可不比錦國大營,每日五更天就要起來操練。沉玉光拿著又沉又重的刀劍已經很吃力,還要練習足足一個時辰。雖然她以前在山上也做些粗活,手板比較粗,不像平常女兒家那般幼嫩。可不到兩日,她依舊滿手的水泡,疼得不行。
  本想偷懶,可惜隊正手裏有花名冊,天天點名。遲到之人,需多練兩個時辰,若是未到,不知要如何重罰。
  沉玉不敢想,更不敢試,隻能硬著頭皮地早起晨練。
  曾忍痛將小金庫獻上,誰知隊正銀兩是收下了,但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照舊操練的操練,該五更起還是五更起。沉玉瞅著慢慢扁下去的小金庫,咬咬牙不再做這蠢事了。
  “你,快幫忙打水!”剛聽到腳步聲,她正想溜掉,那人便發現了她。水桶往溪邊一放,橫了她一眼:“打十桶水,立刻送到大帳去。”
  說完,聳聳肩就跑了。
  老兵常欺負新來的壯丁,沉玉已經見怪不怪了。皺著臉認命地打了水,東倒西歪地回到了大帳,桶裏的水剩下一半還不到。看著那幾乎與她同樣高的大水缸,她鬱悶得不行。
  把水桶往邊上一扔,沉玉向來不是乖巧聽話的人,捏捏胳膊就往帳子後麵溜了。見著一夥人圍坐在一處,奇怪地湊了過去:“這位大哥,你們是在做什麽?”
  那人轉過頭,上下打量著沉玉,似乎有些滿意,才開口答道:“聽說有位大人帳下缺了個侍從,做些粗活,子將便挑了我們十多人過來。”
  “元大人?”沉玉盤算著做侍從可比操練舒服得多了,便也坐到了這人旁邊。“那要如何,才能被選上?”
  那人嗤笑一聲,擺擺手道:“看你身上沒幾兩肉,又瘦又矮,能做得了什麽。一邊涼快去,別來湊合。”
  沉玉不管這些,繼續蹲在原地。反正就試試,橫豎選不上自己也沒損失。可剛剛提起的元大人過了來的時候,她愣住了。那張圓臉,大大的眼睛,不就是子何公子身邊的小侍童。難道遇上了貴人,當起“大人”來了?
  她正納悶著,就聽見小元清清喉嚨,稚嫩的臉上滿是肅然。“做這侍從,第一要多做事少說話,第二是嘴巴要緊,第三是未經允許,不得進入帳內,明白了?”
  “是,大人。”眾人矮著身,恭敬地應道。
  他略略點頭,脆生生地喝道:“一個個站好,都抬起頭來!”
  沉玉撇撇嘴,這怎麽好像在選牲口似的?雖然心裏不樂意了,可不想再回去給人支使,她還是乖乖地抬頭站好。
  小元一邊走著,一邊查看,嘴巴不停:“眼睛小,下巴尖,一看就是個色胚,退後!”
  “胡須滿麵,不修邊幅,退後!”
  “嘴裏怎麽一股味道,退!”
  “衣服上酸臭得不行,幾天沒洗了……退!”
  挑挑揀揀,不滿意地都要退後一步,這會隻剩下三四個人並排站著,其中包括了沉玉。
  其實士兵身上有汗臭,幾天沒漱口是常有的事。這行軍路上,平常的小兵哪來這麽多功夫收拾自己。想著他這般挑剔,怕是一時半會挑不出個人來了。誰知他大眼一掃,居然湊到沉玉的跟前。她嚇得退了半步,小元皺皺眉,瞪了一眼過去。
  “把雙手伸出來……”
  手心手背都仔細看完,顯然瞥見了那些水泡。他眨眨眼,對身後的人說道:“就他吧,讓其他人回去。”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選上,沉玉高興之餘,有些擔心這人會不會認出自己。易容的臉隻要不碰水,不用力擦的話,就不會掉。她對吳大哥的手藝還是相當有信心,於是,低著頭跟上小元,心裏快要笑開了花。
  終於不用五更天起來,不必再去操練了!
  前頭的小元突然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道:“看你不適合舞刀弄槍,才挑上了你。不要以為自己有多大本事,如果沒想盡心做,那麽現在就回去吧。”
  沉玉一驚,滿臉感激涕零,一手還輕輕擦著眼角道:“阿玉來世一定做牛做馬,報答元大人的大恩!”
  不過這輩子讓她當牛馬是不可能的,下輩子自己管不著,隨便說說就好了。
  小元也沒細究這一兩個字詞,領著沉玉便直奔某處帳子。把她丟在帳外,大步踏入。“主子,侍從已經選好了。”
  江懷閑不過抬頭隱約瞥了眼外頭的人影,便垂首繼續專注在剛收到的密函上。小元知他已是同意,悄聲退了出去,吩咐道:“你就睡到我帳子裏,平日事情不多,就是幫我打打下手。”
  沉玉點頭應了,隨他到了後頭的小帳。角落有張床榻,又暖又軟,比營內的硬床鋪不知好上多少。不由摸了又摸,眼睛發亮。
  小元見她愛不釋手的模樣,亦是忍俊不禁。想也知是窮人家的孩子,看著這樣普通的軟榻竟如此稀罕,倒覺得自己選對了人。畢竟懂得知足的,品性也不至於差到哪裏去。“不用怕它跑了,晚上還得回來睡的。”
  麵上一紅,沉玉尷尬地站起身,想到自己剛才的樣子都讓這小童見著了,夠丟臉的。
  “時辰差不多了,跟我來!”小元瞅見她臉上的紅暈,知她麵薄,倒也沒有繼續調侃,招手就叫沉玉和他一起去煎藥。
  當然,沉玉隻是拿著扇子在邊上看著。清洗、舀水、放藥,都是小元一人親手做的。她也知道給自家主子喝下去的東西,豈會讓自己這等粗人來做,亦樂得輕鬆。離得遠遠的,在小爐上點了火,用扇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揮著。
  把藥罐小心放在爐上,小元專心盯著火候,隨口問道:“阿玉是哪裏人,怎麽來參軍的?”
  沉玉支吾著怕他聽出端倪,含糊道:“小的正要去投靠親戚,半路被抓來的……”
  他一怔,想到近日外頭送來的壯丁,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元帥向來不會虧待帳內的士兵,在軍中也不愁餓肚子,不是比你投靠遠親更好?”
  胡亂地點了下頭,沉玉又聽見他問起:“看你的手,雖算不上大富大貴,也是小戶人家,怎麽會跑老遠投親戚?”
  “爹娘早逝,以前也是寄住在別人家。如今年紀大了,不好再留下,隻得出來闖闖……”沉玉這半真半假的話,倒是讓小元信了。
  他笑笑道:“沒事,把這裏當作自己的家就好。以後若立了小功,興許能得個一官半職,衣錦還鄉。”
  “不敢,不敢。”搖搖頭,她才不想當官,做貪官得擔心隨時被綠林好漢行刺,做清官就得小心得罪人,丟了性命,倒不如做小人物無事一身輕。
  見小元還要勸說,沉玉怕露了餡,剛好聞到罐裏的藥味,連忙轉開了話題:“咦?這裏麵怎麽會有千葉草?”

  第三十七章 帳內伺候
  候在帳外,沉玉一再後悔自己多嘴。小元進去跟他家主子溝通了好一陣還沒出來,她隻得在外麵幹等。還要被帳前的兩名侍衛凶神惡煞的目光掃來掃去,她低著頭,心裏顫顫的,渾身不自在。
  終於有人掀起幕簾,露出小元的圓臉,招手道。“阿玉,進來。”
  “是,”挪著僵硬的雙腿,沉玉依舊垂著頭,順從地跟在他後頭進了帳子。
  “主子,人已經帶到了。”
  說完,小元便退到了一人身後。沉玉餘光瞥到素色的錦袍,雖然心下好奇,目光仍是不敢放肆地往上看這人的容貌。
  半晌,那人才緩緩開口:“藥裏要千葉草,你如何得知?”
  沉玉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這熟悉的聲線,不用抬頭也猜得到,正是在樊城遇見的子何公子。隻是這人怎會出現在芮國大營?一路走來侍衛對小元都畢恭畢敬的,看怕他在這裏的地位也不低。
  想了又想,如此病弱的漂亮公子哥兒在兵營裏能做什麽……不會是那元帥江懷閑的男寵吧?
  正胡思亂想著,忽然瞅見小元往她這邊拚命使眼色,才後知後覺地記起自己還沒回話,急忙應道:“回大人,小的家中有長輩常年服用千葉草,所以才會這般熟悉。”
  沉玉說得也是實話,師傅早年胸口被人刺了一劍,咳嗽不斷。她便日日上山摘這千葉草煮湯藥,讓其服用。因而一聞到藥味,立刻就分辨出來了。
  “這千葉草……有毒麽?”江懷閑輕叩著木案,沉聲問道。
  她連忙搖頭,“千葉草凝神止咳,大夫常用來作藥,怎會有毒……藍瓊花單用平常亦是可以治愈咳嗽,隻是這兩種藥草混在一起,則會加重咳症。”
  說罷,帳內又是一陣沉默。
  沉玉偷偷搓著手,有些忐忑不安。有人在美公子的藥裏動了手腳,分明就是想置他於死地。如今自己多口說出了事實,這下藥的人會不會來報複於她?知道得太多,美公子是不是會殺自己滅口?
  “……抬起頭來!”
  “啊?”聽到美公子的話,沉玉下意識地看向他。
  見著她根本就神遊開外,呆呆地盯著自己,麵上陡然閃過一絲驚訝、不解和小小的慌張,倒是沒有平日所見的癡迷和好色之相。江懷閑挑挑眉,這人曾經見過他,還是素來是這副呆愣的模樣?
  袖袍一揮,小元會意地將方子裏的藥材一一放在沉玉麵前,瞪著她道:“仔細看了,有什麽不妥?”
  她拿起藥材,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又湊到鼻子下聞。片刻後,把一束藍色的小花遞給了小元。“這是藍瓊花,上麵的白色粉末,如果猜得不錯,正是千葉草。”
  小元將此物呈了上去,江懷閑淡淡一掃,疑惑道:“如何知此物上的白色粉末,就是千葉草?”
  沉玉從容地上前,手指沾上藍花上的粉末便放進案上的茶盞裏。“看,變成黑色了,千葉草隻要遇水都會這樣……”
  正說到興頭上,小元偷偷在她衣角一拽。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幾乎靠在美公子身上,嚇得連連退後好幾步,又低下了頭。
  “無礙,退下吧。”江懷閑盯著水上飄起的丁點黑色粉末,美目掠過一絲凜冽之色。
  送藥、收藥,甚至煲藥都由心腹接手,為的就是防止有人動手腳,不料問題竟然會出在這細微之處。若不是這侍從無意察覺出來了,他還不知會服用多久。
  薄唇一勾,可這果真是巧合麽?
  *******
  “阿玉,一起用飯吧……”
  “阿玉,你的衣衫有些破舊了,這套送給你……”
  “阿玉,這是從主子那裏得來的點心,我們一人一半吧……”
  “阿玉……”
  自從幫忙辨認出千葉草後,小元對沉玉的態度完全改變了。吃的、穿的、玩的,隻要他有的,都不忘給沉玉一份。這小童平日高高在上,囂張得不行,突然對她這般親昵,直讓她受寵若驚。
  以前做豬頭將軍的侍從,還得燒水、煮飯和奉茶之類的,在這裏基本上都讓小元包辦了,她隻能在邊上看著。然後睡了吃,吃了睡,跟沉玉以前總是憧憬的好日子差不多。若不是擔心美公子和這小童看出自己來,她還真想在這大營繼續過下去。
  “阿玉,主子允了你到跟前伺候,太好了。”小元一蹦一跳地跑回來,手舞足蹈地告訴她這好消息。
  聞言,她心下一沉,遲疑道:“你侍候得這般周到,怎麽還讓我進帳子去?”
  “我一個人時常忙不過來的,但主子喜愛潔淨,又討厭不熟悉的人觸碰,所以帳內沒有第二人。”小元拉起沉玉的手,高興道:“以後有你分擔,我可以鬆一口氣了。”
  “我手笨,可能做不來……”她搜腸刮肚地想要找理由拒絕,小元二話不說就把人拽到江懷閑的帳前。“別囉嗦了,快去向主子謝恩。”
  猛地把沉玉推了進去,她連忙跪下,垂首道:“小人……拜見……謝……”
  文縐縐的話半句想不起來,躊躇了好一會還是沒說出個完整的句子來。江懷閑見底下這人緊張得憋紅了臉,倒是顯出幾分可愛。
  微微一笑,他開口道:“起來吧,以後叫公子便可。”
  “是,公子。”其實沉玉百般不願意喚此人“主子”,這兩個字一說,不就等於承認自己賣身為奴?
  “筆墨伺候,”江懷閑吩咐了一句,半天沒有聽著回應,蹙眉看了過去。
  沉玉才驚覺自己的奴才身份,一麵腹誹,一麵恭敬地應了,把文房四寶取了來,小心地放在木案上。幸好以前師傅也教會她讀書寫字,雖然說不上學富五車,也算是小有所成。因而磨墨之類的小事,還不至於手忙腳亂。
  江懷閑一手托著另一手的衣袍,拿起筆便作起畫來。一筆一劃,專注而細致。
  一旁的沉玉原本還站得端正,不久便瞌睡起來。識字不代表懂畫,這些附庸風雅的事,她顯然不在行。暗暗打了個哈欠,瞥見案上的茶盞早已沒了熱氣,她連忙上前換下。美公子的咳症,可不能喝冷茶。
  雖說她對這人的印象不怎麽好,可小元誠心待自己,沉玉也不是忘恩負義的,自然不會怠慢他家主子了。
  見他低低咳了兩聲,沉玉輕輕地湊了過去,把江懷閑腳邊的火盆移得遠了些。抬頭對上那雙烏黑的美眸,她立馬低頭解釋道:“這燒火的煙,不利咳症……”
  江懷閑略略點頭,端起茶,手心一陣暖意。輕抿一口,唇齒含香,不由想著多久沒喝到這茶味。小元不善此道,千金難買的大紅袍,隻懂用滾燙的水泡開,生生糟蹋了不知幾多頂級茶葉。
  他放下茶盞,暗忖著。
  此人善文,善茶,又懂得分辨藥草,足見出身不錯。照小元所說,並不善武,亦未探出內力。但不排除是先前服用了藥物,將自身功力壓下。阮恒連日查探,亦無所得。新來的壯丁中,根本沒有人認得他。提起想要北上投靠的親戚,卻也完全無跡可尋。
  偶爾會露出不甘願的神色,有些小聰明,懂得賄賂迎合的小伎倆。在旁人麵前從容得緊,一對著他與小元,就有些膽小瑟縮。
  江懷閑美眸一閃,唇角漸漸上揚。
  “今兒開始,你就留在帳內伺候著。”
  沉玉微怔,勉強應了一聲,便有些鬱悶地退到角落。
  總覺得這美得像妖精般的子何公子一肚子壞水,雖然這裏日子過得舒坦,還是趕緊找機會溜掉得好……

  第三十八章 險些受罰
  在帳內站了一天,沉玉捏了捏腿,倒在了軟榻上。幸好美公子的沐浴更衣,還是由小元接手,不然她得繼續呆站。
  美公子一天下來,除了作畫就是看書,輕鬆閑適。讓人覺得此時此地並非兵營,而是他自家的山莊府邸。
  方才見一高瘦男子進了帳,半個時辰之後才出了來。難道那人就是江懷閑,美公子果真是他的男寵?
  她心下疑惑,卻半點不敢詢問小元。想想,自家主子雌伏於人,這樣的事如何與旁人啟齒?好奇心太強,隻會招來麻煩,沉玉素來謹記這一點。
  第二天大早,錦國邯都派人來詠城和議。不足一個月,芮國大軍已攻破詠城,占據樊城與烏城一帶,令素來以為有了詠城為屏障而高枕無憂的慶紹帝,也不免焦急。連下三道皇令,調兵遣將,欲把芮國大軍攔下。可皆是大敗而歸,不得已,隻能派出薑誌文前來和議。
  薑誌文原為從五品翰林院侍講,出使之事,朝中大臣雖一力讚同,卻無人願淌這禍水。雖說兩軍交戰,不殺來使,但江懷閑向來心狠手辣,保不準會有變數。官員寧可留在邯都享福,這來使的人選推來推去,最後落在了薑誌文的身上。
  薑家世代善武,長子薑誌文算是異數,素來認為以暴製暴不過是莽夫所為,便棄武從文。早年離了家,長輩一怒之下,與其斷絕了關係。亦因如此,十年前薑家獲罪被誅殺之時,薑誌文僥幸逃過一劫,甚至入朝為官。隻是身單力薄,仕途一般,常年屈居在小小的翰林院中。
  這回和議,是難得立功成名的機會,他自然不會錯過。主動上稟,擔當出使之責。有人願意攬去這燙手山芋,官員巴不得舉雙手雙腳支持。慶紹帝蕭疏見無人反對,便一舉敲定。讓薑誌文連升了兩級,破格提拔為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免得官品太過寒酸,拂了芮國的麵子。又下令禮部列出禮單,草草拚湊了幾車,便命薑誌文即日啟程。
  薑誌文一行人北上趕至烏城,便放緩了速度,慢悠悠地前往詠城拜會江懷閑。長史阮恒將他們安置在一處大帳內,吩咐了士兵不得怠慢,便對之不聞不問。
  此次出使,皇上根本不在乎和議最後的文書內容,隻需擺出服軟的姿態,一再拖延。可作為使臣的薑誌文卻不能表現出來,明麵上每日遣人去請示麵見芮國元帥,暗地裏吟詩作對,喝酒賞月,好不閑適。
  這天他臨時起意,想要尋那後山的泉水泡茶。卻見早已有一人坐在溪邊,舒服地眯著眼曬太陽。江懷閑禦下極嚴,大營內的士兵謹守崗位,竟會有人在此偷懶,讓他不得不驚奇,不由上前。
  聽到腳步聲,沉玉連忙睜開眼,坐起身來。看到穿著藏青色錦國官服的中年男子,想也知道是前陣子來的使臣。自己悄悄藏在這裏瞌睡,還被人瞧見了,她神色有些尷尬。“這位大人,有事需要小的效勞嗎?”
  這話一說,薑誌文怔了怔。原以為此人是芮國的士兵,但如此卑微的語氣,難不成是從錦國抓來的俘虜或是奴隸?
  搖搖頭,他指著後山道:“泡茶缺了一壺泉水,想來碰碰運氣。”
  “這裏沒有泉水,大人泡得是哪種茶葉?”看這人相貌和善,沉玉拋開了拘束,朝他笑了笑。
  “隨身帶的一點茶葉,算不上極品,隻有‘碧螺春’了。”聞言,便知是個對茶葉有認識的,薑誌文雙眼一亮,如實答道。
  “雖沒有泉水,這溪水的源頭倒是可取。若大人不介意,晚些小的把溪水送至帳下。”反正美公子帳內的水所剩無幾,她待會也得去取,多裝兩壺倒也不難。
  拱了拱手,薑誌文點頭道:“那就有勞了。”
  如今沉玉和小元輪流在帳內伺候,到山上把清澈的溪水取了回來,左右無事,她便親自到了薑誌文的帳下。
  師傅雖然善武,卻也愛茶,尤其喜飯後飲上一壺,因而沉玉對選茶、泡茶頗有認識。薑誌文品茗之餘,更是引經據典,對有關茶的故事侃侃而談。沉玉聽得入迷,在帳內一直耽擱到落日西下,這才匆匆告辭回去。
  大帳內靜悄悄的,以為美公子歇下了,她躡手躡腳地進了去,卻見木案前端坐著一人,烏黑的美眸淡淡地盯著自己。身後的小元臉色有些黑,狠狠地瞪了沉玉一眼,撇開了臉,對她拚命使眼色求救視若無睹。
  “在下帳裏的侍從,何時成了錦國使臣的仆役?”
  冷淡的聲調聽不出半分怒意,沉玉縮了縮脖子,隻覺背上冷颼颼的。二話不說先跪下,惶恐道:“小的該死,請公子恕罪。”
  “的確該死……拖出去打三十大板,略作小懲。”江懷閑冷冷地掃了地上那人一眼,俊雅的麵容上依舊雲淡風輕,看不出喜怒。
  跟在他身邊多年的小元一僵,知江懷閑已是大怒,不禁同情地瞥了沉玉一眼,硬著頭皮勸道:“主子,阿玉體弱,三十板子下去,以後就沒人伺候茶水了……”
  說話間,又不悅地剮了她一下。
  平日偷溜出去瞌睡片刻也就罷了,主子不問起,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知今天主子小憩醒來突然想要吃茶,可這奉茶的人卻完全不見蹤影。不得已稟報上去,又派人四處在營中搜尋,最後此人居然會在錦國使臣的帳內與薑誌文談笑歡聲。
  如此不稱職的侍從,也難免主子會發怒了。
  “體弱?我倒沒看出來……”江懷閑薄唇勾起,似笑非笑地道:“你且說說,下午與薑使臣都說了什麽?若是有趣,不妨免了你的罪。”
  聽罷,沉玉毫不保留地把薑誌文提起的茶故事一一道來。反正隻要動動嘴皮子就能免了一頓打,怎麽看怎麽劃算。
  她聽過一次,就能不落一字地記下,如今更是添油加醋地把故事潤色了一番,自是有趣。小元聽得津津有味,沉玉偶爾說到興頭上,話語微微一頓,把他急得夠嗆,脖子往前伸了又伸。
  本就是熟知的典故,說得再好江懷閑也提不起興致。隻是底下那人紅潤的小嘴一張一口,麵頰興奮得染了層緋色,一雙明亮的眼眸更是耀目,手舞足蹈地比劃著。
  平時若有人在他麵前這般放肆,早就不耐地拖出去了。江懷閑向來愛靜,伺候的小廝婢女哪個不膽戰心驚地把手腳放輕再放輕。如今看著這人飛揚的神色,連時常刻意壓低的聲線也顧不上,他的嘴角不著痕跡地彎了彎。
  沉玉使出渾身解數,說得嘴巴都要幹了,才算是複述完了。睜大著眼睛往木案那邊一望,瞥見小元意猶未盡的表情和美公子唇邊淺淡的笑意,很是受用地眨了眨眼。
  孰不知在江懷閑看來,她這神情像是想要骨頭的小狗,翹首以待,就差吠兩聲搖尾巴了……
  若是沉玉知道他的笑並非因為故事,而是自己的舉止神情跟邀賞的寵物相似,怕是要氣得吐血。
  帳內一陣沉默,沉玉的心情從高處跌落到低穀,垂著眼不敢吱聲。麵上恭敬,暗地裏早就將美公子腹誹了無數次。
  “我渴了,奉茶。”江懷閑淡然說了一句,往邊上指了指。
  小元圓臉上閃過一絲喜色,急忙提醒道:“主子說的,阿玉還不去準備?”
  “啊……哦,這就去,小的這就去泡茶。”沉玉這才聽出端倪來了,手腳並用地爬了起來,猛地衝出帳子。
  見著她尚未行禮告退就跑了,小元神色微變,遲疑地道:“阿玉是山村野夫,無禮之處請主子……大人不計小人過……”
  江懷閑抬起頭,眼底掠過幾分譏諷。“不過區區幾日,你就被收買幫忙說好話了?”
  小元嚇得連忙跪下,“小人不敢……主子,小的隻是……”
  練武之人五感清明,雖低著頭,停留在他身上那冰冷的視線,足以讓他不寒而栗。
  收回目光,江懷閑漠然開口道:“本王不喜歡多嘴之人,命帳外的人不得透露本王的身份。”
  心下疑惑,小元依舊恭謹地應了下來。
  沉玉興衝衝地捧著茶自帳外大步走入,江懷閑接過香茶,將她忐忑又慌張的神情收在眼底,微微笑開了……

  第三十九章 知己知彼
   那天與沉玉相談甚歡,不料之後的幾日,都不見她的蹤影。薑誌文在兩人相遇的地方轉悠了幾次,終是偷偷找人詢問,才得知沉玉是某位將軍的家仆。再想細問,卻是一無所得。
  薑誌文暗暗稱奇,雖說遇見這樣一個誌同道合的人頗為難得,可既然是仆役,自然分身乏術。再找沉玉閑聊的念頭,隻能打消了。
  可憐沉玉被禁足在帳內,與小元不再輪流伺候,而是一同在旁邊呆站。看著美公子日日作畫、看書和吃茶,無聊得直打瞌睡。偶爾小元會從帳外送些信函來,卻一直未見有人踏入。
  她心裏不由納悶,難不成江懷閑對美公子這樣漂亮的公子厭倦了,才會一直沒有召他侍寢?
  想歸想,伺候時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當然,沒有讓動的時候,也不會亂動。於是,沉玉練就了睜眼站著都能睡覺的神功,快樂無比地繼續過著吃飽穿暖的好日子。
  可是,舒服的生活過久了,總有人會眼紅。看著小元不知從哪裏拿回來的錦國文書,上頭每個字都認識,就是拚湊在一塊,隻覺莫名其妙。“……這裏麵說得什麽?”
  瞧這人剛才皺著眉,一臉嚴肅,小元還道是在沉思了,誰知壓根就沒看明白。把文書搶了過來,他咬牙切齒地解釋道:“這是錦國皇帝向全國發下的通緝令,要活捉沉玉,賞金十萬兩白銀。”
  沉玉兩眼冒光,十萬兩白銀……
  摸摸自己的脖子,原來她這麽值錢。如果主動去自首,這筆銀子可不可以歸她?
  不屑地瞪了眼麵前滿臉垂涎的小財迷,一把文書扔到地上。“若不是沉玉死守詠城,這錦國皇帝老兒還能安安心心地在邯都的皇宮裏高枕無憂?如今沒說賞賜,反而要將人捉拿,這就是他對待英雄的方式,真令所有將士心寒!”
  連連點頭,沉玉不由附和著。那皇帝老兒的確該賞多多的東西來,她絕對來者不拒。不過誇她是英雄,真是讓人汗顏。半晌,她抬頭看向小元,狐疑道:“沒那人攪局,你們不是早就攻下詠城了,怎麽如今還為此抱不平?”
  “我就是看不慣錦國這做法,狗死兔烹!”他握緊拳頭在小木桌上一錘,隻聞一聲巨響,滿地木屑。把沉玉嚇得夠嗆,看小元那跟自己差不多的小身板,竟然也是個深藏不露的主……
  扯了扯唇角,她退開幾步,小聲道:“說不準通緝是個幌子,實際上有了這麽多的賞銀,要殺‘沉玉’的人就少了,反而是一種保護的方式。再來,不管甘心不甘心,沉玉在錦國也藏身不了。”
  小元瞪大著眼瞧了過來,奇怪道:“看不出阿玉還有些見識,這話跟主子的猜測一模一樣。”
  沉玉尷尬地賠笑,文書上通緝人是她,總得挑好的方麵去想吧……
  “這會錦國派個人來和議,假惺惺的,一看就是為了拖延時間。早年錦國的大將死的死,逃的逃,失蹤的失蹤,隻剩下些蝦兵蟹將,根本就不是我們的對手。皇帝老子慌了,能不抓住‘沉玉’這根救命稻草麽?”小元坐到榻上,雙腿在半空中晃來晃去。
  不想話題老在自己身上轉悠,沉玉滿眼好奇地問道:“你見識真廣,不知錦國赫赫有名的大將都有誰?”
  被她這麽一誇,小元下巴一抬,笑道:“你這話問對人了,沒別的誰比我更清楚。首先是錦國的大將曹元剛,文武雙全,一把禪墨劍,橫掃千軍,無人能敵。可惜,這麽一名猛將,十年前被錦國皇帝秘密處死。不過也有傳聞,他僥幸出逃,保得一時性命,卻客死異鄉。”
  歎息著搖搖頭,他惋惜道:“若能早出生十年,見著曹將軍的風範,那該多好……如果這位大將軍生在芮國,錦國而今怕是早已納入囊中。”
  “風頭甚至壓過了皇帝老兒,能不殺嗎?不然皇家的麵子往哪裏擱?”沉玉挑挑眉,不甚在意地嘟嚷道。
  聞言,小元雙眼掠過一絲黯然。“你說的對,各朝各代的皇帝都無法容下這樣的人物……”
  她不耐地撇撇嘴,催促道:“得了,別感歎了,繼續說吧。”
  也不在乎沉玉的無禮,他斂了斂神色,繼續道:“接下來,就是曹將軍的副將吳徳政。忠心耿耿,使得一手好刀法,但是……”
  小元長歎一聲,“當年曹將軍失蹤,他受盡刑法,依舊不願透露半點消息,最後被安上勾結敵國的罪名,落得九族上千口人被誅殺殆盡。”
  “還有‘文將軍’張啟聞,調兵遣將出奇製勝,芮國吃了好幾場敗仗,都是拜他所賜……”
  “為什麽叫文將軍,又不是姓‘文’的?”沉玉雙手托著下巴,湊過去打斷道。
  小元臉色不愉,皺眉道:“聽我說下去就知道了……‘文將軍’原本隻是個秀才,憑著無師自通的一點武藝參了軍。十年前曹將軍的事他也受到牽連,最終……”
  “又死了?”她鼻子一皺,禁不住插嘴道。
  “沒,他逃走了,如今在朝中任職太尉,身居正一品,輔助皇上。”小元咧嘴一笑,“若果曹將軍早早便逃離錦國,如今恐怕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了。”
  “真的嗎?”沉玉睜大眼,反問道:“可是原本敵方將領,又殺了不知多少同胞兄弟,而今做了大官,就不怕底下的士兵百姓、不服?”
  他一窒,摸摸鼻子道:“立場不同而已,這樣的人才歸順,對戰時芮國才不會有更多的士兵犧牲……”
  “不說這人領兵打仗,手下的人會不會聽話,見著自己以前並肩作戰的將士,難道不會心軟,難以痛下殺手?”亮晶晶的眼眸流露著一絲迷茫,沉玉期待地望向小元。
  他愣了愣,支支吾吾道:“為免這樣的事發生,將此人安排到朝中任職,免得短兵相戈,也不失是兩全齊美的法子……”
  “既然招安來的將軍不能領兵,那還有什麽作用?幸好‘文將軍’以前是秀才,放下刀劍尚能拿起筆,若是隻善武的將領,該如何是好?”她起身看了看天色,沒有繼續扯談下去,微笑道:“時候不早了,我們去準備晚飯吧。”
  ******
  “這是他說的?”江懷閑放下筆,將垂落在肩頭的墨發撥開,黑眸含著淡淡的笑意。
  小元耷拉著腦袋,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這些問題可難住小人了,主子可否稍作點撥,好讓小人明日能反將一軍?”
  “幾句話就將本王麾下第一勇士忽悠了過去,即使告知你答案,恐怕明日也是贏不了的。”低低咳嗽了一聲,他端起茶盞,略微一頓。
  “那可怎好,小人這一世英名,難不成要毀在阿玉手上?”小元一張圓臉皺了起來,苦惱地說道。
  輕啜了一口,淡淡的金菊清香在唇齒間蔓延,江懷閑笑了:“不想你眼中的山村野夫贏了去,明兒開始給本王念書識字,再不準偷懶了。”
  小元從小根骨奇佳,學武得心應手,可一抓筆,就開始頭疼。後來在擂台贏得第一勇士的稱號,更是再未拾起書本。如今要自己念書,猶若酷刑,他哭喪著臉,應道:“小人……遵命。”
  “在戰場上心慈手軟的將軍,最終隻會婦人之仁,不能成事。在其位謀其事,若招安的將領不能殺敵,要麽死在以前同僚的劍下,要麽大敗而回,葬身在天牢之中。”江懷閑不緊不慢地說著,唇角噙著一絲淺淡的笑容。
  “無用之人,終究不再有立足之地,如此而已。”
  小元一震,雙膝跪地,正色道:“聽主帥一言,勝讀萬卷書,小的謹記在心。”
  低頭撫著杯沿,他美眸一閃。“若是本王,定然會再問一句,為何張啟聞如今沒在沙場,而是在朝廷中?”
  怔忪了好一會,小元抓了抓腦袋,語氣甚為不確定:“留在朝中也是為芮國效忠……總不能說此人的‘文’比‘武’更出色吧?”
  江懷閑沒有答他,而是開口道:“尚有一晚,明天一早,本王等你的答案。”
  聽到這話,小元隻能苦笑,一夜就能說出元帥滿意的回答,想破頭也不可能,心底不由暗暗咒罵。
  阿玉,你真是害人不淺!
  
  第四十章 身份識破
  兩眼血絲,小元終究一夜未睡。苦思冥想,依舊抓不住半點頭緒,索性起身,把角落安睡的沉玉搖醒,先下手為強,急急將江懷閑昨夜留下的疑問問出。
  她正發著好夢,瞧見一座金山銀山,想著如何搬回來,就給他弄醒了。見是小元,勉強把床氣壓下,沒好氣地答道:“芮國不是還有個‘不敗將軍’麽,沙場上哪還容得下張啟聞……一山不能容二虎,再說那張啟聞這麽個錦國大將軍,也不會願意屈居人下。”
  小元恍然大悟,咧嘴一笑。“真有你的,阿玉。”
  在元帥那邊終於能交差了,說不定還能少看兩本書。
  他正偷著樂,沉玉早就困倦地翻身又要睡了過去。怎麽說也得入夢去,搬不了,總能再看看那些金銀。可惜才見著,還沒高興多久,又被小元折騰起來了。
  抓著兩本厚厚的書,他皺著眉,討好地道:“阿玉,我們是好兄弟吧。快起來教我念書,一行都沒看見幾個認識的……”
  沉玉怒了,翻身下了軟榻,瞪著他。“大清早的饒人好夢,這書就不能等天亮了再看?”
  小元哭喪著臉,鬱悶道:“主子已經起來了,剛梳洗完,就把這書給了我。說是每天需讀十頁,過兩天來看看成果……阿玉,這書上白紙黑字,它們認識我,我不認識它們,你說該怎麽辦?”
  看他模樣可憐得緊,沉玉歎了口氣,接過書隨手翻開,指著第一行字問道:“你先念念,不懂的再問小的吧。”
  “阿玉真是好人,”小元眨著眼,看著她又瞧了眼那行字,支支吾吾了半天,腦袋都要低到胸口上。
  沉玉臉色越來越差,最後忍不住低喝一聲:“這一行十多二十個字,大人竟然沒一個認得?”
  他脖子一縮,無奈地道:“打小練武,哪有時間讀書識字。原就想著一劍走四方,這書看不明白也不打緊的……”
  撫著額,沉玉無語了。敢情這武功蓋世的小童,壓根就是個文盲?每天十頁,如今看來十行都成問題。對於不認字的他來說,也是一種酷刑。
  清了清喉嚨,她闔上書,正色道:“照剛才的話聽來,元大人覺得讀書無用?”
  小元不知她想說什麽,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若果元大人出遊時,見著一把稀世寶劍得一百兩,想要買下時發現身上銀兩不足,剛好店主願意賒賬,按規矩會打下借條,對吧?”沉玉慢條斯理地打了個比方,繼續道:“借條上寫了一百兩白銀也就罷了,若店主有心訛詐,改成一千兩、一萬兩,元大人也是察覺不出滴,那豈不是虧大了?白銀還好,如果是黃金呢?”
  小元愣了愣,脖子一梗,硬是反駁道:“我從來不賒賬,這樣的事情絕不會發生。”
  “那就換一種情況,平日公子交待元大人事情,得麵對麵告之。如果離得遠了,需得派人前來。若是用這飛鴿傳書,不知能省下多少時日,元大人以為呢?”沉玉盯著他,反問一句。
  “我、我可以讓人幫忙看信,再轉述……”明顯氣勢弱了一些,小元嘀咕道。
  “那人若是看錯了信上的一個字,或是有意曲解公子的意思,元大人亦一無所知。事情搞砸了,這責任在誰身上?”她打了個哈欠,懶懶地問道。
  “……我不離公子左右,身邊的又是心腹之人,怎會背叛……”他的聲音一路低了下去,沉玉擺擺手,嗤笑一聲。
  “難不成元大人一輩子都在公子身旁,公子又怎會如此狠心,讓大人無出頭之日?再者,這世間不會背叛的人,也隻有自己了。”
  小元瞥見她總是嬉皮笑臉的麵上流露出一絲冷然,心底不由湧出一股陌生之感。怔忪間,沉玉已是恢複了笑臉。
  “元大人而今還是覺得識字無用嗎?”
  他臉頰一紅,撇開臉,神色別扭:“不認字就得被人騙,本大人一世英名,無論如何都不能毀在這麽點小事上。”
  把角落的書本撿了起來,小元如臨大敵地瞪著上麵的黑字,半晌憋出一句:“阿玉,這第一個字怎麽念?”
  沉玉無語,湊了過去。“大人先學會認,再練字,如何?”
  他皺著臉,點頭道:“也隻好如此了……”
  ******
  “一山不能容二虎……”江懷閑端著茶盞,低吟一句,唇邊的笑容淡若柳絲。
  見狀,小元暗自鬆了口氣,順道拍了下馬屁:“元帥天縱英才,所向披靡,那錦國降將張啟聞又怎能比得上?”
  墨黑的美眸淡淡地掃了過來,他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果然,聽見江懷閑開口問道:“這答案,不是你想出來的吧?”
  雖是疑問,語氣卻肯定無比。
  深知瞞不下去,小元哭喪著臉,歎道:“回主子,這都是阿玉說的。”
  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江懷閑放下茶盞,道:“本王原也信了,隻是你說了多餘的話。畫蛇添足,功虧一簣。芮國第一勇士,怕要被這山村野夫比下去了。”
  聽見這話,小元心裏鬱悶得不行。這是當初自己對阿玉的戲語,誰知那人不但識字、懂茶藝,如今看來,還十分聰穎。尤其是,元帥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
  挺了挺身板,他心頭鬥誌被點燃,拍著胸膛豪氣道:“小人一定努力讀書認字,不會丟了元帥的麵子。”
  “甚好,”江懷閑微笑著頷首,淡淡開口:“既然如此,每天十頁增加到二十頁,想必你也能完成的。”
  聞言,小元欲哭無淚。告罪後出了帳子,把沉玉叫了進去伺候。揣著書本,他直奔阮恒那裏抱佛腳。
  “公子,這是玄參茶。”沉玉半跪在木案前,垂首將舊茶撤下。“小人添了麥冬、桔梗、烏梅和生甘草,有養陰斂肺,清咽止咳之效。玄參、麥冬養陰潤肺;桔梗、甘草化痰止咳,而烏梅能斂肺生津。”
  連日來,她變著花樣泡出各種潤肺止咳的藥茶,江懷閑已是見怪不怪了。大營內的補給不足,能湊足這麽些藥材也是不易。難為她這般有心,隻是不知,目的為何?
  但不得不說,喝了幾天這些藥茶,咳嗽漸少,胸口偶爾的悶痛也散去了一些。夜裏睡得沉了,精神倒是好了許多。
  聞著輕淡的茶香,江懷閑美目一抬,難得開口問起:“往後,有何打算?”
  沉玉一驚,低著頭小聲答道:“如今侍奉公子左右,不挨餓不受凍,便已足矣。”
  “空有一身才學,不去大展拳腳麽?”語調一柔,他淡笑道。
  心裏納悶著,沉玉有些受不了美公子突然而來明顯示好的問話。想了想,卑微地答道:“小人何德何能,蒙公子如此誇獎。小的隻求一生平淡安逸,不敢奢望功成名就。”
  “碌碌無聞,這就是你想要的?”眸底越漸深沉,他冷笑道:“地位、名聲、金錢都可唾手可得,難道這些還不足以讓你心動?”
  “小人隻想腳踏實地過日子,雲霄之上,並非安身之所。那些身外之物,給予了,亦可以收回。倒不如小人身上的幾塊碎銀,來得實在。”沉玉看不慣美公子自以為是,不禁出聲反駁。
  見她一反平日的唯唯諾諾,江懷閑冷哼道:“胸無大誌,難怪一事無成。在營中這麽一段日子,你還想繼續裝麽,沉-玉!”
  聽見這話,她麵上神色不變,心裏早就亂了。原來這人早就看出來了,卻還把自己使喚得團團轉,真夠卑鄙!
  師傅說了,敵不動,我不動。沉玉眼觀六路,耳聽四方,準備瞅著個空蕩衝出帳外。
  看出她的意圖,江懷閑從容地站起身,烏黑的美眸緊緊鎖住沉玉。“到我的身邊來,你想要的,我都能給你!”
  沉玉忍不住笑開了,“所有的……包括你嗎?”
  
  第四十一章 親密接觸
  隻覺眼前一花,原本在幾步開外的人瞬間掠至身前,微涼的手指已扣住細頸。沉玉雙眼禁不住閃過一絲驚恐,脖子一鬆,那人已退了開去。
  “我滴容忍有限,不要試圖觸及我的底線。”冷冷的聲調,他氣定神閑盯著她,緩緩開口。
  方才的觸感似乎還殘留在頸上,沉玉斂了斂神,好笑道:“公子勸服不了,就想動武逼迫?”
  “聰明人自是一點就通,若果冥頑不靈,隻能受點苦頭,也能記得牢些。”唇角噙著淺笑,江懷閑淡然說道。
  既然含混不過去,沉玉索性攤開來說:“公子是如何認出的?又是從何時開始的事?”
  “起初隻是懷疑,畢竟能直視我而神色不變的人,除了你再無別人。”他搖搖頭,笑道:“然後是你刻意改變原來的聲線,以及後來的一舉一動。若是無名小卒,我定然不會有印象。但我們相遇時,就已經知曉你的身份,又如何忽視得了?”
  摸摸下巴,沉玉歎了一聲:“千算萬算,我不該為了偷懶來做侍從。不然,還能繼續瞞下去。”
  抬起頭,卻見江懷閑似笑非笑的俊顏。帶著涼意的手指覆上她的臉頰,他寒眸一閃。“興許能瞞住旁人,可這雙眼,卻瞞不住我……”
  退後兩步,躲開了他的碰觸,沉玉狠狠地瞪了過去。“公子這算是招安?可我誌不在此,並無此意。”
  “無妨,你有的是時間考慮。”他唇角一彎,滿目笑意。
  她轉頭見小元自帳外而來,圓臉一皺,歎道:“阿玉,得罪了!”
  說完,手指在沉玉身上一點,她隻覺眼前一黑,就倒在了他身上。
  隱約間,似乎聽到了美公子冷凝的聲音:“好生照顧……不要怠慢……”
  心裏不由暗暗樂了,把她供著是吧,不把小元支使回來,她就不姓沉!
  *******
  於是,沉玉在一處新帳子裏,過著比以前更快活的日子。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起來洗漱後,不用動手,便有專人送吃的來。身下的軟榻較之前不知好上多少,她幾乎不願離開床褥走動。
  小元還送來好幾本遊曆手劄以及詩集,隨手翻翻,一天便過去了,很是愜意。每每見著小元哀怨地捧著書本走過,沉玉都忍不住微笑。
  總的來說,除了不能出帳子,美公子待她還是很不錯的。雖然,有時會覺得,她這樣就跟養豬沒什麽區別。但吃得好睡得飽,在如今戰亂之際,卻是相當難得了。
  當然,到帳前騷擾的人也不少。
  比如之前見過的瘦高男子,原來不是江懷閑本人,而是長史阮恒。麵容清秀,談吐溫和有禮,沉玉對他的印象還好。隻是這人一開口,滔滔不絕,不過一句想要將她招攬到芮國元帥的麾下,就能足足說上一兩個時辰。偏又進退得當,讓她發火不得,隻能耐著性子聽下去。
  沉玉相信,若有一日她點頭答應了,一定是被阮恒給念瘋的!
  這也就罷了,阮恒才走,後腳又一人提著長劍殺了進來。這人她之前曾見過一麵,便是暗殺鄭發富的刺客,芮國子將赤英。此人不知從哪裏聽說她武藝超群,嚷著要與其比試。她每回否認此事,赤英卻隻認定沉玉不願和他交手,便日日前來邀戰。
  看他說得口幹舌燥,沉玉體貼地遞了杯茶過去。赤英沒有多想,一口飲盡,轉眼就倒在地上。她摸摸腰上的口袋,幸好為美公子泡茶,留下不少凝神的藥。一看這赤英就是火氣旺盛,還是讓他消停一下為好。
  眼看著身手與自己不相上下的赤英被侍衛抬了出去,小元雙眼發光地盯著沉玉,就差撲過去了,心裏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可是第二天看見麵色陰沉,殺氣騰騰的赤英時,沉玉不由暗忖。果然師傅說的對,耐得住性子不下藥把人放倒,才是上上之策。
  想著昨日自己不但橫著出去,還繞了小半個大營才回到帳子,不知給多少人看了去。隻怕如今,營內無人不曉,他們的子將被俘虜一招製住,甚至不省人事。
  赤英怒極之餘,早已把江懷閑的命令拋到腦後。舉著劍衝向沉玉,劈手就砍。片刻,帳內一片狼藉。沉玉瞅著斷開的軟榻,和來不及保住而散落一地的點心,心疼不已。
  早知她就該把點心都吃了,還說留到下午,如今可好,什麽味都還未嚐出來,就這樣沒了。彎下腰想要去撿起來,畢竟她吃不了,拿去後山作誘餌抓野味也是可以的。
  這一蹲,劍鋒險險從沉玉頭上擦過,赤英一愣,改劈為刺。
  點心碎的厲害,得用手帕包起來,沉玉猛地起身一側,把放在旁邊的帕子拽了過來。
  數招落空,赤英臉色漲紅,心底又是震驚,又是惱怒。此人還說不善武藝,至今卻毫發無傷。果然,是不屑將他看作對手!
  這一怒,手上的劍招越發淩厲,他的眼底更是凝著噬人的殺意。
  “停手——”忽聞一聲暴喝,赤英執劍的手一顫,劍尖停在沉玉的頸側。再深一寸,她必然血濺當場!
  微微的刺痛從頸上傳來,沉玉伸手一抹,掌心一抹殷紅。雖然及時喝止,但劍氣尚未收回,劃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江懷閑大步走近,墨黑的眼眸似是結了一層冰霜:“赤子將無視軍令,該當何罪?”
  赤英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終是在他腳邊跪下:“此人不除,後患無窮!”
  他冷笑一聲:“若不是沉玉手下留情,你以為現在還能安然站在此處?”
  聽罷,赤英臉色微變。思及那日的茶水若非安神之效,而是毒藥,他如今隻怕……
  “拉出去,三十鞭,子將可有不服?”江懷閑冷冷下令,美眸轉向一麵,見沉玉仍是呆呆地盯著手心的血跡,不由蹙起眉。“小元,由你執鞭。”
  “小人遵命,”小元憐憫地瞥了眼地上的赤英,特意命他動手,便知根本沒有挽留之地。原想要求情的話,隻能悄悄咽下,順從地領著赤英離了帳。
  江懷閑帶著她回到自己的帳內,取出潔淨的手帕,輕輕拭去沉玉頸側的鮮血。翻出皇家特有的上好傷藥,坐在她身側。
  沉玉沉默地由著他折騰,明亮的雙目仍是失神。
  “錦國的大英雄,不會是看見血就嚇怕了吧?”江懷閑一麵譏諷地笑著,單手扯開她的領子,仔細將傷藥塗抹在血口上。
  沉玉向來愛穿高領的衣衫,他也不甚在意,如今指尖在喉間滑下,絲毫不見凸起。眸底一沉,在千軍萬馬前淡定如常的江懷閑不由變了臉色。
  忽然間,一把淺色的粉末自沉玉手中撲麵而來。他急忙閉氣,可兩人靠得太近,一時沒有防備,仍是吸入了些許。眼前漸漸模糊,耳邊“嗡嗡”作響,暈眩之感尤甚。微微張開口,卻是半點聲音未能發出。手腳無力,隻能軟軟地倒在榻前。
  朝江懷閑狡黠一笑,沉玉吃力地將他搬到榻上,喘了口氣:“有你這樣留人的嗎?給抓進來做壯丁,而後是屈居侍從,被你像猴子一樣耍,還得擔心哪天睡著了會給人用刀劍砍。就算給我再多的金銀珠寶,也不會答應你的!”
  畢竟小命第一,錢財第二。她拍拍胸口,幸好藥粉的量不少,剩下的就當作防身好了。
  見榻上的人目光渙散,但依舊瞪著她。沉玉撇撇嘴,剛才滴藥量,一頭獅子轉眼就能迷倒,虧這人支持了這麽久,還有幾分清明。
  戲謔地伸手勾起江懷閑的下巴,她賊笑道:“美人,給大爺笑一個……這皮膚真嫩,手感不錯啊!”
  看著那人氣得臉色發青,她笑得更歡了。終於出了這口惡氣,誰讓他先前老是支使自己來著?怎麽說也得給點教訓。
  俯下身,瞧見江懷瞪大的美目噙著一絲羞惱,沉玉在他臉頰上大大地親了一口。雙手在他身上翻了好一會,半點銀兩沒找出來。撇撇嘴,在江懷閑潔白壯實的胸膛上色色地摸了一把。這才在他滿含殺意的冰冷視線中,大搖大擺地出了去。帳外的士兵經常見她這個侍從走來走去,也不在意。
  “公子歇下了,不見任何人,有事明日再稟。”
  沉玉低聲交待了,便匆忙回到亂糟糟的帳子裏拿走些衣服和幹糧,趁著夜色避開巡邏的侍衛,偷偷溜到後山,撒開腿就跑路了。
  
  第四十二章 被迫登台
  沉玉不自在地往馬車的角落縮來縮,周圍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令她心生煩悶。十多人擠在這黑窄的車廂內,身穿花花綠綠的裙衫女子,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可惜看著這一切,沉玉隻能無奈地歎氣。
  濃鬱的脂粉味,夾雜著車內的腥臭與汗味,她皺皺眉,又往內挪了挪。拉了拉身上的衣裙,她隻覺渾身不舒服。數年來,為了方便,沉玉不過將師傅寬大的衣衫改小便湊合著穿上了。如今突然換回裙子,手腳都不知該怎麽放。
  耷拉著腦袋,她捂著耳朵,想到自己剛翻過後山,就被人盯上了。手裏的藥粉大部分用來放倒美公子了,剩下的對付一兩人還可,但是四五名大漢,沉玉隻有被抓的份了。
  雖是白天,車內用黑布將窗戶蒙上,昏暗不清。外頭漸漸傳來人聲,沉玉知道,他們已經繞開了山腳,準備進城去。
  “停下!裏麵有什麽人?”
  一聲低喝響起,馬車猛地停下,沉玉腦門磕著了,疼得呲牙咧嘴。
  “這位差大哥,我們是紅蓮院的,前幾日到城郊給戴員外賀壽……哎呀,小哥看起來眼熟得緊,是咱們明姑娘的客人吧……”嬌滴滴的聲音傳來,沉玉立馬起了幾層雞皮疙瘩。不用想,也知道這人是紅蓮院的老鴇紅麽麽。
  這紅麽麽看起來不過三十上下,皮膚保養得當,白淨嬌嫩。蠻腰一扭,風韻猶存。想當年也是小有名氣的花魁,隻是年紀大了,大多數都會尋個好人家,為妻為妾。隻有她把積蓄拿出,買下了這小小的妓院,發展至今已是城內有名的紅蓮院,足見能力非同一般。
  可也是這麽個漂亮的婦人,眼睛不眨的,就下令把其中一個試圖逃跑的少女折磨至死。
  沉玉摸了摸脖子,若是現在出聲求救,能逃走得了嗎?
  正遲疑間,隻聞那士兵粗聲粗氣地打斷道:“紅麽麽還是老樣子……好了,趕緊進城吧。”
  “多謝差大爺,”甜甜地應了一聲,轉眼間從“大哥”飛升為“大爺”,紅麽麽聲線軟軟地問道:“城裏不知出了什麽事,守備這般森嚴?”
  “上頭的命令,問那麽多作甚!”士兵顯然不耐,怒斥道。
  紅麽麽見問不出事由,也不多作糾纏,討好地笑道:“差大爺以後多多光臨,奴家一定好好款待。”
  說完,馬車慢慢前行起來。自知已經錯過來機會,沉玉隻好作罷。誰知車身一震,讓她險些又磕上了。心裏低咒著,聽到車外馬蹄聲漸近,方才的士兵語氣恭敬地問道:“不知幾位大人前來,可有要事吩咐?”
  “速速打開車門,逐一檢查。”一人冷聲說道,不待紅麽麽回應,便開了門。少女們驚慌失措地見著來人,冰冷的盔甲這陽光下森嚴刺目,不少人尖叫著,亂作一團。
  那身戰袍沉玉昨日才見,自然清楚來的是芮國士兵。沒想到美公子的動作那麽快,大半日就追上來了。給他們捉回去,美公子指不定如何折騰她。於是,沉玉閉緊嘴巴,低下頭,小心地將自己身影往角落縮去。
  這人在車廂內細細看了一輪,思及元帥直接下的命令,凜聲問起:“都是些什麽人,是否見到可疑的女子?”
  “回官爺,車上都是紅蓮院的舞姬,一共是十一人。”紅麽麽身子一顫,兢兢戰戰地答道。
  又往車內掃來一眼,人數一個不差,他這才收回視線,將手裏的畫卷“刷”的一下展開。“可有見過此人?若有隱瞞,以同罪論處!”
  城門的守兵盯著好一會,終是微微搖頭。紅麽麽見慣大場麵,很快恢複了神色,奇怪道:“官爺,這人犯了什麽事,需這般勞師動眾?”
  來人不過瞥了她一眼,冷哼道:“此人大逆不道,以下犯上,萬死難抵其罪。若有這人消息,速來上報,賞金一萬兩白銀。”
  話音剛落,城外等候進城的百姓不由嘩然。
  “一萬兩……區區一人……”
  “這賞金,一輩子不用愁……”
  “……這般年輕,死罪……”
  將畫卷丟到守兵手上,來人冷聲道:“貼在城門前,所有進城之人需一一查證。”
  “遵命,”守兵拱手應下,那人一踢馬肚,便揚長而去。
  沉玉伸手托著腦袋,一萬兩白銀,好歹錦國出的是十萬兩,這美公子可真夠吝嗇,連個零頭都比不上。俗語說,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要找出自己,起碼得花多些金銀才有成效……
  正胡思亂想間,馬車已停在樊城最大的花樓“紅蓮院”前。十多個女孩被推搡著下了馬車,到大堂裏一一站定。說是舞姬,實際上其中好幾人是剛剛虜來或買下的。按規矩,需讓紅蓮院內的老麽麽,以姿色分為上中下等,再分別作培養。
  沉玉身邊的女孩抽抽搭搭地哭了小半個時辰,還沒停下。她蹙起眉,伸手拍拍這女孩的肩膀道:“既然來了這裏,哭也無用,倒不如坦然接受。”
  聽了這話,那女孩哭得更厲害了。原是家裏的寶貝疙瘩,如今不但被人販子騙了來,還得委身這妓院做娼,叫她如何接受得了?
  揉了揉有些刺痛的耳朵,沉玉一歎:“難道哭死過去,事情就會峰回路轉了?還不如省下些力氣,為以後打算。”
  “進了來……還能有什麽打算……”女孩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嗚咽道:“爹,娘,孩兒好想你們……”
  看來是個泡在蜜糖中,幸福長大的小姐。沉玉撇撇嘴,沒好氣地道:“別哭了,再哭眼睛不但腫,還有可能會瞎掉。”
  女孩嚇得不敢哭來,紅通通地雙眼看向她,小聲道:“哭得久,真的會瞎掉?”
  沉玉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她連忙止來淚,道:“我、我叫藍小玉,你呢?”
  “剛好,我名字裏也有個‘玉’字。看你年紀比我小,就叫我大玉好了。”沉玉眨眨眼,把藍小玉逗笑了。
  “大玉姐姐……”
  “哎,乖妹妹。”沉玉老早就想要有弟妹欺負了,當下摸摸她的頭,笑眯眯地應道。
  “……你、還有你,跟我來。”紅麽麽一眼掃了過來,指著沉玉和藍小玉道。
  兩人乖乖地跟在她,藍小玉怯怯地低著頭,沉玉則大咧咧地觀賞著紅蓮院內的景致,麵上絲毫不見膽怯和沮喪。
  在風塵中打滾十數年,紅麽麽還是第一次看見這般膽大的女子。餘光仔細瞥了瞥,她嘴角隱隱有些笑意。穿過長廊,她推開二樓房間的門,道:“一人一間房,沒有允許不得踏出一步,明白了?”
  藍小玉連忙點頭應下,沉玉微微笑著,倒是沒有吱聲。
  見狀,紅麽麽冷笑一聲:“前日那女孩的下場,想必你們也看清楚了。若有違逆,隻怕會受到更重的責罰。”
  “我、我們知道了,”偷偷扯著沉玉的衣角,藍小玉吸吸鼻子,嚇得又要哭出來了。沉玉無奈,也點了下頭。
  紅麽麽秀眉一挑,這才滿意地笑開了:“明兒開始有麽麽來教導你們各種技藝,學得好有賞,若不專心,那一日的飯食就得沒了。”
  沉玉苦著臉,民以食為天,不給吃的可真要命。當初被美公子的人抓了去,不但頓頓飽飯,豐盛的菜肴還把嘴巴給養刁了。如今餓上一頓,可真夠難受的。
  師傅說得對,從貧進富易,若從福打回貧,難啊……
  見紅麽麽又反反複複地叮囑了好幾句,這才施施然地離開。沉玉拉著藍小玉踏進廂房,對著室內的華貴精致視若無睹,直直撲向柔軟的床榻上。舒服地伸伸懶腰,她才覺得自己活過來了。
  方才在那狹窄的車廂內,地板又冷又硬,還有一股異味。低頭嗅了嗅,沉玉連忙爬起身:“哪裏有熱水,我們去沐浴吧。”
  “紅麽麽剛說了,待會就讓人送上來……”藍小玉瞅著她,低聲答道。
  沉玉不在意地擺擺手:“她說得那麽多,我哪能全記下。”
  她雖然低眉順眼,似是認真聆聽。實際上,半句沒進耳朵裏麵。
  “姐姐,”藍小玉睜大著眼,小嘴一張:“那紅麽麽說七天後登台獻藝的事也沒聽到……”
  “登台!”沉玉猛地站起身,震驚異常。
  
  第四十三章 睹茶思人
  “啪”的一聲,藤條打在沉玉的手臂上,疼得她隻抽氣。
  “不對,手再抬高一些,挺胸收腹,把臀部給我縮回去!”紅麽麽一臉恨鐵不成鋼,這套舞已經練習了三日,此人竟會連續在同一個地方犯同一個錯誤。雙眼一眯,不知她是無意還是有意的,冷哼道:“看來昨晚麽麽好心給你一頓飯吃,你就囂張起來了?”
  沉玉連忙賠笑,道:“紅麽麽不但漂亮,心腸又好,怎會舍得院內的姐妹受苦……以前沒學過舞,難免有些生疏,所以……”
  “好了,我不要聽你的解釋,立刻給我站好。”紅麽麽神色不悅,想著她的臉蛋不錯,才勉強讓其當領舞之人。但照這情況下去,自己不是氣死,紅蓮院幾天後那場表演就得黃了!
  眉頭一皺,指著旁邊的藍小玉,嗬斥道:“看看別人,一起學的舞,怎麽就差別這般大?”
  藍小玉麵上一紅,怯怯地道:“紅麽麽,要不晚上我陪姐姐再練習幾遍……”
  “也好,”丟開藤條,紅麽麽的耐性已經用盡,回頭道:“明早如果她還是這樣子,你們兩個都別想吃飯了!”
  “是,麽麽。”藍小玉低聲應下,目送紅麽麽離開後,拉著一旁打著哈欠的沉玉,急急道:“姐姐,再這樣下去可不行。昨兒才有個伴舞的姑娘忤逆紅麽麽,被丟到大堂那裏接客,今早隻剩一口氣被抬回來……”
  說到這裏,她瑟縮了一下,又道:“難得我們被選為領舞之人,紅麽麽還給了幾分薄麵。姐姐,我怕……”
  沉玉摸摸她烏黑的頭發,歎道:“這紅麽麽還真下得了手……別怕,有姐姐在,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裏的。”
  “離開,又談何容易?”藍小玉哭喪著臉,雙眼泛紅。“說是表演,實際上隻是為了方便客人挑選姑娘。他們之中少不得達官貴人,我們誰也得罪不起。若是逃跑,後果不堪設想……”
  “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會有辦法的。”沉玉安撫道,摸摸肚子,歎了口氣。“看來為了明日能有飯吃,我還是乖乖練習好了。”
  藍小玉擦擦眼角,“幸好有姐姐在,不然我一個人,肯定熬不下去的。說不定為免受辱,早就已經……”
  “好了,晦氣的話少說。”伸手點點她紅通通的鼻子,沉玉笑了。“來,把這舞再跳一次給我看看。紅麽麽就知道用那藤條抽我,都沒想過她自己跳得也好不到哪裏去……”
  藍小玉嚇得跳起來,一把捂住她的口,驚慌失措道:“姐姐,隔牆有耳,可別亂說話。”
  “唔,唔。”沉玉點點頭,眼神示意她趕緊放手,不然就要喘不過氣來。
  無奈地瞅著她,藍小玉嘟嚷道:“姐姐總是這樣,天不怕地不怕的,說話還百無禁忌……前兩天姐姐穿裙子走路還會摔倒,我真好奇,姐姐以前滴生活是怎麽樣的?”
  沉玉麵上一窘,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不習慣穿衣裙,經常出糗,踩著長長的裙擺摔倒了好幾次。這兩天雖然還會絆腳,總不會再摔下去了,四腳朝天的模樣真是羞死人了。
  掩飾性地傻笑了幾聲,她連忙轉移話題。“快入夜了,我們開始練習吧。”
  藍小玉這才想起正事,拉著她手把手地練習起來。
  ******
  阮恒匆匆踏入別院,瞅見臉色陰沉的江懷閑,微微一頓,垂首道:“元帥,樊城城主陳翔宇求見。”
  “不見,”黑曜石般的美目閃過一絲厭惡,江懷閑未作思索,冷聲拒絕道。
  那日沉玉逃走,隻知元帥被迷藥放倒,其中的過程卻閉口不提。阮恒心下疑惑,卻半點不敢提起。如今這樊城城主突然求見,滿臉諂媚之色,雖看不慣如此嘴臉,可元帥日理萬機,稍作休息也未曾不可。
  “元帥,若不是此人主動投誠,攻陷樊城還需幾日……”想了想,他還是開口勸道。
  江懷閑淡淡掃向阮恒,確實陳翔宇這人還有用處,便道:“也好,讓他進來吧。”
  在別院外等候的陳翔宇焦急地來回踱步,此處是他剛置下的房產,清幽典雅,寧靜怡人。投誠後,為表誠意,他早早將這裏送給了江懷閑。雖沒有多說什麽,但見他住了進來,許久未曾搬離,就知甚為滿意。
  麽子陳景的死,陳翔宇心知肚明。但他不恨,甚至沒有絲毫要報仇的意思。畢竟是自己的兒子招惹了不該招惹的人,隻能說死有餘辜。再說他還有另外兩個兒子,根本不愁陳家香火斷在自己手上。
  即使陳景是獨子又如何,自己正值壯年,家中侍妾多不勝數,何須憂慮?
  正想著,忽聞江懷閑傳召。陳翔宇匆忙整理了儀容,大步踏入。瞥見房內端坐之人,他略微有些失神,這才慌忙低頭跪下。匆匆一瞥,月白色的錦袍,襯著白玉般的容顏,美若仙人。不管見過多少次,依舊難以轉開視線。
  方才他驚豔又色迷迷的神色,讓江懷閑不悅地蹙起眉。不由後悔沒讓小元在中間擺上屏風,將此人隔絕開去。
  抬手端起茶盞,上好的茶葉,由別院內的茶博士所泡,終是沒有再被小元生生糟蹋。手上一頓,滿溢的茶香,如今聞起來,卻略略有些陌生之感。
  薄唇勾起,不禁想起那人變著花樣泡出的各種聞所未聞的藥茶。對藥效侃侃而談,煞有介事,茶味古怪,但確實有效。江懷閑美眸一冷,還道此人費盡心思討好自己,卻是暗地裏配藥計劃逃跑。
  看起來模樣呆呆傻傻,他卻忘記了,就是這個人,讓百戰百勝的自己終於嚐了失敗的滋味。最讓他難以忍受的是,那個可惡的沉玉,居然會是個女子!
  這對於他來說,根本就是奇恥大辱!
  陳翔宇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餘光瞥見江懷閑表情喜怒難測,不由心裏沒底,後背直冒冷汗。難道他在不經意間,冒犯了這位芮國最為尊貴的王爺?
  江懷閑看著底下跪著的人,緩緩開口:“平身吧。”
  “謝元帥,”陳翔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許久沒有跪地,如今雙膝又麻又痛,麵上卻不敢表現半分。
  “得知元帥進城,百姓皆是拍掌歡迎。明晚紅蓮院更是準備了精彩表演,為元帥洗塵。”
  “紅蓮院?”黑眸睇了過去,江懷閑低聲一問。
  這短短一瞥,險些把陳翔宇的魂勾了去。吞了吞唾沫,他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紅蓮……院內姑娘千嬌百媚,明晚花魁玉姑娘更是上台獻、獻舞。”
  原是對這樣的表演沒有興致,聽到這“玉”字,江懷閑眸底一閃,點頭道:“既然城主誠意相邀,本王姑且去瞧瞧。”
  本以為需多費唇舌,不料他竟這般輕易答應下來。陳翔宇大喜過望,立馬叩頭謝恩:“小人這就去準備,定讓元帥盡興而歸。”
  看他匆忙而去,一旁的阮恒麵上亦有幾分詫異,轉眼恢複如常,沉聲問道:“元帥,是否需要加派侍衛隨行?”
  “不必,諒陳翔宇也不敢玩花樣。”江懷閑冷笑著,方才那人的眼神已讓他倒足了胃口。“長史留守此地,接收各地信函。還有,穩住那薑誌文,別讓他礙事。”
  “下官遵命,”阮恒拱手應下,抬步要走,忽聞身後低沉的聲線響起。
  “通緝之事,可有眉目?”
  他連忙轉身,恭謹地答道:“尚未發現沉玉的行蹤,下官已派人封鎖附近城鎮,嚴密盤查,此人定然插翅難飛。”
  “甚好,”江懷閑微微頷首,不過一夜,怕是不會走遠。抓獲她,隻是幾日之間的事了。
  寒眸一凝,這次之後,絕不會再讓沉玉有機會逃出他的掌心!

  第四十四章 花樓贖身
  紅蓮院內,燈火通明,紅綢輕紗,在夜風中如蝶般飛舞。
  紅麽麽嬌笑連連,在賓客中穿梭。媚眼瞥見大門口仍源源不絕的客人時,更是笑顏如花。畢竟過了今夜,這數不盡的金銀就要飛進她自個的腰包裏了。
  遠遠見著城主的轎子被八人抬著走近,而陳翔宇卻步行在側,可見轎內定然是大人物。匆匆丟開正攀談的客人,紅麽麽伸手整了整盤起的烏黑長發,扭著細腰匆忙到大門相迎。
  “城主大人,這邊請。奴家已經空著上好的雅座,就等大人到了。”
  對紅麽麽的安排甚是滿意,略微點頭,陳翔宇轉身換上謙卑的神色,彎下腰親自掀起轎子的簾子。引得尚未進去的賓客不由好奇,畢竟讓樊城的城主如此卑躬屈膝,實屬難得。
  低低的咳嗽聲在轎內響起,小元側身擋開陳翔宇,一位身穿淺墨色錦袍,戴著純白色鬥笠的人這才緩緩走出。
  江懷閑感受到四周投來的好奇目光,劍眉一蹙。陳翔宇心思玲瓏,如何會感覺不出他的不悅。連忙吩咐侍衛將人驅趕至兩邊,厲聲警告眾人不準抬頭,這才賠笑著隨江懷閑身後進了院內。
  雅座在二樓,房內的物事無一不精致。一看就知是新置辦的,纖塵不染。寬闊的露台在正中,對舞台一覽無遺,確實是最佳的觀賞位置。小元仔細查看了各處,見無異常,朝江懷閑略略點頭。
  奉茶、上菜後,小元就不客氣地將閑雜人等趕了出去。陳翔宇極為高興地摸摸下巴的胡子,向隨從使了個眼色,一疊銀票塞到了紅麽麽雪白柔軟的小手裏。她立馬笑得眯起眼,嘴上仍道:“城主大人客氣了,這是奴家應該做的。”
  “這隻是小意思,若能令裏麵的大人滿意,報酬可不止這麽一點了……”陳翔宇語氣一頓,淡笑不語。
  聞言,紅麽麽心花怒放,急忙保證道:“城主放心,奴家定會讓這位大人盡興而去。”
  聽他哼了一聲,紅麽麽會意,笑道:“城主,旁邊這間房特意為您空著。除了剛才的雅座,那裏是紅蓮院最好的地方了。”
  陳翔宇滿意地笑了笑,紅麽麽親自領了他過去,還尋了兩個貌美的姑娘來陪坐。一再叮囑在雅座外候著的小廝打醒十二分精神,想來若得罪任何一個,這紅蓮院都不必再繼續經營下去了。
  雅座內的江懷閑把礙事的鬥笠除下,小元伸手接過,瞪大著眼時不時瞅向露台外頭,滿臉好奇。即使武藝非凡,又得了芮國第一勇士的稱號,始終年幼,孩子生性依舊未曾完全退去。
  用銀針一一試過菜肴和茶水,不見針上有絲毫變黑。迅速收起銀針,小元斟滿一杯茶,便退在江懷閑的身後,習慣性地見他連碰都不碰桌上的酒水佳肴。
  江懷閑出外,從來不喝不吃其他人準備的東西。雖然身上有避毒株,又有人用銀針試毒,甚至於府邸內,有專門的仆從試吃。但他明白,許多藥物無法辨識出來。身邊殺機不斷,他不得不防。
  台上響起一陣絲竹之聲,將樓下等得不耐而叫囂的賓客吵嚷聲,慢慢掩蓋了過去。大堂上的客人大多左擁右抱著嬌美的姑娘,不堪入耳的言語和女子嬌滴滴的聲線傳來,江懷閑心裏有些後悔應承了陳翔宇,這樣吵鬧的地方,讓他耐性全失,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
  站起身,小元已將鬥笠遞了過來。江懷閑剛要戴上,忽然大堂一陣起哄,目光一掃,不由怔忪。
  台上五六名女子身穿淺色紗衣,玲瓏身材若隱若現,堂上的賓客看得直勾勾的,恨不得立刻能攬住其中一個女子共度良宵。長長的水袖隨著舞姿翻飛,她們臉上蒙著白紗,直露出一雙雙波光瀲灩的美目。
  小元看慣了宮中舞姬,這樣一個小地方的簡單歌舞,隻覺無趣。轉頭卻見江懷閑一手握緊,神色微變,眸低更是凝著一層凜冽之色。
  他嚇了一跳,遲疑道:“公子若是不喜歡,派人撤下表演便可……”
  江懷閑抿唇不語,心裏猶若驚濤駭浪。還道為何苦苦尋覓不果,原來她竟然屈居在如此糜爛之地。試想,任何一個清白守禮的女子,又怎會藏身於此處?
  這個該死的女人!穿著如此暴露,還對著台下的男子騷首弄姿……
  江懷閑咬牙切齒,想到之前沉玉對他的冒犯之舉,更是恨不得將她立即抓住,好好教訓一番。
  “出個價,我要領舞的那個女子。”表演一結束,便喚來紅麽麽,他單刀直入地說道。
  聽見這話,她心裏笑開了花,麵上卻踟躕道:“能讓公子看上是玉姑娘的福分,隻是她賣藝不賣身,奴家……”
  “一千兩,”江懷閑星眸微閃,淡淡打斷道。
  紅麽麽一怔,藍小玉和沉玉當初可是不費一兩銀子弄進來的。原想這漂亮的公子家底不薄,可以敲上數百兩白銀,怎知一開口就是一千兩。即使當初自己這裏紅遍樊城的花魁也沒值這個價錢,更何況是這兩個剛剛上台,乳臭未幹的丫頭?
  看她半晌未有回應,以為對價錢仍不滿意,江懷閑沉聲道:“二千兩,要不然三千兩,夠麽?”
  “夠了,足夠了。”紅麽麽忙不迭地點頭,伸手接過小元遞過來的銀票,匆忙塞進懷裏。“公子,請跟奴家過來,玉姑娘正在房內休息。”
  繞開大堂,直達後院。前頭的喧鬧漸漸消散,月色怡人,小元偷偷瞥見自家主子嘴角微微上揚,不由暗忖什麽樣的姑娘讓他這般上心?
  在一間廂房前停下,紅麽麽奇怪地瞄了小元一眼,遲疑道:“奴家準備了酒菜,公子的侍從不如去品嚐如何?”
  找樂子總不能帶著小廝進去吧,紅麽麽婉轉的意思江懷閑倒是聽明白了,略微點頭:“也好,你隨她去吧。”
  “可是,公子一人……”小元皺起眉,不由擔憂道。
  “瞧這位小公子說的,好像奴家這紅蓮院是龍潭虎穴,會吃人似的。”紅麽麽“吃吃”地嬌笑著,他圓圓的臉上立馬滾燙滾燙的,狠狠地瞪向她。
  “不必多言,去吧。”
  此話一出,小元隻好退下,連連回頭了幾次才忐忑不安地離開。
  站在門前,江懷閑奇怪自己心裏竟然湧起一分期待。那個可惡的女人就在門內,終於又落在他手裏了……
  推開門,借著昏暗的燭光,瞅見床上一人垂著頭,小手緊緊揪住衣擺,顯然局促不安。江懷閑微微一笑,月華撩人,卻比不上他分毫。
  藍小玉抬頭看見這樣的他,隻覺小鹿亂撞,俏臉上霎時酡紅,越發嬌豔可人。緩步靠近的男子突然神色劇變,下一刻,猛地床下翻出一人,直直撲向他。之後更是有數人破窗而入,目標皆是床邊的江懷閑!
  愣了愣,藍小玉嚇得尖叫起來,抱著被褥縮在床內,瑟瑟發抖。心裏卻又擔心剛才那貌美的公子受傷,被子掀起一條小小的縫隙,關切地張望。
  聽到那幾聲刺耳的尖叫,江懷閑暗自嗤笑。方才居然會將這樣的女人當做沉玉,他也有看走眼的時候!輕易地側身避開刀鋒,大掌一擊,偷襲之人立馬吐血倒下。
  劈手奪過此人的長劍,江懷閑美目殺機乍現,劍身在月光下閃耀著懾人的寒光。“誰先來……一起來好了,反正送死不過是遲早之事。”
  如此不屑的語氣,顯然激怒了眾人。“兄弟們,都給我上。殺了這人,血祭國主!”
  “不自量力,”江懷閑冷冷一笑,左手負在身後,劍尖平平指向前方。“也好,本王就單手會一會你們,這可是莫大的恩惠啊……”
  話音剛落,幾人身影一動,已是提劍刺來,來勢洶洶。
  寒眸一冷,銀劍不過劃開了一絲弧度,他們隻覺眼前一花,數人喉上見血,已然一命嗚呼。眾人大驚失色,素來未曾見江懷閑動手,不料竟是如此身手不凡。
  麵麵相覷,剩餘兩人翻身跳出窗外逃走。江懷閑厭惡地將手中沾血的長劍一拋,窗外一聲慘叫,片刻便啞然而止。
  走至床前,他盯著床褥下發抖的人,凜聲問道:“你是玉姑娘?”
  “是、是的,奴家藍小玉……公子……”她紅著眼,拉開被褥,驚惶地答道。
  淡然地睇著她,江懷閑語氣森然:“告訴本王,沉玉如今在何處?”
  這可惡的女人,居然敢暗算他!
  藍小玉咬著唇,這像仙人般的美公子,一開口問的卻不是她,眼底一黯:“沉玉……姐姐剛剛已經被人贖去了!”

  第四十五章 禦賜將軍
  表演剛結束,紅麽麽一臉神秘地走來,說是貴客臨門,讓沉玉到廂房候著。她自然是不願意的,但瞥見紅麽麽身後的兩三名龜公,自知逃不掉,隻好順從地到了後院。
  推門而入,沉玉還說等紅麽麽離開就想辦法溜走。誰知幾名大漢守在廂房外,顯然防備她有這一手。沉玉嘟著嘴,不由沮喪。
  “好好招呼貴客,別怠慢了。”紅麽麽嬌聲交代了一句,雙眼卻狠狠瞪著她,就知道這死丫頭花樣多,不能不提醒一番。
  “知道了,麽麽。”沉玉撇嘴應道,她明白自己的處境,再口硬隻會讓自己受苦。
  見她難得乖巧,紅麽麽這才滿意地笑了起來,關上了房門。
  “別來無恙?”一道熟悉的男聲響起,沉玉回頭看見桌前的人,愣了愣。
  “吳大哥?”她驚喜地喚了一句,又擔心外頭的人聽見,捂著嘴湊了過去。“你怎麽會在這裏?”
  “不是你讓我過來的?”吳漢鍾古怪地瞅著她,疑惑道。
  沉玉也是滿臉不解,“我剛逃出芮國兵營,就被這花樓的老鴇抓來了。別說傳信於你,我連出這花樓的門一步也辦不到。”
  他皺皺眉,這才發現她一身薄紗衣裙,若隱若現,不禁尷尬地撇開臉。“沉姑娘,你先到屏風後換下這身吧。”
  “也好,”沉玉早就不再想穿這麻煩的裙子了,匆匆跑到屏風後。見著架上大小適合的男式長衫,便知是吳漢鍾準備好的,不由感激他的體貼。
  “你在此處,沒有受什麽委屈吧?”待沉玉換好衣衫,在桌前坐下,吳漢鍾看向她,關切地問起。
  “沒事,這裏好吃好住的,就是紅麽麽看著討厭。”她輕描淡寫地答了一句,他打量了一番,見沉玉無礙,鬆了口氣。
  吳漢鍾站起身,壓低聲線說道:“胡梓在花樓外接應我們,此地不宜久留,需盡快離開。”
  “大頭也來了?”沉玉剛問完,忽見吳漢鍾一把將她攬在胸前,不禁怔忪。
  “得罪了,”他小聲道歉著,瞬間換上一副色迷迷的模樣,一腳踢開廂房的門。
  門外的人顯然一驚,見兩人貼在一起,立馬恍然,賠笑道:“不知這位公子有何吩咐?”
  “原想跟美人月下小酌,誰知這裏被屋簷擋著,什麽都看不見,立刻給我換一間廂房!”吳漢鍾不悅地嗬斥著,身體搖搖晃晃,一看就像是喝醉了。
  貴客他們可不敢得罪,一人想要請示紅麽麽,被他怒喝道:“磨磨蹭蹭的,這就是你們紅蓮院的待客之道……今晚,我非讓人砸了這裏不可!”
  這聲喧嘩,把不少在附近廂房歇息的姑娘和恩客引了出來,向這邊探頭探腦的。大漢擔心影響了紅蓮院的生意,連忙討好道:“公子,大爺,我這就讓人再收拾一間上房出來,一定讓你滿意。”
  吳漢鍾挑眉瞄了他一眼,嗤笑道:“早這麽做不就好了……上一桌好菜,鮑魚、燕窩、熊掌,通通給我端上來,大爺有的是錢!”
  把臉埋在他胸口的沉玉,笑得不行。沒想到吳大哥裝起這無理取鬧的公子哥兒,還真像。
  這菜式一出,大漢苦著臉,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如果給紅麽麽知道了,非拆了他們的骨不可!
  “大爺,紅蓮院做的是小本生意,這麽些菜肴一時之間讓我們哪裏去尋……”大漢可憐兮兮地賠笑著,吳漢鍾冷哼了一聲,擺擺手。
  “這麽點小菜也拿不出手,還說這紅蓮院是樊城第一花樓,我看也是不過如是。”
  大漢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無奈道:“小人這就領公子先到廂房稍作休息,然後去廚房問問。”
  “紅蓮院就跟我家後院似的,哪用得著你來帶路……本大爺跟你說了,剛才報的菜一個都不能少!”吳漢鍾眯著眼,惡狠狠地強調道。
  大漢恨不得立即走開,別再伺候這麻煩的公子。連忙點頭哈腰,總算把吳漢鍾哄住了,轉身往紅麽麽的房間撒腿就跑。這事他可做不了主,還是得跟麽麽說一聲。
  又支使了剩下幾人去尋些有趣的玩意,等他們一走,吳漢鍾急忙放開沉玉,低聲道:“快走!”
  避開了路上遇到的小廝,兩人穿過後院,從小門出了去。胡梓早已等得心焦,一看見沉玉,立馬撲了過來,仔仔細細查看了一遍,見她無恙,這才把懸著的心放下。
  “你沒事就好,那會逃跑的時候,回頭見不著你,真是急死人了。”
  沉玉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別往心裏去,我不是完完整整地還站在你麵前嘛。”
  吳漢鍾亦點頭道:“事不宜遲,趁無人發現,我們趕快離開。”
  胡同的陰暗處藏了一輛普通的舊馬車,吳漢鍾先上去換了一身布衣,又迅速把臉上的妝改變了一點。轉眼變成了送貨的平常百姓,絲毫不見剛剛財大氣粗的公子模樣。
  他在前頭趕車,沉玉和胡梓挨在一塊,聊上了。她說起被芮國士兵當做壯丁抓進軍營,把胡梓嚇到了。
  “那你豈不是見到了芮國那個將軍了?”
  “沒遇著,”沉玉搖搖頭,眨眨眼道:“不過他的男寵,倒是見到了。”
  “男寵?”胡梓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怎麽可能,傳聞江懷閑一向潔身自愛……”
  “可是那麽漂亮的公子,一天到晚在大營裏無所事事,除了是男寵,還能幹什麽?”她歪著頭,奇怪地說道:“不過沒見江懷閑去找他,最近可能要失寵了。”
  胡梓被她說得糊塗了,倒是在意道:“那個漂亮公子,沒有欺負你吧?”
  “沒事,我還擺了他一道,出了口惡氣,這會他肯定鬱悶得不行。”說完,沉玉禁不住大笑起來,想到美公子那吃癟的模樣,她就樂了。
  想也知道那公子被整治得很慘,胡梓摸摸鼻子,無奈道:“你去了芮國兵營,不能傳信就罷了。怎麽去了花樓,這麽晚才找上我們?”
  “我逃出兵營就被花樓的人抓住了,怎麽可能傳消息給你們……”沉玉眉頭一皺,居然會有人暗地裏幫忙找到兩人,再告知自己的藏身之處。雖有一番曲折,也算得上是幫忙救出了自己,不過究竟是何人所為?
  聞言,胡梓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便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詳細說出來:“破城後,我們就直奔礶山寨。好些錦國的士兵也跟著去,我跟吳大哥易容下山買幹糧,順道打探你的消息,一無所獲。前幾天有個兄弟在山寨上打下一隻雀鳥,腿上綁的紙條裏寫了你今晚上台表演,到時扮成客人喚你進廂房就行。”
  他抿了抿唇,又道:“那種地方,我原本一刻都不想讓你呆下去。吳大哥說了,你自有打算,才不敢貿然前來,打亂了你的計劃。如今一說,黑頭你居然也是一無所知。”
  沉玉一手支著下巴,漫不經心地開口道:“看來有人將我們當做了棋子……不管怎麽說,這人幫忙救出了我,算是好意,應該不會是敵人。”
  胡梓摩拳擦掌,咬牙啟齒道:“如果知道是誰幹的,我一定讓這人好看,打得他滿地找牙!”
  她笑了笑,往外問了一句:“吳大哥,我們這去哪裏?”
  “既然那人知道你的行蹤,又曉得我們藏身在礶山寨,一直沒有向芮國泄密,說明此人是友非敵。但那裏既已暴露了,在下已經讓大夥分批南下,與大軍匯合。”吳漢鍾回過頭,淡笑道。
  “跟大軍匯合?哪來的大軍?”沉玉縮了縮脖子,不知為何,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胡梓蹙起眉,眼底似乎閃過一絲憐憫。“黑頭,昨兒邯都連下了三道聖旨。兩萬錦國士兵連夜北上,而領軍大將正是你!”

  第四十六章 化身英雄
  樊城第一大花樓紅蓮院被查封燒毀的消息一出,有人歡喜有人憂。喜的當然是被紅蓮院搶走大部分客人的其它花樓,憂的自然是樊城城主陳翔宇。
  恩客最多惋惜一聲,便歡歡喜喜的到各大花樓繼續享樂。可江懷閑不但在紅蓮院被偷襲,更是失去了沉玉的行蹤,陳翔宇罪加一等。原本想借著這次花魁表演討江懷閑歡心,誰知居然弄巧成拙。
  陳翔宇腦筋轉得飛快,率先派官兵包圍了紅蓮院,逐一搜查,又將老鴇紅麽麽綁入天牢,嚴刑逼供,把所有罪責都全部推到她身上。
  別院的書房裏,他恭恭敬敬地把紅麽麽的供詞呈上。江懷閑美眸不過一掃,冷聲開口道:“這人如今在何處?”
  “稟將軍,紅麽麽關押在天牢,小人已經派重兵把守,保證連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陳翔宇點頭哈腰,見他神色如常,心下暗暗鬆了口氣。若江懷閑將此事遷怒於他,真是得不償失了。
  “本王要你將此人的供詞一一複述出來,”江懷閑端著茶盞,垂眸道。
  陳翔宇一驚,這供詞是師爺按照他的意思所寫,大部分是捏造出來的,如何複述?
  他哆嗦著,掏出手帕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支支吾吾地將供詞說了一半,剩下的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隻得隨口胡亂加了幾句……
  江懷閑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緩緩放下茶盞:“既然紅麽麽承認刺客是由她安排的,這沉玉也是她帶進紅蓮院,那刺客的人數?他們彼此聯絡的方式?為何又早早放走沉玉,而不是與其共謀?”
  每多問一句,陳翔宇的頭就低下一些,最後幾乎要貼在地上。惶恐中,想辦法辯解道:“小、小人失職,沒問清楚,明日必定把新的供詞呈上。”
  “不必了,”江懷閑斷然拒絕,錦袍一揮,將供詞扔到他腳邊。“這樣推卸責任的供詞,不看也罷。如今那紅麽麽想必已死在牢中,新的供詞隻需死人畫押。無需明日,今夜就能拚湊出來……”
  “將軍,小人冤枉,這供詞都是手下的人送來的,所以……”陳翔宇焦急地抬起頭,匆忙答道。
  “所以你又打算把罪責都推至屬下身上?”一道狠戾之色在江懷閑眼底閃過,他微一抬手,身後的小元提劍上前。
  “啊——”陳翔宇慘叫著捂著被刺傷的眼睛,滿目鮮血,痛得在地上不斷打滾。
  “本王最討厭被你這雙眼看著,既然有膽量欺瞞本王,就得付出代價。”江懷閑厭惡地瞥了眼底下淒厲嚎叫的人,陳翔宇不顧眼傷,摸索著爬到木案前,叩頭道:“將軍饒命,小人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放心,本王不會殺你。”他擺擺手,小元會意,讓人將陳翔宇拖了下去,又命人迅速清理書房地上的鮮血。
  房中飄散著淡淡的血腥味,江懷閑蹙起眉,起身離開。小元連忙跟在身後,聽見遠處仍在大聲叫喊的陳翔宇,不屑地撇撇嘴。若那人不急著求饒,興許元帥還會送他一刀斃命。而今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久後,阮恒攜近日所得的信函,匆匆趕至別院。
  “元帥,錦國慶紹帝密令兩萬大軍北上,如今離此地五百裏外。”
  小元冷哼道,“這個老匹夫,一麵派人來合議,一麵暗地裏調兵遣將!這來使還在我們手上,難道就不怕……”
  “區區一個棋子,丟棄了又何妨。”江懷閑舒適地半躺在軟榻上,低低咳嗽了兩聲,又問:“此次領軍之將為何人?”
  聞言,阮恒遲疑道:“慶紹帝下旨任命沉玉為正一品驃騎大將軍,統率大軍。”
  江懷閑一怔,不由坐直身,冷笑道:“沉玉剛剛逃離此地,恐怕尚未看見聖旨,就莫名其妙轉身一變為這驃騎大將軍……可笑,真真可笑。”
  薄唇微微勾起,美目一片冰涼。阮恒暗自心驚,拱手道:“元帥,不管如何,慶紹帝此舉意在安撫人心。縱使沉玉不作任何舉動,隻要他一日留在軍中,士氣必然大增!”
  “長史是想本王阻止她回到軍中?”眯起眼,江懷閑沉聲問道。
  “下官以為,在此人尚未回到大軍前將其擒獲,為上上之策。”阮恒略微思索,恭謹地答道。
  “隻為抓獲一人,可知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江懷閑輕叩著軟榻的扶手,美眸一轉。“加之沉玉生性狡猾,此舉猶如大海撈針,倒不如讓她平安回去。如今兩軍兵力相當,本王倒想會一會她。”
  知他已決定,阮恒不再多說。提出幾點布防之策,便躬身退下。
  “主子,錦國的沉玉真是帳下那傻乎乎的阿玉?小的怎麽看,都不覺得她有什麽大能耐。”小元皺著圓圓的臉,疑惑地問道:“再說,她對小人其實很好……”
  聽罷,江懷閑笑了:“對她好幾分,她便以幾分待你。這沉玉倒是真性情,卻必然是她最大的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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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連夜趕路,早已離開了樊城上百裏。胡梓把她的悶悶不樂看在眼裏,卻嘴笨得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這日休息時,吳漢鍾在她旁邊坐下,笑道:“沉姑娘不必擔心,有在下和胡公子幫忙,姑娘隻要掛著將軍的名銜安坐在後方營中便可。”
  “就是,還有小虎當前鋒。如今兩萬大軍,定然能把芮國的人殺個片甲不留。”胡梓翻出幹糧,遞給沉玉時,不禁附和道。
  沉玉咬了口手裏的玉米餅,幹巴巴的,差點咽不下去,灌了一大口水,才道:“你以為江懷閑那麽好忽悠的?如果僥幸打贏也就罷了,若輸了,我幾條命都不夠賠!”
  “勝敗乃兵家常事,相信皇上不會因為一兩場敗仗,而拿沉姑娘問罪的。”吳漢鍾皺起眉,正色道。
  見他這麽說,沉玉低頭一口接著一口地咬著餅,不再吱聲了。看來吳大哥一心想為國效力,要把芮國大軍趕出錦國。如今有了這兩萬大軍,他當然想幹一番大事,自己再說什麽,他也聽不進去了。
  想到此,沉玉倒也釋懷。這布防之事既然吳大哥擅長,交給他是最好不過了。再說,驃騎大將軍是大官,聽胡梓提起,每月的俸祿就有幾大箱白銀。即使真的打了敗仗,悄悄把這些銀兩偷出來跑路,也未嚐不可。
  把剩下的玉米餅塞到嘴裏,她拍掉身上的渣子,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坐了好久的馬車,真是把她憋壞了。轉頭看向吳漢鍾,問道:“還有多久才能到?我這身骨頭快給這馬車弄散架了。”
  “有勞胡公子在四處查看一下,後頭是否有可疑之人。”他沒有立刻回答,反倒指著來時的小路說道。
  胡梓聽了這聲“公子”,神色一怔,高興地應下,抬步走開了。見他走遠,吳漢鍾才從衣襟中取出一物,示意沉玉靠近。“這是聯絡大軍的信號彈,數量不多,需謹慎用之。”隨後,他又將用法與注意的事由一一告知沉玉,最後拉響了其中一隻,在半空燃起璀璨的火花。
  仰頭看著煙花轉眼即逝,她抿抿唇:“吳大哥方才是故意支走大頭的?他是可信任的人,不必如此提防。”
  “防人之心不可無,沉姑娘如今是錦國大將,不可輕易取信於人。”吳漢鍾猶豫了一會,又道:“在下明白姑娘與胡公子相處多時,感情深厚。但軍中大事,不可兒戲,請姑娘謹記。”
  一口一個“姑娘”,把沉玉叫得渾身不自在,想想吳大哥說得也有道理,隻是心下對胡梓的隱瞞仍是有些愧疚。
  半個時辰後,一名斥候前來,領著三人入山與大軍匯合。幾名將軍上前行禮,皆是高大壯實,嬌小幹瘦的沉玉站在他們麵前,倒像是小童一般。
  他們都是一路殺敵立功才有如今的將軍之銜,雖然禮數還在,眼底均是驚疑之色。傳聞沉玉設下陷阱,擊退江懷閑大軍,不料這錦國的大英雄竟會是眼前這瘦弱之徒,實在令人難以信服。
  眾人當然明白,不管此人是真是假。頂著英雄的光環留在大營,能激勵士氣便以足夠。當下簡單地將軍情述說一遍,見沉玉連打了好幾個哈欠,他們臉色一黑,極為不悅。
  反倒吳漢鍾在旁侃侃而談,有理有據,態度不卑不亢,語氣謙和,讓幾位將軍表情甚為欣慰。
  他們你來我往,對著地圖激烈爭論,待商定好退敵之策,已將近子時。回頭見沉玉趴在桌上睡得香甜,將軍們氣得就要出聲叫醒她,吳漢鍾連忙勸阻道:“眾位且慢,沉將軍舍身潛入花樓,欲刺殺江懷閑,為我錦國除一大患。雖未能如願,但也費勁心思,數日未眠……在下請各位將軍體諒體諒。”
  刺殺未遂!
  他們麵麵相覷,此事早已傳來,還道是何人所為。居然是這黃毛小兒策劃,如此一來,眾位將軍對沉玉立馬刮目相看。連她趴著流口水的睡姿,也不由順眼起來。
  
  第四十七章 順水推舟
  錦國大營帳內,眾位將軍圍在地圖前,吳漢鍾指著一處,正色道:“此地有一條窄小的峽穀,若能將芮國大軍引到這裏,必能趁其不備,大舉偷襲之。”
  “江懷閑素來小心謹慎,這樣顯而易見的陷阱,未必會如我們所願。”其中一人皺起眉,質疑道。
  吳漢鍾微微一笑,滿目自信:“各位將軍,在下接獲消息,芮國大軍隻得一萬將士,其餘不過是臨時捉來的壯丁。若將這些人放在正規軍內,定然會打亂原有的編製,得不償失。因此,江懷閑肯定會將他們另外組成一隊……”
  “好計策!這些非正規軍正是芮國最弱的一環,隻要從此處切入,必然大亂。”聞言,眾將軍皆是開口附議。
  吳漢鍾轉向一旁默然的沉玉,柔聲問道:“不知沉將軍意下如何?”
  芮軍抓壯丁湊數的事,是她告訴吳大哥的。沒想到竟然派上了用場,幸好這些將領也沒有細問,不然她曾在芮國軍營的事,恐怕就得曝光。到時,真是後患無窮。誰知這些愚忠的將軍們,會不會把她當奸細殺了?
  朝他笑了笑,沉玉讚成道:“吳大哥所言有理,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說完,掀起幕簾,她便離開了。
  眾位將領看著沉玉就這樣丟下他們走了,難免臉色不好。吳漢鍾連忙安撫道:“沉將軍的性情向來如此,再者也是信任各位的機智,相信即使沒有她,大家亦能成事。”
  “吳公子就是太遷就沉將軍了,軍機大事怎能兒戲?”一名將領不由開口,語氣微微有些譴責之意。
  “沉將軍原本並非軍中之人,年紀又輕,因而才未能體會各位將軍的苦處。相信假以時日,定會明白的。”吳漢鍾笑容不變,朝眾人拱手道。
  “幸好還有吳公子在,不然……”
  “就是,沉將軍那麽懶散的性子,如何統領大軍……”
  “眾位過譽了,”吳漢鍾垂眸應道,又轉向了地圖。“方才的計劃,我們再細談如何?”
  ******
  沉玉剛走出帳子不久,就被胡梓急急忙忙地抓進了他的帳子裏。盯著她好久,神色焦急地道:“你總是不管事,這軍中的要務都丟給吳大哥,大營裏的士兵已經對你的印象很不好了……”
  “我原本就不懂那些,交給吳大哥很適合啊。”沉玉坐在榻上,百無聊賴地把玩著一個金黃色的果子。“這是哪裏摘的,看起來似乎很好吃。”
  胡梓一把將果子拿掉,沒好氣地道:“你總得拿出驃騎大將軍的氣魄來,假裝也好,不然那些將領可沒好臉色。”
  “說真的,他們都是一副包公臉,好像我欠了錢一樣。呆在帳子裏,讓人渾身不舒服。”沉玉歎了口氣,抓了抓頭,又道:“反正這所謂的驃騎大將軍在營中就是一樣擺設,隻要我留在這裏,做什麽他們都不會管的,我也樂得自在。”
  “出兵對抗江懷閑大軍的事,你就完全置身事外?”胡梓眉頭一皺,擔心道:“你幾次壞了江懷閑的計劃,他如今對你怕是恨之入骨。如果此仗贏不了,第一個倒黴的會是你啊。”
  拍拍他的肩膀,沉玉微笑道:“別擔心,如果真的敗了,我會盡快逃跑的。”
  聞言,他嚇得站起身,小聲道:“黑頭,你別亂來。逃兵可是要殺頭的,更何況你是將軍,更是會被通緝,以後在錦國再無容身之處。”
  “錦國留不了,那就去別的地方。”沉玉微微眯起眼,無所謂地應道:“隻要小命還在,哪裏不能容身。”
  胡梓愣住了:“難道你要投靠芮國,他們殺了錦國這麽多兄弟……”
  “大頭,我說過了,我並非錦國人。而且兩國對戰,隻因上位者的命令。難道錦國殺的芮國人,家裏就沒妻兒父母兄弟了?”
  她懶洋洋地半躺在榻上,又道:“我也沒說要去芮國,即使去了,也不過尋一處僻靜之地,好好地過日子而已。難不成還投靠江懷閑?你都說了,我壞了他幾次好事,說不定一見我就命人砍了。”
  “……好好過日子嗎?”胡梓垂下頭,喃喃說著。
  沉玉看了他一眼,忽然說道:“小虎被任命為左先鋒,我待會讓吳大哥給你做右先鋒吧。隻是這可不是好差事,大頭你別把小命弄丟了。”
  他喜出望外,卻仍有些憂慮:“我一介奴隸,恐怕不能擔當此任。”
  不耐地擺擺手,沉玉瞪著他道:“我說行就行,哪來那麽多廢話。隻要我們贏了一場,就把你的事上報,很快就能除了奴籍。”
  “真的可以麽……”這麽多年來的夙願,突然能夠實現,胡梓一時不敢相信。
  用力拍拍胸口,沉玉笑了起來:“相信我就好,想必吳大哥也不會反對的。”
  可是,這話一告知吳漢鍾,他卻斬釘截鐵地答道:“不行!”
  “為什麽不可以?胡梓身手不錯,又一心想要立功……”沉玉靠近他,急急辯解道。
  “胡公子原本隻是普通的士兵,又是奴籍,突然提拔為右先鋒,恐怕底下的將士會不服。再說,這是濫用職權。你不能因為自己的喜好,任意把人提上來。”吳漢鍾眉頭緊皺,始終不肯鬆口。
  “我這個驃騎大將軍,連提拔一個小小的右先鋒也不行,這樣的窩囊將軍我還做什麽?”沉玉胸口一悶,轉身就走。
  吳漢鍾一把拉住她,緊張道:“你不要意氣用事。”
  “我這個所謂的將軍,不過是空有其表的花瓶。隻要隨便找個人,把我的名字給他,就足以代替。吳大哥,我從來就沒有想做將軍,這根本是強人所難。”沉玉停下腳步,忿忿道。
  “在下明白你的意思,聖上此舉也為了提升大軍的士氣……”沉吟片刻,他妥協道:“不如這樣,在下與幾位將軍把合意的右先鋒人選列出來,與胡公子比試一下,你覺得如何?”
  “一人對數人,這不公平。”沉玉蹙起眉,知道這提議確實能掩眾人悠悠之口,仍不禁反駁道。
  “不,是一對一,然後兩組的勝利者再作比試。這樣既避免了車輪戰,對胡公子不公平。另外,也能激勵士兵,能者居之!”吳漢鍾溫和一笑,緩緩解釋道。
  她想了想,終是答應了下來。縱使她希望將右先鋒之位留給胡梓,但手下的士兵怕是不服,甚至會孤立他。倒不如讓幾人比試,以身手取勝,讓胡梓名正言順地得到此職。
  但是,該如何將此事告知胡梓?
  沒想到他一聽聞這事,欣然接受,還感激道:“黑頭,我早就知道不可能如此輕易。但你願意為我爭取到這樣的機會,就算最後我敗了,也心甘情願。”
  “好兄弟,有誌氣!”小虎大步走了進來,高興地一拍胡梓的後背,大笑起來。“來,我陪你練武。明日的比試,可不容易過關啊。”
  沉玉奇了,問道:“你怎知不容易?”
  而且這事她剛剛與吳大哥商量好,為何這麽快他就知曉了?
  “原本幾位將軍為右先鋒的人選,意見就有分歧。吳大哥便提出比武勝者為右先鋒,甚至自薦者也可參與。大營裏的兄弟熱情高漲,參加了的人各個摩拳擦掌,就想大展拳腳!”
  早就決定好的比試?沉玉撇撇嘴,吳大哥怕是早就有意讓大頭參加比試。就是想逮著這機會教訓她一番,然後再順水推舟。
  看在吳大哥一片苦心的份上,沉玉也不氣了,鼓勵道:“大頭,我看好你!”
  轉頭又瞥向小虎,提醒道:“練武時小心,別傷了大頭,不然明天的比試可就去不了啦。”
  “知道了,我做事黑頭你就放一百個心!”小虎豪爽地保證道,拉著兩人便在帳外舞刀弄槍起來。
  看著他們幹勁十足的模樣,沉玉一笑。伸了個懶腰,就回帳子睡午覺去了。反正她這樣莫名其妙得了勝仗的人,隻要乖乖地不惹事就好了。傷腦筋的事,還是讓別人去做吧……

  第四十八章 嫁娶之事
  “武藝比試?”江懷閑美目一閃,淡淡說道。
  “回元帥,錦國大軍右先鋒的人選難以決定,便以比試勝者來擔當。”阮恒低著頭,拱手道。
  “勝者麽?倒是有幾分意思。”他淺淺一笑,又問:“可是沉玉提議的?”
  “是他身邊的一位謀士提出,沉玉推薦之人亦參加此次比試。”
  聞言,江懷閑眼底不由一沉。“身為統軍之帥,卻連一個小小的右先鋒都不能決定,她這驃騎大將軍做得夠窩囊的。”
  “聽說沉玉舉薦之人是一名奴隸,所以……”阮恒當初知曉這消息時也是一驚,雖說唯才是用,可連卑賤的奴隸也委以重任。是錦國再無其他可用之人,還是沉玉這般求才若渴?
  “奴隸?”江懷閑冷哼一聲,道:“確實像是她會做的事……”
  他話語忽然一頓,美眸轉向書房外,低喝道:“何人在外麵?”
  一人垂著頭,推門而入,瘦弱的肩膀瑟瑟發抖。“王爺……奴婢送茶來……”
  藍小玉沒想到自己驚擾了他們,神色慘白。小元匆忙走入,告罪道:“請主子息怒,此女送進來後一直未曾安置。小人便擅自做主,讓她奉茶伺候。”
  江懷閑皺眉掃了眼門側惶恐不安的女子,以及她手中的茶壺,淡然道:“過來。”
  藍小玉一怔,連忙應下,踩著小碎步,走到他跟前。撩起錦袖,露出半截玉臂,低眉順眼地斟滿茶,又乖巧地退開了。
  江懷閑端起茶盞,淺淡的金菊香味飄來,唇角微微一彎。“這茶,她教你泡的?”
  她是誰,藍小玉心知肚明,垂下眼掩去一絲黯然,如實答道:“回王爺,是的。奴婢當時聞著這茶味甚是喜歡,便向她要了方子。”
  “你倒是懂得投其所好,”他盯著手裏的茶水,低笑著,嚇得藍小玉急忙跪了下去。
  “請王爺恕罪……奴婢不該自作主張……”
  “本王有怪責你的意思麽?”江懷閑放下茶盞,瞥向她道:“既然如此,你便暫時跟在本王身邊吧。”
  “謝王爺!”藍小玉滿臉驚喜之色,連連叩頭謝恩。
  “贖走她的人,是誰?”她眼底的仰慕與依戀之色,江懷閑絲毫不感到陌生。起身走到藍小玉身前,他彎下腰,柔聲問道。
  藍小玉看著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就在跟前,俏臉酡紅,羞澀地垂下臉。“回王爺,台上的表演一結束,紅麽麽就把她叫走了,奴婢也沒見著那金主……”
  江懷閑挑挑眉,臉上的淺笑淡了下去。她焦急之餘,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想要阻止他離開。“但是奴婢曾聽紅麽麽身邊的侍女說起,那金主剛過而立之年,飛揚跋扈,難以伺候……有人早早就給了三百兩的定金,讓紅麽麽把人帶到那金主麵前……”
  藍小玉拚命地回想著,隻希望美公子能給她一句讚賞。“給定金之人,身形、年紀與麵容,與樊城第一當鋪的掌櫃極為相似。”
  第一當鋪的掌櫃?江懷閑揮手甩開緊揪著衣擺的藍小玉,瞥見略微皺起的衣衫,麵上有些不悅。
  “小元,帶她下去。順便,教她一些必要的事。”
  “是,主子。”小元瞪了藍小玉一眼,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竟然扒著元帥不放。若不是說了些有用的話,那隻手怕是早就沒了。
  待他們一走,阮恒若有所思道:“元帥,看來紅蓮院遇襲之事,和那東家柯柔極有關係。而沉玉,恐怕被她用作誘餌之用。”
  “長史想說,沉玉事前一無所知?”江懷閑笑了笑,想起那個可惡的女人。依她的性子,確實不會願意做這樣危險的事,更別提是為錦國所做,那人巴不得離得越遠越好。
  見他笑得愉悅,阮恒一愣,撇開視線道:“元帥,下官有話不知該不該說……”
  “長史何時變得這般婆婆媽媽了?”他淺抿了口茶,劍眉一蹙。茶香一樣,入口後卻大不相同。泡得水太熱,金菊的香味完全被破壞殆盡。好好的茶,倒是糟蹋了。
  阮恒雙膝跪地,恭謹地開口:“對方以沉玉為餌,分明是看出元帥對他過分在意。下官以為,縱使沉玉有通天之能,以錦國皇帝的猜忌,以及手下將領的陽奉陰違,根本難以成事。”
  墨眸一眯,江懷閑不怒反笑:“這樣有趣的人,若就此放過,不會少了許多樂趣麽?王府正好缺了個主人,讓她來填補,如何?”
  聞言,阮恒震驚地看向他,半天說不出話來。皇上幾次賜婚,都被元帥擋了回去。送到府上的侍妾,不是死了,便是瘋了。朝中大臣雖想與元帥沾親,卻也不敢再將女兒下嫁。
  而今,元帥居然想要一名男子做王府的主人。他心下疑惑,難不成元帥素來不願女子伺候身側,實際上喜歡的是男兒?
  可是元大人跟隨多年,未曾傳出任何斷袖之言。再說,兵營中的將士眾多,俊朗的男子比比皆是,為何元帥獨獨選了那個幹瘦、狡猾又其貌不揚的沉玉?
  江懷閑好整以暇地看見阮恒麵上一陣青白,而後才躊躇著勸說道:“元帥,此事皇上怕是不會應允。不說沉玉的出身,又是錦國大將。最重要的是,此人為男兒身。王妃為男子,這樣的事前所未聞……”
  “他一定會答應的,”江懷閑篤定地答道,“不但同意,還會給本王一個風光的大婚之禮。”
  阮恒回過神,恍然道:“元帥的意思是,皇上會借此打擊元帥在百姓中的威信?”
  “這樣的好事,他當然不會錯過。迎娶男王妃,一來本王不會再有子嗣,正好稱了他的心;二來他隻需放出風聲,就可盡數詆毀本王,何樂而不為?”江懷閑心下冷笑,隻可惜這男王妃,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子罷了。
  阮恒憂心忡忡,道:“元帥,此舉雖能減低皇上的警惕,可在百姓中的威望……”
  “隻要故事編得完滿,百姓茶餘飯後的閑談而已,又怎會深究?”他睨了阮恒一眼,又道:“百姓素來愚昧,誰給了他們飽飯吃,就擁戴誰。百姓隻要餓一頓肚子,頃刻間便要反了,所謂的威信,也不過如此。”
  明白江懷閑的用心,阮恒正色道:“元帥,此事下官定會辦得妥妥當當。”
  “也好,你去吧。”江懷閑揮揮手,淡聲說道。
  ******
  不足十日,芮國“不敗將軍”江懷閑欲迎娶錦國驃騎大將軍沉玉為王妃的事,便傳得沸沸揚揚。
  錦國大營內,沉玉皺眉看著信函,轉眼間扔在地上,用力地踩了幾腳。這個可惡的江懷閑,上輩子一定和她有仇,居然使出這麽爛的手段來整治自己。
  “黑頭,你冷靜一點。”胡梓無奈地勸著,把人拽到一邊。
  沉玉氣呼呼地坐下,灌了一大口水,猛地吐了出來。“呸呸呸,這是什麽東西,又苦又有沙子的。”
  胡梓把水壺打開,苦笑道:“看來是故意的,你將就些吧。”
  “真是群勢利小人!”她憤憤地咒罵了一句,自從江懷閑散播流言,營裏的將領就命她不得離開帳子一步。說是調查出結果前,暫時回避。實際上不過是以這名義,將自己軟禁。
  沉玉歎了口氣,歉意道:“大頭,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被連累,如今連比試也不能參加……”
  “別這樣說,奴隸做右先鋒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他低低地說著,抬頭笑道:“放心,吳大哥在外頭,一定會想辦法將我們救出去的。”
  “就算吳大哥想救我們,就憑他的話根本不會有人相信。”沉玉眉頭皺起,忽然怒罵道:“都怪那個殺千刀的江懷閑,日後若果碰見了,定要給他好看!”

  第四十九章 親身誘敵
  沉玉越想越氣,瞪著腳下破破爛爛的信函,鬱悶道:“此人居心叵測,不但四處宣揚迎娶我之事,還特意送來信函告知,簡直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
  “字裏行間還一股酸腐味,好像很情深意切的樣子,看得我惡心。”
  胡梓皺起眉,歎道:“原本你在芮軍大舉攻城後,就不知所蹤。我們為免營中將士胡思亂想,稍作隱瞞,不料如今變成欲蓋彌彰之舉。”
  “如果告訴他們,我在芮國大營呆了好些日子。那些頑固將軍不會聽什麽解釋,立刻就會把我推出午門斬首了。”摸摸脖子,沉玉無奈道。師傅說得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黑頭,你在芮國大營裏,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才會這般針對你?”這樣費盡周章地陷害她,胡梓不由奇怪道。
  “得罪的人……”沉玉想到那個挑剔又滿肚子壞水的美公子,不禁挑眉。難不成他又重新得了江懷閑的寵愛,所以借此報複自己?
  見她一臉了然,胡梓撇嘴道:“黑頭,你不會真做了什麽壞事,讓對方那麽討厭你?”
  “沒有的事,我被人耍得團團轉,回報一次惡作劇也不算過分吧。”沉玉咬著唇,那美公子小氣得緊,怕是不會善罷甘休。“船到橋頭自然直,反正我們先靜觀其變好了。”
  “也隻好如此了,”而今兩人被軟禁在帳內,又能做些什麽呢?
  一人掀起幕簾,大步踏入:“怎麽了,都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吳大哥,”沉玉驚喜地喚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把踩壞的信函踢到一邊,問道:“你怎麽進來了?”
  “來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吳漢鍾微微笑著,在桌前坐定。剛端起茶壺倒水,沉玉立刻衝了過來想要搶過去。被他輕鬆一避,盯著杯底的細沙,他的眼底閃過一絲怒意。
  “這幾日,他們就送這樣的水來?”
  “沒辦法,虎落平陽被犬欺,不是常有的事麽。”沉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催促道:“吳大哥,有什麽好消息趕緊說,我們聽著呢。”
  歎著氣放下茶杯,吳漢鍾看向她:“此次誘敵,在下舉薦你領兵。隻要贏了,必能消除他們對你的懷疑。”
  “若是輸了,那豈不是要我任人宰割?”沉玉冷笑一聲,雙臂抱胸道。
  吳漢鍾正色道:“這是唯一的解決方法,而且此次計劃甚為周詳,不必擔心。”
  “好,我知道了,什麽時候出發?”她爽快地應了下來,不是不相信吳大哥,而是縱使計劃再周詳,也比不上變化。既然無路可退,隻能賭一把了。
  胡梓亦點頭道:“黑頭,我一定跟隨你左右。”
  “此戰隻許勝不許敗,營中派出一千將士隨行,隻要引至峽穀中,伏兵兩麵夾擊便可。”吳漢鍾大略說了路線,又叮囑了細節。“至於出兵的時辰,避免泄露軍機,尚未知曉。”
  “隻派出一千將士,太危險了。若芮國大軍發現端倪,尚未到達峽穀,我們就會全軍覆沒。”胡梓握緊拳頭,忿然說道:“這究竟是誘敵,還是變相至我們於死地?”
  “別說了,大頭。”沉玉垂下眸,淡聲打斷道:“反正這事我答應了,具體什麽時辰出發,吳大哥再來告訴我吧。”
  吳漢鍾微微頷首,麵色沉重:“沉姑娘,一路保重。”
  “我會的,”她微微笑著,知道他心裏擔憂,卻無法反駁將領的命令。“吳大哥,我們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待吳漢鍾一離開,胡梓不由疑惑道:“黑頭,為何你這般肯定能回來?”
  “不這樣說,吳大哥會安心留在營內麽?說不準,還會偷偷跟著來。雖說他沒有被禁足在帳內,但是也不許離開大營,否則也會犯了軍紀……”沉玉一手拿起茶壺,扔出帳外。一陣清脆的破裂聲響起,帳外的士兵禁不住咒罵起來。
  “上些好茶好菜來,餓著小爺的肚子,打了敗仗可別賴在我頭上!”
  插著腰,她喝了幾句,開懷大笑起來。即使要去送死,當然飽死鬼比餓死鬼要好。說不定有了力氣,跑得比黑白無常快兩步,興許能取回小命……
  左右沉玉都答應領兵誘敵,賞一口熱飯倒是不至於會怠慢。於是,不到片刻,一桌比平常好不知多少的菜肴上了來。她扒著飯,眼睛還不住地瞟向桌上的菜,那饞嘴的模樣讓胡梓忍俊不禁。
  夾了幾筷子菜放到她碗裏,他又斟滿了一杯好茶,遞了過去。“吃慢點,還有很多菜。”
  沉玉喝著茶,摸摸肚子道:“好久沒吃這麽飽了……你怎麽不吃?不喜歡這些的話讓外頭的士兵再弄幾盤進來。”
  胡梓笑了:“你是故意的,這桌菜四五個人吃都足夠了,沒見夥頭兵的臉都黑了。”
  “不就吃他們一頓,還擺臉色給誰看去。我可是出去賣命,吃飽才有力氣。”她伸了個懶腰,忽然聽見帳外一陣雷響,皺起臉。“又下雨了,總覺得沒好事。”
  話音剛落,便有士兵來傳令,大軍準備出發。撩起帳幕,看著外麵的傾盆大雨,沉玉怒了,他們一定是故意的,哪個時辰不好,偏偏選這時候出發!
  剛才還支使的士兵,這會都虎視眈眈地瞪著她,生怕沉玉臨陣脫逃。披上蓑衣,她被雨水迷了眼,往大帳走去。將領們站在帳前,一番話豪氣萬丈,士兵聽到恨不得立刻為國捐軀。沉玉連打了兩個哈欠,暗想此人當武官倒是浪費了,這張嘴當使臣倒是再適合不過。
  在沉玉身邊的將領狠狠地剮了她一眼,吳漢鍾匆匆將一把佩劍塞到她手裏。大營裏的刀劍根本不適合她用,這把長劍又輕又薄,恐怕費了一番心思才得來,沉玉不由感激地瞥了吳漢鍾一眼。
  “沉將軍,請上馬。”一人牽著馬匹走近,她瞅著高大的駿馬,心裏雖然不樂意,還是乖乖爬了上去。這玩意兒坐著不舒服,可是少了它,怕是跑不遠的。
  手腳並用地上馬方式,讓將領們的臉要掛不住了。身為驃騎大將軍,居然不會騎馬,這人真是把他們的麵子都丟光了。
  麵子與小命自然是不能比的,沉玉毫不介意地趴在馬背上,朝臉色青黑的將軍們一笑,揮手道:“全軍聽令,出發!”
  她點點頭,自己這句話說得相當的有氣勢。身後的胡梓捂嘴笑了起來,牽著她的韁繩往前走。“將軍,大軍出發,也得你的坐騎向前走才行。”
  沉玉麵上一紅,這才發現身下的馬匹一直在原地踏步,難怪似乎沒有平常那麽難受了,不禁尷尬地幹笑道:“雨太大了,我也就沒注意,嘿嘿……”
  “此人誘敵,是否靠得住?”其中一名將軍見狀,神情禁不住擔憂起來。
  “現在,也隻能信他了。”另一人搖搖頭,又道:“我們還是迅速趕往山頭置下伏兵,隻是不知這場大雨,何時才會停?”
  ******
  這也是沉玉的困惑,連夜走了一晚,這暴雨便持續不斷。回頭見士兵有些東倒西歪,索性到一處山腳停頓休整。
  衣衫從頭到腳都濕透了,她連打了兩個噴嚏,在火堆前烤了好一會,才覺得身上暖和起來。胡梓把馬腹下的包袱拿出來,裏麵竟是幹淨未濕的衣服。
  沉玉連忙到山洞內裏換下濕衣服,讚道:“還是大頭細心,把東西藏在馬腹,才沒被大雨淋濕。”
  “以前不論風雨都要出外勞作,就把幹糧都藏到驢子的肚子下了。”胡梓往火裏丟了一根木柴,皺皺眉頭。“看這場雨要下很久,此時誘敵,倒不如偷襲更好。”
  她想了想,點頭道:“好主意……對方連我們在哪都看不清,怎麽誘敵,不如去偷襲好了。”
  胡梓嚇了一跳,擺手道:“我也就胡說的,黑頭你別當真。突然改變路線,若有差池,失敗的罪責會……”
  看他猶豫,沉玉接口道:“所有罪責會賴在我頭上對吧?隻要贏了,他們就無話可說……得了,別哭喪著臉,我沒說不去誘敵,就是稍作變通。”
  “你想怎麽做?”胡梓抹了把臉,緊張地問道。
  沉玉狡黠一笑,“天機不可泄露也!”

  第五十章 猶若天助
  暴雨持續了一日一夜,芮國大營四處積滿了雨水,帳子不得不遷往高處。在雨中輪流搬運了大半日,這才結束歇息。
  忙碌了一整天的士兵,幾乎是倒頭就睡。
  這樣的雨勢,讓人寸步難行,亦不能火攻。他們絲毫不擔心錦國會選在這樣的時候偷襲,紛紛安然入睡。
  深夜,嘩啦啦的水聲外,突然有人敲響了鑼鼓。芮國士兵通通被嚇得跳下榻,胡亂披上蓑衣,拿起佩劍就衝出了帳子。
  “錦國敵襲來了——”
  不知誰高叫一聲,從各個帳子跑出來的士兵霎時亂了套,又被大雨迷了眼,你撞我,我踩了你,陣陣驚呼聲不斷響起。
  “敵人在哪裏?”一名隊正還算清醒,大聲問起。慌亂的眾人這才頓住了腳步,慢慢靠攏。
  “在前方五裏,我親眼看見的!”有人大聲答道,正要細問,另外一處也傳來附和的聲線。
  “對,我也見到了!”
  “還有我,我也是……”
  雨中看不清臉孔,士兵正想回頭看看答話的人,卻辨別不出。隊正聽著前後左右響起的聲音,心下才起了幾分疑惑,又聞不遠處傳來鑼鼓之聲。
  紛亂的腳步聲在雨中模模糊糊,但也明白,別處的士兵已然出發殲敵,若他們滯留不動,最後隻會被人笑話。隊正皺起眉,把心裏那一點點端倪完全忽視掉了,下令道:“將士聽令,整裝待發。目標,前方五裏!”
  “是!”士兵一應,冒著大雨匆匆離開了營帳。
  隊正剛要走,忽然瞥見角落一道人影,悄悄靠了過去。見是一矮小瘦弱的士兵,不解道:“大家都出發了,你在這裏做什麽?”
  “回大人,小的起來匆忙,把劍落在帳子裏了,正要回去取來。”那人小聲答著,不用看,神情一定惶恐之極。
  隊正大手一揮,不悅道:“我不是常說了,劍不離手,才是好士兵……話說回來,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陌生,是我帳下的士兵?叫什麽名字,今夜的口令呢?”
  芮國大營每晚都會換不同的口令,以防止外人冒充進來。這口令可能是一個字,也會是是一個詞,難以推測。
  那人支支吾吾,好一會沒說出所以然來,隊正警惕漸起,正要詳細盤問,胸口一痛,頹然倒下。
  “黑頭,沒事吧?”胡梓抽回長劍,雨水慢慢洗去了劍身上的血跡,滴落在地上,消失無蹤。
  那士兵抬起頭,露出沉玉的臉,明顯鬆了口氣:“好在你來得及時,不然就得被發現了……其他地方的情況如何?”
  “很順利,”胡梓點頭道:“東營、南營和北營的芮國士兵都出了帳,就是去西營的人沒有消息傳來。”
  “西營?不是叫大夥不要去了,那裏有重兵守衛,尤其是江懷閑和他的男寵都住在那裏。”沉玉皺起眉,伸手拉了拉蓑衣,歎道:“沒有消息,他們怕是凶多吉少了。大頭,讓剩下的人集合,立即撤離。”
  她僅僅挑選了三十人潛入大營,原本想讓胡梓留下坐鎮。但他堅持跟來,沉玉無奈之下,隻得妥協。其餘二十八人,都是當初破城時逃出的士兵。
  一來他們尊沉玉為英雄,對她惟命是從;二來早已曆經生死才得以存活,因而更懂得惜命。就是看中這兩點,沉玉才會選擇他們。
  如今,看著眼前不到十五人,不由歎息。自己還是太高估他們了,破城之仇怎能輕易忘記,而今眼見有親手殺掉江懷閑的機會,他們怎會放過……
  “黑頭,”胡梓見她沉默許久,不由開口喚道。
  “我們這就回去與伏兵匯合,痛宰芮國一頓!”沉玉眯起眼,低呼道。眾人亦是壓低聲線一應,迅速撤出了芮國大營。
  “第二波準備好了?”沉玉放緩了腳步,湊近胡梓問道。
  “馬匹的腳印在雨中根本留不了,隻能丟下一些士兵佩戴的小玩意。照你的吩咐,放在不顯眼的路邊。”他勾勾嘴角,猜到沉玉的用意,雙眼微微發亮。
  “聽說江懷閑的下屬大多謹慎又細心,這點小事,應該難不倒他們……就怕他們完成後,留在那裏送死。”她抹了把臉,語氣有些無奈。
  “已經交代下了,若還是如此,便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胡梓目光一沉,大夥顯然也了解沉玉的用心,留下確實更能引誘敵人上鉤。
  “就怕芮國的家夥不中計,白費心思了。”全身濕透,她不由連打了兩個噴嚏。“趕快完事,這雨下個不停,真是冷得要命。”
  見狀,胡梓索性將自己身上的蓑衣披在沉玉肩頭。看她想要推辭,笑道:“習慣了,我又比你壯,沒事的。如果你著涼了,誰來指揮?”
  看著他轉眼間被淋成落湯雞,沉玉抿抿唇,最終沒有再開口,腳下的步子卻不禁快了幾分。也不理會雨水掉入眼裏不舒服,隻管悶著頭往前衝了。
  ******
  “主子,外頭亂叫的人都已經製服。一共十人,八人死,活捉兩人。”小元自帳外而入,躬身稟報道。
  “元帥,東、南、北三營有士兵被鼓動離開,霍青與赤英已經前去截回。”阮恒緊跟其後,恭謹地說道:“有消息傳來,五裏外確實發現錦國軍隊的蹤跡,人數估計不足三千人。”
  “這誘敵之計倒有幾分巧妙,這附近必然做了埋伏的。”江懷閑瞥向地圖上,錦國的人真是不自量力,居然想在他的眼皮底下耍花樣。
  “長史,將計就計。”
  阮恒眼底一閃,笑著應下,便退了出去。
  藍小玉端著剛剛泡好的參茶,緩步走入,與阮恒擦身而過。暗忖著晚上外頭吵吵嚷嚷的,難不成要出兵了?
  偷偷看了榻上的人一眼,她麵頰酡紅地垂下頭去。打仗的事,該由男人去想的,她一個女兒家,知道那麽多做什麽呢。思及此,藍小玉跪在榻前,將參茶奉上。
  “王爺為戰事傷神,這是奴婢特意用千年人參泡的茶,有提神活血之效……”
  “擱著吧,”江懷閑斜靠在軟榻上,興趣缺缺。這女人一味討好他,見自己對金菊茶不滿意,便費心思在其它事上。昨兒的點心,還有今日的參茶……這女人當他是普通府上的少爺,沒見過世麵麽?
  淡漠的語氣,讓藍小玉心底微微有些受傷。她從小錦衣玉食,向來不用親自動手。如今不但為了他下廚,還噓寒問暖,可惜一顆芳心在那人眼裏,卻似乎一文不值。
  為何……難道他心裏隻有沉玉姐姐?
  俏臉閃過一絲黯然,她眸底凝著淡淡的委屈,若是平常男子,如此楚楚動人的神態,早已忍不住上前撫慰一番。可惜對方是鐵石心腸的江懷閑,根本視若無睹。
  “若無其他事,便下去吧。”
  這話一出,藍小玉的心不由揪緊。張張口,終是不敢違背他,行禮後,悄然退了出去。
  小元笑嗬嗬地閃了進來,高興道:“主子,終於把話從剩下那兩人嘴裏敲出來了……潛入的人共有三十人,策劃者正是沉玉。”
  美眸淡淡掃了過來,江懷閑沉吟道:“小元,備馬。”
  他一怔,勸道:“外頭的大雨一直未停,此時出去,主子身子金貴,如何受得了?”
  “霍青可有傳信回營?”江懷閑下了榻,徑自穿戴起來。
  “回主子,未曾。”見他執意如此,小元隻好喚人牽來他的坐騎。
  “小元,本王尚未賜封時,風吹雨打,有什麽沒受過?”江懷閑勾唇一笑,翻身上馬,揚鞭而去。
  小元亦在他身後策馬跟隨,兩人身下皆是難得一見滴駿馬,不過片刻便追上了大軍的尾巴。逮住其中一名士兵,就要詢問。突然一陣巨響,伴隨著一聲聲慘叫與哀嚎。
  江懷閑回神,命小元原地安撫士兵,驅馬往前,卻被麵前的慘況鎮住了。山坡上的沙石從高處滾落,幾名士兵頭破血流地爬了起來,滿臉驚懼,指著石下斷斷續續地說著:“都死了,死了……好多人……”
  他當機立斷,召來霍青:“立刻撤退,領兵回營。”
  霍青想到沙石下的士兵,遲疑了一下,依舊應道:“屬下……遵命。”
  縱使他想救人,但暴雨持續,說不定什麽時候沙石還會繼續墜落。若繼續留在此地,隻會讓更多的士兵遇難。利弊斟酌,不得不舍棄救援,保住活下的人!
  
  第五十一章 疑似有染
  沉玉之前想得很簡單,誘敵的話,隻需將芮國士兵引出來便可。她曾在大營中呆過一段時間,有一點是吳漢鍾他們想不到的,那便是芮軍將士的心高氣傲。
  江懷閑麾下百戰百勝,錦國將軍們理所當然地認為芮軍必定對他惟命是從。雖是如此,但芮軍采取的是級別責任製度,從將軍到小小的隊正,都能在不違背主帥的命令下作決定。
  這樣的做法別說錦國,就算是芮國其它人,也是辦不到的。首先元帥有極高的威望,將士忠心耿耿;再者,挑選的將領善於斟酌調度,因而各級別的統領都需經過嚴密地刷選和考核,尤其是品德和武藝最為重要。
  當初沉玉第一次發現這樣的製度時,震驚異常。試問,哪個元帥會放任底下的將士擅自做決定?
  可是江懷閑不但做到了,甚至相當的成功。畢竟戰場上瞬息萬變,若都由元帥來定奪,必然失卻了先機。各自為政,卻又不會影響全局,不得不說,江懷閑在禦下方麵,無人能出其左右。
  沉玉也正是看中這一點,才會命人在各營高聲喊叫,混淆視聽。芮軍將士素來傲氣,若臨近的士兵先動,必定不甘落後。
  隻是她帶去的士兵居然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直奔西營江懷閑所在之地,才暴露了他們的行跡。不然,興許已經將芮軍誘至峽穀附近。
  她正懊喪中,忽覺一陣雷鳴巨響,地麵震動。好不容易站穩來,轉過頭,遠遠看見泥土和山石滾落,原在山腳下的芮軍,眨眼間便被淹沒。
  身後的胡梓突然跪在地上,喃喃道:“山神發怒,是天譴啊……”
  她皺起眉,一手將她拉了起來:“說什麽天譴,連日的暴雨讓山中的泥石鬆動,才會落了下來。隻能說,芮軍實在太不走運了。”
  記起師傅曾提起這樣的事,沉玉甚是好奇,所以仔細詢問了一番,此刻除了開頭的驚訝,倒是平靜。
  聞言,胡梓細細一想,也是釋然。如果真是天譴,為何他這樣雙手站滿鮮血的罪人還能活生生地站在此地!
  “黑頭,芮軍的隊伍被山石懶腰截斷,若此時知會不遠處的伏兵趕來,必定能重挫他們。”
  沉玉搖搖頭,歎道:“來不及了,芮軍的人不是傻瓜,肯定會立即撤走。再說,大頭以為那些錦國將軍會輕易相信我們兩人的話,放棄埋伏前來?怕是等他們派人探清楚,芮軍早就走得沒影了。”
  他默然,確實如此,便也笑了開來:“不管如何,引芮軍來此,卻偶遇如此天災,讓他們死了那麽多人,也不枉此行。”
  沉玉報以一笑,點頭道:“說得好,派人快快前去峽穀報信,其餘的人跟我回營吧。”
  她全身濕透,冷得直打顫,再也不想在這個鬼地方留下了!
  ******
  沉玉換下了濕衣服,正端著一碗熱茶,舒服地眯著眼。暴雨剛停,他們十多人的回歸,帶來大勝的消息,讓兵營士氣大增。回想到眾將士眼中的崇拜與敬佩,她心裏不禁有些飄飄然。
  吳漢鍾隨幾名將軍大步走入,遲疑了一會,苦笑道:“沉將軍誘敵至山下,雖遇上滾石,重傷了芮軍,但……”
  他話語一頓,撇開了臉:“但是卻沒有把敵軍誘至峽穀,有違軍令。按照軍法,需懲戒三十鞭以儆效尤。念在將軍初犯,又小勝芮軍,則減免為十鞭,當眾行刑!”
  “哐當”一聲,沉玉怔忪間,任由手裏的茶碗跌落在地上。垂眸盯著一地的碎片,唇邊勾起了一抹冷笑。
  胡梓擋在她身前,怒喝道:“這是什麽狗屁理由!我們冒死潛入芮軍大營,將其誘出,如今卻又要治我們的罪……”
  “軍令如山,沉將軍是識大體之人,也明白身為全軍統領,沒有完成就得受罰,不然我軍威嚴何在!”滿臉大胡子的將軍名為池衛,虎目一瞪,神色倨傲。
  胡梓咬牙切齒,看向一旁的吳漢鍾,卻見他滿眼無奈,有怒不敢言。察覺他居然有妥協之意,胡梓更是氣炸了。沉玉待他不薄,怎能眼睜睜看著她受這十鞭之痛?
  桌前的沉玉不發一言,這會從容一笑:“各位將軍的意思,我倒是明白。也好,我就應了各位,隻是受了這十鞭,這驃騎大將軍怕是做不下去了。請眾位代為稟報聖上,就說我沉玉有負所托……”
  此話一出,將軍們的臉色隱隱變黑。這人竟然抬出聖上來壓他們,倒讓人不敢動手了,不禁沉默了下來。
  沉玉雖然麵上鎮定,心裏早已對定下這狗屁軍法的人咒罵不停。這招以退為進,是師傅教下的。怎麽說她也是禦賜的大將軍,這些人要動手亦得斟酌著辦吧。
  思前想後,將軍們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她這才鬆了口氣,胡梓卻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吳漢鍾的衣襟。
  “剛才怎麽啞巴了,難道你真想看著黑頭受罰?”
  “這是錦國曆來的規矩,我們根本無法改變!”他打開胡梓的手,忿然道:“在下已經買通行刑的士兵,絕不會下重手。再者,在眾目睽睽下,他們也不敢動真格。”
  沉玉聽著兩人爭執,心想這錦國大營果真不是久留之地,動不動就來軍法伺候,誰受得了。不耐地擺擺手,她扯開兩人:“別吵了,吳大哥也是沒辦法……不如,我這就離開大營……”
  “不行!”吳漢鍾沉聲打斷道,神色凝重。“你此時離營,對錦國士氣影響極大,萬萬不可。”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讓我留下來挨打?”沉玉立即搖頭,上回白一全那幾鞭子都讓她痛得死去活來,說什麽她都不想再來一回的。
  “一定有辦法的,在下今晚再想想。你留在帳內,不要輕舉妄動,明白了?”吳漢鍾不放心,又強調了一句才離去。
  “黑頭,你打算怎麽做?”胡梓見他走遠,回頭問道。
  “還能怎麽辦,誰留下來就是蠢蛋。”沉玉從軟榻下翻出一張弓,背起箭筒悄悄往帳外張望。
  胡梓奇怪地打量著她的裝束,也貓著腰,隨她溜出了帳子。“平日的守著帳子的人都去哪了,怎麽一個沒見?”
  沉玉捂著他的嘴,隱在帳子後麵的陰暗中。一隊巡邏士兵經過,直奔她的帳內,發現內裏空無一人,立刻大聲驚呼:“大將軍不見了,立刻通知池將軍。”
  胡梓拉開嘴巴上的小手,眼睛一眨,兩人躡手躡腳地跑到池將軍那裏。帳內早已無人,怕是接獲消息,急急往沉玉的帳子去了。
  他小心觀察四周,這才開口道:“他們故意撤走帳前的守衛,讓你順利逃走的?”
  “可能吧,”沉玉滿不在乎地說著,手腳不停,把池衛的大帳弄得亂七八糟,又把桌上的布局圖丟到塌下。這才滿意地笑笑,道:“大頭,我們走吧。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你就這樣丟下吳大哥跑了?說不定那些將軍會把罪責推給他,到時……”胡梓盯著她的神色,欲言又止。
  咬著唇想了一會,沉玉又眉開眼笑道:“那就帶著吳大哥一起跑路吧,反正有了他,路上也太平許多。”
  他無語了,歎道:“吳大哥恐怕不會跟我們走的,他特意易容留在軍中,顯然有他的原因。如今讓他離開,太強人所難了。”
  “男人的心思真難猜,”沉玉抱怨了一聲,剛出了帳子想回去,身後猛地有人伸手將她拽到角落。
  回頭看見來人,她脖子一縮,低低解釋道:“……吳大哥,我就看那池衛不順眼,想逗弄他一下,沒想要逃走的……”
  “胡梓,快帶著她走,後頭已經備好兩匹馬,幹糧在這。”把手裏的包袱塞到沉玉懷裏,吳漢鍾神情焦急。“有人高密,將你之前在芮軍大營的事告知池衛。江懷閑又派人送來了聘禮,一車的金銀珠寶和鳳霞嫁衣。更是懷疑你與江懷閑有染,正派兵四處搜尋!”
  沉玉麵色一僵,不就引芮軍去了山腳,剛好遇上滾石,與她何幹,也不用這般耍她吧……
  胡梓接過他手中的佩劍,二話不說,拉著沉玉就上了馬,在後頭用力揮鞭。她嚇得抱著馬頭,大叫起來:“救命啊——”
  “黑頭,你這樣會把人都叫來了。”他無奈一歎,起身躍至沉玉身後,抓住了韁繩。駿馬這才跑得平穩起來,她鬆了口氣,下一刻胡梓卻策馬狂奔,沉玉麵色發白,反身死死抱住他的腰身。
  胡梓也顧不得尷尬胸前緊貼的柔軟,臉頰微紅,拚命揮鞭急行!即使丟了性命,也絕不能把沉玉交出去!

  第五十二章 侍寢之夜
  兩人縱馬衝出樹林,便見數十名錦國士兵擋住前方去路。胡梓手握劍柄,嚴陣以待,馬速不減,心想除了衝過去,再無它法。
  卻見士兵自動散開兩邊,收起了佩劍,對沉玉單跪在地。
  馬背上的沉玉看著他們無言的支持,心下一暖。即使之前的一切並非她自願而為,但這些人是真心感激她的。隻是放過自己,他們會受到責罰吧……
  不等細想,胡梓已策馬遠遠離開。回頭望見重新聚攏的眾人,沉玉眼底閃過一絲黯然。如今她自身難保,即使擔心他們又能做些什麽呢?
  “大頭,錦國為何非要這樣對付我?”即使心裏已有了答案,仍禁不住一問。
  “賜封你為驃騎大將軍,也不過是一時之策。皇帝打心裏不信任你這樣的小人物,但是又不得光明正大地處置你。就先在世人麵前向你示好,暗地裏再解決。將罪名推到江懷閑身上,皇帝既得了愛才的美名,又能激起錦國士兵對芮國的仇恨……”胡梓輕歎一聲,低頭道:“或許,這都隻是我的猜測。”
  “確實是一石二鳥的好事,”沉玉伸直雙臂,迎著撲麵而來的微風笑了。“如果錦國對外宣稱我已死,那就更好了。”
  他不明地看向她,哪有人詛咒自己死的?
  沉玉笑笑道:“師傅說了,皇帝要大臣死,大臣就不能不死。雖然我不是錦國人,但也躲避不了,如今死訊一出,就可以逍遙快活,何樂而不為?”
  胡梓無奈一笑:“你真是樂觀,難道被錦國這般利用,就不會怨恨不甘?”
  “怨恨和不甘有什麽用,難道我還能去邯都咬皇帝不成?”沉玉大笑起來,身子一動,差點滾落馬下,嚇得急忙又抱緊他,苦笑道:“現在首先得想的,以後該怎麽過……”
  想到自己的小金庫還留在帳內,她就後悔不已。當初捉弄池衛時,就該順道把金庫貼身放好,如今逃得匆忙,手裏又隻有吳大哥給的幹糧。吃完之後,他們兩人又該怎麽過活?
  胡梓看出她的煩惱,微笑道:“如果是銀兩的話,我身上有一些,不必擔心。”
  沉玉興奮地抬起頭,驚訝道:“大頭果然靠得住……不過,銀兩從哪裏來的?”
  他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低聲道:“剛才你把池將軍的帳子弄亂時,在榻上看見了錢袋,所以就……”
  “好樣的!”沉玉用力一拍胡梓的胸口,不由誇獎道。有了盤纏,就不怕挨餓受凍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著,總不能說因為沉玉愛錢,他才會順手牽羊,把池衛的錢袋偷了來吧……
  ******
  “……死了?”江懷閑美眸一怔,勾唇一笑:“錦國皇帝倒是好手段,如此一來,那些士兵更難纏了。”
  雖是這樣說,麵上卻沒有半點擔心之色,阮恒垂著眼,奇怪道:“下官鬥膽一問,元帥似是對沉玉之死毫不在意?”
  “禍害遺千年,她死不了的。”江懷閑抿唇笑著,掃向他淡淡道:“忍了這麽久,也該夠本了。命霍青、赤英為左右先鋒,揮軍南下。”
  “懇請元帥允許末將一同前往,定要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孫文康威風凜凜,自帳外走入,神色懇切。
  “孫將軍傷勢剛愈,是否太勉強了?”阮恒皺起眉,關切地問道。
  他大手一揮,沉聲道:“曆來哪有將軍在後方安寢,讓將士在前頭浴血殺敵的。不過小傷,阮長史不必擔憂!”
  “好,這才是我芮國男兒!”江懷閑淺淺一笑,上前扶起孫文康。“此次出兵,盡可大展身手!”
  “末將得令,定不會負元帥所托!”孫文康大笑一聲,拿起千斤雙錘,急急走出帳外。這麽久一直躺在榻上,骨頭都硬了,悶得夠嗆。這回定要活絡一下筋骨,一雪前恥!
  阮恒嘴角微彎,對他的急切早已猜出七八分,方才也不過故意逗弄一句罷了。這次出兵,又怎缺得了孫文康這名大將?
  他轉身拱手,道:“元帥,後方糧草已然在路上,明日即可到達。”
  江懷閑寒眸一閃,冷笑道:“若是吃了敗仗,皇兄也得頭疼如何應付朝中大臣。‘不敗將軍’的名號居然輸在無法填飽肚子,他的麵子也過不去。”
  “從汴梁傳來的消息,皇上震怒,早朝喝斥了兵部與禮部兩位尚書。”
  阮恒深知江懷閑與皇上的矛盾並非一日而成,如今隻是維持在表麵的平和,往後必會爆發。如今他可以做的,隻能盡力增加眼線,搜集一切可供利用的細節,以備不時之需。
  “不過是些麵上的功夫,兵部尚書是他的老丈人,禮部尚書算得上是他的左膀右臂。動動嘴皮子,實際上根本不可能降職減俸……”江懷閑俊雅的麵容似笑非笑,話語中興味漸濃。
  “長史,派幾個心腹手下前去……”
  聲音漸漸壓低了下去,藍小玉耳朵貼著門板,卻半點聽不見。麵上著急,躊躇了一會,推門而入。看見房內的兩人,神色如常,笑臉盈盈。“王爺,午膳已經準備好了。”
  “就按照本王的意思去辦吧……”江懷閑眉宇間有些疲憊,不悅道:“小元在哪裏?”
  “元大人早上出門了,交代奴婢將湯藥奉上。”藍小玉垂首,烏黑的秀發落在肩頭,隱約可見耳根微紅。
  他皺起眉,“那就端上來吧。”
  “是,王爺。”
  廚房內,小廝正蹲坐在地上看著火,生怕有半點出錯。藍小玉走了過去,笑道:“這裏我來就好,你去忙別的吧。”
  小廝應了聲,便離開了。
  盯著灶上烏黑的湯藥,她左右一看,見四下無人,小心翼翼地將房門掩上。從袖裏取出一物,猶豫半晌,緩緩展開。小小的紙包裏,赫然是淡黃色的粉末。
  斷腸草的粉末,隻要小小的一點,足以讓人斃命。
  眼前閃過一張俊美的容顏,藍小玉指尖微顫。低著頭,眼底已有些濕意。
  這讓她如何下得了手,可是……
  迅速把紙包折疊回原狀,重新收入袖中。她輕輕歎了口氣,伸手將瓷碗端出,放入食盒內,拉開門出了去。
  江懷閑把碗擱在桌上,便打發了藍小玉離開。隨手將烏黑的湯藥倒在窗外,他垂眸道:“……查出些什麽了?”
  一人自房梁落下,圓臉大眼,居然是小元。隻見他咧嘴一笑,拱手道:“回主子,藍家得罪了官府,親屬都已入獄。就是不知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姐是怎麽逃脫的,又是如何被抓進紅蓮院做花魁的。”
  頓了頓,他又笑眯眯地道:“她手裏的藥,一直沒有下,應該是受人所迫,又舍不得主子。”
  聽罷,江懷閑沒有繼續這話題,突然說道:“安排下去,今晚讓她侍寢。”
  小元嚇得瞪圓了眼,別說女人,就算是他,主子也輕易不讓近身,如今竟然讓一個目的不明的女子侍寢!
  看他沒有多說一句的意思,素來懂得少說多做的小元悄然退了出去,拔腿就往阮恒哪裏跑去。不論主子想做什麽,侍寢的事也馬虎不得,趕緊尋長史準備為好……
  阮恒一聽,亦是滿臉愕然,轉眼間便恢複如常,著手開始準備。別院的物品齊備,要置辦的東西並不多。從陳翔宇的府中要來兩三名手腳麻利的婢女,送進了藍小玉的房內。
  “恭喜姑娘,若是今晚讓王爺高興,側妃的位置……真是羨煞旁人了。”
  “就是,聽說王爺高大俊美,能侍寢一晚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
  婢女們又是嫉妒,又是羨慕,一麵在熱水上灑下花瓣,為藍小玉沐浴淨身,一麵興高采烈地說著。
  藍小玉泡在溫水裏,臉頰紅潤,手指把玩著粉色的花瓣,仍覺得眼前的一切就像是場夢。今夜,便能夠與自己數日來心心念念的人共寢……
  思及此,她隻覺麵上熱得滾燙。起身張開手臂,讓婢女細心擦拭,而後塗上一層厚厚的香膏。聽說是樊城城主特意送來的,塗抹後皮膚更為滑嫩,有助興之效。
  一切準備停當,藍小玉顧不得羞澀,待小廝通傳後,便急急走了出去。

  第五十三章 不了了之
  踏進廂房,一陣暖意撲麵而至。藍小玉定了定神,擺出自以為最美麗的身姿和笑容,緩緩走向榻上身穿一襲金絲墨色單衣的男子。
  “王爺……”噙著羞澀與愛慕,她脆聲喚道。
  “過來伺候吧,”江懷閑淡淡一掃,徑直站起身。藍小玉沒有半分遲疑,抬步靠近,小手輕柔地解開他的衣襟。
  柔軟的觸感似有若無地在他胸前遊移,美眸掠過一絲冷凝,含笑道:“看來在紅蓮院,你學會不少伺候男人的手段。”
  藍小玉手上一頓,俏臉略顯蒼白,尷尬道:“王爺是奴婢的第一個男人,當初去紅蓮院,也是迫於無奈……”
  “誰逼你去?”江懷閑俯下身,湊在她耳邊低問一句,溫熱的氣息讓藍小玉的粉臉染上一層緋色。
  她抬起頭,猶若秋水的眼眸看向他,我見猶憐:“家道中落,奴婢也是身不由己,若不是遇見王爺,不知以後的光景會何等淒涼。能伺候王爺,是奴婢幾世修來的福分。”
  說著,嬌笑著貼向江懷閑的胸膛,不料忽然被他一推,猛地跌落在地上。藍小玉滿目惶恐,連手掌被磨破也感覺不出痛,瞪大眼盯著站在身前的人,喃喃道:“王爺,為什麽……”
  “本王討厭枕邊人口是心非,既然你不打算開口,那麽今夜便也作罷。”俊雅的麵容在橘黃的燭光下,溫柔若水,薄唇一張,卻讓藍小玉冷徹心扉。
  她手腳並用。爬到江懷閑的腳邊,雙目含淚,苦苦哀求道:“奴婢沒有加害王爺地意思,但……家人還在牢獄之中,奴婢不得已為之。那個人,奴婢從未見過,隻讓人送信來知會。奴婢心係王爺,隻是不知如何說出,才拖延至今……”
  她哽咽著。麵上滿心歡喜描繪的妝容,如今淚水一流。變得亂七八糟。藍小玉也顧不上這些,滿心隻怕江懷閑因為自己的隱瞞,而要將她拋開。
  這一夜,她滿含希望,期待得到他的寵幸,便已知足。藍小玉從未想過能依靠江懷閑救出自己的家人。亦不奢望以後再有這樣的夜晚。而今,這一切似乎在頃刻間便要毀掉了。
  藍小玉笑自己的傻,江懷閑是什麽樣的人,自己那一點手段和心思,又如何看不出。而今施舍的這一晚,也不過是想讓她坦言說出,少費些心神罷了。
  即使她心明如鏡,知道自己地坦白最終也不能得到什麽。但這一刻,藍小玉依舊選擇和盤托出。
  隻要能幫上江懷閑的忙。縱使要了她地性命,亦不會有半句拒絕……
  “將聯係那人的麵容和彼此的暗號,據無大小,一一告之。”他絲毫不懷疑,藍小玉會違背自己的意思。那雙癡迷的眼直直地盯著他,如此隻會讓江懷閑越加厭惡。
  他看得太多這樣的眼神。不由懷念那雙狡黠又神采飛揚地雙目,看向自己時,猶若平常人一般。似是什麽表情都擺在臉上,實際上卻心思細膩,甚至會借機反擊。
  那個不知好歹的可惡女人,如今終是嚐到了苦頭。做了錦國被丟棄掉的棋子。即使僥幸逃脫。但又豈會容她苟活,壞了他們的好事?
  江懷閑微微一笑。風華盡顯。他會讓沉玉明白,她的容身之處,除了自己身邊,再無其它!
  沉玉與胡梓兩人循著小路前進,繞了個大圈才甩開了後麵的追兵。連續兩夜沒有合眼,沉玉累得幾乎站不穩,搖晃著落了地,歎了口氣。
  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有這樣落魄的時候。比先前給人追債,狼狽的處境,真是有過而無不及。
  “接下來,我們去哪裏?”胡梓把剩下的一點幹糧遞了過去,輕聲問道。
  “去人多地地方,魚龍混雜,也能稍微喘口氣。”沉玉咬著幹巴巴的玉米餅,忿忿地道:“皇帝不是已經昭告天下,江懷閑害死了我,這會怎麽還派人來追殺不斷?”
  “怕你以後反咬錦國一口,便先下手為強,斬草除根了。”胡梓對這樣的事見怪不怪了,舔舔幹裂的嘴唇,無奈地答道。
  沉玉用力把玉米餅撕開兩邊,歎道:“別都把幹糧給我,你也多吃一點,這縱馬還得靠你,倒下了我找誰去?”
  幹糧不多,就算省著吃,也維持不了多久。胡梓擔心他們還沒到臨近的城鎮,就得斷糧,每天隻吃一頓,其餘的都留給了沉玉。
  聽她這麽說,他笑了笑,推脫道:“我身子壯,少吃兩頓沒什麽。”
  沉玉二話不說,把玉米餅塞在他手裏,挑眉道:“廢話少說,趕緊吃完它!”
  看她滿臉怒意,胡梓苦笑著接過,迅速咽了下去。又到河邊裝滿了清水,便又繼續上路。
  好不容易到了一處城鎮,遠遠瞥見熟悉地盔甲,沉玉一把抓著胡梓躲到岩石後頭,皺眉道:“才兩天,芮軍居然殺到這裏來了?”
  聞言,胡梓亦是一臉擔憂。“錦國此次,恐怕是贏不了。”
  她冷哼道:“實力懸殊,再看軍營裏那些頑固老將軍就知道了,能打贏才怪……不管這些了,我們躲開士兵,去下一個城鎮吧。”
  胡梓為難道:“黑頭,此鎮是前進必經之地。”
  沉玉一驚,苦惱道:“就是說我們一定要進城鎮去,那真不好辦……”
  悄悄往外張望了一下,本想看看由誰領兵,可惜她在芮國軍營呆的時間不長,又幾乎都窩在那美公子的帳內,如何看得出來。
  “黑頭,你看那邊!”忽聞胡梓一聲低喝,順著他所指之處一看,瞥見兩名婦人從河邊端著木盆走過,沉玉立馬笑了開來。
  看著樹林裏被打暈的兩人,胡梓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裙。沉玉拍開他的手,鬱悶道:“別老揪著衣襟,會被人看出來地。”
  裝模作樣地端著剛洗好地衣物木盆,扭著腰,若無其事地穿過芮國的守兵,卻突然被喚住:“你們兩個,等一下。”
  沉玉皺皺眉,轉眼笑著看向士兵,沉聲問道:“這位兵爺,有什麽事吩咐嗎?”
  “後頭還有些衣物,去幫忙洗洗,工錢不會少了你們地。”士兵大手一揮,兩人隻好順從地去了營帳裏。
  看著半人高,又臭氣熏天的褻褲、上衣,沉玉想死的心都有了。這麽多,又隻得兩個人,洗完該多久啊……
  正想去找剛才的士兵理論,好多叫幾個人來幫忙,卻被胡梓拉住。“黑頭,村裏的婦人為了多賺幾個銅錢補貼家用,向來一人做好幾份的活。若此時出了去,怕是會引人懷疑。沉玉皺著臉,顫手指向那堆山丘一樣的衣物:“難道真要把它們都洗了?少說要兩天吧。”
  他隨手抓了十多件丟進木盆中,笑道:“帶著這些先去河邊,見機行事。”
  “隻能如此了,”沉玉學著他胡亂把衣物塞到盆裏,走出了帳子。直洗到腰酸手痛,太陽也落山,兩人才從河邊回來。這次士兵倒是放行,畢竟想著她們總得回家裏用飯。
  沉玉這才籲了口氣,拽著胡梓就往鎮裏衝,眨眼間就把士兵遠遠拋在身後。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婦人家裏著了火,匆匆忙忙的。
  沉玉揣著懷裏的幹糧和換洗的衣衫,正打算連夜出城,誰知在城門又被士兵叫住。“入夜不得離城,回去吧。”
  他們一愣,胡梓愕然道:“這位差大哥,晚上不給出城……這樣的事,為何之前從未聽聞?”
  士兵努努嘴,無奈道:“上頭下的命令,今夜才開始施行。反正留一晚,你們兩人大早再來就行。”
  也不等兩人回應,“砰”的一聲,吊橋拉了上來,城門徹底關閉。
  “明天就明天吧,也不差這一夜了。在這個鎮內,有芮國的人守著,錦國的追兵也進不來,可以安心歇息了。”胡梓安慰著,又道:“我身上還有些銀兩,到客棧去如何?”
  已經許久沒睡在床上,沉玉想了想,便欣然答應。

  第五十四章 春光乍泄
  這晚,對於沉玉來說,不過是睡了一次難得的好覺。可惜,若她知道醒來,事情驟然大變,不論如何,她肯定不會這般安寢無憂。
  一覺醒來,神清氣爽。連日來趕路,坐在馬背上,幾乎讓她的腿側磨破,雙腳差點伸不直。睜開眼,突然瞥見一華衣公子端坐在簡陋的木桌前,沉玉揉了揉眼,迷糊地坐起身。
  伸手整理了淩亂的衣衫,她睨了那人一眼,歎道:“未得同意就進女子的閨房,公子如此於理不合吧?”
  “你哪點像是平常女子?”美眸掃想她髒汙的臉蛋,以及身上看不清顏色的布衣,江懷閑劍眉微皺。
  昨天實在太累,沉玉便沒有沐浴,甚至連擦臉的功夫也省下,直接倒床就睡。原本想著早上起來梳洗,瞅見美公子越發陰沉的臉色,她倒是不著急了,繼續窩在榻上,好整以暇地道:“不知公子大駕光臨,有事請說,我還打算再睡個回籠覺的。”張口打了個哈欠,她抓了抓頭,本就跟雞窩沒區別的烏發更亂了。
  江懷閑嫌棄地瞪著她,冷笑道:“若不是在下,你的腦袋早就分家了,如今還有心情繼續酣睡?”
  摸摸脖子,沉玉納悶道:“有芮國的士兵守著,還讓錦國的人潛進來了?這地方,倒不像看起來那麽安全……”他眯起眼。這該死地女人果真有氣死人的本事,扯開話題的功夫更是一等一的厲害!縱使心下氣憤,他麵上仍是淡定如常。“上回我的提議,你就不考慮一下?”
  困頓地歪著頭,沉玉疑惑道:“什麽提議……無論什麽。不用考慮了,原來我當時應的什麽就還是什麽。=\胡梓又不在身邊,她急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聽見身後的聲響,見美公子手裏拿著衣物,施施然推開門走了進來。
  匆忙中隻來得及抓起榻上地薄被,裹在胸前。沉玉滿臉通紅,咬牙切齒道:“公子一而再地擅自闖入,這是做什麽?”
  江懷閑黑眸掃向她裸露在薄被外的雙臂與肩膀,最終停在她的臉上:“在下好心送來換洗的衣物,看來你並不需要,既然如此……”
  看他作勢轉身要走,沉玉咬著唇,急忙喚住:“等下,請公子把衣服給我。”
  “好,”爽快地應著,江懷閑舉步走至榻前,將衣衫遞了過去。她單手接過,另一隻手緊緊拽著被角。低頭一看,不由苦笑。翠綠色的衣裙,衣襟滾邊金絲,手感柔軟輕薄,不用想便知並非凡品。這樣的衣服穿在身上,不但得時時擔心弄汙了裙擺,還得小心被當做肥牛給人搶劫了去。
  行動不方便,又不安全,沉玉正尋思著待會讓人換一身進來。抬頭見那美公子還杵在原地,目光盯著她地裸背。臉色一僵,她往榻裏縮了縮,警惕地瞅著他。
  江懷閑收回視線,含笑道:“睡了這麽久,也該餓了。大堂準備了早膳,待會便下來吧。”
  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人和顏悅色的神情,沉玉心下疑惑,莫非此人也是易容假扮的?
  見她滿臉狐疑,目光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江懷閑也不惱,淡然一笑,出去時更是體貼地關上了房門。他的態度突然轉變,沉玉心裏沒底,磨磨蹭蹭地換好衣裙,才慢吞吞地下了樓。
  昨兒還熙熙攘攘的大堂,如今除了中間端坐的那人,不見其他。沉玉瞅見客棧前站得筆直地士兵,以及閃著銀光地盔甲和手中的長矛,腳步一頓,終是在美公子地桌前停下。
  “坐,”江懷閑美眸一掃,幾丈外的掌櫃堆著笑,快步走近。
  “這位姑娘,想要吃點什麽沉玉奇怪地瞥向他:“掌櫃的,客棧裏的小二都去哪了?”
  居然要掌櫃親自招呼,這裏的小二都偷懶去了?
  掌櫃偷偷擦去額上的薄汗,討好地笑道:“兩位是貴客,當然得小人親自招呼。”
  貴客?
  她嘴角一抽,昨兒是誰看著兩人衣衫破爛,不給住店,還要趕她和胡梓出去的?
  掌櫃顯然也想起了這事,嘴邊的笑容有些僵:“小人該死,昨兒有眼無珠,請姑娘千萬不要見怪。”
  這樣狗眼看人低的事,沉玉也見怪不怪了。掌櫃雖然刁難,最後起碼還是讓他們兩人住了進來。微微搖頭,她絲毫沒有往心裏去。
  一旁的江懷閑眼眸輕抬,身後的小元立刻伸手抓著掌櫃,眨眼間便拖出了客棧。
  沉玉怔了怔,卻沒有多問。她自己也是泥菩薩過河,有資格多管閑事麽?
  片刻後,一碟碟精致的點心給端了上桌。淡淡的香味飄來,她吞了吞唾沫,正猶豫中,對麵那人已經夾了好幾塊放進沉玉的碗中。
  既然有人如此好客,沉玉又餓得慌,也就不多作推辭,立馬拿起雙筷,往嘴裏塞了一塊。按理說自己這樣的小人物,美公子若要至她於死地,隨便一捏就行了,沒必要費盡周折來取她性命。因而,她毫不客氣地掃光了桌上的點心,然後打著飽嗝灌下一口熱茶。咂咂嘴,這居然是“雪茗”。據說此茶僅產在芮國,一年隻得數斤。師傅提起幾次,卻因無法品嚐而惋惜。如今,自己在這樣的小地方,倒是幫師傅一償所願。
  抬手徑直添了茶,沉玉看著剛才對桌上的點心一口未動的美公子,漫不經心地道:“公子特意前來,也想要我效勞麽?”
  “為何這般問?”江懷閑薄唇勾起,伸手輕輕拭去她嘴角的一點碎渣子。
  微涼的指尖似有若無地掠過,猶若羽毛般的觸感仍殘餘在粉唇上,沉玉一怔,不禁漲紅了臉。這人,居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調戲自己!
  瞪了他一眼,沉玉怒極反笑:“想必我們的行蹤早已在公子的掌握之中,如此費盡心思,難道不是想要我為你做事?”
  把茶盞往前推了推,江懷閑悠然一笑,答非所問:“覺得這茶如何?”
  她雖不解,依舊如實答道:“茶葉是極品,若是用雪水浸泡,茶味更好。可惜如今用的是普通泉水,被生生糟蹋了。”
  “在下的府中正好缺了一個茶博士,”江懷閑睇了過來,美目波光瀲灩。“既然在錦國已無容身之所,到我身邊來如何?”

  第五十五章 隨身奴婢
  雖是問話,可那篤定的語氣,沉玉能不答應麽?
  “好,但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她沒心沒肺地笑著,抬眸道:“把我的同伴一起帶走,如何?”
  “放心,他已經先你一步到達別院。”
  江懷閑挑挑眉,對她的要求倒是有幾分驚訝。照他看來,沉玉對身邊的人大多不太在意。縱使當初自己逗弄那叫張虎的人,也沒見她多做維護。看來,那小奴隸怕是真的對她有恩。
  “既然如此,這就出發了?”看向客棧的大門,沉玉漫不經心地問道。
  “不急,好戲還沒開場,看完再走不遲。”他抿唇一笑,眼底精光微閃。
  沉玉撇撇嘴,這人又不知要算計誰了。反正她現在跟了他,把嘴巴閉緊,別惹火他就行。至於別的,管它呢!
  用完早飯,沉玉隨他到了客棧的三樓。愕然地看著華貴精致的房間,任意取其中幾樣去變賣,足夠買下這間客棧了。
  不愧是江懷閑的男寵,果然夠奢侈。出門在外,又是行軍打仗,竟將這些也帶過來了……
  “上茶,”坐在案前,翻開書冊,江懷閑淡聲喚了一句。
  才剛喝完。又要泡茶?
  沉玉腹誹著,手腳卻沒半點遲疑。反正也不用做粗活,泡泡茶就有人幫忙趕跑來追殺自己地家夥,她倒覺得相當劃算。
  目光從書冊中移開,落在忙碌中的人身上。江懷閑美眸一沉,若有所思。\Junzitang.com\
  “公子請用,”將茶盞奉上。沉玉目不斜視,退開一邊。
  他蹙起眉,對她這般溫順又卑微的舉動有些不悅:“怎麽突然這般懂事了?”
  關乎小命,怎敢馬虎了事。沉玉依舊垂著眼,小聲應道:“奴才不都是這樣的,平日看官家的小廝都是……”
  “茶博士並非奴婢。”他低頭輕啜了口茶,唇齒間淡淡地清香,讓人精神一振。同樣的茶葉,經過這女人的手,卻是迥然不同。
  薄唇揚起一笑,顯然,她地價值遠遠不止這些……
  “沒別的事了,下去吧。”
  “哦,”沉玉點點頭。疑惑地瞅了他一眼,回到房裏。
  半晌,一道聲線從門外響起。“奴婢小玉,是公子派來伺候姑娘的。”
  沉玉聽著熟悉,開門一看,竟然是紅蓮院時認識的藍小玉。不由一喜:“妹妹,你怎會在此?”
  見她低著頭不吱聲,沉玉一把將她拉了進屋,關上了房門。“我聽說你被大戶人家的公子贖了身,才沒回去尋你,可這會怎又做了那美公子的丫鬟?”
  藍小玉揪著衣擺。來時隻被告知要服侍一位姑娘。還道是皇親國戚。又或是王爺地紅粉知己,不料竟然是久違的沉玉。
  她暗暗苦笑。除了沉玉,王爺又會把誰放在心尖上?
  “公子原本是想去見姐姐,紅麽麽會錯意,把我喚了過去……隻要能離開那裏,為妾為婢,又有何妨?”她幽幽地歎道,看向沉玉的目光暗含著絲絲哀怨。
  沉玉隻道是她在這裏受了委屈,拍拍她的肩膀安撫道:“別擔心,以後跟著我,不會再有人為難你的。”
  “……但願如此,”藍小玉輕輕應了一句,心裏卻是難過之極。以後,怕是得眼睜睜看著沉玉與王爺卿卿我我。如今隻要想想,便已心如刀割,更何況親眼目睹?
  細細端詳,見她下巴削尖,身形亦瘦了一圈,沉玉皺起眉,問道:“怎的清減了這麽多?那公子如此小氣,沒給你飽飯吃嗎?”
  藍小玉麵色一白,驚慌地搖頭道:“公子對我很好……隻是近日病了一場,才瘦了些。”
  自從那晚侍寢,卻被趕出房間後,她便茶飯不思,怎能不瘦?
  “那就好,”沉玉一笑,不由分說,把一直站著的她拽到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這裏隻有我們兩個,就別拘束了。反正都是寄人籬下,沒什麽差別。”
  徑直斟滿一杯茶塞在藍小玉手裏,她舉杯輕輕一碰,眉開眼笑道:“來,以茶代酒,慶賀我們難得的重逢。”
  藍小玉喝了一小口,盯著沉玉身上地衣裙,芮國有名的綾羅錦緞,與王爺穿的衣衫用料一模一樣。同是寄人籬下……她垂首勾起一抹冷笑,這樣的話她也說得出口?將浴桶的水倒滿,擦擦額上的汗珠,欣然一笑。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沉玉可沒有沐浴時,有人在旁盯著地習慣,急忙擺手拒絕。
  “姐姐,小玉現在出去,會被人責罵伺候不周的。”藍小玉咬著唇,怯怯地抓緊手裏的手帕,神色惶恐。
  沉玉一怔,倒沒有再推辭。反正都是女子,沒必要多作避諱。她高興地走了過來,把手帕沾濕,仔細地擦拭著,口裏誇道:“姐姐的皮膚真好,潔白細膩……”
  忽然見著後背交錯的鞭痕,藍小玉語氣一頓,恍然間不知道如何說下去。沉玉不在意地笑笑:“有些涼了,加些熱水吧。”
  “啊……是,這就來。”藍小玉急急忙忙地應了,隨口又問道:“姐姐是哪裏人?怎會一人流落至此地?”
  “爹娘早就不在了,師傅好心收養了我,一直住在山上。可惜,他耐不住寂寞,跑去跟閻羅王喝酒了。”沉玉把水潑在身上,半開玩笑道,神色絲毫不見一點哀傷。
  藍小玉眼中流露出不解,疑惑道:“師傅對你不好?怎沒見你傷心?”
  “無親無故給我吃住已經不錯了,我不奢求其他。”盯著水裏模糊的影子,沉玉輕輕一歎:“師傅心裏有個結一直解不開,若不是有我在,他早就……”
  話語一頓,她轉過頭來:“離開,對師傅來說是一種解脫,我傷心也不能挽回些什麽……不講這些了,小玉怎麽突然對我地事感興趣了?”
  “再泡下去,皮膚都要皺起來了。”藍小玉一麵提醒著,一麵彎腰將沉玉方才脫下地衣物撿起來。“認識姐姐這麽久,還是一無所知。難得再見麵,我也是好奇。若果惹得姐姐不高興,以後我就不再問了。”
  “瞧你說的,又不是什麽大不了地事……”沉玉皺眉擺弄著身上的衣裙,手忙腳亂的。“小玉,這怎麽穿的?”
  藍小玉伸手幫她一件件整理好,月白色的紗裙,襯著沉玉清秀的麵容尤為好看……她愣了愣,指著沉玉的臉,狐疑道:“姐姐的臉,看起來怎麽有些不一樣了?”
  原本隻算得上中等之姿,如今卻多了幾分靈氣和秀美。看著熟悉,但又像是換了一個人……
  看她震驚的神情,沉玉摸摸臉頰,苦惱著吳大哥在她麵上的易容竟然不小心給洗掉了。眨眨眼,她狡黠一笑:“有胭脂水粉麽?借我用一用。”
  藍小玉不明所以,還是乖巧地把屋裏的脂粉取了過來。沉玉把她趕了出房,足足在裏麵折騰了小半個時辰,才將她喚了進去。
  看著沉玉那張臉,她嘴邊原本要揚起的笑容不禁一僵,瞪著眼半天說不出話來。“姐姐,你這、這是……”
  女為悅己者容,藍小玉以為沉玉要胭脂水粉,是想妝扮得更美,討王爺的歡心。如今這樣,難道是引起王爺注意的新手段?
  “小玉,這臉不錯吧?”沉玉滿意地笑了笑,藍小玉瞅見她說話時臉頰上的粉末抖落了不少,勉強扯著笑,退後了一步。
  “姐姐這樣,公子會生氣的?”
  “為何?”沉玉看著桌上的粉盒,用手挖了一下,隨意抹在兩頰。慘白的臉上兩片刺眼的殷紅,看得藍小玉又是一抖。“我做的是茶博士,又不是他的美妾奴婢,沒必要打扮得太好,免得他還以為我心懷不軌。”
  “可是……”藍小玉又退後一步,欲言又止。
  沉玉不耐地打斷道:“時辰不早了,我們下去吃飯吧。”
  說罷,便匆匆往樓下奔去。
  被拽著出門的藍小玉欲哭無淚,看著這張臉,誰吃得下飯?
  第五十六章 不過如此
  繞是江懷閑處事淡定,看見沉玉那張臉,剛喝下的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白玉般的俊顏憋出一絲嫣紅,好不容易勉強才咽下。“這張臉是怎麽回事?你身邊的奴婢就任由你胡鬧?”
  看他一副要對藍小玉興師問罪的模樣,麵上凝著殺氣,沉玉連忙上前道:“我覺得挺好,以前見山下的嬸子也是這樣妝扮的。”
  江懷閑皺起眉,不悅道:“趕緊給我洗掉,不然你這頓晚飯便省了吧。”
  怎麽所有人都拿吃的來威脅她……沉玉心裏嘀咕著,卻還是乖乖上樓用清水把臉洗幹淨。師傅說這模樣給山下的人瞧見,會讓人覬覦了去。所以她下山後,幾乎沒怎麽洗臉,後來遇著吳大哥,更是易容了事。但是美公子不知給她漂亮多少倍,應該不必擔心了吧。
  看著對麵終於把臉上亂七八糟的東西洗幹淨的人,江懷閑挑眉,揶揄道:“你這相貌,倒是能入眼。”
  沉玉眼角一抽,這話是褒是貶?
  擠了個笑容,她狀似欣喜道:“多謝公子誇獎……公子的相貌在我看來也算順眼,不必擔
  藍小玉一驚,戰戰兢兢地向江懷閑,生怕他暴怒之下,會殺了沉玉。卻見他美目一閃,不怒反笑:“會這樣對我說話的人,也隻有你了。”“榮幸之極,”沉玉似是沒有看見藍小玉地緊張。掃向空空如也的木桌,低問一句:“什麽時候開飯?”
  “來人,上菜。”見沉玉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紅燒豬腳流口水,江懷閑微微眯起眼。在這女人眼裏,他的魅力居然比不上那道菜?
  “唔。好吃……”不等他開口,沉玉已經伸手拿起豬腳,咬上了。不愧是有錢人的飯菜。頓頓豐盛地不得了。跟著美公子混日子,果然比軍營好上百倍。^^首發 \“很香,確實是難得的好茶。”
  她連忙點頭附和:“對,這茶叫輕煙,沒想到在這樣小的鎮子裏居然會有。客棧的掌櫃不在,我就隨意取了一些來泡茶了。”
  “說吧,想要什麽?”看這女人東拉西扯,不知何時才提起正事,江懷閑放下茶盞,淡笑道:“你特意過來,不會是跟我談論這新茶滴味道吧?”
  他問得如此直接,反倒讓沉玉不知怎樣開口了。躊躇了片刻,她才開口:“也沒什麽,小玉的賣身契……”
  “可以,從今兒起,她就是你的人了。”江懷閑爽快地應了,拿出一張契紙,遞了過去。
  沉玉仔細地看完白紙上的黑字,抬手就把賣身契在燭火上點燃。直至完全化為灰燼,她才將目光轉了過來,語含感激:“沉玉在此,多謝公子了。”
  既然把賣身契送出去,如何處置就是她的事了。對於沉玉轉眼把契約燒毀,江懷閑毫不在乎,報以一笑:“舉手之勞,就當作是這杯新茶地酬謝。”
  “看不出公子也是大方之人……大恩不言謝,以後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說出來啊。”沉玉豪爽地大笑道,言語間倒還是留了一手。
  畢竟說出來,不等於會答應去做啊……
  江懷閑目視著她離開,突然“撲通”一聲,隱在屏風後的藍小玉跪倒在地,俏臉兩行清淚落下,哽咽道:“王爺……請王爺不要趕奴婢走,奴婢願一生服侍王爺左右,不離不棄……”
  “誰要趕你走了?可她的要求,本王不能不答應。”寒眸一斂,他勾唇道:“你的心意本王明白,回去吧,這會她定然正在尋你……”擦去眼角的淚珠,藍小玉啜泣著站起身,輕聲道:“是,奴婢告退。”
  縱然明白江懷閑不過隨口一言,敷衍她罷了。藍小玉卻深信不疑,即使自欺欺人,隻要能留在他身邊,其它又何苦計較?
  果不其然,她剛回到房間,沉玉便衝了進來,拽著藍小玉喘氣道:“你自由了!我剛才問公子要了賣身契,也當著他地麵燒掉了。以後,他再也不能支使你。小玉,你高興麽?”
  “高興,怎會不高興?”藍小玉扯了扯唇角,語氣冷淡。她根本就不想離開,沉玉卻多管閑事,生生斬斷她與王爺的牽絆。
  把她的神色看在眼裏,原本滿臉喜色的沉玉,唇邊的笑容漸漸淡了下去:“我擅自做主,你不高興了?”
  “沒有的事……天色不早,姐姐該去歇息了。”藍小玉掩飾性地轉開話題,拉著她到了榻前,抬手幫沉玉褪去外袍。
  沉玉轉身抓住她地手,皺起眉:“你不開心,瞞不住我地。難道你喜歡上了……不行,誰都可以,就那個妖孽公子不可以!小玉,你跟著他不會幸福的!”
  試問愛上一個男寵,又怎會有好結果?更何況美公子還是江懷閑地枕邊人,怎能容得下她!
  既然沉玉已經猜出了,藍小玉也就直接承認道:“我是喜歡他……雖然我明白,兩人的身份懸殊,這根本隻是個奢望。但最起碼,我還能以奴婢的身份留在他身邊,服侍他,跟隨他,一直一直……”
  “你真是傻,這樣做,他會珍惜你嗎?”沉玉歎了口氣,惋惜道。美公子有才有貌,又有手段,卻心甘情願以色惑人,足見野心之大。如此之人,又怎能托付終生?
  “姐姐,我隻想能看著他,就足夠了。”藍小玉捂著臉,低聲哭泣。家中突遭劇變,而後被人救出,送進紅蓮院。難得遇見意中人,眼中卻絲毫沒有留下她半點影子。
  驚惶,擔憂,無措,哀傷……短短幾個月,從小在長輩的疼愛中長大的她,受盡了之前從未嚐過的苦澀。每次想起仍在牢獄中,日夜煎熬等著被殺頭的親人,藍小玉便內疚不已。
  她不但沒有幫到他們,甚至於,還從此遺失了自己的一顆芳心。如今更是舍棄了矜持與尊嚴,甘為奴婢,常伴於心上人的身旁。
  當初若是她把那包藥投了進去,或許丟掉了性命,卻能救下親人。可她不止一次慶幸,自己猶豫了,沒有傷害王爺一分一毫……
  心下一動,藍小玉抬起頭,急切地揪住沉玉的衣袖哀求道:“姐姐,公子素來聽你的,能不能……救出我在獄中的爹娘?我以後做牛做馬,定會償還你的恩惠!”
  說罷,她雙膝一跪,用力磕頭,口中喃喃道:“我求你,姐姐,我求你……”
  沉玉嚇得跳開一步,伸手要扶起她:“小玉,你先起來,有事我們慢慢商量。”
  見藍小玉硬是不願起來,她無奈道:“公子憑什麽會聽我的?你爹娘的事他一定知曉,但救他們,對公子來說有什麽好處?”
  她怔忪著,茫然地望了過來:“……姐姐是說,公子早就知道此事?”
  可王爺不但從未提起,甚至沒有絲毫想要伸出援手的意思。原來,在王爺心目中,她藍小玉也不過如此而已……

  第五十七章 回首往事
  看見藍小玉怔忪後,漸顯絕望的神色,沉玉一驚,連忙開口:“這隻是我的猜測,你先別當真。”
  “姐姐方才說的,是什麽意思?”緊緊抓著這救命稻草,藍小玉淚眼一抬,顫聲問道。
  “要公子出手,除非此事對他有利。”沉玉想到美公子的為人,撇了撇嘴。“簡單來說,救了藍家之後,公子能得到什麽?”
  “這……爹娘被官差抓進牢房後,藍府就被抄家,值錢的東西都被搜刮了去。事成之後,根本沒有什麽可以拿得出手……”藍小玉一急,眼眶裏的淚水掉得更厲害了。
  沉玉見她這模樣,心下無奈,果然女子都是水做的。說了這麽久,這眼淚壓根就沒停過。
  “你先別哭,慢慢想,總會有辦法的。”勸慰了兩句,連她自己都覺得沒說服力。皺著臉,她喃喃自語:“若是平常人,以身相許就行,可公子好的卻是男色,即使美若天仙也沒用……”
  聞言,藍小玉驚得忘了哭,猛地撲了過去,急切地問道:“姐姐,你剛才說得可是真的?”
  沉玉一愣,不解道:“什麽真的假的?”
  “公子不近女子,是因為好男色?”她心裏一緊,聲音不由尖銳得有些刺耳。
  美公子作為江懷閑的男寵,怎可能不好男色……沉玉小聲嘀咕著,卻見藍小玉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盯著她。
  “姐姐,你不知道公子是何人?”
  “我這才是第三次遇著他,每回都沒好事……”沉玉一頓,看向她:“話說回來,你知道美公子是誰?”
  藍小玉一怔。=,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第五十八章 橫刀相向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沉玉又生龍活虎。嬉皮笑臉地回到桌前狼吞虎咽,不客氣地吃了個十分飽。
  江懷閑不著痕跡地睨向藍小玉,卻見她微微搖頭,亦是麵露不解。美眸一閃,愈發幽深難測。
  “今兒天色不錯,不妨出去走走。”他勾唇淺笑,淡聲建議道。
  藍小玉眉宇間滿是雀躍,急忙附和:“姐姐,鎮上有市集,我們待會去看看吧。”
  “也好,”既然美公子開口趕人,自是有事不想她知曉太多,沉玉又何妨順他的意。當下裝作感興趣,點頭應下了。
  江懷閑也不吝嗇,命小元給了兩人不少銀兩,她們這便高高興興地出了客棧。
  沉玉對身上麻煩的衣裙已經受夠了,這一出門,便直奔成衣鋪。好在鎮子雖小,卻樣樣齊全。她隨意買了一身長袍,執著墨蘭折扇,將烏發豎起,轉眼便成了翩翩少公子。
  滿意地笑了笑,她便獨自在街上閑逛。藍小玉愛美,難得出來一趟,去的都是胭脂水粉,或是衣裙、首飾的店鋪。沉玉對這些毫無興趣,又對著香粉不停打噴嚏。兩人既然目的地不一樣,隻好分頭行事了。
  鎮上的百姓剛開始對芮軍的進駐很是抵觸,但士兵守在城外,沒有傷人性命,又沒打擾他們平日的生活,人們麵上漸漸有了笑容,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沉玉對小攤上的玩意兒有些好奇,這裏看看,那裏轉轉,最後挑了把普通的匕首。聽小販說得天花亂墜,她稍微一試。果真削鐵如泥。樣子又精巧得緊,又小又薄,放在靴子裏,絲毫不會被人察覺。
  她倒沒有想到用來防人,隻是在山中野獸眾多,習慣性地帶上匕首以備不時之需。^^,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第五十九章 走出夢魘
  今天第二更,繼續呼籲粉紅票子!
  江懷閑神色不變,好整以暇地盯著沉玉,仿佛感覺不到頸側那刀刃的尖銳與冷意,唇角一彎:“小玉兒素來不是多管閑事的人,給我一個不殺他們的理由。”
  這聲“小玉兒”,驚得她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臉色難看。“公子如此迅速前來,可見這附近眼線不少。看似守備鬆懈,實際上固若金湯,就等著他們送上門來,對麽?”
  江懷閑笑容不減,美眸一閃:“還是小玉兒最懂我心,既然如此,你就該明白。這些人,你救不了。”
  匕首往前一送,刀鋒在他頸側劃開一道細細的血痕。沉玉眯起眼,低笑一聲:“不試試又怎知道結果,袖手旁觀,我怕往日會後悔。”
  定定地看著她,江懷閑抿唇淺笑:“也好,看在你求情的份上,我給他們一次機會。”
  轉向嚴陣以待的眾人,他從容開口:“隻要願意在你們之中犧牲一個人,我就放其他人出城,如何?”
  “卑鄙小人,居然想要挑撥離間。兄弟們,別聽他的!”為首的男子咬牙切齒,大聲嚷道。
  江懷閑餘光一瞥,跟隨在側的士兵一排站開,上箭滿弓,森冷的箭頭直指他們。
  領頭之人還在謾罵,回頭卻見大夥麵麵相覷。神情竟然開始動搖,不禁暗自心驚。那美公子不過區區幾句,誘惑在前,威脅在後,眨眼間便已讓他們離心。可見手段之高明。
  他們大多是本分地莊稼人,沒有見過世麵。看到士兵這肅殺的陣勢,心下已有了幾分驚惶害怕。

  第六十章 藏寶地
  “當然,”預料之外的答案讓江懷閑一怔,卻聽見沉玉接著說道:“若出了事,我去哪裏尋你這般財大氣粗的金主?”
  她可沒忘記自己而今在世人麵前是個“死人”,錦國暗地裏還想要取她性命。
  他蹙起眉,如果不是還有用得著她的地方,真想一掌把這女人拍死,省得心煩。
  “公子,藥已經煎好了。”藍小玉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走來,江懷閑伸手接過。
  沉玉正奇怪美公子還沒斷藥,卻見那碗黑乎乎的東西朝她遞了過來。眉頭一皺,她推開道:“我沒病,不必吃藥。”
  瞥了眼已然跪在地上的藍小玉,他勾唇一笑:“無妨,這會不喝,待會冷了再重新煎藥。這奴婢在你服藥前,也就不用起來了。”
  卑鄙!
  沉玉狠狠瞪著他,一把奪過瓷碗,捏著鼻子灌了下去。吐吐舌頭,這藥不知放了多少黃連,舌尖一股濃重的苦澀,真不是人喝的東西!
  藍小玉連忙起身,端來茶杯和盆子,讓她漱了口。手忙腳亂了一會,看著送來的精致點心,沉玉眼饞,但沒了半點胃口。“小玉,先放著吧。”
  半躺在榻上,她昏昏欲睡。歪著頭,片刻便睡了過去。
  藍小玉見沉玉睡熟了,壓低聲線道:“公子,阮大人來了。”
  江懷閑瞥向榻上的人,淡笑道:“好生看著她,想要什麽,盡管給她送來。”
  她低下頭。小聲應下。\Junzitang.com\幽幽地看向沉玉,目光羨慕又有些嫉妒。將冷掉的點心一次又一次的撤下。煎好地湯藥亦熱了又熱,可榻上昏睡的沉玉直到第二天一早才醒來。
  藍小玉困倦地在榻前守著,手臂支著下巴,小雞啄米般一點一點地。沉玉睜開眼,見到的便是這一幕。悄悄把毯子披到她肩上。胡亂穿上外袍,便出了房間。
  清早起霧,四處濕漉漉的。睡得久了,全身有些僵硬。沉玉走到客棧的後院,伸了伸腰。腹中空空,卻不覺得餓。漫無目的地晃悠著。忽然感覺到投在她身上地視線,不由抬頭看了過去。
  二樓上,身穿一襲墨藍色錦袍的江懷閑站在窗前,整個人沐浴在朝陽中,全是似是鍍上一層淺淺的金芒。
  兩人遙遙相望,沉玉率先打破沉默,開口道:“公子昨兒又一夜未眠?”
  他挑挑眉,難道這女人知曉自己與阮恒密談一事?
  “何以見得?”
  沉玉睨了他一眼。好笑道:“大清早還穿得這般齊整,公子又沒有和衣而睡的習慣。除了尚未安寢,還有何解釋?”
  “想不到小玉兒的觀察倒是細致,”江懷閑淡淡地說著,腳尖一點,輕輕落在她身旁。
  沉玉一愣,由衷地讚許道:“公子好身手……隻是不知何人有這本事。令公子心肺受損。”
  這事是他此生最大的恥辱,若是旁人提起,江懷閑早就把他拉出去剁了。可是問地人是她,倒是從容地答了幾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第六十一章 立下字據
  “逃脫了?”聽到阮恒的稟報,江懷閑美眸一抬。前者不由低下頭,禁不住遍體生寒。
  “回公子,跟在那愚民身後,已經尋到了那人的蹤跡。但因為要活捉,下手不敢太重,反倒讓其趁機溜走了。”
  “借口,本王一句都不想聽!”江懷閑淡淡打斷道,語調懶洋洋的,可熟悉他的阮恒心下微顫,雙膝一跪。
  那日出城的百姓,除了為首那男子,其餘都被清除幹淨。又派人在他後頭故意留下痕跡,那人嚇破膽,隻管逃命。想也不想,便直奔那接頭人之處。這,也正是他們想要的。
  於是,阮恒輕而易舉地便查出幕後那人的身份。可惜天羅地網,終歸讓這麽一條小魚破網而出,阮恒嚴懲手下之後,隻得向江懷閑請罪。
  “懇求元帥給下官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定能將那人擒了來!”
  “看來以前閑適的日子過多了,你的那批部屬疏懶了不少。”江懷閑勾唇一笑,阮恒麵色微變,卻又聽他接著道:“也好,本王就再讓你試一次。若失敗了,那你也不必再回來見本王。”
  阮恒在他身邊數年,素來受江懷閑器重,還是第一次聽到他擱下這般重的話來。不由暗暗心驚,王爺如此看重此事,莫非與那沉玉有關聯江懷閑並沒有讓身邊的人知曉他與沉玉的約定,得知沉玉身份的事,亦是他從阮恒這幾年搜集的消息裏抽絲剝繭,慢慢發現了端倪而得出的。除了他之外,縱使是負責情報的阮恒也是不清楚的。
  這世上可以相信的隻有他自己,江懷閑堅信這一點。^^首發 ,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第六十二章 小小燉品
  婦人走後,鎮上風平浪靜。似乎那日的血腥從未發生過,百姓依舊扛著鋤頭,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小販仍是熱情地大聲吆喝,招攬客人。
  隻是街上多了不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妙齡姑娘,常常在客棧不遠處溜達,不時悄悄張望,一看便知意欲何為。
  沉玉好笑地倚在窗前,瞅見牆角、樹上掛著的彩色手帕,這鎮子的民風倒是開放。
  “姐姐在看什麽,笑得這般開心?”藍小玉端茶走入,見著窗邊的她,不由好奇地問道。
  “聽說這裏的男子若是撿了某位未出嫁姑娘的手帕,便算作定親,可有此事?”沉玉轉身走了過來,笑眯眯地問道。
  “不錯,確實是這鎮上的風俗。”藍小玉把茶斟滿,遞給她,嘟嚷道:“可如果是個長相醜陋的男子撿到帕子,該如何是好?婚姻大事,豈能如此兒戲!”
  沉玉睨了她一眼,不愧是大家閨秀,被三從四德荼毒得差不多了。想起當年師傅也曾要將自己教育成賢良淑德的女子,女綱卻被沉玉直接丟到爐灶裏燒了。
  那本破書,除了讓她溫順服從,像是個傀儡一樣過日子,還有什麽用處?師傅認為她會一直生活在山上,也就沒有再強求,隨沉玉去了。
  “我倒是覺得有趣,不失是一種讓姑娘們含蓄表達愛意的好方法。”沉玉一笑,接過了茶盞。
  “也隻有這些粗鄙的村人才會做,黃花閨女最注重的便是矜持與守禮。這拋頭露麵不說,還搔首弄姿,成何體統?”藍小玉不悅地撇了撇嘴,這群庸脂俗粉還妄想要得王爺的青睞,難不成還想飛上枝頭做鳳凰?她們也不回家拿鏡子照一照。
  聞言,沉玉笑了笑,沒有多說。=君 子 堂 首 發=話不投機半句多,何苦再開口?
  發覺房內氣氛有些僵。藍小玉俏臉堆起笑,語氣關切道:“姐姐最近瘦得厲害,看這下巴都尖了。我讓廚房特意燉的人參雞湯,來嚐一嚐味道如何?”
  說罷,門外的小廝悄聲把燉品奉上,躬著身退了出去。
  看了眼桌上熱騰騰的湯水,確實下足了分量,沉玉不由挑眉:“讓小玉費心了……”
  “姐姐說得什麽話,太客氣了。若不是遇著姐姐。小玉哪還能過上現在的生活。”藍小玉眼底閃過一絲黯然,勉強扯了抹淺笑,把燉品往前一推。
  “這是千年人參,切片後,佐以半肥瘦的母雞燉了一上午,滋補得緊,姐姐快趁熱喝了吧。”
  “好。”沉玉依言端起來,也不管燙,一口氣灌了下去。
  趕緊倒了杯溫茶塞到她手上,藍小玉嚇了一跳:“姐姐怎地喝那麽急,可是燙著了?”
  “沒事。我就喜歡這樣喝,夠味。”揮揮手,沉玉若無其事地打發她走了。藍小玉擔心地望了一眼。最終隻能出了去。
  待她走遠,沉玉捂著胸口,隻覺一陣惡心,彎腰吐了起來。
  一隻手輕柔地輕拍著她的後背,沉玉一驚,隻聞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既然不想,為何還要喝下去?”
  沉玉額上一層冷汗,好不容易緩了緩。回頭見著來人,淡淡道:“小玉一片好心,再說,吃不下也得吃,否則不出幾日,公子就得在這房間收屍了。”
  江懷閑抿著唇。若非偶然撞見。還真不知道這女人居然連續幾天沒吃下半點東西。看著與平常無異,那小童的死對她來說就如此耿耿於懷?
  飲了口茶。^^君 子 堂 首 發^^沉玉有些無力地趴在桌上,唇邊仍是噙著笑:“放心,我還死不了。而且那十日之期,不是還沒到麽?”
  美眸掃向她,江懷閑不禁蹙起眉。兩頰明顯消瘦,蒼白得刺目,眼底浮著淡淡的青影,恐怕她這幾日不僅吃不下,還睡不好。隻是貼身照顧她的藍小玉,居然沒有將此事向他稟報?
  “哼,這就是你的好奴婢?”他用桌布胡亂在沉玉臉上擦了擦,伸手將人一抱,大步走了出去。
  見她在懷裏還不老實,掙紮著要下來,江懷閑不耐地一拂,沉玉便全身僵硬著被帶到了他的房裏。還扒了髒汙的外袍,僅穿著單衣丟到了榻上。“小元,召軍醫。”
  身形瘦削地軍醫單手搭在沉玉的手腕上,餘光瞥見一旁含笑而坐的江懷閑,隻覺後背陣陣冷汗。上回安神的方子居然完全沒起作用,第二次把脈,這姑娘的身子反倒更虛弱了一些。軍醫不禁擔心,這次的方子再不湊效,元帥立馬就會拖他出去斬立決……
  “軍醫,已經三炷香了,還沒看出脈象如何?”小元看著江懷閑指尖輕叩著扶手,心知他等得厭煩,不禁開口問道。
  剛好江懷閑的美目睇了過來,軍醫一顫,慢慢放開了沉玉地手。元帥不會以為,他是有意輕薄這位姑娘,才抓住她的手腕遲遲不放吧……
  “以老夫之見,這位姑娘是思慮過重,積鬱在胸,心神耗損。”軍醫清清喉嚨,摸著下巴的山羊胡,煞有介事地說道:“心病還需心藥醫,才致使藥石無效。姑娘若放開心懷,必定藥到病除。”
  小元眼中赤裸裸地寫著“鄙視”二字,什麽“心病”、“心藥”的,這老頭子扯了那麽多,不就是想說他治不了麽。
  沉玉自是不願意再喝那些不知放了多少黃連的苦藥,手腳動不了,卻不妨礙說話:“大夫說得對,我這病以前也曾有過,很快便自動痊愈,無需擔憂。”
  軍醫聽了這話,臉色一緩,顯然好看了許多。偷偷擦了下額角地薄汗,幸好這姑娘幫腔,不然待會他隻怕出不了這客棧。
  “既然如此,小元在樓下收拾一間廂房,讓軍醫住下吧。”江懷閑薄唇勾起一絲弧度,墨眸微垂。“想必有軍醫在,小玉兒定能很快好起來的。”
  軍醫下巴的山羊胡一抖,方才話說到這地步,如今也隻能硬著頭皮應了下來。蹣跚著出了房間,立刻奔去把隨身攜帶地基本醫書翻了個遍。
  上回沒有發現主帥的藥裏被下了手腳,不知多少軍醫遭了殃。也才讓他晉升為元帥的隨行醫官,別說大好前程要斷在這麽一個小姑娘身上,還得性命不保,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步其他軍醫的後塵……
  “公子這是為難人,”沉玉同情地瞥了眼遠去的羊胡子軍醫,輕歎道:“要喝那些苦藥,倒不如直接點我的睡穴來得湊效。”
  “……姑娘有所不知,穴道點得過久,對身子有害。”小元遲疑著不知如何稱呼她,半天憋出“姑娘”兩字,別扭得緊。
  沉玉一聽,不客氣地大笑起來。
  隻是,他們兩人不是最愛點人穴道麽?她可沒忘記,當初在營帳時小元也出過手。現在那美公子也還沒解自己的穴道,害她手腳完全動不了,隻能僵直著躺在榻上。
  小元麵色窘然,被她笑得有些臉紅。尋了個理由,急急告退了。
  江懷閑走在榻前,沒有急著解開她,反而淡淡笑了:“等下會有個婦人來照顧你的起居飲食。”
  沉玉眉頭一皺:“沒有必要,不是還有小玉嗎?”
  “忘了本分地奴婢,不要也罷。”他笑著坐在床沿,淡然說道。
  “她是我的奴婢,那碗雞湯也足見她對我的用心,公子不能難為她……”沉玉瞪著他,不悅道。
  黑曜石般的眼眸掃向不遠處的桌上,江懷閑唇邊的笑容多了幾分冷意。沉玉順著他地目光看了過去,臉色不禁微變。
  原來那碗人參雞湯,不過是美公子喝剩地……
  窗外傳來一聲聲驚呼與慘叫,她緩緩閉上眼,無奈道:“公子,你待如何?”
  “既然她的命是小玉兒地,我隻是稍作懲戒,三十大板。”見沉玉嚇得睜大眼望著自己,江懷閑輕輕一笑,語調溫柔至極:“放心,我的侍衛下手會有分寸,極痛……卻不致命。”
  聽著外頭的聲響越來越大,藍小玉的聲音嘶啞,已是虛弱無力。沉玉抿著唇,張口還要說什麽,江懷閑劍眉一蹙,笑道:“一時忘記讓人拿布塞住她的嘴巴,吵鬧得緊。軍醫還沒來,小玉兒不如小睡一下吧。”
  不等她回應,伸手又是一拂,沉玉隻能鬱悶地入了夢鄉之中。

  第六十三章 悉隨尊便
  沉玉倚著軟榻上,矮小又身形略瘦的婦人麻利地將白粥與香甜的糕點放在小茶幾上,又轉身泡了壺香茶,置於她手邊。微黑的麵上表情始終淡淡的,眼睛一直垂著,舉止恭謹得找不出半點差錯。
  這婦人夫家姓華,三十出頭,是住在鎮上小巷裏的寡婦。相公病死後,自一年前來到這裏獨居,極少與人來往。江懷閑正是看中她少說話多做事這一點,從一批前來自薦為婢的姑娘中,親點了此人。
  他樂意了,沉玉卻鬱悶得緊。這婦人半天說不出兩句話,偏又隻得兩人獨處,讓她憋得不行。“華嬸,別忙了,坐下吧。”
  “民婦不敢,”她垂眸低聲答著,將茶盞遞了過來,恭謹地退後兩步。
  嚐試了好幾次,沉玉也算是習慣了,低頭抿了口茶,再接再厲地開口:“華嬸的泡茶功夫真是越來越好了。”
  “都是姑娘教得好,民婦不敢居功。”
  聽著婦人一板一眼的回答,沉玉不由泄氣。瞥了眼茶幾上的糕點,華嬸立刻雙手捧起瓷碟,遞到她跟前。拈起一塊放置嘴邊,入口即化,不由多吃了兩口。
  不得不說,華嬸的伺候確實比藍小玉仔細多了。如今沉玉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根本無需挪動半分,眼睛一掃,自然會將想要的東西送上。
  懶洋洋地眯起眼,沉玉暗忖著。難怪富人吝嗇,斂財不斷隻想要更富,這般享受一旦習慣,確實難以戒掉。由奢入儉難,她低聲一笑:“以後若離了華嬸,我怕是要難受了。”
  “謝姑娘誇獎,”華嬸低低地應著,忽見沉玉皺起眉,連忙伸手按壓她後背止吐的穴位。^^君 子 堂 首 發^^
  暖暖的大手。力度恰到好處,沉玉舒服得歎了口氣。想起小時肚子疼,娘親也是這樣幫她輕柔揉搓,帶走所有的痛楚……
  好半晌,她腹中的翻滾慢慢消了下去。緩了緩,沉玉淡淡一笑:“好了,都撤下去吧。”
  華嬸看了看茶幾上剩下的半塊糕點,以及一口未動的小米粥,臉上閃過一分遲疑。終是收拾了去。
  “聽說華嬸的夫君是個大夫?”蹙眉看向她手中熱騰騰地湯藥,沉玉厭惡地皺著眉,拉著婦人閑聊。
  “是,民婦這一手按摩的手藝,便是從他那裏學來的。”華嬸掌心托著瓷碗,溫度適中,不禁提醒道:“姑娘。藥要涼了。”
  不情不願地接了過來,沉玉一勺一勺地咽下,痛苦不已。那羊胡子軍醫,居然說她會吐藥,自是喝得過急。千叮萬囑說要細細吞服。偏偏這方法卻是有效,而今喝下地湯藥順順當當地留在肚子裏。
  於是,她隻能把喝藥的痛苦。延長一炷香的功夫。
  放下空碗,沉玉的舌尖除了苦澀,再也嚐不出別的味道來。抿著茶,縱使茶香四溢,也品不出原來的滋味。
  平日喝完藥,便昏昏欲睡,這會精神尚可,沉玉不由掀開薄被下了榻:“天氣正好。出去走走吧。”
  “管大夫交代了,姑娘尚不能吹風受涼。時辰將至,還是回榻上歇息為好。”華嬸盡職地勸著,仍不忘給她披上外袍。
  她提起的管大夫自是羊胡子軍醫,沉玉眉頭皺得要打結,索性耍賴:“小半個時辰就好。=君 子 堂 首 發=總呆在房裏太悶了……”
  華嬸不為所動。片刻歎氣道:“若是姑娘隻在屋內轉轉,倒也無妨。”
  “好。就在客棧裏走走。”聞言,沉玉立馬眉開眼笑,提著裙擺轉身就要出去。
  華嬸擋在她身前,愣是不動,沉玉低頭一看自己身上薄薄的單衣,隻能回頭稍作梳洗,折騰了好一會,這才走出了廂房。
  被關了四五日,雖然沉悶得慌,她臉上卻是紅潤了些,晚上也睡得安穩了不少。羊胡子軍醫這才略略鬆了口氣,可依舊不敢鬆懈,日日早晚把脈,細細查閱各類醫書,把方子一改再改。
  沉玉百無聊賴地在走廊上晃悠,客棧內除了美公子和她,就得照顧她飲食的華嬸和羊胡子軍醫,一個從來不出廚房地廚子,最後便是神出鬼沒的小元。冷冷清清的,隻覺自己的腳步聲尤為突兀。
  下了樓轉至角落的柴房,遠遠便聞著一股濃烈的藥味飄來。沉玉皺皺眉,伸手就要推開門,卻被華嬸止住了。
  “姑娘的身子尚未痊愈,若被裏麵那人地病氣傳染了,民婦不好跟公子交代。”
  她腳步一頓,搖搖頭:“我就進去看一眼,如果公子問起,就推說是我的意思。”
  說罷,繞開華嬸便進了去。
  柴房淩亂不堪,潮濕陰暗,一陣黴味撲麵而來。角落置了一塊破舊的床板,沉玉望見趴在上頭的人,不禁蹙眉靠近:“小玉……”
  瘦削的身板動了動,髒汙地衣裙染著一片片的血跡,觸目驚心。沉玉盯著她的傷口,已是包紮妥當,不禁籲了口氣:“華嬸,好在有你。”
  “民婦應該做地,”華嬸低下頭,規矩地答道。
  “姐姐,我好痛……”藍小玉轉過頭,髒汙的俏臉上,一雙紅腫的眼睛尤為突出。帶著一絲哭腔,她眼巴巴地盯著沉玉,哀聲呼痛。
  “這……”沉玉未曾見過傷口如何,隻得看向一旁的華嬸。
  後者簡略解釋道:“侍衛的木棍避開了要害之處,傷口看起來嚴重,實際上僅傷了皮肉,躺個大半月就該好得七七八八了。”
  幾十板子下來,藍小玉居然能撿回一條小命,還能這般快好起來,難不成美公子終於懂得憐香惜玉了?
  沉玉正想著,卻聞一聲嗤笑從上方響起。抬頭見一人自房梁落了下來,圓臉大眼,一襲藍衣倒是顯得麵上稚氣少了幾分。
  “不知元大人何時也做起了這梁上君子,在姑娘的房內隨意走動了?”粉唇一勾,沉玉笑眯眯地問道。
  小元一窘,清清嗓子掩飾道:“我見你們出了房間,便跟著來了。”
  “哦,”沉玉秀眉一挑,顯然不信。
  見狀,他不由怒了:“難道你還以為我會在柴房的房梁上偷看不成?”
  “此話可不是我說的,元大人這算是……不打自招?”沉玉悶了好幾日,難得尋了個欺負地對象,當然不會放過。
  小元漲紅著臉,自知爭吵下去也沒有意義,撇開臉,轉了話題:“你以為那些侍衛是幹什麽的,連杖刑的力度都拿捏不住,如何有資格呆在主子底下辦事?”
  見藍小玉麵色慘白,不住地呻吟,沉玉輕輕撫著她的小手安慰著,卻又聽見小元得意地接著道:“這一手棍子可不容易練出來的,下的力度,打地位置都有講究。一棍子下去就讓人斷了氣,那便不是懲戒,倒不如一劍穿心來得痛快。又狠又準,令其痛上一個時辰還沒死絕,這才叫厲害……”
  “別說了,”沉玉感覺到藍小玉顫抖地手心,隻得出聲打斷。果然有這樣狠戾的主子,屬下也不可能善心到哪裏去。生生痛死,那些人怕是恨不得立即咬舌自盡,省得受盡折磨還活受罪。
  小元冷哼著,斜眼瞥向地上地藍小玉:“這杖刑算是最輕的懲戒了,若不是看在沉……姑娘的麵子上,怎會如此輕易了事。侍衛懂得刑罰多的是,像是抽筋剝皮,粉身碎骨之類的,保證讓人終生難忘。”
  沉玉無語,看來他相當不喜歡小玉,嘴皮子一張就在那一個勁地恐嚇。可憐趴在一旁的人嚇得花容失色,一張俏臉更是隱隱發青。
  “元大人特意現身,不會隻是來說這些的吧?”
  那些亂七八糟的刑罰,聽得沉玉也是一陣惡心。再讓他說下去,她今晚怕是睡不了。
  小元的目光這才轉了過來,正色道:“主子擱下話來,這奴婢沉姑娘若是還用得著,那便留著。如果是不喜歡,那便直接扔出客棧,他絕不過問。”走過路過滴,8要忘記砸票和收藏哦。。。最後拍個爪印吧
  第六十四章 小勝一籌
  聞言,藍小玉俏臉慘白得有些發青,顧不得身上的痛楚,揪著沉玉的衣擺,雙眼噙淚:“姐姐,不要趕我走……我錯了,以後會好好改正,盡心盡力服侍姐姐……”
  沉玉沉默著,半晌輕輕歎息一聲:“你留在這裏,並不適宜養傷。我讓人安排你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安心等傷勢好轉了……”
  沉玉的話讓藍小玉心裏一冷,顫著唇道:“姐姐是不原諒我了?”
  雖沒有傷及筋骨,可要好轉,起碼得一兩個月。王爺與眾人到時早已不知去了何處,她這話不就把自己丟下麽?
  “小玉,這裏並不適合你。”沉玉見她悲痛又失望的神色,不由出聲勸慰。
  藍小玉一把甩開她的手,撇開臉,隻留下後腦勺對著沉玉,靜靜地淌淚。主意已定,自知根本不能改變,藍小玉咬著唇,再也沒有開口哀求。
  見她這樣,沉玉無奈地搖頭:“剩下的事,便要勞煩元大人了。”
  小元挑眉,眼底有些詫異。原以為她們兩人一路相識,又主仆情深。雖說這藍小玉不知趣得緊,整天巴著主子不放,可沉玉居然會狠心將人趕出去,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放心,明日之前就能打點妥當。”江懷閑既然答應不過問,小元自然能做主,爽快地答應下來了。
  “另外,這照顧小玉起居飲食的人……”想著她如今的傷勢不能下床,沉玉微微蹙起眉。
  “民婦這裏倒是有個人選,明兒帶來給姑娘過目可好?”華嬸垂著眸,畢恭畢敬地提議道。
  “我信得過華嬸,今兒就把人叫來看著她吧。=君 子 堂 首 發=”沉玉有些倦了,看藍小玉對她不理不睬,也不在意,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肩頭:“小玉,好好照顧自己。”
  藍小玉心裏不舒服。別扭地想要躲開她的手,身子一動,扯到傷口,疼得呲牙咧嘴,眼裏的淚流得更凶了。耳邊聽見沉玉的歎息,直到腳步聲漸漸遠離,她才轉過頭,盯著的柴房緊閉的木門,禁不住失聲痛哭。
  藍家被問斬的日子已過。她救不了他們,如今卻連容身之所也失去了。以後,她該何去何從?
  “華嬸,過幾天待我身子好些了,你也回家去吧。”走往房間時,沉玉頭也不回,突然說道。
  華嬸一驚。眼底閃過一絲惶恐:“可是民婦哪裏伺候不周,讓姑娘不滿意了?”
  “不,你服侍得很好。隻是你跟在我身邊,怕是……”沉玉唇邊揚起一抹苦笑,低下了頭:“也罷。別處倒沒有我身邊來得安全,你就先呆著吧。”
  “是,姑娘。”不明白她地用心。華嬸也沒有多問,恭謹地跟在沉玉身後一步開外。
  第二天藍小玉就被送走了,兩名漢子小心抬著木板,穩穩當當地將人帶走。照顧她的是個瘦削的老婦,和藹細心,沉玉遠遠看了一眼,嘴上不說,神色卻是相當滿意的。
  江懷閑確實對此不聞不問。就差人送了一筆不小的銀兩。小元為藍小玉置辦了一處幽靜的別院,就在郊外,算得上鳥語花香之地。想當然的,也留下一兩個小廝,一來做些粗活,二來也行監視之舉。
  不殺她。是主子開恩。卻不等於會對她放任自流。藍小玉那張嘴若是管不住,那麽就沒有先前被放走的婦人那麽走運了……
  “姑娘的身子大好。可喜可賀。但思慮過重,還是放寬心為好。”羊胡子軍醫把完脈,搖頭晃腦地叮囑道。
  “我吃好睡好地,還有什麽可以思可以慮的,管大夫言之有過了。”沉玉眯起眼,不以為然地答道。
  居然有人不相信他的醫術,軍醫雙眼一瞪,卻又不敢對她擱下重話,清清嗓子道:“姑娘,這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黃帝內經有言……師祖有訓……”
  引經據典,侃侃而談,可惜聽得人是沉玉,隻能算是對牛彈琴了。說了半天,除了不停打哈欠,半句都沒進耳去。
  羊胡子軍醫氣得夠嗆,匆匆把長篇大論結束,提著藥箱便氣呼呼地離開了。
  沉玉朝他的背影吐吐舌頭,掰著手算了日子,微微一笑:“華嬸,請公子過來吧。”
  不到片刻,江懷閑大步踏了進來。華嬸奉茶後,與小元一同退下。美眸淡淡掃向榻上的人,也隻有她膽敢支使自己前來一見。
  “公子,十日之期,今兒一過,便要到了吧?”沉玉披頭散發地下了榻,從容地坐在他麵前。
  皺眉盯著她的赤足,江懷閑轉開視線,對於沉玉的無禮,以及完全沒有女子地自覺,已經見怪不怪。“還有三四個時辰,小玉兒不必擔憂。”
  見他神色淡定,沉玉秀眉一挑,笑開了:“看公子胸有成竹,我就放心了。”
  熟練地泡了一壺茶,清香滿溢。江懷閑接過她遞來的茶盞,輕抿一口,勾唇一笑:“許久沒品嚐小玉兒泡的茶,果真無人能及。”
  “公子過獎了,”沉玉話語謙虛,實際上神情一副受之無愧的樣子,看得江懷閑眼角一挑。
  這女人的臉皮,亦是厚得無人能及地……
  兩人難得一起用了晚飯,靜靜地品著茶,在窗前賞月。若是旁人,隻覺良辰美景,風花雪月,男才女貌,暗生情愫。至少,藏在屋梁上的小元就是這樣想的。
  實質上,江懷閑唇邊噙著淡笑,美目柔情似水,心裏卻反複思量著這女人晚上叫他過來,居心為何。
  而沉玉亦是麵帶微笑,也沒理會他想不想聽,東拉西扯,說了半天,繞開重點,不知所雲。
  月在中天,子夜已到。沉玉笑得賊歡,江懷閑眉頭深鎖。以阮恒地追蹤之術,居然讓人逃了去?
  “公子,願賭服輸,莫要遷怒於旁人。”沉玉滿臉笑意,好心地提醒道。
  江懷閑冷哼一聲,揮袍而去。
  不足半個時辰,阮恒風塵仆仆,眉宇間滿是焦急,匆忙而回。不消一刻,沉玉房內的大門被人一腳踢開。窩在榻上的沉玉眯起眼,昏昏欲睡。見是他,身子一顫,立馬爬起身,諂笑道:“公子深夜到來,可有要事?夜露深重,還是早睡早起為好……”
  江懷閑沉著臉,冷冷地睇了過去。見狀,沉玉立刻住了嘴,麵上的笑容就要掛不住了。盯著她許久,薄唇一揚,他緩緩笑開了:“我還是小看你了,小玉兒。”
  沉玉幹咳了一聲,賠笑道:“好說好說。”
  “早想到你不會這般安分,隻是……”江懷閑美目漸冷,唇邊的笑意卻越發深了。謹防那放走的婦人泄露了消息,看她大字不識,便用藥毒啞了。卻沒料到沉玉居然把字句用藥水寫在銀票背後,七日後才會顯現出來。
  “小玉兒如何知道,這銀票定會落在那人手裏?”
  “如果一定要說為什麽的話……”沉玉笑了笑,狡黠地眨眨眼:“那便隻能說,這是天意吧。”
  “天意?”江懷閑嗤笑一聲,冷聲道:“事在人為,我隻信自己,不信所謂的天意!既然你不想說,在下也能查個清清楚楚。”
  美眸一閃,他笑道:“放走婦人,將你地奴婢轉移離開,你也算念舊情。可惜,若非那小婢提醒,你的計劃必定天衣無縫,在下絕不會想到問題會出在你身上!”
  沉玉無所謂地笑笑:“小玉在紅蓮院時,三番四次地維護我。時至今日,我欠她的人情算是一筆勾銷……此回,我與公子算作平手如何?”
  “不,這次是小玉兒贏了。”江懷閑墨眸微眯,薄唇一勾。以一人之力差點破了他的大計,這女人確實不簡單。
  若能為他所用便可,若不能,隻得……
  毀之……

  第六十五章 以身相許
  沉玉正夢見天上下銅錢,伸手一抓,被人從美夢中生生搖醒,翻過身想要繼續睡。誰知下一刻身上一冷,被人提了起來。
  以為是華嬸,她睜開眼就要發脾氣,看到來人,愣是把要罵出口的話咽了下去:“公子,天還沒亮,這究竟……”
  “更衣,準備離開。”江懷閑把手一鬆,盯著跌在榻上皺起臉的人,微微一笑。
  “嗯,出發?”沉玉皺起眉,三更半夜的,難道要逃命?
  見著美公子走了,她疑惑地道:“華嬸,這是怎麽了?”
  “民婦不知,”華嬸垂著眸,上前幫沉玉穿戴起來。“姑娘,馬車已經在客棧前候著了……”
  這麽著急?
  沉玉納悶,似乎其他人都是一夜沒睡,收拾行裝,隻有她安寢無憂到現在。
  簡單梳洗後,他們兩人匆匆下了樓。美公子的耐性素來不足,這會還是別得罪他為好。
  除了起初的兩日,裙子實在絆腳又不方便,沉玉又改回了男裝。看見馬車旁高大的駿馬,她臉色微白,不會讓自己騎這玩意兒吧?
  “上來!”江懷閑在車內等了片刻,不見那女人上來,不由掀起幕簾,皺眉瞪了過去。
  沉玉二話不說,迅速爬上車,把一旁拿著矮凳正要墊在她腳下的士兵愣是看得目瞪口呆。
  極度不雅的姿勢讓江懷閑也是眉頭一蹙,她乖乖地尋了角落坐好,離他遠遠的:“公子,我們這是去哪裏?”
  江懷閑瞥向她,冷哼一聲:“你做的好事,讓我們不得不連夜出城。”
  縮了縮脖子,沉玉無辜道:“我就想給吳大哥一個警示,別太吃虧而已……”
  “可是你這警示不但讓人逃了,還把錦國大軍引了來。^^首發 君 子 堂 ^^”江懷閑咬牙切齒,看著這女人一臉莫名的樣子。直想掐她的脖子。
  聞言,沉玉瞪大眼,驚訝不已。她就讓婦人出城後,把銀票放在錦國大錢莊,好把消息傳給吳大哥。可這銀票,似乎遠遠不止落在一人手裏。
  察覺她似乎確實不知情,江懷閑眯起眼。答應給那婦人離開,實質上也是一個誘餌。果真把人勾出來了,可惜那銀票卻壞了事。不但如此。那人還將銀票送去了錦國大營,秘密繞開大路偷襲此地。
  鎮上的士兵雖是他的近衛,驍勇善戰。但雙拳難敵四手,他們隻能暫時撤離,等待霍青與赤英前來匯合。江懷閑何曾有如此狼狽之時,原想霍青等人在前方引開注意,他抄小路直上。攻陷錦國都城邯都。
  擒賊先擒王,活捉慶紹帝,直搗黃龍,便能立刻結束這場仗。後方糧草不足,戰事拖得越久。對他越不利。誰知沉玉突然插手,用這麽不入流的手段毀了自己謀劃多時的計劃,真是可惡至極!
  沉玉隻覺車內冷颼颼地。摸摸身下的西域雪毯,鬆軟暖和,被打斷的睡意漸漸回了來,腦袋歪在車門就閉上了眼。
  猛地渾身一寒,她抬起頭,驚疑地瞥向對麵的江懷閑。隻見他劍眉一皺,忽地閃身而來,抱著她往邊上一滾。
  “嗖嗖”兩聲。方才沉玉坐的位置上赫然一支支黑色的羽箭。她嚇了一跳,往江懷閑懷裏一縮,他皺起眉,正要推開她,車外傳來陣陣兵器交接的聲響。^^首發 君 子 堂 ^^
  “主子,有埋伏。”小元在門外低聲稟報了一句。便提劍加入了混戰。
  江懷閑撩起幕簾的一角。看著混亂中一個個頭綁紅巾的人,急急想要衝向馬車這邊。不由嗤笑:“一群綠林莽夫……小玉兒可知,他們都是些什麽人?”
  偷偷看了一眼又縮了回去,沉玉搖頭。
  薄唇一勾,他淡淡笑道:“森國滅亡後,對芮國俯首稱臣,可惜有些不自量力地愚民集結起來,組成了這紅巾軍,美名反芮複國。實際上,也不過是烏合之眾而已。”
  “他們而今是想捉你做人質,用作要挾?”沉玉抬起頭,看來美公子在江懷閑那裏還是很受寵的,不然那些人怎會大費周章來捉他?
  “要挾?”江懷閑冷笑著,伸手拿起毯上的佩劍,反手一揮,將不斷射進來的羽箭打落。他滅了森國,這些人恨不得將自己碎屍萬段。活捉來要挾自己的皇兄?恐怕他麵上擔憂,暗地裏樂見其成,甚至落井下石。
  他抓著沉玉,推開門一躍而下。環顧一周,紅巾軍的人數不少,看來此次決心將他擊殺於此。江懷閑勾了勾唇角,扯著身邊暈乎乎的沉玉,輕巧地避開了撲麵而來地冷箭。
  睇到箭上的綠光,沉玉好心提醒道:“公子,這箭頭有毒……”
  還沒說完,江懷閑摟著她的細腰往側麵一帶,沉玉踉蹌著跌入他的懷裏,躲過了背後的一箭。他冷眼一掃,下令道:“小元,拿弓箭來。”
  “是,主子。”小元抽身而出,迅速把弓箭呈上。
  江懷閑放開沉玉,取出一箭往弓上一搭。隨著一聲聲地慘叫,沉玉在旁邊直冒冷汗。如今伸手不見五指,卻箭不虛發,他還是人麽?
  聽見同伴一個個被射落,紅巾軍皆是一驚,眼底已有些懼意。隻聞一人大聲高呼“為兄弟們報仇!為我們死去的父老鄉親雪恨!”
  眾人一聽,立刻鬥誌激昂,殺紅了眼地往前衝。芮國士兵縱使武藝高強,但遇著這麽些不要命的莽夫,一時也抵擋不住,居然被他們撕破了一個小缺口,直奔江懷閑與沉玉所在地位置。
  沉玉抽出靴裏的匕首,暗歎這池魚之殃她是避不開了,隻能小心自保。偷偷瞄了旁邊的那人,如果這會趁亂逃走,不知能否可行?
  江懷閑俯下身,湊到她耳邊柔聲低語:“離了我身邊,不到一刻鍾小玉兒就該被他們的刀劍插成刺蝟了……”
  她身子一僵,扯了扯嘴角:“這時候還不會丟下我獨自逃命去,公子真是好心腸。”
  紅巾軍見人就砍,轉眼間就殺到了兩人跟前。沉玉立馬躲到江懷閑身後,探出半個頭,烏黑的大眼瞪著他們,手裏的匕首拽得緊一緊。
  心裏暗忖著,美公子,你一定要擋住啊!
  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江懷閑挑起眉。這女人,逃命的時候,手腳倒是夠快。眼見刀劍刺了過來,他單手揮劍一擋,卻見那些人互相遞了個眼色,分出幾人攻向背後的沉玉。
  不得已退後一步,把她完全掩蓋在自己地身影之後。江懷閑眼神一凜,抿唇笑了起來:“小玉兒,看來他們的此次目標也包括了你,欠我的人情再加上一筆吧。”
  沉玉貼著他的後背,耷拉著腦袋。這男人,真懂得趁火打劫:“公子,你說了算……”
  “一言為定,”江懷閑笑得開懷,握在右手的長劍換至左手,劍招驟變,狠戾淩厲,他們霎時招架不及,紛紛倒下。
  看見腳邊死不瞑目的紅巾軍,沉玉從他身後溜出,撇了撇嘴。還說小元怎麽不來幫忙,看怕是沒有出手地必要。這男人,比想象中真是恐怖太多了……
  “看公子駕輕就熟,怕是經常遇著這樣地事了?”八成是壞事做多了,所以來暗殺的人源源不絕。
  一看她那張臉就知道在想什麽,江懷閑把長劍一收,指尖挑起沉玉地下巴,笑道:“我救了你,小玉兒打算怎麽報答?”
  仰頭盯著他,沉玉嘀咕道:“難不成公子想讓我以身相許?”
  江懷閑嘴角一抽,上下打量著她不男不女的裝扮,挑眉道:“小玉兒這是自薦暖席?可在下府中的侍妾環肥燕瘦,千嬌百媚,已經足夠多了。”
  這話壓根就是變相的嫌棄,沉玉偷偷瞪了他一眼。想著這人身為男寵,居然在府裏養了一堆女妾,想必是為了掩人耳目。要不然,他竟然是男女通吃?
  正胡思亂想,看見小元匆匆而來:“主子,錦國大軍離此處不足十裏。”
  “赤英如今在何地?”江懷閑蹙起眉,淡淡問道。
  “還需半個時辰方能到達。”
  沉吟片刻,他從容答道:“傳令下去,眾將立即退居山上。”
  對手指,俺就是標題黨呢!哢。。。
  想要加快進程,啥米時候把這標題實現呢
  第六十六章 舍生取義
  近千名士兵,一批留在山腰埋伏,剩餘的都隨江懷閑上了山頂。沉玉自小在山裏長大,步伐輕快,一直緊跟著眾人,絲毫沒有被落下。
  樹木環繞,鬱鬱蔥蔥,久違的熟悉感讓她不禁展顏,神色放鬆了許多。江懷閑看在眼裏,隻覺刺目,畢竟他們這般狼狽可是沉玉惹的禍。但其他將士不知其身份,卻對沉玉的淡定暗自佩服。
  山頂涼風習習,沉玉踮腳一眺,遠方沙塵滾滾,逐漸逼近。旗幟上大大的一個“錦”字,隱約可見。不知吳大哥,是否會在其中?
  江懷閑交代完,緩緩走了過來:“錦國左先鋒張虎領兵,統共四千人。”
  “公子打算坐以待斃,這可與公子的性情不符。”沉玉回頭一笑,懶洋洋地開口道。
  “小玉兒要擔心的怕是他們吧?此處地勢易守難攻,縱使錦國兵力夠多,要上來也不容易。”江懷閑唇邊勾起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看向山下逼近的眾人:“以張虎的性格,隻會強攻……”
  錦國的將士已經浩浩蕩蕩地到達山腳,為首之人確實是多日不見的小虎。沉玉微微皺起眉,果真見他揮劍下令,身後的將士隻管往山上衝。
  山腰留守的芮國士兵可沒有在白等,設下的各種陷阱雖然簡陋,效果卻相當不遜。遠遠便見錦國前麵的人掉了下去,看得沉玉直搖頭。
  小虎還是這麽沉不住氣,尤其對手是身邊這個像狐狸一樣狡猾的漂亮公子,贏麵還真不大。
  “小玉兒不想下去幫忙麽?”看她眼睛也不眨,使勁往下瞅著,江懷閑挑挑眉,湊了過來笑道。
  她低著頭轉開了臉,嘴巴閉得緊緊的,一聲不吭。
  見沉玉沒有搭理,江懷閑也不在意。繼續盯著山下的動靜。前方的錦國士兵依舊拚命往上衝,守軍藏在暗處,以一頂十,將他們密密攔截住。上山的石階小路隻有一臂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錦軍久攻不下,漸漸動作遲緩,有了疲態。
  揪緊時機,江懷閑美眸一眯。沉聲下令:“滅!”
  “是,主子。”小元一聲應下,帶走山頂大半的士兵,殺了過去。轉眼間,已然鬆散的錦軍招架不住,敗勢漸起,潰不成軍。
  沉玉默然地站在原地。看見山下人仰馬翻,張虎滿臉血跡,手持長劍,虎目炯炯有神,絲毫沒有頹敗之態。似是感覺到她的視線。抬頭遠遠睇來,見著沉玉的身影,驀地一怔。
  輕輕一歎。沉玉轉過身,慢慢退出了他地視線。心裏隱隱猜到了什麽,卻抓不住頭緒,不由秀眉一皺。
  江懷閑美目一瞥,發現她神情凝重,倒是有些驚訝地勾起唇角。“怎麽,小玉兒可是傷心難過了?”
  “成王敗寇,素來如此……”
  “錦國還沒輸。公子未免言之過早了。”沉玉淡淡打斷著,忽然笑了開來。
  江懷閑亦報以一笑:“聲東擊西,這招對付旁人還行,可站在這裏的人是我。”
  沉玉一驚,急急走向另一麵的山下。一小股偷襲的錦國士兵已經被守軍包圍,領頭之人正是阮恒。
  “他……不是先走了?”她明明看著阮恒率先離城。如今居然會出現在此處?
  “阮恒的確先走一步。在前頭打點,順便清除掉礙眼的東西。”江懷閑笑了笑。目光停在沉玉身上。
  “公子果然手段高明,他們的確自愧不如。”沉玉睨了他一眼,徑直走向那些被束縛的將士:“公子打算怎麽處置他們?”
  “有辦法摸到在下身後來,值得嘉獎,那便……留他們一個全屍吧。^^首發 君 子 堂 ^^”江懷閑懶懶地答道,聽見此話的沉玉不禁頓住了腳步。
  “既要殺人,為何還費力活捉?”瞥見芮國守軍身上多數人也傷痕累累,她疑惑地看向幾步外地人。
  “沉姑娘,那些士兵明顯都在保護其中一人。”阮恒上前,回答道。
  沉玉冷笑一聲:“公子想要找出策劃之人?”
  “不錯,這樣的智謀和身手,值得一見。”江懷閑點點頭,含笑應道。
  隻為了這個理由,犧牲了手下那麽多的將士活捉幾人?
  掃向神色淡然的守軍和態度恭謹的阮恒,沉玉眼底的譏諷一閃而過,這便是所謂的愚忠吧……
  “主子,山下地錦軍撤退了。”小元飛身而至,垂首稟報道。
  “看來,他們不打算救人。”江懷閑抿唇淺笑,美目卻看向沉玉。
  想不到她卻點頭附和:“打不過,自然得逃了。難不成還要給人殺得一個不剩,才懂得撤走麽?”
  說罷,抬步靠近被綁的士兵跟前。忽然寒光一閃,其中一人跳了出來,穩穩橫在沉玉頸側。日光之下,冷冽的刀光刺痛了她的眼,熟悉的短刀更是讓她皺起眉頭。
  “別動,再過來就殺了她!”低沉地聲線從背後響起,沉玉身子一震,垂下了眼眸。
  江懷閑美眸掃了過來,好整以暇地開口道:“居然用你們錦國的英雄來威脅我?”
  旁邊的士兵這才看了過來,認出沉玉,皆是一怔,眼神古怪地瞥向她身後地人。
  “休要狡辯,我國英雄早已死在芮軍劍下,此仇不共戴天。”那人一手用刀抵著沉玉的脖頸,一麵將眾人的繩索斬下。
  士兵鬆了綁,身上的刀劍卻被收走了,隻得空手並排站著。手無寸鐵,氣勢仍在。
  江懷閑直直地盯向這邊,唇邊噙著笑意:“小玉兒似乎被人舍棄了,早該料到的,不是麽?”
  這人此時還不忘奚落她一番,沉玉抬眸瞥了他一眼,依舊沒有吭聲。
  見她沒有吱聲辯解,眾人越發相信此人不過與沉玉有著相似的麵容。跟在江懷閑身邊的,定然是受寵之人,更是目光如刀,憤憤地瞪著她。
  沉玉似無所覺,盯著地上,毫不理會頸上冰冷的觸感。
  “在下素來不愛多管閑事,但你居然敢在這裏撒野……”江懷閑眼底凝著一層冰,說音剛落,其後躍出一人,直刺而來。目標不是那人,卻是他身前地沉玉!
  他摟著沉玉下意識地一避,短刀堪堪擋去了小元的長劍。
  “吳大哥,你不是他的對手。”沉玉轉過頭,歎息道:“區區一個棋子的性命,威脅他又有何用?”
  陌生的麵容,隻有一雙眼深沉如以往。吳漢鍾輕輕一笑,自嘲道:“你,太小看自己了……”
  若是無用,又怎麽日夜留在身邊,多次冒犯卻容忍了下去?江懷閑沒有這樣的耐心與善意,不管是利還是情,沉玉對他仍有非凡地價值。
  那日一名啞婦尋了上門,聞到熟悉地藥水味道,吳漢鍾便知是沉玉傳信於他,畢竟這種藥水是他偶然告訴她的。銀票背後寫明了小鎮地地點,守兵人數以及對芮軍進攻的路線猜測。寥寥幾句,一目了然,當時他便策劃了此次進攻。以張虎的左路軍為餌,吸引注意力,再帶兵前後夾擊。
  吳漢鍾遊說多時,才得到眾將的同意。而今立下了軍令狀,敗北至此,他若不能除去江懷閑,便無臉麵回到錦國大營。從婦人的比劃中知曉沉玉受盡寵幸,不得已,現在為了除去錦國的心腹大患,隻能以她為質。
  一切都是為了國家大業,深信沉玉懂他,吳漢鍾俊美的麵容上掠過一絲無奈,短刀往她頸側一送,劃下一道淺淺的血痕。
  “事到如今,江元帥還有心思試探在下。那麽,別怪我們心狠手辣了。”
  江……元帥,江懷閑麽?
  沉玉詫異地看了對麵臉色不善的人一眼,沒想到大名鼎鼎的“不敗將軍”,居然長成這副妖精模樣……
  身份已經暴露,遊戲要玩不下去了。看見沉玉麵上除了幾分驚訝,倒是沒有再露出惱怒與憤恨,江懷閑垂眸一笑。
  忽見他袖中亮光一閃,吳漢鍾暗道不好,肩上一痛,已然中了好幾顆暗釘。短刀脫手,他踉蹌著朝外退了兩步,忽然一腳踩空!
  叫錯的樹木與茂盛的長草迷惑了視線,此處已是山邊。
  吳漢鍾愕然地看著自己身子前傾,冷颼颼的山風由下至上,撲麵而來。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了,他想過千百種死去的可能,卻未想到居然會是這樣粉身碎骨……
  思緒不過眨眼間,他便被一股力度推了回去。
  瞪大眼看著沉玉往山下墜落,吳漢鍾立刻站穩身,撲向崖邊要抓住她,可惜撲了空。
  江懷閑比他更快,掠了過來,險險拉住沉玉的手。但忽視了身後的錦國士兵,來不及避開迎麵而來的劍尖,背上一痛,兩人轉眼消失在白霧彌漫的山頂中……

  第六十七章 絕地逢生
  湍急的河流中冒出一張俊雅的麵容,細碎的烏發貼在額上,美眸中閃爍著不悅地目光。手中拎著一人丟到岸上,他這才慢吞吞地從水中出了來。
  沉玉醒來,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像是落湯雞的江懷閑,忍不住粉唇淺淺一彎。芮國的“不敗將軍”如此狼狽的情景,可不是誰都能看見的。
  見她還有力氣嘲笑自己,江懷閑冷哼一聲,扯了扯濕透的衣襟:“剛才,真不該救你的。”
  “公子想要的地圖還沒到手,舍得我這麽快死掉麽?”沉玉朝他笑了笑,掙紮著坐起來。
  “小玉兒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出手,為的不是她,而是尚未得到的藏寶圖。
  “多謝公子讚賞了,”她撇撇嘴,環顧了一周,皺起眉:“這是哪裏?”
  沉玉不得不慶幸,山下居然有一條河流,不然兩人要活命真難。看來,上天送她的運氣,還沒完全用完。江懷閑跟著她,也算了沾了光。
  “不知道,”他幹脆直白地答道,臉色蒼白,猛地咳嗽起來。
  看著江懷閑麵色潮紅,像是要將心肺咳出來,之前被泡在水裏那麽久,顯然是舊疾發作。
  不管怎沒說,這人剛剛沒丟下自己,雖然目的在於地圖,還是救了她。沉玉平生最不喜欠人情,無奈地歎著氣,上前輕撫著江懷閑的後背,幫他順氣。
  掌心一濕,她見著滿手的殷紅。這才想起,在山頂上,刺傷他的人,正是吳大哥。若不然,他們又怎會掉下來?
  沉玉明白,吳漢鍾一心為錦國,並非私心。他脅迫自己地時候。眼底有歉意,有難過,卻沒有半點彷徨與後悔。吳大哥隻是堅定他所想的,她能理解,但無法讓自己平靜得似乎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
  她隻是普通人,吳漢鍾是值得信任的大哥,沉玉一直這樣認為。可惜。他卻親手用刀抵著自己威脅他人,也是他,間接地將她推下了山。
  在山頂上,沉玉沒有一絲猶豫調轉了兩人的位置,救下了他。那麽。如今他們兩人算是再無恩怨瓜葛了……
  畢竟,她隱瞞了是自己的身份,也隱瞞了藏寶圖的事。留在心底的一根小小地刺。很快便會消失不見的。沉玉籲了口氣,暗自安慰著自己。
  轉頭看向身旁蒼白虛弱的江懷閑,沉玉隻覺頭疼。這荒山野嶺的,一時半會也出不去,這人該怎麽辦?
  把他扶到不遠處的樹下,沉玉也顧不得身上濕漉漉的,彎著腰,在草叢中翻找起來。在山裏居住多年。這點小事難不倒她。不到片刻,眉開眼笑地揪著幾根止血的草藥走了回來。
  在河邊洗了洗,直接把草藥丟到嘴裏咬碎,塗抹到江懷閑背後地傷口上。那人始終蹙著眉,但一直沒出聲拒絕。
  難為這人不嫌棄她的唾沫,沉玉一笑。伸手在自己的衣擺上撕下一條布。三兩下剝掉江懷閑的上衣,一麵仔細包紮。一麵語重心長道:“而今我們也算是難兄難弟了,麻煩公子暫時別用你的花花腸子算計我了,留著力氣出了這地方再說。”
  美目淡淡睨了她一眼,江懷閑低頭沉思。從山上墜落,被湍急地河水衝到這裏。有阮恒主持大局,他並不擔心芮軍會因為少了自己而方寸大亂,自己的失蹤自會被掩蓋得嚴密。
  沿著河邊來尋,恐怕兩日內就能找到他們。隻是,錦國那邊應該不會善罷甘休,若是再遇上,如今的情況對他極為不利……
  “你留在這裏,我四處看看附近有無借宿地地方。”沉玉見他想得出神,又不知道在謀劃什麽,丟下一句便走開了。
  再過一兩個時辰就得天黑了,看天色晚上似乎有場暴雨,她可不想再當一回落湯雞,得趕緊找個地方躲一躲。而且看那男人的傷勢和舊疾,再淋一晚雨,就得直接見閻羅王去了,神仙都救不回來。被丟在原地的江懷閑緩緩闔上眼,催動內力,身上濕透的衣服轉眼幹了。胸口一陣悶痛,他低聲咳嗽著,眼見著沉玉離開的方向……
  半個時辰,一個時辰……
  他薄唇一勾,眸底漸冷。以自己身體這樣的狀況,確實是最佳的逃跑時機。那女人,不會再回來了吧。舍棄受傷病重的他這個累贅,沉玉逃離此處輕而易舉。
  隻是,若果有一日他活著離開,絕不會放過她……
  倚著樹幹閉目養神,江懷閑眉宇間滿是疲態,昏昏欲睡。縱使如此,警惕性依舊不減,遠遠便聽見零碎地腳步聲。慢慢張開眼,見著比剛才更髒亂狼狽的人快步走了過來,烏黑的大眼裏滿是笑意。
  “咦,你睡著了?趕緊起來,我找到個好地方。”
  “走得了麽?走不了,我可背不動你。”
  嘀嘀咕咕地說著,她還是小心地扶著他起來,按原路返回。江懷閑瞥見現在根本與泥人無異的家夥,劍眉一皺,這女人到底去哪滾的這一身?
  “……為什麽要回來?”他直視著前方,雖然身體不適,腳步仍舊沒有半點淩亂。
  沉玉奇怪地瞅了他一眼,撥開前頭擋路的灌木:“為什麽不回來?落難有個伴,說說話倒是不錯。”
  江懷閑嘴角微抽:“就為了這個理由?”
  “救了你,之前我欠地人情都一筆勾銷,如何?”沉玉笑了笑,尋著樹幹上地劃痕記號往前走著。
  “好,”江懷閑也是爽快,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一言為定,”她咧嘴一笑,扶著他腳步快了不少:“就要下雨了,趕緊走。”
  看了眼晴空萬裏的天色,江懷閑神色淡淡地,沉玉卻看得出他半點不信。沉玉也懶得解釋,連拖帶拽,拉著人越走越快。
  將近半個時辰,忽然豁然開朗,露出一塊空地,以及一間破舊的草屋。牆角雜草叢生,應是許久沒有人來住了。
  “看起來不怎麽樣,總算能擋風擋雨的。”兩人進了屋,江懷閑挑挑眉,終於知道她身上的泥巴從哪裏來的。
  屋頂新糊了泥漿和幹草,怕是她剛剛的傑作。草屋內簡陋,隻得一張三腳的桌子,角落的土炕上鋪了一層厚厚的幹草,飄來一股濃濃的黴味。
  即使先前已經稍作打掃,他還是被屋內的灰塵惹得咳嗽連連。沉玉從後院的井裏打了桶水,找不到鍋瓢,隻能把破碗洗了洗,端著水遞了過去。
  江懷閑厭惡地皺起眉,最終接了過去,灌了一口,卻是意料之外的清甜。
  沉玉在身上掏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塊手帕,還是華嬸硬是放進來的。把它往江懷閑手裏一塞,擺擺手道:“給你擦擦,就到榻上睡吧。”
  見著手裏藍色的帕子,還帶著她的餘溫。丟到木桶裏浸濕,細心地擦拭了臉頰和雙手,美眸瞥向她:“你去洗幹淨再進屋來。”
  烏目一瞪,沉玉怒了,這男人竟然還嫌她髒?究竟是誰辛辛苦苦找到這間獵戶留下的小屋,誰幫他尋草藥、打水,還把衣服撕破,將唯一的帕子給了他!
  雖然咬牙切齒,低頭瞅見黑不溜秋的自己,她還是跑到了井邊。擦了身,又把衣服脫下來洗,折騰到天黑,肚子餓得咕咕叫。
  抱著濕衣服回了去,袖中的火折子早就用不了。幸好還帶著火石,撿了木柴,很快便生起火來。沉玉連忙把衣服晾在火堆旁,興高采烈地把剛剛在爐灶旁找到的兩小塊幹肉取了來,用樹枝串好,小心地烤著。
  在炕上半躺著的江懷閑眯起眼,看向火光中的人。薄薄的單衣,隱約見著淺紅色的肚兜,蠻蠻細腰與雪白的膚色。若是平常的男子,看到眼前的美色,早就忍不住撲了過去。
  可他素來清心寡欲,如今受傷又在病中,隻看了一眼便轉開了視線。
  但是沉玉猶不自知,心思全在幹肉上,不停吞著口水,根本已經忘記屋裏還有個大活人,甚至是個男的了……

  第六十八章 同床共寢
  江懷閑是在一片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醒來的,下一刻感覺到靠在他身上的陌生體溫,驚得一身冷汗。耳邊綿長的呼吸,暖暖的氣息噴灑在頸側,沉玉側身躺在他身旁,一隻手還勾著江懷閑的脖子睡得正香。
  這女人什麽時候爬上來的?
  他皺起眉,自己素來警覺,居然絲毫沒察覺出有人近身?若是沉玉手裏有刀,他早已死幾回了。
  心口的悶痛越來越厲害,江懷閑喘著氣咳嗽起來。聲響驚動了身邊的人,沉玉迷糊地半張著眼,下意識地伸手覆上他的額頭:“……終於不熱了,嗯……”
  江懷閑挑挑眉,敢情這女人照顧發燒的他,照顧到床上來了?
  咳嗽持續不斷,喉嚨又幹又熱。一碗清水遞到他唇邊,沉玉忽然伸手摸入江懷閑的衣衫內,被他抬臂一擋,蹙眉道:“咳咳,你想做什麽?”
  “止咳,”把破碗塞到他手裏,沉玉撇嘴道:“這裏有幾個穴道,可以讓你的氣順一些,不然你以為昨晚怎麽睡得那麽好?”
  按壓穴道講求力度和精準,一晚上的功夫以為不累麽?
  她打掉江懷閑擋住的手臂,貼著他胸前揉搓。心裏嘀咕著,做將軍的人,皮膚竟然又白又滑,手感還不錯……
  直到小手酸軟,沉玉才停了手,急急跳下床,溜到隔壁的灶房去了。很快便端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回到炕前。
  看了她一眼。江懷閑伸手接過,慢慢喝下。沉玉不得不說,即使手裏拿地是破碗,身下是散發著陣陣黴味的幹草,俊雅的麵容上沒有半點不自在,舉止依舊優雅至極。
  雖然不喜歡這人,可這樣看著,倒也賞心悅目。
  “這是什麽?味道真難喝!”把空碗放在炕上,江懷閑美眸一眯,冷聲問道。
  “平常百姓家裏的老方子。很管用。”沉玉避重就輕地答著,自從聽師傅說了這偏方裏的藥材,她就再沒喝過了。如果告訴這男人,他極有可能會立刻跳起來想要掐死自己。
  “啊,終於停雨了。”見著窗外一絲光亮照了進來,雲靄慢慢散了,她立刻推門而出。一股清新的青草味飄了進來,沉玉笑著伸了懶腰,回頭道:“我去找些吃的,公子再睡會吧。”
  江懷閑見著她走遠。從腰間掏出避毒珠,明亮如昔。這女人倒是一直沒有對他下手,不知究竟想要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麽?
  沉玉出去半日,就提著一隻山雞高高興興地回了來。自然是老本行。挖坑設陷阱抓到的。在河邊用匕首開膛洗淨,想著以形補形,將內髒一並取了,丟到灶頭。昨夜好不容易在角落尋到鍋子,又髒又破。刷洗後就用上了。聞著香味,她連吞了幾口唾沫,先將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送到江懷閑手上。
  他抿了一口,沒有任何調味,濃濃的腥味更是讓人難以下咽。墨眸微沉,仰頭灌了下去。這是他多年以來,最難喝地雞湯!
  見江懷閑臉色都黑了,沉玉好笑地把雞腿放在他碗裏:“沒有生薑,壓不住腥味。將就些。”
  在雞腿上咬了幾口,血絲滲了出來,他麵色陰沉地瞪向沉玉。^^君 子 堂 首 發^^後者驚訝地睜大眼,煞有介事地點頭:“原來還沒熟,我再去煮一煮。”
  瞥見他殺人的目光,沉玉脖子一縮。不就火候沒控製好。用得著那麽生氣嗎?
  吃飽喝足。幫江懷閑後背的傷口換了藥,沉玉抱著腿坐在炕上。好奇地問道:“其實,你要那張藏寶圖做什麽?又不知裏麵是什麽,被知道後,來偷圖、暗殺的人還源源不絕。根本就是惹禍的東西而已,真不明白你們為何執著於它。”
  “想要藏寶圖的是皇兄,芮國的皇帝,並非在下。”江懷閑麵色有些蒼白,卻依舊目光炯炯。“是不是真的圖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給他一個信服的理由。”
  “你居然想將假地藏寶圖呈上去?這不是欺君麽?”沉玉瞥向他,略略有些驚訝。他費盡心機找到自己,竟然要的是一張假圖?
  他側過頭,淡淡笑了:“你不會將真的圖交給我,而曹元剛養女手中的藏寶圖,又怎會是假地?”
  沉玉幹笑一聲:“我不妨告訴公子,師傅當年的確帶走了藏寶圖,卻也親手毀了。如今在山中舊屋裏的,隻是一張足以以假亂真的圖。”
  “毀了?曹將軍就不擔心留下的假圖,讓你遭遇殺身之禍?”江懷閑盯著她,對於此事仿佛早有所感,並未顯出半分驚詫。
  沉玉索性坦然道:“那張假圖指明需要我地協助,但是要解開其中的暗語,卻是不易,沒個三五十年絕對辦不到。這麽長的時間我還脫身不了,師傅他老人家怕是要從棺材裏跳出來痛罵一場。”
  轉頭看向江懷閑,她狗腿地笑道:“再說,如今留在公子……不對,是江大將軍身邊,誰敢動我?”
  美眸微閃,他薄唇一彎:“小玉兒的言下之意,如今是願意投靠於本王了?”
  沉玉麵上笑著,心裏壓根就不想。眼前這美公子吃人不吐骨頭,投靠他怕是最後被利用地連渣子都不剩。說不準為了討好芮國皇帝,把她送出去。
  想到這裏,背後陣陣寒意:“將軍人中之龍,麾下能人無數,區區小的不懂智謀,不善武藝,連提鞋的資格都及不上……再說小女子姿色一般,無才無德。王府中侍妾如雲,連奴婢也是千嬌百媚,嘿嘿,我就不湊合了……”
  江懷閑笑著單手將她攬了過來,看見沉玉水潤的烏黑眸子,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跟以前見著的西域波斯貓,倒有些神似,唇邊地弧度不由更深了。
  指尖輕柔地在沉玉臉頰上遊移,感覺到她的躲閃,他笑道:“小玉兒居然這般妄自菲薄……你可別忘了,本王已經昭告天下,聘禮也送去了錦國……”
  沉玉一怔,不禁苦笑:“這隻是將軍掩人耳目的計謀,算不作數吧。”
  挑眉勾起她的下巴,江懷閑揶揄一笑:“小玉兒果真懂我,但是聘禮已下,本王怎能言而無信,不如……”
  指腹輕輕在粉唇上擦過,沉玉臉上一紅。不是羞澀,而是氣的。這男人擅作主張,把她算計在內,而今還有理了?
  “多謝王爺抬愛,小女子怕是無福消受了。”
  不說她自己,錦國第一個就不會讚同。想必還沒去到王府,就該被追殺地焦頭爛額了……
  瞥見沉玉就想要撲過來咬人的樣子,江懷閑心裏舒坦,禁不住笑得更歡了。這女人真是有趣得緊,讓人禁不住想要好好逗弄一番。
  “……小玉兒,我又渴又累。”
  沉玉咬牙切齒地去倒了水來,若不是江懷閑因為自己被吳大哥所傷,說什麽都不會再理他!
  喝完水,拍拍炕上地外側,他勾唇一笑:“小玉兒,過來陪我睡吧。”
  聽罷,她眼睛都要冒火了。這男人,當她是丫鬟支使就算了,如今還要做暖床地?
  “昨夜小玉兒不是抱著本王不放手,現在倒是怕羞了?”曖昧地朝她一笑,江懷閑又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沉玉怒了:“還不是你發熱,我照顧了一晚,才困得睡著了……”
  隻是怎麽爬到炕上,又摟著江懷閑,這她就不知道了。
  “小玉兒,這是想抵賴?”
  看見笑容滿臉地某人,沉玉打了個寒顫,雞皮疙瘩爬滿了手臂。轉念一想,昨夜自己睡了他,現在給這男人睡回來,好像沒什麽差別。
  加上晚上沒睡多久,也是倦了。於是,她順從地脫鞋上了炕,由著江懷閑摟上自己的腰。
  沉玉舒服地輕歎來一聲,果然兩個人一起睡,很暖和……

  第六十九章 世外桃源
  自從那日同榻而眠後,沉玉索性每晚爬上炕與江懷閑共寢。草屋內沒有被褥,甚至連半塊布都看不見。雖是夏日,可山中夜涼。許是內力的關係,江懷閑的體溫較常人不低,沉玉往他懷裏一鑽,一覺睡到天亮。
  甩甩麻痹的手臂,江懷閑劍眉一蹙,盯著在屋外忙碌的倩影。原本想逗逗這女人,誰知她居然這麽不客氣,枕著他的手臂舒舒服服地睡。
  好在沉玉的偏方相當有效,他的傷已是大好,咳嗽也少了,不然江懷閑一定把這女人踢下炕去。
  沉玉一臉高興地跑了進來,指著不遠處笑道:“漲潮了,前頭幹涸的河流居然有水湧了上來。”
  後院的那口井太深,每次打水都累得她不行。如今見著那清澈的河水,烏黑的雙眼亮晶晶的,立馬回來告訴江懷閑這好消息了。
  他從容地整理好衣衫,淡淡道:“我們該離開這裏了。”
  連日的大雨衝刷掉兩人的氣味,若阮恒帶著獵犬,亦不能尋到他們。求人不如求己,還是主動找路離開為好。
  沉玉看了他一眼:“你身體才剛痊愈,不多休息兩天?”
  她可不是關心這男人,而是走到半路他舊病複發,倒黴的隻會是她……
  “走,”江懷閑挑挑眉,拉著沉玉便出了草屋。雖說這幾日是他有生以來最為寧靜安適的日子,可還有很多事等著他去辦,絕不能繼續留在這裏浪費時間。
  還有沉玉的廚藝。實在讓人難以下咽,江懷閑一口也不想再嚐試了!
  數日在附近打探,她反手握著江懷閑,指向前方:“此處四麵環山,根本沒有路可以出去。^^首發 君 子 堂 ^^”
  美眸一凝,靜靜地等著沉玉地下文:“……隻有一處洞穴前,雜草較其它地方要稀疏。”
  “小玉兒的意思是,那裏常有人經過?”因為踩踏,雜草才要少得多。
  “不錯,”沉玉笑了笑:“但內裏岔路多。又伸手不見五指,我獨自一人,實在不敢貿然進入。”
  江懷閑劍眉一揚,這麽說難道要他進去一探?這女人打得好算盤,用力將人拐進懷裏,他淡淡笑道:“若在下尋到了出處,不知如何回來的話……”
  沉玉眼皮一跳,誰不知芮國鼎鼎大名的“不敗將軍”從小聰慧,過目不忘,如今居然抬出不記得路的借口。分明就是要拉自己一道進去。可是不答應,丟下她這樣的事,江懷閑極有可能做得出來。
  左思右想,她不得不應承。折了腕粗的樹枝。裹著布點燃。沉玉不懂武,雙目在黑暗中自然無法像江懷閑那般看清,隻能事先點著火把,生怕摔得鼻青臉腫。又削了竹筒裝滿清水,掛在腰間。
  看著她嚴陣以待。準備妥當,江懷閑耐心地等著,既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倒也未有反對。誰知這洞穴通向何地,又得前進多久?
  總算忙乎完,沉玉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後頭,差著一兩步,不敢離得太遠。江懷閑一雙美目滿是警惕,掃視著兩邊的石牆與腳下。擔心有未知的陷阱。
  “啊!”身後地沉玉突然一聲驚呼,他閃身撲了過去,卻見她指著牆邊的點點翠綠,興奮地道:“你看,這綠苔在黑暗中居然在發亮。”
  捏緊拳頭,江懷閑眼底閃過一絲厲色。恨不得一掌拍死這大驚小怪的女人。
  摸摸下巴。沉玉彎腰脫下一雙襪,把滑溜溜的綠苔裝了進去。看見還有很多綠苔。拍了拍身旁的人:“把你的也脫掉,快點。”
  江懷閑自是不會聽從她的話,轉眼明白沉玉的意思,卻拒絕道:“有這些……足夠了。”
  說罷,他轉身繼續前行。
  “小氣!”沉玉站起身,嘀嘀咕咕地說了一句,小跑兩步跟了上去。
  山洞的岔路極多,選中其中一條路,每隔十步把襪裏的綠苔留下,便能輕鬆按照原路回去重新再選。她還道自己想到了個好方法,誰知江懷閑一眼就看穿,麵色淡淡地絲毫沒有半點讚賞之色,讓沉玉憋屈不已。
  望著一排四個洞口,沉玉歪著頭,隨意朝第二個指了指:“嗯……走這邊。”
  江懷閑瞥了她一眼,率先抬步走入。微弱的光亮灑了進來,鼻尖嗅到絲絲花草的味道。剛才他就發現,這女人胡亂指的路,十有八九是正確地。便索性由著沉玉帶路,如今看來顯然是明智的。
  火把早已滅掉了,縱使有些弱光,沉玉依舊有些擔心腳下。起初揪著江懷閑的衣角,拽得皺巴巴的,他臉色不善,伸手牽著她,才保住了衣衫不再被沉玉繼續蹂躪。
  “你猜出口外麵會是什麽樣的地方?”洞裏隻聽見兩人單調地腳步聲,沉玉不由打破沉默,好奇地問道:“你說,會不會是一處世外桃源?”
  “不會有這樣的地方,”江懷閑頭也不回,斬釘截鐵地答道。
  她撇撇嘴,這人果真無趣:“我說的是猜,總是有可能的……”
  “或許,”懶得跟沉玉繼續爭辯這種虛無的話題,他敷衍地打斷了一句。
  冷風徐徐吹入,冰涼的感覺一絲絲滲透到全身。沉玉身子顫了顫,前頭的光線越來越亮,踏出洞口,隻覺眼前一亮。
  雪白的飄絮隨風而散,她抬起手,片片淡香的花瓣打著轉,輕輕落入掌心。一望無際地花海,沉玉微微眯起眼,粉唇愉悅地揚起:“真美……世外桃源,總是在的。”
  美景當前,江懷閑亦舒心一笑:“雪櫻每隔十年開花,沒想到居然讓我們碰上了。”
  “那裏有一間木屋,說不準有人可以問路。”沉玉這一說,他才發現隱藏在數棵雪櫻下的屋子,緩緩頷首。
  可惜兩人推開門,隻看見木榻上的骸骨。屋內滿是蜘蛛網與灰塵,這人該是死去好一段時日了。江懷閑上前看了一眼,淡淡道:“是個男人,死因是服毒。”
  沉玉一愣,看到骸骨隱隱發黑,了然卻不禁皺眉:“在這樣美麗寧靜的世外桃源裏,竟然要自盡?”
  “這人肋骨曾受損,許是被人追殺,誤入此處的。”江懷閑指著骸骨地胸口地裂痕,便轉向榻前的用刀刻下地模糊字跡:“沉沉浮浮,緣起緣滅。有怒有愧,了卻殘生……”
  聞言,沉玉的烏目中掠過一絲愕然,轉瞬即逝。深深地看著榻上的骸骨,歎道:“既是有緣遇見,應該好好安葬此人,讓他入土為安。”
  雖是這樣說,江懷閑自然不會相助。她用匕首挖了個坑,輕柔地把骸骨放了進去。徒手把泥土掩埋,沉玉十指已是鮮血淋漓。
  他看得不順眼,見她在一棵雪櫻下想要折枝,足尖一點,劈手取下,扔到沉玉的腳邊。
  她一怔,笑了開來:“有勞公子了。”
  沒有墓碑,隻把開滿雪色花瓣的樹枝插進墓前。沉玉雙手合什,神色少見的莊重與肅穆,眉宇間甚至凝著一絲若無似有的哀傷。
  看慣這女人沒心沒肺的嬉皮笑臉,突然露出如此神色,讓江懷閑不禁嗤笑一聲:“不過連萍水相逢都算不上的陌生人,值得如此麽?”
  拍去腿上的塵土,沉玉轉過身,麵上又有了笑意:“天色不早,今夜我們就在此借宿一晚。將骸骨拋出屋外,也極不厚道。難不成,公子還想跟這裏的主人共寢?”
  取下腰間的竹筒遞給他,沉玉抬步就要進屋收拾。江懷閑喝了一口,猛地將水一灑,把她指尖的血跡與泥土衝刷而去。把竹筒塞回沉玉手裏,他轉身就走:“我去找吃的。”
  沉玉愣愣地看了眼雙手,哭笑不得。他把清水就這麽奢侈地倒掉了,自己待會喝什麽?

  第七十章 坦誠相對
  這片世外桃源被岩石包圍,除了剛來時的洞口,根本沒有別的出路。沉玉甚至趴在石牆前敲敲打打,想著會不會有密室或是暗門,被江懷閑冷冷嗤笑。
  即使是他用上八成功力,也隻能留下一道印記,絲毫打碎不了,可見這裏的山石堅硬無比,何人有本事能挖開?
  這夜江懷閑醒來,察覺身邊沒了人。榻上還有她的餘溫,應該離開不久。半晌不見沉玉回來,他索性起身出了木屋。雪櫻的白色花瓣迎風飄落,給大地鋪了厚厚的一層,猶若冬日的皚皚白雪。
  此處了無人煙,江懷閑很快循著沉玉的氣息,找到了她。
  剛剛踏入洞穴,熱霧撲麵而來。他挑挑眉,這裏居然會有一眼溫泉。隱約瞥見不遠處一道瘦削的身影在池中,江懷閑淺淺一笑:“小玉兒好興致,找到這麽一處好地方卻不告訴我?”
  沉玉一驚,急忙抓起岸上的衣衫,胡亂地掩在胸前,麵朝向他不悅道:“公子,非禮勿視。”
  “同寢多日,你全身上下哪裏沒有被碰過?再說,小玉兒也算得上是我的人了,何必害羞?”江懷閑美眸一眯,先前雖有擦身,卻未曾沐浴。看著這一潭熱池,抬手便解開盤扣,褪下外袍。
  “沒想到公子對我泡過的洗澡水也有興趣?那麽,恕小女子不奉陪了。”池子不大,若他也下水來,兩人就得赤身裸體地貼在一起了。沉玉單手撿起衣衫。就要從池裏起身。剛抬頭,江懷閑轉眼已至跟前,一手撫上她的肩膀。
  看似沒有用力,沉玉卻被壓製得半點移動不了,不由恨得咬咬牙。這男人恃著自己武功高強,居然欺負她這樣的弱小女子!
  “小玉兒何必這麽急著走,幫我擦背吧。”他抿唇一笑,將一塊手帕遞了過去。
  沉玉無奈接過,江懷閑大方地脫掉褻褲,施施然地走入池中。背對著她坐下。撇撇嘴,一看就知平日被侍女們伺候周到,絲毫不懂避嫌。
  不過他如此坦蕩,自己扭扭捏捏反而隻會被嘲笑。沉玉索性把捂著胸前地衣衫丟回池邊,反正江懷閑背後沒長眼睛,也不怕他看到什麽了。
  江懷閑舒服地眯起眼,這女人別的不說,一雙手解乏的功夫極好。看起來與平日的婢女沒有不同,但力度適中,又熟悉幾道活絡筋骨的穴位。一番下來,令人全身爽利。
  “小玉兒這手功夫從何學來的?”
  “看書自學的,”沉玉本想半夜偷偷來泡溫池,如今居然淪落為這男人的丫鬟之流。心裏鬱悶得不行。“師傅長年征戰,留有舊疾,潮濕雨天經常痛楚萬分,也就尋法子幫他舒緩,可是……”
  她眼底一黯。想到師傅根本不領情。說是那樣的痛,會讓他牢記一個將士的尊嚴和過去。
  “可是什麽?”側過頭,江懷閑淡淡問道。
  她搖搖頭:“可是以前能用地時候不多,這幾日倒是便宜了公子。”
  想了想,沉玉又笑道:“既然公子也覺得不錯,若以後沒米揭鍋,倒是可以考慮靠這門手藝吃飯。到時,有公子在背後,怕也沒人敢鬧事……”
  有王爺這座靠山。=君 子 堂 首 發=她已經可以預見大大的金子、銀兩在眼前飛來飛去,正沾沾自喜。忽覺手臂一痛,被江懷閑扯至胸前。
  一手摟著沉玉的細腰,指尖輕輕滑過她手臂上的一點殷紅,他含笑道:“芮國女子素來不得拋頭露麵,而且。小玉兒難道還想這般與人共浴?”
  腰上的手勒得她生痛。沉玉仰起頭,兩人的麵容靠得極近。江懷閑眼底的陰沉她看得清清楚楚。心裏嘀咕著這男人真是喜怒無常,怕他一個不小心把自己的小蠻腰給折斷,隻得勉強擠了個笑容:“我換上男裝,就不會有人認出來。共浴……倒是不必,嘿嘿。”
  輕柔地撫著她濕潤的烏發,江懷閑盯著沉玉,柔聲道:“以前你蓬頭垢麵,別的人當然沒發現,如今地話……若果他們想要對小玉兒意圖不軌,又該如何脫身?”
  眨眨眼,沉玉覺得他們的對話好像往詭異的方向去了。她也是隨口說說,在芮國沒有正式的文碟,不要說開店做生意,怕是被官差發現,早就拖進牢房或是直接扔去奴隸市場了。不要說八字還沒一撇,連半撇都沒見著,這樣討論下去有何意義?
  在池裏泡地久了,她熱得滿頭是汗,尤其喉幹舌燥。想到被江懷閑浪費掉的清水,不禁舔了舔唇角。
  烏黑濕潤的雙眼,酡紅的臉頰,小小的丁香在紅潤地粉唇上一舔,曖昧而誘惑。江懷閑美眸一沉,沒有半分猶豫,俯身便吻了上去。
  開始隻是輕輕摩挲,似是試探。沉玉怔忪一瞬,側過臉想要避開,卻被他大掌一扣,反而更為貼近。細細密密的吻,仿佛溫柔的情人,但腰上的禁錮隻讓她在腦海中閃現出“輕薄”二字。
  總不能就這樣吃虧了去,沉玉不甘示弱,抬手撫上江懷閑的俊顏,光明正大地摸了摸他如玉的臉,從耳側、脖頸,滑至鎖骨與胸口,緩緩往下……
  江懷閑劍眉一皺,抓住落在腹上的小手,氣息有些不穩,薄唇微勾,貼上了她的耳根:“小玉兒,你這是玩火。”
  沉玉抽回手,咬著唇瞪了過去:“這可是公子起的頭,我也不過奉陪而已。”
  波光瀲灩地烏目,沒有半點震懾力,倒是讓江懷閑心下一動。他素來不會委屈自己,把人拽到懷裏,又覆了上去。細碎的吻讓沉玉幾乎透不過氣來,被熱氣蒸得久了,愈發頭暈目眩。用力推開江懷閑,她踉蹌了一步,扶著池裏的石壁隻覺眼前陣陣發黑。
  他冷不丁被沉玉脫了身去,美目漸冷。正待開口,她掌心下的石頭往內陷了進去,隻聞“哢嗒”一聲輕響,池裏的水猛地往一麵退去。江懷閑手臂一伸,將暈乎乎的人攬了回來。
  沉玉愣愣地見溫池轉眼間幹涸,兩人赤身裸體地站在中間,一時反應不過來。片刻後,池裏另一麵地石牆緩緩升起。
  月色如華,一個背著簍筐地村夫嚇得跌坐在地上,顫手指向不著片縷的他們,愕然道:“鬼……仙人……”
  江懷閑側身擋住沉玉,將她地臉按在懷裏。指尖銀光一閃,村夫額上殷紅微現,麵上尚未浮現恐懼之色,便已倒了下去。
  對他的行事狠戾已是見怪不怪,沉玉轉身拾起衣衫,一件件穿戴好:“沒想到出口,居然會在這樣的地方。”
  江懷閑披上單衣,走向石牆:“看樣子,這機關至少有百年之久,許是避禍之人或是隱士留下。”
  她跨過石門外那村夫的屍首,秀眉一皺:“公子該手下留情的,有人帶路總比我們亂走的好。”
  撥開藤蔓,江懷閑看見與方才相似的開啟石,大力一按,石門慢慢落下:“這人天黑後還在此處徘徊,說明村莊離得並不遠。”
  “也對,”沉玉點頭,又道:“但此人死在這裏,我們又剛好出現在村裏,要如何解釋?”
  有點腦子的人前後聯想,自然就會想到與兩人有關。怕是還沒進村,就被人打了出來……
  江懷閑彎腰提起村夫,抬步往外走去:“讓那些愚民察覺?小玉兒當本王是誰?”
  沉玉嘴角一抽,這男人是自大還是自負,在她看來,倒像是自戀……
  腳步一頓,他轉過身,伸手道:“把你的匕首給我。”
  “你想做什麽?”她乖乖從靴裏取出匕首,遞了過去。
  卻見江懷閑從容地在村夫的胸口插了幾刀,還不忘讚了一句:“不錯,是把好刀。”
  沉玉無語,連死人都不放過,物盡其用,果然是這男人的作風。

  第七十一章 美人效應
  烈日中天,一片綠油油的田地裏,眾人一身大汗,彎腰勞作。田埂中,三三兩兩的姑娘、嬸子湊在一塊,時不時響起聲聲輕笑低語,好不快活。
  一陣突兀的嗬斥聲傳來,大夥習以為常,笑了笑,繼續手頭的活計。
  “江家媳婦兒,乖乖的,這秧苗被你插成什麽樣子了……還有剛才,讓你除雜草,怎麽把好好的菜苗給拔掉了?”一名婦人插著粗腰,滿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你這樣,怎麽養活你家那口子?”
  對麵身形瘦削的女子皺著臉,小聲應道:“牛嬸,我下次會注意的。”
  “知道就好,”喚作牛嬸子的人皺眉看著被糟蹋的秧田,往前頭的空地一指:“我這裏用不著你,去剝豆子吧。”
  “好,”女子答了一聲,扶了扶歪著的草帽,一溜煙跑開了。
  大片的空地裏,四五個姑娘坐在板凳上,一麵聊著平日的趣事,一麵酡紅著臉,談論著其中一兩個已定親的夫家。看見女子走來,有個苗條高挑的人站起來,把身下的板凳一推,朝她笑道:“小玉,來這邊坐吧。”
  叫做小玉的人,不用想,便是剛來到村裏不久的沉玉。那晚兩人衣衫破爛,帶著那村夫的屍首去到村口不遠。
  村民一見,急急把村長請了來。江懷閑胡謅的功夫自然不差,又有一副好皮囊,三兩下把人唬得一愣一愣。加上這人在村中的名聲不怎麽好。於是他覬覦江懷閑美色,被怒極的沉玉殺害地理由便成立了。甚至,好心地收留了他們在村中過活。
  但規矩不能白吃,家中那尊大佛出來幹活,這是不可能的,沉玉隻好不情不願地出來幫忙。可是,在山中生活,隻懂得打獵殺雞之類的,種田對她來說,卻是陌生又辛苦。
  她耷拉著腦袋。沮喪地坐在板凳上,揉了揉酸痛的細腰,又捏捏小腿,累得夠嗆。接過高挑苗條的女孩遞來的一碗清水,沉玉笑道:“多謝你了,雁
  雁兒是村長的孫女,皮膚白皙,麵容秀麗,是這裏的一枝花。每次走過,總引得不少年輕的漢子回頭張望。提親的媒婆幾乎把門檻踩爛。可都被她一一婉拒,說是要照顧年老地村長,不舍得嫁出去。
  “小玉又被牛嬸嘮叨了?”手裏剝著豆子,雁兒好笑地問道。
  沉玉點點頭。無奈道:“我做得不好,難怪牛嬸會生氣。”
  雁兒古怪地瞅著她:“難道你以前就沒幹過農活?”
  可看她掌心的繭子,也不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或是大丫鬟什麽的……
  “家裏是獵戶,射箭、捉山雞倒是熟悉。”沉玉微微一笑。抓了一把豆子,小心地剝開。
  “打獵的?那你家夫君他……”雁兒欲言又止,身邊的姑娘掩著唇,笑眯眯地湊了過來。
  “小玉家的夫君長得真好,不會也是獵戶出身吧?”
  沉玉搖搖頭,也笑了:“算得上是個讀書人吧……我們還沒成親,這聲夫君倒是叫得早了。”
  “江公子不是說已經定親了,那就差紅燭、洞房,遲早的事而已。”姑娘臉頰通紅。說完不由羞澀一笑。
  “說得是你自己吧,村尾的曾小子,整天盼著娶你過門。^^君 子 堂 首 發^^”雁兒打趣著,回頭把沉玉手裏的豆子抓了下來,推推她道:“剩下地我們來,你回屋歇息一會。待會就得生火煮飯了。”
  “牛嬸那口子今兒出城。說是叫我們去她家吃,不用做飯了。”沉玉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眨眨眼道。
  “牛嬸雖然總說你,可還是很疼小玉的。”雁兒剛開口,身旁那姑娘插嘴道。
  “我看不是照顧小玉,而是想看著她家夫君。說真的,換做是我,盯著那張臉,吃什麽都香。”
  沉玉苦笑,那美狐狸最討厭別人瞅著他地臉不放,還不知這會又要折騰出什麽來:“那我先回去了……”慢悠悠地走到一個小院內,這裏是牛嬸的家,她妹妹上個月嫁去鄰村,剛好有間空屋,村長就安排兩人住了進去。沉玉在院前的水井邊上,打了桶水,仔細擦洗好雙手和臉,這才進了屋內。
  土炕上正側躺著一人,捧著一本破舊的書看得入神。美眸微垂,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暗影,俊雅地容顏,一頭烏發隨意綁在身後,整一副美人半臥圖。即使一身布衣,依舊掩不去骨子裏的尊貴與優雅。
  沉玉心裏念叨著“妖孽”,坐在木桌前,連灌了兩杯水。曬了一早上,真是渴死了。
  “牛嬸讓我們待會到她那裏吃飯,”放下杯子,她看了過去。
  “不去,”江懷閑斬釘截鐵地答道,頭也不抬地繼續專注在手裏的古籍中。
  自從第一回他跟牛嬸一家吃飯不歡而散之後,江懷閑就索性假裝體弱多病,極少出現。沉玉也樂意得緊,跟他在同一個飯桌上,冰冷的氣息真讓人食不下咽。
  “話說回來,你怎麽能跟牛嬸說我們定親了?村裏的人三天兩頭跟我提起這事,真是的。”
  江懷閑美目一抬,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難道小玉兒喜歡那個侄兒?”
  沉玉一窒,撫額歎息。剛來村裏的時候,大夥理所當然地認為她是江懷閑的丫鬟。牛嬸見他們分開兩個土坑睡,以為兩人之間不像那些大戶人家,丫頭通房陪睡什麽的,就熱絡地想要幫鄰村還未娶妻地侄子來說媒。
  私底下,還苦口婆心地拉著她說,年紀不小,該尋戶好人家。公子哥兒門戶不對,始終不是好歸宿雲雲,讓沉玉哭笑不得。
  誰知第一次同桌吃飯,牛嬸見著江懷閑的臉容,當下就愣住了。一頓飯下來,拽著沉玉的手就說,一臉明了。整天對著這樣一張臉,別的男子如何瞧得上眼,不如趁早嫁掉,省得以後人老珠黃,可就後悔不及了。
  一席話,沉玉不用看,也知道把江懷閑給得罪了。誰知他不怒反笑,突然蹦出一句他們兩人已經定親,甚至下了聘禮的話,牛嬸可惜地盯著她,隻好作罷。
  自此之後,江懷閑就再也沒在牛嬸麵前現身。但裝病的事,卻是沉玉提出來地。
  當初他不過是在屋前露了臉,偶然經過地人不是撞在一起,就是手裏拿著的東西掉了一地,更別說有些姑娘居然臉紅得差點暈了過去……一句話,亂套了。
  第二天,全村都知道牛嬸收留地公子是個比天仙還漂亮的美人,不是跑來跟沉玉打聽,就是在屋前偷看。她隻得立刻囑咐江懷閑千萬不要踏出屋子一步,迫不得已,一定要戴上布巾遮住容顏。
  又不是小賊,戴布巾這樣的事他絕不會願意,便心安理得地窩在屋內,從不出門。於是,村裏便傳言這公子不但是美人,還是個病美人。誰家殺雞殺豬,總會給他們留一份送來。
  沉玉當然來者不拒,將錯就錯,也以江懷閑身子弱不能吹風的理由,擋去所有人好奇的目光。其實也是用心良苦,一來江懷閑的傷勢尚未完全好,不能暴露了行跡;二來,也是擔心這些善良的村民看見他的臉,難不保以後離開時會被江懷閑滅口。畢竟,他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主。
  江懷閑一看就知道她的心思,也不點破,反正有人願意幫他掩飾,總是好的。村長擔心他在家中沉悶,不知從哪裏找到一本古籍,他正看得津津有味。既然沒有多少人看過他的臉,這書又深得他心,放過這普通的村子也不是不可能的。
  “牛嬸是一片好心,知道公子並非良人。不得不說,雖然沒見過多少世麵,她的眼光倒是不錯。”沉玉賊賊地笑著,不等他回應,便跑了出門:“我一會把飯菜送來……”
  丟下這句話,轉眼就不見了人影。
  美眸一閃,江懷閑薄唇微勾,目光又轉回了古籍中。看著書頁上一枚古老的印記,他緩緩笑開了……

  第七十二章 脫毛烏鴉
  年老的村長突然來拜訪,讓沉玉百思不得其解。牛嬸老早叫上她去田裏幫忙,沉玉看了江懷閑一眼,最終一句話沒說,就這樣出了門。
  待午飯前回屋,桌上隻剩下兩個空杯,某美人依舊捧著古籍,細細鑽研。沉玉瞪了眼過去,這茶還是她奉上的,好歹也收拾一下吧。
  “村長來有什麽重要的事?”把杯子洗了洗,放在邊上,她隨口問道。
  “不是什麽大事,”江懷閑薄唇一彎,漫不經心地答道:“也就是來幫他孫女提親。”
  沉玉一愣:“雁兒居然看上你這樣的病秧子?”
  見他放下書,看向自己,沉玉連忙討好地笑道:“當然,公子玉樹臨風,氣質不凡……”
  “得了,奉承的話聽得多了,小玉兒來來去去就隻有這幾個詞,怎地不膩?”不耐地揮揮手,江懷閑靠著被褥,美眸一挑:“我肩膀酸,過來幫忙捏捏。”
  這男人的麵皮用什麽做的,居然厚成這樣。她在外頭辛苦勞作還沒喊累,這人在家中吃吃睡睡的,還敢嚷嚷……沉玉心裏腹誹著,但攝於某人武藝高強,磨磨蹭蹭地挪了過去。
  “嗯,往上一點……用力些,沒吃飽飯麽?”某美人得寸進尺,舒服地眯起眼,仍不忘嘴上埋怨。
  沉玉咬牙切齒,恨不得撲上去踩幾腳,以泄心頭之火!
  “有人在家嗎?”聽見屋外雁兒的聲線響起,沉玉手上一停。對她適時地出現滿心歡喜,起身就要下炕。
  江懷閑捉住她的手臂,淡淡一笑:“小玉兒,繼續。\Junzitang.com\
  她掙脫不得,隻好往外答了一句:“雁兒,我們在屋裏。”
  “爺爺讓我送些熏肉來給你們嚐嚐……”雁兒秀麗地麵容上滿是笑意,進屋見著炕上親昵地靠在一起的兩人,怔了怔,不知所措地站在門檻上。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村長真是太客氣了。”沉玉招手讓她進了屋,瞥見低頭不語的江懷閑,勉強扯了扯唇角:“剛才他不舒服,就撫著順了順氣……”
  聞言,雁兒皺起眉,關切地問道:“公子如今好多了嗎?要不要請鎮上的大夫來瞧瞧?”
  “姑娘有心了,”江懷閑抬起頭,如玉的俊顏有些蒼白,看得雁兒一陣揪心。
  “聽說鎮上那大夫妙手回春,救回不少病重的人。醫術厲害得緊。公子還是去把個脈,抓點藥回來吧。”
  “我對他的病情也熟悉,不如明兒隨大夥到鎮上去?”沉玉自告奮勇地跳出來,笑眯眯地提議道。
  說不準逮著機會。可以離這個滿肚子壞水的美狐狸遠一點……“小玉兒走了,誰來照顧我?”江懷閑不動聲色,柔聲問道。沉玉立馬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禁不住抖了抖。
  “牛車顛簸,公子身子弱。也不方便,讓姐姐去大夫那裏走一遭倒是可行。”雁兒垂著眼,耳根微紅:“若公子不嫌棄,姐姐出門後,我可以過來幫忙照顧。”
  沉玉無語望天,他這麽快又勾搭上一個了?
  “孤男寡女,怕是會引來流言蜚語,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君 子 堂 首 發^^”江懷閑唇邊多了一分笑意,美眸水光流轉。雁兒直看得麵紅耳赤,許久才尋回自己地聲音。
  “我、我不怕,而且公子不是答應爺爺了……”她支支吾吾地兩句,最後抱著懷裏的熏肉,急急往外走去:“姐姐,我給你們煮飯去。”
  沉玉看見雁兒匆匆忙忙的身影。不由皺眉:“公子又想做什麽?”
  “小玉兒認為呢?”江懷閑眼神掃了過來。又拍著身邊的位置,自然是要她繼續剛才的事。
  “雁兒是個好姑娘。你害了小玉不夠,還想再糟蹋一個?”藍小玉錯在沒認清眼前這人,又被美色花了眼,才會一錯再錯。但雁兒性情熱情質樸,他不該去招惹的。
  “你這是在打抱不平麽……小玉兒,果然還是太嫩了點。”江懷閑一手將沉玉拉到身邊,輕輕撫著她柔順烏黑的長發,嗤笑道:“你以為她為何要村長來提親?不甘心一輩子留在這窮鄉僻壤的地方,隻能憑借姣好的麵容攀上姻親。我這樣病弱落難的公子哥兒,就是最好地人選。”
  “看起來身家不俗,卻似是不受寵,性子不夠強硬,容易控製。嫁入門後,不愁吃穿,等我這病秧子沒幾年歸西後,名下的家業便是歸她所有。這樣的好事,又怎會錯過?”
  “但是你答應了,為什麽?”沉玉側過頭,盯著他。這樣算計來算計去,不會很累麽?
  “此處雖隱秘,卻消息閉塞。小玉兒不要忘了,縱使邊陲小村,腳下站的依舊是錦國地土地。”江懷閑挑起眉,手上用力,把她的頭發弄得亂糟糟的。
  瞪了他一眼,沉玉胡亂地整理著亂發:“你想要雁兒出去打聽消息?就不怕聰慧如她,會察覺出不妥來?”
  “聰明的人往往自以為是,她隻會想當然地認為我想知道家族的動向,為了往後地好日子,定然會盡心盡力。”順手摟著她的腰,骨頭磕得江懷閑眉頭微蹙。又黑又瘦,看來過不了幾天,這女人就要變成脫毛的小烏鴉了……
  沉玉撇撇嘴,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還能說什麽:“既然應承了村長,你就得帶雁兒離開這裏。定親後被拋下的姑娘,以後可沒臉麵繼續留在村裏過日子的。”
  “這女人可比小玉兒的婢女有用多了,隻是那眼神……”他眼底寒光一閃而逝,忽然俯身親了親沉玉的唇角:“好戲來了,怎能少了小玉兒?”
  她秀眉一蹙,心道肯定沒好事。回頭見雁兒臉色青白地站在門口,手裏還端著一盤香噴噴的熏肉,沉玉轉眼就明白,這男人是故意的!
  立刻跳出江懷閑地懷抱,她笑著收拾好碗筷,三人這才坐下用飯。除了熏肉,還有一碟紅燒魚、豬肘子和青菜,可見雁兒的用心。小村附近沒有河流,這魚恐怕是她托人去鎮上特意買回來的。
  扒了幾口飯,沉玉吃得滿嘴油,讚不絕口:“雁兒的手藝好得很,誰以後娶了你真是有福了。”
  雁兒小口地嚼著米粒,生怕給坐在對頭的江懷閑有不好的印象。聽見她地讚揚,高興地笑了開來,語氣卻是謙虛:“姐姐哪裏地話,都是些粗陋菜式,登不上大雅之堂,不知公子可吃得慣?”
  “不錯,”江懷閑細嚼慢咽,點頭笑道:“比小玉兒煮的味道好多了,可我還是喜歡她親手做地菜。”
  聽罷,沉玉手一顫,剛夾著的熏肉掉回了盤中。這樣的話,他居然說得出來,擺明是要拖她下水,被雁兒嫉恨的角色她是做定了……
  哼,喜歡她做的?晚上抓多幾手鹽巴放進菜裏,看這男人還說得出這句話來不!
  “公子別隻顧及我的臉麵,看雁兒都要不高興了。”沉玉樂嗬嗬地掩飾著,又招呼眾人吃菜:“以後多來家裏坐坐,我們就有口福了。”
  “好的,姐姐。”雁兒白皙的臉頰染上一層紅暈,悄悄睨了江懷閑一眼:“隻是,會不會太打擾公子了?”
  “沒有的事,”不等他開口,沉玉搶先插嘴道:“雁兒不是讀了幾年私塾,學識應該不錯。公子一個人在家也悶得慌,倒不如你常來跟他聊聊。我大字不識,話不投機,你們讀書人就不一樣了,對吧?”
  雁兒聽了,隻覺心花怒放。又想到自己是未出嫁的閨女,這般不矜持的表現不禁酡紅了雙頰,羞得滿臉發燙。
  另一邊的兩人眉來眼去,自然不是柔情似水,而是風雷交加。
  江懷閑美目一冷,沉玉不甘示弱地看了過去。既然他要知道外頭的事,當然是與雁兒打好關係。難得自己開口相助,還有什麽不滿的?

  第七十三章 懷璧其罪
  雁兒果真常來,早上與沉玉忙完農活,還攬去煮飯、打掃和洗碗的活兒,儼然就是個準媳婦。能輕鬆快活,沉玉當然樂意得緊。每天坐在桌前等吃,色香味俱全的飯菜更是讓她食指大動。
  而江懷閑不過偶然一提,想要知道如今外頭的事解乏,雁兒立刻滿口答應。她在村裏的人緣極好,便托著村民把消息帶回來,再仔細整理後一一告訴江懷閑。
  不得不說,雁兒不但抓住重要的細節,口才又是極好,連偶爾聽上一兩句的沉玉亦不由暗歎:江懷閑眼光不錯,確實是做探子的人才……
  芮軍少了主帥,進攻、守城有條不紊,絲毫沒有慌亂。若不是江懷閑就在眼前,沉玉也定會以為,失了主帥不過是錦國為了動搖芮國軍心的流言罷了。
  錦軍突襲數次,都被一一化解。而今反倒以守為主,不敢擅自強攻。一看就知,生怕掉入芮軍的陷阱之中。
  沉玉悄悄瞄了眼炕上的某美人,這人不在戰場,居然餘威仍在。錦國以前怕是吃了他不少虧,心有餘悸,才會這般畏縮不前。
  主張突襲的定是吳大哥,隻是現在錦軍退避,他怕是要不甘心了……
  “在想什麽,這般入神?”耳邊傳來一道低沉的聲線,她不動聲色往外挪了一些,神色淡淡的。
  “沒什麽,”抬頭環顧四周,沉玉驚訝道:“雁兒回去了?”
  “夜深了。我便讓她回去了。”江懷閑坐了回去,淡笑道。
  沉玉冷哼一聲:“過河拆橋,她說完今日得回的消息,你就趕人走了?”
  “尚未出嫁的閨女,入夜後留在屋裏也不適合。即使村民不介意,可一個學富五車、熟讀聖賢書地公子哥兒,就該迂腐守禮,不是麽?”他放下書,歪著頭笑道。\Junzitang.com\
  上下打量著江懷閑,沉玉嗤笑:“看不出公子會如此入戲。其實即使你不娶雁兒,她也會幫忙打聽的,何必……”
  “我對村長說的是,離開這裏的時候會帶上她。”他勾著唇,漫不經心地打斷道。
  沉玉嘴角一抽,這男人真會讓人誤會。帶走?一個男子要帶著一個未婚的女子離開,除了會娶她回屋,難不成還拐去賣?他心夠黑的,給了人希望,以後卻要生生掐斷。
  “公子的意思是。不打算收雁兒填房了?”
  “若她這段日子足夠賣力,我會考慮的。”反正皇兄送進府中的侍妾足夠多,也不在乎多一雙碗筷。
  鄙夷地瞅了他一眼,沉玉回到對麵的炕上。脫了鞋襪便躺了下去。一天到晚做地農活,累得她夠嗆,懶得再跟江懷閑扯談,反正多說無用。
  片刻後,綿長平穩的呼吸聲響起。江懷閑微微眯起眼。放下書,起身吹熄了屋內的燭火。
  一夜無話。
  “公子,這是我親手做的點心……”雁兒大早便進了門來,手裏拿著一個紙包,紅著臉遞了過去。
  “姑娘有心了,”要裝就得裝的讓人看不出絲毫破綻,江懷閑謙和一笑,起身拱手道。
  “公子……客氣了,”雁兒急忙垂著眼。方才瞥見那如玉的麵容,隻覺小鹿亂撞:“今兒姐姐要跟村尾的嬸婆學女紅,晚飯之前都不會回來。讓我,好好照顧公子。”
  女紅?
  江懷閑一怔,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女人拿著針線的模樣,一定相當有趣。怕是紮的十個指頭都是包也繡不出什麽了。
  見著他的笑容。\Junzitang.com\雁兒久久沒回過神來。平日公子地笑冷淡而疏遠,何時會像這般。墨黑的雙眼滿是化不開的愉悅?
  想到此,她心裏一跳,又低下頭去。
  “小玉兒怎會突然要學女紅?莫不是誰說了閑話?”江懷閑抿著唇,饒有興趣地道:“就在村尾,帶我去看看吧。”
  “不行!”雁兒一愣,立刻回絕,垂下的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嬸婆地脾氣古怪,尤其不喜旁人打擾。姐姐昨兒看我繡花,躍躍欲試,誰知嬸婆剛好經過,看見那塊布上的彩線……”
  江懷閑挑挑眉:“繡得什麽?”
  雁兒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姐姐說是鴛鴦,可沒人認得出來……”
  “真像她會做的事,那塊布還在麽?”他唇邊的笑意更深了,可以想象出沉玉當時的狼狽與尷尬,不由問起。
  “姐姐本想燒了,好在我擋了下來。”雁兒從袖中掏出一塊布,遲疑了一下又道:“公子,我答應了姐姐要丟掉,你千萬別讓她瞧見這布……”
  “知道了,”江懷閑伸手展開方布,彩線地顏色倒是漂亮,可揉成一團,壓根看不出是什麽。難為那女人還敢說,這是鴛鴦。
  “真夠難看的,”他府中的侍妾,甚至連普通婢女的一手刺繡都能拿得出手,堪比城中老字號的成衣店。沉玉的女紅,怕是連八九歲的普通女娃都不如。
  江懷閑低笑道:“確實該好好練一練,不然以後會被人笑話的。”
  見他將那塊布收入懷中,雁兒臉色微變,勉強一笑:“我也是這樣想的,出嫁少不得女紅,姐姐這會開始學還來得及。”
  瞥向江懷閑手邊地古書,看他似乎愛不釋手,不由好奇道:“爺爺送來的這書說的什麽,讓公子這般入迷?”
  他目光一沉,輕笑道:“不過是說某處古老一族的事,可惜已被滅了族。”
  聞言,雁兒臉色一白:“滅族……誰會這麽殘忍,是仇家嗎?”
  “此族住在與世隔絕的地方,男耕女織,可比桃源之地。族民按規矩不得擅自離開,可以說是與世無爭。”江懷閑一笑,難得頗有興致地答道。
  “這樣美好的地方,礙著誰了?”雁兒皺起眉,開口問道。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外如是。”他唇邊勾起一抹譏笑,縱使避世,又怎能禁錮人
  “知道麽,引儈子手進去地,正是這一族地人。自以為藏得夠深,實際上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雁兒安靜地聽著,即使不太懂,可還是能感覺出江懷閑語氣中的不屑與嘲諷,眼底凝著地冷意。目光落在他身上,果然,這樣的神情才是真實的公子。
  江懷閑說完,又專注到古書上,對她視而不見。雁兒乖巧地守在一旁,送吃遞水。雖然他並沒有再開口,可兩人之間靜謐柔和的氣氛,讓雁兒不禁笑彎了眼。
  能夠這般安靜地留在公子身邊,對她來說已是足夠了……
  入夜,雁兒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飯。她日日變著法子做得不同菜肴,讓江懷閑蒼白的臉色終於有了些紅潤。盯著對麵那人舉止優雅,吃得慢條斯理,雁兒隻覺是嚐了一壇子的蜂蜜,甜到心裏。
  “巳時將過了,她為何還不回來?”抿了口香茶,江懷閑往門外一瞧,劍眉微微蹙起。
  雁兒收拾碗筷的手一頓,背過身去,小聲道:“許是學得晚了,嬸婆留姐姐吃飯,才回得遲了……”
  聽見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江懷閑終是察覺到不妥,冷笑道:“雁兒也會對我說謊,真讓人失望。”
  “哐當”一聲,她手裏的碗碟摔在地上,碎成片片。雁兒眼一紅,急急解釋道:“這是姐姐的主意,她又苦苦哀求,所以才……”
  江懷閑美目一寒,咬牙切齒道:“她去了哪?”
  “嬸婆屋後有條出山的小路,姐姐兩手空空的走了……公子不是還有我麽,所以……”他身上懾人的冷意,讓雁兒顫著唇,再也說不下去。
  整理了衣襟站起身,江懷閑瞥了她一眼:“帶路。”
  “這麽晚了,夜路不好走,不如明早再……”
  “同樣的話,不要讓我再重複一遍。”他頭也不回,拿起古書抬步便出了門。
  雁兒跌坐在地上,止不住地抖了抖。方才分明感覺到一股冷徹心扉的寒意撲麵而來,哪有半點以往翩翩公子的模樣?
  跌跌撞撞衝了出去,她突然怔在原地。
  月色下碩長的身影,俊美的麵容……可是那雙眼中流瀉出的森冷,卻猶若浴血修羅。
  
  第七十四章 膝下黃金
  坐在樹下喘著氣,沉玉瞥見昏暗的天色,低頭瞅見滿身泥汙的自己,忍不住暗歎一聲。
  昨兒被村裏那嬸婆揪到家裏去學女紅,無意中得知她屋後有條捷徑可以出去,沉玉便計劃著逃跑。
  即使最後跑不掉,江懷閑還沒得著藏寶圖,肯定不會取她性命。若能僥幸逃走,謝天謝地,有這樣的機會沉玉自然不會錯過。
  首先得說服雁兒,要打動她其實也不難。沉玉拿出胡扯的本事,低頭擦著眼角,好不傷心地說了兩人訂的是娃娃親,實際上她早已有了意中人。
  言下之意,她不喜歡嫁給公子,雁兒猶豫了一會,便答應幫沉玉離開村莊。既成全了有情人,又能獨占江懷閑,雁兒雖擔心公子會怪罪,可仰慕的心爭得了上風。
  於是,沉玉多了個遮掩的幫手,得以順利逃離。
  至於江懷閑是否會一怒之下殺掉雁兒,她可以打包票,絕對不可能。縱使他武藝高強,村中百來人,全部滅口相當難;另一方麵,若做了這麽大的動作,驚動了錦軍,他可就得不償失了。
  所以,她心安理得地跑路了。雖然看起來雙手空空,實際上銀兩都藏在身上。害怕江懷閑發現端倪,沉玉像平日一樣出門,替換衣衫、清水和幹糧什麽的一件沒帶跑了一天,累得夠嗆。又餓又渴,她直罵倒黴。還以為山中可能有野果填飽肚子,誰知一整天下來。什麽都沒見著。摸摸肚子,沉玉害怕雁兒掩飾不了多久,提早被江懷閑發現,早上到而今都不敢歇息。
  這會都已經翻過兩個山頭,溜得老遠,她才敢稍微坐坐。
  看著日頭逐漸西去,想著今晚要夜宿在荒山野嶺,受冷挨餓,沉玉就鬱悶不已。
  遠遠聽見吆喝和大笑聲,她小心從樹後探出頭。瞧了過去。
  一輛接著一輛的牛車,三五個大漢走在車前,背著大刀,滿臉胡渣子,揚聲催促著領頭的牛往前走。後頭一人臉頰上有一道刀疤,從額頭穿過鼻梁,直至嘴角,在逐漸昏暗地山中尤為嚇人。
  “大哥,今天收獲不錯,回頭喝酒吃肉。大大的慶祝一番!”一人高呼一聲,引得幾人附和。
  “這毛皮拿鎮上可賣出不少錢,可惜那村裏除了男人,就是小孩、老婆子。連個像樣的女人都沒有,賊掃興!”身旁那人答了一句,滿身戾氣,高聲大笑:“不過把人都殺光了,賊痛快!”
  “最近錦軍在附近走動。老二,收斂一點。”走在最後的男人不悅地嗬斥道。
  “是,聽大哥的……拿些錢財打點,不怕他們來找麻煩……”
  沉玉聽得雙腿發軟,這些人居然是山賊。看情況剛掠劫了個村莊,這才瞅見牛車上大包的糧食和皮毛。看他們走近,她屏息慢慢往後退,緊張得手心都濕了。若被山賊發現,怕是得抓去做壓寨夫人。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出了龍潭,又入虎穴!
  擦了擦額上的薄汗,她貓著腰,一步一步,心跳得快要蹦出來了。天色漸漸變暗,沉玉眼前有些看不清。愈發提心吊膽。山賊們恣意的笑聲與斷斷續續的話語似在耳邊。她盤算著離開一段距離,就拚著命撒腿跑。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隻聞腳下“哢嗒”一聲樹枝被踩斷,沉玉想撞樹的心都有了。冷汗一冒,掉頭就猛跑。
  “什麽人……追!”山賊分出兩人守著牛車,其餘地提著大刀飛快地衝了過來。
  山賊頭子老遠見著沉玉的身影,低呼一聲:“是女人!哪個兄弟先抓到,就給誰第一個嚐鮮!”
  他們因著戰亂躲到山上,又恃著自己有點拳腳,四處搶掠占山頭為寇。數月沒遇著女人,早已憋得不行。聽見大哥如此一說,幹勁十足,個個摩拳擦掌,跑得更賣力了。
  沉玉聽了,真是叫苦不迭。^^君 子 堂 首 發^^這山賊頭頭也太會做人了,這話一出,她還怎麽跑得了?
  不過跑不了也得跑的了,憑著嬌小的身影,她瞅著密密的樹枝、灌木叢就往裏麵鑽。
  山賊人人高大強壯,顯然過不去,大刀胡亂一砍,樹幹居然斷開倒了下來。嚇得沉玉一抖,顧不得手腳酸軟,驚慌失措地繼續鑽來鑽去。
  追得不耐煩了,山賊頭子使了個眼色,兩人立刻往另一半繞了過去。前後堵著,就不怕那女人逃了去。
  沉玉猛地望見不遠處有火光,咬牙抽出匕首,朝迎麵而來的兩人一刀劈了過去。沒想到她手上居然會有武器,他們冷不丁地僅避開了要害,仍是傷到了腰腹,被沉玉揪著空子穿了過去。
  自知她算是惹火了那幾個山賊,但沉玉也顧不了那麽多。束手就擒,倒不如盡力一搏!
  山賊頭子低吼一聲,那兩人也是咒罵連連,原本色迷迷的雙眼滿是殺氣。原想逗著她耍,也沒用盡全力。如今竟然被這麽個女人傷了,他們無論如何都咽不下這口氣。大刀一握,朝沉玉背後砍了下去。
  她隻覺後頭一陣冷意,索性往前一撲,從山丘上滾了下去。石頭磕得沉玉渾身都疼,臉頰也被長草劃了幾道血痕。剛落了地,她便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奔向火光之處。幾人正要疾步直追,山賊頭子一喝,攔住了他們:“慢著!這片地方敢大肆生火紮營的,隻有士兵了。”
  兩人腳步一頓,回頭道:“大哥說的對,平日的商賈經過,誰不怕我們搶劫。寧可凍著也不肯生火暴露行蹤。”
  “哼,算那婆娘走運,下次見到非剮了她不可!”其中一人呲牙咧嘴地撕下衣擺,包紮腰上地刀傷。
  沉玉一跑到地方,也後悔得不行。想要溜走,卻被錦國士兵發現了,捆著被兩人駕進了營帳。
  忐忑不安了好一會,她的臉容現在恢複了,如果是以前帳下那些古板將軍,應該認不出來。就怕見著熟人了。
  真是好的不靈,壞的一說就中,沉玉望見帳內地男子,暗歎了口氣。想要伸手捂著臉,可惜被五花大綁,顯然這動作難度太高,而某人已經認出了她。麵上又是驚喜,又是愧疚,最終淡淡道:“你們退下。”
  兩名士兵應聲出了營帳,他大步走來。三兩下解開了沉玉身上的粗繩,感歎道:“在下沿著激流一直找尋,什麽都沒發現,還以為沉姑娘已經……”
  揉揉刺痛的手腕。沉玉瞥了他一眼,張口便道:“吳大哥,有吃的麽?”
  吳漢鍾愣了一下,笑著點頭:“稍等,在下這就讓人送飯來。”
  狼吞虎咽。又灌了一壺茶水,沉玉這才覺得自己終於活過來了。舒服地眯起眼,坐在軟榻上,她歪著頭,笑了起來:“吳大哥想問什麽,不妨直說,再拖下去我就得睡著了。”
  他盯著一身泥,又滿是傷痕的沉玉,遲疑了一會。關切地道:“剛才,發生什麽事了?”
  血跡尚新,應是不久前受地傷。吳漢鍾忽然想到一事,神色凝重:“可是芮軍潛入,要取你地性命?”
  沉玉嗤笑一聲,搖搖頭:“吳大哥想多了。我剛遇著山賊。見到此處有火光便躲了過來而已。”
  無奈地籲了口氣,她又道:“你何時變得這般婆婆媽媽了。我知道你想要問江懷閑的行蹤,對吧?”
  吳漢鍾眼底的內疚一閃而過:“當初在下亦是逼不得已,希望沉姑娘能原諒在下……”
  說罷,雙膝一曲,居然對著沉玉跪了下去。
  她嚇得不輕,連忙跳了起來,起身就要扶起他:“男兒膝下有黃金,吳大哥其實不必如此……”
  吳漢鍾垂著頭,沉聲說道:“在下愧對沉姑娘這聲大哥,即使如今,在下亦不後悔當日的決定。縱然不擇手段,也定要手刃江懷閑!”
  “但是牽扯到無辜的沉姑娘,在下隻能這樣,向你賠罪!”
  沉玉默然地看了他好一陣,唇角微勾:“……我能明白的,現在吳大哥可以起來了。”
  緩緩站起,吳漢鍾拱手道:“山賊或許還在附近徘徊,姑娘還是將就著在帳下休息一晚吧。”
  心下一動,他還真是了解自己。知道她不願與錦軍再有牽扯,定會想要動身離開,便先下手為強,率先開口挽留。
  沉玉笑了笑,終是沒有拒絕:“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第七十五章 雀占鳩巢
  江懷閑沿路直追,但領路的雁兒腳程太慢,踉踉蹌蹌勉強跟在後頭。山中小路眾多,他又不能丟下這引路的女子,隻能忍著耐性繼續前行。
  天已大亮之時,江懷閑眼尖地瞅見部屬留下的特殊記號。權衡再三,沉玉的行蹤暫時無法得知,盲目地追下去倒不如派人四處打聽。
  於是,辨別著記號,一路尋到了芮軍的集結之地。
  見江懷閑完好無損地站在跟前,阮恒雙眼一濕,哽咽道:“公子,河流湍急,下官尋覓半月未果,還以為……”
  轉頭瞥見身後的雁兒,他立刻斂了神色:“公子,這位姑娘是?”
  美眸在她身上一轉,江懷閑淡笑道:“不錯的苗子,以後就歸你了。”
  雁兒一驚,他的意思隱隱是要將自己送人,不由急急揪著他的衣袖:“我會好好服侍公子的,請讓我留在公子身邊……”
  不著痕跡地甩開她的手,江懷閑笑道:“想要留下,就該好好聽話。這是阮恒,你以後就跟著他做事了。”
  聞言,知道他並非將自己送出,雁兒臉色一緩,朝阮恒矮身一福:“見過阮公子。”
  阮恒略微點頭,雖然他尚未看出這樣普通的村姑有什麽本事,可主帥的眼光自是不差:“來人,把這位姑娘帶下去。”雁兒的俏臉掠過絲絲黯然,眼底亦滿是不舍,一步一回頭。
  見她走遠。阮恒拱拱手,正色道:“公子,錦軍派人一路在崖下大肆搜索。由吳漢鍾帶領,正駐紮在離此處五裏之外。”
  江懷閑劍眉一挑,緩緩開口:“一切安好?”
  “是,主子失蹤的事,軍中除了下官之外,無人得知。”擔心皇上知曉後有所行動,阮恒甚至下令處死了跟隨江懷閑一同上山地士兵,以便封鎖消息。\Junzitang.com\
  “很好。”他微微點頭,眼底冷意一閃:“傳令下去,搜尋沉玉的行蹤,活捉回來。”
  “下官得令,”阮恒目光一動,兩人一同跌落山下,可是期間發生了什麽讓主帥如此動怒?
  “長史帶了多少人前來?”江懷閑端起熱茶抿了一口,淡聲問道。
  “統共三百人,分散在各處,而今隻有不足百人在此。”阮恒擔心暴露行跡。將人數一減再減。
  “可是想到藏匿之地?”三百人也並非少數,如今他們在錦國之內,避開鋒芒,隱匿在暗處才是上上之策。
  “十裏外的山中有一處山寨。人數不足四百,皆是山賊、流寇等亡命之徒。山腳有若幹簡陋陷阱,山腰四麵設有望台,作示警之用。”阮恒嘴邊揚起一抹譏笑,隻是那群烏合之眾生性懶散又無人可駕馭。可惜了這山寨苦心經營的各處機關。
  “反抗之徒眾多,已經除去十之八九,餘下的人公子打算如何處置?”
  江懷閑淡然一笑:“無用之人,留來作甚?”
  阮恒了然,躬身應下。正事已畢,連忙召人伺候江懷閑沐浴更衣。梳洗停當,這才向山寨進發。
  安坐在大堂傷首,江懷閑環顧滿屋的名師真跡與各種金銀瓷器,微微眯起眼。看來這群山賊的收獲倒是夠豐富的。想到山頂的糧倉足足可供他們兩月之久,他唇邊的笑容越發深厚。
  “公子,在山下截獲五人,應是山寨地漏網之魚。”阮恒匆匆走入,拱手行禮道。
  “帶他們上來,”上山前。所有人都被清理幹淨。江懷閑正覺無趣。難得起了興致。
  幾人被五花大綁送了上來,麵上的神色有驚訝。也有懼意。畢竟山中數百人一夜之間就消失了,坐上這男子恐怕不是什麽等閑之輩。
  縱使見著這男子俊美的麵容,心底有幾分驚豔,也不敢表現出來。他們都是在刀口上舔血過活的賊子,隻是匆匆一瞥,就知此人得罪不起。幾人武功平常,這點保命的眼色還是有的。江懷閑掃視著堂下的山賊,自從入門後,他們再也沒有抬頭,倒是識趣:“這樣吧,若你們能說出些有趣的,我便放你們一條生路,如何?”
  五人麵麵相覷,領頭那刀疤男子想著這人非富即貴,應該不至於出爾反爾,率先開口說道:“公子一言九鼎,怕是不會與我們這些人一般見識……”
  江懷閑美目一抬,這人倒有些意思,居然懂得用話堵他:“是生是死,就得看你們了。”
  思前想後,刀疤男子尋思著他定然不會想要聽些無關緊要的瑣事,便直言道:“不足二十裏外,錦軍有幾千人駐紮。”
  聽罷,江懷閑笑了笑:“你足夠聰明,可惜此事我早已知曉。”
  刀疤男一窒,半天想不出所以然,身後四人焦急地盯著大哥。半晌,其中一人耐不住性子,嚷嚷道:“昨夜我們洗劫了一村莊,得幾車不俗的皮毛,公子若是喜歡,不妨拿去!”
  公子哥兒素來喜歡華貴之物,看這貌美公子一襲素服,卻是少見地軟錦。腰間懸掛的青玉,雕刻細致,毫無瑕疵,可見並非凡品。但麵色略微蒼白,似是體弱,穿戴毛皮極是適合,這人才敢張口。
  睇了眼阮恒遣人呈上的毛皮,尚未刷毛縫製,髒汙低劣,絲毫進不了他的眼。江懷閑一手支著下巴,淡笑道:“還有麽?”
  下麵地人見他不滿意,方才的鎮定慢慢轉為慌亂。刀疤男瞥見江懷閑似笑非笑的麵容,心下漸冷,難不成今兒這裏便是他們的葬身之處?
  不是沒想過自己為非作歹,殺人無數,終有一日會死於非命,甚至暴屍荒野。但就這樣被一個蒼白瘦弱的公子哥兒玩弄在股掌之中,卻令他無法甘心。
  一人捂著腰上地傷口,咬咬牙,有些自暴自棄地道:“那就請公子聽聽我們兄弟幾人,昨兒遇見的最窩囊的事。”
  “哦?”墨眸瞄了他一眼,江懷閑興趣缺缺,正想抬手,讓阮恒結束掉這場臨時起意的鬧劇,卻聽見那山賊忿忿的話語。
  “我們子時回程,半路遇見一婆娘,原想抓回來打打牙祭。誰知偷雞不成蝕把米,還被那婆娘傷了腰腹,兩手空空的回來!”
  見江懷閑神色一正,目光炯炯,刀疤男知他已是起了興致。雖不知為何,可這性命算是保住了,急忙接口道:“那婆娘看似矮瘦,不但跑得飛快,腿上還綁著匕首。我們先前還以為是迷路的村姑,怎知她突然拔刀,傷了兩個兄弟。”
  話音一落,那兩人連忙上前一步,卷起衣衫露出腰腹上已然抹了草藥的刀傷。
  江懷閑一看,傷口刀鋒齊整,卻並不深,可見持刀之人力度不足。不過一下子傷了兩個高大的漢子脫身,那可惡地女人倒是讓他刮目相看。
  看他笑得愉悅,刀疤男再接再厲,粗聲粗氣道:“一時不察讓這婆娘鑽了空子,原想捉她回來好好折騰一番,出口惡氣。可惜讓她跑到錦國的營地,隻好悻悻而回……”
  江懷閑抿著唇,冷冷地看向他。
  刀疤男後背一冷,立馬住了口。回想方才的話,好像沒有半點不敬之意,搓著手賠笑道:“公子金口玉言,是否這就放我們兄弟下山?”
  美目一轉,江懷閑輕笑道:“說這麽一件事就想打發我了?”
  見五人神色微變,他垂眸又道:“也罷,你們幫我辦一件事。自此之後,我也不留難,如何?”
  山賊們如何還有選擇的餘地,刀疤男沉吟一會,隻得點頭:“不知公子想要我們辦何事?”
  “很簡單,送信!”江懷閑薄唇微微勾起,說道。
  居然讓山賊去送信,刀疤男算是前所未聞。轉念又想到他們麵生,喬裝打扮一下必然能掩人耳目,心下倒是釋然。送信不過小事一件,之後他們幾人或是重操舊業,或是帶著錢財隱姓埋名,揮霍玩樂自是愜意。
  片刻後,小心接過信函,藏在衣襟之中。山賊們取回武器,便高高興興地下了山。
  
  第七十六章 無字天書
  沒有點明送信的地方,山賊還沾沾自喜,以為占了便宜。但是當阮恒派人領他們到了目的地時,刀疤男冷汗連連,腿腳忍不住發軟。
  那美公子心思果真歹毒,居然想要借刀殺人。五人看著身後隨他們而來的弓箭手,隻能進不能退。
  摸了摸懷裏揣著的信函,刀疤男心一橫,低喝道:“兄弟們,事到如今,已經不能反悔了。不如等天黑後,分頭潛入,說不定還能留住小命。”
  其餘的人聽他這麽一說,隻能點頭應下。
  “老三,你先去探探虛實;老四,把吃飯的家夥全都拿出來,能不能活命就靠你了;老二和老五受了傷,趕緊紮緊了,免得晚上拖了後腿。”刀疤男沉吟片刻,一一吩咐下來。
  “大哥,我們省得的。”四人異口同聲地答道,深知聽從他的指揮,才有逃脫的機會。
  “好,今晚辰時出發。”刀疤男一錘敲定,眾人各自散去了。眉問道。一整天在帳外偷偷張望的士兵不在少數,她可不願意被人當猴子來看。
  吳漢鍾溫和一笑,在她對麵坐下:“麾下這三千人是在下的親兵,尤其守在帳外的士兵,在下曾有恩於他們。”
  沉玉撇撇嘴,言下之意,即使他真的金屋藏嬌。外頭的人都不會泄露半句了?
  “吳大哥身負要事,我這樣地外人跟著,於理不合。”
  “沉姑娘可是在帳下住得不舒服?若要添些什麽,不妨告訴在下。”吳漢鍾沒有直接回答,反倒關切地問道。
  沉玉搖搖頭:“這裏足夠好了,不勞吳大哥費心。”
  “既然如此,姑娘就安心住下吧。”他笑了笑,垂眸道:“如今兵荒馬亂,沒有哪裏比此處更安全了。”
  皺皺眉頭,沉玉窩在帳內一天。悶得快要發黴了。再繼續呆下去,可能連蜘蛛網都得有了:“吳大哥,我而今是個死人。若讓錦國知曉我還在生,不但小命不保,甚至會連累了眾位將士。\Junzitang.com\
  低下頭,她歎道:“我從未想過要回去,打算找處山明水秀之地,平靜地過活就好。”
  以為曉之以理,深明大義的話能打動吳漢鍾,誰知他也是一歎:“沉姑娘還是這般天真。如今這世道又如何尋到這樣的地方?芮國與錦國的紛爭不斷,若不能作個了斷,終是沒有寧靜之日。”
  沉玉無奈地搖頭:“吳大哥也明白,錦國根本無力吞並芮國。而且在一年一年衰弱。反觀芮國近年國力大增,又有江懷閑坐鎮。兩者相爭,誰贏誰輸,連三歲小兒都能分辨出來……”
  盯著她一會,吳漢鍾淡淡笑開了:“不妨直說。這樣的狀況正是在下所期待的。”
  她一怔,遲疑道:“這就是吳大哥之前置身事外的緣由?”
  “不錯,”他緩緩點頭,又道:“錦國皇帝蕭疏軟弱無能,奢侈腐敗,身邊佞臣無數,這樣的朝廷即使沒有芮國這一遭,也支持不了多久。”
  沉玉看著他,半晌道:“那麽。吳大哥參軍的目的為何?難不成就為了手刃江懷閑?他究竟做了什麽,讓你非殺不可?”
  許久,吳漢鍾才遲遲開口答道:“當初若不是他施計告密,我爹也不會在天牢中被折磨致死,幾百口人也不會被連坐處死!”
  “你爹是誰?”她愕然地睜大眼,神色難以置信。
  “吳--政。”他一字一句地說著。麵上滿是忿然與恨意。
  沉玉記得當初在芮國軍營聽來地事,轉眼就想起此人是誰。但小元曾說。朝廷是因為師傅的失蹤,才會將吳德政收押,逼迫他說出師傅的下落。怎麽到了吳大哥的口中,又變成江懷閑用詭計殺害?
  “十年前,江懷閑隻得一十二歲,縱使厲害,也不可能將手伸到錦國,甚至還有能力策劃這一出吧?”
  沉玉回想她自己這年紀的時候,才認得幾個大字,滿山亂跑,弄得周身泥巴回家……
  吳漢鍾冷冷一笑:“起初在下亦是不信,但此事由爹爹的親信所言。\Junzitang.com\又道是江懷閑天縱英才,四歲能作詩,六歲已能將兵書一字不漏地背下,八歲善騎,連發兩箭穿心。若不是十五歲那年被副將暗算受了重傷,如今怕是無人能敵。”
  沉玉怔了怔,詫異地道:“原來他那麽厲害,真看不出來。”
  但她心裏似乎有種感覺,這事不會是江懷閑策劃的,因為……
  “吳大哥什麽時候得知此事?”
  “一年前,無意中遇見了那幸存之人,身有殘疾,命不久矣。所以,他沒有必要欺騙在下。”吳漢鍾眯起眼,那人全身的傷分明是受刑所致,麵孔、聲音與來曆絲毫不差。連善於易容的他都看不出端倪,絕不可能是旁人假扮的。
  沉玉聳聳肩,坦言道:“不管怎樣,那隻是他一人地片麵之詞。”
  他不悅地看了過來:“沉姑娘的話,似乎對江懷閑多有維護之意。”
  “相處數日,對他倒是有幾分了解。”沉玉粉唇一勾,斬釘截鐵道:“若我是江懷閑,絕不會留下活口!”
  吳漢鍾一窒,看見她陌生的神情,心下忽然有些動搖。確實江懷閑心狠手辣,授人把柄的事又怎會做……那麽,他一年內處心積慮進了軍營,把握機會掌軍權來對付江懷閑,如今豈不是莫不是白費心思?
  他甩甩頭。眼神漸轉淡定。不會地,那親信與爹爹出生入死多年,不可能背叛吳家。亦沒有理由栽贓江懷閑,再利用自己……
  見他顯然不信,沉玉也無話可說。當局者迷,吳大哥身處其中,那人又這般精心設了這麽一局,他恐怕不易脫身。她倒是好奇,這一局究竟是誰費盡心思設下的?
  十年前就開始布局,此人地耐心非平常人能及……
  突然帳外漫天火光。腳步紛遝,吳漢鍾一驚,連忙掀起幕簾,匆匆走出:“來人,到底出了什麽事?”
  “回大人,後營忽然起火。因為順風,蔓延極快……小的正召集人手減緩火勢!”
  他眼皮一跳,暗道不好:“傳令下去,不必滅火,立刻整裝列隊!”
  侍衛一聽。也知事態嚴重,急忙領命而去。
  吳漢鍾劍眉緊鎖,轉頭道:“沉姑娘,請隨在下離開。”
  “怎麽了?”罩上披風掩去麵容。沉玉疑惑地問道。
  “應該有人私自闖入大營,極有可能是衝著姑娘來的。”他警惕著四周,嚴陣以待。
  “衝著我來?”沉玉神色不解,她在這裏不過一日,又未曾出過帳子。除了昨兒駕著她進來地兩個士兵。就隻有吳漢鍾知曉自己在此,還有誰會知曉她的行蹤?
  吳漢鍾回頭,深深地看著她,終是一聲不吭地繼續往前走。
  因為大火的緣故,又是入夜之時,營中士兵大多赤膊而眠,被驚醒後慌亂不知事,如今處處是倉惶奔走的身影。看見兩人,心下一定。穿戴整齊,提著佩劍跟隨在後。
  “大人,大營南麵出現可疑之人。”
  “大人,北麵亦無端起火!”
  陸續而來的壞消息,讓吳漢鍾神色越發不愉。營帳被燒,糧草大半受到波及。他們不得不立即返回。但江懷閑仍是不知所蹤。又無其它收獲,難道眾人得空手而歸?
  一聲輕響。他迅速轉身,雙刀已然在手,猛地向沉玉身後一擊。兩人躥了出來,麵上蒙著黑布,死死地盯著吳漢鍾。
  “來者何人!”他大喝一聲,“無雙”銀光微閃,朝兩人又是一刺。
  他們狼狽地避開,一人悶哼一聲,捂住了腰側。沉玉回過神,湊近吳漢鍾,在他耳邊小聲道:“是昨夜追殺我的山賊,其中兩人的腰腹被我所傷。”
  他微微有些詫異,區區山賊居然膽敢與官兵作對,難道嫌命長了?
  “大人饒命,我們隻是受人所托來送信給這位姑娘。不得已,隻能出此下策。”拉下黑布,露出臉頰地刀疤,山賊頭子無奈地說道。
  “好一句不得已,就將我軍的營帳幾乎燒盡!”吳漢鍾咬牙切齒,握緊了雙刀。
  刀疤男把懷裏地信函掏出來,證明自己所言非虛:“姑娘在大人帳內,我們無法近身,若不出此招,恐怕連一麵都見不上。”
  “誰讓你送你的?”沉玉見著山賊們異常狼狽的樣子,語氣恭恭敬敬的,已是信了幾分。緩步上前,接過了刀疤男手中的信函。
  “是一位美貌的公子,姓甚名誰我們也不清楚。”看她拿走信,刀疤男終於籲了口氣。
  封口地印泥絲毫沒有破損,知道他定然沒有拆開來看,沉玉順手把信遞給了身邊那人:“吳大哥,這信你先看吧。”
  聽說是美貌地公子,吳漢鍾目光一沉,心裏已有了人選。單手撕了,取出信紙慢慢展開。
  見他困惑地抬起頭,沉玉湊前一看,愣住了。
  山賊千辛萬苦送來地信函,居然是一張白紙……
  
  第七十七章 不安好心
  刀疤男看見那張光禿禿沒有一個大字的信,氣得幾乎要吐血。敢情那美公子耍他們兄弟幾人,大費周折送來的居然是張白紙?
  吳漢鍾來回翻看著這張普通的信,琢磨著是否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看見上頭的字,轉頭卻見沉玉笑了。
  微微一怔,他皺眉道:“莫非姑娘知曉這信的含義?不妨告知在下一二。”
  沉玉搖搖頭:“沒有什麽特別的意思……這幾人,吳大哥打算怎麽處置?”
  轉向刀疤男,她勾起唇,笑得更歡了:“如果我沒記錯,他們統共是五人,麵上有刀疤的是頭領。”
  聞言,吳漢鍾朝身旁的副官使了個眼色,那人悄悄退下。不久後,將其餘的三人綁到他跟前:“沉姑娘,確定是他們嗎?”
  她掃視了一輪,點頭道:“不錯,正是這五人。”
  “在營帳縱火,又傷我軍將士,你們可知罪?”冷然盯著麵前的幾人,吳漢鍾緩緩開口。
  “哼,老子這次栽在你們手裏,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其中一人嚷嚷著,憤恨地瞪向沉玉:“臭婆娘,你竟然跟那美公子居然是一路的,我們真是看走眼了!”
  沉玉挑挑眉,哭笑不得:“一路人?不要跟我開玩笑了,他現在恨不得把我綁起來,抽打一頓。”
  她擅自逃跑,把江懷閑丟在村莊裏,他發現後肯定氣得不行。不過這人雖然小氣又一肚子壞水。哄人的功夫倒是不差。居然想到將山賊送到她麵前,沉玉抿唇一笑,這算不算是他送自己的第一份禮物?
  “來人,帶下去。”吳漢鍾大手一揮,侍衛便湧了上來,忿忿地將五人粗暴地拖走。=君 子 堂 首 發=
  沉玉眨眨眼,他們燒了大半地營帳,即使吳大哥沒說要殺幾人,但手底下的士兵恐怕不會讓山賊好過了……
  吩咐眾人在收拾停當,他將信函放入袖中。看了過來:“請坦白告訴在下,跌落山崖後,沉姑娘與江懷閑一直同行嗎?”
  早知他會問,沉玉也不多作辯解:“確實如此,崖下有一條激流,我們兩人才免去了粉身碎骨的慘狀。”
  吳漢鍾眼底掠過一絲黯然,想要問的事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沉玉一歎,烏目直直看向他:“我明白吳大哥想知道什麽,江懷閑將我從激流裏救了上岸。雖然清楚他並非好心,可恩將仇報、趁人之危的事。我還不屑於做。”
  “不說我之前並不知曉江懷閑與大哥之間的恩怨,縱使知道,恐怕也不會多管閑事地插手,無端取他性命……”
  聽罷。他扯了扯嘴角,無奈一笑:“沉姑娘總是這樣,喜歡撇清關係,置身事外。除了胡梓,似乎對誰都不曾敞開心懷。包括早已認識的在下與張虎。”
  “我隻是……不太擅長與人打交道,”秀眉一皺,沉玉遲疑道:“吳大哥可知胡梓被帶往何處?”
  吳漢鍾微微頷首:“有探子曾見過他,江懷閑在樊城的別院中。沉姑娘莫不是想獨自前去救人?倒不如隨我們離開,在下會派人將他揪出,與姑娘一聚。”
  她搖搖頭,輕歎道:“吳大哥有要事在身,恐怕分身乏術,這點小事我自己解決就好。”
  “姑娘可是信不過在下?也是。^^君 子 堂 首 發^^當初在下將你逼下懸崖,嘴上不說,實際上心裏還是無法釋懷……”吳漢鍾低低一歎,神色沮喪。
  “我明白吳大哥的苦衷,沒有原諒不原諒的。”見他這樣,沉玉連忙擺手。急急安撫道。
  他抬起頭。凝重道:“時隔多日,也不知江懷閑是否把胡梓轉移到別處。姑娘還是稍安勿躁。等在下接獲確切地消息,再作打算。”
  縱然心急如焚,沉玉也怕自己貿然前去,會打草驚蛇,反而讓胡梓脫身不得,隻好點頭應下。
  是夜,營帳的火終是熄滅。剩下為數不多的營帳撥給了士兵,又增加了值夜的人數,吳漢鍾這才拖著疲憊的腳步,坐到篝火前。
  他的帳子讓給了沉玉,畢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是不妥。士兵休息的營帳已是不夠,吳漢鍾又不想單獨再占一頂,便與值夜的士兵一道在帳外就地休息。
  取出袖中的白紙,翻來覆去看不出半點端倪。他小心展開,用特製的藥水一灑,依舊毫無動靜。又拿到火上烘烤,白紙始終隻是白紙。
  副官守在身邊,見狀,眉頭亦是一皺,湊上來悄聲說道:“大人,這封信函,會不會是江懷閑與那位姑娘之間地暗語,隻有兩人明白?”
  吳漢鍾瞥了他一眼:“以沉姑娘的為人,沒有必要欺瞞在下。”
  “這位姑娘以前是什麽樣的人,不等於她現在還是如此……”副官麵有遲疑,終是繼續道:“聽說江懷閑不但麵貌俊美,學識淵博,更是出身不凡。這樣的人,沒有哪個年輕女子不動心。”
  “尤其是兩人在崖底無人之地朝夕相處了這麽久,誰知他們是否已經私定終身……”
  吳漢鍾一怔,當初江懷閑曾向錦國下聘,迎娶沉玉,那幾車地布匹、金銀首飾仍在大營之中。思及此,他不由皺眉沉思。
  “大人,她留在帳內終是禍害。怎知哪天會不會裏應外合,助江懷閑一臂之力?”副官見他動搖,更是苦苦相勸:“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請大人三思。”
  “此事稍後再議,”頓了頓,吳漢鍾不敢將營中數千性命當做兒戲,輕歎一聲:“加強她身邊的侍衛人數,隔絕與外界的所有接觸。”
  副官一喜,拱手道:“是,下官明白。”
  沉玉看見帳前明顯增加的侍衛,神情自若。她能理解吳大哥,一個和敵方將領共處半月的人,如何能盡信。不將自己直接拖出去砍了,已經是看在以前地情分上,手下留情了。
  原先以為江懷閑送來一張白紙,不過是不願留下墨寶,給人把柄。另外把欺負她的山賊自投羅網,沉玉一看就已明了,便沒有對吳漢鍾多加解釋。
  但後來一想,就知道這男人不可能這麽好心。
  送禮不假,讓沉玉出了口惡氣。表麵看起來似乎有討好的意思,暗地裏一張空白信紙,卻讓身邊的人聯想非非。
  江懷閑不是普通人,做事理所當然地有的放矢。送信來,除了引這些山賊上門,這番示好誰不會把沉玉和他的關係想歪?
  這是人之常情,他真正的目的,便也是如此。
  沉玉咬咬牙,這男人是逼她離開,再回到他身邊去!
  她就想不通,那麽漂亮的皮囊裏,怎麽有如此歹毒地,又小的跟針似的心眼。不就僥幸讓他吃了幾次憋,自己也不是故意的,怎麽就得罪到現在,江懷閑還揪著她不放?
  趴在桌上,沉玉垂頭喪氣地想到,果然美人的心腸都不怎麽好,還小氣得要命!
  即使吳大哥信她,但他的部屬就不一定了。假地事情說得多了,也就跟真地差不多了。再加上他對江懷閑深惡痛絕,恨不得把人千刀萬剮……
  沉玉猛地抬起頭,握緊雙拳。繼續留在這裏,隻會坐以待斃!被迫無奈,對不住吳大哥,她也得趕緊逃了。
  耷拉著腦袋,暗歎一聲。為何下山之後,事情總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不但無端端被個瘋老頭認作兒子,還當做壯丁抓進軍中。莫名其妙當上了將軍,才沒幾天,就給上頭看不順眼,要卡擦掉。似乎是遇上江懷閑之後,事情都往糟糕的方向去了。
  她皺著臉,以後一定得離這男人遠點……
  想讓她沉玉自投羅網,門都沒有,讓江懷閑繼續發他地春秋大夢去……
  激憤之後,沉玉又繼續趴回去,秀眉皺得就要打結了。
  帳外的侍衛一重一重的,要怎樣才能成功逃出去?
  摸摸下巴,她翹唇一笑,忽然有了主意。
  
  第七十八章 裝模作樣
  “大人,牛車陷進了泥沼中,怕要耽誤些許時候。”副官皺眉,上前低聲稟報。
  吳漢鍾一怔,亦是頭疼:“又掉進去了?誰趕的車,把人換掉。”
  副官咳嗽一聲,尷尬道:“大人,姑娘嫌車裏悶,搶著要趕車……車夫苦勸了好幾次不果,這不把牛總往沼澤趕。”
  “胡鬧!”原本行軍速度就因為這牛車慢了很多,如今又三番四次地掉下沼澤,讓人費力拉出,更是愈發耽誤了。他沉吟片刻,歎道:“快天黑了,我們趕緊尋一處紮營,明兒早上再走吧。”
  副官拱手應了,想著吳漢鍾居然一再容忍那位姓沉的姑娘,不由納悶。那女人勾搭了江懷閑不夠,連素來自律的大人也禁不住誘惑?
  思及此,他心裏一緊,眉頭緊鎖。那姑娘,確實留不得了……
  來到牛車前,看著三五個士兵光著膀子,滿頭是汗。兩人站在車前,剩餘幾人則在後頭奮力將車輪拉出。一人安安然然地坐在把式的位置上,哼著歌,淺色的衣裙一起一揚,看得副官連忙低下頭去。
  “請姑娘先下來,好讓大夥把牛車拉上來。”
  沉玉瞪了過去,踢了踢嶄新的繡花鞋,冷哼道:“從這裏下去,我的鞋襪、裙擺豈不是要沾上泥土,汙了去!”副官怒了,低聲下氣勸話,居然這般蠻橫。這麽大個人坐在車頭,士兵折騰了小半個時辰也沒把牛車從泥沼中拖出來。
  他眯起眼,抱拳道:“那麽,姑娘得罪了。”
  “慢著!”沉玉見副官伸手就要住她,急忙往後一退,喝道:“男女有別,連你家大人都不敢亂碰我。你算什麽東西?”
  副官手臂動作一頓,終是怒視著她,冷聲道:“取木板來,請姑娘下車。”
  侍衛很快取來一塊木板,沉玉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踩著板上,慢慢下了牛車。伸手扇了扇風。她滿臉不悅道:“我渴了,什麽時候歇息?”
  “大人已經下令紮營,請姑娘稍等片刻。”副官臉色漸黑,忍著火氣,咬牙切齒道。他們是錦國出生入死的將士。不是這女人的家臣或仆人,憑什麽要伺候她?
  沉玉瞥了他一眼,嘟嚷道:“那就快點,我又累又渴。這牛車真不是人坐的。顛簸得很。”
  說罷,她一扭一扭地往前走,還不忘拈起帕子擦著額上的薄汗。
  副官狠狠地瞪著沉玉的背影一眼,回頭歎道:“兄弟們去休息,待會再叫些人來拖這牛車。”
  有士兵不高興了,胡亂擦了一把臉頰上豆大的汗珠,憤憤道:“副將。大人還想留這女子多久?我們一天到晚像個孫子一樣跟著她轉悠。比上戰場殺敵還累。”
  話音剛落,眾人連連附和。
  “就是。這女人比俺家媳婦還難侍候,要這要那,當我們是什麽人!”
  “副將,趕緊跟大人說說,把這女人趕走吧!”
  幾人哀歎連連,又不敢跟吳漢鍾抱怨,如今逮著副官,一個接著一個不停倒苦水。
  副官搖頭,也是一歎:“大人亦是苦惱,這女人不是一般人,直接放了不行,不放的話,也難為了各位兄弟。唉,難辦啊……”
  聞言,一人好奇道:“副將,這女人什麽來頭,讓大人如此重視?”
  “此乃軍中機密,在下不便多言。”副官擔心泄露了那姑娘與江懷閑地關係,士兵難免恨極,害了她性命。縱使不喜歡這女人,濫殺無辜之事,並非大丈夫所為。\Junzitang.com\再說,她活著比死更有價值……
  聽了這話,眾人不敢多問,隻好接著折騰泥沼中的牛車去了。當說不當說。”副官回到吳漢鍾身邊,一臉欲言又止。
  吳漢鍾與他相識多月,兩人喜好相近,甚為投機。如今見他神色凝重,不由疑惑:“進帳內詳談吧。”“大人,那姑娘貿然留在營中,士兵們諸多不適。但又不能將她送走,不如……”副官說著,忽然壓低了聲線,湊到他耳邊。
  “不行!”吳漢鍾一驚,低喝道:“在下絕不同意,這樣我們不就持槍淩弱?”
  副官當下撩袍跪地,目光迥然:“大人,探子已是回報,江懷閑三日前離開那村莊。單憑他一人,無車無馬,定然就在這附近。取江懷閑性命,難道不是大人一直以來的心願?如今成事在即,為何躊躇不前?”
  “兄弟,快快請起!”吳漢鍾俊顏一黯,俯身就要扶起他,卻被副官一避。
  “難不成大人果真對那女子有意,才一而再,再而三地縱容、討好?”
  “胡說!”吳漢鍾麵上已起了惱意,怒喝一聲:“在下虧欠沉姑娘一次,而今又怎能……”
  “大人,要成大事,難免需要犧牲。”副官眼圈一紅,哽咽道:“當年下官的爹,為了殲滅芮軍,即使打到了自家門前,救下了一城的百姓,卻沒去救一家大小。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若先護住自家人,那一城地百姓怕是要凶多吉少……”
  輕輕歎息,似是經過一番掙紮,半晌吳漢鍾終是單手托起他:“就依你的,但是,別傷了沉姑娘地性命。”
  副官麵上一喜,立馬拱手道:“下官遵命!”
  一道嬌小的身影從帳外的角落閃了出去,貓著身躲過巡更的侍衛,偷偷溜回了後頭的長草之中。兩名士兵站在幾丈外,神色極為不耐,背著身又不敢回頭,隻得拿著佩劍在地上戳著。
  提著裙子,沉玉拍掉鞋上地泥土,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埋怨道:“窮鄉僻壤,連個像樣的如廁地方都沒有,讓本姑娘怎麽活了!”
  侍衛見她嘟嘟嚷嚷,已是見怪不怪。士兵還可以隨便找一塊地方解決就是,有了這女人,不但要找一片幹淨的,雜草高的,還要沒有異味地地方。而且,每回得分出兩人在外麵把守著,免得其他將士誤入,“驚嚇”了她。
  其實次次要如廁,所有地士兵都不得亂走動,極度興師動眾。偏偏這位姑娘仍是不滿意,讓守著的人退得遠遠的,她沒有起身之前還不準開口說話。伺候的人叫苦不迭,但大人和副將都沒說什麽,他們也隻能繼續忍著。
  沉玉腳下被絆了兩次,早想將這礙事的裙子撕破。可是礙於人前,還得裝大家閨秀。笑不露齒,扭腰走碎步,順便擺弄著香香的帕子……這玩意不止把將士熏得離她幾丈遠,連沉玉自己也差點忍不住打噴嚏。
  沒辦法,雖然吳漢鍾以防萬一,早早幫她易了容。但在軍中多月,難免會有人看出端倪。一來為了掩飾身份,二來當然是讓他們厭惡,早早把她趕出去。
  誰知那副官心思真多,居然想拿她當誘餌。沉玉又不是笨蛋,會順從他們才怪。吳大哥一心為了報仇,自然理會不了太多。又是慈悲心腸,三兩下就被那副官的苦肉計收買掉,她隻好自救了。
  回到帳子把帕子一扔,沉玉躺在軟榻上滾了又滾。伸手弄亂了長發,灌了茶水潤了口,這才扯著嗓子叫嚷起來:“好疼……唉喲,疼死我了……”
  帳外地士兵聽她一叫,急忙衝了進來:“快請大人過來……姑娘,你這是怎麽了?”
  沉玉捂著肚子,趴在榻上就是不吱聲,急得那侍衛一額汗,神色無措地守在旁邊。
  吳漢鍾匆忙趕來,看見她麵頰蒼白,也是嚇了一跳:“沉姑娘,你……”
  回頭轉向那侍衛,他厲聲問道:“晚上給姑娘吃了什麽,怎會疼成這樣?”
  “小人不知,”侍衛嚇得一抖,結巴著答道:“回、回大人,就跟平常一樣地幹糧,我、我也吃了……”
  他眉頭一皺,俯身看向榻上的沉玉,眼底閃過一絲心疼:“姑娘,忍一忍,在下這就請軍醫過來。”
  “別……”如果軍醫來了,她豈不是要被揭穿。連忙伸手揪住吳漢鍾地袖子,沉玉麵上一紅,聲音低了下去:“吳大哥,不礙事的……隻是,女兒家的事……”
  聽罷,他俊顏上飄過一絲可疑的紅暈:“原來如此,那姑娘好生歇息,在下讓人照顧……”
  話語一頓,吳漢鍾環顧四周,營中都是年輕男子,誰會懂得照顧這樣的……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他起身轉向副官:“最近的村莊在何處?”
  副官一怔,明白他的意思,不禁猶豫道:“不到二十裏,可是大人……”
  如此一來,他們必須繞路而行,回到大營,怕是要足足耽誤半個月有餘。
  “照在下的意思去做,”看著痛苦低吟的沉玉在榻上蜷成一團,吳漢鍾蹙起眉,語氣已是沒有回轉的餘地。
  見狀,副官隻能暗自歎息,下去傳令了。
  
  第七十九章 放過自己
  可想而知,這命令一出,營內的將士怨聲連連。
  尤其是伺候沉玉的那幾人,原本已是憋著一肚子的氣,如今還要因為她而耽誤回程,怎能不怒?
  反觀帳內被罵的人,“唉喲”了小半個時辰,嘴巴都幹了。迷糊地喝了口冷茶,沉玉翻了個身,舒舒服服地睡了過去。半個時辰後被叫醒,上了不知從哪弄回來的馬車,繼續倒頭就睡。
  不得不說,吳漢鍾還真厲害。荒山野嶺,居然能找到這麽一輛車回來。睡醒的她摸著身下柔軟的墊子,伸手可及地茶壺,眯著眼相當享受。比牛車不知平穩了多少,簾子又把士兵厭惡的目光擋了開去,沉玉抿抿唇,滿意地笑了笑。
  半睡半醒中,一行人到了一處偏僻的村落。不敢滋擾百姓,吳漢鍾讓副官留守,隻帶了十人進了村。通過村長尋到個慈祥的大娘,將沉玉交托了給她:“嬸子,她就麻煩你了。”
  大娘受寵若驚地點點頭,把沉玉迎了進去:“姑娘,我這屋不大,你今晚就在炕上睡吧。”
  “那嬸子你睡哪裏?”瞅見這家徒四壁,沉玉連忙擺手道:“白天還得幹活,嬸子睡屋裏,我在這湊合一晚就行。”
  大娘原想姓吳的大人千叮萬囑要好生照顧的姑娘,怕是哪個官家的千金,出身極好。還擔心難以伺候,看起來卻很好說話。又見沉玉笑臉盈盈,目光清澈,沒有半點驕橫的影子,提起的心這才緩了緩:“我這屋除了那炕頭,還能睡哪?要不,姑娘今晚和我擠擠?”
  見著屋裏除了木桌就是板凳,沉玉想了想。隻好應下:“那就麻煩嬸子了。”
  “不妨事,”大娘越看她越是順眼,拉著沉玉就在炕頭坐下:“閨女長得真好,若是我家丫頭還在,就跟你差不多大。^^君 子 堂 首 發^^”
  “嬸子有女兒?如今不在屋裏。可是嫁人了?”沉玉挨著她而坐,微弱的燭火下。隻覺身上一暖。
  大娘搖搖頭,掌心覆上她的手背,歎道:“家裏窮,一年前生病沒錢治,不到兩個月就……”
  許是勾起了傷心事。眼角一濕,已是說不下去了。
  沉玉安撫地握住她的手,歉意道:“嬸子,我不該提起的。”
  擦了擦眼角。大娘搖頭道:“沒事。說起來,姑娘怎會混在一群男子之中?”
  咬著唇,遲疑了一下,沉玉雙膝一軟,就在她麵前跪下。嚇得大娘麵色一白,俯身就要將她扶起:“使不得,姑娘這是做什麽?”
  “求嬸子幫我。”遇著這般善良的大娘。沉玉有些不忍心,但為了離開。隻能哀求道:“他們要將我綁在柱子上,放血祭旗。我好不容易尋了個借口來到這裏,想拖延兩日……嬸子,我怕……”
  “真是作孽啊,”大娘摟著她起來,唉聲歎氣:“打仗是男人地事,怎會扯到姑娘身上。好好的一個閨女,怎的這般糟蹋!”
  溫聲細語地安慰,讓沉玉不禁紅了眼。自從娘親去了後,還有誰會對她這般好?
  思及此,她埋在大娘的肩頭,低聲抽泣起來。
  “莫怕,嬸子會救你的。”牽著沉玉地小手來到角落,她掀開一塊木板,露出水缸口大小的洞來:“下麵是地窖,原是放穀物地。可惜這兩年收成不好,沒有盈餘,就這樣荒廢了……下去往前走,有麵牆榻了個窟窿,足夠你鑽過去。=君 子 堂 首 發=天亮前沿著小路直走,到時誰也追不上你。”
  她又翻出一包紅薯,塞在沉玉手裏:“嬸子屋裏隻有這麽一點口糧,拿去路上吃吧。”
  沉玉急忙推了回去:“這可不行,嬸子留著吧。我身上還有點碎銀,足夠吃穿了。”
  “這裏方圓五十裏都是荒郊,哪裏來的地方讓你花銀子。好好拿著,莫不是嫌棄嬸子這口糧入不了眼?”大娘裝作生氣地樣子,硬是把包袱又塞回了她懷裏。
  “嬸子,我……”她隻是想逃離這裏,所以才會說謊博取大娘的同情。如今成事,沉玉反倒心裏有些難過。
  “乖孩子,嬸子知道你有苦衷。我們遇著也算有緣,嬸子就幫你一回。能不能逃得了,還得看你自己。”大娘慈愛地撫著她鬢角的發絲,低聲歎道。
  沉玉一怔,老老實實地又跪了下去,真心誠意地磕了頭:“多謝你,嬸子。”
  說罷,手心一把粉末灑開,她扶著倒下的大娘,小心地到了炕上。將身上所有地碎銀悉數掏出,包在手帕裏放在枕邊。拿起桌上的燭火,跳入了地窖之中。
  聽從大娘的話一路直走,天亮前終是趕到對麵的山頭。遠遠看見策馬而來地吳漢鍾與幾名士兵,沉玉皺起眉,她最後還是逃不掉麽?
  忽感腳下震動,馬匹前蹄一起,驚惶地嘶叫與士兵地怒喝交織,卻遠不及奔騰而來的潮水。轉眼間,將小路完全淹沒。
  沉玉愕然地看著上漲至腳邊的海浪,想起大娘所說的話,勾唇笑了起來。看來,她的運氣還是不錯的。
  吳漢鍾怔忪一瞬,眼光複雜地望向對岸的人。一塵不染地裙衫如今又亂又髒,好不狼狽。可臉上地笑容,卻是那般耀目。
  當日沉玉的話猶在耳邊,他知道自己入了一個局。若是現在退出,還來得及。但吳漢鍾不甘心,亦不願回頭。或許在他地心目中,不能夠將仇恨投在爹一生效忠的皇帝身上,隻得轉開視線,換成了江懷閑。
  抑或是,把江懷閑這樣的人當做對手,才有繼續苟且偷生的念想。縱使那樣的人,根本從未將他放在眼內……
  什麽時候開始,他居然變成了這樣,連身邊相識的人也不放過?
  “大人,可要放箭?若是繞路,還能追上!”身後的士兵不明就以,見吳漢鍾默然不語,沉聲提醒道。
  “河道太寬,不過浪費箭罷了。”他看著漸漸走遠的人,搖頭道:“我們回去吧。”
  那士兵一愣,追問道:“難道大人就這樣放過那女子?”
  吳漢鍾一笑:“放過她,或許就是放過我自己……”
  不讓他再這樣錯下去,變成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否則百年之後,他如何有麵目去見黃泉之下的爹爹?
  士兵聽了,滿臉莫名,但既然大人不願追究,他隻得調轉馬頭。但是心裏依舊暗暗歡喜,終於不用再伺候人,不必再被支使了……
  話說沉玉並不知道吳漢鍾良心發現,突然放過了自己,依舊不敢放鬆,急急趕往下一處城鎮。因為戰事,富人卷走家財,帶上妻妾子女就逃往寧國。亦有不少平民百姓拖家帶口,避開戰亂之地。
  她在路上往往遇著這些人,這日行至某地。大路左手麵四頭駿馬拉著的華貴馬車,錦衣華服,仆從跟前隨後,奉茶遞食,好不熱鬧;右手麵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眼睜睜地望著那吃食,隻得幹吞口水。
  同在一地,卻是涇渭分明。沉玉感歎之餘,也無可奈何。包袱裏的紅薯早已吃盡。衣裙雖不至破爛,卻也髒汙得幾乎看不出顏色。不用多想,她乖乖地走向右邊,尋了塊空地坐下。
  摸摸酸軟的小腿,腳底更是刺痛不已,怕是長了水泡。新鞋看似很好,穿上它走遠路根本就是活受罪而已。沉玉灰溜溜地抱著腿歎氣,身上一文錢都沒有,以後還怎麽過活?
  瞥了眼對麵大口吃肉,點心不斷的人,她吞了口唾沫。要不晚上打暈其中一人,把錢財掠走?可是那些護衛看起來不好對付,恐怕還沒成事,就得被人抓包,暴打一頓。
  幹脆在他們的吃食中下藥,然後搖身一變,裝作過路的赤腳大夫,然後瀟灑地送藥搭救。這麽一來,還不得把她供奉著好好侍候吃喝?
  沉玉想得烏目閃閃發光,笑容更是讓身邊的人為之一寒。
  還在白日夢中,突然對麵一聲尖叫,一名婦人抱著倒下的男童,哭喊起來:“兒啊,我的心肝啊……”
  刺耳的聲音嚇得沉玉一個激靈,她光想著,還沒下手吧。
  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起身,她便匆匆到溪邊洗了把臉,整整衣衫,噙著淺笑就抬步走去。
  如此機會不好好把握,更待何時?
  
  第八十章 驚春之行
  懷裏揣著為數不少的銀兩,沉玉又高高興興上路了。先前那暈倒的小童,不過是誤食了少量的毒草,隻好一劑不多的瀉藥就可以完事。
  不到一天,小童就叫嚷著肚子餓了,那家人千恩萬謝,原想留下沉玉,一同到別處避禍。雖然隨他們走,可要比風餐露宿好多了,讓沉玉心動不已。可惜他們想要去的“別處”,卻是芮國滴邊城。
  她身份尷尬,不想自投羅網,又不願無端累及他們,隻好忍痛拒絕。主人家挽留再三,最終贈了一包銀兩,聊表謝意。
  沉玉救人的目的就是為了這個,自然是爽快地收下了。
  師傅常說,大隱隱於市,她也就沒往荒山野嶺走,而是沿著大路,朝錦國腹地而行。反正皇帝老兒為了應付芮軍,整天焦頭爛額。她這樣的一個小人物,怕是早已丟到九霄之外去了。
  尋了間不大卻幹淨整潔的客棧,要了角落的廂房,舒舒服服地洗了熱水澡,換了一身新衣衫。沉玉躺在床上,聞著被褥清新的味道,轉眼就睡著了。
  特意交代小二不要打擾她,沉玉睡了一下午,看見房內金黃的餘暉,這才懶洋洋地起了身。
  她擔心吳漢鍾的手下還認得自己,隻好將麵上的易容洗掉,重新畫上了妝。沉玉的技術比不過吳大哥,若是遇著易容高手,根本就是無所遁形。但瞞住平常人,還是綽綽有餘的。
  趁著夜色退了房間,身穿男裝的沉玉穿過兩條街,聞著越發濃厚的胭脂水粉的味道,笑著踏進了其中一間大院內。門口的姑娘柔若無骨地粘在她身上,討好地嬌笑著,小手拉著沉玉就朝裏頭走。
  小聲在這姑娘耳邊低語幾句。\Junzitang.com\她媚眼一拋,便施施然帶著沉玉去了後院。環顧一周,清幽僻靜,沉玉甚是滿意:“不錯的地方,讓你們老鴇來見我吧。”
  那姑娘遲疑了一下。抬起水汪汪的大眼:“公子真要住這裏?樓上地廂房高枕軟褥,不知比此處好上多少……”
  “無妨。照我的意思去辦吧。”沉玉朝她安撫一笑,女子這才應下,轉身出了去。
  片刻後,一位婦人緩步走向她,雙眼不著痕跡地上下打量。未語先笑:“姑娘,奴家這驚春院可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不知這位麽麽如何稱呼?”沉玉拱拱手,麵上神色不變。畢竟她從來就沒想過,這身打扮能瞞過閱人無數的妓院老鴇。
  “姑娘喚奴家一聲麗麽麽就好。”
  “麗麽麽。”沉玉順從地喚道。指向後院的木屋,淡笑道:“我想要在這裏住下,至於房錢,就用幫院內地姑娘治病來補償如何?”
  “姑娘懂醫術?”麗麽麽一怔,原以為是哪家小姐貪玩進來看看,誰知她居然要住下,甚至想幫姑娘們治病。
  沉玉垂眸道:“不至於妙手回春。但治愈平常的小病小痛不在話下。”
  “姑娘可知這裏是什麽地方?要治地又是怎樣的病?”麗麽麽收了笑。冷冷地問道。
  “不瞞麽麽,我也曾在這樣的地方呆過。若不是走投無路。誰願意做皮肉生意?說到底,院內也都是些可憐人罷了。”沉玉籲了口氣,輕輕感歎道。
  這話挑起了麗麽麽的傷心事,當初她夫家欠了一屁股債,最後把自己賣了這勾欄院。^^首發 君 子 堂 ^^這一呆,便是十年。若不是當家一時興起救了她,如今早已不在人世,如何還能做了這驚春院的老鴇?
  “奴家隻問一句,姑娘究竟是什麽人?”麗麽麽不得不擔心,這女子會給她帶來麻煩。
  “麽麽請放心,我已是個死人。”沉玉坦然答道,既是死人,自然不會再有麻煩。
  聽出她地言下之意,麗麽麽挑起眉:“剛好院內有兩三個丫頭受傷了,奴家留姑娘五日,若能治好,便應了你。”
  “好,”見她轉身要走,沉玉連忙開口道:“麽麽,那幾個受傷的人在哪裏?這就帶我過去瞧瞧吧。”
  既然要留下,就得拿出真本事。晚了一分,很有可能救不回來,她當然要緊張了。
  可看在麗麽麽眼裏,心底倒是起了幾分暖意。平日院內的姑娘病了,隻能叫上三流的赤腳郎中,隨意開幾帖藥便算了。能不能痊愈,就得看天意了。
  不是不想找真正地大夫,但勾欄院是什麽地方,三番四次地去請,不過是自取其辱。對他們嗤之以鼻,甚至惡言相向已是常事。
  因而沉玉提出要為院內地人治病時,麗麽麽驚訝之餘,也不禁心動。就不知這姑娘的醫術,是否跟她說的那樣好了。但這份關切之意,已是讓她側目……食盒走了過來,卻被旁邊一綠衣女子擠了開去。
  “沉公子,奴家特意煮的雪耳蓮子湯,快嚐嚐。”
  “兩位有心了,先坐下吧。”沉玉一笑,在驚春院住下將近半個月。因為幫忙治病的關係,院內的姑娘對她甚是感激,時不時做些吃食向她示好。
  當然,除了麗麽麽,其它人看見地不是“她”,而是“他”。沉玉把眉毛畫粗,又將臉頰地線條描繪得剛硬一些,舉止打扮更是沒有半點女子的味道,儼然一副瘦削清秀地男兒模樣。
  隱瞞女兒家的身份,一來在驚春院作男子打扮,走動比較方便;二來,也是怕泄露了行跡。畢竟一個女子留在妓院,是多麽驚世駭俗的事,相信不到幾日,就該傳得沸沸揚揚。雖然她在錦國是個死人,可難保江懷閑和吳漢鍾還在追捕自己。聽到消息,沉玉怕是無所遁形了。
  至於第三,當然是因為沉玉對裙子深惡痛絕,再讓她穿那玩意兒,礙手礙腳的,還不得瘋了。
  但是,男裝有個唯一的壞處……
  粉衣女子悄悄挨了過來,眨著眼露出一絲媚笑:“公子今夜得空,不如到奴家的房內坐坐,品酒賞月?”
  綠衣女子也靠了過來,胸前的柔軟在沉玉後背輕輕摩挲:“奴家那裏有一罐極品茶葉,公子待會去看看?”
  沉玉撫著額,頭痛不已。每日都要上演這麽一出,就算再愚笨也該猜得出來----院內姑娘居然爭相恐後地想要她當入幕之賓,天天變著法子討自己歡
  若是平常男子,早已心花怒放,可惜這對象的性別與她們相當。沉玉又不能坦言自己是女兒身,如今天天苦不堪言。
  “你們不回房歇息,怎在這吵鬧?沉公子昨天可是忙了一夜,這般鬧騰讓他如何安睡?”
  麗麽麽一聲嗬斥,幾乎要掛在沉玉身上的兩人耷拉著腦袋,灰溜溜地走了。
  “多謝麽麽幫我解圍,”沉玉站起身,苦笑道。
  嗔怪地瞧了她一眼,麗麽麽調侃道:“軟玉在懷,沉公子怎的這般不識情趣?”
  “麽麽就饒了我吧,你又不是不知,我……”沉玉話語一頓,無奈地抓抓頭。見她苦惱的樣子,麗麽麽“撲哧”一聲笑了開來。
  “不管怎樣,自從你來了之後,院內的姑娘活潑開心了許多,奴家在此謝過沉公子了。”麗麽麽矮身一福,正色道。
  沉玉連忙擺手:“麽麽願意收留我,已是萬分感激……”
  聞言,她秀眉微鎖,坦然道:“沉公子,大當家想要見你。”
  沉玉一怔:“麗麽麽不是這裏的老鴇,這大當家是?”
  麗麽麽麵色為難:“留下沉公子,奴家其實做不得主。如今,也是大當家默許才……”
  聽罷,沉玉輕歎一聲。也不多做為難,示意道:“那麽,請麽麽帶路吧。”
  隻希望,這大當家不是難以相處的人。不然,她怕是不能繼續在驚春院呆下去了。
  “沉公子莫怕,大當家是個好人。”見她神色忐忑,麗麽麽低聲安慰道:“院內的姊妹大多是當家救回來的,當家又素來明辨是非,想必不會為難你……”
  “多謝麽麽,”沉玉會心一笑,船到橋頭自然直,若是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想到這裏,她的腳步倒是輕快了不少。
  當推開門看見桌前的人,熟悉的麵孔卻讓她眼神一冷,唇邊的笑容褪得幹幹淨淨,恨不得掉頭就走。
  身旁的麗麽麽見狀,心裏一驚,僵直著站在門口,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第八十一章 威逼利誘
  不忍難為麗麽麽,沉玉垂著眸,扯開了一抹淺笑:“麽麽先下去吧。”
  怯怯地抬頭,見大當家微微頷首,麗麽麽這才福了福。出去時,還體貼地關上了房門。
  “沉公子不過來坐?莫不是怕我是洪水猛獸,要吃了你不成?”
  盯著那人,沉玉蹙起眉:“柯柔,這裏居然會是你的產業?”
  小手托著下巴,她眼中水光蕩漾,媚態盡顯:“難為時隔這麽久,沉公子還記得奴家這張臉。”
  “大當家尋我來,不會是想要敘舊吧?”大刺刺地在柯柔對麵坐下,沉玉神色淡淡地道。
  “奴家也沒想到與公子這般有緣,錦國的大英雄、驃騎大將軍居然會駕臨這小小的驚春院。”一如既往的媚笑,眼底卻多了幾分冷意。
  沉玉瞥了她一眼:“好說,隻是不知我何時得罪了姑娘?”
  “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當初你我謀劃搶糧,卻將芮國幾千官兵引去了奴家那邊……”柯柔想到那時不但丟了糧食,連百來名好不容易聚集的高手都被一舉殲滅,不由咬牙切齒。好個沉玉,好一招禍水東流!
  沉玉顯然不在狀況中,疑惑道:“我不明白柯姑娘的意思,糧食我們平分了,說好再不幹涉對方,為何姑娘卻還苦苦相逼?”
  看她一臉困惑,不像是假裝的,柯柔心底驚疑不定。此人究竟真是一無所知。還是城府太深?
  不敢小看此人,畢竟數次挫敗芮軍,在落入江懷閑手中後,卻又能安然地全身而退。試問這世間,誰還能做到?
  忍下火氣,她索性攤開來說:“當日與沉公子分道揚鑣後,原本潛伏在詠城外的芮軍突然撤離,襲擊在回程中地我們。^^君 子 堂 首 發^^”
  沉玉挑挑眉,好笑道:“莫不是柯姑娘以為,是我特意引芮軍去偷襲?”
  看柯柔的神情已是肯定。她笑得更歡了:“姑娘太看得起我了,首先我並不知曉你們回去的路線,如何提前知會芮軍?這是其一。其二,已經潛伏在城下,何必舍近求遠,繞路去追擊你們?想必江懷閑另有目的,才會突然改變主意。”
  頓了頓,沉玉聳聳肩,繼續道:“最後,姑娘當江懷閑是誰。我又有什麽理由或是能力支使得動他?”
  柯柔一窒,明眸微眯:“沉公子不要忘了,當日江懷閑可是為了你,十萬火急地趕去相救!”
  不提那日的事還好。這會說起,沉玉立刻心頭冒火。
  “奴家也不過是想讓公子看清江懷閑的真麵目,才出此下策……”與她撕破臉,可不是柯柔想要的。畢竟大事當前,以後還得仰仗沉玉的幫忙。思及此。她柔柔一笑:“若惹得公子不悅,奴家在此向你賠罪。”
  沉玉冷哼一聲,顯然餘怒未消:“命人將我抓進紅蓮院,又以我為誘餌刺殺江懷閑……姑娘果真好手段!”
  柯柔“吃吃”低笑:“公子不是毫發未傷麽,又在紅蓮院好吃好住供養著,最後奴家不但派人通知公子的下屬,甚至出錢贖身。誰讓芮軍單單把奴家的糧食搶了回去,折損了上百人,身為大當家總得給底下地人一點交代。不是麽?”
  沉玉自認不是什麽善人,偷雞摸狗的事也沒少幹。^^首發 君 子 堂 ^^但誰想拿她的小命開玩笑,鐵定不會善罷甘休。盯著柯柔的俏臉,她不怒反笑:“交代?若江懷閑那天趕不及,我這條性命就要交代在那些百姓的鋤頭、鐮刀之下了!”
  也不想與這女人多說,沉玉站起身就要離去:“話不投機半句多。告辭!”
  “公子何必急著走。難道不想聽聽奴家接下來的話……”柯柔眉眼一挑,盈盈笑道。
  瞥向擋在她身前的兩把冰冷的大刀。自知不聽完,怕是走不得了。沉玉轉過身,淡淡道:“柯姑娘又想沉某做什麽?”
  “公子快人快語,奴家也不兜圈子了。”柯柔看向她,一字一句地道:“公子加入我們,如何?”
  “理由?”斜靠在窗邊,望著院內盛開的百花,沉玉頭也不回地問道。
  “芮國皇帝野心勃勃,錦國怕是支撐不住幾年就得易主。隻要殺了江懷閑,不但公子能救下錦國,奴家亦能為被覆滅的森國報仇雪恨!”說到後頭,柯柔眼底湧起一陣恨意,滅國之仇不共戴天!
  “我不要,”為何所有人都覺得,她就應該舍身救國?不說以前地事,單憑錦國提拔她後,自己這個激勵士氣的棋子用處一完,就迫不及待地清除掉。這樣的國家,這樣的皇帝,沉玉憑什麽要幫?
  可能沒想到她會毫不猶豫地斷然拒絕,柯柔怔忪片刻,才回過神來:“難道沉公子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錦國覆滅,不施以援手?”
  許是以為利誘不足,她緊接著又添了一句:“事成之後,森能複國,定然不會忘記公子地恩惠。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奴家都會雙手奉上。”
  聽見這話,沉玉禁不住嗤笑起來:“複國?要十年、二十年還是上百年的事,這般虛幻的錢財官位,我怕是無命消受了。再者,柯姑娘似乎忘記了,錦國的大英雄已死在芮軍刀下,單憑我一人,能做什麽?”
  “莫不是想要我死而複生,讓錦國拿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完事之後給他們再一次追殺我地機會?”
  柯柔臉色一白,先前從不知道這人居然如此伶牙俐齒。既然利誘不成,隻能威逼了。她拍案而起,冷笑道:“胡梓在奴家手裏,要生要死就看公子的意思了。若是不夠,再加上這驚春院一屋人的性命……”
  沉玉心底一震,唇邊揚起一絲譏笑:“姑娘居然拿自己人來威脅我,不覺得太荒唐了麽?”
  柯柔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不過是順手救回來的,難得能為奴家做事,她們定然樂意得緊。”
  拍拍手,護衛提著麗麽麽走入,冰冷的劍刃橫在她頸側。沉玉秀眉一緊,見著劍下微微顫抖卻不吭一聲的人,歎道:“……大當家很懂得利用自己手中的籌碼,放了她吧。”
  知她已是應下,柯柔眉開眼笑,揮揮手讓人將麗麽麽帶了下去:“奴家等公子這話,等得心肝都要痛了。”
  厭惡地瞥了她一眼,沉玉冷然道:“柯姑娘想要我做什麽?”
  “我們需要一個人,跟在江懷閑的身邊打聽消息。”柯柔拂開肩上的碎發,對她不悅地神色視若無睹,輕輕一笑。
  皺著臉,沉玉心底十分不願:“你要我回去江懷閑哪裏?”
  “不錯,奴家的探子不出兩日就被發現橫屍荒野。能在江懷閑身旁安然至今的隻有公子,這事除了你,奴家不做他選。”柯柔花費多少金錢與精力訓練出來的密探,上至美妾、歌女,下至男寵、小廝與馬夫,都被江懷閑一一掃除。可惜除了吞下這口惡氣,還不能傷他分毫,怎能不恨?
  “好,”沉玉應得爽快,轉眼又道:“但在之前,我要見一見胡梓。”
  “舉手之勞而已,”柯柔一笑:“公子,請隨奴家過來。”
  轉開書架上的花瓶,她毫不遮掩地告知了沉玉密室的開啟鑰匙。沉玉眼皮一跳,如此不防備,是要告訴自己,這次見麵後,胡梓就得轉移到別處去了吧。
  跟著柯柔下了石階,一排空蕩地監牢。陣陣血腥味飄來,看來這女人暗地裏也不知殺了多少人。沉玉捂著鼻子朝走廊盡頭走去,看著角落蜷縮地一人,她皺起眉靠了過去。
  柯柔一把拉住她,小聲警示:“小心!”
  沉玉尚未反應過來,便見那道黑影撲了過來,不修邊幅的臉上滿是凶狠之色。低低地嘶吼著,不要命地往牢欄上撞,嚇得沉玉不禁倒退兩步。
  “他……胡梓這是怎麽了?”
  “瘋了,誰也認不出,見人就咬。廂房困不住他,奴家隻好將人鎖在這裏。”柯柔目光一閃,貼了過去:“奴家地探子見到他時,胡梓已經是這樣了……沉公子以為,這是誰下的手?”

  第八十二章 惺惺相識
  沉玉蹙起眉,冷冷地開口道:“開門!”
  柯柔一驚:“他現在完全認不得人,你進去隻會……”
  “開門!”她又重複了一遍,語氣絲毫沒有回轉的餘地。柯柔隻得掏出腰間的鑰匙,遞了過去。悄悄招手,把隱藏在地牢角落的人叫了出來。示意他們一有異動,保護他們兩人。
  “柯姑娘,請你出去!”開鎖之前,沉玉回過頭,淡淡說道。
  不用她說,柯柔一刻都不想跟瘋子繼續在這裏呆下去:“那麽公子一切小心,奴家留下些人手,以備不時之需。”
  “沒有必要,讓他們撤走。”
  她這樣做等於是玩命,柯柔咬咬牙,這人還有利用價值,就這樣死了可就要得不償失。
  看出她的遲疑,沉玉冷笑道:“柯姑娘放心,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定然會履行承諾。”
  既然她已這樣保證,柯柔也不好多說,揮手把人撤掉,提著裙子便出了地牢。還有許多事需要準備,她可不想在這裏浪費時間。
  推開門,瞥見撲向自己的人,沉玉伸手灑出一些粉末。胡梓眼瞳逐漸渙散,終是倒在了地上。靠了過去,兩指搭在他的手腕上。她的醫術隻算是學到皮毛,脈象沒看出什麽端倪,難不成真是江懷閑下藥毒害胡梓。他沒死成,卻瘋了?
  沉玉又剝了他的上衣,查看了一番,身上的傷口並不深。感覺更像是樹枝之類地東西刮傷的。究竟胡梓經曆了什麽事情,變成了這樣?
  摸到他腦後鼓起的大包,沉玉心下一緊,此處才是致命的傷。若不能消腫,或是將血塊清除,胡梓怕是活不長了。
  當下,她站起身,把懷裏一小包固本養身的藥丸取出來,塞了一顆進胡梓的口中。在路上行走,自然少不得藥物。所以沉玉手頭一有了錢。^^君 子 堂 首 發^^就按照記得的方子稍微做了幾種藥防身。
  雖然對他的傷沒有多大作用,起碼對胡梓的身體是有些益處的。
  重新鎖好門,沉玉深深地看著牢裏地人,最終抬步出了地牢:“柯姑娘,我寫幾個方子,麻煩你派人每天煎服,讓胡梓喝下。”
  柯柔心裏百般不願意浪費精力在一個瘋子身上,但麵上仍是滿口答應,卻又聽她繼續說道:“至於照顧他的人選,就麗麽麽好了。服藥前點上一支迷香。待胡梓暈了,再把藥灌下去就行……對了,還有後腦的傷,麻煩柯姑娘用些上好的膏藥來敷了。”
  恨得咬咬牙。柯柔如今又有求於沉玉,當下不敢拒絕。喚了麗麽麽過來,沉玉又重新交代了一回,更是要求每隔三天將胡梓的情況詳細告知於她。
  麗麽麽心思玲瓏剔透,一聽就知道沉玉有意維護自己。這事交由她做。當家自然看在沉玉的麵子上,不敢為難自己。當下滿目感激,細心地將沉玉的叮囑一一記下。
  沉玉擔心她仍有遺忘,還是讓人取來文房四寶寫下,鄭重地交給了麗麽麽。後者明白,這是她將胡梓的性命交托給自己,更是不敢怠慢,小心收好了。
  “沉公子如今沒了牽掛,可是要兌現奴家的請求了?”柯柔在一旁聽得已是不耐。見兩人終是告一段落,這才發聲道。
  用眼神示意麗麽麽退了出去,沉玉淡淡問道:“直接將我送上門,江懷閑怕是要懷疑的,姑娘打算怎麽做?”
  柯柔一笑,神色胸有成竹:“十日後便是花魁開苞地日子。奴家已經下帖請了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員、富商。來驚春院一聚。”
  沉玉秀眉一蹙:“故技重施,一次可以。第二次要湊效就不易了。”
  “這回自然不同,就連看得人也是不一樣的。^^首發 君 子 堂 ^^沉公子安心等候便可,奴家保證萬事俱備,不會失手的。”她柔媚淺笑,撫掌道。
  挑挑眉,沉玉不置可否。柯柔地意圖。
  驚春院前搭建了一方高台,鋪滿大紅的地毯。台下熙熙攘攘,早已坐滿了賓客。有些晚來的人隻得站得遠遠的,伸著脖子朝這邊張望。
  台後也是熱鬧,樂師加緊演練,神色緊張。一群群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又略施脂粉的……美男聚首一堂,竊竊私語,神情隱隱顯出愉悅和不安。
  沉玉聞著他們身上若隱若現地花香,連打了幾個噴嚏,悄悄挪到了角落。眾人的目光時不時飄了過來,有嫉妒也有揶揄,看好戲的人居多。
  也難怪他們這樣想,這些人都來自柯柔名下的一處叫“秋色閣”小倌館。這場表演,辛辛苦苦連續多時,為的就是能被好人家看中,贖身離開。
  如今卻突然冒出這麽一個人,讓其餘人做了陪襯,對沉玉又怎能不怒?
  實際上,沉玉比他們更無奈。當知道自己這回的身份不是舞姬,而是小倌,真是鬱悶得不行。原來這花魁,竟然是男子。難怪柯柔這般有信心不會被人發現,試問誰會想到錦國的大英雄如今會來了這小城,還做了小倌?
  硬著頭皮換上了一襲青衣,因為過於貼身,沉玉隻能把許久沒有用上的布條把胸前裹得死緊,差點要喘過氣來。麵上的妝容索性洗掉,反正小倌重在柔美,她地真麵目又鮮少人看見,直接就這樣上了高台。
  身後的小倌多數不會配合,沉玉也不惱,自顧自地轉身和躍動。赤裸的腳踝,柔韌的腰肢,飄散地烏發。舉手投足,自然隨意,毫不做作。
  雖不是極美人兒,又不像身後的小倌極力挑逗地舞姿,卻是幹淨利落,說不出地瀟灑。一雙靈動的烏目閃閃發亮,唇邊噙著笑意,隨著樂曲恣意舞動。
  沉玉跳得開心,忘乎所以,反而打亂了其他人地步調。紅蓮院學的是獨舞。因為沒日沒夜練習,她想忘記都很難,這會不知不覺地又跳回了這個。
  可是環境不同,瞥見身後東倒西歪的小倌,她笑得更歡了。
  反正今夜的主角是她沉玉,搞砸了柯柔這場戲也不為過吧……
  奏樂啞然而止,眾人喘著氣站在原地。眨眼間,台下的叫價聲此起彼伏。秋色閣地老鴇扭著腰上了來,安撫了眾人,這才清清嗓子道:“承蒙各位貴客捧場。咱們一個一個來。”
  首先推出來的,理所當然是沉玉了。見老鴇使勁向她使眼色,沉玉隻好往前走了兩步。
  前排一人猛地站起來大聲叫嚷道:“五百兩,這個人本大爺要了。”
  瞅見那人圓滾滾的身形。壓根分辨不出脖子在哪,沉玉捂著嘴,偷偷笑了起來。殊不知在別人眼裏,還以為她這是要答應了。
  老鴇皺起眉,背對著眾人。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這人,難不成要壞了當家的計劃,出爾反爾?
  “一千兩!張員外,你家裏侍妾都一屋子了,這回要換口味了?”旁邊一人嗤笑道,扯著嗓子提高了加錢。
  這喚作張員外的人不悅地反駁道:“秦員外十年如一日地守著結發妻子,這會怎麽也學人豢養小倌,就不怕傷了夫人的
  誰不知秦員外懼內,別說侍妾。連煙花之地也少來。今兒在這裏,也是因為夫人回家省親才能背著她來的。被人說中心事,秦員外漲紅著臉,惱羞成怒地就要罵回去。
  “五千兩!”外圍猛地響起一道聲音,未見來人,台上台下卻聽得清清楚楚。想必是內力使然。
  沉玉瞧見老鴇嘴角不著痕跡的笑痕。微微眯起眼。要等的大魚,終於要上鉤了?
  “還有哪位爺出比五千兩更高的價錢?若是沒有。奴家這花魁就是屬於那位出聲地官人了。”老鴇眉開眼笑,環視一周,見無人反對,拉著沉玉就要下了高台。
  可是她就站在邊上,這一扯,沉玉隻覺腳下一空,身子一歪就往台下跌去。沒有預料之內的劇痛,沉玉睜開眼,看見身下墊著的人,居然是認識的。
  見他躺在地上,不悅地皺眉瞪著自己,沉玉笑了笑:“好久不見了,赤子將。”
  赤英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這才發現自己地手摟著沉玉的細腰,不由臉頰一紅,嚇得往外一推。
  以前總是想不通元帥不愛身子柔軟的女子,反倒喜歡上這樣的男子,如今倒是有幾分了然。那細腰上的觸感,已是讓人浮想聯翩,更別提是……
  “好好地大將軍不做,居然來這裏當起了小倌。你跟著元帥,都比留在此處合適。”想到這人竟然過著賣笑的生活,赤英心裏就有些不痛快。交手幾次,他雖然是敗了,對沉玉卻是有些惺惺相識,見不得淪落至此。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赤英愕然道:“你的內力怎麽沒了?你的武功呢?誰廢了你的功力,我跟他拚了!”
  沉玉嘴角一抽,原本就是沒有的東西,去哪找回來?不過此人赤誠,倒是可以利用一番。她眼珠一轉,欲言又止地湊到赤英耳邊:“柯柔抓了我的心腹要挾,不得已隻好暫時屈服……”
  “我明白了,待會就去將人救出來。”赤英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原本為了救沉玉,避免暴露身份,隻帶了數十人進城。如今人也救了,自然沒有忌諱。
  煙花一燃,兵臨城下。暗地裏再派人包圍驚春院和秋色閣,隻可惜,柯柔早已逃離,胡梓亦失了行蹤。

  第八十三章 至死不離
  找不到胡梓,沉玉自然不甘心。江懷閑手下能人不少,探子更是數不勝數,如今她是座上客,理所當然地支使著赤英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來!
  赤英苦不堪言,直接打暈把人帶走,又怕下手重了讓沒有功力的沉玉受傷,主帥怪罪下來,他可賠不起。但是苦勸了幾天,沉玉沒有找到胡梓,就是不願意離開,他無可奈可,隻得讓人快馬加鞭,將此事告知數十裏外的阮長史。
  等了一天沒有回音,赤英急得團團轉。霍青走前特意叮囑,不能耽擱而誤了大事。可現在他走也走不得,不走也不行,煩得頭發都要抓光了。
  反觀房內的沉玉,照樣吃照樣睡,每天坐在柔軟的坐墊上等消息。雖然還沒發現蛛絲馬跡,可胡梓是柯柔手中唯一的籌碼,自然不可能傷了他性命。因而,她更要借赤英之手,不斷派人找尋。
  若讓柯柔覺得胡梓已沒有了利用價值,恐怕……
  想到這裏,沉玉心內一陣煩躁。
  柯柔的勢力不容小看,單單是驚春院下的密道便是四通八達,根本不知究竟逃往何地就能瞧出。而要修這樣的地道,需要多少財力物力。可想而知,柯柔也並非隻會耍嘴皮子而已。
  取出茶葉,赤英不知去哪裏找來的大紅袍,仔細泡了一壺。聞著茶香,淺淺抿了口氣,沉玉享受地眯起眼。不愧是極品,唇齒間的香味讓人不禁沉迷……
  房門突然被人推開。品茶的好心情被打斷,沉玉秀眉一皺,轉頭就要嗬斥兩句。見著門口熟悉地身影,卻是愣住了。
  來人唇角一勾,緩步走來,墨金色的衣袂微抬,握著她的手,俯身喝了口熱茶:“小玉兒莫不是知道我來,所以泡了好茶候著?”
  另一手摟著她的肩膀,沉玉硬是被他圈在懷裏。=君 子 堂 首 發=
  她笑得僵硬。顫著手幾乎把茶杯扔了。但又覺得可惜了這杯大紅袍,也顧不得燙,一口灌下,才放開了手。瓷杯順著跌落在地上,發生清脆的碎裂聲。她急急一推,想要退出江懷閑的懷抱。誰知匆忙之際,被桌腳一絆,胡亂中抓住那片墨金的衣袍,便整個人倒了下去。
  聽到屋內的響動,赤英不免擔憂。急急推開門便闖了進去。愣愣地看到地上一上一下的兩人,怔忪一瞬,立刻飛快地衝了出去。
  外頭的侍衛見他們地子將忽然臉色一陣紅白地走出來,不由關心道:“大人。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沒事,一點事情都沒有。”赤英連忙搖頭,又叮囑道:“沒有元帥允許,誰也不能靠近,明白了?”侍衛不明所以。依舊沉聲應了。
  赤英擦了擦汗,元帥風塵仆仆地趕來,剛梳洗完就直奔沉玉的房間。居然心急到沒去軟榻,直接在地上就……
  通紅的臉色一白,他剛才壞了元帥的興致,以後怕是不會有好日子過了。急急與阮恒商議,留下兩千人在城內,領著餘下的人連夜出城和霍青匯合,這是後話了。
  撫著額。沉玉推了推壓在身上紋絲不動的人,鬱悶道:“麻煩公子起來,順便扶我一把。”
  美眸一眯,江懷閑把玩著她肩上的烏發,似笑非笑:“小玉兒居然沒有說一聲,就背著我跑掉了……說說。該怎麽罰你?”
  聞言。沉玉麵上急忙堆起笑,討好道:“公子大人有大量。=君 子 堂 首 發=這樣的小事應該不會跟我計較的,對吧?嘿嘿。”
  幹笑了兩聲,見他不為所動,她嘀咕道:“如果告訴公子,柯柔想要我做什麽呢?”
  施施然地站起身,拍去身上看不見的塵土,江懷閑冷聲道:“不外乎是打聽消息,抑或是,讓你成為要挾我地籌碼。”
  沉玉吐吐舌頭,果然這人一猜就對了,不過籌碼是什麽意思?
  忽見某人伸出手,在她胸前一摸,嚇得沉玉跳了起來,指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你、你做什麽?”江懷閑挑眉一笑:“沒,隻是奇怪跟上次的手感不一樣。果然,又平又硬。”
  “裹了布條當然是這樣了,”沉玉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答道。
  “綁這玩意兒幹什麽,拆掉!”美目飄了過來,薄唇微勾:“莫不是小玉兒想讓我幫忙?在下樂意之極。”
  “想得美,哼!”沉玉忿忿地捂著胸口,橫眉豎眼,突然又補了一句:“我不要穿裙子!”
  “隨便你,”江懷閑徑自在桌前坐下,又斟了一杯茶。
  見他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沉玉咬牙切齒,跑到屏風後麵,迅速解開布條,換上肚兜。褻衣和外袍兜頭一套,便走了出來。
  阮恒聽門內沒了動靜,拿著手中加急送來的信函,叩門而入。瞥見衣衫不整地沉玉黑著臉從內而出,急忙低下頭,心裏終於明白赤英為何突然匆忙離開的緣由:“公子,這是霍青派人送來的……”
  “知道了,”淡聲打斷了他的話,江懷閑蹙眉瞥了沉玉一眼,她摸摸鼻子,又跑回屏風後麵整理好衣衫。
  “對了,雁兒呢?”合上最後一顆盤扣,沉玉腦袋往外一伸,望向江懷閑問道。
  “雁兒姑娘正在下官手底下辦事,如今並不在城內,沉……公子……”阮恒看著麵前這人不男不女的裝扮,一時不知如何稱呼。
  “叫我沉玉就行,哪來那麽多公子、姑娘地。”隨意地擺擺手,她無所謂地笑著,坐到了桌前。唯一的杯子在江懷閑手裏,沉玉撇撇嘴,笑眯眯地對阮恒說道:“勞煩你再拿一個茶杯來。”
  很快,送來的不止是一隻瓷杯,而是一整套的茶具。她盯著上好的青瓷,愛不釋手,尋思著以後跑路的時候把這東西也卷走,應該能換不少錢。就算不賣,自己看著也是賞心悅目。
  看她兩眼發光,肯定不會想著什麽好事。江懷閑伸手鉗住沉玉的下巴,冷笑道:“怎麽,還想著怎麽逃跑?”
  沉玉皺著臉:“沒,絕對沒有……公子不是想要那張藏寶圖?小的這就寫下地方,再派人去取就好。”
  一旁的阮恒聽得激動,忽聞江懷閑涼涼地來了一句:“小玉兒不是說,那是假地?”
  她樂嗬嗬地反問道:“公子也說,要的是藏寶圖,不論真假?”
  “小玉兒說得不對,我要的是以假亂真。一眼就能看出破綻的圖,要來何用?”江懷閑冷哼一聲,大掌滑到了她的頸上。
  沉玉吞了吞口水,急忙點頭道:“師傅說了,那張圖是真的,隻是燒去了幾個重要地地方,所以……我對天保證,所言絕無虛假,不然就天打雷劈感覺到呼吸有些不暢,她伸出三指,用上指天發誓這一招。
  頸上一鬆,江懷閑溫柔地覆上沉玉地臉頰,眼底閃過一絲厲色:“小玉兒總是不肯說真話,若還有下次,我就不會手下留情了。”
  “一定,一定!”她忙不迭地應著,烏目一轉。天上的神仙那麽忙,誰會認真聽自己地誓詞。再說,對師傅指天保證了無數次,雷公恐怕都聽煩了,懶得跟她計較。所以反悔了這麽多回,還不是平平安安的。
  抓住江懷閑的手臂,她目光一凝,正色道:“胡梓瘋了。”
  他一怔,唇角微彎:“小玉兒懷疑是我做的?”
  “不,”沉玉搖頭:“你還不屑於對付他那樣的小人物,我隻想知道,原本在你這裏的人,怎會到了柯柔手裏?”
  “這事是下官的責任,”阮恒從地圖的打擊中回過神來,上前一步,拱手道:“當初元帥下令將胡梓送往樊城的別院,誰知路上經過一處山崖,他趁侍衛不注意,翻身跳了下去。在山下搜尋多日未果,沒想到會是被人救走了……”
  “我會幫你將人找回來,”江懷閑深知此次理虧,倒是爽快:“但是,若果你再擅自離開,這話就當我沒說過!”
  沉玉咬著唇思索片刻,知道胡梓如此是不想拖累自己,她又怎能辜負了他,便開口應承道:“那麽,當公子成事的一天,請放我自由。”
  成事?成什麽事,如何才算是成事?
  江懷閑嘴邊揚起一絲冷笑,美目漸寒:“若我想要小玉兒直到死之前,都留在本王身邊,如何?”

  第八十四章 引人遐想
  聞言,沉玉勾唇一笑:“若是在公子死之前留下,我倒是可以考慮。”
  “放肆!”阮恒厲聲一喝,此人言下之意,居然在詛咒元帥早死,怎能讓他不怒!
  沉玉不以為然地看了江懷閑一眼:“臉色蒼白無血色,心肺受損,久咳難愈。不管怎麽看,都覺得我會活的更長,難道不是麽?”
  伸手攔下暴怒的阮恒,江懷閑上前一步,淺笑道:“小玉兒不必擔心,即使我活不長,也不會留下你一人形隻影單……”
  聞言,沉玉身子不由抖了抖:“公子洪福齊天,當然長命百歲。剛才我說的,就當是屁話。公子腹中能撐船,自然不會跟我計較,對吧?”
  幹笑了兩聲,她搓著手,神色討好。
  阮恒愣愣地盯著沉玉,這就是錦國的大英雄,三番四次阻擾元帥大計的人?這般見風使舵,貪生怕死,真是徒有虛名了。
  早已熟知她這性子的江懷閑,不在意地薄唇一揚,下令道:“將城內的糧食處置好,準備撤離。”
  “下官遵命,”阮恒神色一斂,急急退了出去。
  沉玉不明所以,轉頭對上江懷閑的美眸,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陰森恐怖。往後退了兩步,她笑了笑:“公子有什麽吩咐?”
  “把這身衣衫換了,”想著房內定然沒有其它衣物可以替換,江懷閑又叫隨行的侍衛把他的長衫取了來。
  在別人地盤,當然要乖乖聽話。沉玉順從地換下了那身小倌地青衫。把袖子卷了又卷,提著長長的衣擺鬱悶地從屏風後走出:“公子的衣服太大了,這叫人怎麽走路?”
  她揮了揮寬大的衣袖,雖然江懷閑隻比沉玉高大半個頭,骨架又較平常男子要纖瘦得多。^^君 子 堂 首 發^^可衣裳穿在嬌小的沉玉身上,就似是小童穿著爹娘的衣物,滑稽的模樣讓江懷閑的唇角不禁一彎:“待會叫人幫你買一身,現在就先將就著。”
  沉玉嘟著嘴,人在屋簷下,她能反對麽?
  不用說。這身打扮剛走出房間,又引得周圍的侍衛一陣側目。大多忍著笑,轉過身去,而在門口的阮恒卻是沒有半點笑意,一臉若有所思。
  將軍素來不喜旁人碰觸他地東西,若不是確實喜歡沉玉,又怎會將貼身衣物借出。尤其方才此人口無遮攔,主帥居然不惱。若是平常,這樣出言不遜之徒怕是早已身首異處了。
  沉玉看見停在大門前的精致馬車,不等旁人開口。就上了去。柔軟的虎皮鋪在車內,茶具、玉枕、手爐一應俱全,皆是難得一見的珍品。她不禁咂舌,不愧是芮國的王爺。行軍打仗,連馬車都如此奢華。
  拉開門邊的小櫃,共有三層。最上麵是幾冊史書與遊記,顯然是當做途中消遣之用;中間是文房四寶,上好的硯台。兩三支“紫毫”。
  曾聽師傅說起,這紫毫極難做出。選材難得,用的是芮國高山上的紫狐頸側的一圈短毛。一年也不過十數支,曆來是帝王常用,萬金難覓。普通人許是一輩子都不曾見過,沉玉不由感歎,皇親國戚就是講究。十錢地毛筆跟這昂貴的毛筆有什麽不同,不都是用來寫字的麽?
  接著拉開最下一層,一堆瓶瓶罐罐。沉玉看瓶子漂亮得緊。便好奇地拿出了其中一個。翻來覆去,就想要打開蓋子聞一聞,看裏麵裝的什麽。=君 子 堂 首 發=
  剛上來地江懷閑單手一擋,笑道:“小玉兒,這裏的藥可不少,皆是朋友所贈。我也分辨不清。記得裏頭好像有腐屍粉和噬心丹。還有百蟲蠱……”
  聽罷,沉玉麵色一青。險些把藥瓶丟出車外。腐屍粉隻要碰一丁點,那地方立刻被腐蝕得連骨頭都不剩;噬心丹吞下去,還沒聞著味道那麽毒,吸了一點,別說明天的太陽,連今晚的月光怕是都要看不見的;至於百蟲蠱,她倒是不了解,可一聽這名字就覺得夠惡心地,看怕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這男人出門在外,竟然帶上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毒藥,防人就不怕誤傷了自己?
  小心把瓶子放回小櫃中,她再也不敢亂碰車內的東西了。說不準待會哪裏還藏著毒藥,自己一時大意,小命就要不保了。
  看沉玉乖巧地在自己身邊正襟危坐,江懷閑的眸底隱隱有了些笑意。門外傳來阮恒沉穩的稟報:“公子,一切打點妥當了。”
  “那起程吧,”他倚著軟墊,半闔著眼淡淡回了一句。
  沉玉原本還坐得端正,可車內太舒適,幾乎沒有半點顛簸。不到片刻,她就趴在地毯上便昏昏欲睡。連續幾日在驚春院幫忙看病,暗地裏還要防著柯柔對自己亂動心思,一天到晚打醒十二分精神,累得夠嗆。
  身下十分柔軟,她舒服地滾了滾,尋了個舒適的位置,直奔周公去了。
  江懷閑看著不到片刻就睡去的人,還橫在中間,占去了大半的地方。伸腿踢了踢某人,她嘟嚷了一句,翻身繼續好眠。加了一分力度又是一踢,沉玉索性抱住他的腿腳,呼呼大睡。
  用力掙脫,她地臉頰在毛皮上蹭了蹭,往上一挪,抱上了江懷閑的腰。大腳一伸,壓住了他滴雙腿。江懷閑劍眉一皺,沒見過哪個人睡姿這麽差的。
  推了兩把,反而纏得更緊,他額角青筋一起。忽然展顏一笑,撫上沉玉的鬢角:“纏上本王,代價可是很大的……”眼,忽然一個激靈,後知後覺地驚醒到:那是刀劍相交的聲音,外麵有人交手!
  烏目一張,江懷閑地俊顏近在咫尺,墨眸深不見底。她一怔,低頭看見自己地雙臂還圈在別人的腰上,連忙挪開了足足一臂地距離:“公子,外頭怎麽回事?”
  “有人偷襲,”他掃了沉玉一眼,神色自若地拿起書冊繼續看了起來。
  見江懷閑如此淡定,沉玉提起的心又安然地回到肚子裏。這才感覺口幹,徑直斟了杯茶。聞著清香,應是桔梗茶,居然還是熱的,可見剛泡好沒多久。
  青瓷茶杯才到嘴邊,忽然旁邊伸出一隻手。看著空空的掌心,沉玉不悅地瞪了過去,卻見江懷閑心安理得地喝著她倒的茶,施施然又將空杯遞了過來:“小玉兒,斟滿。”
  這人的臉皮真是厚得讓人無話可說,沉玉心裏念叨著“忍”字,還是伸手把茶壺拿了過來。
  待兩人喝完這壺桔梗茶,車外的聲響也漸漸低了下去,直至寧靜如初。馬車緩緩動了起來,撩起窗簾,周圍的侍衛神情自若。如果不是他們臉頰與盔甲上隱約可見的血跡,隻覺剛才的廝殺根本不曾有過。
  放下幕簾,沉玉淡淡一笑:“公子得罪的人,還真不少?”
  江懷閑把玩著手中的瓷杯,似笑非笑:“說不準,那些人是衝著小玉兒來的。”
  她秀眉一皺:“錦軍?”
  可在這附近,又知曉自己行蹤的,除了吳漢鍾別無他人,難道他還不願意放過她麽?
  “若不是我想要暴露行跡,小玉兒以為他們可以發現麽?”江懷閑睨了她一眼,反問一句。
  “公子這般說,莫不是懷疑有人泄露了你的位置?”沉玉摸摸下巴,抓住了他話中之意。
  江懷閑垂下眸,勾唇一笑:“小玉兒在某些時候,總會特別敏銳。”
  “關乎性命的事,怎能含糊?”她挑起眉,小聲道:“公子趕緊把奸細抓出來,不然以後怕是要永無寧日了。”
  “外頭都是我的親兵,隨我出生入死多年,絕不可能會出現奸細。要說懷疑的人,除了突然加入的小玉兒,別無他想。”江懷閑美眸一抬,盯著她笑道。
  沉玉連忙擺手,撇清關係:“我這一路都沒離公子半步,就算是也沒機會傳遞消息……”
  “我又沒說小玉兒就是那奸細,慌什麽?”他一笑,美目波光流轉:“這莫不是,不打自招?”
  “咳咳----”沉玉嚇得被唾沫嗆住了,使勁搖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就怕美公子一個不順心,把自己拖出去打一頓。
  “看小玉兒急得,”抬手在她後背輕拍,溫柔至極,卻讓沉玉生生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見她極其難受又強忍住的神色,江懷閑眼底閃過一絲興味。

  第八十五章 殘荷美景
  走了半日,一行人來到一處幽靜的宅院前。大門前笑臉娉婷之人,正是海棠。
  隻見她領著小廝,前來行禮:“公子勞頓,奴婢已經備好了熱池與膳食。”
  江懷閑下了車,卻是不動,回過頭低喝一聲:“還不出來?”
  沉玉含糊地答了一聲,睡眼迷蒙地揉著眼從馬車上下來,披散的烏發和寬大不整的衣衫,讓海棠愣是半天沒反應過來。仔細一看,這人身上穿的居然是將軍最喜歡的一件衣衫。
  眼神複雜地盯著來人,她矮身一福,垂眸道:“海棠見過沉公子。”
  睡得迷迷糊糊地被人叫下來,沉玉這才看見麵前有個大活人,還是張相熟的臉孔,挑了挑眉:“海棠姑娘,許久不見了。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遇上。”
  低著頭,自然沒看見海棠的俏臉微沉:“沉公子大難不死,想必後福不淺。”
  “好說,好說。”沉玉對她也沒什麽好臉色,當初若不是海棠,在大營中又怎會受那麽多罪。
  阮恒察覺到兩人之間的暗湧滔天,插口道:“長途跋涉,將軍許是累了,海棠還不帶路?”
  “是,長史大人。”海棠斂了神色,恭敬地走在前頭引路。
  路經庭院,不大卻甚為精致。隻是那一池的殘荷,不禁有些煞風景。沉玉撇撇嘴,可惜來得晚,不然這塘中粉色的蓮花該如何賞心悅目。
  江懷閑腳步一頓。走向池邊呆立的身影,淡淡吩咐道:“連夜命人再種下盛蓮,把暖石放在池底。”
  海棠一驚,暖石何其珍貴,居然為了讓蓮花繼續盛開,浪費在冰冷地池塘之中?
  抿了抿唇,她眼中閃過不解,依舊恭謹地應下了。=君 子 堂 首 發=不管做什麽,將軍總是對的。
  沉玉詫異地回頭,烏目中凝著疑惑:“我們要在此處常住麽?”
  “不。最多兩夜。”江懷閑牽起她的小手,美眸水波流轉,如玉的俊顏洋溢著淺淡的笑意。
  隻是一天,便大費周章地讓人換了這一池的殘荷?果然是皇親國戚,真夠奢侈的。沉玉撇著嘴,反正不是花她的錢,一點都不用心疼。不過轉眼想到明天能看到一片的蓮海,她就禁不住地欣喜。
  瞥見她閃閃發亮的雙目,江懷閑拉著沉玉往廂房走去。海棠急急跟在後頭,低聲道:“不知沉公子也……奴婢這就再收拾將軍隔壁地客房。”
  “不必了。”江懷閑淡聲打斷著,沉玉秀眉一皺,瞪了過去。
  “別院房間這麽多,公子千斤之軀。跟小人擠在一起未免不舒服……”“不會,習慣了。”薄唇一掀,江懷閑不給她反對的機會,一把將人拖進房去。
  後頭的海棠目瞪口呆地見著兩人消失在門內的身影,視線對上了一旁的阮恒:“長史大人。將軍何時讓人近身,這沉玉……”
  “不妨事的,退下吧。”阮恒隱隱察覺到沉玉的性別,但將軍既然沒有多言,背後定有深意。作為下屬,他素來不會懷疑將軍的任何決定。
  海棠欲言又止,那沉玉自己喜好男色就罷了,居然敢沾染高潔尊貴的將軍!但如今看來,將軍也並非無意……
  思及此。^^首發 君 子 堂 ^^她心下一片黯然,猶若那一池的殘荷,漸漸凋零。
  “公子習慣,我可不習慣。”沉玉嘟嚷著,崖下那小屋不大,又隻有一處石炕。兩人一起睡也是無奈之舉。如今這別院沒有八九間。也有三四間廂房,卻還要同榻而眠……
  “今兒地刺客若是衝著小玉兒來的。你要一個人在其它房內獨自安寢?”江懷閑褪下外袍,身穿褻衣斜靠在寬大的軟榻上,含笑道。
  沉玉吞了吞唾沫,口硬道:“也可能是向著公子來的,到時我在你身邊反倒遭了殃。”
  “小玉兒這是懷疑我手無縛雞之力麽?”美眸微微眯起,他招手道:“要不要來試試我地身手?”
  “不用了,”沉玉連忙搖頭,這人的武功她是見識過的,看他這幾日都順著自己,倒把這事給忘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她手腳並用地爬進了軟榻的內側。反正又不是沒一塊睡過,還矯情什麽?
  對她的乖巧甚是滿意,江懷閑躺在沉玉身側,緩緩闔上了雙眸。可惜沉玉白天睡得太多,這會反倒精神得緊。又不敢亂動驚擾了身邊這尊大神,僵著身子平躺著,盯著絲帳發起呆來。
  屋外燈火通明,偶爾幾聲輕響傳來,沉玉依稀辨認出是挖掘地聲音。看來有人開始整理荷池了,可憐他們還要倒黴地在三更半夜被人叫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隻覺眼皮漸重,即將睡去時,猛地身上一寒,睜大了眼。夜色濃重,周圍寧靜得聽不到任何聲響。池塘清理完畢,還是大夥歇息去了?
  不對,太安靜了。沉玉隻覺不妥,正要搖醒身旁的人,還沒碰到他,江懷閑一手握住她的柔荑,已是張開了眼。美目清明,絲毫不像是剛睡醒的人。
  看他這樣,沉玉反倒安心了。往江懷閑胸前靠了靠,閉上眼繼續睡。有這人在外側擋著,一時半刻還傷不了她的。
  “叮”的一聲,窗外銀光一晃,她隻覺腰上一緊,下一刻已被江懷閑摟著閃身離了軟榻。方才躺下的位置,插著兩三個飛鏢,微弱的月華下,隱約可見鏢上閃爍著一絲墨藍。
  沉玉看見飛鏢下的被褥慢慢被腐蝕,一臉愕然。用上這樣地劇毒,看怕來人是要置江懷閑於死地了。
  兩道身影飛撲而入,小元提劍現身,擋去了其中一個。另一人趁機朝他們衝了過來,江懷閑隨手拿起牆上掛著的銀鞭,緩緩笑了起來。
  沉玉未免受池魚之殃,急忙藏在他身後,看見江懷閑唇邊的笑意,心裏不由為來人默哀。不知這刺客能支持多久,看某人的樣子,怕是死得不容易了……
  靈巧的銀鞭刺客身側舞動,速度越來越快。不到片刻,那人漸漸沒了招架之力,雙手雙腿上滿是殷紅的傷痕,血肉模糊。江懷閑劍眉一蹙,鞭子卷上刺客地脖頸,甩出了窗外:“小元,都清理幹淨了。”
  “是,主子。”大眼一凜,小元拱手應下。
  “將軍,花匠少了兩人,其餘人見事情敗露,均服毒而亡。”海棠站在門外,躬身稟報道。
  “你早就知道他們會來,索性給了這麽個名頭?”沉玉一聽,眨眼間就明白江懷閑地用意。
  “既然要來,何不給他們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隻是……”江懷閑一指勾起她地下巴,笑道:“本王寵幸小玉兒的事,怕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沉玉不悅地眯起眼:“你是故意的。”
  裝模作樣,原來就是要拖她下水……
  正憤憤不平,忽聞江懷閑一聲輕歎:“這一池的睡蓮,小玉兒可是喜歡?”
  天色漸明,日出的光華似乎一層層地剝開了濃重的夜色,揭開迷霧,窗外的美景刹那間顯現出來。
  粉色的,潔白的,含苞欲放,亭亭玉立。碧綠的蓮葉,清澈的池水。目不轉睛地看著,沉玉不由入了迷,忽然想到什麽,笑了開來:“公子居然讓刺客清理蓮池,真是物盡其用。”
  可以想象得到,那些被下令前來暗殺的刺客,卻在池裏鏟土挖去殘荷,弄得渾身泥濘。如今又失了手,定然不甘心。
  一對淺黃色的蝴蝶停在沾著露水的睡蓮上,忽然翅膀一抖,朝屋內飛來。在沉玉頭上繞了一圈,輕飄飄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感覺到絲絲搔癢,她粉唇一揚,卻又見幾對同樣的蝴蝶飛至肩上落下。沉玉麵上斂了笑意,這才發覺到不妥。
  江懷閑墨眸一深:“這是霧蝶,常被人養在府中,極易成活,至於用途麽……”
  他唇角一彎,看向滿臉疑惑的沉玉。聞言,她不禁一怔,轉而無可奈何。難怪江懷閑幾次改變路線都能被人輕易發現行蹤,原來柯柔在自己身上動了手腳……

  第八十六章 局外有局
  盯著在眼前紛飛的蝶影,沉玉幽幽一歎:“所以公子將錯就錯,雖多次改道,卻並未多加掩飾行蹤,就是勾得他們找上門來?”
  江懷閑報以一笑:“蟲蟻之流,若要慢慢清除,得費多少心力。倒不如拋出一塊香糕,再撒下大網,一個不留。”
  “公子如何肯定,我並不知情?”若不是,隻怕今兒她又怎能安然地站在此地?
  撫上她的鬢角,細細摩挲,江懷閑淡淡笑道:“小玉兒與我沒有新仇亦無舊恨,說要與柯柔聯手,依你的性子,怕是恨不得跟她撇清關係。”
  沉玉瞥了他一眼,柯柔三番四次對自己威逼利誘。眼前之人也並非沒有幹過,暗地裏的事反倒沒有藏掖,這小人做得光明正大的,總讓她心裏舒坦些。
  “天色還早,我們回房歇息吧。”說罷,江懷閑這就摟上了她的細腰,沉玉微微掙了掙,無奈人單力薄,隻能被圈在懷裏。
  “我自己會走,這般拉拉扯扯的,讓院內的侍從見了,怕是對公子的聲望受損。”她壓著惱意,抬起頭軟聲勸道。
  江懷閑臂彎一緊,美眸如洗般清亮冷然:“我手底下的人,誰敢嚼舌根?小玉兒多慮了,這會露水沉重,別著了涼。”
  話語似是關懷備至,實際語調隱隱帶著冷意,若是不從,怕也會扛著回房去。沉玉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會硬碰硬。何況她與江懷閑,根本就如同雞蛋碰石頭。強弱一目了然。
  正順著他往內走,阮恒突然神色凝重地走近。見著沉玉,眉宇間顯出幾分遲疑。
  江懷閑掃了懷裏的人一眼,薄唇微勾:“小玉兒算不得外人,長史直說無妨。”
  既然他這般說了,阮恒應聲便道:“暫且先行待命的將士失了音訊,下官幾次派人探查,一無所獲。將軍,此地不宜久留。^^首發 君 子 堂 ^^”
  話隻說了三分,江懷閑已是了然。原想勾出大魚。一俱捕獲,省得以後麻煩。便先讓護衛繼續前行,隻領著這百來人到別院,引蛇出洞。
  此招風險極大,阮恒原是想用上替身,但一時之間去哪裏尋與沉玉相近之人?若少了她,這場戲便破綻百出,怕是演不下去。可獨留她一人與替身在此地,稍有差池,沉玉必定命喪於此。
  思前想後。江懷閑便親自上陣為餌,布下此局。如今看來,卻是局外有局,終是小看了這叫柯柔地女子。
  沉吟片刻。江懷閑美眸一凜:“此地麵水背山,兩側為空。長史,派人在東麵設下陷阱,再命五十侍衛騎馬往西麵逃去。”
  “下官得令!”事不宜遲,阮恒拱手便急急前去安排。
  沉玉一知半解。也明白他們要準備跑路了,當下掙開了江懷閑的手臂:“公子身上可有銀兩?”
  “房內有些許,”他好整以暇地瞧了過去:“難不成小玉兒看著我落難之際,打算卷走銀兩獨自逃跑?”
  她挑挑眉:“即使我想,公子也是不願意的。恐怕還沒出這個門,就得被人綁回去了。”
  邊說著,兩人已是回了房,沉玉把外袍往江懷閑手裏一塞,皺眉道:“趕緊穿上。再告訴我廚房在哪裏。”
  匆匆穿戴好,他心下了然,帶著沉玉便往偏房走去:“廚房就在北麵,但士兵身上都會帶著幹糧……”
  她烏目一瞪,忍不住打斷道:“難道公子還想搶他們的幹糧?何況,你不是讓半數侍衛離開。哪來足夠的吃食?”
  幸好廚房裏還有不少麵粉和幾張大餅。沉玉用布仔細包好,又翻出兩個竹筒。裝滿清水,遞到江懷閑手裏,皺眉道:“知道這些東西公子定然看不上眼,但如果走散了,總不至於餓肚子……”
  見他唇邊揚起的笑意,她臉頰一紅,撇開臉,嘟嚷道:“我可不是幫著你,就當是……今晚那一池睡蓮的謝禮,如此而已。^^君 子 堂 首 發^^”
  手裏的大餅還帶著一絲微溫,江懷閑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在胸口慢慢擴散開去。抿著唇,驚覺到心底的變化,眸底不著痕跡地閃過一絲冷凝。
  轉眼間,卻緩緩笑了開來,猶若冰雪初融。縱使看慣他這張臉地沉玉,呼吸也不禁一緊。
  “這樣的小玉兒,還真讓人放不開了……”
  聽罷,她麵露不解,正想開口,卻見阮恒匆忙走入。
  “將軍,二十裏外有異動,近千人逐漸向這裏逼近。”
  江懷閑神色一沉:“將剩下的士兵集中起來,跟隨本王進山。”
  沉玉秀眉一皺:“公子就不怕他們鋌而走險,用火燒山?”
  “已經飛鴿傳書,想必很快就有大軍前來救援。”回答的人卻是阮恒,指揮著士兵前後保護,迅速往山上進發。
  一行人剛到半山腰,別院前已是沙塵滾滾。黑壓壓的騎兵由東麵而至,遠遠可見領頭那人纖瘦的身影,沉玉皺起眉,轉頭道:“我身上的東西還沒除,若果他們帶著霧蝶……”
  江懷閑一笑:“霧蝶最怕這樟樹的味道,小玉兒大可放
  她一怔,看著身側密密的林子,其中樟樹的數量不少,看來這人把什麽都算好了,自己真是白操心了:“如今我們往何處去?”
  “往北麵走,與大軍匯合。”江懷閑低低咳嗽了兩聲,身後地海棠連忙上前奉上清水,滿目擔憂。
  “此處霧重,公子不能就留,還是快快離開為好。”
  沉玉退後一步,扭頭往山下張望,暗道不好。看著西邊路上的馬蹄印,騎兵分出半數的人跟了上去,剩餘的人卻下了馬,往山上湧來。柯柔果然不是省油地燈,做事謹慎穩妥。
  阮恒亦看在眼裏,皺緊了眉頭。虧他還特意交代離去的將士,在馬尾上綁了鬆枝,刻意掃除蹄印,迷惑敵人,爭取時間逃離。
  可惜而今隻分走了半數的敵人,若前頭的五十將士被追上,他們調回兵力,後果不堪設想。
  思及此,阮恒咬咬牙,提議道:“將軍,人多目標過大,不如一分為二,引開追兵……”
  江懷閑想了想,頷首道:“也隻能如此了。”
  一人換上他的長衫,與另外十人往別處去了。走之前,十一人跪在地上向江懷閑鄭重地磕了頭,這才轉身而去。沉玉望著數人離去地背影,他們此次怕是凶多吉少了……
  “發什麽呆,快跟上!”江懷閑一手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拽了過來,眼底越發陰沉。足足一個時辰了,援軍卻尚未到達,看來傳書是被人截住了。
  他不相信憑柯柔這樣的烏合之眾會有如此能耐,將自己圍困至此。那麽,必定是有人在身後出謀劃策……
  沉玉踉蹌著被江懷閑拉著往前走,後背還要被海棠瞪著,好像她拖累了所有人一樣。實際上也是,她清早起來連口水都喝不上,這會還要跋山涉水,小身板確實有點受不住了。
  擦了擦額上的汗珠,她心裏叫苦不迭,每回遇上江懷閑都準沒好事,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休息一會?
  “這樣一直走也不是辦法,他們人多,很快會追上我們。”後頭人影交錯,沉玉估計不到半個時辰,他們就得束手就擒了。
  “沉公子如此胸有成竹,想必心裏已有了良策,不妨說來聽聽?”海棠的目光在她身上轉了一輪,冷哼道。
  “無論如何,隻要堅持到天黑,我們就容易脫身了。”沉玉看向江懷閑:“讓人分散躲起來,天黑後就在那裏集合。”
  望見山頭一棵上百年的大樹,她連忙抬手往那邊一指。
  他美眸一挑,難得露出了笑容:“隻是藏起來這麽簡單?”
  “當然不,”沉玉狡黠地眨眨眼,賊笑道;“躲在暗處的獵人,怎麽能放過落單的兔子?”
  江懷閑唇角一勾:“好個小玉兒,真是深知我心。長史,便照她的意思去辦吧。”阮恒恭聲應下,深深地看了沉玉一眼,轉身交代了下去……

  第八十七章 前朝皇陵
  身穿勁裝的柯柔煩躁地把玩著肩上的秀發,好不容易得到江懷閑確切的行蹤,又費心隔絕了他與大軍的通信。一千人馬在手,隻得區區百來人的江懷閑難逃掌心。但是已經過了大半日,居然絲毫不見其蹤影,讓她如何不怒?
  逃往西麵的芮軍已經被誅殺殆盡,在山中擒獲十幾個擾亂視線的士兵,可惜至今依舊無法從他們口中得知半點消息。
  柯柔瞪著渾身是血,幾乎看不清臉孔的數人,不禁怒火中燒。讓你們口硬,紅唇一揚,她奪過底下人手裏的黑鞭,便朝一人身上抽打起來。
  “你們的將軍居然讓人來送死,這樣貪心怕死之徒,真的值得追隨麽?就算現在你們忠心耿耿,不願透露絲毫,江懷閑會感激麽,恐怕逃脫後,早已將你們幾人拋諸腦後,繼續風流快活去了!”
  鞭子上有勾刺,幾次下來,那人身上已是血肉模糊,他愣是一聲不吭。待柯柔打得累了,他狠狠地瞪了過去,“呸”了一聲:“卑鄙小人,還敢說將軍的不是?”
  “你們這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柯柔不怒反笑,嫵媚一笑:“那麽,奴家這便成全你們。”
  轉身把鞭子扔在地上,用力踩了一腳:“來人,送他們上路!”
  “是,當家。”既然沒能套出情報,就是無用之人,下屬提劍,毫不猶豫地處理掉了幾人。
  “大當家。我們的人怕是抵擋不了多久。”掌櫃憂心忡忡地上前,低聲提醒道。
  柯柔眸底一冷:“傳令下去,就算把這山頭翻了,都要把江懷閑給揪出來!”
  不到半個時辰,一人匆忙而至:“公子傳來口信,讓當家盡管放開手腳,援軍自有他先擋著,兩三日不在話下。\Junzitang.com\
  “好,回信多謝公子相助。”聞言,柯柔臉色一緩。唇邊終是有了幾分笑意:“既是如此,大夥也不必顧慮。誰先手刃了江懷閑,重重有賞!”
  眾人麵露喜色,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身上的倦意與擔憂一掃而空。提著刀劍,又興致勃勃地在山上各處搜索起來。頭之人打了聲招呼,抬步走向一旁。剛解開褲頭,突然驚覺身後有人。尚未來得及呼救,隻聞“哢嗒”一聲輕響,已被後頭的雙手扭斷了頸骨。
  一張臉從幾步開外的樹後露了出來,沉玉朝那人豎起了大拇指。
  掃了眼腳下的騎兵屍體。江懷閑接過海棠遞來的手帕,仔細擦著手,眼底閃過一絲厭惡之色。
  阮恒剝掉屍身上的衣衫,把他的外袍套了上去。隨後,把剝下來的衣物穿戴好。畢竟原來那一身太顯眼。讓江懷閑換上是不可能的,他隻得自力更生。
  “又解決掉一個,公子的身手果然不凡。”看江懷閑俊臉微微發黑,沉玉連忙討好地笑道。
  一行人以兩人為一組,各自藏身。江懷閑自然不會讓沉玉落單,平白讓她得了逃跑地機會。海棠不願離他左右,阮恒也擔心將軍的安危。
  於是,成就了如今這詭異的四人組。
  “哼,”江懷閑看著沉玉嬉皮笑臉。隻覺刺眼,伸手拉著她的臉頰狠狠一扯,疼得沉玉眼淚直流。
  “你……公子……放、放手……嗚嗚……”
  泄憤夠了,這才鬆開。^^首發 君 子 堂 ^^看著她通紅的雙頰,江懷閑不禁心情大好。沉玉委屈地撫著還刺痛的臉,四人之中這男人的武功最高。殺人的功夫當然要他來做。
  畢竟這差事可不容易。得幹淨利落,免得讓他出聲引來其他人。剛才江懷閑這一手。看似簡單,但腕力非比尋常。這人以後如果不做王爺,殺人越貨這樣的事倒是很快能上手。
  開頭阮恒自告奮勇,可惜下手不夠迅速,差點讓那人呼叫示警。幸好江懷閑眼明手快,補上一刀,這才了結。於是,這差事理所當然便落在武功高強的江懷閑身上。
  看這人地服飾不像是普通的士兵,應該會有人回頭來尋。沉玉一麵往外走去,悄聲提醒道:“趕快離開這裏……”
  尚未說完,腳底踏空,她一臉愕然地往下墜落。江懷閑立刻伸手要抓住沉玉的手腕,誰知所站的地方一陷,跟著跌了下去。
  看著兩人地身影消失,海棠大驚失色,就想跟著跳下去。阮恒急忙製止了她:“有人來了,快拿些樹枝遮掩這處洞口,別讓那些人發現了將軍。”
  海棠滿臉焦急,壓低聲線道:“阮大人,難道我們不去救將軍,就這樣離開?”
  把洞口稍作掩飾,阮恒拉著她就走:“將軍是什麽人,何需擔心。”
  聞言,原是心慌意亂的海棠平靜了下來,想到事情輕重緩急:“下麵的洞穴說不準能通向外麵,而今要做的,是讓追兵堅信將軍還在這裏,才不會派人到山下搜索。”
  “不錯,”阮恒說罷,從海棠背後的包袱中取出江懷閑地衣衫,撕開一點布條,隨意掛在灌叢上,朝她微微頷首:“走!我們一定要等到將軍回來。”
  海棠點點頭,兩人借著樹林的掩護,大步離開。地麵上,慢吞吞地爬了起來。看著身旁的江懷閑麵無血色地閉著眼,嚇了一跳:“你、你沒事吧?”
  這人在下落的時候,用劍刺在石壁上稍作緩衝,最後又墊在她身下,怕是傷得不輕。沉玉擔心地皺起眉,伸手解開他的上衣,仔仔細細地查看是否有傷口。洞內光線暗,她的臉幾乎貼在江懷閑的胸前。
  他從暈眩中醒來時,感覺到沉玉噴灑在身上的溫熱氣息,難得調笑起來:“小玉兒何時這般急色,想要就地解決?”
  烏目一抬,沉玉懶得跟他抬杠,歎道:“公子覺得哪裏痛?外傷不太嚴重,就怕是傷了五髒六腑。”
  江懷閑喘了口氣,眯起眼:“除了呼吸有些不太順暢,並無大礙。我是練武之人,自是了解自己的身體。”
  “沒事就好,”沉玉站起來,扶了他一把:“洞口太高,我們不可能爬上去地,不如往前走吧。”
  看著洞口樹枝,就知是阮恒特意留下的。江懷閑知道他素來穩重,保命定然不會有大礙,至於海棠多年為探子,更是不會輕易丟了性命,當下點頭道:“這洞穴不像是天然所成,應是人工所造。”
  “我還以為這裏是公子挖的,你不是住在山腳麽?”沉玉環顧一周,確實可以看見石壁上打磨的痕跡。
  “這別院剛從旁處買來,我也是第一次住進去。”江懷閑低聲咳嗽著,朝她招手道:“此處怕是機關重重,別離開我身側。”
  機關?沉玉抖了抖,連忙幾步跑到他旁邊,亦步亦趨。
  江懷閑笑了笑,拉著她往深處走去。石壁厚實堅硬,要鑿出這般空曠的洞穴,不知得費多少功夫。越向內,越是精致。輕撫著壁上的石刻,他轉頭道:“聽說錦國前朝皇帝在皇陵中地棺木是空地,陪葬品也隻寥寥無幾。曾有人懷疑,他另有墓穴,可惜知道的人都不在世上,無從查起。”
  沉玉微愣:“公子地意思是,這裏是那個皇帝在別處挖的陵墓?”
  “猜測罷了,”江懷閑一頓,笑道:“不過若是真的,小玉兒的功勞可不小。”
  雙眼發亮,沉玉垂涎道:“難不成公子想分我一半?”
  他挑了挑眉:“小玉兒把皇帝的陪葬品拿出去,恐怕不是被官府收押,就得給江湖人士追殺了。”
  沉玉皺著臉,不由苦笑。外麵的人見著這些價值連城的東西,不逼著她說出皇陵的位置,怎會善罷甘休。師傅說得對,不是自己的東西別拿,省得貪心有餘,把小命給弄丟了。
  遠遠望見前頭金光燦燦,一座完整的棺木橫在正中,居然是用純金打造。周側鋪滿了金沙與寶石,看得人眼花繚亂。
  沉玉何時見過這樣的奢華,讚歎之餘,不自覺地抬腳就向裏麵走。江懷閑也是怔忪片刻,回過神,眼尖地瞅見牆壁兩邊飛射而來的冷箭,立即朝沉玉撲了過去……

  第八十八章 風流快活
  箭頭險險擦過江懷閑的肩膀,他摟著沉玉貼向牆邊的死角,欲避開源源不斷的羽箭。誰知身後“哢嗒”一聲輕響,石門猛地打開,兩人齊齊滾落,“撲通”跌進水裏。
  冰冷徹骨的水湧向口鼻,不過一瞬,沉玉隻覺全身僵硬發寒,連忙手腳並用,拉扯著身邊那人遊向了岸邊。喘著氣,看見水上的水霧,她秀眉一皺。曾聽師傅說過極寒之地的冷潭,終年煙霧彌漫,隻要在裏麵呆上一炷香的功夫,血液凍結,性命不保。
  連打了幾個寒顫,沉玉抖著身子靠向地上躺著的人:“公子真夠倒黴的,掉哪裏不好,居然進了這冷潭。”
  江懷閑原本心肺就受不得寒,如今這一泡,怕是要壽命要減上好幾年了。
  “剛才快要變成刺蝟的人,說什麽風涼話。”連連咳嗽了好一會,他這才坐起身,籲了口氣。
  沉玉一窒,無奈道:“都是我的錯,行了吧?”
  在四周翻看了半天,連一塊布條都沒找著。好在內裏有個一人高的小洞穴,沉玉扶著江懷閑進了去躺下。畢竟在冷潭邊上越久,對他的身體越是不利。
  總算找到這處歇息之地,她又沿著冷潭轉悠了一圈,最後笑眯眯地拿著一大塊布回了來。三兩下剝掉江懷閑身上的衣衫,連褻褲也不放過,用布裹得嚴嚴實實。
  反正洞內幾乎算是伸手不見五指,當然,眼力極好的江懷閑不包括在內。他聞著布上一陣異味。瞧見沉玉唇邊的笑意,冷聲道:“這布哪裏來地?”
  她幹笑了兩聲,掩飾道:“反正能蓋就行,公子現在可不能著涼。”
  “既然如此,一塊進來吧。=君 子 堂 首 發=”江懷閑坐起身,不待沉玉反應過來,已經將她剝了精光,攬在懷裏。
  轉眼間就被裹進布裏,她一臉愕然,下一刻驚呼道:“天!你居然發熱了?”
  兩人貼得極近。沉玉感覺到他身上的滾燙,頭疼不已。這人受傷,又在冷潭泡了一會,洞裏別說草藥,連根草都沒有。心裏暗歎,在這樣下去,江懷閑怕是活不成了……
  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歎:“小玉兒,本王要死在這裏了?”
  “極有可能,”垂下眼,她輕聲答道。
  江懷閑低笑一聲。朝沉玉肩頭靠了靠:“小玉兒倒是誠實,連哄哄我也不願了?”
  沉玉冷哼道:“公子心裏比我清楚,何必自欺欺人?”
  “真不可愛,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響起。她伸手撫了撫江懷閑的後背,歎息道:“別說話了,趕緊讓熱度退下去,或者還有救。”“怎麽退?”環著沉玉的細腰,他帶著幾分沙啞的聲線緩緩貼近。
  “能發汗就好。”她嘀咕一句,原本身上還有些涼意,被這像火爐一樣的江懷閑抱著,暖得讓人昏昏欲睡。
  “那麽,我們來做能發汗的事吧……”語調噙著一絲蠱惑,他舔了下沉玉小巧的而睡,感覺到懷裏這人輕輕顫栗,低笑著,準確無誤地貼上她的唇。
  沉玉一怒。用力推開壓在身上地人,誰知江懷閑微笑,轉而咬上了她的鎖骨,落下一個個紅梅印記。刺痛中含著絲絲酥麻,她禁不住輕聲低吟,腰上猛地一緊。已是翻身趴在他的胸前。
  江懷閑一手禁錮著沉玉的腰背。^^君 子 堂 首 發^^一手壓著她的後腦勺,細碎的吻落在唇邊。沉玉掙脫不得。索性發狠,張口咬了下去。
  知曉她的心思,江懷閑口一鬆,隻聞一聲悶哼,沉玉烏目裏滿是水霧,淚汪汪地瞪著他。原來這人退得急,倒是在沉玉意料之外,反倒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舌尖舔去幾滴殷紅,江懷閑一笑,覆上去又是一陣挑撥逗弄。直到沉玉氣息不穩,這才意猶未盡地退開了些許。突然肩上的傷口一痛,懷裏的人迅速抽身而去。
  江懷閑瞥向她,皺眉道:“小玉兒對一個半死地人,倒是下得了重手……”
  沉玉咬牙切齒道:“公子生龍活虎,興致高得很,哪裏有半分像是重傷之人?”
  “死前不能與小玉兒風流快活一番,倒是一樁憾事了。”眸底掠過一絲笑意,他催促道:“赤身裸體的不冷麽,快進來。”
  沉玉被冷風一吹,連打了好幾個噴嚏。但是想到剛才的事,猶豫了一會,被江懷閑一手拽了回去。她掙了又掙,他不耐地道:“得了,走了一天不累麽?再亂動,就在這裏辦了你!”
  聽見這話,沉玉身子一僵,任由他抱著。半晌,背後那人漸漸呼吸平穩,她這才鬆了口氣,也是倦了,頭一歪也闔眼睡了過去。
  不知多久後醒來,沉玉隻覺頸邊搔癢,以為是蚊子,伸手想要揮去,誰知手臂猶若鉛重,半天沒抬起來。頭暈暈地張開眼,觸目依舊一片漆黑。一隻手覆上她的臉頰,輕歎一聲。沉玉也是一歎:“公子地病好了,反而是我遭了殃。”
  “聽說這病傳了人便會好,看來倒是有效。”江懷閑扶著她坐起身,摟在懷裏,又啃了兩口:“我們睡了兩三個時辰,該走了。”
  “公子知道出口在哪裏?”沉玉靠在他肩頭,虛弱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欣喜。
  “剛想起在宮裏看得一本古籍,對皇陵的結構大約有些了解。”江懷閑含糊地說著,一麵拿過衣衫,一件件幫她穿上。
  沉玉暈暈沉沉的全身沒半點力氣,也就由得他擺布。聞著衣衫一股異味,她皺起眉:“這一身哪裏來的?”
  江懷閑好整以暇地答道:“我們蓋地布條哪裏尋來的,小玉兒不是心知肚明?”
  腹中一頓翻滾,她忍著惡心,瞪了過去:“都這時候了,公子還這麽記仇……這衣服,能穿麽?”
  “小玉兒連裹屍布都敢扒,還怕這陪葬的衣物?”江懷閑仔仔細細地幫她穿戴好,又笑道:“放心,我這身跟小玉兒剛好是一對的。”
  沉玉嘴角一抽,這可是皇陵啊。她無可奈何才扒了皇後的裹屍布,這人居然連皇帝的衣服也搶了。雖然此處是錦國的陵墓,好歹入土為安,讓死人赤條條地躺在棺材裏,真是相當不厚道。
  瞥見她的神色,江懷閑好笑道:“小玉兒沒聽說,活人最大麽。再說,我們的衣衫尚未幹,難道你想光溜溜地走出去?”
  沉玉平時就說不過他,更何況如今病得頭暈眼花,自然江懷閑講什麽就是什麽了:“公子說地出口在哪,快走吧。”
  江懷閑攬著她走向一處石壁,手掌覆上去摸索了片刻,一處慢慢陷了下去,露出半人高的洞穴來。沉玉低頭瞄了一眼,嗤笑道:“這不會是傳說中的狗洞吧?”
  聞言,他搖搖頭:“小玉兒看清楚了,洞裏的出口不再前麵,而是上方。”
  兩人彎腰鑽了進去,果然感覺到頭頂上飄進的絲絲微風。約莫五人高,可惜他們又沒有攀爬的繩索,如何上去?
  沉玉正納悶地回頭,江懷閑淡淡道:“這裏應該是設計皇陵地師傅,為了逃離才挖地。我先上去,待會再找些樹藤來救你。”
  她靠著石壁,昏昏欲睡,一身不吭,甚至沒有點頭或是搖頭表態。他伸手掐了一下沉玉的臉,疼得她立馬清醒過來:“在這等著,我回來之前都別睡著了。”
  沉玉輕輕點頭,設計皇帝地石匠向來要陪葬,若此洞真是他們所挖,出口必然在極為隱秘的地方。隻要能上去,一切都好辦。
  江懷閑回頭看了她一眼,調整內息,足尖一點,在石壁上借了一次力便躍了上去。剛舒了口氣,猛地彎下身,捂著嘴猛烈地咳嗽起來。
  咳嗽一緩,他眼觀四方,亂石枯樹,遠遠能望見山頭的火光,看來已是擺脫了追兵。一條小路延綿,幾聲烏鴉的怪叫,更添了幾分陰森與荒涼。
  倒是一處隱秘的地方,江懷閑暗忖著,辨明了方向。尋思著按照他的腳程,天明前就能趕到一處暗樁,集結人手鏟平這裏。
  若是帶著病重的沉玉,不但要耽誤時間,還容易暴露了行蹤。可是留她一人在此處,難保不會讓柯柔的人發現……
  思前想後,江懷閑轉過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八十九章 情難自禁
  沉玉把額頭抵著冰冷的石壁,硬是讓自己清醒一些。靜謐的夜晚,蟲鳥陣陣鳴叫,烏雲掩去了明月,如同那一夜……
  蜷著身子躲在角落,夜風滲了進來,她不由瑟瑟發抖。額頭滾燙,沉玉吸了吸鼻子,迷糊中不知江懷閑離開了多久。
  他還會回來麽……
  獨自逃了,還是被人發現了……
  手臂抱著膝頭,沉玉感覺身子越來越冷,眼皮也越來越重。胡亂想著那人雖然有副好皮囊,可小氣又陰險。不過話說回來,手臂有力,懷裏也很暖和,不算一無是處。
  江懷閑其實大可以趁她睡著,把人丟在墓穴裏,悄悄離開。現在帶著她出來,是不是代表,心裏對自己仍有些在意?
  沉玉把臉頰站在膝上,無聲地笑了。許是病了,開始胡思亂想。再坐下去,鐵定更冷。她索性站起來,來回在洞內踱步。看著腳尖,心裏默默數著,一、二,三……
  身體回暖了一些,腿腳卻是一陣發軟,她扶著石壁,喘了口氣,走兩步停一步,當做打發時間。
  “……小玉兒在做什麽?”頭頂一道聲線傳來,沉玉仰頭一看,雖然背著光,依舊能見著江懷閑唇邊的笑意。
  她伸手緊緊抓住落下的繩索,扯了扯嘴角:“回來了?”“綁在腰上,我拉你上來。”他見沉玉仔細綁好了,另一端綁在樹幹上,這才慢慢將她帶出了洞外。
  解了繩索,江懷閑把它拋到洞內,扶著沉玉站起身來。她怔怔地望了過去,忽然笑道:“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江懷閑美眸一閃,調侃道:“少了小玉兒。日子怕是要悶得緊。”
  沉玉一笑,拍了拍臉頰,打醒了精神。^^君 子 堂 首 發^^看見他鞋上的泥土,眨眼道:“公子那繩索從何處來?”
  牽著她往前走,他低笑道:“自然從來處來了。”
  沉玉撇撇嘴。這人等於沒說:“莫不是……從哪裏偷來的?”
  咳嗽了兩聲,江懷閑轉開了話題:“我們得加快腳程。小玉兒可受得住?”
  “我盡量,”沉玉滿臉紅暈,隻覺眼前搖搖晃晃,依舊站得筆直。
  他滿意地一點頭,兩人便上路了。
  他們專門尋著沒有人煙的偏僻小路行走。兩人皆是傷員,晚上又沒半點星光月色,直至天明才走了一半的路,可沉玉已是搖搖欲墜。
  江懷閑盯著懷裏麵色蒼白的人。劍眉微皺。她額上熱得燙手。再這樣下去,他們沒被追上,這女人怕也熬不了多久。伸手掬了一捧水,斜斜地倒在沉玉的口中,卻順著嘴角落了下去。
  瞥見她幹裂的粉唇,江懷閑終是低頭喝了手裏地清水,俯身哺進沉玉的嘴裏。許是渴了。她不自覺地含著他的唇。似是想要更多。
  覆在薄唇上的柔軟,丁香輕輕舔著。而後突破唇齒探了進來,勾起江懷閑的舌尖吸允。
  沉玉無意識地動作帶著幾分蠱惑,江懷閑氣息不穩,捧著她的臉頰加深了這個吻。直到她響起幾聲不適地悶哼,他才喘息著抬起頭,指腹摩挲著沉玉恢複紅潤的唇,思忖著自己何時變得這般禁不住誘惑?
  美目漸漸凝著冷霜,或許這段時間,他是太放縱自己了……
  不能停下,隻得把沉玉背著,繼續前行。幸好走了不到小半個時辰,一輛去市集回來的牛車剛好經過。江懷閑顯然不會錯過機會,匆匆攔下,用三寸不爛之舌編造了回鄉省親遇上強盜丟了包袱妻子生病等眾多理由,不忘借著漂亮的臉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神色。^^君 子 堂 首 發^^趕車地大叔好心,看見他背上暈過去的蒼白女子,便順路捎帶他們一程。
  當沉玉從昏睡中醒來時,聽著江懷閑左一句“我家媳婦兒”,右一句“內子”,愣是呆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咧嘴一笑,她悄聲低語:“公子不作那說書先生,倒是可惜了“好說,好說。”江懷閑也不惱,笑著拍了拍沉玉的肩膀。
  前頭趕牛的大叔見著,心道好一對恩愛地夫婦。可惜沒看見沉玉背對著他,一臉痛苦地表情。
  “公子手上再加一點力,我這骨頭就得碎了。”揉著肩膀,她呲牙咧嘴地抱怨道。
  俯下身,江懷閑溫柔一笑:“小玉兒,你該叫我一聲夫君。或者,你更喜歡喚我官人?”
  烏目一瞪,沉玉撇開臉:“我才不要。”
  瞥見她雙頰通紅,不知是發熱還是羞澀,倒是顯出幾分嬌豔。江懷閑掌心覆上沉玉的雙眸,淡淡道:“睡一會,還得走上兩個時辰。”
  不知前麵等著他們的會是什麽,沉玉低低應了一聲,原本也是硬撐著,這精神一鬆,轉眼便睡著了。隻是夢中還緊皺著秀眉,顯然睡得不踏實。
  伸手撫平她的雙眉,被大叔瞧見,不由笑道:“小夥子看似年輕,倒是會疼人。不像我家那侄子,動不動就打罵妻兒,真是作孽啊……”
  許是平日獨自上路,難得多了個伴,大叔放開心懷,絮絮叨叨地說起舊事。江懷閑僅僅用上一分耳力聽著,其餘的注意力皆是在周側。雖然臉麵用塵土稍作遮掩,難免會被有心人察覺,端得是十二分小心。
  時間一長,聽這家常話未免有些厭了。若不是還有需要這村夫的地方,江懷閑早就不耐,一掌了結這人的性命。隻是如今一傷一病,寸步難行,這才壓著煩躁敷衍地答了幾聲。可他又怎會浪費精力應付,不但仔細詢問了附近地地形與城鎮分布,還旁敲側擊,把錦國守兵地位置也猜出了七八分,臉上不由多了幾分淺笑。
  一路相安無事,沉玉睜開眼時,見著大叔笑得連眼角的皺紋都看得清清楚楚,揮手向他們告別,心底倒有了幾分驚奇。還以為江懷閑這般為人,定然不會讓車夫如此輕易離去。即使沒有殺人滅口,也得打暈藏匿數日再讓他回去。
  瞄了他一眼,難不成近日轉性了?
  似是看出沉玉地疑惑,江懷閑含笑道:“這車夫每月都要去市集一趟,幫幾個村子的人把織布和陶器拿去換些錢財回來。如果突然失了蹤,不僅驚動了鄰近的村莊,怕是要把官差引了來……”
  聞言,她了然地默默點頭。果然,這男人的心思總是轉了好幾個彎,非常人能及:“我不過眯了會眼,公子倒是打聽了不少消息回來。”
  雖然睡著了,可也隱約聽見那車夫說得不過是平日的瑣事,間或江懷閑問上幾句,也是稀疏平常。誰會料到,就這麽些普通的對話,都能讓他推測出一連串有用的東西來?
  沉玉心裏一寒,暗道以後說話還是要斟酌再三,不然一失口成千古恨啊……
  跟在江懷閑後頭走了一炷香的功夫,進了一處荒郊小鎮。沉玉累得不行,腳步蹣跚,直想尋個客棧廂房,睡個天昏地暗。怎知前頭這人偏偏抬腳進了一間角落的酒肆,她無可奈何地隨他入了去。難不成這大白天,被追殺的某人還有心情品酒?
  遠遠瞅見江懷閑薄唇一動,袖中手勢微抬,掌櫃便領著兩人上了二樓,進了一處雅座。沉玉扶著椅子就想坐下,江懷閑長臂一伸,把人拉在身旁。正要開口譴責他如此不懂得憐香惜玉,好歹她還是個病人,隻見掌櫃拿起牆上的字畫,眨眼間打開了一道暗門。
  “大人,請!”掌櫃躬下身,恭敬地拱手道。
  江懷閑不過微微頷首,摟著沉玉快步走了進去。身後的門迅速關上,眼前霎時一片黑暗,沉玉眨眨眼,麵前突然一亮,桌上的燭火瞬間被點燃。地上跪倒的五人,黑衣蒙麵,她靠在江懷閑胸前,歪著頭想了一會,指著他們忽然笑道:“他們這身裝束,還真像是采花大盜。”
  眾人一聽,幾欲吐血。五人均是直屬江懷閑麾下的精英之士,才智武功無不出色,如今居然被這麽個丫頭片子說是采花盜之流,一世英名盡毀,豈能不惱?
  誰知江懷閑挑眉一笑,反倒饒有興致地勾起沉玉的下巴調笑道:“采花大盜,莫非小玉兒見過?”
  她滿臉惋惜,搖頭道:“山下劉大嬸說的,采花盜常常穿黑衣蒙上麵,最愛進徐娘半老的女子屋裏……”
  見屬下額角青筋隱約暴起,江懷閑忍不住笑出聲來。
  眾人見他這一笑,俱是詫異不已。
  開頭看兩人蓬頭垢麵,一身泥汙,知道將軍怕是受苦了。未作梳洗便來召見眾人,心知事情重大,眼底難掩擔憂之色。如今江懷閑還有心思開玩笑,神情輕鬆,五人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了些許。
  誰知江懷閑突然笑容一斂,美目淡淡掃了過去:“半日之內,把擋路的都清除幹淨了,再將長史接回來。”

  第九十章 驟然變天
  聞言,為首一人臉色遲疑,終是開口道:“將軍,有人泄露了大軍的行跡,引得錦軍圍攻。半日之期,未免……”
  江懷閑美目一眯,淡淡道:“錦軍將領是誰?”
  “張虎與吳漢鍾,錦軍統共有五千餘人。”
  微微頷首,江懷閑命人取來文房四寶,在紙上寫了幾句,交到其中一人的手上:“把此信送去給張虎,除了他,不得有第二人知曉。”
  “是,屬下遵命。”蒙麵人恭謹地接過信函,迅速離開。
  沉玉昏沉中聽到“張虎”二字,用力掐了自己的手背一下,皺眉道:“你想對小虎做什麽?”
  “放心,隻是讓他幫忙解決當下這燃眉之急。”江懷閑伸手將她打橫抱起,徑自推開另一扇暗門,入目的是一處精致奢華的寢室。
  把沉玉置於軟榻上,她歪著頭昏昏欲睡,隱約聽見江懷閑出去低聲交代了幾句,便慢慢陷入了黑暗之中……
  再次醒來,隻覺全身酸軟無力,低頭見自己穿著一襲幹淨的薄衫,清清爽爽,應是有人幫忙沐浴清洗。沉玉掙紮了一會,始終坐不起來,隻得繼續躺著。
  忽聞一聲輕響,有人推門而入,她轉過頭,對上一張熟悉的容顏:“雁兒?”
  “姐姐,”雁兒一笑,擰幹了帕子,輕柔地幫沉玉擦拭了臉頰和雙手,又斟了一杯溫水,遞到她嘴邊:“姐姐一睡就是兩日,真是嚇壞人了。”
  潤了喉,沉玉的聲音這才不似方才那般嘶啞:“這兩日都是雁兒照顧我嗎?”
  “可不是,公子手底下的人都是男子,照顧姐姐也不方便。幸好阮大人派我到這裏辦事,公子才命我火速前來。看見姐姐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身子滾燙,幸好這裏的大夫和藥都是現成的,不然公子還不得把這裏拆了?”雁兒笑臉娉婷,三兩下把事情的經過說了,引得沉玉一笑。
  隻是。她既沒有說清楚要辦的什麽事,也未交代江懷閑的去向甚至透露半點暗樁地事。數日不見。理當刮目相看。原本隻是平常的姑娘,不過一段時日,就變得如此世故與謹慎,沉玉不由有些好奇,江懷閑究竟如何辦到的?
  “看我隻顧著說話。姐姐睡了兩天,該是餓了。這是肉絲紅棗粥,特意讓廚房另開爐灶給姐姐煮的,嚐嚐味道如何?”雁兒扶著她靠著軟枕坐起。捧著粥勺了一小口。送到沉玉嘴邊。
  她確實是餓了,有人服侍自然是好的。白粥熬得久,細細軟軟,香味濃鬱。溫熱又剛好,不會燙著嘴。不到一會,瓷碗便見了底。沉玉意猶未盡地舔舔唇,卻見雁兒一笑。端著碗湯藥走來:“姐姐剛醒。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來,先把這藥喝了。”
  聞著藥味。沉玉皺皺眉,捏著鼻子灌了下去。雁兒連忙遞來一杯清水,她剛漱了口,便見江懷閑大步踏入:“醒了?”
  “公子萬福,”雁兒起身行禮,收拾好便乖巧地退了出去。
  “好好一個姑娘,怎麽才幾天,就變成這副德性?”沉玉抿著唇,想起當初那個大方熱情地雁兒,如今變得拘束而卑微,不禁感歎一聲。
  “我身邊素來不留無用之人,若不改變,死的便是她了。”江懷閑淡然答著,看向她越發消瘦蒼白地臉容,挑眉道:“原本小玉兒的容貌還能看得過去,如今怕是連中等之姿也及不上了。”
  沉玉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本姑娘的麵容汙了公子的眼,真是罪過了。^^首發 君 子 堂 ^^”
  他輕笑一聲:“剛好小玉兒也醒了,明兒我們就離開此地。”
  “去哪?”要離開顯然事情已經擺平了,沉玉病怏怏的,也懶得探究細節,隨口問了一句,也沒想過這人會認真回答她。
  “回芮國,我地王府。”
  聽罷,沉玉嚇得幾乎要跳起來:“這就打道回府,這場仗你不打了?”
  “打完了,自然就該走了。”江懷閑美眸微閃,笑道:“昨兒錦國皇帝已經交出了玉璽,願意臣服於芮國。剩下的爛攤子,我就沒必要留下奉陪了。”
  才兩日,錦國就變天了?
  沉玉有些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半天才尋回了聲音:“短短兩天,公子怎麽做到的?”
  想起那日江懷閑寫的信,她秀眉一皺:“難道……你利用小虎做了什麽?”
  他涼涼一笑:“也沒什麽,隻是告訴他。那日你突然出現在山上,最後墮崖而亡,少不得吳漢鍾地推波助瀾。”
  居然是離間,像小虎這樣豪氣直爽地人,最受不得背叛。當初吳大哥定然是瞞著他出兵攻山,難怪那時小虎望見山頂上的她,神色如此驚詫……
  “雖然小虎心思簡單,沒有城府,可這來曆不明的消息,怕是不會輕易相信的。”
  “別人說的話他自然半信半疑,若果是子何公子特意派人告知的呢?”
  看著江懷閑如玉的俊顏似笑非笑地神色,沉玉隻覺窩火。敢情他又利用自己地美色,欺騙單純的小虎……
  “所以,他去找吳大哥算賬了?”
  “不,”江懷閑搖搖頭,歎道:“單打獨鬥又能改變什麽,要重挫那樣心高氣傲地人,不如就讓他一敗塗地。”
  沉玉心下一緊,瞪圓了眼:“小虎不可能會這樣想,你教他的?”
  “正是,不然事情又如何這般容易解決?”垂下眼,他勾唇一笑:“憑張虎的榆木腦袋,除了找吳漢鍾拚命,還會做什麽。再說,我也隻告訴了他一句,按兵不動……而已。”
  “好一句按兵不動,兩軍對壘,這關鍵時刻卻起了內杠。小虎不動,隻有吳大哥一人支撐,恐怕難以抵擋公子的大軍。”沉玉冷笑一聲,緩緩開
  江懷閑瞥了她一眼,繼續道:“若果這吳漢鍾正好是統領兩軍之人,又如何?”
  沉玉一驚,不解道:“這樣一來,旁人定會以為吳大哥為了搶功,命小虎原地待命,不得插手……公子為何,這般針對吳大哥?”
  伸手覆上她的臉頰,輕輕撫摸,江懷閑俯身,柔聲道:“這話也是我想要問的,小玉兒為何對姓吳的這般執著?”
  沉玉撇開臉:“我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不明白?”鉗著她的下巴,四目相對,江懷閑低笑道:“他為了殺我,間接將你推下了懸崖。為了誘我上鉤,不惜以你為餌。明知道你在我手裏,還揮軍而來,絲毫沒有顧及你的性命……但是至此至今,小玉兒還喚他一聲大哥,這是為什麽?”
  沉玉胸口一痛,烏目中流露出絲絲複雜的神色。顫著唇張了張口,終是選擇了沉默。
  見她不應,江懷閑鬆開手,不怒反笑:“知道為何吳漢鍾能破格升至如今的軍職?因為軍中有吳政的舊部,看在他爹的麵上才追隨左右。”
  “上次幾乎全軍覆沒,將我打下了懸崖,可惜芮軍中不缺替身,錦國的人並不相信這位吳公子的所作所為。因而此回他領軍三千,在崖下搜索,定要拿下我,一雪前恥。隻可惜,又失手了……”
  “事不過三,這次收到密報貿然前來,若是再失敗,小玉兒認為這姓吳的還能在錦軍中呆多久?”
  “你……就不能放過他?”沉玉怔怔地看向江懷閑,眼中帶著一分祈求。
  “吳漢鍾一而再再而三地擋路,本王為何要放過他?”江懷閑靠向她,兩人鼻尖對著鼻尖,裝若親昵。若果不是他眸底的寒光愈甚,這番姿勢確實曖昧至極。
  “錦國已經臣服,將軍是最後的贏家,何必難為區區一個小人物?”沉玉往內挪了挪,近在咫尺地麵對他的逼視,她柔弱的小心肝可受不了。
  “小人物?小玉兒真是看輕他了,留下這人的性命,難保以後不會興風作浪……”江懷閑語氣一頓,低頭對著那泛白的唇瓣啃了一口,聽見沉玉一聲痛呼,這才滿意地笑開了:“也罷,就應了小玉兒這一回。“此話當真?”捂著嘴巴的沉玉狐疑地瞅了他一眼,麵上的神色明顯地就差寫上“不信”二字。
  “小玉兒總喜歡質疑我說的話……”本是柔和的聲調,卻讓人不寒而栗。
  沉玉脖子一縮,非常沒骨氣地朝江懷閑討好地笑了。

  第九十一章 永不相見
  錦國皇帝這般輕易投降,確實出乎沉玉意料之外。她還以為撐不過兩三年,八九個月總可以吧。誰知不過睡了兩天,勝負已定。
  她自然不明白其中的曲折,尤其低估了江懷閑的雷厲風行。且不說他離間張虎與吳漢鍾,為芮軍解圍,單是其命霍青與赤英放棄回頭救援,而是按照原定計劃,直搗黃龍,一日內攻陷錦國皇城邯都,足見他膽色過人。
  至於柯柔之流,江懷閑更是沒有放在眼內。此舉失敗,即使他不動手,這女子背後的勢力亦不會輕易饒恕她。原本不想費周折追尋,可惜已是答應沉玉將胡梓救出,江懷閑倒是言而有信,不出半月,便得到了確切的消息。
  “……送去了安全的地方靜養,公子什麽意思?”沉玉倚在榻前,聞言抬起頭,詫異地問道。
  “小玉兒心裏明白得很,一來他頭部受傷,需要大夫慢慢將淤血清除;二來,我們並不方便帶他上路。”江懷閑坐在桌前,輕抿著香茶,朝她微微一笑。
  沉玉瞪著他:“扣下他,不也方便公子來要挾我麽?”
  “非也,”他搖搖頭,歎道:“待他傷愈之時,我便放他離開,這樣小玉兒可滿意了?”
  從來不覺得這人會如此好心,沉玉狐疑地望向他:“公子不像是吃虧的人,有什麽條件麽?”
  “小玉兒對我真是知之甚深。”江懷閑美眸微垂,輕笑道:“很簡單,你們至此之後永不相見。”
  “為什麽?”沉玉困惑地皺起眉,不明白他怎會提出這樣地要求。
  指尖勾起她的一束烏發,江懷閑抿唇一笑:“因為。我要小玉兒眼裏和心裏。隻有我一人。”
  沉玉眸底掠過一絲愕然,轉而扯了扯唇角:“公子真會說笑,小女子何德何能。\Junzitang.com\得你如此青睞?”
  頭皮一痛。她烏目微濕,被逼仰起了臉。江懷閑俯身,目光在她臉上流連:“不給小玉兒一點教訓,似乎時常記不牢……”
  不等沉玉回應。薄唇重重壓上了她的粉唇,恣意啃噬。忽然她大力推開江懷閑,咳得滿臉漲紅。
  他劍眉一皺,撫了撫沉玉的後背幫她順氣,大聲喚道:“來人,立刻請大夫過來。”
  按照路程,原本這兩天就能駛進芮國邊境。可惜沉玉受寒在前。又未曾及時醫治。身子好得慢,隻得放緩了速度。今兒一行人到達樊城已是入夜。便宿在別院之中。
  雁兒已完成任務,便隨行在側,服侍病中的沉玉。這會聽見江懷閑地驚呼,火速命人把大夫從溫暖地被窩中挖出來,又動用輕功將其送至房前。
  老大夫原是禦醫,退休後請旨出宮頤養天年,便隱居在芮國的邊疆小鎮中。誰知竟讓江懷閑尋了出來,隻能背著醫箱住進了別院。
  喘著粗氣,還不忘行禮,老禦醫這才蹣跚著走向榻前,為沉玉把脈後,摸著下巴雪白的胡子,煞有介事地娓娓道來:“這位姑娘先前受冷發熱,未能根治,又長途跋涉。古語有雲,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因而……”
  正說得興起,感覺到江懷閑朝他冷冷一瞥,老禦醫嚇得忘了之後地長篇大論,好一會才憋出幾句:“王爺放心,這位姑娘底子不差,再調理大半個月,便能痊愈。”
  瞄了眼沉玉紅腫地唇,他低著頭又添了一句:“這姑娘的病氣怕是要對王爺的身體有損,再說王爺曾寒氣入體,需得慢慢調理。近兩個月,最好能靜心休養,這閨房之事……”
  聽見這老禦醫吞吞吐吐的話,江懷閑俊臉一黑,沉玉則是轉過頭捂嘴偷笑。說了一堆,實際上不就是讓他別近女色……看著她衣衫不整,滿臉通紅,確實讓人很難不想歪。
  “……退下吧。”
  他這一開口,老禦醫終於鬆了口氣,眨眼間房內地人走得幹幹淨淨,沉玉才敢放聲笑了開來:“公子,那老大夫倒是有趣。”江懷閑冷哼一聲,若不是那禦醫醫術了得,又實在關心他的身子,早已掐斷脖子扔到亂葬崗去了。
  沉玉笑夠了,便回到床上,有些困倦地半合著眼。餘光見他褪下外袍,抬步走來,不由揮手道:“公子,剛才大夫說了,女色近不得,要不讓雁兒收拾好隔壁的房間,我到那裏睡就好。”
  懶洋洋地坐起身,她正要開口,身上一暖,被江懷閑摟著倒回了床上:“夜深了,睡吧。”
  沉玉抬眸睨了他一眼,往那暖和的懷抱縮了縮。身上冷得緊,難得有這麽個現成的暖爐,她自然不會錯過。大咧咧地伸手抱著江懷閑的腰,舒聲一歎,美滋滋地睡去了。
  他不自在地僵直著腰板,身手把沉玉往外一推,誰知這女人冷得一抖,反而貼得更近了。不悅地皺起眉,忽然聽見懷裏的人小聲嘀咕著什麽,好奇地湊過去一聽。
  “紅燒豬蹄……筍絲炒肉片……白斬雞……咕嚕肉……唔,好吃……”
  江懷閑嘴角微抽,感覺到胸前濕潤了一小片,猛地坐起身,甩袖離開。床上酣睡地某人地雙眼睜開一條細縫,賊笑了好一陣,這才抱著被子睡得香甜。
  別院那麽多房間,還來搶她的床。雁兒天天伺候在旁,就算嘴上不說,心裏總是不舒服地。那男人還天天若無其事地來調戲自己,說什麽也要捉弄他一次,順便把人趕走……
  獨自一人占著大床舒舒服服地睡到午時才醒來,沉玉的心情別提多愉快了。誰喜歡一大早被人盯得發毛,不得不起床?
  雁兒端著溫水候在門外,聽見聲響這才進了來。洗漱後,衝茶遞水,做事井井有條,滴水不漏。
  看見她這樣,沉玉實在習慣不起來,笑得有些僵:“雁兒,這些小事我自己來就好,不用總麻煩你。如果我起晚了,不必在門口站著的。”
  “姐姐可是嫌我服侍不周到?”雁兒笑了笑,整理著她身上的衣衫,溫和一笑。
  沉玉連忙搖頭:“說什麽周到不周到,你又不是婢女,跟我沒什麽不同。”
  “我怎能跟姐姐相比,”雁兒低著頭,輕輕歎道:“阮大人也說了,姐姐是公子的人,回芮國後說不定哪天就下聘迎娶,叮囑我千萬不能怠慢。”
  她一怔,苦笑道:“他是誤會了,我跟公子什麽都不是。硬要說的話,最多隻算是共患難了兩回。”
  雁兒雙眼一亮:“姐姐沒有騙我?”
  沉玉點頭:“當然,再說公子在芮國這般尊貴的出身,也不是我能攀附的。”
  見雁兒神色一黯,她慌忙辯解道:“我不是說你,唉……”
  似乎越描越黑,沉玉索性住了口。其實她比雁兒更沒理由去芮國,雁兒起碼是阮大人的部下,自己留在江懷閑身邊又算是什麽?
  心事重重地用了午飯,上了馬車後依舊苦思冥想,可惜沉玉想破頭也沒得出什麽所以然來。
  江懷閑望著對麵一直沉默的女人,倒是奇了。平日不是趴在窗口東瞅西瞧,就是倒頭大睡。今兒這樣嚴肅的神情,卻是少見,不禁懶懶開口:“小玉兒這是有什麽煩心事,不妨說來聽聽?”
  單手支著下巴,沉玉遲疑道:“公子為什麽要帶我回芮國?”
  “就這麽個問題讓你愁眉苦臉的?”江懷閑笑著放下手中的書冊,看了過去:“小玉兒不跟在我身邊,還想去哪裏?”
  “不是奴婢又並非降將,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麽用處,值得公子大費周章地帶回去。”沉玉向來有自知之明,不由好奇道。
  “小玉兒這般說,真讓人傷心。”雖是這樣說著,江懷閑的臉上絲毫不見半點黯然:“說起來,上回提到的藏寶圖,已經從那山上的舊居找了出來,看看是否這一幅?”
  說罷,他取出一幅卷軸,小心展開。
  沉玉看著師傅熟悉的筆跡,以及途中關鍵之處被火燒出的幾個黑窟窿,微微點頭:“你要將這一幅圖呈給皇帝?”
  “正是,”江懷閑略微頷首,含笑道:“莫非小玉兒舍不得?”
  “確實舍不得,”沉玉苦澀一笑,師傅向來寫完就燒掉,不會留下筆墨,除了眼前這一幅之外……
  “可惜,這東西我也留不得。”見她的視線久久停留在卷軸上,江懷閑美眸閃爍。若是私藏,等於給了皇兄把柄,這樣的蠢事,他從來不做。
  “也是……”低低地呢喃著,沉玉暗歎一聲。不管留還是不留,終是禍事,以後怕是不得安寧了。

  第九十二章 男左女右
  “小人該死,”小元雙膝跪地,一臉懊惱。若他當初堅持留下,主子怎會受傷,還差點丟了性命……
  “何罪之有?”江懷閑淡淡掃了他一眼,笑道:“起來吧,事情辦得不錯。”
  “謝主子,”小元恭敬地叩了頭,站起身,垂頭不語。
  “霍青那邊的情況如何?”雖是收到飛鴿傳書,可細節方麵還得詢問一番。
  聞言,小元咬牙切齒道:“原本那皇帝老兒是要把玉璽交給霍將軍,後來不知怎的改變了主意,堅持要皇上親自派人前去,說是更有臣服的誠意。照小人看來,不過是故意給我們難堪。”
  江懷閑搖搖頭,忽聞身後帳內微響,一道慵懶的聲音傳來:“這招真夠損的,既變相討好了芮國皇帝,又順便加深你們之間的矛盾……”
  沉玉打了個哈欠,朝許久未見的小元微微一笑。
  非禮勿視,小元連忙低下頭。雖然隔著紗帳,但以他的眼力,不過匆匆一瞥,已看清了七七八八。見沉玉身穿單薄的褻衣,抬手間衣袖滑落下來,露出白皙的手臂,小元神色不由有些尷尬。聽到她的話,吃驚道:“錦國那老不死居然能想到離間的手段,莫不是有人在背後教唆?”
  “如果有這樣聰明的人在身邊,錦國又怎會一敗塗地。”沉玉揉著眼。小聲嘀咕道。
  “說地也是,”小元皺起眉,讚同地歎了一聲。
  江懷閑一聲不吭地站起身,抬步往外走去,小元連忙跟上。房外候著一人。低眉順眼。看見他們,矮身一福:“見過公子。”
  美目不過睨了她一眼,江懷閑腳步未頓。小元倒是拱拱手。吩咐了一聲:“人已經醒了。進去伺候梳洗吧。”
  “是,”恭謹地應下了,雁兒捧著溫水轉身進了房內。
  小元快步追上江懷閑,壓低聲線道:“主子。那女子不簡單。”
  他側過頭,饒有興致地問了一句:“為何?”
  “阮大人先前安排她去一位富商的府上偷取某樣物件,這人不但全身而退,甚至勾結富商的死對頭,裝作盜賊入屋,妻兒家仆婢女等一百口人一夜被滅。”小元想起當初看見手下稟報此事,心裏未免一涼。雖說他也並非良善之輩。可一個普通的村姑能做得如此徹底。讓人不得不詫異萬分。
  江懷閑一笑,挑眉道:“倒是個狠角色。好一招借刀殺人。”
  “小人擔心……”小元憂心忡忡,這樣的人難保哪天會倒戈相向。
  “不必多慮,本王心裏有數。”他這樣說著,看見院內老禦醫向這便躬身行禮,抬腳走了過去,在桌前坐下:“禦醫這是在等本王麽?”
  “草民參見王爺,”禦醫神色恭敬,沉聲道:“為王爺把脈後,草民有幾點不明,鬥膽懇請王爺解惑。”
  揮手讓小元退下,江懷閑淡笑道:“這裏沒有外人,禦醫不妨直說。”
  “王爺分明曾寒氣入體,甚至一度危及性命,如今短短數日,脈象平穩,已無大礙。草民鬥膽一問,王爺可是吃了什麽靈丹妙藥?”禦醫數十年鑽研藥理,這樣地怪事前所未聞,好奇之餘,秉著醫者對藥物地追求,不禁急急詢問。
  指腹輕叩著石桌,江懷閑唇角一勾:“這件事除了禦醫,可有第二人知曉?”
  “不曾,草民回去隻查閱醫書古籍,尚未跟旁人提起。”禦醫在皇宮打滾多年,最懂得察言觀色,慌忙斂神答道。
  “若此事傳到第三人耳邊,就休怪本王無情了。”美眸冷冷看了過去,禦醫隻覺背後一寒。
  “草民……遵旨。”
  在樊城等了數日,霍青與赤英將一切交代給皇帝直接派來的使臣,把盤踞在各地的芮軍一並撤回。於是,再次出發時,沉玉看著浩浩蕩蕩地近萬人隊伍,哀歎連連。
  這麽多人瞧著,她想跑路就相當有難度了。
  其實在江懷閑身邊好吃好住,又有雁兒照顧周到,比作神仙般地生活也不為過。隻是,錦衣玉食,唯獨缺了一份自由自在,把沉玉憋得難受。
  以前在山中的日子,她向來隨心所遇。而今江懷閑雖特許沉玉繼續穿男衫,可雁兒時不時飄來的目光,似乎如此打扮,站在江懷閑身邊是辱沒了他。
  用飯時她如果發出些聲響,江懷閑不說什麽,劍眉卻是一皺。候在一旁的奴仆也飄來幾分詫異與怪異地視線,讓沉玉渾身不自在。
  她本來就不是大家閨秀,哪在乎這樣那樣的禮數。可是旁人總是擺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讓沉玉十分惱火。
  一個月下來,她整天病懨懨的,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了。原本大病一場已經瘦下了一圈,如今進藥進湯,愣是沒養回幾兩肉,隨軍的廚子直愁得睡不著。
  沉玉一手托著下巴,一手用雙筷戳著盤上切成小塊的瓜果,神色悶悶的。見狀,雁兒小心翼翼地問道:“姐姐,可是這果盤不合胃口?”
  “不是,”她搖搖頭,又戳了幾下才放下筷子。
  一行人已經進入了芮國邊境,原本地錦國全州十二城。當初百姓被強行遷走,這裏現在猶如死城。別說人煙,連花草也見不著多少。要從這麽荒涼地地方尋來新鮮瓜果,極為不易。沉玉知道自己如今一句話,很有可能要了別人的性命。想了想,即使食欲不振,還是把盤中地瓜果吃了大半。
  雁兒這才滿意地收拾好,笑道:“姐姐,還需幾個時辰就能出了這十二城,到時應該要熱鬧得多了。”
  撩起窗簾往外一看,滿目蕭條荒涼。沉玉忽然一笑,輕歎道:“這裏倒是殺人越貨的好去處,尤其是公子這樣的大魚經過。”
  倚在軟墊上的江懷閑半闔著眼,未有開口,倒是雁兒搭了腔:“姐姐真會說笑,我們可是有萬人之多,偷襲的人莫不是摔壞腦袋了,才會做這樣的傻事。”
  “說的也是,”沉玉低笑一聲,不再多言。
  忽然馬車顛簸了一陣,停了下來。雁兒出去半晌,回頭稟報道:“公子,車轅陷入了坑中,大概一炷香的功夫便能繼續起行。”
  “這路前麵的士兵走得好好的,怎麽輪到我們就掉坑了?”沉玉一笑,眨眼間又愣住了,歎道:“看來,不會是巧合了。”
  江懷閑墨眸一凜,冷聲道:“下車。”
  阮恒早已發現不妥,前後的士兵退至馬車周圍,重重守備。誰知兩人剛下車,隻覺眼前一片煙霧彌漫。江懷閑身手握緊沉玉的手腕,後者連忙用袖子捂住口鼻,警惕四周。
  片刻,濃霧漸漸散去,周圍空曠蕭瑟,方才的護著馬車的士兵消失得幹幹淨淨。沉玉見著這靜謐得詭異的氣氛,嚇得往江懷閑身邊靠了靠。
  “看來有人不惜代價,設了迷陣。”江懷閑環視一周,冷哼道。
  “公子有辦法破陣?”看他似乎胸有成竹,沉玉不由一喜。
  “沒有,”江懷閑轉過頭,淡聲應道。
  沉玉愕然,這人不知道居然還能如此淡定,見鬼了……
  他眯起眼,解釋道:“迷陣需要施術者的鮮血才能啟動,不同的人設下的生門方向完全不一樣,根本無從下手,如何破解?”
  “照公子這麽說,我們得坐以待斃了?”沉玉瞄了他一眼,眼裏滿是不信。
  江懷閑一笑:“也不是沒辦法,我對這陣法還有些了解,能推算出生門大約的位置。隻是,此陣生門與死門同在一處,若選錯了……”
  她縮了縮脖子:“選錯了就得沒命了?”
  江懷閑微微頷首:“進了死門,就得困在陣內直到死為止。”
  “不管怎麽說,隻要有活下去的機會,就得試一試。”沉玉秀眉微蹙,毫不猶豫地說道。
  他沉吟片刻,笑著指向一處:“西南方,十五步。”
  兩人雙手緊握,數著步子走了過去。腳步剛停,麵前逐漸現出兩道一模一樣的門。沉玉盯著左右兩邊好一會,沒瞧出半點端倪來。
  江懷閑臉色微沉,突然勾唇一笑:“小玉兒,你選一道門吧。”
  “這……我又不懂陣法什麽的,還是公子選的好。”沉玉愁眉苦臉地看向他,若是選錯了,就算去到陰曹地府,這人也不會放過自己的。
  “如果選的不對,或許就是上天的安排了……”他仰起頭,難得語氣中帶著幾分頹然。
  “別說喪氣話,我們一定能出去的。”沉玉咬咬牙,拉著他往右邊的門走去:“男左女右,公子跟著來就好。”

  第九十三章 取而代之
  生死存亡的事,在這女人眼中居然如此兒戲。江懷閑腳下略有遲疑,誰知下一刻沉玉不知被什麽絆了,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江懷閑冷不丁被她一扯,兩人莫名其妙地跌進了左邊的門內。沉玉摸著摔疼的膝蓋剛爬起來,縈繞在身側的霧氣漸漸消失,他們又回到了馬車旁邊。阮恒一臉驚喜,急急上前道:“將軍,你們回來了?”
  “狀況如何?”江懷閑眼眸一掃,無數羽箭從四麵八方射向他們,將士圍成一圈,奮力抵擋。
  “方才煙霧一起,伸手不見五指,在車前候著的雁兒見將軍失了蹤影,這才知道有人啟動了陣法。下官隻能讓士兵保護馬車,等待將軍回來。”阮恒沉著應對,安排大軍謹守原地,這才穩定了軍心。
  江懷閑微微頷首,垂眸沉思。剛才選擇時,他不是沒有動搖。若果在踏進門之前,他因為猶豫而放開了沉玉的手,如今是不是要永遠留在那虛無之地?
  其實,以他的實力,足夠扭斷沉玉的手腕,如何會這般輕易被她扯進門內……
  “長史,盾兵在前,以這樣的速度,他們的箭很快就要用完了。到時候,格殺勿論!”
  “下官得令!”阮恒好幾個心腹手下前去探路,如今竟被誅殺殆盡,心裏正怒意難平,自然不會心慈手軟:“傳令下去,不用留活口!”
  原本擔心在陣中的江懷閑會遭毒手,遲遲沒有放手一搏。如今人已經平安回來,區區小賊眾將士又怎會放在眼內。小半個時辰後。藏匿的數百名弓箭手轉眼就被清除幹淨了。
  血腥的味道隨風飄來,沉玉臉色發白地靠在車旁,幾欲嘔吐。江懷閑眼明手快地扶著她,皺起眉頭,卻見阮恒派人仔細檢查後,匆忙來報:“將軍,施術者被人帶走了。=君 子 堂 首 發=”
  “無妨,”抱著沉玉上了馬車。江懷閑冷笑道:“陣法已破,那人定會被反噬,即使如今不死,也活不了多久。”
  聞言,阮恒一聲令下。整軍繼續前行。隻是探路與在附近警戒地將士明顯比先前多了數倍。
  馬不停蹄,終是在入夜前出了全州十二城,真正進入了芮國的腹地。眾人緊繃的神經這才一鬆,偷偷舒了口氣。
  聽著外頭熱鬧的吆喝與談笑聲,平躺著的沉玉恨不得能出去逛逛看看。可她如今全身虛軟,頭重腳輕,別說走路。連站起來都成問題。
  雖說下午那血腥的景況讓她不適,可也不至於影響這麽久。據江懷閑所說,迷陣不但會擾人心智,還會吸食精氣。
  歪著頭。瞥見一臉輕鬆地品茗看書的某人,沉玉憤憤不平:“同樣進了迷陣,我到現在還隻能躺著,為什麽公子這般精神奕奕?”
  江懷閑美眸一抬。輕笑道:“小玉兒未曾練武,又是病弱之身,即使在陣中隻有一炷香的功夫,足夠讓你休息數日才能恢複了。”
  雁兒跪在一側,垂眸倒茶,見沉玉神色煩悶,嘴角不由一揚:“姐姐午飯動筷不多。不如吃兩塊糕點?”
  “不用了。”沉玉搖搖頭,誰剛看見屍橫遍野地場景。還能胃口大開?當然,旁邊這男人不能算在裏麵。不但吃得下,今兒還多吃了半碗飯……
  “將軍,皇上有旨,讓我等在驛館安歇。”阮恒的聲音從車外傳來,江懷閑眯起眼,似是不悅。
  “……就這樣辦吧。”
  沉玉狐疑地瞥了他一眼,皇上日理萬機,還特意關心大臣的衣食住行,這麽大的恩寵他不領情,看來還十分不樂意:“聽說皇帝與公子親如兄弟,讓人欣羨……”
  “這樣的話,小玉兒信麽?”江懷閑看向她,打斷道。^^君 子 堂 首 發^^
  “師傅說了,皇家沒有父子,更何況兄弟。再說,公子隻是先王賜封地異姓王爺,並非血脈相連的親兄弟。”沉玉想起所謂的功高過主,總是要被帝王猜忌,看著他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憐憫。“小玉兒這是什麽眼神?”伸手捏著她臉頰的肉往外一扯,江懷閑冷哼道。
  她痛呼幾聲,這人才鬆了手,沉玉揉著紅紅的臉,挑眉道:“難道……公子就沒想過取而代之?總好過被皇帝壓在底下,賣命之餘,還要日夜提防哪天沒了利用價值,被卡擦掉了。”
  江懷閑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沒有開口回答。
  沉玉湊了過去,烏目閃閃發亮:“不說話就是默認了,公子果真想做皇帝,那……”
  被他冷然的目光一掃,立刻住了嘴。江懷閑唇邊笑容不變,柔聲細語:“這樣地話小玉兒還是少說為妙,不然哪天禍從口出,一命嗚呼。”
  沉玉聽得頭皮發麻,幹笑道:“一定謹遵公子教誨,嘿嘿,多做事少說話。”等候多時。看見一襲墨衣的江懷閑緩步而來,皆是堆滿笑,拱手道:“拜見王爺,恭喜王爺大勝歸來。”
  為首一人方臉小眼,藍白的官服貼在身上,緊得幾乎要撐破。沉玉瞅著他跟圓柱一樣的身形,笑得背過身去。
  眾人這才發現江懷閑身旁有人,裝束隨意,嬌小纖瘦,容貌並不突出,一雙靈動地烏黑眸子卻讓人眼前一亮。
  領頭那人是此地的城主,名為羅隱,官拜五品,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官員,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但是山高皇帝遠,大權在握,日子過得風流快活。看過無數的美人,難得見著沉玉這般地姿容。如同吃慣了山珍海味,清粥小菜也別有一番滋味。
  站在江懷閑身旁,自然給比了下去。羅隱以為沉玉不過是服侍江懷閑的平常婢女,也不甚在意:“洗塵宴已經準備好了,就等王爺上座了。”
  沉玉累得夠嗆,對宴會之流絲毫不感興趣。尤其大庭廣眾之下,不但得盛裝打扮,還要注意各種禮儀,煩不勝煩。眼珠一轉,撫著額踉蹌了兩步,虛弱地靠在雁兒身上:“公子,我身子不適,想到房間歇息。”
  江懷閑伸手將她攬在懷裏,俊顏溫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小玉兒不舒服,怎不早說?”
  回頭看向目瞪口呆的眾人,他斂了神色:“長途跋涉,本王也累了,今夜這宴席就撤了吧。”
  “是的,王爺。”羅隱悄悄看向沉玉,想不通這樣普通的女子怎會引得江懷閑如此重視。思及晚上精心安排的膳食,以及費心思從各處尋來的絕色舞娘,不禁為喪失一個攀上王爺地機會感到惋惜。
  抬眼對上江懷閑森然地目光,羅隱連忙低下頭去,驚得一身冷汗。剛剛想得入神,盯著那女子太久,反倒引得王爺不悅。他不由連連哀歎,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若果得罪了江懷閑,自己這身家性命,怕是要不保了……
  羅隱正想著補救之策,兩人已經相攜著進了驛館。房間早就備好了,江懷閑自然而然地把沉玉帶進了他的寢室。
  見四下無人,沉玉甩開他地手,鬱悶道:“我這樣的身份在人前少出現就罷了,公子怎麽也尋借口推了酒宴?”
  “無用之人,何需浪費時間周旋?”江懷閑素來不愛參加宴席,即使是皇帝設下的百官宴,他也是極少出席。一來是想要低調行事,免得搶了皇上滴風頭;二來,也厭惡眾人看著他這麵容癡迷的神色。
  沉玉倒在柔軟的床褥上,滾了兩滾:“確實,看那人的身形就知道貪得不少,卻還不知道收斂。”
  坐在床沿,江懷閑側頭一笑:“此話怎講?”
  “胖不是他的錯,可是公子剛來就大擺筵席,還色迷迷地看著雁兒。好歹她也是你身邊的人,居然如此放肆。這般膽大妄為,他這城主怕是做不長了。”沉玉抱著被子滾到內側,嘟嘟嚷嚷。
  江懷閑劍眉一挑,果然這女人沒有發現,羅隱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要比雁兒多得多了:“反正我們隻留一夜,明兒就出城,這般不知輕重的人無需理會。”
  沒有回應,他轉頭看見床上已然入睡的恬靜容顏,緩緩笑了開來。
  “回主子,一個月前,城中屯糧半數高價賣給了糧商。城主羅隱謀取暴利,證據在此。”小元從懷中掏出一物,雙手奉上。
  江懷閑眸底一冷,當初若不是某些人有心扣下,糧草怎會遲遲未到?幾次向附近的城鎮籌措,皆是以屯糧不足為由拒絕借糧。隨手把手裏賬本一翻,他唇角微彎。果真如沉玉所說,這羅隱不但倒賣屯糧,還光明正大地留下賬本,確實夠大膽的。
  見他把賬本放在燭火上點著了,小元一怔:“主子,此物足以扳倒羅隱,為何……”
  “若沒有人默許,羅隱能瞞天過海麽?”江懷閑盯著腳邊的賬本燃成灰燼,俊顏似笑非笑:“該怎麽做,小元明白了?”

  第九十四章 王府侍妾
  是夜,月黑風高,烏雲滿布,正是大雨前兆。
  陰暗的巷子裏,一道嬌小的身影扶牆而立,蒼白的俏臉若隱若現,衣襟上血跡斑駁,虛軟的步伐緩緩挪動,不難看出這人的孱弱。
  好不容易摸到一處偏僻的宅子,敲響了大門。一共三次,不多不少。片刻後,一個高瘦的門童探出頭來,麵無表情:“公子不想見你。”
  來人麵色一白,身形搖搖欲墜:“請轉告公子,再給柯柔一次機會,定能不辜負他所托……”
  “公子不想見你,”門童冷聲複述了一遍,毫不留情地關上了大門。
  柯柔用力拍打著門板,哀切地叫嚷道:“讓我,咳咳,再見公子一麵……”
  “哇”的一聲,她捂著嘴,吐出一大口血。盯著掌心的殷紅,柯柔睫毛一顫,淚如雨下。迷陣施法反噬,她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可是,若在死前能再看一眼公子,即使要了她的性命,柯柔也甘之如飴。
  當年森國被滅,她這個被父皇捧在心尖上的公主,輾轉逃亡,顛沛流離。衣衫襤褸,乞討過日,柯柔對芮國,對江懷閑怎能不恨!
  那日,鎮上的頑童又再一次用石頭丟她,柯柔隻能抱著頭,壓下滿腔怒火,咬牙忍耐著。她不能反擊,畢竟若傷了這些孩童,明兒自己連剩飯剩菜也吃不上。耳邊充斥著小童的嘲笑聲,叫著“臭乞兒”,身上的痛楚似乎沒有盡頭的那一天……
  “停手!”
  溫和地聲音猶若冬日的暖風,柯柔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印在眸中的便是一道碩長的青衣身影。^^首發 君 子 堂 ^^豐神俊朗,溫柔的眼神看向她,唇邊噙著一絲淡淡的笑意。
  在這樣的人麵前,柯柔隻覺自慚形穢,蜷縮在牆角,她連抬頭的勇氣也沒有。可是那個人,不但伸手扶起了她,還安撫地拍了她肩膀一下。歎道:“一個姑娘家,真是難為你了……”
  多少日子,都在謾罵與嘲笑中度過,這麽一句簡單地話,柯柔連日來壓抑的委屈不禁湧了上來。撲到那青衣公子的懷中放聲痛哭。
  也就在那個時候,她的一顆心全都落在了公子的身上。柯柔對他坦白了身份與遭遇,公子便好心收留了她。不但如此,還慷慨解囊,為柯柔地複仇出謀劃策。
  公子說,江懷閑亦是他的宿敵,柯柔便信了他。對他言聽計從。召集了森國的忠心之士,籌糧斂財,不僅為了自己,更多的是想要完成公子的心願……
  跌坐在大門前。她垂著頭,忽然低低笑了起來。為了報仇複國,幾次刺殺江懷閑失敗,一直跟隨著自己的人都犧牲了。辛苦搭建的人脈和地下情報網。也逐步掌握在公子手裏。柯柔地額頭貼在冰冷的石階上,如今她又一無所有了,失去的甚至比當乞兒的時候更多。
  想到自己地傻,自己的癡,她闔上眼,唇邊的笑意更深了。為何她沒有一早看清,那樣的男子溫柔地麵目下。卻是殘酷冷血。根本就沒有心……
  第二天一早,雨過天晴。路過的鄰裏發現宅子門前倒臥的女子,早已氣絕身亡。而門內,已是人去樓空……
  “恭送王爺,”羅隱領著一幹官員在驛館門前跪地拜別,滿臉不舍。=君 子 堂 首 發=畢竟江懷閑再次駕臨這樣區區一座邊陲小城,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蒙著麵紗的沉玉站在旁邊,暗暗打著哈欠。一大早被雁兒叫了起來,梳妝打扮,換上了一襲華貴的紗裙。足足折騰了一個時辰,讓她直打瞌睡。
  羅隱經過昨日的教訓,躬身垂眸,絲毫不敢造次。餘光瞥見那長相普通的女子,身穿地綾羅綢緞比起王爺有過而無不及,心下唏噓,盤算著該如何向上頭報告。
  江懷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城,百姓在大道兩邊翹首以待,就為能看見“不敗將軍”地風采。自然,不喜旁人看見麵容的江懷閑不可能露麵。眾人隻能眼巴巴地看著馬車與一幹將士,揚長而去。
  “那幅藏寶圖,公子放哪了?”沉玉一上了馬車,就把礙事地麵紗除去了。忽然想起這事,不由開口問道。
  “送走了,”江懷閑斜臥在軟墊上,瞥見她失望的神色,美眸微眯。
  “公子的手腳倒是快,我還以為該當麵呈給皇帝,才更有誠意。”沉玉把玩著肩上的碎發,難掩沮喪之色,還說能多看兩天師傅的筆跡,懷念一番。誰知這才幾天,就看不見了。
  “麻煩的東西,留在手上越久,就越危險……”江懷閑睨了眼對麵這女人盛裝打扮,卻也人模人樣,可惜動作粗魯,坐姿不雅,生生糟蹋了這一身華貴的衣裙。
  沉玉不滿地扯了扯寬大的衣袖,這身料子不錯,輕薄暖和,就是華麗繁複,穿起來賊麻煩。不但如此,比起以往的衣裙,更加礙手礙腳:“公子,剛才在人前這出戲已經過了,我可以換下這一身了麽?”
  “不行,”江懷閑搖搖頭,輕笑道:“小玉兒可知,你如今是本王的什麽人?”
  她看了過去,見他笑得如此愉快,就知道不會是什麽好事。
  指尖在沉玉紅潤的唇瓣上細細摩挲,江懷閑湊到她耳邊,嗬了一口氣:“小玉兒可是我府上第十四個侍妾,本王的寵姬……”
  捂著通紅的耳朵,沉玉跳開兩步,抖著唇結巴道:“你、你居然還有那麽多的女人,我真是看走眼了……”
  江懷閑挑了挑眉,卻聽見她掰著手指嘀咕道:“三個女人一台戲,這裏都四桌半,再湊兩個就五桌了。這麽多,一人一口唾沫都得把我淹死……”
  當初山下的劉大嬸見著她可以說上大半天,中間幾乎沒有間斷。沉玉想到前麵還有十三個女子,若每個人有劉大嬸一半“說功”,恐怕比五百隻鴨子還要吵。
  見沉玉臉色越來越差,江懷閑倒是會錯意了,伸臂將人攬在了懷裏:“莫怕,有本王在,她們不敢怠慢你。還是說,小玉兒擔心失寵了?”
  兩人雞同鴨講,沉玉狐疑地抬頭瞅了他一眼,隻覺莫名其妙。她怕耳朵受罪,跟失寵有什麽關係?
  “公子要掩飾我的身份,就不能用別的理由?”
  “小玉兒與我形影不離,還同榻而眠,說是侍妾,絕不會有人懷疑。”江懷閑嗅到她身上陣陣清淡的脂粉香氣,劍眉不著痕跡地一皺。
  “公子可以讓我別跟其他侍妾住在一塊麽?”沉玉發現他的躲閃,抿唇偷笑著越發貼了過去。
  雁兒瞥見相擁的兩人,眼底閃過一絲黯然,低著頭退至角落。阮大人這段時間教會她的,便是隱忍與服從。為此她不知受了多少懲罰,身體比內心更深刻地記住了這一點,沒有公子的允許,不聞不問,不看不聽。
  江懷閑皺起眉,就知道這女人最會得寸進尺,緩緩笑了開來:“小玉兒想要本王另外置辦一處宅子,金屋藏嬌?這可不行,本王出征數月,府內瑣事眾多,一時半會離不得。若讓小玉兒一人在外,孤枕難眠,本王可舍不得。”
  沉玉深知王府守衛森嚴,巴不得他讓自己“孤枕”,好在外頭住下,連忙討好地笑道:“公子這麽久沒回府,姐姐們一定十分掛念。若是見公子身邊又多了新人,她們這些舊人難免神傷,不如……”
  江懷閑冷冷一笑,那些侍妾確實該神傷。有了新人說明她們近他身的機會更少了,能打聽到的消息微乎其微,如何給背後的人交差?
  看他不語,沉玉撅著嘴,繼續嘟嚷道:“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雖然公子出身富貴,遊戲花叢,定然片葉不沾身,可耽誤了那麽多好姑娘……既然娶了回來,就該多費些心思好好對待……”
  她說得興起,把以前書上看過的大道理一股腦地說出來。
  “真吵!”江懷閑冷哼一聲,俯身就堵上了那張不斷開開合合的紅唇。
  於是,耳根終於清淨了……

  第九十五章 後會有期
  錦國的事自有芮國皇帝趙懷津的人接手,江懷閑無事一身輕,命大軍先行,一行人慢悠悠地遊山玩水,並不急著回王府。
  越是北上,愈發幹燥寒冷。沉玉裹著貂皮披風,懷裏揣著手爐,縮在火盆旁邊瑟瑟發抖。常年住在偏南之地,對芮國這樣的天氣一時之間適應不了,害得她叫苦不迭。
  “姐姐,喝些熱茶暖暖身子吧。”雁兒唇色發白,抖著手把瓷杯遞了過去。
  沉玉看不過眼,拽著她坐到火盆前,歎道:“你怎穿得這樣單薄,著涼了如何是好?去箱子裏挑一件喜歡的,算作我送給你的……”
  “這可使不得,姐姐。”雁兒連忙揮手拒絕,箱內的衣衫哪件不是公子親自命人縫製的,即使她敢送,自己也沒有這個膽子收下。
  見她為難,沉玉想了想便道:“那我待會跟公子說一聲,讓人買幾身厚衣送過來吧。”
  “多謝姐姐,”雁兒冷得全身僵硬,沒有多加推辭便應下了。
  “聽說此處名為清城,紅葉紛飛,美景如畫?”沉玉在馬車上隨手翻看了江懷閑的一本遊記,難得記住了這座小城。
  雁兒勉強一笑:“公子出門前交代了,這天寒地凍的,姐姐又大病初愈,就在別院內靜心歇息為好。”
  沉玉把手爐攬緊,冷哼道:“在房裏坐著更冷,倒不如出去走動走動。反正總得有人跟著,去哪不是一樣?”
  別院內外都有士兵嚴密把守,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來。沉玉不管去哪,都能感覺到周側的視線,索性關上門,窩在房間裏麵。難得有了這賞楓的機會,她可不願錯過。
  “雁兒,去請阮大人過來。”
  阮恒很快便到了,原本應該隨行。可江懷閑對沉玉放心不下,特意留下他小心盯著。來之前已經聽了雁兒的稟報,隻覺頭疼至極:“將軍這樣也是為了沉姑娘好,若是被人發現了,恐怕……”
  沉玉冷笑一聲:“穿戴成這樣,再蒙上麵紗。^^\正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被人撞到肩頭,踉蹌了兩步。
  沉玉伸手在腰上摸了個空,荷包不見了蹤影,這才回過神,跟著那人便擠了出去。這小賊居然偷到她頭上來了,待會得讓人好好教訓他才行。
  她一怔,忽然發現緊跟著自己的侍衛方才被看雜耍的百姓衝散了。回頭望見雁兒焦急的身影,艱難地在人群中尋著自己地身影。沉玉連忙彎下腰,貓著身子躲了起來。
  這麽好的機會,此刻不走,更待何時?
  幸好荷包裏麵淨是幾個銅板和碎銀,跟阮恒要來的銀票都貼身藏好了,不至於要餓肚子。身上這衣服都是現成,去成衣鋪換下,再拿去當掉,又是一筆不少的跑路費。
  一麵溜走,一麵想著往後地美好生活,沉玉的嘴角快要咧到耳邊了。提著裙子,就衝著人多的地方竄。跑得老遠,回頭一看,已經不見了雁兒和那兩個侍衛的身影……
  “砰”地一聲,她慌不擇路,撞在別人身上,幸好那人眼明手快地拉了沉玉一把,不然她就得屁股開花。喘著氣抬起頭,處在逆光的位置,隻覺這人俊朗的麵容似是鍍上了一層光亮。
  沉玉一怔,急急低下了頭。麵紗剛才不知掉在哪裏了,如果在這會被人看見容貌,怕是很快要被江懷閑的人發現:“對不住了,這位公子。小女子走得急,方才冒犯了。”
  “無礙,姑娘沒受傷吧?”溫柔的聲線響起,關切的目光讓人如沐春風。她幹笑兩聲,繼續捏著嗓子應道:“沒事,小女子這便告辭了。”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子笙,姑娘,後會有期。”
  沉玉麵上笑著,心裏不由嘀咕,鬼才想要再見麵,後會無期還差不多……
  這叫子笙的公子沒有多做糾纏,轉身便離開了。沉玉正抬步要走,忽然眼尖地瞅見地上地一塊玉佩,看四下無人,迅速撿了起來。
  成色不錯,麵上雕刻地玉竹栩栩如生,可以去當鋪要個不錯的價錢……
  指尖觸摸到玉佩背麵地凹凸,她疑惑地翻了過去,仔細一看:“沉沉浮浮,緣起緣滅……”
  愕然地呆站在原地,沉玉急切地抬頭尋找著子笙的身影,可哪裏還能看得見,心下不由失望。
  “姐姐,原來你在這裏,怎麽不聲不響地走掉了,讓我好生擔心。”雁兒一臉著急地跑了過來,拉著她的袖子不放:“王府派人來了,說是公子提早回府,我們趕緊走吧。”
  沉玉趁她不注意,把玉佩往腰上一塞,皺眉道:“好不容易才出來,連楓葉都沒見著,怎麽就要回去了?”
  雁兒身後的兩名侍衛亦是拱手勸道:“姑娘,王爺的命令不可違。馬車已經的備好了,請!”
  他們看起來恭恭敬敬,語氣卻是強硬。沉玉皺著臉,知道自己反抗不得。看來這回逃跑,還沒開始就得結束了。不過能遇上那叫子笙的公子,也不算白跑一趟:“好吧,我們這就走。”
  慢吞吞地挪到馬車前,冷不丁內裏伸出一雙手,猛地把沉玉扯了上去。雁兒一驚,隨後沉著地將車前的腳凳收起,與兩名侍衛退開了。
  沉玉撞在結實的胸膛上,鼻子一痛,淚汪汪地仰起頭,瞥見那張絕美的俊顏上冷若冰霜,不由縮著脖子,想要抱怨的話通通吞回肚子裏去了。
  “小玉兒膽子不小,居然敢違背我的意思擅自離開別院。”江懷閑俯下身,冷笑道。
  沉玉摸摸鼻子,小聲道:“清城的楓葉最為出名,我也隻是想去瞧一瞧。不是還帶著雁兒,讓兩個侍衛跟著……”
  見某人麵色越發陰沉,她乖乖地把剩下的話收了回去。
  “就差那麽一點,小玉兒就得跑了,不是麽?”江懷閑劍眉一挑,似笑非笑地湊了過來。
  沉玉心地一顫,笑容不禁有些僵了:“天大的誤會,跟在公子身邊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我又怎麽舍得走……”
  “是麽?”盯著她好一會,江懷閑才開了口:“最好如此,若不然……”
  “是,公子如果不信,我可以發誓的。”沉玉舉起手,神色諂媚。仿佛現在讓她挖出心來聊表誠意,也絕不會拒絕一樣。
  “也罷,這回就饒了你。”江懷閑美目微微眯起,手臂用力,沉玉被禁錮在他身前,差點透不過氣來,慌忙求饒。
  “我向公子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了。”
  聞言,江懷閑這才滿意地鬆了手,突然從她腰上摸出一塊玉佩:“哪裏來的?”
  沉玉眨眨眼,笑道:“剛在街上買的,看著便宜又精致……公子也覺得不錯吧?”
  “小玉兒的眼光倒是有些長進,”他扯了扯唇角,順手把玉佩收在袖中。沉玉急忙衝過去想要搶回,被江懷閑輕鬆一避,撲了個空,欲哭無淚。
  “公子家財萬貫,這樣的小東西一定看不上眼,所以……”
  “小玉兒的便是我的,何必如此生疏,分得清清楚楚。再說,吃我的住我的,難不成小玉兒連這樣的小東西也不願意給麽?”
  沉玉暗地裏咬牙切齒,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江懷閑把玉佩沒收了去……

  第九十六章 冠上夫姓
  “將軍,跟隨沉姑娘的暗衛被人刻意引開。看雜耍的人群故意阻擋雁兒和侍衛的視線,分明是蓄意而為。”阮恒眉頭深鎖,一五一十地稟報著,又將沉玉被偷去的荷包放在桌上:“偷錢的小賊已經抓獲,親口承認有人指使他這樣做的。”
  江懷閑把玩著從沉玉那裏搶來的玉佩,在燭火下泛著淡淡的青綠,是上好的和田玉。瞥向荷包裏的銅板碎銀,就這麽些小錢,也隻有那女人敢說是從市集買來的。他掃了眼玉佩背麵新刻的字跡,美目一閃,這兩句話他似乎從哪裏看見過……
  “回來後,她都做了些什麽?”
  “與平常無異,隻是偶爾失神。”雁兒事無大小,都觀察細微,正是因為這樣,阮恒才會將她安排在沉玉身邊行監視之職:“將軍,是否讓人再去打探一下?”
  雜耍的眾人早已被秘密收監,可惜除了有人出錢讓他們在指定的地方表演,並無透露其它。甚至於,雇主的麵容根本無人知曉。
  “不必了,這人的目標是沉玉,一定會再出現的。以靜製動,把她看緊些。今兒之事,本王不想再發生!”江懷閑眼底的厲色一閃而過,阮恒連忙跪下告罪。
  “下官明白,謝將軍免罪之恩。”
  “明兒開始,把沉玉身邊的暗衛撤去,免得引來皇上的注意。”江懷閑知道自己回到芮國後,身邊的眼線就從未少過。但趙懷津如今還不敢妄動,說明對他仍有顧忌。既然這人要維持他們表麵的兄弟情深,他又何妨奉陪到底……
  “是,將軍。”阮恒躬下身,恭謹地應道。
  待他退下不久。江懷閑看著掌中的玉佩,緩緩笑了開來。他終於想起來了,究竟從何處見過。
  美眸眯起,隻是不知留下玉佩的人,到底想要做什麽?
  第二天一早,雁兒看見沉玉雙眼充血,顯然昨夜沒有睡好,不由一驚:“姐姐這是怎麽了?”
  沉玉擺擺手,笑道:“晚上太冷了,睡不著。^^君 子 堂 首 發^^”
  昨天江懷閑與阮恒相談至子夜。兩人便分房而眠。平日同榻,有江懷閑這個大暖爐在身旁,房內沒有設火盆,依舊睡得香。沒想到不過分開了一晚,她就如此不適應。習慣果然很可怕。
  雁兒著手幫她穿戴好,微笑道:“姐姐用完早飯,便在馬車上再躺一會吧。”
  沉玉還念著她的楓葉。轉頭道:“這就要出發了?我還想到城郊看看……”
  “馬車會繞至楓林再出城,公子對姐姐確實用心。”雁兒欣羨地看向她,垂下了眼簾。
  沉玉一怔,嘀咕道:“他會這麽好心?天要下紅雨了……”
  心底帶著幾分狐疑,可當馬車駛進一片火紅地楓葉林時,她早就將這些丟到腦後,樂得兩眼發亮。目不轉睛地望著隨風飄蕩的紅葉。沉玉從車窗裏伸出手,其中一片在空中旋轉著落入了掌心上。
  看她樂不思蜀的模樣,江懷閑隻淡淡地看了眼車外的楓樹林,並不覺得這樣普通的景色有何值得欣賞之處。想到他這段時日送的綾羅綢緞、金銀飾物。這女人確實麵有喜色,不過恐怕是在盤算那些東西能拿去賣多少銀兩,而並非喜歡他送的禮。
  若是府中的侍妾,隻要其中一樣,足以讓她們欣喜萬分。他江懷閑又何曾如此恩寵一人,可惜這女人非但不領情,甚至棄之如敝屐。而這不值一文的落葉。卻足以令她眉開眼笑。
  “這裏真美。多謝公子了。”沉玉回過頭,誠心道謝。
  若有所思地盯著她。江懷閑勾了勾唇:“小玉兒喜歡就好……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啟程了。”
  沉玉點點頭,趴在車窗上,目光不舍地望著不斷倒退的楓樹,直到那片火紅消失在視線之中。達皇城汴梁。雖然先前沒有聲張,又交代了下去,不得驚擾百姓。可城門兩邊依舊站滿了百姓,歡迎江懷閑地歸來。
  沉玉被逼又戴上了麵紗,看見這樣的盛況,撩起窗簾的邊角,偷偷往外張望。看著一張張難掩歡喜之色的臉孔,她暗忖著這男人在百姓中的聲望倒是不錯。
  轉頭見主角安坐在車內,對外頭地喧鬧充耳不聞,低頭翻閱著手中的書冊,神情悠然淡漠。她挑了挑眉,奇怪道:“公子不去露個臉?這些人在城門前等很久了吧……”
  “沒有必要,”江懷閑的目光仍停留在書頁上,頭也不抬地答道。在天子腳下,還是收斂些為好。
  既然本人發話了,沉玉也乖乖地放下窗簾,坐了回去。
  馬車停了,江懷閑先行下了去,轉身將手伸向沉玉。她上回拒絕了這人地好意,提著裙子就往下跳,踩著裙擺摔得夠嗆。得了教訓,這次順從地把小手放在他的掌心上,慢慢走了下來。
  周圍鴉雀無聲,她還說府裏為何沒人來迎接江懷閑,誰知一抬頭,看著大門口站滿了人,著實嚇了一跳。一麵似是奴仆和婢女,衣著樸實,低眉順眼;另一麵則是十幾位千嬌百媚的女子,各個盛裝打扮,婀娜多姿。
  她們望著江懷閑欣喜若狂的視線,如今一轉,都投注在沉玉身上,她隻覺如芒在背。目光過於炙熱,沉玉秀眉一蹙,不客氣地瞪了回去。
  看她如此囂張,眾侍妾手裏的帕子扭了又扭。
  “王爺,這位姑娘可是新來的姊妹?”為首的高挑女子媚眼如絲,上前幾步,神色自若地詢問道。
  江懷閑攬著沉玉地細腰,微微頷首。
  管家名為邵安,躬身問道:“王爺。是否先收拾好廂房,讓這位姑娘歇息一晚?”
  每次送來的侍妾,都會安排在一處院落居住。管家接獲王爺攜一女子歸來的消息後,已經收拾好烏蘭苑。此處清幽,隻是離主屋較為偏遠。拿捏不住王爺對這位新來地侍妾恩寵如何,管家想著先安置一晚,探探王爺地口氣,再作打算。
  江懷閑摟著沉玉,抬步往府內走去:“不用了,她以後就住在淩雲閣。”
  管家愕然地抬頭看了沉玉一眼。連忙低頭應下。
  淩雲閣是江懷閑的寢室與書房,平日是府中的禁地,沒有允許誰也不得擅自靠近。如今居然安排這侍妾住進去,可見這女人在王爺心中的分量。管家心裏盤算著以後莫要得罪了王爺這新侍妾,更要多番討好才行。
  沉玉被一幹侍妾瞪得莫名其妙。又不敢貿然開口,隻得任由江懷閑拉著走了。“敏姐姐,我們該如何是好?”待兩人走遠。侍妾焦急地圍著方才開口詢問的高挑女子。
  此人姓關,原是應詔入宮的官家子女,後來被皇帝趙懷津賞賜給江懷閑。出身最好,又是第一個入府,在王爺麵前也算說得上話。如今對其他侍妾而言,理所當然地成了救命稻草。
  關敏看向眾人,淡定一笑:“大家同是服侍將軍的人。妹妹剛來,很多規矩不了解,我們得仔細提點才是。”
  聽罷,侍妾們知她不願摻和。便揮著帕子各自散去了。王爺回府,洗塵宴自是少不了,她們得趕緊回院子裏精心打扮,好讓江懷閑瞧上一眼……
  沉玉隨江懷閑走進一處安靜地院落,路上沒有碰見半個奴仆,但她隱約感覺到四周微弱地氣息----看來,這裏又是個固若金湯地牢籠。
  暗暗歎了口氣。她這才發現。房內地布置與馬車內無異。算不上奢華,卻精致到每一件東西。比如桌上的茶具。居然用的是白玉杯;床榻是少見的紫檀木,靜氣凝神,是促眠地上上之品;不說放置在角落的金鼎香爐上,栩栩如生的鯉魚嬉水鏤空,還有床上小巧玲瓏地玉枕,以及鋪在榻前的雪狐地毯……
  摸著柔軟的狐皮,沉玉不由暗歎。不愧是有錢人,這樣的好東西竟然拿來踩……
  她也終於明白,為何那些侍妾一臉憤恨與嫉妒。一看此處,就知是江懷閑的寢室。怕是以為沉玉想獨占他,才引得她們不悅。殊不知她現在的身份,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罷了。
  “公子最近身體倒是好了不少,連房間地火盆也撤走了。”
  思及當初遇見江懷閑時,帳內必定設有火盆等禦寒之物,如今在這麽完全看不見了,沉玉便隨口問起。
  “有小玉兒在,還需要什麽火盆?”江懷閑懶洋洋地答了,又眯起眼道:“來,這是你的文碟,收好了。”
  她困惑地接了過來,自己的文碟早已被火燒掉了,這又是從何而來的?
  仔細一看,上麵分明寫地是“江玉”兩字,她怔了怔,便瞪了過去。這男人,假做文書還不忘占自己便宜。這“沉玉”的名字用不得,居然安上了他的姓。
  見沉玉不滿,江懷閑含笑道:“小玉兒既然做了本王的人,當然得冠上夫姓了,不是麽?”
  她懶得跟這人計較,隨手把文碟丟到被褥上:“公子突然偽作文書,可是有要事?”
  江懷閑斂了神色,淡淡開口:“剛接到消息,皇帝打算後天召你進宮。”

  第九十七章 勞心勞力
  沉玉詫異地看向江懷閑:“皇帝為什麽要召見我?我如今的身份隻是公子府中一名小小的侍妾……”
  “他不知從何得知,你救了我的性命。一來為了答謝封賞,二來,他也想多了解錦國的人情風貌,跟小玉兒聊一聊。”江懷閑冷哼一聲:“皇上想見你,這些理由已經綽綽有餘。就算沒有這麽些借口,你我也拒絕不得。”
  “也是,天大地大,皇帝最大。”沉玉讚同地點頭,了然道:“所以公子特意命人把文碟造出來了,隻是……你就不擔心皇帝發現是假的,降罪下來的話……”
  他低低一笑,輕歎道:“不說在錦國查清楚一人,猶若大海撈針。再者,小玉兒以為這文碟會有任何落人把柄的紕漏麽?”
  沉玉尷尬一笑:“公子做事素來滴水不漏,當然不會有問題。”
  就是這姓氏變成了“江”,讓她頗為不爽就是了……
  江懷閑取出一疊紙張,遞了過來。她奇怪地接過,低頭一看,是江玉的出生年月、生辰八字和常年居住的地方,連少時經曆也寫得一清二楚,仔細明了,一覽無遺。
  “兩天內,把這些都背熟了。”說罷,他又涼涼地丟下一句:“若背錯了,就別想有的睡。”
  沉玉鬱悶地盯著手裏的白紙黑字,這麽多,以她的資質,恐怕不吃不喝不睡,三四天也背不出來……
  “背不完,明天的三頓飯也省了吧。”江懷閑褪去外袍。在水盆內洗了手,坐在了案前。
  管家邵安前來請兩人入席,江懷閑換了一身衣衫,含笑道:“小玉兒就留在此處,若果本王回來前沒完成一頁。^^君 子 堂 首 發^^這晚飯……”
  她吞了吞唾沫,在馬車上奔波了一天,早就困倦不堪,如今更是饑腸轆轆,連忙應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很好,本王很期待。”說罷,江懷閑轉身隨管家離開,唇邊噙著淺淺的笑意。
  邵安看在眼裏。不由驚詫地偷偷瞄向房內愁眉苦臉的女子。想到王爺地新歡畏寒,尋思著要不要把庫房內的雪貂披風呈上來……
  在寢室裏隱約聽到外麵斷斷續續的絲竹之聲,沉玉可沒心情欣賞,肚子的空城計唱了好一陣,這會宴席上一定滿桌美味佳肴,可惜別說看了,連聞聞的機會都沒有。
  美人在懷,江懷閑今夜定是樂不思蜀,怕是沒有這麽早回來了。思及此,沉玉把手裏地東西一扔。倒在柔軟的床褥上,輕輕歎了一聲。
  要不然,眯一會眼再背?反正隻有一頁,剛才看了,內容也不是很多……
  她合上眼,在床上尋了個舒服的位置,倒頭就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沉玉隻覺手腳冰涼。閉著眼伸手摸向被子,誰知碰著一抹暖和,下意識地蹭了過去。忽然一個激靈睜開眼,瞧著身旁坐著的人。她急忙爬起來,幹笑道:“王爺回來得真早啊,嘿嘿……”
  “亥時已過,還早麽?”江懷閑挑了挑眉,瞥向床頭淩亂的紙張:“這第一頁,小玉兒可以背了?”
  居然一睡就是個把時辰,沉玉烏目一轉。迅速去拿回那些紙張。卻被他伸臂截住了:“開始背吧,本王聽著……”
  她麵上一窘。結結巴巴地擠出幾句,搜腸刮肚愣是記不起剩下的,支支吾吾的,聲音便越發低了下去。
  江懷閑往桌上一指,笑道:“難為本王還特意命人把小玉兒喜歡的菜肴送了來,而今就賞給你的婢女吧。”
  沉玉淚汪汪地看著一桌子好菜被人端走了,留下滿屋地菜香,讓她忍不住使勁咽口水:“公子,我會好好背的……”
  “小玉兒忘了,該喚本王什麽?”江懷閑捏了捏她的臉頰,似笑非笑地問起。
  沉玉看了過去,開口道:“王爺。”
  “這就對了,”讚賞地笑了笑,他揮手道:“明兒的早飯,就看小玉兒的表現了。”
  說完,江懷閑轉身躺在了床榻上,闔上了雙眸。
  沉玉咬咬牙,把披風一裹,將火盆挪到腳邊,窩在雪狐地毯上埋頭苦背。直到天亮前,終於勉強把半數的內容都記下來了。
  熬夜的結果便是,憔悴委頓,臉色蒼白。加之餓了一晚上,腳步虛浮,東倒西歪地幾乎站不穩。
  沉玉被雁兒扶著坐在桌前,隻管盯著飯菜,對其他侍妾的目光視若無睹。江懷閑看在眼裏,愣是遲遲沒有動筷,反倒將她攬進懷裏,低笑道:“昨夜,可是累著小玉兒了?”
  好不容易把視線從香噴噴的食物上轉開,沉玉皺眉瞪了他一眼,感覺到其他侍妾嫉恨的注目,不由恨得咬牙。這男人是故意地,居然說出這般引人誤會的話來。
  眼珠一轉,既然他開了頭,自己又怎能不配合?
  一手摟住江懷閑的脖頸,沉玉烏目微眯,柔若無骨地靠在他胸前,嬌笑道:“我可是累壞了,今夜王爺就饒了小玉兒可好?”
  讓她吃飯睡覺,別再折騰自己了……
  江懷閑美目一眯,含笑道:“得看小玉兒了今兒的表現了,不然,可別怪本王不客氣。”
  沉玉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齒道:“王爺,可以動筷了麽?”
  她餓了一晚上,看著滿桌的飯菜不能動,別提多痛苦了。江懷閑率先夾了一筷子菜放進她的碗裏,笑道:“多吃些,免得晚上沒力氣。”
  不用他說,沉玉隻顧著埋頭苦吃。誰知道吃完這頓飯,下一頓在那裏,說什麽也要先吃回來。
  狼吞虎咽,絲毫沒有半點姑娘家的矜持。侍妾們暗自抿唇偷笑,這樣不懂規矩的女子,留在王爺身邊怎能長久?關敏默默地小口吃著菜,瞥見江懷閑俊顏上神色不變,眼中還偶爾閃過一絲笑意,不禁暗暗心驚。
  王爺素來愛潔,最厭惡不懂規矩地人。府中被嚴懲的小廝和侍妾,被杖刑至死的事時有發生,如今他居然會容忍這麽個粗鄙女子,引得她不得不側目。
  抑或是,這個看似麵目平凡的人,實際上深藏不露?
  關敏時不時瞥向沉玉,眼底地探究之色一閃而過。
  剛用完早飯,沉玉就心急火燎跑回淩雲閣去了。不趕緊用功背書,午飯怎麽辦?江懷閑自然跟隨在後,不好好盯著,這女人明天進宮麵聖就得錯漏百出了……
  可是落在旁人眼裏,卻是別有一番意味。侍妾們盯著兩人離去的身影,眼珠子就要瞪出來了。折騰了一晚上不夠,大白天的他們就這樣急著辦事了?
  可憐回房後的沉玉,抱著那堆紙,背著“自己”的生平,又是一夜未眠,累得快要吐血……
  第二天一早,宮內果然派人來宣旨,召沉玉立刻進宮麵聖。不過區區一個王府的侍妾,卻有這般榮寵,府內其他人驚疑不定,想著這女人說不定很快就得被扶正,成為王府的女主人。原本沒有擺什麽好臉色地眾位侍妾,各個笑臉盈盈,巴結示好,就怕得罪了這尊大佛,以後被一腳踢出王府。
  沉玉淚眼婆娑地看著眾人,不是感動,而是累地。昨天好不容易把所有內容從頭到尾背得爛熟,正想著能早些休息,誰知江懷閑又叫雁兒來教她宮廷禮儀,免得丟了他這王爺的臉麵。
  可憐她又是天明時才睡下,繁複地禮儀也隻學得七七八八,算是勉強過關。這聖旨再不來,她還得被折磨多久?
  沉玉臉頰上被雁兒撲了不少粉,依舊難掩勞累困頓之色。眾人心下唏噓,不但坐實了她在府中的寵妾地位,更是對王爺的體力暗暗欣羨。
  宮中來人備了馬車,沉玉提著裙子走上去,心歎終於能離開王府一步了。紙上的內容已經了然於胸,但她心底還有些忐忑。誰知芮國的皇帝,會不會比江懷閑更難纏?
  
  第九十八章 指尖一吻
  馬車行至半途,剛要穿過喧囂的寬敞街道,忽然車身一震,沉玉勉強站穩身形,皺起眉頭。外麵傳來陣陣驚呼與叫喊聲,撩起窗簾,隻見小販與路人急急退避,十數名黑衣蒙麵男子襲向隨車的護衛,一時陷入了混戰之中。
  她當機立斷,坐到了車夫的位子上,鞭子一抽,駿馬嘶叫兩聲,撒開蹄子拚命往前奔跑。護衛原本顧忌沉玉的安全,將馬車圍成一圈,束手束腳。如今看她安然離開,眾人這才放開拳腳,與偷襲的蒙麵人纏鬥得難分難解,算是把人阻了下來。
  分不清方向,沉玉隻能任由馬兒往前衝。遠遠望見正前方的巨石,嚇得收緊了韁繩,幾次拉扯不但無法讓馬車停下來,連方向也改變不得,急得滿額是汗。
  跳車的念頭一閃而過,可惜看見路上鋪滿的碎石,以及她這身礙手礙腳的華麗衣裙,沉玉立刻打消了這念頭。恐怕還沒跳出去,就得被這裙擺絆倒,摔個鼻青臉腫,頭破血流了。
  瞥見十數丈外的枯樹,被人砍掉了枝葉,隻剩下光禿禿的大半樹樁。抽出從不離身的匕首,她切斷韁繩,靈巧地綁了個活結。繩子不夠長,沉玉隻得一次自救的機會。
  可是馬車行駛的速度極快,在一瞬間估算好力度和距離,將活結套在樹樁上,何其艱難!
  如今要砍斷腳下結實的車轅,即使這匕首削鐵如泥,卻是來不及的了。沉玉試了兩次,車轅上隻留下幾道刀痕。若是江懷閑在此,憑他的功夫與臂力。或許幾下就能斷開。
  她搖搖頭,這時候居然會想起那可惡的男人。
  沉玉抿抿唇,秀眉微蹙。方才離開時,江懷閑並沒有派王府地侍衛隨行,而今連藏身在暗處的人也沒有跟來麽?
  若說因為有禁軍在,所以他放心地將自己交出去。以江懷閑的為人。她會相信才怪!
  可是馬車撞上巨石,她自己不死也得重傷,難道這男人的下屬還眼睜睜地看著,而不伸出援手?
  不管如何,求人不如求己。^^首發 君 子 堂 ^^沉玉緊緊握著手裏的繩索,雙眼死死盯著越來越近的樹樁,將腦中地雜念拋諸腦後。深深吸了口氣,近了,還差一點點……
  等待總是讓人難以忍受。雙手禁不住有些抖動,她用力拍了下手背,強逼自己靜下心來。是生是死,隻得唯一的一次機會……
  到了,就是這時候!
  繩索一扔,在半空中劃了個弧度,微微一抖,套住了樹樁。沉玉剛鬆了口氣,忽聞“喀拉”一聲,樹樁居然被連根拔起!
  她正愣神著。嘶叫著衝向巨石的兩匹馬,突然拐了彎。後頭的車身被甩向了巨石,下一刻就得粉身碎骨!
  電光火石間,一道身影撲了過來,攬過她的腰身,足尖一點,便已躍開數十丈之外。沉玉呆呆地盯著來人,隻見俊朗的麵容上洋溢著淡淡的笑意。一直提起的心。這才漸漸安定下來。
  “子笙公子……你怎會在此?”
  “姑娘出了王府後,我就跟著來了。可惜中途被人阻擋,險些來遲一步。”子笙劍眉一揚,抱著她施展輕功。絲毫不喘。
  “誰阻了你?”沉玉皺起眉頭,心裏隱隱已有了答案。
  “姑娘早已有了答案,何必多問?”子笙瞄了她一眼,淡淡說道:“如今在汴梁,誰不知姑娘是王爺擺在心尖上的人兒?”
  “江懷閑派人跟著我,居然見死不救?”沉玉想到此,眼底閃過一絲怒意。難不成她在去麵聖地途中遇襲。這男人還想嫁禍於皇帝?
  “姑娘跟著王爺這麽久。難道就沒看清楚他是怎樣的人?”子笙在一處竹林前停下,沉玉雙腳這才落在了地上。=君 子 堂 首 發=
  “這是哪裏?”
  “在下的一處臨時居所。姑娘受了驚,進屋歇息一下吧。”
  沉玉低下頭,看著原本華麗的衣裙皺皺巴巴的,還被劃破了好幾處。衣衫不整,狼狽不已,不由尷尬地笑笑:“那就打擾子笙公子了……”
  “叫在下子笙便可,憑你我之間的關係,沒必要這般生疏。”子笙轉頭一笑,率先走入竹林中:“此處設了陣法,姑娘得罪了。”
  牽起沉玉的小手,他熟練地快步向前。她隻覺滿目青綠的竹子在麵前晃悠,盯得久了,眼花繚亂。半晌,突然眼前一亮,視野開闊,已是出了竹林。
  看著小巧簡陋的木屋,沉玉怔了怔:“子笙一個人住在這裏?”
  “不錯,此處清幽寧靜,自給自足,又無人來打擾……”子笙放開她的手,含笑道:“這樣地生活,堪比神仙也不為過,姑娘覺得呢?”
  沉玉環顧一周,屋前有口水井,旁邊則是一小塊菜田。綠綠蔥蔥,葉子上還閃爍著水滴,應是剛澆水不久。隻聞微風吹過,竹子輕動,傳來一陣“沙沙”的輕響,風中還夾帶著絲絲竹葉的清香。
  她眯起眼,緩緩笑開了:“確實是個好地方,子笙真會選。”
  兩人走進木屋內,所見之處,簡潔整齊。沉玉在桌前坐下,笑道:“看不出子笙自己住,此處不但幹淨,更是不見半點雜亂。”
  子笙亦在她身旁落座,聞言一笑:“常年獨居,這樣的事隻能親力親為了。”
  斟了兩杯茶,遞了過去,沉玉伸手接過,掌心漸漸暖和了起來。輕輕抿了一口,她低著頭,歎道:“玉佩的事……為何我以前從未見過子笙?”
  他垂著眸,眼中淌過一絲黯然:“當年頑劣,犯了錯,按照規定,原是要嚴懲。爹娘心軟,向族長求情,隻將在下趕了出去。”
  抬起頭,子笙苦笑道:“十三年前,姑娘隻得四五歲,記不得也不奇怪。”
  沉玉想了想,釋然道:“難怪……這麽多年了,子笙也不必再耿耿於懷。當初,也算得上是因禍得福,不然……”
  子笙輕歎一聲,雙眼滿是苦澀:“但是眼白白地看著族裏的叔伯兄弟就這樣……讓在下情何以堪?甚至,連為爹娘埋骨安葬也無法做到。”
  “過去的便過去罷,我們苟且偷生,更應該替死去的人好好活下去。”沉玉輕撫著杯沿,幽幽說道。
  “難道姑娘就不想報仇雪恨,討一個公道?”子笙眼神一冷,語氣忿然:“數年來,在下抽絲剝繭,終是知道了凶手是何人。”
  他話語一頓,斂去了神色:“當初雖是錦國皇帝下令,可背後也受了奸人地教唆。這個人,正是芮國的不敗將軍,淩王江懷閑!”
  沉玉一愣,第一次聽到這話,她隻是一笑置之。十年前,江懷閑也不過是個一十二歲的孩童,如何有這樣的心機城府?但這是第二次了,上回她反駁吳漢鍾,不過是片麵之詞,可這個人呢?
  定了定神,她瞧了過去:“凶手地事,子笙是如何得知的?”
  “姑娘不信在下所言?”子笙沒有回答,蹙眉盯著沉玉:“還是說,這段時日,淩王已經俘獲了姑娘的心?”
  她搖搖頭:“我並非不信,隻是此事過了十年,當初的人和事早已麵目全非。子笙如何認定,便是江懷閑做的?”
  “姑娘不妨找錦國慶紹帝當麵對質,真相自然會水落石出。”
  看著他堅定的目光,沉玉神色黯然:“知道了又能如何?即使子笙說的都是真地,難道隻憑你我兩人之力,就能扳倒江懷閑?”
  “小時候曾聽爹娘提起族裏地藏寶圖,就因為它,我們才會淪落至此。既然如此,我們就利用這筆寶藏,招兵買馬,重挫淩王。”
  相比他的激憤,沉玉麵色淡然:“那張藏寶圖,我已經送給了江懷閑。如今,早已向芮國皇帝呈上了……我從來沒想過報仇,冤冤相報何時了呢……”
  “姑娘看過那張圖,隻要我們比芮國更早找到寶藏地位置……在下明白,姑娘不想再卷入紛爭之中。但姑娘放下了,可一想到爹娘慘死的境況,在下夜夜被噩夢糾纏,如何放得下?”
  看著滿臉悲憤的子笙,同是天涯淪落人,沉玉也無法硬起心腸:“這世間上唯一的那張藏寶圖,就在芮國皇帝手上。即使是我,也無能為力……”
  子笙雙目一暖,掌心覆上她的手背,柔聲道:“人各有誌,在下也不會強人所難。如今還能見著姑娘平安無事,在下甚感欣慰。”
  暖意從手上傳來,十年來深藏在心底的哀傷與委屈,在這個溫柔的人麵前,不禁慢慢湧了上來。沉玉烏目微紅,垂下頭去。這個人,恐怕是除了她之外,唯一的幸存者。江懷閑定然在外麵四處搜索自己的下落,她不能暴露了此處,連累了子笙。
  “我得走了……我們,還會再見麵嗎?”
  子笙唇角一揚,在沉玉的指尖上落下一吻:“姑娘需要在下的時候,我一定會到你的身邊來……”

  第九十九章 似是而非
  子笙體貼地將沉玉送回到出事不遠的地方,這才悄然離開。
  她怔怔地望著他遠去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視野的盡頭,垂下了頭。手指上似乎還殘留著方才溫軟的觸感,不可否認,子笙吻下的那一刻,觸動了她的心。直到如今,那份微妙的悸動仍然難以平複……
  沉玉從不懷疑子笙的身份,畢竟“沉沉浮浮,緣起緣滅”這四個字,隻有同族中人才會知曉。再說,方才他提起往事時真情流露,絲毫不見半點偽裝。
  下意識的,她也不願對這個可能是唯一的族人起疑……
  折騰了半日,沉玉又累又餓,蹣跚著往前走。子笙說原地會有人來接她,如今也不是逃走的好時機,隻得送她回到這裏。也是,芮國是江懷閑的地盤,沒有事前籌措,一時之間自己又能逃去哪裏?
  思及此,沉玉不禁嗤笑一聲,之前她想要趁機逃跑的想法實在幼稚。子笙讓她好生呆在王府,時機一到,自然會救她離去。
  竹林中的平淡生活,是她素來向往的。沉玉含糊地應下了,其實並不相信單憑子笙一人之力,能從守備森嚴的王府帶走她。隻是不忍拂他的好意,才沒有拒絕。再說,讓她心裏有這樣的一個念想在,也是好的……
  “小玉兒終於舍得回來了?”幾丈開外,雪衣墨發的江懷閑悠然地站著,俊雅地麵容上滿是冷凝。
  聞言。沉玉身子一歪,就要倒了下去。他立刻快步上前,伸臂托住了她。
  低頭一看,淩亂的衣裙,袖口裂了開來,出門時精致的妝容掉了大半,好不狼狽!江懷閑皺了皺劍眉。卻見沉玉伸手摟住他的腰,臉頰貼在自己的胸口,身子微微發抖。^^首發 君 子 堂 ^^
  原本要責備與詢問的話,見此隻能吞了回去。抱著沉玉上了馬車,江懷閑仔細查看了一番,掌心被繩索生生磨破出血外,並不見其它明顯的外傷。之前地馬車早已在巨石上撞得七零八落,他派去跟隨的暗衛被人引開,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
  後來接獲消息。匆忙趕來,卻不見沉玉的身影。以地上的痕跡看來,並無打鬥,亦沒有任何足跡。她好像突然從馬車上消失掉一樣,讓人無跡可尋。
  這是阮恒得出的結論,江懷閑低頭盯著懷裏閉眼昏睡的沉玉,美目一眯。若不是她懂得飛天遁地,便是救走沉玉的人輕功極佳,遊走無痕。
  這樣的人,在芮國不出十個。隻是。與沉玉有什麽牽扯,抑或是借此故意靠近她?
  沉玉在一陣飯香中醒來,餓得頭暈眼花。雁兒細心扶起她,端著碗將一勺白粥遞到她唇邊:“姐姐地雙手都受了傷,大夫說不能碰水,這兩天最好也別亂動,免得傷口裂開。”
  她低頭看見自己包得像粽子的兩隻手,眼角一抽。哪裏來的庸醫。繩索磨損的小傷,居然這般小題大做!
  “雁兒,幫我解開這布條。”
  “姐姐,萬萬不可。”她嚇得不輕。連忙搖頭。
  “隻是小傷而已,這樣包著,我什麽都做不了。”沉玉臉色有些尷尬,吃飯雁兒還可以幫忙,如果上茅廁的話……
  “小玉兒還想要做什麽?本王很樂意代勞。”江懷閑大步踏入,聽見她的話,薄唇微微勾起。
  “沒什麽……”當著他的麵。沉玉自然不敢把話說出來。=君 子 堂 首 發=急忙轉開話題:“今日沒有去宮裏,皇上怎麽說?”
  “他不但免去了小玉兒的罪。還派人送來不少珍寶給你壓驚。”剛剛太監總管親自送來禮單,綢緞、金釵、夜明珠和玉如意等等。不知道趙懷津打什麽主意,居然為了王府一個小小的侍妾,如此大費周章地賞賜。
  見江懷閑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轉,沉玉幹笑道:“如果皇帝倒是挺大方地,王爺,那些東西都歸我麽?”
  她雙眼發亮,期待地瞅了過來。江懷閑挑起眉,略微一笑:“東西都收入王府的庫存裏了,小玉兒的東西不就是本王的麽?”
  強詞奪理!
  沉玉暗暗腹誹,想到一大筆錢財還沒摸著就給人藏起來了,委屈地扁著嘴。好歹讓她看兩眼,過過癮也好……
  可是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她眨眨眼,默然地將他痛罵了上百遍,幽怨地歎道:“王爺說得都是對的,就這樣辦吧。”
  躺了下去,把被子一裹,沉玉背對著江懷閑,下了逐客令:“時辰不早了,恭送王爺。”
  他瞧著沉玉散落在床沿上的烏發,涼涼地問了一句:“難道小玉兒對今兒的事,就沒有要對本王說的?”
  “王爺,今早出門途中被人偷襲。護衛擋住賊人,我匆忙趕著馬車逃跑。後來停不下來,本打算用繩索套住路邊地樹樁,誰知失敗了,然後……”沉玉轉過頭,抱著被子瑟瑟發抖,看起來心有餘悸。
  “然後?”江懷閑看了過去,專注於沉玉的神色,沒有放過她麵上一絲一毫地變化。
  她蜷成一團,囁嚅道:“看見馬車要撞向前方的巨石,我就嚇暈了。醒來後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就摸索著走回來。之後地事,王爺是知道的……”
  “照這麽說,小玉兒沒有看見救你的那個人了?”江懷閑彈了彈袖袍,緩緩笑了開來。
  見他如此一笑,沉玉倒是沒有急著回答,仔細想了一下才搖頭道:“……沒有。”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江懷閑起身道:“本王明白了,今兒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見他終於走了,沉玉連忙叫來雁兒,把燭火都吹熄了,緊了緊被子轉過身去。雁兒看她睡了,躡手躡腳地把火盆往床下一挪,輕聲關上了房門。
  沉玉瞪著眼,根本了無睡意。下午見著江懷閑的時候,擔心他發現端倪,便假裝虛弱無力,運功閉息,似是昏迷過去。實際上這段時間在仔細考慮著應對的措辭,連神情動作都包括在內,畢竟江懷閑可不容易糊弄。
  方才看他的神色尚有狐疑,但大抵掩飾了過去。沉玉用被子捂著頭,偷偷籲了口氣。平日她這番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謊功夫,連師傅都沒看出來,可這江懷閑目光灼灼,仿佛了然於胸的神情,讓沉玉大為不安。
  在床上滾了滾,她心裏把剛剛告訴江懷閑地措辭又默念了幾遍。這也是她多年來地經驗,假的事情說得多了,不就跟真地一樣了。多念幾遍,連沉玉自己都開始相信了,更何況別人?之色,恭謹地稟報道。
  一旁的阮恒亦躬身開口道:“跟隨的探子兩人死,被人一刀致命。尚未查出何人所為,但顯然對我們的行事方式極為熟悉。不排除出了內奸,或是……”
  “或是謀劃已久,在王府周圍布下了眼線?”江懷閑冷冷一笑,美目閃過一絲淩厲之色。
  阮恒立刻跪地告罪:“王爺息怒,此事是下官的疏忽所致,才令沉姑娘受了傷……請王爺降罪!”
  江懷閑垂下眸,冷笑道:“好一個聲東擊西,也不怪得長史。再說,小玉兒也並未說出實情。”
  阮恒一怔:“沉姑娘說的,與下官今兒觀察的完全吻合。車轅上有匕首的刻印,開頭應是想用匕首砍斷,卻失敗了。韁繩被砍斷,套在了樹樁上,但受不住馬車的衝力被連根拔起,拖出了數十丈之外。再加上沉姑娘掌心的傷,就知是拉扯繩索時所磨破的……”
  如此分析,根本毫無破綻,他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皺起眉頭。
  江懷閑輕叩著桌麵,笑道:“小玉兒的一番措辭,聽起來確實沒有半點破綻。可是有一點,本王問的是否見過救她的那個人。”
  阮恒一聽,恍然道:“若沉姑娘真的暈倒了,根本不清楚救她的隻有一個人……那麽,沉姑娘當時便是醒著的,但為何要極力隱瞞?”
  “她素來不會多管閑事,也不是什麽菩薩心腸之輩。難得小玉兒這般堅持,本王又何妨順一順她的意?”江懷閑輕笑一聲,吩咐道:“長史,不必特意派人跟著沉玉,隻需城中的眼線盯著便可。”
  阮恒拱手道:“王爺打算來個黃雀在後?”
  他微微頷首,饒有興致地道:“不錯,本王也很想知道,那背後之人究竟謀的是什麽……”

  第一百章 美色害人
  麵聖因為意外遭到擱置,沉玉總算是解脫了。掌心有傷,每日有雁兒細心服侍,痊愈得很快,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愜意得緊。隻是王府這樣的是非之地,想要清淨怕是不容易。
  “姐姐,婉姑娘剛讓人送來紅參和少許碧螺春。舞姑娘則是幾匹絲綢與一隻彩雀,還有茵姑娘、熏姑娘……”
  “好了,把鳥籠放下,其它都收起來吧。”沉玉趴在床上,懶洋洋地打斷道。自從皇帝派遣太監總管來宣旨,事後又送來好幾箱的賞賜,府裏的侍妾便爭相恐後地向她巴結示好。
  淩雲閣沒有江懷閑的允許進不來,她們便托人送禮。吃的、穿的、用的,一應俱全,才兩三天就堆滿了一屋。原先沉玉還有幾分興致,跑去細細翻看一下,然後發現來來去去都是差不多的東西,不免有點意興闌珊,也就不怎麽理會了。
  雁兒將鳥籠放在桌上,笑道:“姐姐,這可是難得一見的七色彩雀,聽說叫聲猶若天籟。不過,很難讓鳥兒唱歌就是了。”
  沉玉下了床榻,烏目一閃,手指隔著籠子逗弄著色彩斑斕的小鳥:“乖,叫一聲來聽聽?”
  鳥兒抖抖漂亮的長尾,烏黑的小眼看了看她,轉過身去。沉玉撇撇嘴,朝小鳥做了個鬼臉。旁的雁兒見狀,抿唇笑了起來:“姐姐,不如拿些小米過來,或許吃飽了。彩雀才願意唱歌。”
  沉玉坐在桌前,雙手托著兩頰,淡笑道:“被人困在籠子裏。即使錦衣玉食也高興不起來。如何會唱歌?”
  聞言。雁兒一窒,垂下眼沒有吱聲。有的人在籠子外,卻拚了性命想進去;有的人在籠裏,欣羨地望著外麵地風景,盼望著離開。
  人與人之間便是這般不同,或許籠中的身在福中不知福,也或許,籠外的人不懂得自由地可貴。
  想到這裏,雁兒眼神一黯。沉玉何曾不是那籠裏地人。而自己卻是……
  “小玉兒這麽說,可是對本王不滿?”江懷閑揮手讓雁兒退下,唇角淺淺一勾。
  沉玉盯著籠子裏地漂亮小鳥,淡淡道:“王爺誤會了。我隻是有感而發罷了。”
  他坐了下來,笑道:“本王沒有下令禁足,小玉兒不妨在府內走走。”
  “不必,這裏很好。”府內那些人送禮這般起勁,出了淩雲閣,還不得把她吃了?沉玉下巴擱在桌上,繼續逗弄著小鳥。忽然想到一事。沉玉轉過頭。奇怪地問起:“王爺怎麽一天到晚都在府中,難道不用上朝?”
  江懷閑笑了笑:“本王征戰歸來。又剛納了新侍妾,自然留在這裏享受美人鄉了。”
  瞥了他一眼,沉玉挑眉道:“王爺打算韜光隱晦,好暗地裏行事?就不怕皇帝在早朝時與百官商議,慢慢剝奪王爺手中的權力?”
  伸手揉了揉她的烏發,江懷閑笑得愉悅:“本王不上朝,不等於朝中無人。當下,皇帝還不敢明目張膽地來對付本
  沉玉歪了頭,避開他的手:“那幅藏寶圖,王爺已經送給皇帝了?為什麽連我受驚都有賞賜,反倒王爺打了勝仗,又帶回寶圖,卻不見半點恩賜?”
  “沒有更好,”江懷閑冷哼一聲,笑道:“本王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還缺些什麽?若果賞賜下來了,總得堤防裏麵有詐,倒不如不要。”
  看來兩人的矛盾已經被激化,不能明著來,就從背地裏下手。=君 子 堂 首 發=沉玉抖了抖,天天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生活,她寧可不要。不過話說回來,這男人會如此爽快地交出寶圖,不求回報?
  別說她不信,連芮國皇帝怕也會懷疑……
  “王爺開始動手了?”
  江懷閑一笑,薄唇貼向她的耳邊:“知我者莫若小玉兒了,可惜……天機不可泄露也。”
  沉玉退開一點,耳根微紅:“千萬別說,我一點都不想知道。”
  為了小命著想,知道得越少越好。可惜,江懷閑又怎會讓她如願?
  “此事,還需小玉兒幫個小忙。”他長臂一伸,將沉玉摟在懷裏,輕笑道:“相信本王的請求,小玉兒不會拒絕的,對吧?”
  她秀眉一皺,摻和進去地結果便是,自己得成為幫凶。如果失敗了,她還得賠掉小命。抬頭看了江懷閑一眼,沉玉粉唇微揚。這男人的心裏,怕是沒有“輸”這個字……
  “既然王爺開口,我又怎好說個不字,隻是……”沉玉摟著他的脖頸,低笑道:“王爺讓我出府遊玩三五日,如何?”
  江懷閑俯下身,盯著她一雙烏目許久,含笑道:“也罷,小玉兒難得來汴梁,本王這就舍身相陪吧。”
  沉玉枕在他肩頭,避開了這人的目光,幹笑道:“王爺日理萬機,跟我這樣地小女子出遊,未免不妥。”
  “本王攜愛妾遊玩,誰敢說一句不是?”江懷閑抬手把她的臉轉了回來,輕歎一聲:“難道小玉兒想撇開本王,好獨自私會情郎?”
  沉玉一愣,苦笑道:“王爺真會說笑,我剛到汴梁,認得的人沒有幾個……王爺玉樹臨風,豐神俊朗,這一出府,路上怕是要堵得水泄不通。”
  言下之意,江懷閑長著這張臉,還是別出門禍害百姓的好。免得出行不成,反倒引來混亂。
  “小玉兒這是讚賞本王的相貌麽?”江懷閑笑容不變,撫著她烏發的手滑到了頸側。
  沉玉後知後覺地想起,這男人最討厭別人談論自己的臉容,立即轉口道:“王爺武功蓋世,在戰場橫掃千軍,百姓自然都要前來瞻仰一番……”
  “是麽?”輕輕一拍她笑得有些僵硬地臉頰,江懷閑唇角上揚:“本王說出地話,向來不會收回。”
  沉玉偷偷瞪了他一眼,原本想出府透透氣,避開那些侍妾,如今恐怕反倒要累著了:“那麽,王爺到底想要我做什麽?”
  淩雲閣的書房,素來整潔無塵,而今卻滿地狼藉。揉成一團團地紙張,以及好幾幅卷軸被人隨意丟在地上,而肇事者趴在桌上,右手拿著紫毫,看著桌上的一幅畫,正雙眉深鎖。
  臉頰上蹭上了好幾滴墨汁,手背一擦,更是黑了半邊臉。在紙上勾勾畫畫,終是滿意地笑笑:“完成了……”
  一隻手從背後伸了過來,美眸一掃,江懷閑冷聲道:“不行,重來!”
  說罷,順手把那張畫扔在了腳邊。
  沉玉把紫毫一放,咬牙切齒道:“王爺,我的能力有限,恐怕難以勝任此事,不如請別人代筆。”
  “此事隻得你我兩人知曉,不過區區一幅簡單的畫,小玉兒花的時間未免太多了。”江懷閑涼涼地說著,取過紫毫,寥寥數筆,一副完整流暢的地圖便大功告成。不知比沉玉描繪得好上多少,速度之快,更是讓人側目。
  她暗歎了口氣,這幅圖雖然看了不下十年,可讓自己單憑著印象重新描繪出來,簡直難如登天:“要不然王爺畫的這一幅,邊上的題字由我來寫不就好了?”
  江懷閑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一看筆觸就知是本王,讓小玉兒重畫又有何意義?”
  這人想讓她把缺漏的地方補充好,重新描上一幅呈給皇帝。可是誰能像他這樣過目不忘,用筆入神?沉玉認命地拿起筆,無奈地看著江懷閑剛剛畫的那幅圖,一點點地描在白紙上。
  折騰到晚飯前,她手指都疼了,江懷閑這才勉強算是滿意了。正興高采烈地題上字,他伸手一擋,淺笑道:“這回,就讓本王為小玉兒磨墨可好?”
  沉玉累得夠嗆,有人幫忙磨墨,她自然不會反對。看著江懷閑修長的手細細磨墨,襯著如玉的側臉,也是一道不錯的風景。撇開性子不說,這人倒是讓人賞心悅目。
  猛地對上他飄過來的視線,沉玉一怔,連忙低下頭,故作檢查畫中是否還有紕漏。暗地裏不由唾棄自己居然盯著江懷閑滴臉不放,果然美色害人不淺啊……
  在她垂首懊惱之際,江懷閑的衣袖微動,一滴墨綠色的汁液悄悄落入墨水之中……

  第一百零一章 遊船驚變
  折騰了一天,江懷閑親手把沉玉畫的圖放在卷軸中,裝裱後派人送去了宮中。於是隔天,兩人便出府遊玩了。
  因為臨時起意,官家邵安連夜安排,出門的一切事宜卻置辦得井井有條,讓沉玉心下佩服不已。果然有這樣的主子,手底下人的能力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隻是看著大門口投在她身上強烈的哀怨目光,沉玉暗暗歎息。江懷閑除了她,並沒有帶上其他侍妾。一幹人被留在府裏,自然不高興了。再加上江懷閑在人前裝模作樣,對她情深意切,難免引來眾怒。
  沉玉很想說,她其實更想一個人,而不是跟這個男人一起出門。可是反駁無效,被江懷閑拽上了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王爺,我們這是去哪裏?”她對汴梁不熟悉,身邊除了雁兒誰也問不了,可惜雁兒是錦國人,自然一問三不知。
  “遊湖,”美目淡淡掃了沉玉一眼,江懷閑薄唇一掀,吐出兩字。
  天寒地凍去坐船,秋風瑟瑟,她不由後悔沒聽雁兒的話,裹上狐裘披風出來了。原本還以為他們不外乎是吃吃喝喝,去酒樓茶館便回來,不料居然去湖畔……
  沉玉瞥見某人一身墨色錦袍,單薄清爽,暗暗嫉妒了一輪。果然,懂武功有內力的人就是好,一點都不必擔心冷著了。不禁想到當年若聽師傅的話,用心學武,如今也能這般瀟灑了吧。
  正想著。馬車停了下來。這次赤英作為侍衛統領護行,恭敬地垂首候在車外,一幹侍衛分成兩排。站得筆直。當沉玉下車的時候。見到地便是這樣肅然的境況。
  這些護衛身穿冰冷的盔甲。冷冽地氣勢撲麵而來,隱隱有些血腥地味道。\Junzitang.com\她腳步一頓,他們應該是跟隨江懷閑上戰場地將士,如今居然屈居在小小的王府做侍衛。
  沉玉烏目微閃,在自己的國土上,江懷閑用得著如此謹慎小心麽?看來,他與皇帝的關係,比她想象中更為惡劣。
  當然,他們之間如何。跟她沒有半點關係。沉玉提著裙子,踩著腳凳下了車。抬頭卻見赤英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她左看右瞧,麵露狐疑。難不成剛才眯了會眼。流口水把臉上的妝容掉了?還是出門時沒注意,把衣裙弄髒了?
  正大惑不解,忽然聽見赤英小聲嘀咕道:“沒想到……你男扮女裝還挺像模像樣的……”
  聞言,沉玉怒了,敢情這少根筋的家夥還以為她是男的?
  被打擊得踉蹌了一步,低頭看著胸前微微的凸起,難不成他還以為這是饅頭還是包子悲憤交加之際。沉玉地手伸向赤英。後者反射性地側頭避開,下一刻小腿被她狠狠一踢。痛呼道:“你、你幹什麽揣我?”
  “因為你欠揍!”她咬牙切齒,這人男女不分,虧他如今還是子將。難得穿著衣裙居然被人誤會成男子,是誰都咽不下這口氣!
  走在前頭的江懷閑停下腳步,回頭見兩人鬧騰著。沉玉一雙烏黑的眼睛閃閃發亮,全身迸發出耀目的光彩。這樣地她,自從來到芮國後似乎就沒有再見過了……
  “小玉兒,過來。”美眸略沉,冷聲喚道。
  赤英見江懷閑臉色不悅,識趣地退開了。沉玉快步走了過去,麵上餘怒未消。
  忽然有了生氣的臉,看起來有趣得多了。江懷閑捏了捏她的臉頰,感覺良好,忽然出聲:“赤英,衛家那邊的事,就交由你去辦。”
  聽罷,赤英皺著臉,神色就像吃到蒼蠅一樣。
  看怕不會什麽好差事,沉玉一樂,方才的惱怒立馬煙消雲散。
  湖畔停靠著一艘兩層高的船舫,船夫跪在地上,已是等待多時。兩人登了船,沉玉好奇地左顧右盼。船裏很大,上下都有兩間廂房,用品一應俱全。牆上掛著字畫,門上的鏤空雕刻,華美精致。倚著船杆,感覺到腳下輕微地震動,船舫慢慢離開了湖畔。一陣微涼地秋風迎麵而來,帶動著沉玉肩上地碎發飄揚。她深吸了口氣,隻覺麵頰一片涼意,回頭道:“王爺,赤英怎麽一聽見衛家就哭喪著臉?”
  護衛都在船的兩頭,舫內隻得他們兩人,沉玉倒是少了些拘束,望著船外地秋色,隨意問起。
  “衛家二小姐對赤英心儀已久,隻是……”江懷閑話語一頓,指腹輕叩著檀木桌:“小玉兒,本王渴了。”
  沉玉正伸直脖子聽著,忽然來這麽一句,鬱悶到了:“王爺,我這就泡茶。”
  船舫上早就備著熱茶,她熟練地泡好一壺,聞著熟悉的茶香,愉悅地眯起眼。
  淡淡的白煙中,沉玉的麵容看不真切,可唇邊這一抹笑意,江懷閑卻是看在了眼裏。端起茶盞一抿,隻覺胸口一陣暖意蔓延。
  看他不急著開口,沉玉可等不及了,睜大著眼催促道:“衛家小姐對赤英有意,然後呢?郎情妾意,但門戶不對,所以赤英無法把佳人娶回家?”
  聽了這話,江懷閑不由失笑。
  “難道不對?”看他這神色,沉玉皺起眉,繼續苦苦思索:“茶館裏麵的說書先生常提起才子佳人,花好月圓,濃情蜜意……”
  江懷閑搖搖頭:“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她恍然地皺起眉,出身良好又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居然會不喜歡。這赤英的眼光倒是挺高,或者,他有些不見得人的怪僻……
  比如,喜歡男扮女裝的人,抑或是斷袖的……
  船頭的赤英後背一涼,禁不住抖了抖。想到要去衛家,他就一個頭兩個大。那衛家二小姐不但腰身有兩個他那麽粗,還有那一身濃鬱的花香……思及此,他又是一抖,心情更是低落。
  突然有手下急急前來,在赤英耳邊低語,他眉頭一皺,匆匆闖入舫內:“王爺,船底被人鑿穿,湖水湧了進來,堵不住了……”
  湖邊四周都有護衛把守,早已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擅入。如今居然沒有發現湖底有人,赤英咬咬牙,士兵最近倒是鬆散了不少,回頭定要將他們一個個嚴辦。
  沉玉臉色微變,船在湖中間,如今要他們怎樣上岸?不會是,遊回去吧……
  江懷閑眉頭一蹙:“讓船夫把船盡量往岸上靠,將本王的弓箭取過來。”
  “王爺想怎麽做?”沉玉詫異地看了過去,隻見他快步走到船頭,神色淡定地站著。片刻後,船身已沉沒了一半,遠遠可見岸邊的樹影。
  在箭上綁了細長的絲線,江懷閑緩緩一笑,抬手搭箭拉弓,一氣嗬成“嗖”的一聲,羽箭離手。沉玉眼睜睜地看著這一箭釘入岸邊的一棵大樹正中,不可置信。看不出這人瘦瘦弱弱的,臂力竟會如此驚人。
  “走!”江懷閑低喝一聲,攬過她的腰身,騰空躍起。
  沉玉嚇了一大跳,愕然地發覺兩人在湖麵上方。江懷閑足見在絲線上借力,身形宛若遊龍。不過數次,便已穩穩地落在岸上。
  “小玉兒,還不放開?”江懷閑俯下身,睇著懷裏愣神的人,輕笑一聲。
  聽見他的嘲笑聲,沉玉回過神,連忙鬆開圈在這人頸上的手。雖然上回子笙也是抱著她在樹上飛,可當時驚慌失措,一時也沒注意腳下。如今在蔚藍的湖麵上,所見之處都是湖水,一覽無遺,難免心跳加速。
  再說,好歹子笙踩得是手臂一般粗的樹枝,江懷閑可是細得幾乎看不見的絲線。若果一個不留神,踏空了……
  沉玉捂著心口,仍有些後怕:“王爺,船上的侍衛怎麽辦?”
  “他們自有辦法上岸,不必擔心。”江懷閑淡淡說著,轉身便走。她回頭看著那根絲線,以及沉下了大半的船舫,暗自心驚。
  “王爺這身輕功,那些侍衛也會?”
  看他如此淡然,難不成手底下的人亦是足下成風,從半空飛過來?
  江懷閑含笑道:“本王心疼小玉兒濕了身而著涼,至於他們又怕什麽?”
  沉玉同情地又望了幾乎淹沒的船舫一眼,敢情船上的侍衛得遊過來了,可憐他們身上還穿著盔甲,能浮得起來麽?
  走了幾步,忽見前頭的江懷閑捂著腰腹半跪在地上,她急急上前一看,殷紅的鮮血順著他的唇邊落下,觸目驚心!

  第一百零二章 以身犯險
  驚嚇之餘,沉玉想起江懷閑方才在半空上,腳步曾略略頓了一下。當時正心驚膽戰,也就沒有多加注意,如今想來,怕是那一刻遭了暗算。
  湖麵上視野廣闊,兩人踩著絲線,即使江懷閑察覺了,也避無可避。這人有足夠的時間和理由把自己攬在身前,擋去暗器,可最後卻沒有這樣做。
  沉玉心下一動,立刻扶起江懷閑便急忙走入樹叢中。畢竟對方在暗,他們在明,更何況周圍仍有侍衛候著,那些人隻能從遠處著手。隻要隱藏了身影,他們也無可奈何。
  讓他靠在樹幹上,沉玉小心解開上衣,卻不見絲毫外傷。江懷閑喘了口氣,手心在腰腹上一拍,帶著幾分內裏的掌風把滲入的暗器強行打出。
  她見著射出的銀針,眉頭一皺。針上泛著青紫色,分明滲了毒。看江懷閑的狀況,應該是即時生效的劇毒,未免心焦:“王爺,可有聯絡其他人的方式?”
  再不回王府醫治,沉玉擔心他熬不了多久。其實還有一種方法,隻是……她正遲疑間,卻聞江懷閑從袖中掏出一物,淡淡道:“拉下裏麵的繩索,會有人前來相救。不過,就怕引來的是敵非友了。”
  沉玉掀起裙擺,抽出腿上綁著的匕首,笑道:“雖然我功夫一般,拖延片刻總是可以的。”
  美眸掃了她一眼,未作反對:“小玉兒以身犯險。為夫甚為感動,不如……以身相許?”
  沉玉瞪了他一眼,無奈道:“別說話了,免得毒素蔓延的更快。=君 子 堂 首 發=”
  江懷閑笑了笑:“本王自小中毒,平常地小毒不在話下,而今這樣劇毒一時半刻還抵擋得住。”
  話音剛落,幾個蒙麵的黑衣人從樹影中躍出。沉玉右手緊握匕首。嚴陣以待。略微一掃,足足五人,每一個功夫都在她之上。顯然,以她的花拳繡腿,別說一刻,眨眼間就得斃命。
  側頭瞥了樹旁的江懷閑一眼,赤英還在湖中央相救不及,那貼身侍從小元又沒了蹤影。這人平日從不會這般疏忽,莫不是離了戰場。所以有所鬆懈了?
  顧不得想太多,幾人已經圍住他們攻了過來。沉玉退了兩步,勉強把江懷閑護在身後。匕首削鐵如泥,用力一劈,對方的刀劍應聲斷開兩段。
  可惜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麵對五人。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她的肩上和腿上已經掛了彩。沉玉一麵小心避開要害,一麵心急如焚,江懷閑地人到底什麽時候來救命啊……
  略微分神,其中一人的劍尖直直刺向沉玉的頸側。她狼狽地急退一步。卻被旁邊一人將匕首打落,根本來不及躲開對方的下一劍!
  正不知所措地瞪大眼,隻覺眼前銀光一閃,堪堪擋住了那人的長劍。沉玉落在後頭那人的懷裏,見江懷閑麵色蒼白,便知他也是勉力抵擋。她神色惶恐退到這人懷裏,貼向他的胸膛。
  在對方看來,似乎是沉玉因為害怕靠近身後的人。實際上她卻是將江懷閑的大半身子壓在肩頭,不著痕跡地扶住了他。
  五人拿不準這人中毒地情況,對江懷閑的身手又有些忌諱,反倒不敢貿然上前。雙方對峙片刻。沉玉肩上的傷口滴落的血越來越多,感覺眼前漸黑,腳下不穩,連帶著身上的江懷閑也是一顫。
  微不可見的一動,卻讓蒙麵人看出了端倪。當下沒了顧忌,奮身一搏,狠命撲了過來。
  沉玉大驚失色。他站著唬一唬人還行。這麽對上必敗無疑。心慌意亂中,想著兩人站在湖邊。倒不如跳下水中躲一躲,好留著性命等王府的人來救。可是慌亂中忘記了自己的傷,這才邁開步子,腿上一痛,跌到江懷閑的懷中,將他壓在了地上。
  盯著方才所站之處的兩支羽箭深深插入土中,沉玉驚得一身冷汗。若剛才不是這一倒,他們就得被這兩箭串起來了。江懷閑眼中閃過一絲複雜,身上地人麵無血色,華麗的衣裙染上了殷紅與泥垢,小手緊緊抓住他的肩頭,半晌未曾放開。許是一連串突然而來的襲擊,把她嚇住了。
  即使看起來再若無其事,沉玉畢竟久居山中,對於這樣的殺戮與血腥始終不可能習以為常……
  “……沒事,”興許從來不曾安慰過人,撫著她背上的手生疏而僵硬。
  沉玉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奇跡般地放鬆了下來。反正江懷閑開口了,自然有應敵的方法。即使沒有,他們如今已經逃不開了,倒不如就這樣吧……
  實質上,她也沒有了力氣。身上的傷口拖得久了,沉玉支撐不住,臉頰枕在江懷閑地頸側,處於半昏迷之中。於是沒有看見身下的人眼神一凜,輕輕吹了聲口哨,數十人騰空而出,轉眼間將那五名刺客拿下。
  “主子!”小元見江懷閑渾身是血,憂心忡忡。
  阮恒自是安排妥當,馬車已停在不遠處,一幹人匆匆回到王府。江懷閑一路抱著沉玉去到淩雲閣,輕輕放在床榻之上。
  “將軍,大夫已候在閣外,不如……”榻上的被褥頃刻間被染成鮮紅,阮恒暗暗心驚,匆忙提議道。
  “不必,你們都退下。”江懷閑冷聲打斷他的話,眾人連忙躬身離開,連雁兒也被趕出了臥室。
  大夥麵麵相覷,尤其是阮恒一肚子狐疑。將軍對沉玉素來重視,如今卻不讓大夫去把脈敷藥,這不是要了她地命麽?
  房內,江懷閑三兩下剝開沉玉的衣裙,隻餘一件薄薄的肚兜,連褻褲也除了下來。顧不得細看這番春色,他俯下身,薄唇貼上沉玉肩上的傷口,輕輕舔舐與吸吮。片刻後,把滿腔的腥血哺入了她的嘴裏。
  許是腥味太濃,昏迷中的沉玉略微抗拒。被江懷閑強行打開了唇瓣,舌尖仍是不依不饒地往外頂開。他硬是含著沉玉地丁香,把嘴裏地鮮血抵了過去。
  來回幾次後,江懷閑從櫃中翻出上好的傷藥,一股腦地倒在她地肩頭和腿上。轉眼間便止了血,沉玉的臉色從慘白漸漸有了些緋紅。
  略微籲了口氣,細長的棉布與清水早已準備妥當,江懷閑扶著半裸的沉玉坐起身,親手一一包紮好。又擰幹了帕子,慢慢幫她拭去了臉頰上的血汙。
  他以前常常受傷,上藥、包紮的事自然得心應手。動作輕柔,暈迷的沉玉也沒感覺出多少痛楚,眉頭反而逐漸舒緩了開去。
  江懷閑起身到隔壁沐浴更衣後,便翻身躺在了床上。失血更是畏寒,沉玉不自覺地往他身上一靠,吸取著難得的溫暖。江懷閑順勢把人攬在臂彎中,折騰了半天也是累了,他亦闔上了眼。
  淩王在天子腳下遇襲,更是險些喪命,皇上趙懷津大怒,命其盡速查出凶手,嚴懲不怠。而聶元興身為汴梁府尹,居然讓這樣的事發生,自然也難逃罪責。
  幸好皇上仁慈,讓他戴罪立功。聶元興明白這事辦不好,莫說這烏紗,怕是連頸上人頭都要不保,更是不眠不休。不但關閉了城門,還派人在城中大肆搜索。一經發現可疑之徒,無需報備立即押送天牢。一時間,汴梁百姓叫苦不迭,城中雞犬不寧。
  連續三日未見任何蛛絲馬跡,上頭又催得緊了。聶興元隻得硬著頭皮,一封拜帖送到了淩王府上。
  雖然江懷閑允了,卻並未親自現身。畢竟這場鬧劇顯而易見,他不屑於參與。另外便是,沉玉至今還沒有醒來。

  第一百零三章 淚眼婆娑
  接待聶興元的事,便落在了阮恒身上。他不慌不忙地與之寒暄一番,從秋日的景色,到昨日所閱的書目,拉拉扯扯,就是沒有提及當日淩王遇刺之事。
  開頭聶興元還賠笑著與阮恒扯談,直至喝下兩壺好茶,話題仍沒有到點子上----為官多年,眼力還是有的,顯然明白對方想要自己先開口。
  他沒有辦法,隻得輕歎一聲:“王爺遇刺一事驚動了整個芮國,聖旨已下,半月內必須找出凶手。在下愚鈍,請阮兄指點一二……”
  阮恒睨了他一眼,笑道:“此事王府亦加緊追查,至今尚未有任何頭緒,指點二字,下官擔當不起。”
  他雖在淩王麾下效命多年,官品卻不及聶興元這個汴梁的府尹。並非江懷閑不願提拔,而是官職越大,危險也越高,行動極為不便。再說,王爺除此之外,絲毫沒有虧待過他,尤其對自己甚為重用。
  得此明主,阮恒心願足矣。
  而今聶興元這聲“阮兄”,欲拉近兩人的關係,倒讓阮恒哭笑不得。這人的年紀比他大上一輪,官品又高。如此可見,聶興元對王爺遇襲一事,確是無計可施。
  挑了挑眉,阮恒淡笑道:“衛家曾三番四次與王爺作對,孰是孰非,聶大人心裏有數……”
  聶興元麵色遲疑,衛家雖然隻是小小的世家,可在汴梁的地位卻是不低。阮恒的意思他明白,不論事情真相是如何,衛家頂罪已成定局。
  朝中關係錯綜複雜,衛家的存在很微妙。聶興元不敢打破這種平衡,又不願得罪淩王,一時有些猶豫:“阮兄,此事可否讓在下考慮幾日。再作打算?”
  阮恒冷笑一聲:“皇上金口玉言,區區半月聶大人有辦法把案子辦得滴水不漏?”
  聞言,聶興元隻覺額上冷汗直冒:“阮兄所言甚是,是在下糊塗了。”
  既然淩王是要扳倒衛家,他這個小小的府尹能說一句“不是”麽?倒不如遂了淩王的願。完成皇上交代的差事,好脫身而去。
  “那麽,有勞阮兄了。”罪證確鑿,不過是淩王地一句話,聶興元告辭離開,算是默認了阮恒的提議。
  送走了這人,阮恒袖袍一揮,臉上隱隱有些不悅。聶興元此人能在汴梁府尹這個位子坐這麽久,想來並非無用之徒。這會應了他們,說不準轉身就向皇帝趙懷津探聽口風。好作決定。
  自然,這樣的事,阮恒不會讓它發生:“派人跟著他,若說了不該說的話,稍微給府尹大人一點教訓就好,別傷了性命。”
  底下的人躬身應了,轉眼便跟上了那位大人地身後。
  阮恒一笑,以後的事,就得看皇上的抉擇了。是保住衛家,還是讓這顆棋子就此消失在世上?感覺到全身僵硬,便知自己躺的時間不短。耳邊是沉穩的心跳聲,一條手臂橫在腰上,傳來陣陣暖意。
  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讓她略微一怔,暗自歎氣。點點思緒在腦中一閃而過。一直以來未曾連接上的事,眨眼間串在一起,霎時都明白了過來。
  這人,原來一早就知道了……
  “醒了?”略帶沙啞的聲線響起,江懷閑俯身湊了過來:“小玉兒睡得可真久……怎麽。認不出本王了?”
  看著她烏目無神,呆呆地看向自己,他便有此一問。
  許多想要問的話,卻不知從何說起。沉玉抿了抿有些幹的唇瓣,半晌隻擠出一句來:“……我渴了。”
  江懷閑看了她一眼,拍了拍手掌,隻見雁兒碰著茶水。撩起紗帳走了進來。^^首發 君 子 堂 ^^默默地奉上茶杯。悄聲退下。
  杯子遞到沉玉地唇邊,她仰起頭。就著江懷閑的手,喝了兩口,卻有大半順著嘴角滴落,浸濕了身下的被褥。
  江懷閑將杯子往旁邊一放,低下頭,薄唇在她嘴邊一吮,舔去了水跡。沉玉望著他,撇開了臉:“從什麽時候開始,你便這樣耍著我玩?”
  指尖拂開她額前的碎發,江懷閑微微一笑:“小玉兒費盡心機地掩飾,本王又怎好掃了你的
  這人真是……沉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要離開這人的懷抱,這才一動,傷口疼得她倒吸了口氣。
  該死的,她之前為什麽要蠢到幫這家夥擋劍。落得如此下場,真是活該!
  正想忍痛再起來一次,江懷閑翻身將她壓在被褥上,美目漸冷:“本王費了這麽多心思,不是讓小玉兒如此糟蹋自己的。”
  沉玉咬著唇,忿然道:“不過是尚未得到你想要的,才這樣費心。而今王爺已經清楚了,我們一族最大的秘密……血能夠治百病,甚至起死回生……”
  她還以為自己掩飾地足夠好,卻固執得認為再也不會有人察覺此事。江懷閑地身體為何突然好了起來?中了劇毒,他的臉色猶若常人……
  想必在湖畔的險境,不過是這人將計就計罷了。一來借此事謀劃,二來處心積慮地再一次試探。
  沉玉隻覺心裏微微的刺痛正逐漸蔓延,她與江懷閑遭遇多次的危難,這人雖然冷血無情,卻總在最後一刻沒有拋下她。
  偶爾會想,江懷閑對自己或許有一點點的真心實意,相擁依偎時會像她那般,有那麽一丁點地悸動。可惜,這一切隻是她的癡心妄想……
  師傅說得對,她不該下山來的。即使在那裏孤單寂寞,日複一日的平淡,最起碼不會有欺騙,不會傷心,不會看見人心的可怕。
  這個人,將自己帶在身邊,慢慢地靠近和蠶食。如今,當沉玉把他在身邊當成了習慣,卻告訴她,這是善意地謊言,一個溫柔的陷阱?
  江懷閑,這人何其狠心。拖著她入了局,如今卻要瀟灑地抽身而去……
  思緒翻滾,沉玉闔上眼,淡淡開口:“那麽,王爺留下小人的性命,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掌心擦過她的臉頰,濕潤一片。沉玉轉過臉,躲開了,卻被江懷閑扳了過來。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她沒有睜開眼,卻能感覺到他專注的視線由始至終落在自己的臉上。
  她哭了?
  捧著沉玉地臉,江懷閑皺著眉。這個女人總是對他嬉皮笑臉,即使之前遇襲時,身上地傷口深可見骨,依然沒有因為痛楚而流淚。
  緊緊閉著的雙眼,睫毛略微顫動,眼角地晶瑩緩緩落下。江懷閑並非第一次看見女子落淚,他的娘親經常以淚洗麵,愛慕自己的女子總是為了他的無情痛哭流涕。
  他素來厭惡眼淚,侍妾與手下敗將,誰不是這樣哭著向自己求饒。可是這樣無聲無息地哭泣,滴落在手心上,仿佛有種燙手的微痛。
  江懷閑眼底一沉,許是他,入局太深……
  “不要哭了,”薄唇在沉玉蒼白的唇瓣上輕輕掃過,他的語氣裏噙著幾分惱怒與無奈。
  沉玉從來就不想在人前示弱,尤其是在這個男人麵前。可是,眼淚卻一直停不下來。似乎這麽多年承受的委屈與難過,在這樣的一個缺口中,傾泄而出。
  她真是,受夠了……
  隻是傷重未愈,心緒又大起大落,失血過多的身體首先受不住,沉玉在昏眩中,陷入了黑暗。
  江懷閑抬手一拂,點了她的睡穴。深深地盯著沉玉的睡顏,遲遲未動。許久,指尖在她眼角一擦,含在嘴裏。
  又苦又澀……
  解開沉玉身上的布條,傷口漸漸顯了出來。他目光一凜,即使喝了她自己的血,卻沒有半點作用。看來,隻有對除了她之外的人才有效用。
  江懷閑翻出那本古籍,原本並不相信這樣的事,如今眼見為實。當初在陵墓中,如果不是無意舔去沉玉的血,或許他早就死在那裏。
  縱使與世無爭,又藏身隱居,可惜藏寶圖的事泄露了出去,終是被滅了族。如今看來,或者藏寶之地隻是人雲亦雲,而真正的寶藏,便是這些族人身上能治百病的血。
  可歎這世上,沉玉應該是此族唯一的幸存之人……
  慶紹帝急於求成,沒有細究,直接派人鏟平了村莊,將全族屠殺殆盡。若得知了真相,他毀掉的可是堪比仙丹,能起死回生的藥,恐怕得抱憾終身了。
  起身看了看榻上的人,秀眉微蹙,顯然在睡夢中仍舊不能心安。江懷閑身形一頓,終是抬手輕輕撫平了她皺起的眉。原本想得到沉玉的傾慕,讓她心甘情願地說出所有。
  如今事情攤開了,不外乎多了些曲折,但最後的贏家,隻會是他……
  至於沉玉,江懷閑費盡周折讓她習慣了自己。而今,他又何嚐不是如此?
  
  第一百零四章 觸手可及
  沉玉重傷昏睡,醒來後第一件事並非其它,卻是立了規矩,讓閑雜人等不要去打擾她休息。雁兒自然滿口應下,直到江懷閑站在門外,沉玉輕聲說了一句“閑雜人等”,這才發現問題所在。
  而自那日開始,沉玉吃好睡好,就是不開口說話。
  平日即使雁兒不搭腔,她也能扯上小半個時辰,如今這般安靜,倒讓人不適應了。
  江懷閑也是那天之後,雁兒再沒見他踏進臥室。隻是命人收拾好偏房,每晚歇息在那裏。
  王府的人素來耳目眾多,這樣的小事很快便傳得路人皆知。侍妾們對某人的失寵自是歡喜得緊,不再擠破頭地向她示好;底下的小廝、婢女,倒是見怪不怪,王爺的恩寵向來不會超過幾日,這新來的侍妾熬的時間已經算是夠長的了。
  關敏坐在房內,聽著從娘家陪嫁而來的丫鬟細細說著沉玉失寵的事,眉宇間沒有喜色,反而有些凝重。這丫鬟名喚素娘,自小與關敏一塊長大,兩人情如姐妹。加之她細心謹慎,又對關家忠心耿耿,關敏對她極為信任。
  “素娘眉頭都要打結了,在擔心什麽?”關敏抿唇笑了笑,看了過去。
  素娘神色一緩,歎道:“小姐,府中傳言王爺這新來的侍妾失了寵,奴婢覺得不然。如果王爺真是不喜歡,幹脆把人丟出淩雲閣就好,哪會讓她占了床榻,自個搬去偏房去睡?”
  關敏目光一沉:“素娘也覺得此事蹊蹺?或許,這叫江玉的人,對王爺還有其它利用價值,放在哪裏都不安心,幹脆留在眼皮底下。”
  “王府裏魚龍混雜,各方勢力的耳目多得緊,即使要強行禁足。把人送到偏房或是淩雲閣角落的廂房不就行了。^^君 子 堂 首 發^^院落防得滴水不漏,我們的人不是還沒靠近就被……”素娘壓低了聲線,抬手在脖子上一劃。
  關敏又是一笑:“這江玉替王爺挨了刀子,身受重傷。如今怕是動不得,隻能躺在榻上休養。王爺此舉,也是不忍心讓她傷上加傷吧。”
  素娘挑了挑眉,唇邊泛起一絲冷意:“小姐,別怪奴婢說句難聽的話,王爺何時這般善心了?府內死的人還少麽,也沒見著他對誰那麽費心……”
  語氣一頓。她湊了過去:“難不成那個鐵石心腸的王爺此回動心了?要不要報信給……”
  “再看看吧,此事急不得。”關敏笑容一斂,淡聲答道。
  聽罷,素娘眼底浮現幾分著急:“小姐,王爺已經對衛家動手了。說不準,下一次就會輪到關家。雖說衛家在明,關家在暗,可怎知那人會不會早已了然於胸,尋著這機會一並清除幹淨?”
  關敏咬著唇,眼神閃過一絲複雜。半晌。她才低歎一聲:“這事派人告訴爹爹,好作防範吧。”
  素娘釋然一笑,應道:“是,小姐。”
  “備好禮,待會我們去淩雲閣探一探。”關敏思前想後,終是覺得親自去見見這叫江玉的女子,好再作打算。
  “小姐,淩雲閣是王府地禁地。若我們貿然前往,這兩年的功夫豈不是白費了?”素娘開口一勸,畢竟她們進府多時,向來低調守禮,這也是江懷閑讓後院侍妾的事大多交由關敏監管的緣由。此時擅動。若是惹怒了王爺,恐怕得不償失。
  “素娘不必擔憂,今兒王爺出了府,閣內消息閉塞,若我猜得不錯,她也急切地想要得知外頭地消息,自然會讓我進去的。^^首發 君 子 堂 ^^”關敏胸有成竹。溫婉一笑。
  確實。沉玉被關在房內,雁兒又沉默寡言。自是無趣。難得有人來拜訪,關敏她見過一麵,感覺不差,也就讓人進了來。
  如果說淩雲閣是王府的禁地,那麽書房便是淩雲閣中斷然不能窺視之處。關敏顯然明白這一點,雁兒在前方帶路,她低頭盯著腳尖,絲毫沒有半點好奇之色。安安分分,目不斜視。
  “江姑娘,身子可是有了起色?”關敏在榻前坐下,接過雁兒的茶盞,關切地問道。
  沉玉一怔,這才想起江懷閑給她起的假名,勉強扯出一抹笑意:“還好,就是不能起身相迎了。”
  “不妨事,都是府內的姊妹,何須客氣?”關敏察覺到她的遲疑,暗暗記在心上。
  沉玉秀眉一挑,這聲“姊妹”聽起來為何如此刺耳?
  瞥了眼桌上這人送來地禮品,在王府內說不上少見,卻也算是對她身體有益的東西。看見了難得的血參,沉玉蒼白的臉上多了幾分笑容:“讓姐姐破費了,其實來坐坐便可,我一個人在這也是有些悶了。”
  “妹妹為王爺擋了刀子,讓姐姐佩服得緊,這些隻是小小心意罷了。”關敏掃了眼錦被下單薄的身子,房內淺淡的血腥味與藥香混在一起,她略微識得一點藥理,猜測榻上這人的傷勢確實不輕。
  “要不是有妹妹在,恐怕王爺就得……”她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滿目感激地看向沉玉,後麵大不敬的話,顯然不會再說出
  沉玉粉唇一翹:“王爺福大命大,即使沒有我在,也能順利脫險。反而是我礙了事,惹得王爺深陷險境。”
  她烏目微垂,當局者迷,是自己犯傻了而已……
  關敏眸中精光一閃,果真王爺遇襲的事沒有看起來那麽簡單,就不知這人在裏麵擔當得是怎樣的角色了。
  “妹妹也不必太自責了,好好養傷,這樣王爺才能寬
  “我還死不了,有什麽好擔心地?”沉玉冷笑一聲,麵色更是白了幾分。
  一旁伺候的雁兒見狀,上前恭謹地道:“關姑娘,我家小姐服藥的時辰到了……”
  關敏此行的目的已是達到了七七八八,連忙起身道:“那就不打擾妹妹休息了,若是王爺允許,我下次再來看你。”
  “嗯,”沉玉點頭答了一聲,疲倦地闔上眼:“雁兒,去送一下姐姐吧。”
  “是,姑娘。”雁兒在前頭領路,關敏轉頭看了她一眼,施施然地出了臥室。
  近看此人,隻屬中等之姿。身形瘦削單薄,掌心略有薄繭,也非大富大貴之人。方才談話間,語氣隨意,略顯粗鄙,怕是出身低下。
  這樣的女子,在街上胡亂一抓就是一大把。縱使後院的侍妾參差不齊,隨便一人都能把她比下去。關敏暗忖著,莫非這叫江玉的人,是王爺手中一顆重要地棋子?
  若是如此,她就得加緊打聽此人的身份來曆了……
  思及此,關敏腳下的步子不禁快了兩步,微笑著讓雁兒回去照顧江玉。體貼的語調,細心的叮囑,無懈可擊。能在關家眾多子女中脫穎而出,她自然不是省油地燈。再說,這麵具戴得久了,縱使心思早已飄離,依舊習慣使然,沒有泄露半點真實的情緒。
  可惜麵對的是雁兒,隻見她恭敬地一一記下,臉上滿懷感激與並不張揚的喜意,躬著身直至關敏走遠,這才斂起了方才卑微的神情,轉身便將此事告知阮恒了。
  果然被王爺一語中的,知曉關敏會前來試探。原先不明白為何有此一舉,如今見著連續五日緘默的沉玉開了口,終是了解到王爺地苦心。
  可惜,當事人卻絲毫沒有領情地意思……
  雁兒垂下眸,在空無一人的院落裏抬手作了個手勢。隻覺一陣微風飄過,一切趨於平靜。
  “姑娘傷口逐漸愈合,精神尚可,晚上用了一碗米粥,兩小碟素菜,肉食始終未碰……”雁兒最喜每日辰時,能進入書房裏,靠近王爺一分:“申時末,關敏來訪,帶來血參和鹿茸若幹,兩刻鍾後離開。姑娘略感困倦,睡了一個時辰。醒來用了一塊瓜果,再未出聲。”
  江懷閑躺在軟榻上,眯著眼仔細聽了,揮手道:“若關敏再來,讓兩人見麵不要超過一刻鍾……下去吧。”
  “是,王爺。”雁兒偷偷瞥了他一眼,終是踏出了書房。
  他站起身,在牆上某處一扭,一道暗門應聲開啟。江懷閑走了進去,身後地門悄聲闔上。看向床榻上安睡的人,美眸一閃,薄唇微微勾起。
  他們不過相隔一道牆,在外人看來似乎互不相見,實際上隻要江懷閑願意,回到臥室又何需從門口走入?
  可是這道門,知道的隻得他本人,還有便是已在黃泉之下的工匠了。

  第一百零五章 難討歡心
  撫著沉玉的麵頰,確實如雁兒所說那般,有了些血色。江懷閑隨手把了脈,較先前有力了少許。看來近日的調理還算不錯,服侍的人也較用心。
  細細摩挲著掌心柔軟的觸感,指尖劃過粉色的唇瓣,引得沉玉不舒服地悶哼一聲,撇開了臉。江懷閑手上的動作一頓,見她未醒,輕輕在肩上一拂,讓人睡得更沉了些。
  大夫說了,沉玉經不住思緒起伏。上回激動得暈眩的事,江懷閑依舊記憶猶新。既然不能讓她見著自己,他來看她也是一樣。
  揉了揉沉玉小小的耳垂,緋紅從耳根蔓延至整個耳朵。江懷閑目光一柔,不知怎地,又想起了那一晚,這人臉上晶瑩的淚珠。
  指腹擦過她的眼皮,停留在幹燥的眼角。
  許久,他坐在床沿,看著窗外的蕭瑟,終是抬步離開。
  沉玉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略略伸了個懶腰,隻覺神清氣爽。雁兒早已候在門外,聽到內裏的輕響,端著水盆走向床前,伺候她洗漱。
  就著溫熱的水擦了擦臉,沉玉向來喜歡親自動手。除了開頭幾天傷口確實嚴重,動彈不得才讓雁兒幫忙之外,這會沒有再讓她服侍。
  開頭雁兒擔心江懷閑降罪,但他說了隨沉玉的意,便默許了這種不符合規矩的事。
  勉強下榻,站直身,沉玉覺得今兒的太陽不錯,想到窗邊坐坐。雁兒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頭,生怕這位姑奶奶踏錯一步,摔了跤,自己不死也得脫層皮。
  偏偏這人腳傷還沒全好,又不願讓人攙扶,不過寥寥幾步。就讓雁兒急得滿額是汗,眼睛瞪得都酸了。
  幸好沉玉平安落座,窗前放著一張矮榻,下麵放著軟墊。=\
  隻是伺候在側的雁兒,可以看見沉玉的唇角上,不著痕跡揚起的一絲淺淡地弧度……
  這種變相地討好。若是旁人。怕是要受寵若驚,滿心喜悅。但沉玉縱然心胸夠廣闊。讓她就這樣釋懷,原諒江懷閑是不可能的。
  被蒙在鼓裏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他這番示好,為的究竟是她身上尚未被挖掘的秘密,還是有意拉自己進他的陣營。總而言之,江懷閑素來陰險狡詐,手段高明。沉玉被騙了一回,心裏對他的防備更是加深了幾分。
  抿了口清淡地菊花茶,沉玉微微眯起眼,舒服地躺在榻上,望著滿園的楓葉發呆。這樣的生活,如果除去沒有出外的自由,也算得上輕鬆閑適。
  把茶盞伸向一旁,雁兒連忙接過,遞上了早上才到的新鮮瓜果。挑了個蜜瓜,沉玉低頭一咬,滿嘴鮮甜。晚秋之期,這些水果千金難買。既然有人舍得揮霍錢財,她也了樂得享受。
  “姑娘,廚子正候在院外。”雁兒小聲提醒著,那廚子自然不能進來,隻能由她出去遞話。
  開頭幾日,菜肴遵照大夫的叮囑,以藥膳為主。如今傷勢大好,沒了忌口,吃什麽便由沉玉自己決定了。無論是天上飛的,地下爬的,水裏遊的,隻要她能說得出,廚子就能做一桌飯菜來。
  起初沉玉還特意刁難,隨意指著半空中飛過的落雁和禿鷹。晚上廚子煮地幾樣菜式味道少有的鮮美,她不由多吃了一些,隨口問起用的什麽材料。
  聽見雁兒的回答,沉玉差點把隔夜飯給吐出來。落雁也就罷了,禿鷹平日食的,恐怕是野獸和人的死屍吧……
  自此之後,她也沒再點奇怪的東西了。知道的菜式也不多,來來去去不外乎烤鴨、乳鴿和白斬雞,吃多了也厭了,便想索性讓廚子撿擅長地來做。可雁兒非要說這不符合規矩,最後各退一步,廚子把每日要做的菜列張單子送來,沉玉過目後,再命廚房做。
  一來二去,沉玉幾乎是大略掃一眼,到後來連看都不看,就讓雁兒送回去了。果然是王府,連吃頓飯都如此麻煩。
  “什麽時候開始,雁兒不再叫我姐姐了?”沉玉覺得這稱呼很親切,可惜她也像其他人那般,喚自己一聲“姑娘”了。
  “姑娘,這樣於禮不合。”雁兒垂著眸,恭謹地答了一聲。
  沉玉搖搖頭,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多作糾纏。兩人早已生疏,硬是讓雁兒親昵地喚她一聲“姐姐”,確實太強人所難了。回想起府內的人都叫那些侍妾“姑娘”,不禁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也算是她們之中的一員了。
  不爽地撇了撇嘴,雁兒把菜單送了出去,回頭道:“關姑娘來了,姑娘要見她麽?”
  “見,為什麽不見?”沉玉攏了攏略微敞開地披風,淡淡笑道。江懷閑自詡這裏是禁地,卻三番四次讓此人進來。不用說,這樣的視而不見,肯定是刻意而為。即使她不願意接待,恐怕那人也有理由讓自己就範,倒不如順從得好。
  再說,沉玉也有些好奇。關敏想從這裏,或是她身上探尋什麽?
  關敏進來的時候,一眼便看見窗外刺目的紅楓,腳步一頓,恢複了笑容走向榻前:“妹妹氣色不錯,我這就放心了。”
  “多謝姐姐記掛了,雁兒,奉茶。”沉玉半躺在軟榻上,話語雖然客氣,卻絲毫沒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關敏也不惱,笑著讚歎道:“院中的楓樹真漂亮,我記得上回來的時候,似乎還沒有。”
  “嗯,這兩天弄來地,姐姐也覺得好看吧。”沉玉唇邊泛著淺笑,眉宇間地歡喜怎麽也掩不住。當然是為了眼前的美景,而並非某人了。
  可是關敏顯然誤會了,隻覺嘴裏有些發苦。王爺為了她,連清城特有地楓樹都派人搬來了,自己由始至終什麽也不是……
  “時候不早了,姐姐不如留下來用飯吧。”
  關敏神色自若,緩緩點頭:“也好……王爺待會過來麽?”
  沉玉搖頭:“不,我很久沒見過他了……”
  伸向茶盞的手一抖,裙擺被菊花茶染了大片,她慌忙站起身,歉意道:“我真是粗心大意的,姐姐先坐,我去隔壁換了這一身。”
  心裏一喜,臉上卻半點沒有顯露出來。關敏目光如常,關切道:“趕緊去換,著涼就不好了。”
  看著沉玉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關敏麵上的笑容褪得幹幹淨淨,素手一揮,三條人影忽然出現在跟前:“去吧,將我們要的東西取回來。”
  三人略略頷首,便消失得無影無蹤。關敏眼神一黯,轉向窗外那片火紅,神情落寂:“……王爺,這是你逼我的。”

  第一百零六章 坦白從寬
  汴梁作為芮國的皇城,繁榮依舊。先皇再世時,履行的是鐵血政策,刑法苦重,百姓過得膽戰心驚,平日能一句話說完絕不會多講半句。
  但自從十年前新皇趙懷津登基後,大多數的刑罰被取消,更是允許民間議事,更是下旨命官府絕不能插手或是懲戒暢言之人。可惜數年來的習慣與恐懼,怎能一下清除?
  大約一年間,芮國各地興起了一座座茶館。內裏有說書先生坐鎮,不論官員嫁娶,街頭巷聞瑣事,說得繪聲繪色。又大堂內隻收一文茶錢,聽書分文不取。茶館裏更是設有議事角,或書生,或屠夫,或走卒小販,在此處都能暢所欲言,無所禁忌。
  起初百姓兢兢戰戰,持著觀望的態度,不敢嚐試。而後幾個大膽的書生因為考官作弊,把幾人換了下來。他們盤纏已是用盡,無法回鄉,抱著必死的決心,隻想將心中委屈與憤恨傾訴,便來到了這茶館的議事閣。
  誰知兩天後,他們非但沒有被定罪,那考官反而被一道聖旨押進了天牢。那幾個書生保住了功名,還被賞賜了不少錢財作為補償,實在是皆大歡喜。
  自此以後,去茶館的伸冤的人越來越多,聽書與高談闊論之徒皆有之,新皇的胸襟與器度更是被百姓廣為稱頌。這天,如同往常,說書先生在桌上重重一拍,揚聲道:“今兒說說汴梁腳下,那衛家大少爺的韻事。聽說這衛家與關家曾有來往,不知怎地,衛家大少爺對關家小姐一見傾心。可惜有緣無分,這位小姐入宮選妃,最後被皇上賜給了淩王。原想關小姐與我們芮國不敗將軍能譜寫一段佳話,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衛家大少爺不甘心。忍了又忍,聽聞王爺有了新寵,終於按耐不住,居然趁夜闖進了王府。”
  “淩王歇在新侍妾的房中。=君 子 堂 首 發=自然沒有盡早發現此事。衛家大少爺借著夜色,膽大包天,一路直奔關小姐的廂房。為表明清白,關小姐大聲呼叫之餘,不甘受辱,就這樣咬舌自盡。衛家大少爺見事情敗露,匆促離開。那一枚常年掛在腰上的玉佩,就如此落在了關小姐的廂房。”
  “王府的侍衛聞訊而來,為時已晚。可憐那位美豔絕倫的關小姐,就這樣香消玉損……”
  說書先生長歎一聲,搖頭晃腦繼續道:“起夜的丫鬟偶然碰見了這事,僥幸生還。而今人證物證皆在,衛家大少爺難逃罪責。衛家正寵聖恩,不過一晚,便一落千丈,門可羅雀。果真世態炎涼啊……”
  底下一片唏噓之聲,有好事者還打探著這叫關敏地女子如何國色天香,有人則是感歎著天妒紅顏。
  樓下的掌櫃正笑得合不攏嘴,這小小的茶館居然來了位貴人,一下子把整個二樓都包下了。看著大方賞下的銀兩,他更是笑得眯起了眼。這包銀子,足足抵得上茶館幾年地收益了。
  自然,樓上的是什麽人。這掌櫃的向來精明。不會去打聽,也不願打聽。客官就隻是客官,知道得越多,這包銀子怕是要用來貼棺材本了。
  相比大堂的鬧騰,二樓的雅座寂靜無聲。
  難得能出府。沉玉懶洋洋地靠著窗口,貪婪地盯著底下來去的人與路邊的攤販。若是她能自己出來,恐怕要更加歡喜地,可惜……
  “小玉兒不高興?”江懷閑一襲月白色的錦袍,俊雅的容貌上洋溢著淺淺的笑意,美目正一動不動地看向她。
  沉玉秀眉一皺,低聲道:“看來。^^君 子 堂 首 發^^關姑娘在王爺心裏。也並非沒有一席之位。”
  不然,怎會在得知她是皇帝的探子時。利用完還留下一個忠貞不渝的美名?
  “關敏在府中,除了此回,倒是幫忙不少。本王也並非忘恩負義之徒,這麽些虛名,送給她又如何?”江懷閑的眼神瞥了過來,緩緩笑開了:“小玉兒這樣,莫不是嫉妒了?”
  沉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嫉妒什麽?嫉妒那女人喜歡麵前這個沒心沒肺的男子,被利用殆盡之後,立刻被殺?
  她又不是嫌命長,這樣的事除非傻了,誰會去做?
  “王爺特意帶我出來,不隻是聽書這麽簡單吧?”
  “看小玉兒悶了,這就出來走走,散散心罷了。”江懷閑輕聲細語,神情溫柔,看得一旁伺候的雁兒雙眼發直。
  沉玉臉頰微熱,受不了地撇開了一邊。這男人,沒事長得如此妖孽做什麽?
  即使她定力再好,又對得久了有些習慣,可這會還真有些把持不住。以前不覺得江懷閑這般引人注目,難不成是她地眼光變了?
  想到自己竟然對他上了心,沉玉就鬱悶得不行。選誰不好,居然挑了這樣的。每日還得提心吊膽,生怕哪天被賣了,或是沒了利用價值,被丟出王府自生自滅。
  鬼才相信他說是散心的話,沉玉撇撇嘴,繼續呆望著外頭,惹得對麵那人略略挑眉:“窗外有什麽讓小玉兒看得如此專心,連本王也給比下去了?”
  “盯著王爺不放,是要治大不敬之罪的,我可不敢冒犯。”她涼涼地回了一句,頓了頓,歎道:“王爺,可否告訴我一事?”
  “小玉兒想要問什麽,本王定然知無不言。”江懷閑望著她,眯了眯眼。
  “屠殺我族,確是當初年僅十二的王爺謀劃的?”沉玉從旁人口中聽了許多,卻更想讓這人親自說出。
  江懷閑微微一笑:“若本王說是呢,小玉兒想要報仇嗎?”
  報仇?憑她一個人,用身上這般匕首麽?
  沉玉自嘲一笑:“不能怎樣,隻是沒想到王爺會如此坦白。”
  他垂下眼,盯著茶盞中瑩綠的香茗,斂了笑意:“當年我心高氣傲,隻想立功揚名,就向先帝提了這麽一個建議。”
  沉玉默然地看了過去,安靜地聽著。
  “不過讓派去錦國的探子費些唇舌,就能樂於其成,先帝自然不會反對。可惜沒想到,當年慶紹帝這般急躁狠辣,既然得不到地圖,索性把人全殺了……”
  “王爺這話,算是解釋麽?”沉玉眨眨眼,輕聲打斷道。
  江懷閑唇角一勾:“信不信由你,此事本王也算得上是間接地凶手了。”
  “間接的……”她苦笑一聲,搖頭道:“我連執刀的儈子手都能原諒,王爺又算得了什麽。”
  這麽一句話,江懷閑心思玲瓏,轉眼就把來龍去脈推斷了出來,略路一怔,無奈道:“小玉兒,你真是傻……”
  沉玉站起身,點了點頭,頗為讚同:“看來我跟王爺,難得意見一致走至雅座的門邊,她轉過頭,淡淡道:“那時是沒有選擇,如今卻不一樣了。”
  江懷閑目光一冷,皺眉道:“小玉兒這話是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王爺聰明絕頂,不會不明白。”推開門,她矮身一福:“小女子去去就來,請王爺稍候。”
  “你去哪裏?”他亦起身,大步走了過來。
  沉玉丟下一句“如廁”,便拉著雁兒出了雅座。還是外麵地感覺要好,她站在茶館後院伸了伸懶腰,這才慢吞吞地邁向茅房。
  雁兒自然寸步不離,也不管味道不好受,固執地守在門外。沉玉也由著她,一會出來時,看見人已經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不禁連歎兩聲。
  “姑娘,在下有禮了。”一名俊美男子站在幾丈之外,普通的青衣在他身上顯出幾分儒雅,眉宇間盡是溫柔之色。
  “子笙公子還真是神出鬼沒,”沉玉笑了笑,指向身後的茅房:“我們在這裏就別拘束了,不知公子此時尋我,想要做什麽?”
  睨了眼臭氣熏天的地方,子笙笑意不減,反倒越發從容自若:“許久未曾見著姑娘,聽說王府裏有人亂闖,王爺的侍妾斃了命,特意前來看望。見姑娘安好,在下放心了。”
  畢竟是難得的同族之人,沉玉自是不會疏遠,微微笑道:“公子有心了,府內美妾眾多,我這樣的姿色怕是入不了采花賊地眼。”
  “姑娘哪裏地話,在下眼裏,沒有比姑娘更好的了。”
  若是平常,這樣奉承地話沉玉聽了,說不準還覺得是嘲弄與暗諷。可是看見子笙真誠的目光,篤定的語氣,反倒讓人覺得,若是這會心裏起了半點質疑便是她的過錯了。

  第一百零七章 舍之不下
  沉玉低著頭往回走,耳邊依舊回響著子笙方才的話。
  想要離開淩王,離開王府麽?
  抿抿唇,那個時候她選擇了沉默。子笙沒有繼續追問,不過笑了笑,體貼地道:“沉姑娘,在下會等你的回答。”
  說完,他便消失了身影。
  離開江懷閑,不是她一直想要做的事麽?可是在那一刻,沉玉遲疑了。雖然她在雅座裏放了話,當初沒有選擇,隻能跟著師傅在山中隱居。可如今她不再是當年稚嫩的孩童,也就不會再委曲求全。
  但是,沉玉始終猶豫了。心裏暗暗唾棄自己,她似乎越來越沒骨氣了。腳步一頓,她自嘲道:骨氣這種奢侈的東西,自己有過麽?
  雁兒安靜地跟在後頭,剛剛被人從背後偷襲,沉玉說是茶館的客官覬覦她的美色,點了睡穴。但若是好色之徒,為何自己的衣衫絲毫不亂,齊整如初?
  尤其是周圍的暗衛,為了避嫌退開了數十丈。但這樣的時候,居然沒有現身幫忙。雁兒暗自稱奇,打算回頭將此事告知阮大人,稟報王爺。
  沉玉一邊想一邊走,也沒仔細看路,不到片刻就晃悠到後院的角落,遠離了茶館的喧囂。
  “姑娘,我們該回去了。”雁兒看她胡亂走著,不由出聲提醒。
  沉玉幹笑兩聲,總不能說她沒看路走,才溜到這裏來吧。轉身往茶館的方向走,忽然這後門一開,一位公子哥兒帶著書童,大步踏了進來。
  白衣折扇,玩世不恭的神色,很是風流多情的模樣。沉玉不過瞥了一眼。扭頭就走。這人也算得上是俊俏,可惜她對著江懷閑的臉太久了,其他人的相貌反倒入不了眼。\Junzitang.com\
  思及此,她鬱悶地皺起眉頭,什麽時候自己也變成注重皮相的膚淺之人?
  “姑娘請留步,”公子哥兒打開折扇。噙著笑意抬步走來。
  沉玉想著雁兒的容貌出眾,哪裏都能吸引旁人地目光。若不是自己這身衣裙華麗不凡,恐怕所有人都會以為,雁兒是小姐,而她則是伺候的丫鬟了。
  剛要伸手把雁兒拉在身後,公子哥兒折扇一收,居然挑起沉玉的下巴,笑眯眯地道:“姑娘看著麵生,恐怕不是汴梁人士。小生不才,這便盡地主之誼。帶姑娘四處遊玩如何?”
  沉玉真是哭笑不得,不知該為了有人看上她這相貌感到高興,還是得被這登徒子輕薄而憤怒。抬手揮開那柄折扇,她笑了起來:“這位公子,大庭廣眾之下調戲良家女子,並非讀書人應做的事吧?”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姑娘這話,未免有失偏頗,難道書生就該埋首聖賢書,四大皆空?”書生煞有介事地說著,似乎還想要繼續引經據典。
  沉玉連忙打斷道:“公子趕緊去書裏尋顏如玉,我們兩人就不奉陪了。”
  “書畫中的死物,又怎比得上美人兒?”書生色迷迷地瞅著她,目不轉睛。
  換做其他女子,或許會感到羞辱。抑或是一絲止不住的竊喜。可是在沉玉眼裏,這男子由始至終沒有看身旁地雁兒一眼,反倒讓人奇怪。畢竟在相貌上,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再者就是,雁兒太安靜了,連一句阻止和反駁的話都不說。此人若不是她認得的。便是不敢得罪之人,非富即貴。^^君 子 堂 首 發^^
  如此,沉玉倒是起了幾分興致,唇邊的笑意愈發深了:“公子看起來,像是個生手。”
  那書生一怔,笑道:“請姑娘賜教。”
  “賜教就不敢,隻是公子如此單刀直入。若是平常的大家閨秀。早已驚叫起來,或是大聲呼救。更有甚者。極有可能因為惱怒,氣急攻心,暈了過去。”摸摸下巴,沉玉烏目閃閃發亮:“到時候,公子調戲不成,反倒惹了一身腥,更有可能被官差送入大牢,怕是要得不償失。”
  “美人兒真是有趣,在汴梁,官府還不敢不給小生一個薄麵。”公子一臉倨傲,得意洋洋地說道。
  她眨眨眼,挑眉道:“我記得茶館裏設有議事角,若在那裏說起公子,不知官府還會不會手下留情。不如,我們試一試?”
  那書生一愣,大笑起來:“有趣,美人兒真是有趣得緊。難怪他藏得嚴實,就是不給人見一見……”
  書童上前在他耳邊低語兩句,書生拱手道:“在下俞席衡,美人兒後會有期了。”
  說罷,兩人快步出了後門,轉眼就不見了。
  沉玉隻覺莫名其妙,回頭看向雁兒,正想開口詢問,餘光瞥見某人蹙眉而來。
  “小玉兒這一趟,走得夠遠的。”牽住她的手,江懷閑一把將人摟在懷裏。
  越過他的肩頭,沉玉望見大堂一片鴉雀無聲。所有人愣愣地望向這邊,眼底有驚豔,有愕然,有崇敬,也有懼怕。
  她仰頭看了江懷閑一眼,這人出來找自己,居然忘記了戴上鬥笠。許是太過匆忙,怕她逃掉了,所以連遮掩容貌的事都忘記了?
  沉玉垂首靠在他地胸前,無聲苦笑。這是自我安慰,還是自欺欺人?
  待兩人上了候著門外的馬車,大堂內的說書先生首先驚醒過來,大叫一聲:“那是淩王殿下,我們芮國的不敗將
  眾人恍然,繼而七嘴八舌起來。
  “果真年輕有為,貴人之相……”
  “那容貌,那氣度,說是仙人之姿也不為過……”
  “身邊那人是淩王殿下的新侍妾?看起來十分平常。”
  “誰說不是,連旁邊那丫鬟都能把她比下去……”
  茶館裏的大嗓子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沉玉抿唇一笑:“王爺深得民心,可喜可賀……隻是小女子這姿容,怕是配不起王爺,不如……”
  腰上的手臂一緊,江懷閑側過頭,目光停在她地臉上:“不如怎樣?”
  沉玉摸摸鼻子,若是繼續說,下場顯而易見,立刻諂笑道:“沒事,我什麽都沒說過。”
  想到剛才在茶館後門碰上的書生,她好奇地問了一句:“俞席衡是誰?”
  江懷閑原本半闔的眼眸一閃,淡淡道:“芮國最年輕的宰相,小玉兒見到他了?”
  沉玉乖乖地點頭:“在茶館後院遇上了,還以為是平常的有錢公子哥兒,沒想到居然會是個宰相。難怪他說即使調戲了女子,官府也不敢拿人……”
  “調戲?”輕輕念著這兩個字,江懷閑索性睜開眼,美目掠過一絲冷凝:“看來,小玉兒還真離不得本王的眼皮底下。隻是,小玉兒何時變得如此好相與了?”
  一麵說著,他慢慢俯身,將沉玉壓在車廂柔軟的毛毯上。
  看著那張俊臉越來越近,沉玉慌忙用手臂一擋:“俞席衡不過是小小地戲弄,我也就沒當一回事了……”
  “而且,”烏目微黯,她略略轉開了臉,低聲道:“王爺身居高位,身邊的紅顏知己不會隻得一個;那麽,對於我來說,也不是非王爺一人不可。”
  身形一頓,江懷閑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許久才開口:“這是小玉兒的真心話?”
  “當然,王爺不是也心知肚明?”沉玉難得直盯著他,目光不似往常那般閃躲。在自己沉迷下去之前,不如率先斬斷牽絆。
  她在原地徘徊多時,因為舍不得。今日見著俞席衡,沉玉明白,這人很有可能是金鑾殿上地那一位派來試探的。
  江懷閑有自己的陽關大道,卻與沉玉所要的背道而馳。他不會放棄數年的謀劃,她理所當然地不想要招惹麻煩,為了名利舍了自由。
  如此,沉玉捫心自問,為何還要躊躇不前?
  怔忪間,已被江懷閑掠去了呼吸。異於往常的霸道氣息,毫不溫柔地啃咬,沉玉隻覺唇上點點刺痛傳來。秀眉一皺,沒有吱聲。
  這人在自己地愛戀尚在萌芽時,便親手生生掐斷了。而今這般,又是為何?
  舍不了,留不住,放不下……
  緩緩伸手勾住江懷閑的脖頸,任由這人在她的唇上肆虐。沉玉貼向他,微涼的手腳頓時被暖意覆滿。
  閉上雙眼,她所貪戀的,又何嚐不是這抹溫暖?

  第一百零八章 患得患失
  一番纏綿廝磨,馬車停在王府前許久。前來恭迎的官家邵安躬身站著,雖然神色如常,視線則時不時望向身旁那秀麗的婢女。
  雁兒低眉順眼,麵容恭敬如初,心底卻是波濤洶湧。耳邊似乎還能聽見女子的悶哼與低吟,以及男子暗啞的聲線。
  待江懷閑抱著衣衫不整的沉玉走出,邵安目光掠過一絲了然,低下頭,對他懷裏麵色潮紅的人視而不見。自然,也識趣地揮手讓府內的侍從退去以示避嫌。
  沉玉粉唇略顯紅腫,更是水潤動人。脖頸點點殷紅的印記,都昭示著方才在車廂內的激情。雁兒看在眼裏,心口不由一痛,不著痕跡地轉開了目光。
  回到淩雲閣,雁兒瞥了眼兩人,悄然退下。江懷閑把沉玉摟在懷裏,隨手把她散開的烏發撥了開去,頭上的玉釵早已不知掉在何處。
  她由著這人修長的手指在發絲間穿梭,舒服地眯起了眼。在江懷閑看來,就像是一隻慵懶的小貓,禁不住想要逗弄一番:“小玉兒,我們繼續剛剛的事麽……”
  溫熱的氣息猶在頸側,搔搔癢癢的,沉玉笑著縮了縮脖子。挑著眉,無意中顯出幾分嫵媚之態。白皙的手臂搭上江懷閑的肩膀,她粉唇一張,烏目閃爍著絲絲狡黠:“王爺,真是不湊巧,我葵水來了。”
  江懷閑微微一笑,薄唇貼上沉玉小巧的耳垂,歎道:“小玉兒平日事無大小,本王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言下之意,連葵水這樣的小事,他又怎會不知?
  沉玉挺胸收腹,硬是沒有改口:“剛來的,難不成王爺還要親自查看一番麽?”
  就是知道這人愛潔成性。她才敢這般篤定。
  誰知江懷閑抬手拍了拍掌,雁兒應聲而入:“這點小事,自有人代勞。若事事要本王親力親為,府內養著這些奴才有何之用?”
  聽見“奴才”二字,雁兒嬌軀為不可見地一顫,上前矮身一福:“王爺有何吩咐?”
  “小玉兒身子不適。好好伺候著吧。”被這麽一鬧,江懷閑也沒了剛才的興致,起身淡淡交代著,又道:“……本王想要的,從來不會讓它從掌心溜走。”
  這番似是警告的話,沉玉聽過就忘了。見他走遠,吐了吐舌頭,順手把身上華麗繁複的衣裙胡亂剝了下來。雁兒連忙上前接過,不到一會,沉玉隻穿著單薄地褻衣。翻身滾到床裏。
  雁兒見她背對著自己,安安靜靜的似是睡熟了。放輕了手腳,緩緩退出了房間。
  殊不知沉玉睜大著眼,默然地盯著掌心裏的三顆小小的黑色藥丸,暗自出神。
  關敏死的蹊蹺,後院內的侍妾卻無人敢議論此事。一反常態,各自呆在自己地院落內。極少出門。
  至於爭風吃醋之事,原本也多多少少有些做戲的成分在裏頭。如今保命要緊,當然安分守己,不敢作出什麽逾越之舉。
  府內少了人,時有發生。不過是關敏來王府多了那麽兩年,給下人的印象要深了些。可也就持續幾天,很快就被所有人拋諸腦後,忘得幹幹淨淨了。
  沉玉百無聊賴地趴在窗台上,之前不管如何。還有一個關敏來找她扯談。如今這人走了,她除了吃就是睡,要不然也隻能發發呆,日子過得無趣至極。^^首發 君 子 堂 ^^
  那天之後,江懷閑似乎也忙碌了起來。阮恒時常來訪,頻密出入書房重地。兩人密談至深夜,自是沒有多餘的精力理會沉玉。她也樂得輕鬆,偶爾逗逗鳥,再賞一賞窗外的秋景,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王爺,當日隨行的暗衛並未發現任何異常。但依雁兒所言,確實疑點重重。”書房內。阮恒低下頭。恭謹地分析道。
  江懷閑美眸一垂,麵無表情:“長史懷疑小玉兒說了謊?”
  “下官不敢。隻是那俞席衡出現的時機未免太巧合,所以……”阮恒欲言又止,自是懷疑沉玉和這宰相大人之間的關係。
  江懷閑冷笑一聲:“連區區一個人都保護不了,把那些暗衛留作何用……至於俞席衡,靜觀其變便可。”
  “是,王爺。”阮恒低聲應了,躬身退下。
  “……把沉玉身邊的暗衛都撤換下來,”想到有人在他眼皮底下亂竄,江懷閑便暗暗不悅。
  “遵命,”小元跪在地上,麵無表情。暗衛被撤掉,下場隻得一個,那就是……死!看來,他得好好物色新的暗衛人選了。
  “監視關家,有何異動?”江懷閑勾唇一笑,當初跟沉玉所說地話隻有一半。確實他為關敏留下了好名聲,可是這又何妨不是保存了關家的顏麵?
  趙懷津權衡利弊,定然會舍下衛家。隱在背後的關家,恐怕也要惴惴不安,哪天也會成為下一個被帝王丟棄的棋子。這份間接地手下留情的恩惠,何曾不是給多疑的趙懷津一個錯覺,淩王與關家很有可能已經在暗地裏聯手……
  這重隱患,關家即使憤恨,也隻能勉強咽下。芮國皇帝的胸襟如何,他們自是明白。江懷閑笑了笑,趙懷津確實有足夠地城府和野心,可惜作為帝王的容人之量,卻是遠遠不夠。
  他多疑,所以謹慎。起初或許是個長處,但是時間一久,劣勢便顯現出來了。在芮國廣為設下茶館,明麵上似乎為民伸冤提供了好去處。暗地裏,卻也為清除異己找到了理由。
  殺一方霸主,一處官員,請人到茶館大肆宣揚。之後,隻需擺出仁義的臉孔,連人證物證也省下了,隨時就能將人清除掉。
  思及此,江懷閑冷哼一聲。趙懷津這番假仁假義,明眼人自是心照不宣。茶館內議論百事,唯獨不敢說皇帝的一句不是。那些因為玩笑或是醉語誹謗趙懷津的人,皇命在前,官府確實不會找他們麻煩。可是離奇失蹤,被拋屍荒野之事,卻也是屢屢發生。
  這麽一點淺顯的警告之意,即使不識大字的窮苦人家,心裏也是明白得緊。於是,這茶館的談論總是被一條看不見的線引導著。而幕後握著線頭地人,原本緊緊抓在趙懷津的手裏,如今,卻漸漸纏繞在江懷閑的指尖上。
  表麵上還是向著趙懷津的意思,茶館的言談也是有利於他。暗地裏的人雲亦雲,可就脫離了他地方向,被江懷閑小心地操縱著。
  一句假的話,說得多了,便會成了真的。散播不實的流言,一傳十,十傳百,就變成了事實。
  江懷閑的耐性極好,花費了十年,一點一點地剝開趙懷津的勢力,一絲一絲地侵蝕。說是循序漸進,不如說他相當享受著這一過程。
  如今,也是到了收網的時候。隻是不知,趙懷津在最後地最後,會作怎樣地困獸之鬥?
  江懷閑很期待,看著高高在上的趙懷津終於一敗塗地。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見到趙懷津頹敗地神色,以及不可一世的神色被擊潰的那一刻。
  抬眸看向窗外的天色,子夜已過。想起隔壁房內的那顆難啃的頑石,江懷閑劍眉不禁一皺。明明已經將那個女人牢牢地掌握在手裏,心底卻有種感覺。終有一日,沉玉會脫離他的控製,消失無蹤……
  自嘲一笑,他居然也會有這般患得患失的時候。
  美眸凝著冷霜,江懷閑起身站在窗前,一彎新月當空。若果這世上少了她這麽個人,未免無趣。可是,他隱隱有預感,沉玉為成為自己最大的絆腳石,甚至弱點!
  芮國已經足夠強大,那批傳說中的寶藏江懷閑絲毫不感興趣。麾下能人無數,把沉玉的鮮血製成丹藥,效用與此時無異。
  按理說,這女人已無利用價值,他強留著,究竟為何?
  開頭以為是旗鼓相當的對手,刻意尋覓。後來知曉沉玉不過靠著武運,有些小聰明,卻不足以為敵。可是身世撲朔迷離,引得他興趣盎然。如今一切真相大白,她隻會成為累贅,為什麽還讓這女人活著?
  有舍下與犧牲,才能得到……
  先帝曾告訴他的這句話縈繞在耳邊,江懷閑闔上眼,掩去眸底一掠而過的矛盾之色。

  第一百零九章 美景難留
  錦國臣服於芮國,龍顏大悅,特赦錦國王族死罪,賜予其爵位。這一輩子算是衣食無憂,可惜這爵位不過是個空有其表的頭銜。看起來風光,實際上半點實權沒有。但是對於逃過一死的一幹皇親國戚來說,已是天大的恩惠了。
  隻是不知,他們麵上叩首感謝趙懷津的大恩大德,背地裏會怎麽想,是否真的會甘於現狀,又或是暗暗謀劃一二,試圖東山再起。這一些,就不得而知了。
  趙懷津不是愚笨之徒,下旨把錦國數位出色的年輕王族之輩請進宮來。昭告天下,是為陪伴年幼的太子,增進兩國的情誼。
  事實上,不過是怕錦國反咬一口,預先把人質扣下。縱使卷土重來,群龍無首,也成不了大氣候。
  另外,又選拔了一批錦國的青年才俊入朝為官,官位不高,但起碼翻身做了主人。趙懷津特意找來以前在錦國不得誌,又對芮國敵意較輕,身家清白之輩。畢竟這樣的人,小小恩惠足以籠絡,算得上忠心耿耿。
  平步青雲,雞犬升天,這樣好的機會,誰又會甘願錯過?
  淩王依舊閉門不見客,可如此大事,早朝不得缺席。
  免得被人揪住把柄,給了趙懷津一個藐視皇命的罪名。一大早,江懷閑便起身稀疏穿戴,準備入宮。他特意在天亮前溜進沉玉的房間,躺在她身邊。這會起身,把院外伺候的丫鬟都喚了進來,一並服侍。
  眾目睽睽下,掀起紗帳自榻上而下,一身單薄的褻衣,以及沉玉在錦被下半露的雪白肩膀,引人遐想。尤其脖頸和鎖骨上印著點點鮮豔的暈紅。曖昧至極。丫鬟們紅著臉,心裏又是妒忌,又是羨慕。
  這番刻意而為,榻上被眾女羨慕和妒忌的某人自然半分不知。=君 子 堂 首 發=連屋內這麽多的人來參觀,也沒有被驚醒。一幹人還以為昨夜兩人酣戰多時,才會如此疲憊。殊不知。這某人被點了睡穴,會醒來才怪。
  可憐沉玉日上三竿才睜開眼,便看著各方向她投來地哀怨眼色,隻覺莫名其妙。但看見水盆裏的倒影,原本穿著褻衣入睡,如今僅剩下一件肚兜,立馬就想明白了,摸著脖子恨得咬咬牙:“雁兒,不是說別讓閑雜人等進屋來麽?”
  “姑娘,王爺是府上的主子。奴婢不敢以下犯上。”雁兒垂著頭,恭恭敬敬地開口。
  縱使再有脾氣,看見她這模樣,這火也得消下去。沉玉擺擺手,歎道:“算了,把早點擺上來吧。”
  “是,姑娘。”
  這才應下。屋外的丫鬟便如魚貫出,眨眼間就呈上了十數碟清香滿溢的精致糕點,看得沉玉又是一愣:“這是做什麽,一天的吃食麽?”
  雁兒躬身道:“姑娘,這是王爺吩咐下地。”
  沉玉挑挑眉,這麽一說,她自是不能反駁的。反正有人願意出錢,她隻要空著肚子來吃就好,誰怕誰?
  不過。一邊咬著塊鬆軟的點心,烏目眼睜睜地望向桌子。有一點,隻有一丁點的心痛,好浪費啊……
  還說吃不完能留到午睡後再用,誰知雁兒小嘴一張,滿桌的點心就被丫鬟利落的撤了下去。沉玉眼巴巴地看著。好奇道:“這些……要送去哪裏?”
  雁兒低著頭,恭謹地應道:“糕點涼了,容易吃壞肚子。王爺叮囑下來,不能讓姑娘用冷糕點。這些吃剩的,會扔到後頭的巷子裏去。”
  端著茶盞的手一抖,沉玉嚇得站起身來:“扔了?這麽好的點心,不能送給底下地仆役分吃麽?”
  “姑娘要賞給他們麽?”雁兒略微抬起頭。^^君 子 堂 首 發^^飛快地瞥了她一眼。
  沉玉其實更想留下來給自己繼續享用。既然江懷閑擱下了話,自是沒有人敢違抗。
  心裏念叨著“浪費”、“奢侈”幾字。她點了點頭,轉眼又搖頭道:“算了,平日怎麽樣就怎麽做吧……王爺什麽時候回來?”
  江懷閑這人喜怒無常,特意送來的點心賞給下人,說不準反倒害了他們。反正他財大氣粗,這桌糕點又算得了什麽,自己犯不著替他省下銀兩。
  “今兒錦官上朝,向皇上與王爺行三叩六拜之禮。午時後,王爺需代皇上迎接各位太子伴讀入宮,宣旨安置。酉時末,皇上宴請百官,王爺……”
  聽著雁兒一一稟明,沉玉不耐地打斷道:“我就隨口問問而已,你不必把王爺的行蹤仔細說來。”
  “王爺交代下來了,姑娘問起,定要知無不言。”雁兒垂下眸,聲調平平。
  沉玉一怔,唇角微揚。難得那人還記得自己的承諾,隻是這句“知無不言”,雁兒身為婢女,其實清楚的也不多。江懷閑不愧是王爺,連這點都算計進來了……
  吃飽又坐在窗前的軟榻上歇息,芮國的冬天即將來臨,冷風蕭瑟,楓葉落滿了一地。看著漸漸光禿地楓樹枝頭,沉玉難免有些不舍。
  美景,總是讓人迫切地想要留住。可惜,若真能長長久久地留下,反倒怕是要看得厭了,原本再好的美景,也變得暗淡無色。
  沉玉歪著頭,微微笑了開來。不知在江懷閑眼裏,她也快要變成如此了麽?
  見她唇角一彎,身旁的雁兒奇怪地望向窗外。冷冷清清,滿目蕭索,有什麽值得發笑之處?
  將近子夜,江懷閑才回到了王府。沐浴洗漱後,轉身便踏進沉玉的寢室,一聲不吭地坐在床沿,微微闔上眼。
  沉玉見他眉宇間掩不住的疲憊,心想晚上的宴席恐怕是一場鴻門宴,麵對一堆牛馬鬼怪,即使是像他這樣的老狐狸也要吃不消的。
  微微一笑,帶著幾分幸災樂禍。殊不知閉目養神的人突然睜開眼,將沉玉地神情看了進去。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江懷閑笑道:“小玉兒,本王頭疼,肩膀也有些酸了……”
  沉玉挑挑眉,也是一笑:“那我喚雁兒進來,她手巧,幫王爺按壓一下吧。”
  “本王素來不喜歡外人碰我,還是小玉兒來吧。”不由分說,把她的小手搭在肩膀上,江懷閑側過身背對著沉玉,一副任君采摘的模樣。
  沉玉撇撇嘴,使出吃奶的力氣,用力捏著他的肩膀。
  誰知江懷閑一臉享受地模樣,薄唇微張,時不時舒服地呻吟幾聲。偏又聲線低沉沙啞,襯著那張如玉的俊顏,讓沉玉也不禁紅了臉。
  這人,鐵定是故意的!
  捏了不夠一刻鍾,她的指頭又酸又痛。江懷閑哼哼嘰嘰的,一會說這邊酸軟,一會瞥了眼過來,抱怨她手上的力度太小。沉玉怒極,恨不得把這人的肩膀捏碎。
  想歸想,還是老老實實地把這尊大佛伺候好了。總覺得江懷閑晚上突然過來,肯定不會是戲弄自己這麽簡單。
  果不其然,片刻後,他淡笑著開口道:“小玉兒,你猜今晚本王見到了誰?”
  “什麽人值得王爺如此注意?”沉玉漫不經心地反問了一句,實際上半點興趣也沒有。在王府這麽久,她在錦國地事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她向來便是這樣,不高興地事從來不會往心裏去。畢竟人生苦短,歡喜的事情都記不下了,還讓那些掃興地占了位置,這又何苦?
  江懷閑似笑非笑地轉過頭,眯起了眼:“小玉兒的熟人不多,居然會在芮國遇著了,連本王當時也是吃了一驚。”
  沉玉睨了他一眼,這人雖是這樣說著,麵上卻連半點驚訝之色也沒有。烏目微閃,她不著痕跡地皺起眉。心裏卻有些不好的感覺,想要阻止江懷閑說出那熟人是誰。
  可惜他未等沉玉回話,便自顧自地說道:“那人是小玉兒常常掛在嘴邊的吳大哥,吳漢鍾。”
  沉玉一怔,下意識地反駁道:“不可能!吳大哥就算離開錦國,也不會投靠芮國的……”
  突然想起吳漢鍾對眼前這人的仇恨,吳大哥為了殺江懷閑,居然不惜來到芮國?但是當初她已多番暗示,吳大哥也明白有人在背後操縱,應該不會再針對江懷閑一人。
  百思不得其解,沉玉秀眉皺得快要打成結了。
  江懷閑伸手撫了撫她的眉頭,微微一笑:“官拜四品,堪堪有資格上朝麵聖。小玉兒這位吳大哥,可真有本事。來芮國的錦官中,屬他的官階最高了。”

  第一百一十章 暗潮洶湧
  “他來芮國做什麽?”沉玉總覺得,吳漢鍾的投誠甚為蹊蹺。
  “暫時還不清楚,不過……”江懷閑語氣一頓,想到晚宴上看見那人,仍是儒雅俊美,眼底卻多了一絲狠戾之色。上首的趙懷津唇邊隱隱泛著笑意,看怕此事還需仔細查明。
  “不過什麽?”遲遲未見他接著說下去,反而垂眸沉思,沉玉不由著急地催促道。
  美眸一挑,江懷閑笑了笑:“小玉兒這般關心此人,就不怕本王一個不高興,把人殺了?”
  “王爺向來英明,怎麽會因為私怨枉動區區一個小人物?”
  一看就知他要轉開話題,沉玉也不追問,掀開被褥便躺了下去。反正這人不想要說的話,就算撬開他的嘴巴也套不出什麽來,倒不如少費唇舌:“夜深了,我就不送王爺了。”
  “本王也倦了,今夜就在小玉兒這裏歇了吧。”江懷閑剛說完,就見沉玉從被中露出半張臉,烏目不滿地瞪向他。
  “今早再加上這會,王爺究竟演得哪一出?王爺仔細道來,我才能好好配合對吧。”
  看他古古怪怪的,倒不如攤開來說,總好過半夜睡不著,還要膽戰心驚地猜度半天。
  江懷閑修長的手指慢悠悠地開解衣衫上的盤扣,長袍貼著腰身滑落了下去。單手解下頭上的飾物,烏發傾瀉在肩頭上,微微躬身上了床榻,薄薄的褻衣勾勒出一道弧線。
  看著沉玉呆呆的模樣,他勾唇一笑,緩緩靠了過去。
  沉玉一怔,已被江懷閑攬在懷裏,微涼的臉頰貼在白皙的胸膛上。暖意融融。她伸手捂著鼻子,腦子一片空白。
  這妖孽,殺傷力太強了。如此美色,怕是得道高僧都要把持不住。
  心裏暗暗腹誹,沉玉不著痕跡地往這人身外挪了挪。^^\
  奴才便是用來使喚的。難不成還供著養著不幹活?再者。伺候主子開心,也是他們的本分。
  可是這些話。他懶得說,沉玉也是聽不進去的。這事便擱置了下來,畢竟江懷閑也隻是說說,一切還是順著沉玉的意思。
  “咳咳,”沉玉拿起茶盞,抿了一口,掌心和脾胃漸漸暖和了起來。
  雁兒把火盆往塌下一挪,皺眉道:“姑娘,這天涼,身子要緊,還是別開窗了。”
  “沒事,喉嚨有點癢而已,不是什麽大事。這窗戶開了,還能看看冬景,不然在屋內倒是悶了。”沉玉把暖爐摟緊了,不在意地答道。
  “姑娘身子金貴,待會還是請大夫來看看吧。”雁兒聽著她從早上起床到這會,已經咳了六七聲了,若真有什麽事,屋內屋外一幹奴才怕是免不了重罰。
  “這話說得就不對了,誰的身子不金貴?”沉玉瞥了她一眼,見雁兒低著頭不語,淡淡道:“我也不是為難你,隻是天天就在房裏,實在無事可做。”
  “不如奴婢請示王爺,送些書冊過來?”雁兒想了想,出聲提議道。
  “也好,挑些遊記、軼事,女戒和詩經這些就免了。若有關於茶道地,亦稍上幾本吧。還有,照我的意思,做些零嘴過來。”沉玉揮揮手,便讓雁兒下去了。自從那日去了茶館之後,江懷閑再也不給她踏出院落一步,更別提出府了。
  她暗忖著,難道在茶館與子笙見麵的事,他知道了?
  盯著茶盞裏豎起的茶葉,沉玉抿了抿唇。若是清楚了,江懷閑又怎會一言不發。應是察覺到不妥之處,卻沒能理出頭緒來……
  見四下無人,看著掌心上剩餘的兩顆黑丸,沉玉小心地貼身藏好,又若無其事地品茶。間或輕輕咳嗽兩聲,仰頭望著天上掠過的飛禽,烏目中隱隱泛著向往的光芒。
  “關家的態度還是平平淡淡的,不同意似乎也沒拒絕地意思。”阮恒幾次派人交涉,空手而回,未免有些不悅。
  江懷閑淺淡一笑:“關家是條老泥鰍,總得估算好前後得失,看準利益所在,才敢下注。逼得太緊,反而適得其反。長史,明兒開始,把人都撤回來吧。”
  阮恒恍然,這招以退為進確實高明,連忙躬身應下。
  “還有,去盯著吳漢鍾,隨時回報。”江懷閑凜聲吩咐下了,起身出了書房,抬步就往沉玉的寢室走去。
  阮恒恭送著他離開,想不通王爺這番恩寵,究竟是為了做戲給旁人看,尤其是金鑾殿上的那一位,還是真的喜歡上這叫沉玉的女子?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斂下神,不管如何,王爺此舉,利大於弊。隻是不知,到了那取舍之時,又能否就此放下?
  江懷閑剛踏進外室,雁兒連忙躬身行禮,他揮揮手,讓其噤聲。遠遠的便聽到幾聲悶悶地咳嗽聲,他劍眉微蹙。頓住腳步,美眸淡淡地掃向一旁的雁兒。
  她花容失色,下一刻已是跪在地上:“王爺,奴婢……”
  “有事就來問我,嚇唬她做什麽?”沉玉裹著雪白的狐裘,一張小臉多了幾分蒼白,倚著門邊看了過來。
  江懷閑揮揮手,雁兒這才叩首謝恩,悄然退下。
  “病了為何不說?”若不是他一時興起過來看看,這女人還不知要隱瞞多久。
  “不過是還沒適應芮國冬天,王爺也太大驚少怪了。”沉玉神情自若,把手爐又抱回了懷裏。
  她自小便在潮濕溫暖的錦國出生長大,芮國這般冬天雪地的確會有些不適。江懷閑不疑有它,環顧一周,見著布置妥當的火盆,略略點頭:“府內有大夫待著,讓他們給小玉兒開兩帖藥吧。”
  聞言,沉玉皺著臉,嘟嚷道:“那些湯藥太苦了,我這又沒什麽大事,不用喝了吧……”
  瞧見江懷閑不讚同的眼神,她縮了縮脖子,討好地笑道:“這點小毛病,我自己也能治。要不然,王爺讓我自個配藥?”
  他挑挑眉,可沒有忘記當初這女人就是用配藥地理由,弄了些不入流地藥粉來算計自己的:“苦口良藥,讓你地婢女多送幾壺蜂蜜水過來便好。”
  沉玉眨眨眼,一下子就猜到江懷閑的顧忌,粉唇一翹:“王爺若是擔心,讓大夫都檢查好這方子,再把藥材送來?”
  江懷閑看著她,美眸中的玩味之色一閃而過。他倒想看看,這女人又想弄什麽花樣,可是,卻不願給她這樣的機會:“若這些大夫如此無能,也不必留在府裏了。”
  “是,王爺。”沉玉垂下眼,難得賢淑地朝他矮身一福,優雅端莊。
  他微愣,眼底的光芒一閃而逝。轉頭看見茶幾上的零嘴,淡淡一笑:“聽說這些是你讓府內的廚子做的?”
  “對,裏麵放了幾片潤喉的藥草。王爺若是喜歡,待會叫雁兒送一些過去吧。”沉玉自己吃了,又伸手把一顆伸到江懷閑的嘴邊。
  美眸緊緊地盯著她,終是張開口,不經意地在她手指上舔了一下。見沉玉小臉微紅,緩緩笑開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一拖再拖
  絲絲的甘甜,帶著些許的涼意在唇舌中蔓延,江懷閑劍眉一挑,笑道:“沒想到小玉兒還有這樣的手藝,這零嘴的味道,本王還從來沒有嚐到過。”
  沉玉緊了緊懷裏的手爐,也是一笑:“這些平常的玩意兒,如何入得了王爺的眼。不過是在山中苦悶,我便弄了些打發時日罷了。”
  他點點頭,不再言語。
  “王爺,姑娘,膳食已經準備好了,這會擺上來麽?”雁兒低著頭,躬身詢問道。
  江懷閑擺擺手,斂了神色:“上菜吧,本王也許久沒有和小玉兒一起用飯了。”
  雁兒應了,不到片刻,丫鬟們低眉順眼,端著各式菜肴呈上。好幾個膽大的女子紅著臉悄悄瞄了江懷閑一眼,能這樣見著王爺,如何榮幸。看見他身邊的沉玉,眾人更是欣羨萬分。
  江懷閑感覺到那些視線,眉頭為不可見地一皺,沉玉連忙朝雁兒使了個眼色,急急讓丫鬟退出了屋外。
  “這雞味道不錯,王爺要嚐嚐麽?”
  知道她這是轉移自己的視線,江懷閑薄唇一勾,倒是順著沉玉的意思,嚐了那味菜。她這才鬆了口氣,吃飯時看見血腥,是誰也要吃不下的。
  外頭的雁兒嗬斥了眾人一頓,把那幾個膽大的丫鬟攆出了淩雲閣,免得害了其他人的性命。若不是沉玉手下留情,她們說不準要打上幾板子,就這樣送了命。
  雁兒心裏冷笑,若是由她做主,早把這麽幾個人挖掉雙眼。丟出府外。王爺何等人物。也容得她們這般放肆麽!
  算是無驚無險,屋內的兩人沉默地吃完,漱口後,江懷閑便起身離開。^^首發 君 子 堂 ^^在門口瞥了眼窩在軟榻上抱著手爐的纖瘦身影,他腳下一頓,轉身進了書房。
  “長史,把此物拿去讓人看看。”將雁兒剛剛送來的零嘴往前一推,江懷閑淡淡吩咐道。
  阮恒伸手接過,知曉這是近日淩雲閣裏麵那女子折騰出來的東西。恭謹地應道:“回王爺,下官早已命人查看過了。除了兩三樣普通地潤喉藥草,未見其它異常之處。”
  他做事向來滴水不漏,江懷閑沉吟半晌,心中仍有地幾分疑慮終是被打消了:“待會讓大夫去閣裏看看,斟酌著開幾帖補藥。”
  “是,王爺。”阮恒拱拱手。緩緩退了出去。
  安排大夫進閣,顯然不會隻有一個。沉玉倚著床沿,看見榻前四五位白胡子的大夫不停擦著冷汗,不由暗暗歎氣。
  雁兒放下了幾重紗帳,大夫站在外麵,連個影子都看不清。一條紅線綁在沉玉的手腕上,她好奇地瞅著這根細小的絲線。曾聽說這樣的法子把脈,沒想到這會居然被她碰上了。
  隻是隔著紗帳,雁兒又守在外側。裏頭的她。可以做的事就多了……
  沉玉烏目微閃,唇邊揚起一抹無聲的笑意。
  可憐帳外的大夫輪流拈起紅繩,天寒地凍地,額上的汗珠壓根沒有停過。照這位姑娘的婢女所言,應是染了些許風寒,兩三副帖子就能藥到病除。可是如今他們這一把脈。卻完全不是這回事。尤其是脈相時有時無,似是甚為凶險。
  眾人麵麵相覷,彼此都能看見對方的驚恐。為首年紀較長的大夫上前,朝雁兒拱手道:“可否讓老夫與各位同仁商量片刻?”
  她福了福,淡聲道:“各位大夫請便。=君 子 堂 首 發=”
  幾人走至屋外,圍在一起低聲討論。遠遠看來,其中一兩人還吵得麵紅耳赤。沉玉撩起紗帳的一角。抿著唇偷偷笑了起來。好久沒見著這樣的樂子。讓她心裏地沉悶倒是少了一些。
  大約一炷香的功夫,他們這才消停了。一人撫著下巴的白胡子,搖頭晃腦地道:“榻上這位姑娘著了涼,染上風寒。老夫商量好了,姑娘的底子薄,隻適宜采用溫和的方子,慢慢調理才是。”
  “麻煩大夫把藥方寫下,奴婢這就命人抓藥煎服。”雁兒從容地答了一聲,可是那方子自然要讓阮大人和王爺過目後,才能交給底下的人了。
  老大夫大筆一揮,紙上龍飛鳳舞,煞是好看。雁兒看出,這是難得一見的狂草書體,不由讚許道:“大夫的字寫得真好,奴婢佩服。”
  可惜在沉玉看來,那字其實跟鬼畫符沒什麽區別。聽見雁兒的讚賞,不禁撇了撇嘴。
  老大夫麵上不動聲色,眉宇間顯然多了幾分喜色。畢竟這手字不容易練,可花費了他不少精力和時日。若他知道沉玉這般沒眼色,怕是要氣得吐血了。
  恭送眾人出了淩雲閣,雁兒將方子一式兩份,交到了阮恒手中。確實是溫和調理地方子,左右權衡沒有問題,這才派人送去給王爺。
  江懷閑久病成醫,仔細看了藥方,心知並無不妥。可是依著沉玉的脾氣,居然如此快就妥協,聽從自己的話服藥,倒是有些奇怪。
  轉而一笑,定是身子不舒服得緊,這才乖巧了。還是說,這女人終於明白到自己的身份,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了?
  可惜連續服了三天的湯藥,沉玉地咳嗽非但沒有減緩,反而更嚴重了。
  雁兒見她又咳得滿臉漲紅,急忙撫著沉玉的後背,順了順氣:“姑娘這病怎麽越發厲害了,那些大夫號稱妙手回春,難不成居然是一群庸醫!”
  沉玉喘著氣,虛弱地笑道:“大夫也說了,需慢慢調理。這會才幾天,多些時日,便能慢慢見效了吧。”
  “最近姑娘吃得少了,臉色差了許多,人也消瘦了,再這樣下去可不行。”這三四天,皇上以商談國事為由,把王爺留在了皇宮。阮恒又秘密出行,一時之間不知找誰商量對策,直把雁兒急得團團轉。
  最後,隻能把管家邵安和赤子將一並請了過來。
  “子將大人,邵管家,我家姑娘她這病拖得久了,該如何是好?”雁兒秀麗的麵容上滿是焦急,匆匆問道。
  邵安皺起眉,正沉吟著,卻聞赤英不悅地搶先道:“不過是小小的風寒,若是底下的士兵,喝壺烈酒,捂著被子睡一晚不就好了,用得著這般小題大做麽。”
  就因為這事把守夜一晚未曾闔眼的他叫過來,赤英心裏隱隱有些不耐。王爺與阮大人不在,王府的守備落在他地身上,這責任不小,可馬虎不得。如今折騰了一晚,想要睡個把時辰,起來再仔細安排。被雁兒這麽一攪,這會連歇一下地時間都得沒了。
  這話赤英敢說,邵安卻不能。這府內的大小事務歸他管,後院哪位侍妾身子不利索,還不是他差人找大夫送藥,丁點含糊不得。如今可是王爺淩雲閣內地那一位病了,更是得小心伺候著。
  “要不請幾位大夫過府,仔細再把把脈?”
  “上回留下的方子半點作用也沒有,姑娘咳得都喘了……”雁兒這麽一說,別說邵安,連赤英也蹙起了眉頭。顯然明白沉玉病得不輕,由不得拖下去了。
  赤英滿臉懊惱,那人失了內力,身子怎的變得這麽弱了。咬咬牙,他咬牙道:“軍中的大夫我識得好幾個醫術了得的,不如派人叫進王府……”
  “這萬萬不可,”邵安滿目凝重,低聲打斷道:“子將大人,王爺不在,這事還是得他親自定奪為好。若是喚了外人進府,給嚼舌根的人傳得沸沸揚揚,恐怕對府上聲名有損。”
  言下之意,府外人多口雜,說不定還以為王爺把沉玉折磨成這樣的。
  經他這麽一提點,雖然赤英不夠聰明,卻也不至於愚笨。眼珠一轉,知道此事若是給有心人知道了,添油加醋一番,王爺怕是百口莫辯。
  雁兒跟隨阮恒,學得是刺探與隱匿之術,對於這事束手無策。赤英擅長舞刀弄槍,橫豎隻會一點治療外傷的偏方。邵安則善於調度和分配,對藥理半點不通。
  三人在偏廳合計了半個多時辰,才勉強定下了應對之策。一麵加緊聯係王爺或是阮大人,另一麵則加大原來那方子的藥量。總歸是溫和的方子,對身子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害。他們想著能拖一時便是一時,等王爺回來,再作打算。
  
  第一百一十二章 疑難雜症
  待兩日後江懷閑回府,看到的便是榻上奄奄一息的沉玉。烏目無神,臉頰瘦得凹了下去,唇色發白,顯然已是病入膏肓。
  他大怒,命人把院內外的奴仆都拖了下去。雙手抱起沉玉,感覺到她輕了不知多少,一身骨頭磕得江懷閑心頭的火燒得更大了。
  怒視著跪在榻前的幾人,他冷笑道:“前後不過五日,你們倒是厲害。把一個好生生的人弄出這樣,本王還留著你們作甚!”
  雁兒百口莫辯,方子的分量加多了一些,沒想到卻適得其反。沉玉的身體不見起色,甚至越發病重。除了喝點水,什麽東西都吃不下去。
  她身邊的大夫們兢兢戰戰,低著頭不敢回話。明明脈象看來無異,可這幾帖藥下去,居然把人折騰成這模樣了。他們從醫數十年,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心驚不已。再加上沉玉算得上了王爺的家眷,隔著紗帳看不清神色,把脈又隻能用紅線,脈象不清,他們更是一籌莫展。
  沉玉靠在江懷閑的肩膀上,捂著嘴又猛烈地咳嗽起來。撕心裂肺的聲音讓他的美目驀地一冷,這比他之前的舊傷,有過而無不及。府上這些大夫的醫術與禦醫無異,竟然會把人治成這樣……
  敏銳地察覺到江懷閑眼底的殺機一閃而過,沉玉貼在他的胸前,喘著氣歎道:“幾日不見,王爺的火氣大了不少啊。”
  這般說著,一手勾上江懷閑的脖頸,語氣噙著幾分親昵。撒嬌道:“我們這麽久沒見,怎的讓這些礙事地人還杵著,多煞風景……”
  此話一出,沉玉背上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這招可是從後院中那婉姑娘偷偷學來的,當初覺得別人說得順溜,還風情萬種。換著她來,卻是說不出地別扭。
  “是麽……各人打二十大板,都下去吧。”聽著耳邊緩和的語氣,沉玉一怔。這麽爛的招數。\Junzitang.com\對江懷閑居然受用。這算不算是,天助她也?
  看著那些白胡子大夫滿臉感激地叩頭謝恩,她很是想不明白。照他們的年紀和那身子骨,二十板子下去,老命也得丟了,還如此歡喜,真是古怪。
  可惜沉玉不知,若是平常。別說他們自己,連累著三族九族也得一塊遭了殃。這般輕的懲罰,大夫們自然滿心歡愉,恨不得多叩幾個響頭。
  轉眼間,屋內一幹人退得半點影子不見。榻上的兩人貼得緊了。彼此的氣息交纏著,沉默中生出絲絲曖昧。沉玉低低咳了兩聲。不著痕跡地退開了些許:“王爺也是倦了,回房歇息吧。”
  攬在她腰上地手臂一緊,江懷閑一雙美眸近在眼前:“方才小玉兒的話,難道是敷衍本王不成?”
  沉玉一怔,轉開了臉:“我這身病氣,若傳給了王爺便不好了。”
  “無妨,”江懷閑薄唇一翹。緩緩笑開了:“本王如今百毒不侵,又何況是小玉兒身上這小小的風寒?”
  “也是,王爺喝了我的血,確實沒什麽好擔心的。”沉玉垂下眼簾,淡淡說道。
  唇邊淡淡的笑意,落在江懷閑眼裏,猶覺得些許刺眼。俯身而下。他的掌心覆上沉玉沒有血色的臉頰。眸中波光流轉:“看來,小玉兒還記恨著本
  “我何德何能。膽敢記恨王爺?”她撇開臉,去被江懷閑扳了回來。
  美眸一動不動地盯著沉玉地雙目,他一字一句地道:“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斷沒有第三人知曉。本王這麽說,小玉兒信嗎?”
  她深深地看了江懷閑一眼,許久,才扯了扯唇角:“我信……這樣,王爺可否把雙手拿開了?”
  這人趁機揩油,左捏捏右揉揉,沉玉的臉蛋被折騰得紅通通的,她瞪了一眼過去,語氣甚為無奈。=君 子 堂 首 發=
  見著緋紅的臉頰,江懷閑這才滿意地放下手,對她的怒瞪視而不見:“來人,把藥端上來。”
  看雁兒小心翼翼地捧著一碗冒著熱氣地湯藥走來,沉玉皺了皺秀眉,伸手就要接過。誰知慢了一步,眼睜睜地見瓷碗被江懷閑搶了過去,笑眯眯地道:“小玉兒,讓本王喂你吧。”
  她聞著味道,不像是平日送來的湯藥,不禁奇怪:“這是什麽?大夫換了方子,我怎麽不知道?”
  “這是上回剩下地血參,那幫庸醫的藥方,怎能再用?”江懷閑冷哼一聲,吹了吹勺子上的藥,遞到了沉玉嘴邊。
  她眨眨眼,配合地張開口,咽了下去。血參可真是個好東西,不吃真是虧了。至於吞下去是否有作用,這就不知道了……
  一人喂,一人喝,不到片刻瓷碗便見了底。
  對於沉玉的乖巧,江懷閑甚為滿意。加之最近事事如意,更是笑得滿臉春風。
  “雁兒,送幾碟零嘴上來。”滿口人參的苦味,縱使美人如畫,沉玉也提不起興致來。
  紅著臉呈羞澀狀的雁兒這才驚醒過來,急急忙忙地去了廚房,半晌後又心急火燎地把一顆顆新鮮醃成的果子放到兩人跟前。
  江懷閑挑了一顆含入嘴裏,起初有著淡淡地澀味,而後漸漸甘甜,不禁稀奇:“這跟上回的零嘴不同,又是什麽?”
  “王爺,這隻是用鹽巴醃的野果子而已。”沉玉塞了好幾個,鼓著臉,含糊地答道。
  “野果子能製成這般美味,倒是稀奇。”修長的指尖撿起一顆,他細細端詳,禁不住讚歎道。
  “這果子原本苦澀難入口,用鹽巴醃上三四天,就能去掉大半的澀味。”沉玉把小小的果核吐了出來,微微笑道:“先苦後甜,王爺嚐出來了麽?”
  “先苦後甜?”江懷閑笑了笑,抬眸道:“這小小的果子,竟能有此喻意,本王真該對小玉兒刮目相看了。”
  “王爺過譽了,”她咳嗽了一聲,眼底掩不住地倦意:“這隻是普通百姓家中,常常給孩童備下地小食罷了。王爺嚐嚐鮮而已,吃多了怕是要厭了去。”
  沙啞的聲線聽起來有些刺耳,江懷閑劍眉蹙起,扶著她躺下:“血參能促眠,好好歇一會吧……”
  未等他說完,她已經闔上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沉玉睡得極不安穩,時不時咳嗽,偶爾還喃喃自語,似是遇著了夢魘。江懷閑在榻前守了兩個時辰不到,雁兒便在屋外輕聲稟告道:“王爺,宮裏派人來了。”
  看著榻上昏睡地人,他不情願地站起身,大步走向了前廳。
  廳內正中坐著一位藍衣老者,正是趙懷津的貼身太監,宮內內務總管福如。見到江懷閑,連忙躬身行禮:“咱家拜見淩王,王爺千歲。”
  “福公公此時前來,所謂何事?”江懷閑接過婢女呈上的茶盞,輕抿一口,才慢悠悠地起了頭。看著這人總是半眯的小眼,精光暗閃,心底隻覺厭惡之極。
  “咱家此次來,是奉了皇上的口諭,特意請宮中幾位德高望重的禦醫前來。”福如低著頭,一派恭謹:“聽聞江姑娘身子微恙,這幾支難得的千年血參是皇上的一點心意,請王爺笑納。”
  單手微抬,身後的奴仆垂首接下賞賜,悄然退了回去。
  “本王代江玉多謝皇上的美意了,”放下茶盞,江懷閑薄唇一掀,懶洋洋地回應道。
  “王爺可否讓咱家見江姑娘一麵?這樣,咱家也好回宮給皇上複命。”福如躬著身,恭恭敬敬地問道。
  “這……江玉身子不適,恐怕不能見客。”江懷閑麵露猶豫,遲疑地說著,心裏是萬分的不願意。
  “無妨,咱家在門口看一眼便好,不會打擾江姑娘休息的。”福如謙卑地笑著,一再請求。
  “也罷,福公公隨本王來吧。”這會跟趙懷津還不能撕破臉,江懷閑從善如流地應了下來,領著他進了淩雲閣。
  福如見床榻上的沉玉睡得沉實,並未驚動,確實在門前看了看,這便告辭離府了。三四個享譽盛名的禦醫則候在淩雲閣外,江懷閑細細看了,的確是太醫院好幾位老禦醫,這才放心讓他們進了去。
  隻是,以安靜為由,每次僅讓一位進屋。依舊是紅線把脈,隔著重重紗帳。畢竟男女有別,福如還能說得過去,這些禦醫雖然年老,卻也不能壞了規矩。
  這番輪流把脈費了不少時辰,待幾人完事,已是掌燈時候了。不等他們交流商量,江懷閑就把人都召到了偏廳,開門見山地問道:“各位禦醫,小玉兒這病為何遲遲不好?”
  眾人麵麵相覷,其中一人上前,麵色為難:“回王爺,我等……也不知此症為何……”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寧可玉碎
  聞言,江懷閑俊顏上的怒意一閃而過:“好一個不知,眾位的醫術在芮國都是數一數二的,如今竟然隻說一句不知便完事了麽?”
  “撲通”一聲,幾位老禦醫急忙顫著身子跪下了。一人戰戰兢兢地道:“王爺息怒,這位姑娘的脈象多變,這才難以斷定……”
  王爺內眷不得冒犯,故此禦醫們雖萬分疑惑,卻半點不敢提出進去紗帳內診脈的請求。
  低低的咳嗽聲響起,江懷閑坐在床沿,半摟著沉玉的上身,輕輕撫著她的後背。短短幾日,若是普通的傷寒,又怎會變得如此?
  江懷閑劍眉一皺,莫不是,這女人被人下毒了?
  轉眼間他便在心裏否定了這念頭,府內都是些老人,赤英的手下和暗衛可不是吃素的,怎會讓人偷了空子在沉玉身上下毒。
  思前想後,江懷閑美目微冷,視線慢慢落在了她的臉上。若不是別人,那麽最大的嫌疑便是眼前這個女人了。
  瞥了眼榻前瑟瑟發抖的眾位老禦醫,他沉吟片刻,終是讓他們退下了。趙懷津派來的人,也就給幾分薄麵,饒了這些人的性命,完完整整地送他們回到皇宮去。
  聞言,禦醫顧不得一把老骨頭,急忙叩首離開。^^\”
  江懷閑冷冷地盯著她的笑顏,沉默了下來。門前的邵安與雁兒一聲不吭,暗地裏已被王爺的怒容驚得一身冷汗。邵安對於現在還從容自若的沉玉,更是暗下佩服。
  “……邵安,命人去收拾明玉園,今兒就讓她搬過去。”
  “是,王爺。”邵安略略吃驚,此事王爺居然願意退讓了,實屬罕見。
  這座明玉園清幽怡人,小橋池水,初春時百花齊放,更是別有一番風情。但是府內的侍妾從未想過討要此處,畢竟明玉園與淩雲閣一東一西,相隔數道石牆,算得上是王府內的冷宮了。
  “多謝王爺,”沉玉在雁兒地攙扶下離了床榻,緩緩矮身一福。
  江懷閑冷哼一聲,正要甩袖離去,卻聽見她繼續道:“我隻要院內一兩個粗使丫頭,還有雁兒便足夠了。其它的人,不論明裏暗裏的,請王爺都撤下好麽?”
  邵安聽得冷汗連連,這位新侍妾的膽子還真大。王爺已經一再讓步,她反而得寸進尺,要求撤去監視之人。卻是不知,王爺會怎麽做?
  抬頭偷偷掃向屋內,見沉玉唇邊依舊噙著淺笑,江懷閑卻是俊容冷冽,顯然是暴怒的前兆。邵安暗暗替這女人擦了把汗,王爺地盛怒之下,她的小命堪憂啊……
  江懷閑地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久到連邵安也覺得,還悠然安坐在床榻上沉玉刻意要求,自己又怎會被趕到這樣偏遠地院落來?
  “姑娘,湯藥已經送來了。”院內確實隻派了兩個粗使的丫頭過來,打掃庭院,燒水擺膳。幸好一日的吃食還是由淩雲閣的廚房送來,不然雁兒鐵定得三頭六臂,忙個不停了。
  沉玉瞄了眼那碗血參湯,皺著臉,不情不願地灌了下去。塞了好幾顆零嘴,這才把那股味道壓了下去:“雁兒,沒我的允許,不要讓人進屋來,包括你。”
  雁兒大驚失色道:“姑娘身子弱,奴婢怎能不侍奉左右,若王爺怪罪下來……”
  “你今兒也看見了,他不會再理會明玉園內的事了。”揮揮手,沉玉麵露不耐,雁兒拗不過,隻得應下。
  一連幾天,明玉園安靜如昔。這正合沉玉的心意,因為病弱地關係,她一天下來昏睡地時辰占了大半,自是不會覺得日子冗長沉悶。
  平日裏感覺到的微弱視線和氣息消失無蹤,沉玉咳嗽了兩聲,無聲地笑了起來。看來江懷閑說話算話,沒有再派暗衛貼身跟著監視。她自然樂得輕鬆,更是不用注意自己地姿容和舉止。
  每每看見她粗魯的動作,與幾近不修篇幅的模樣,讓雁兒氣得夠嗆。如果王爺突然來訪,看見這樣的沉玉,怕是連半點興致也提不起來。
  雁兒撫著額,頭疼不已。看來沉玉回到淩雲閣的日子,真是遙不可及了……
  這是第五夜,白天睡得多,晚上自然睜大眼精神得緊。沉玉瞪著紗帳小半個時辰,忽然聽見窗欞上的輕響,終是笑了開來。披著狐裘赤足下了榻,她伸手打開木窗,一道人影悄聲躍了進屋。
  碩長的身影,俊朗的麵容,看著沉玉的眼神,溫柔得幾乎要滴出水來:“沉姑娘,打擾了……”
  “子笙公子,”沉玉關上窗,轉身輕喚一聲。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得寸進尺
  子笙輕輕關上木窗,轉身一笑:“看來沉姑娘未卜先知,在下定會深夜前來。”
  “我特意從淩雲閣搬到這麽偏遠的明玉園來,於情於理,子笙公子也該來看望一番。”沉玉說罷,低低咳嗽了幾聲。抬手攏了攏身上的狐裘,回到了榻上。
  見她臉色蒼白中帶著幾分青色,子笙挑了挑眉,知道她已服下兩顆藥丸。斷斷續續的咳聲好一會才停了下來,他體貼地把火盆往床榻上移了移,徑自倒了杯茶遞了過去,關切道:“姑娘……還好麽?”
  沉玉略略點頭,笑道:“沒事,歇會就好。”
  茶盞端在手裏,掌心一股暖意。這茶放了半個時辰,冬日裏早已冷涼。她若有所思地看向榻前的子笙,微微笑開了:“公子子夜潛入王府,定是有要事交代。時辰不早了,長話短說可好?”
  雖說明玉園的暗衛都被撤下,可王府外圍的侍衛都是從沙場曆練歸來的,武藝高強,極其敏銳警惕。他在此處呆的時間越久,越容易被人發現。
  子笙顯然也了解這點,也就沒有客套寒暄,直奔主題:“沉姑娘,這第三顆藥丸服下後,身子慢慢衰敗至假死狀態。可保持七日,這段時日內,在下定會把姑娘的屍首偷出來。到時天南地北,海闊天空,姑娘盡可隨意遊曆一二。”
  沉玉的烏目一亮,從貼身口袋中取出一顆黑色的小藥丸:“公子以為,我什麽時候服下比較恰當?”
  “以姑娘如今的狀況,當下服用自是最好。”子笙盯著那顆藥丸,俊顏上盡是篤定之色。
  沉玉就著手邊的茶水,順從地把掌心中的藥丸放入口中。許是喝得急了,嗆得伸手捂著嘴,猛烈地咳嗽起來。
  外屋的雁兒聽著這撕心裂肺的咳聲,嚇得披上外袍就下了榻。在門外急急問道:“姑娘,讓奴婢進屋可好?”
  看沉玉的咳嗽一時還停不下,今夜要交代地事已說清楚了,子笙朝她打了個手勢,推開木窗便閃身躍了出去。=君 子 堂 首 發=
  “咳咳……進來吧,”見那人消失在夜色之中。沉玉起身關好窗,啞聲應了一句。
  雁兒匆忙推門而入,看見她隻穿著褻衣,又赤腳站在窗前,神色不悅道:“姑娘。夜涼深重,還是早些休息吧。”
  “睡不著,打算賞賞月,誰知芮國的冬日冷風瑟瑟,差點把我凍僵了。”沉玉難得扯了抹笑意,腳趾頭冷得有點痛了,連忙跳回了床榻上:“雁兒。再拿兩個火盆進屋來吧。”
  “姑娘咳嗽得厲害,這火盆太多對身子不好。”雁兒撥弄了下火盆,燒得旺了些,又用錦被把沉玉捂得嚴嚴實實,這才輕手輕腳地離開:“若有事,姑娘叫一聲便可。奴婢就在隔壁。”
  “嗯,知道了。”沉玉半張臉縮在被子裏,悶悶地應了一聲。折騰了一會,也是累了,闔上眼不到片刻便睡了過去。進入夢鄉前,想起子笙的七日之期,粉唇不著痕跡地上揚起來。
  這廂她睡得香甜。淩雲閣內卻是一片燈火通明。
  江懷閑坐在案前,劍眉緊皺,多日未見的阮恒正沉聲苦勸:“皇上三番四次送來賞賜,已是盯上了沉姑娘。怕是把她視作王爺的軟肋,大事未成,這兒女情長……”
  “身為帝王,不能愛。不能心軟。不能有弱點。”江懷閑冷哼一聲,這番話自先帝口中說出。讓他更為不屑:“所有人都在局中,皆為棋子,連本王也不例外。”
  “王爺?”不知他為何作此感歎,阮恒麵露不解,卻見他陷入了沉思。
  確實如沉玉所言,隻要自己放任,這女人就得在王府中自生自滅。江懷閑美目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沉玉離開淩雲閣前的話,頗有深意。他隻覺思緒紛亂,素來冷靜地自己,心居然亂了。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那個女人寧願死,也不要留在他身邊麽…“王爺,在皇上發難前,不如將此事了解。若王爺不忍動手,下官願意代勞。”阮恒心一橫,跪下懇求。隻要沉玉還在,多年來策劃的這盤棋,就得亂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王爺步入歧途,自亂陣腳。
  “長史,你太多事了。”江懷閑輕歎一聲,不像譴責,反倒語氣中噙著一絲無奈。
  “既然王爺遲遲下不了決心,下官理應替王爺分憂。”
  阮恒的忠心,江懷閑看在眼內,心裏亦是明白得緊。趙懷津對沉玉多番示好,甚至派身邊的親信前來探望。此舉似是試探,更是警告。
  “禦醫幾番前來,長史該明白,即使不動手,她也活不了多久。”江懷閑站起身,碩長的身影背對著他。在阮恒看來,卻多了幾分蕭瑟與孤寂。
  孤寂?
  阮恒搖搖頭,自嘲一笑。他最為驕傲地芮國王爺,揚名天下的“不敗將軍”怎會寂寞?
  “王爺,長痛不如短痛,還是由下官去……”
  “不必了,”江懷閑轉過身,俊顏的麵容上依舊淡漠孤傲:“依照禦醫所言,她恐怕過不了這個冬天……”
  他更想說的是,沉玉可能熬不了幾天。
  果真三日後,江懷閑第一次踏進了明玉園。看見床榻上的人一臉灰敗之色,烏目失去了光澤,粉唇更是沒有半點血色。
  見是他,沉玉想要坐起身,掙紮幾次卻差點跌落到塌下。江懷閑眼明手快地接住她,就著這姿勢在床沿坐下:“什麽時候,小玉兒也這般多禮了?”
  “禮不可廢,咳咳……”沉玉閉上眼,悶聲咳嗽著。江懷閑低頭看著她顫動的睫毛,以及臉頰上浮現的淺淡紅暈。忽然覺得,這個總是和他作對地女人,虛弱得隻需自己兩個指頭,這細細的脖子就能掐斷。
  揮手讓屋內的人都退了下去,他攬著沉玉的細腰,嗅著她身上濃鬱的藥香,冷聲道:“你不是最愛惜性命,為什麽要這樣做?”
  “路上礙事的石子,總要清除幹淨,我難得發善心幫你,這就是王爺感激地態度了?”沉玉扯了扯唇角,幾句話說下來,禁不住喘了幾聲。
  “……本王不想要領你的情,也不會還你的情。”江懷閑下巴擱在她的烏發上,微微垂下眼。
  “那這筆生意,我真是虧大了……”沉玉眯起眼,蹭了蹭他溫暖的頸側:“如果我死了,你會記得我嗎?”
  “不會,”江懷閑沒有半點猶豫,迅速接口道:“死人,本王記來作甚?”
  聽罷,她低下頭正鬱悶不已,這人又繼續開口道:“死了,化作塵土,回歸大地。不能陪在本王身邊,記著有什麽意義?”
  王府原本的兩個主人,一個戰死沙場,一個殉情自殺。江懷閑冷冷一笑,所以他忘記了,也不願想起那兩人。
  “……笑得真難看,真浪費了這張臉。”沉玉伸手覆上他的臉頰,趁機摸了兩把。若是平常,江懷閑早就不悅地拍開,這會倒是縱容她,隻是劍眉微蹙,瞪著沉玉不說話。
  沉玉向來知道“得寸進尺”這四個字怎麽寫,雙臂摟著他地脖頸,仰起頭湊了過去。兩唇相貼不過一瞬,她便退開了些。這小小的動作,幾乎耗盡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氣。
  可惜送上門的美味江懷閑一向不會錯過,大掌托起沉玉的後頸,低頭又重新覆了上去。極盡溫柔與纏綿,直至蒼白的唇色變得紅潤,這才長驅而入,勾起她小小的丁香共舞。
  原先沉玉還能迎合幾分,到後來卻是暈頭轉向,差點透不過氣來。這男人,難道忘記她是病弱之人?
  猛地推開他,沉玉捂著嘴咳得厲害。江懷閑撫著她地背,美目掠過一絲不悅。任是誰這會好事被打斷,也高興不起來。
  待她喘過氣來,江懷閑淡然一笑:“本王還是小看了你……小玉兒,你贏了。”
  沉玉不明所以,看著他手心中地一顆朱紅色的藥丸,疑惑地看向他。
  “這是鳳丸,能解百毒,比之你地血,有過而無不及。”江懷閑反手把藥丸塞到她的手上,這女人居然以一死來威脅他,可惜到最後,卻是自己割舍不下。
  弱點,軟肋?若是他的女人都保護不了,若有一日榮登寶殿,又如何保住那個位置?
  鳳丸,沉玉曾有聽聞,此為芮國一大奇寶。世間隻得兩顆,江懷閑竟然這麽輕易就送給了她。
  “磨蹭什麽,吃下去!”見她一動不動地盯著手心上的藥丸,江懷閑不耐地催促道。
  “不,”沉玉搖搖頭,瞥見身旁這人臉色微微變,又補了一句:“暫時不能吃……王爺,因為這局棋你還得繼續走下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棋者愛棋
  見江懷閑麵上隱隱有些怒意,沉玉眨眨眼,小手勾著他的脖頸,往後倒在床榻上:“王爺,夜深了,不如在此歇息一晚如何?”
  他挑挑眉,順勢躺在她身邊:“小玉兒這般熱情,本王又怎會拒絕?”
  牽著沉玉的小手放在胸前,江懷閑美眸中掠過一絲笑意:“還不幫本王寬衣?”
  她愣了一下,才急急忙忙去解盤扣。燭光搖曳,沉玉隻得湊了過去,小臉幾乎貼在他胸膛上。折騰了好一會,才解開了一個扣子,她恨不得一把撕開這繁複的衣衫,省些力氣。
  “嘶拉”一聲,沉玉眼睜睜看著江懷閑單手把衣襟扯開,嚇了一跳。見幾顆盤扣滾著掉下床榻,她不由納悶:難不成這人會讀心術,她才想著,就這樣撕了……
  不過他肯代勞,沉玉自然高興。裹了被子,低頭就往江懷閑身上縮。這人身上暖暖的,比多少火盆都來得好。
  低頭看著某人像八爪魚一樣粘在自己身上,江懷閑唇角一彎,將她圈在懷裏。這女人全身冷冰冰的,臉頰蒼白,這會才有了一點紅暈。間或的,還會悶悶地咳嗽兩聲,秀眉緊皺,似乎睡夢中依舊不舒服……
  想起方才沉玉說的話,看來有人布下了一局棋,而她將計就計,順著對方的棋路走。江懷閑目光一凜,而他要做的,也隻能是繼續手頭上的棋局,將此事置之不理。
  這女人最痛惜性命,應該不會有事。鳳丸又在手中,縱使以後發生意料之外的事,也還來得及救她。
  沉玉由始至終,話語含糊隱晦,怕是擔心隔牆有耳。王府守衛森嚴。密不透風,卻還是有人能將手伸進來……江懷閑心底原本的一團迷霧,漸漸成了形。=君 子 堂 首 發=他冷然一笑,薄唇在沉玉的額上吻了吻,目光漸暖。
  讓自己留下。定有她的深意。
  這個女人,真是任性妄為。也罷,他江懷閑看上的女子。又怎會平庸無能?
  王爺在明玉園留宿的事。第二天一早王府上下早已知曉。尤其是江懷閑扯破地衣襟,以及塌下跌落的幾顆盤扣,引得伺候的奴婢頻頻側目。
  邵安連忙派人把明玉園內的物事置辦得更為精細。生怕怠慢了王爺。反觀阮恒,眉頭卻是一皺再皺,終是沒有再勸阻江懷閑了。
  “王爺公務繁忙,不必勉強夜夜留宿在明玉園的。”沉玉抱著手爐,看著榻上端坐地某人,扯了扯唇角笑道。
  這男人得了便宜還賣乖,明知自己那晚讓他留下,不過是做做樣子。可是他居然以此理由。白天過來蹭飯,晚上還賴在這裏不走。
  沉玉暗暗咬牙,最可惡的是,開頭兩天江懷閑隻是抱著她睡。後來趁她半睡半醒的時候,手上就不規矩了,等自己完全清醒,褻衣半露。頸側和脖子更是落下好幾個顯眼地紅印子。
  每天早上看見伺候梳洗地婢女曖昧的眼神。她臉頰紅了紅,不知是害羞還是氣的。好歹自己是病人。江懷閑居然下得了手?
  “芮國冬日寒冷,有本王在,小玉兒地身子骨不是要暖和許多麽?”江懷閑把手裏的書籍一放,美眸朝她看了過去。雖然不願承認,不過這女人根本就是把他和火盆的用處同等了起來。
  薄唇一勾,自己這幾天身體力行,她總算有些覺悟了,也不枉費他一番心思。^^君 子 堂 首 發^^
  “咳咳……王爺,我們就寢吧。”沉玉半闔著眼,疲倦地躺在了床榻內側,懶得再跟他抬扛。這幾天的精神,越發的差了。
  江懷閑起身吹熄了燭火,便回到了榻上。懷裏的人昏睡的時辰越來越長,精神愈發不濟,再這樣下去……
  眼底冷光一閃,這局棋,該是結束的時候了……借助各地茶樓,傳遍了芮國。傳聞兩人一見鍾情,隻因這位侍妾是錦國人,才遲遲未能扶正為王妃如今重病在身,淩王衣不解帶守在榻前。百姓們無一讚歎淩王的有情有義,姑娘們對他的癡情更是欣羨不已。短短數日,淩王的聲名大振,加之相貌俊美,又在戰場上無往不利,淩王的讚譽之聲不斷。
  各地百姓爭相為這位寵妾祈福,寺廟香火驟然鼎盛,住持們笑得合不攏嘴,對淩王更是感恩戴德。
  這番大肆宣揚功德,對當今聖上根本就是一次明目張膽地挑釁。朝中大臣不敢貿然站在哪邊的陣地上,隻是隔岸觀火,袖手旁觀。當他們以為皇上定然暴怒,對淩王下手時,出乎意料,金鑾殿上的那一位並未吱聲,仿佛那些對淩王有利地傳言,在他看來無關痛癢。
  既然皇上擺出了漠視地姿態,手底下的人自然不敢亂了陣腳,也是按兵不動。卻有不少官員旁敲側擊,試圖從聖上身邊地人探出口風。而皇上跟前的紅人,芮國最年輕的宰相俞席衡自是最好的人選。
  可惜此人一路淡笑,應對得體,卻是狡猾異常。一問到點子上,立刻轉了開去,話語含糊,繞了半天卻把人繞了進去,得不到丁點有用的消息。官員碰了一鼻子灰,也隻能垂頭喪氣地打道回府了。這位宰相總是麵露微笑,但手段了得,軟的行不通,他們也不敢硬來。於是,原本宰相府前的人龍排到了大街上,如今冷冷清清,連半個人影也不見了。
  俞席衡樂得輕鬆,舒舒服服地坐在屋內的軟榻上。侍從奉上香茗,悄然退下。他端著茶盞,嗅著茶香,隻覺心底的沉悶一掃而空。
  這些人多番拜訪,縱使他明白,但為了明哲保身,又怎會告知一二。除非他不想要頭上這頂烏紗,更是把俞家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性命置於刀尖上……
  輕輕抿了口茶,俞席衡眯起眼,眸中精光一閃。皇帝此次沒有出手,說明定有後著。他跟著皇上數年,這點倒是能看得出來。聖上說是胸襟寬廣,但又豈會讓人在龍榻前安寢?一日不除掉淩王,皇上一天不會心安。
  可在眾目睽睽之下,鏟除淩王並不明智。一來他掌握的兵力雖然近年來被一再剝削,卻不能小看。那些從戰場上九死一生的士兵,禁軍遠遠不是他們的對手。聽說江懷閑麾下猛將不少,以一對百自是不在話下。恐怕以禁軍十倍的兵力,亦敵不過他們。
  二來,江懷閑乃先帝封賜的異姓王。要殺他,必須有一個堂而皇之,能堵住悠悠之口的理由。不然,十年來經營的這仁君的聲譽,就得毀於一旦。
  留不得,殺不得,皇上隻能另辟新徑。
  微微垂下眼,俞席衡嘴角淺淺一揚。他萬分期待,皇上會怎麽對付淩王,而淩王,又會作出怎樣的反擊。
  忽然想起那日在茶館後遇見的女子,姿色平庸,可一雙烏目卻讓人移不開視線。這便是傳聞中,淩王最為寵愛的侍妾麽?沒有想象中的美貌,舉手投足不夠優雅,但勝在沉穩從容,毫不做作。可惜無論怎麽看,這兩人都不相配。多少天姿國色,淩王都未曾放在眼內,如今卻栽倒在這樣的女子手裏……
  俞席衡垂下眼,沉吟著。連他都看出這女子是對付淩王最好的籌碼,更何況是那些對江懷閑虎視眈眈的人?
  手中的香茗早已涼透,他看著半盞冷茶,暗暗歎了口氣。與其讓人在暗處覬覦,倒不如把魚餌拋出,引他們上鉤?
  忽然間,俞席衡有些同情那位被當做誘餌的侍妾,表麵上淩王對她似乎恩寵有嘉,實際上卻也不過是一顆快要被丟棄的棋子罷了……
  “大人,剛接獲的消息。”貼身侍衛推門而入,匆忙將密報呈上。
  俞席衡皺起眉,展開淡淡一掃,眉宇間盡是訝異之色。
  鳳丸,淩王居然把芮國唯二的至寶送給了那個女子,他這是瘋了麽?
  下棋者居然愛上了手中的棋子,可笑,真真可笑。隻是不知這顆棋子脫離了他的控製,會成為棋盤中的被對方吃掉的卒子,還是會反將
  侍衛瞥見他唇邊的一抹譏笑,默默地不敢作聲。
  抬手把密函在燭火上點燃,俞席衡眼看著它慢慢化成灰燼,這才開口道:“傳我的口諭,計劃提前!”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因勢利導
  沉玉昏睡的時辰越來越久,醒來的時候越來越少了。府上的大夫多番把脈,依舊查不出緣由,不敢亂下藥,隻能吩咐底下的仆人仔細伺候。反倒多次明裏暗裏地寬慰江懷閑,言下之意,沉玉已是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理應盡快安排後事。
  日夜侍候在側的邵安豈會聽不出他們的意思,但江懷閑一日未曾表態,他也當作聽不見。再說,邵安又怎敢擅自做主,真的去安排沉姑娘的身後事,觸犯王爺的黴頭?
  因為王爺連日留宿的緣故,在明玉園伺候的人被邵安增加了不少,卻都是王府內的老人。嘴巴緊,手腳麻利,該說的該做的心知肚明,讓他省了不少心。
  江懷閑將淩雲閣的書房完全搬到明玉園來了,一邊守在榻前查看沉玉的情況,一邊加緊手上的要務。縱使他出戰回來後,隻在早朝露麵了幾回。可身為芮國王爺,應做的義務仍是少不得,理應為皇上分憂。
  於是,大大小小的折子從宮中由專人送了過來。
  實際上,這些折子江懷閑向來交由阮恒翻閱。從中再挑出有用的消息,告知江懷閑,但這樣的事往往不多。折子上不外乎是東街商販吵雜,影響了幾間茶樓、酒館的生意,或是北街官道有平民誤闖,驚了車前的駿馬……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底下的官員足以自行決定,偏偏要一一上奏。可見趙懷津對各級官員約束極嚴,讓他們連這樣的瑣事也不敢貿然決定。另一方麵,他對江懷閑亦是多番防範,甚至有故意刁難的意思在裏頭。
  若是旁人,戰功赫赫,身居高位,卻被皇上如此對待。怕是反心早起了。可惜遇著江懷閑能忍平常人不能忍的性子,麵對趙懷津依舊禮數周到,謙和有禮,讓皇帝根本挑不出刺來。
  這些折子的數量相當可觀,足足堆滿了整個木案。阮恒不但一目十行。還寫得一手“好字”。這“好字”自然是與江懷閑右手的筆跡一模一樣,足夠以假亂真。^^\而今王爺改變主意,其中緣由不外乎是床榻上那個女子。
  “請王爺三思!”
  “本王不想那顆好藥浪費在趙懷津身上,長史不必多言。”江懷閑淡然一笑:“還是說,長史要讓本王親自取來?”
  “下官不敢,”阮恒暗歎著,叩首道:“一切依照王爺所言,下官這就去辦。”
  “長史,三日之內定要送來。”他盯著沉玉越漸灰白的臉色,沉聲補了一句。
  阮恒神情複雜,終是低著頭,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
  宮內侍衛武功不凡,重重防備,從外潛入需得費一番功夫。不得已,隻能動用在皇宮中潛伏多時的線人,將“鳳丸”偷出。
  阮恒明白此次即使成功,多年來在宮中的布置都得悉數被毀。斟酌思量再三,他還是保住了大半重要的棋子,僅僅讓兩三人前去試探。
  果不其然,趙懷津早有準備。這幾人剛踏進寢宮與藏寶室,就被大內侍衛盯上了。他們按照阮恒的吩咐,三人各自去取了數樣珍寶,以擾亂視線,暗地裏卻是查找“鳳丸”所在。
  幾人胡亂翻找,侍衛看不出他們的目標,這才現身抓人,欲嚴刑拷打,逼問實情。但尚未擒獲,這三人已是服毒自盡。
  聽著下首的人兢兢戰戰地稟報,殿內的趙懷津抬起手,大內總管福如領命,將那三名線人所在的宮殿負責的內官一一押進了天牢。“皇上,知道鳳丸在宮內的人怕是不多……”福如神色謙卑,細聲細氣地說著。
  趙懷津白皙修長的手一揮,福如立刻住了嘴。多年伺候在旁,這位君王的性情他還是知曉一二地,不該說話地時候,福如絕不會多說一句。
  “沒想到,他居然會出此下策。看來,那個女人對他來說確實相當重要。”趙懷津的容貌不似江懷閑地俊美,多了一分剛毅,一雙狹長的墨眸流露出絲絲睥睨眾生的氣勢。
  “皇上,淩王生性狡詐,說不準這女子不過也是一顆可有可無的棄子,迷惑眾人。”福如在宮中打滾多年,對江懷閑亦有所聞,便有此一說。
  趙懷津眼角一挑,好笑道:“是真情還是假意,以為寡人會看不出麽?”
  福如身形一震,連忙伏地請罪。
  “起來吧……你在宮中多年,也算是老人了,有些事不需要寡人交代了吧……”趙懷津抬起眸,眼中滿含深意。
  “奴才明白,請皇上放心。”福如連連叩首,就著跪下的姿勢,緩緩退下。看來,太醫院又得換一批新人進來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殿前,一道黑影從天而降:“主子,宰相大人求見。”
  趙懷津垂著頭,沒有看這皇家的暗衛頭領一眼,淡淡道:“……不見。”
  “是,”暗衛隻聽命於曆代皇帝,恭恭敬敬地行禮後,便要離開。
  “等下,”龍床上的人又開了口,沉默了許久後才道:“……讓他進來吧。”
  “遵命,”暗衛的使命僅僅是服從,他輕巧地推開一道暗門,一炷香的功夫後,把一個蒙了雙眼的人送到了寢宮。
  “皇上還是這般謹慎,”俞席衡笑了笑,站穩後任由暗衛幫他取下布條,卻沒有立刻睜開眼。趙懷津素來謹慎,連密詔從暗道他進宮,也是蒙上眼讓暗衛扛著。
  俞席衡不懂武,別說循著風聲辨別方位,這些暗衛輕盈的步伐,他連密道深淺都感覺不出來。可是,趙懷津依舊將他防得這般嚴密,縱使俞席衡算得上是他的心腹之人。
  “愛卿特意前來,有何要事?”趙懷津倚著床榻,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
  俞席衡這才慢慢睜開眼,見他臉色如常,絲毫不見早朝時的虛弱,不由笑道:“見皇上無恙,微臣放心了。今夜前來,確實有事需稟報。”
  趙懷津微微頷首,默許他繼續說下去。
  “一是關於吳漢鍾的行蹤,近日與錦官來往頻密,昨夜子時更是在府邸密室中與眾人聚首,恐有二心。”俞席衡不緊不慢地說著,餘光卻緊密注意著趙懷津的麵色。
  “其二,淩王把鳳丸贈予明玉園的那位侍妾,但那個女子至今仍是昏迷不醒。王府中的大夫斷言,恐怕時日無多了。”
  聞言,趙懷津冷冷一笑。江懷閑費盡心思讓人進宮來,莫不是為了那第二顆“鳳丸”?可惜那女人吃了顆芮國至寶,居然不見絲毫好轉,這便是天意吧……
  “不必理會吳漢鍾,想做什麽也由著他。”反正特意讓錦國的人為官,也不過是暫時的安撫之策。正愁沒有妥當的理由把礙眼之徒通通掃除,有人眼巴巴地送來把柄,他何樂而不為?
  “吳漢鍾自有用處,愛卿無需多言。”看見他眼底的疑慮,趙懷津淡然出了聲。這麽一說,自然是讓俞席衡不要再追查下去。
  俞席衡向來識時務,不再多言,乖乖地從何處來,便又從何處回去了。
  轉身間,卻無意瞥見趙懷津寬袖下的手臂上,那一朵朵猶若紅梅的痕跡……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以物易物
  阮恒行動失敗,避免打草驚蛇,不敢擅自再動用人手,隻得前來明玉園請罪。
  “王爺,宮中線人暴露,有半數被皇上連根拔起。此次未有任何發現,下官以為,皇上極有可能已經把鳳丸服下。”
  江懷閑冷哼一聲:“服下了麽,真是糟蹋了一顆好藥。”
  指尖在沉玉近乎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頰上輕輕劃過,他緊盯著床榻上的人,心跳薄弱如絲,仿佛下一刻便會沒了聲息。
  手上的動作一頓,撫著她散開的烏發,美目漸轉幽邃。
  原本有想要將她當做誘餌拋出去,請君入甕的念頭。可惜這個女人居然猜出了自己的意思,反倒搶先一步進了局。江懷閑以為他得多費唇舌,威逼利誘她才會就範,可沉玉總是出乎人意料之外。
  江懷閑微微眯起眼,他親手苦心主導的這盤棋,為何而今似是被這個可惡的女人牽著鼻子走?
  麵無血色的小臉看起來分外刺眼,他輕柔地摩挲著沉玉微涼的肌膚,薄唇勾起冷笑。若小玉兒敢就這樣死了,碧落黃泉,本王也要將你從閻王手中搶回來!
  榻上的人略微一抖,縱使昏睡中,依舊被江懷閑有內至外的冷感凍到了。翻袖握上沉玉的小手,他緩緩將溫和綿長的內力渡了過去。直至她臉色略略紅潤起來,江懷閑這才停了,卻仍然牽著沉玉的手未曾放開。
  阮恒暗暗歎息,一顆“鳳丸”救不起榻上這人,再有第二顆,痊愈的機會依舊渺茫……這些話他不敢說出,垂首又道:“王爺,接下來這太子殿下……”
  趙懷津登基後隨即大婚,三宮六院,十年來卻隻得正宮娘娘所生的皇長子趙祈恩。並無其他兒女。子嗣極為單薄。兩年前他便下了旨,立年僅三歲的趙祈恩為太子。
  其實趙懷津正值壯年,以後可能會有其他皇子,如今下旨冊封太子未免為時過早。朝廷內外雖然心裏打鼓,麵上仍是對此事甚為歡喜,對皇帝高歌讚頌,自是不在話下。
  如今阮恒這麽一提,江懷閑不過挑挑眉,卻沒有接話。若趙懷津一死,依照芮國律法。太子趙祈恩理所當然地接替他成為下一位芮國新皇。
  他要名正言順地坐上金鑾殿的位置,就必須除掉趙祈恩。趙懷津的兄弟早已被他鏟除幹淨,連外戚也並未放過。江懷閑倒是萬分感謝趙懷津的謹慎多疑,為自己掃除了一切的阻礙。
  “一個年僅五歲的孩童,要在宮中消失,不過是小事一件。當下,還沒必要對付他。”沉吟片刻,江懷閑勾起了唇角。隻要趙懷津一日未死,再尋一個接位地人選有何難。但是,他絕不會給趙懷津有這樣地機會……
  雖然其中多了沉玉這個異數。卻少了幾分曲折。美眸一眯,這局棋,他贏定了。
  “長史,讓他們收斂收斂。餘下隻需靜觀其變便可。”
  “是,下官明白。”阮恒斂了神色,忽然提起一事:“王爺,吳漢鍾最近與朝中的錦官走得很近,下官擔心他密謀的事會對王爺不利。”
  “跳梁小醜罷了,何須在意?”江懷閑嗤笑一聲,把玩著沉玉柔軟的小手。頭也不抬道:“金鑾殿上的那位沒有動,我們也不必理會。”
  轉念一想,阮恒心下了然。趙懷津最容不下朝臣在眼皮底下耍花樣,此番視而不見,未免不是坐擁漁人之利。不論他們謀的是何事,終歸成了皇上的把柄,翻身不得!
  相隔數日後。趙懷津一道旨意。把淩王江懷閑召入宮中。
  兩人見麵,微笑寒暄。相談甚歡。至少殿內的太監與宮女看來,的確如此。
  “自從父皇駕崩之後,寡人許久未曾與淩王同坐用膳了。”趙懷津眼底一閃,唇邊噙著親和的笑意。
  江懷閑略略點頭,亦是一笑:“能與皇上同席,是微臣地榮幸。”
  “來,我們今夜不醉無歸!”聽罷,趙懷津端起酒盞,笑意不減。
  “微臣遵旨,”江懷閑恭謹地垂下頭,衣袍掩去半張臉,一杯酒喝得一滴不剩。
  “淩王好酒量,”趙懷津讚了一句,指尖微動,身後的侍從連忙躬身替兩人倒滿了酒水:“聽說,淩王新納的那位美人身體仍是沒有起色?”
  “回皇上,她至今昏迷不醒,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美眸掠過一絲黯然,江懷閑仰頭喝下手中的酒水,俊雅的麵容上似是多了幾分神傷。
  見狀,趙懷津亦歎了一聲:“淩王盡可寬心,宮中禦醫和好藥材自是不缺,若有需要,命福如去取便是了。”
  “謝皇上,”江懷閑恭順地謝了恩,薄唇抿成一線,神色依舊憂心忡忡。
  “寡人已經派人四處尋找醫術高明的大夫,定能把你的侍妾救回來的。”他語氣篤定,引得江懷閑心下一動。趙懷津自是發現自己一時口快,便又笑道:“多番賞賜的絕色美人,淩王隻看不動。寡人還以為淩王不喜女色,如今看來是這些女子的姿容入不了淩王地眼。府上那位若非傾國傾城,又怎會讓你上了心?”
  “皇上謬讚了,”江懷閑放下酒盞,笑得不卑不亢。不喜女色,這人是暗諷他有斷袖之癖麽?
  隱隱掩下不悅,他示意身邊的侍從再次斟滿酒盞,端了起來:“微臣有一事,想請皇上恩準。”
  趙懷津眉頭一挑,略顯驚訝道:“淩王不妨直說。”
  “小玉兒的病,禦醫至今查不出緣由……”江懷閑低歎一聲,美眸微垂:“微臣懇求皇上賜藥,救她一命。”
  輕叩著扶手,趙懷津麵露詫異:“方才寡人已經準許淩王到宮中取藥,這究竟是……”
  這人裝傻的功夫依舊一流,江懷閑眸底閃過一絲冷凝,抬起頭,神色恢複如常:“皇上,聽說先帝曾留下一顆藥丸,有起死回生之效,不知……”
  趙懷津似笑非笑地看了過來:“淩王,芮國至寶為先帝所贈,寡人怎能隨意送給他人,這豈不是褻瀆了先帝?”
  這麽大地罪名扣下來,若是旁人早是惶恐不已,可江懷閑神色不變,薄唇有些不耐地抿了抿:“皇上,微臣願以一物交換。”
  “淩王拿什麽來交換?寡人倒想聽一聽。”趙懷津頗有興致地眯起狹長的雙眼,眸中隱約掠過一絲探究之色。
  “錦國臣服,已然清除了芮國揮軍南下的最大阻礙,其它周邊小國不足為患,微臣再沒有出征的理由。”江懷閑話語一頓,看向他接著道:“因而,微臣願意讓麾下的將士歸朝廷調度,皇上意下如何?”
  苦心積慮多年,如今他竟然為了一個女人把手握的大軍交出,趙懷津縱然收斂,眉宇間仍是止不住的喜色。曾想過千百種可能,卻從未預料會在這樣地情況下收回芮國最驍勇善戰的士兵。
  驚喜過後,他不由習慣性地小心思慮。江懷閑真的如此鍾情於沉玉,還是暗地裏謀劃著什麽陰謀?
  “淩王言重了,不論在你麾下,還是收歸朝廷,將士們始終都是我芮國的勇士。”
  聽出這弦外之音,江懷閑自然明白他的顧慮:“皇上,兵符在此,他們豈敢不從?”
  趙懷津一怔,眼見著他從袖中取出一塊白玉。晶瑩剔透,上頭刻有朱紅色的一個“芮”字。
  芮國兵符由寒冰玉所製,刀槍不入,世間隻得一塊。先帝在位時,把兵符一分為二,賜予以前的大將軍,亦是江懷閑地生父江遠。其戰死後,江懷閑被先帝賜封為淩王,此物也一並落在他地手上。
  趙懷津伸手接了過去,掌心霎時一片寒意,冷徹心扉。與自己繼承的另一塊完全相同,真假一目了然。趙懷津仔細端詳著手中地兵符,笑道:“淩王一片癡心,真是讓寡人甚為感動。若不贈藥,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把兵符收起,他看向江懷閑:“明早,寡人會讓福如把藥送到淩王的府上。”
  “微臣……感激不盡,”江懷閑垂目拱手,似是暗暗鬆了口氣。
  見狀,趙懷津起身道:“時辰不早了,淩王別讓府上的美人等太久了。”
  俊顏略略一僵,江懷閑低下了頭:“……是,皇上。”
  待他走遠,趙懷津斂了笑意,冷然道:“福如,命禦醫明早之前煉製一顆鳳丸來。”
  福如大吃一驚,不過六七個時辰,不說能否找齊各類藥材,單單這煉製的時間便是不夠了。轉念一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皇上,奴才這就去辦。”
  “嗯,”趙懷津含糊的應了一聲,盯著掌中的兵符,愛不釋手。宮中的那顆“鳳丸”,早就登基之時他便服下了。
  冷冷一笑,既然江懷閑如今想要,那寡人就送他一顆又如何……

  第一百一十八章 思前想後
  果真,第二日福如親自將一個華美精致的木盒送到王府,內裏一顆鮮紅的藥丸散發著淡淡的藥香。
  顏色、香味甚至大小絲毫不差,江懷閑抬手讓侍從接過木盒,叩謝聖恩後,起身送福如出了王府。
  福如滿臉惶恐,連連躬身告罪,戰戰兢兢地上了王府前的馬車,揚長而去。
  江懷閑徑直回到明玉園,把木盒塞在阮恒的手中後,便不聞不問,盯著榻上昏睡的沉玉,微微眯起眼。
  自那日趙懷津派人把血參送了過來,他便再也沒灌沉玉這湯藥了。數日下來,她的臉色反倒紅潤了一些,暗暗看出一些端倪。
  旁人若是得了重病,血參這樣珍貴的藥材,自是多多益善。可惜沉玉一直暈迷未醒,喝了血參熬下的湯藥,氣息反而越來越弱……
  忽見她睫毛輕顫,雙眼緩緩睜開,烏目先是流露出幾分茫然,而後對上江懷閑的美眸,粉唇翹了起來:“王爺……”
  “終於知道醒了?”沙啞的聲線聽起來尤為刺耳,江懷閑斟了杯溫茶,遞到了她的嘴邊。
  沉玉不客氣地一口喝下,這才勉強抬起頭來:“我睡了……多久?”
  “過了七日了,”轉頭吩咐雁兒讓廚房把米粥端過來,江懷閑坐在床沿,淡聲答道:“小玉兒,鳳丸藏在哪裏了?”
  “王爺為何這麽問?這等良藥,自然是讓我服下了,難不成王爺這會後悔送了出去?”沉玉全身虛軟無力,勉強側過頭,任由他扶著自己坐了起來。
  淡淡瞄了她一眼,見沉玉笑得眉眼彎彎,江懷閑不悅道:“若是服下了,為什麽昏睡至今兒才醒來?”
  “王爺,這鳳丸雖說是芮國至寶。也不可能一時半刻就能把人救活的……”沉玉歪著頭。索性倚在他身前,笑眯眯地辯解道。^^君 子 堂 首 發^^
  “不可能,”江懷閑冷聲打斷她的話,斬釘截鐵道。
  沉玉挑挑眉,臉色仍是蒼白。烏目卻是明亮動人:“王爺這話就不對了,芮國這兩枚鳳丸,誰曾服食過。王爺又親眼看見它的效力麽?”
  江懷閑掃了她一眼。還能如此牙尖嘴利,看來也好得差不多了。
  見他不語,沉玉眨眨眼,接著道:“再說,即使當初是顆救人的神藥,可如今不知放了多少年,這藥效也得大打折扣。說不準以前一個時辰就能把人救活,現在怕是得十天八天的……”
  從雁兒手中把米粥接了過來。江懷閑用勺子輕輕攪動,陣陣香味飄了過去,引得沉玉立刻住了嘴,雙眼發亮地瞪著瓷碗不放:“看小玉兒還精神得緊,這碗粥也不必吃了。”看著她這副饞嘴的模樣,江懷閑把瓷碗往邊上一放,微微一笑。
  沉玉沒好氣地剮了一眼過去。好歹她也算是幫這人的忙。昏睡了七八天居然不給自己吃的。趴在江懷閑胸前,她伸著細細地手臂。愣是夠不著。
  想要跳下床榻,可是連抬腳地力氣也沒有。揪著江懷閑的衣襟,沉玉怒了。見他一副看好戲的神色,似笑非笑地瞥向自己。她眼珠一轉,烏目立刻變得水汪汪,可憐兮兮地瞅著他。
  沉玉餓得要命,也顧不上這對師傅次次有效的招數,用來應付江懷閑是不是有效。
  若是以前,興許沒什麽作用。可惜如今她瘦得臉頰隻有巴掌大,麵色慘白,襯得一雙眼烏黑水亮,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江懷閑摟著沉玉少了幾圈地細腰,心下一動,終是歎道:“先洗漱,不然小玉兒身上這味道真是……”
  聞言,沉玉皺起秀眉,低頭在自己的衣袖上聞了又聞,並未嗅出什麽異味。^^君 子 堂 首 發^^抬頭見他已走至門前,唇邊噙著一抹揶揄的微笑。這才發現,自己被這男人耍了。
  心裏腹誹了好幾句,她咬著唇,又向著房門瞪了好幾眼。
  雁兒輕柔地用熱毛巾擦拭著她地臉頰和雙手,沉玉不禁舒服地歎了一聲。“這幾天奴婢都幫姑娘仔細擦身,又怎會有異味。”雁兒低聲說著,心思微動,終是沒有把江懷閑夜夜來明玉園留宿,守在榻前地事告訴她。
  “哦,”沉玉點點頭,催促道:“好了,就把米粥端過來吧。”
  雁兒看她心急的模樣,捂嘴一笑:“是,奴婢遵命。”
  掌心托著碗底,溫度剛好。她細心地讓人送來一張矮桌,放在沉玉跟前。
  這粥是王爺命廚子每日煮上一鍋,就等沉玉醒來便能吃上。用的是千斤難買的精米,浸泡一晚上,使小火慢慢熬的。
  看著麵前這人狼吞虎咽,連呼好吃。雁兒垂下眼,安靜地退至一旁。
  沉玉的身體恢複得很快,府內的大夫又是一番紅線把脈,雖然脈象依舊混亂如初,看不出症結所在。但聽見她說話中氣十足,連日來提起的心終於落到肚子裏了。
  顯然,他們地頸上人頭,算是保住了。回想起王爺先前冰冷的神色,大夫們一抖,仍是心有餘悸。
  連血參這樣極品藥材都隻會適得其反,眾位大夫更是不敢胡亂下藥。僅僅交代了下去,注意保暖,免得身子虛弱染上風寒,又要多吃清淡的藥膳雲雲,聽得沉玉直想罵人。
  連續幾日,一天三頓都是白粥小菜,吃得她的臉都要成菜色了,怎能不怒?
  可是雁兒日夜遵照大夫的叮囑,油膩葷腥絲毫不讓沉玉沾一口。她裝可憐懇求,又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可惜對雁兒沒有丁點影響。該吃什麽,該喝什麽,還是不變。
  幸好沉玉之前喜歡的零嘴,大夫仔仔細細地查看過了,說是無礙。雁兒這才每日飯後送上兩碟,算是給她解解饞。
  沉玉趁機又吩咐廚房擺弄了好幾種新的零嘴,早晚嚼個不停。雁兒本來擔心她吃太多了,影響了食欲。後來見沉玉三頓照吃不誤,也就隨她了。
  “姑娘,阮大人前來探望。”這日剛用完午飯,便聽見雁兒地來稟,沉玉秀眉一挑。
  她跟阮恒素來沒有多少交情,自從住進明玉園後就不曾再見過他。這人突然眼巴巴地跑過來探望她,怕是不會隻是“看看”那麽簡單了。
  “既然阮大人親自過來,怎能怠慢。雁兒,上壺好茶。”
  “沉姑娘客氣了,”阮恒緩步走入,拱手道。
  沉玉扯了扯嘴角:“這是應該地……阮大人請坐。”
  “這聲大人在下不敢當,”阮恒撩袍在桌前坐下,雁兒連忙奉上熱茶,安靜地候在門邊。
  畢竟孤男寡女,阮恒與沉玉單獨共處一室,於禮不合。
  沉玉倚在軟榻上,抱著手爐昏昏欲睡。這人隻顧著低頭品茗,自從坐下後就沒有再開口,似乎也在等她出聲。
  可惜,沉玉自是不願意開這個頭的。
  半晌,阮恒終是抬起頭,打破了一室地寧靜:“沉姑娘的身子可是大好了?”
  “嗯?”沉玉眯著眼看了過來,半天才反應過來:“尚好,至於其它,想必府中的大夫都跟阮大人說得足夠清楚了。”
  阮恒一怔,又道:“姑娘可知,王爺以兵符換得皇上手中的另一顆鳳丸?”
  聽罷,門前的雁兒大吃一驚,詫異地看向沉玉。卻見她依舊神色不變,眼底一片沉靜:“阮大人告訴我這件事,是想要我做什麽?感激流涕,還是以身相許?”
  皺了皺眉,阮恒神色不愉:“兵符乃王爺製衡皇上的法寶,如此犧牲,難道不能得到姑娘一句謝字?”
  “今兒,阮大人是瞞著王爺來明玉園的吧?”沉玉轉過頭,定定地睨了他一眼。雖是問句,語氣卻是篤定。
  阮恒微怔,沒有接話。
  “王爺這樣做自然有他的思量,但是……”沉玉笑著搖頭,粉唇翹起一絲弧度:“若他為了一個女子做到這樣的地步,別說是我,怕是阮大人也不會相信的“若是以前,阮某隻當王爺這是一句戲言。但兵符已交到皇上手中,此事不得不信。”阮恒神色凝重,徐徐說道。
  “換來的那顆鳳丸在哪裏?”思索了片刻,沉玉忽然問起。
  “在此處,”阮恒從袖中取出木盒,沉玉示意雁兒遞了過來。
  兩指夾著盒中那顆朱紅色的藥丸,放在鼻下聞了又聞,舌尖更是在上頭舔了一下,另外兩人臉色微變,生怕她把藥丸吞了下去。
  “這藥……倒是不錯,”沉玉把藥丸重新放回盒中,含笑讚了一句。聽得阮恒和雁兒一頭霧水,又聽到她自言自語道:“這木盒就放在我這裏,有備無患。”
  阮恒愣了愣,正要開口阻止,卻聞門口一道低沉的聲線響起:“不行!”
  見著江懷閑蹙起眉,大步走近,阮恒與雁兒連忙拜見。美眸掃向跪在地上的兩人,冷哼道:“沒有本王的允許擅自進來,長史可知罪?”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人生如戲
  阮恒伏在地上,低歎道:“下官……知罪。”
  “得了,你們這又是演的哪一出。王爺,這木盒看起來精致得緊,就送給我如何?”沉玉甩了甩手上的盒子,笑眯眯地問道。
  江懷閑看著她,臉色倒是緩和了不少:“既然小玉兒喜歡,那便拿去吧。”
  “多謝王爺了,”沉玉看了眼地上的兩人,指著身前的空碟道:“雁兒,再送些零嘴來。”
  跪在地上的雁兒怯怯地瞄了江懷閑一眼,見他不作聲,知是默許了,這才爬起身退了出去。
  “長史大人,地上涼,若是凍著了,王爺去哪尋你這樣的得力部下?”沉玉又是一笑,說話間眼神卻是睨向屋內那位大人物。
  聞言,江懷閑薄唇一勾:“既然小玉兒求情,此事也就算了。長史,起來吧。”
  阮恒默默地起身行禮,又朝沉玉拱拱手,這才抬步離開了。
  “做什麽難為他們,想要知道什麽,不妨直接來問我,何必一再試探?”沉玉垂下眼簾,瞅著手爐上精致的鏤空雕刻,淡淡開口。
  走至她身旁坐下,江懷閑淡笑道:“小玉兒這是有問必答?”
  沉玉眨眨眼,笑道:“那要看王爺問的是什麽了。”
  他斂了神色,盯著她蒼白消瘦的麵容:“你服下的,究竟是什麽藥?”
  “不知道,”沉玉如實答道,側過頭靠在他胸前,暖意隔著衣衫從後背傳了過來,她舒服地眯起眼。
  不知道還吃下去,該說這女人有勇無謀,還是膽大妄為?
  江懷閑冷笑一聲,接著問道:“下藥的為何人?”
  “也不知道。=君 子 堂 首 發=”沉玉抿著唇。起初深信不疑,如今看來,那名字怕也是胡謅的罷了。
  下巴一痛,她被迫仰起頭,俊顏近在咫尺。美眸中的怒意一覽無遺。江懷閑盯著那雙烏目,頗有些咬牙切齒道:“小玉兒還不願說真話,想要維護那人到什麽時候?”
  冤枉。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沉玉瞪大眼。歎了一聲:“臉是假的,名字是假的,說的話也是假的,你讓我講什麽?”
  伸手把她攬緊,撫著那頭烏發,江懷閑抿唇笑了起來:“沒想到,小玉兒也會有被人騙得團團轉地時候。”
  在他懷裏蹭了蹭,沉玉尋了個舒服地位置貼了過去。暗笑著這人肉暖爐真是不錯:“那人說得有板有眼的,連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也了解得一清二楚,我怎能不信。”
  “那後來,小玉兒怎麽就開始懷疑了?”江懷閑索性把人抱在腿上,自己倚著軟榻半躺下了。
  沉玉悶聲道:“出現的時機太巧合了,一次也就罷了,連續數次都是如此……再說。能潛入王府的。又怎會是普通人。”
  當她愚笨得連這些都看不出來麽……該說那人太過於自負,還是她給旁人地感覺便是如此?
  正納悶著。江懷閑突然伸手捏了捏沉玉的臉頰,疼得她雙眼朦朧,淚汪汪地瞪了過去。
  他又捏了一把,才放開了手:“是何人,給的是什麽藥也不清楚就敢吃下去……小玉兒這是嫌命長了?”
  “做戲得做全套,不然誰會信?”沉玉揉著被捏得紅通通地臉,嘟嘟嚷嚷著。說罷,仰頭猛地在他地脖子上咬了一口。見江懷閑吃痛,偷笑道:“對本姑娘一往情深的淩王,難道不也是如此麽?”
  這人不是也利用她做幌子,演了一場好戲來迷惑皇帝麽?
  摸著脖子上的牙印,江懷閑劍眉一挑,這女人咬得還真狠。^^君 子 堂 首 發^^抓起她懷裏的手爐丟在一邊,他翻身把沉玉壓在榻上,低頭在那粉唇上啃了一口,揶揄道:“真難得小玉兒也會有耍脾氣的時候……”
  因為在乎才會不高興,他能不能這樣想,這沒心沒肺的女人終於開竅了?
  “聽阮大人所說,將軍把兵符送給皇帝了?”沉玉撫著有些刺痛的唇角,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不錯,小玉兒終於發現本王的好了?”江懷閑側過頭,愉悅一笑。
  “一塊兵符,換來一顆無用地藥丸,這筆生意還真是相當不劃算。”沉玉睨了眼身旁的木盒,挑眉道。
  “小玉兒想知道麽?”低沉的聲音就在耳邊,她撇開臉,躲開了江懷閑的貼近。
  “機密之事,王爺還是小心隔牆有耳為好。”沉玉撇撇嘴,索性闔上眼,閉目養神。
  見她蒼白的臉頰上滿是倦色,江懷閑抬手讓雁兒把毯子送了過來,裹在兩人身上。盯著沉玉的睡顏,美目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
  這女人……果真什麽都不知道嗎?
  沉玉手臂支著下巴,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楓樹暗自出神。已過了七日,她還活生生地在這裏,說明她活著比死掉更有利用價值。
  抬手覆上旁邊地木盒,感覺到掌心下凹凸不平地紋理,細細摩挲。
  江懷閑自編自導自演了一出戲,顯然讓對方相信,自己是他最心愛的女人。那麽,她地作用就是鉗製江懷閑的一顆上好的棋子了?
  沉玉自嘲一笑,江懷閑是個出色的戲子,她又何嚐不是?
  回頭見一人立在門前,美目流光溢彩,發出點點細碎的光芒。她一怔,眼睜睜地看著他大步走來,在自己的唇上輕輕落下一吻。
  “窗前風涼,小玉兒該回床榻上歇息的。”江懷閑不等她回應,抱著沉玉便放在了柔軟的床褥上。
  低頭瞥見她還怔怔地望著自己,江懷閑不由一笑:“怎麽,小玉兒終於被本王的美色迷得移不開眼了?”
  沉玉愣了愣,抿唇笑了起來:“王爺不是最討厭旁人談論你的外貌,如今居然以此來打趣我了?”
  “那是旁人,不是你。”江懷閑坐在床沿,握著她冷冰冰的小手,劍眉微蹙。
  “身之發膚受之爹娘,再說有個好皮囊行事總是要方便得多,不是麽?”沉玉把另外一隻手也塞到他的掌心裏,含笑道。
  他冷哼一聲,垂下了眼簾。
  見江懷閑神情不悅,沉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開口道:“爹娘從小疼愛我,可是到最後,卻連一個方寸之地也沒有……他們給了我這個血肉之軀,無論如何,我都會好好活下去的。”
  “我這張臉比較像爹爹,村裏的老人都說,長女的相貌像生父,必定是個孝女……”
  “娘親的女紅極好,小時穿的衣裙,都是她一針一線縫製的。尤其是在衣角上,會繡上一個小小的玉字,說是絕不會與其他人混淆,獨一無
  “爹娘不常說話,可是些微的動作,彼此都能明白對方的意思。看著他們兩人,就會覺得無聲勝有聲……”
  “出事後,我離開了村莊,整整一年活在夢魘中,不吃不喝不說話。待我恢複,卻也是不能回去村莊,為爹娘挖一處墓穴。隻能在山上尋了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用石頭搭了個小小的衣冠塚,讓他們合葬在一起……”
  沉玉閉上眼,碎碎地說著,直至困倦地倒在他的懷裏,睡了過去。江懷閑攬著她,指尖劃過沉玉的眼角,沒有預料中的濕潤。
  這番話,她應該埋藏在心底許久,這一刻難得宣泄了出來。
  當年的事,隨著沉玉的話與多番查探,江懷閑已推測出七七八八。慶紹帝命人前往這一族裏多番交涉,最終一無所獲,便起了殺心。
  派兵剿殺,理由是村中大多是藏匿數年的山賊強盜。錦國大將曹元剛被蒙在鼓裏,領兵而去。卻發現不過是些手無寸鐵的普通百姓,但為時已晚。
  不知出於憐憫還是贖罪,他遇見僥幸逃過一劫的沉玉,便將她帶往隱蔽的山中,親手撫養長大。
  沉玉說她不恨,可是江懷閑卻無法釋懷。
  曹元剛隻是聽命行事,事前又被隱瞞,錦國皇帝對他功高過主早已懷恨在心,欲借此事把他一並抹殺。
  可是,他的爹娘明明白白地知道他們做得是什麽,江懷閑又怎能不恨?
  撫著沉玉微涼的臉頰,他輕聲一歎。
  
  第一百二十章 難以言明
  這日清早,王府守門的侍衛將一個包袱送至阮恒的房內。
  他從如山的公務中抬頭,皺眉道:“這是什麽?”
  “回大人,是府外一名髒汙的乞兒帶來的。”侍衛躬著身,畢恭畢敬地答道。
  “乞兒?”阮恒微怔,示意侍衛把包袱放下,揮手讓他下去了:“你,把包袱打開。”
  指了指門前伺候的小廝,那人小心翼翼地解開包袱,內裏是一封信函和一個巴掌大的小木盒。
  “大人,信函上寫著沉玉親啟四字。”小廝垂著頭,恭敬地答道。
  阮恒皺起眉,將此事稟報了江懷閑。
  盯著信函落款的“子笙”二字,江懷閑蹙起眉,看向榻上的沉玉:“這個人……就是他麽?”
  她略微點頭:“不錯,信上都寫了什麽?”
  “見物如見人,請笑納……”念著信函上寥寥幾字,江懷閑麵色不悅。^^\“即使知道這藥丸的配方,可解得一時,卻無法根除。”江懷閑目光漸寒,冷笑道:“本王顯然小看了這人。”
  “不,是我疏忽大意罷了。”沉玉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若不是她自欺欺人,執意踏進這個圈套。又如何會變成這樣的境地?可惜,她萬分想要相信,這世間還有同族的幸存者。縱使不是子笙,那人也在他的手中。
  “這藥……怕是不容易配製,所以他才會這般輕易交了出來。”
  “那又如何?小玉兒服下了鳳丸,無論那人給你下的什麽毒,都不會有事。”江懷閑篤定地說著,卻見沉玉唇邊勾起一絲苦笑:“怎麽,難道小玉兒不讚同嗎?”
  “王爺。^^首發 \前淩王對方森有恩,他自然不會說謊。瞥了眼桌上的一物,江懷閑沉吟道:“方大夫,那盒子裏的藥丸若能查出配方,是否能解掉她身上的蠱毒?”
  方森沒有上前查看桌上的木盒,搖頭道:“王爺,蠱毒千奇百怪,即使配出一模一樣地藥丸,也不一定能解開。因為最重要的藥引,便是施蠱者的鮮血。”
  “也就是說,隻有施蠱之人才知道如何解毒?”江懷閑感覺到沉玉微微顫抖,不由攬緊了一些。
  “回王爺,的確如此。”方森摸著下巴上的雪白胡須,忽然想起一事:“老夫有位友人,對蠱毒頗有心得。^^君 子 堂 首 發^^若王爺信得過老夫,這就請那人前來王府。”
  “那就有勞方大夫了,”江懷閑立刻命阮恒帶上方森的信函,將那人請來。
  “老夫先用銀針抑製住蠱毒,緩解一時之痛。”方森麻利地抽出半指長的銀針,插入在沉玉數個穴位上。半晌,原本還瑟瑟發抖的人,終於平靜了下來。
  低頭看著她昏睡了過去,單薄的褻衣早已被冷汗濕透。江懷閑接過雁兒送來地幹淨衣衫,讓眾人都退了下去。
  解開沉玉的褻衣,白皙的手腕上赫然一條刺目地紅線,手上的動作一頓,江懷閑的心底第一次泛起一絲無力之感……
  第二日,沉玉醒來依舊笑眯眯的,似乎之前的痛楚不過是曇花一現。方森著手調理她的身子,藥膳與湯藥共用,吃得沉玉滿嘴藥味,苦不堪言。
  精神不大好,大半日總是處於昏睡中。但一醒來,她便愛揪著方森聊天,話題自然是關於藥理,倒算是相談甚歡。
  江懷閑被冷落在一邊,看著她蒼白的臉頰上滿是笑意,也由得沉玉胡鬧了。可憐方森犧牲了無數查閱藥書的時間,陪著她仔細解釋各種藥理,直說到喉嚨生煙。
  偶爾沒了耐性,看見王爺守在房內,也不敢怠慢,隻得硬著頭皮,回答沉玉亂七八糟地提問。=君 子 堂 首 發=
  幸好他的友人蕭祈三日後便進了王府,方森這才鬆了口氣。
  蕭祈是他偶然識得的,隻因其妻子被蠱毒所害,才特意前往苗疆尋找解蠱的法子。縱使後來他的妻子不幸身亡,蕭祈依舊埋頭鑽研,一手解蠱的醫術及得上苗疆的巫師了。
  沉玉聽說這位蕭祈在苗疆生活了十年,還以為是個滿臉皺紋地老頭子。誰知這人才三十出頭,麵容清秀,一襲平常地布衣穿上身,說不出的清雅淡然。
  隻見他朝江懷閑拱手行禮後,便徑直坐在床沿,兩指搭上了沉玉地手腕。眼觀鼻,鼻觀心,凝神專注,完全沒有因為淩王在側,而有半點不自在。
  方森熟知他的為人,連忙躬身告罪道:“蕭祈的性子向來如此,請王爺贖罪。”
  “無礙,救人要緊。”江懷閑看著這人的架勢,倒是有幾分把握的樣子,便沒有怪罪。安靜地坐在一旁,直到蕭祈收回了手。
  沉玉見他淡淡地掃了過來,眸底淡漠透徹,似乎能一眼看穿她,不禁垂下眼簾,暗暗心驚。
  “姑娘身上的蠱毒,在下無法完全解開。”
  聞言,江懷閑不由蹙起眉,方森亦是愕然。
  “這蠱毒,連蕭祈也沒有辦法解開,那……”後麵那句話,方森不敢繼續說。若他都解不了,怕是無藥可救了。
  “不能完全解開……這是什麽意思?”江懷閑敏感地捕捉到話語中的字眼,淡聲問道。
  蕭祈睨了沉玉一眼:“暫時,在下能壓製住蠱毒不再發作,但無法根治。依在下所見,施蠱者的能力在苗疆算得上數一數二了。”
  “那麽,蕭公子以為,誰能請的動苗疆的高人?”江懷閑微微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巫師是人,人即有弱點……王爺,此事根本無需在下言明。”蕭祈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答道。
  江懷閑略略頷首,兩人的啞謎方森聽不明白,也不想聽明白。待蕭祈寫下了方子,方森便親自拿到藥房去了。
  “王爺,是否能讓在下與姑娘單獨談一談?”待方森走遠,蕭祈忽然請求道。
  美眸在沉玉的麵上停留一瞬,江懷閑應允道:“也好,隻是小玉兒是本王的女眷,與蕭公子共處一室似乎不妥……”
  “王爺可以讓伺候的奴婢留下,蕭某隻說兩句便可。”
  聽罷,江懷閑挑挑眉,命雁兒好生侍候,便起身離去。
  “……蕭公子想跟我說什麽?”見他遲遲不開口,沉玉無奈隻得挑起話頭。
  蕭祈看了看她,含笑道:“姑娘年紀輕輕,這一手……讓在下佩服。”
  沉玉一怔,坦然道:“果真瞞不過蕭公子,我隻是……”
  抬手止住她的話,蕭祈直直地看著那雙烏目:“姑娘無需擔心,蕭某並非好奇之徒……在下告辭。”
  望著他走遠的背影,沉玉秀眉一皺,神色若有所思。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所謂奸情
  沉玉身子漸漸有了起色,江懷閑的冷臉這才緩和了一些。方森心裏定了定,見蕭祈與沉玉兩人時而交談,時而品茗不語,倒是有些驚奇。
  蕭祈這人性子涼薄,自從妻子離世後,更是獨身隱居,鮮少和旁人交往。縱然像他們相識數年,也不過是偶然寫信互相交流藥理罷了。
  如今他居然主動與王爺這位女眷交談,方森心下一動,眼底盡是擔憂之色,蕭祈和那位姑娘不會是像他所想的那般吧……
  秉著友人的關心,方森尋了個時機,偷偷暗示了幾句。蕭祈不過笑笑,未作表態。方森急得不行,這主意打在王爺的侍妾身上,最後可是連怎麽死都不知道啊!
  生怕隔牆有耳,他也不敢在明麵上說清楚,隻得一麵幹著急,一麵眼巴巴地摻和兩人之中,愣是不給他們有獨處的機會。\Junzitang.com\更是時時注意王爺的神色,天天過得膽戰心驚的。
  這日方森喝了半杯香茶,便昏昏欲睡。想著連續幾夜睡得不踏實,年紀又大,許是倦了。頭一歪,趴在桌上便睡了過去。
  沉玉看在眼裏,低笑一聲,歎道:“蕭公子這位忘年交,對你倒是上心。”
  蕭祈睨向那麵,淡笑道:“方大夫如今是在下唯一的友人了。”
  沉玉歪著頭,嘟嚷道:“我還不能算上一個?”
  聞言,他淡笑不答。^^首發 \雁兒急忙遞上蜜餞,沉玉含在嘴裏,舌尖的苦澀過了好一陣才緩和下來。看著她喝藥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江懷閑不禁勾了勾唇角。瞥向榻前的蕭祈,他淡聲說道:“有下人守著。蕭公子無需事事親自親為。”
  方森麵上閃過一絲焦急,王爺這分明是不高興見蕭祈與侍妾走得太近。尤其是他白天總留在屋內,也是於理不合。擔心蕭祈一開口就要得罪王爺。就想上前,卻見他拱手道:“王爺,蠱毒非比尋常,每時每刻都有突變地可能。稍有差池,性命恐怕難以保全。”
  “是麽?”江懷閑蹙起眉,蠱毒他曾有所聞,中蠱之人自是凶險萬分,不由頷首道:“蕭公子這般費心。^^君 子 堂 首 發^^本王自當記下。”
  “在下不敢當,醫者父母心,蕭某定當盡力而為。”蕭祈仍是一臉雲淡風輕,對於江懷閑的一番許諾仿佛沒有放在眼內。
  見王爺眉頭略挑,方森心歎蕭祈這話未免拂了江懷閑的麵子,正惴惴不安,隻聞沉玉一聲輕笑。
  “王爺難得過來。不嚐嚐我泡的茶麽?”
  方森感激地看向她。伸手拉著蕭祈退開了幾步:“王爺,老夫先行告退了。”
  江懷閑點頭。=君 子 堂 首 發=複又轉向沉玉,接過她遞來的熱茶。
  見狀,方森不由分說,拽著蕭祈就出了寢室。回到院落僻靜之處,這才鬆開了手。回頭見蕭祈神色冷然,低頭不知思索著什麽,歎了口氣:“蕭老弟,別說老夫多嘴,王府的事還是少摻和為好。”
  聽見這話,蕭祈慢慢抬起頭來,一雙清冷的眼眸掠過點點暖意:“不必擔心,在下自有分寸,也不願拖累方兄。”
  方森擺擺手,苦笑道:“說什麽拖累不拖累,如果此次不是賢弟肯出山幫忙,老夫這會還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猛地住了口,他掃視著四周,不見人影,緩緩鬆了口氣:“待那位姑娘身子大好,老夫就請辭歸隱,頤養天年。=君 子 堂 首 發=”
  蕭祈皺了皺眉:“方兄一身醫術,難道就這樣荒廢了?”
  方森搖頭:“王府地事,自是不能讓外人知曉。老夫的孫兒打小伶俐,留下的手劄足夠他做個鄉村普通的大夫了。”
  他也不過五十出頭,卻已滿頭白發,麵容衰老,比之數年前相見不知變了多少。蕭祈自知皇家不同旁人,卻沒想到方森會心力交瘁至此。不願手把手將醫術傳給孫兒,也是擔心說了不該說的話,害了家人的性命。=君 子 堂 首 發=
  隻留下手劄,更是不想孫兒的醫術高明,做他這般的禦醫。俸祿不少,卻操勞過甚。日夜謹言慎行,頸上人頭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落地。這樣的日子,也難怪方森不願後輩重蹈覆轍。
  把蕭祈帶進事非之中,也並非方森所願,他不禁歉意道:“賢弟素來置身事外,若非此事性命攸關,老夫亦不會讓你卷入其中。”
  “方兄言重了,在下對那位姑娘身上地蠱毒也頗有興趣,此番也算作是有所收獲。”
  聽蕭祈這麽說,方森不禁壓低聲線,小心翼翼地問道:“說實話,賢弟果真能治好那位姑娘的蠱毒?”
  “在下已經稟明王爺,自會盡力而為。^^首發 君 子 堂 ^^”他垂下眼,看不清神色。
  聽罷,方森沒有多做追問,知道蕭祈向來謙虛。說是盡力,怕是已經胸有成竹。隻是有一事,他不禁遲疑道:“別說老夫嗦,那位姑娘是王爺的寵妾,賢弟未免與她走得太近了。”
  蕭祈沉默了片刻,突然答道:“沉玉,其實與王爺並不合適。”
  此話一出,方森臉色數變,低喝道:“合不合適,這也是王爺說地算。剛才這話,就當老夫沒有聽到,賢弟也從未說過,明白了?”
  氣氛一時有些僵,方森湊過去,拍拍他的肩頭道:“王府比不得別的地方,有些話……說不得,說不得啊。^^首發 君 子 堂 ^^”
  明白他也是好心相勸,蕭祈略略點頭,方森一歎再歎,又勸上幾句,這才走開了。寢室內,江懷閑抿了口茶,淡然道:“小玉兒這兩天與蕭公子似乎很談得來?”
  “還好,偶爾說說藥理與苗疆的趣事,隻是他開口的時候並不多。”沉玉抱著手爐,漫不經心地應道。
  反正雁兒一直都在屋內,他們說了什麽,自然一五一十都稟報江懷閑了。如今這一問,她答與不答有有什麽不同?
  牽起她的手,江懷閑垂下眼簾:“那日小玉兒突然倒下,真是嚇壞本王了。”
  沉玉一愣,轉過頭來:“王爺說笑了,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見過,這麽點小事也會嚇得了你麽。”
  薄唇為翹,他美眸閃爍:“若身邊沒了小玉兒,本王怕是要無趣得緊了。”
  秀眉一皺,沉玉心底鬱悶難平。這當她是什麽,耍玩的玩意兒還是寵物?
  “如果沒了我,王爺再去找更有趣的人不就好了?”垂下頭,她自嘲一笑。
  江懷閑勾起沉玉地下巴,唇邊的譏笑尚未完全褪下,甚為刺目:“小玉兒,以後別這麽笑,很醜。”
  眯起眼,沉玉粉唇一彎:“王爺,我從來就不是美人,更醜又何妨?”
  數月來,她溫順乖巧,算不上言聽計從,倒也不會像而今這般滿身是刺。江懷閑仿佛見著以前剛遇見沉玉時的影子,展顏一笑:“好久,沒看著小玉兒這般有生氣了。看來蕭公子頗有能耐,不但能治蠱毒,還把你原本的性情尋了回來。”
  “好端端的,做什麽扯到蕭祈身上?”沉玉撇開臉,不著痕跡地躲開了他的鉗製。
  大手覆上她因為生氣而略微漲紅的臉頰,江懷閑愉悅一笑:“本王真得感謝蕭公子,這樣地小玉兒才是最真實與耀目……”
  恐怕也是,吸引他所有目光地緣由……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情非得已
  江懷閑的掌心順著脖頸而下,滑過瘦削的肩膀,深入狐裘中中,隔著薄薄的褻衣在後背的脊骨上遊移。沉玉身子一顫,陣陣暖意從他的指尖傳遞了過來,時而在腰上打轉,引得她又是一抖。
  想要抓住背上那隻亂動的爪子,可惜她一手抱著暖爐,另一手剛伸了出去,反而被江懷閑扭在後頭,壓向他的懷裏,讓沉玉動彈不得。
  惱怒地瞪了一眼過去,江懷閑低頭見著那雙生氣勃勃的烏目,俯身便貼了上去。薄唇在眼簾上輕輕擦過,繼而含住那張粉嫩柔軟的雙唇。
  兩人緊緊相貼,唇上灼熱的氣息更是讓沉玉有種被燙傷的錯覺。掙脫不得,離不得,如同這男人給她的感覺。^^首發 君 子 堂 ^^江懷閑的烏發落在她的臉頰,順滑冷涼,引得沉玉一個激靈,轉過臉避開了他的吻。
  低低的喘息著,她鼻息間滿是這人的味道,烏目微垂。
  殊不知這模樣在江懷閑看來,頸側白皙的弧度染上了一層淺淡的緋色,低垂的眉目恬靜柔和。紅潤的粉唇微張,隱約可見小巧的丁香,讓人禁不住想要一親芳澤。
  如是想著,江懷閑自然不會隻看不動,薄唇含上沉玉小小的耳垂,時輕時重地舔舐啃咬。她不得已又把臉轉了回來,耳上一鬆,還來不及籲口氣,下一刻又被他的唇密密地貼了上來,趁沉玉不注意,霸道地長驅而入。^^君 子 堂 首 發^^
  溫柔纏綿的長吻,沉玉眯著眼,眸底水光流轉,似是迷茫,又像是無奈。近在咫尺的美眸倒映著她的麵容。可是江懷閑的眼神太複雜,她看不清。
  或許該說,她一直以來都未曾看懂……
  “哐當”一聲重物落地,榻上的兩人均是一震,繼而看了過去。
  沉玉自是沒有想到此刻會有人進屋來,麵上既惱怒又是窘迫;江懷閑則是蹙起眉,這人如此靠近他居然未有察覺,若是刺客,此刻他早已身首異處。
  雁兒秀麗地臉容上滿是驚惶與黯然之色。=君 子 堂 首 發=愣愣地呆站著。見著江懷閑冷冷地掃了過去。這才蹲下身,手忙腳亂地收拾著地上的瓷碗。
  湯藥灑了一地,看著腳邊破碎的瓷片,她心不在焉地撿起幾塊。指頭突然被尖銳的碎片刺破,雁兒咬著唇,痛得雙眼微濕,卻一聲不吭。
  她身旁的蕭祈抬了抬手,讓候在屋外的小廝進來打掃,推著失魂落魄的雁兒出了去,命她再送一碗藥來。交代好了。他緩步走來,對榻上的兩人淡然開口道:“這位姑娘的身子尚未恢複,怕是暫時不能侍候王爺了。”
  聞言,沉玉大窘,恨不得用被子把自己地臉包得嚴嚴實實,免得被蕭祈看了笑話。^^首發 君 子 堂 ^^反觀江懷閑則是從容自在,一手攬過她地纖腰。低低一笑:“蕭公子,坐。”
  蕭祈撩袍在榻前坐下,也不管兩人衣衫不整,伸手搭上沉玉地手腕,安靜地把起脈來。
  見他麵無表情,沉玉也安安分分地靠在江懷閑身上。臉頰的紅暈未曾完全褪去,身上卻冷了下來。
  幸好蕭祈剛好走了進來。不然的話……
  “姑娘蠱毒基本上被壓製住了。但恐有反複,湯藥仍不能斷。”蕭祈收回手。淡聲說道。
  “嗯,多謝蕭公子了。”沉玉笑了笑,接過雁兒遞來的湯藥,一口氣灌下。^^首發 君 子 堂 ^^
  剛放下藥碗,又聞蕭祈繼續叮囑道:“這段時日,姑娘最好戒葷吃素,戒房事,注意休養。”
  “咳咳,”沉玉無奈地看著蕭祈,一個沒留神,被他的話嚇得嗆住了。這人,就不能說得婉轉一些麽?
  改了方子上的藥量,蕭祈抬頭道:“恕在下直言,姑娘身上的蠱毒會通過房事傳給王爺,所以……”
  “本王明白了,”江懷閑冷聲打斷他,把沉玉塞進錦被裏,這才緩緩下了床榻。徑自理了理衣襟,他瞥了蕭祈一眼:“本王很欣賞蕭公子的醫術,一個月後是否願意留在王府為本王效力?”“蕭某素來習慣獨來獨往,王爺的好意在下心領了。^^首發 君 子 堂 ^^”蕭祈垂著眼,不卑不亢地答道。
  江懷閑挑挑眉,笑道:“蕭公子不用著急,一月後再答複本王便可。”
  “是,王爺。”蕭祈沒有急於拒絕,拱拱手便悄聲坐在不遠處的桌前,顯然沒有離開地打算。
  江懷閑劍眉微挑,見沉玉眉宇間有些倦意,伸手掖了掖被角。直至她闔上眼睡了過去,這才出了寢室。
  “王爺,蕭祈此人的來曆,下官至今尚未查清。”書房內,阮恒如是稟報道。
  江懷閑抿了抿唇,笑道:“從容不迫,倒是個有意思的人。^^首發 君 子 堂 ^^”
  “王爺,若他不願為我們所用,那麽……”阮恒欲言又止,眼底閃過一絲凜冽之色。
  “蕭祈不效命於本王,亦不會屈從於其他人。”刻在骨子裏的驕傲,絕不容許他屈膝於人。這一點,江懷閑可以肯定。
  “王爺,宰相大人下了拜帖,是否要拒絕?”阮恒自知王爺對蕭祈一事自有打算,躬身又道。
  “俞席衡?”江懷閑美目低垂,淡聲道:“為何要拒絕?無事不登三寶殿,本王倒要看看宮裏的那位究竟想要做什麽。”
  翌日,俞席衡身穿一襲青紋錦衫,翩翩而至。^^君 子 堂 首 發^^隻帶了兩位侍從隨行,行事低調,看來並不想大肆宣揚。
  阮恒親自把他請至前廳,待江懷閑姍姍而來,兩人謙讓落座,寒暄幾句,俞席衡這才道出今兒來訪的目的。
  “聽聞王府請來了蕭祈蕭公子,可否請王爺引見一番?”他笑眯眯地說著,江懷閑含笑點頭。
  “沒想到蕭公子地大名也傳到了宰相大人的耳中,他尚在為小玉兒診脈,宰相大人怕是要稍候了。”
  “無妨,”俞席衡眨眨眼,毫不在意。待喝下兩壺好茶,極好的涵養耗得差不多了,才看見蕭祈緩步而來。^^首發 君 子 堂 ^^
  “參見王爺,見過宰相大人。”他不跪,甚至沒有彎腰,直挺著腰板,不過拱手示意。麵目清秀,未有諂媚之態,卻沒有倨傲之色。僅僅垂著眼,一派瀟灑隨意。
  “蕭公子倒是個妙人,俞某此次真是來對了。”俞席衡嘴角一彎,神情愜意,對蕭祈近似無禮之舉絲毫不介意。
  “宰相大人謬讚了,”蕭祈略施一禮,神色不變。
  “俞某對苗疆的醫術素有興趣,蕭公子可否過府一聚?”剛落座,俞席衡便提出了邀請。
  沉默片刻,見江懷閑垂眸品茗,沒有開口阻止的意思。=君 子 堂 首 發=蕭祈低下頭,婉拒道:“姑娘的病尚未痊愈,在下不方便離府。”
  “宰相大人盛意邀請,蕭公子不過作客半日,小玉兒的病無需介懷。”放下茶盞,江懷閑淡淡一笑。
  此話一出,明顯是淩王要給宰相一個人情,蕭祈無法反駁,隻得住了口,算是默認了下來。
  俞席衡笑吟吟地謝過江懷閑,不著痕跡地扯開了話題。琴棋書畫,汴梁花魁,西郊美景,卻半點未提起朝廷國事。江懷閑偶爾問上一兩句,前廳內和氣融融。
  蕭祈在用膳前以探看沉玉為由退了出去,兩人地話表麵看來風花雪月,在他聽來卻別有意味。不願摻和在裏頭,他便識趣地避開了。
  原本俞席衡還想讓沉玉一起用膳,被江懷閑四兩撥千斤,輕鬆地擋了回去。一來她身體不適,不宜四處走動;二來,江懷閑也不想沉玉出現在人前。
  王府內地侍妾琴藝舞蹈各個出色,加之相貌出眾,身材曼妙。席間有這些美妾奏樂助興,笑臉娉婷地軟語勸酒,俞席衡也算是盡興而去。
  侍妾們難得出了後院,看宰相走後,使出渾身解數吸引江懷閑的目光。聽聞明玉園那一位病入膏肓,怕是命不久矣。眾人心底竊喜,可惜宴席一散,江懷閑轉身就走,讓邵安把侍妾都送了回去。
  於是,她們顆顆芳心就這樣碎了滿地……
  沉玉聽說蕭祈明兒要去宰相府地事,心下一動。看著江懷閑身上淡淡的酒味,秀眉更是一皺:“蕭公子是我的朋友,王爺不該將他扯進來的。”
  雖然不知他想要蕭祈做什麽,沉玉直覺是個麻煩事,指不定還會牽扯不清。
  江懷閑攬著她的肩膀,對於沉玉下意識的感覺倒是有些讚賞:“小玉兒無需擔心,隻是幫本王一點小忙,蕭公子不會有事的。”
  沉玉半信半疑,縱使此事沒有殺身之禍,但以蕭祈的驕傲,極有可能會壞了江懷閑的事。
  若是如此,怕是她也保不住蕭祈的性命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斬斷情絲
  第二日,沉玉妄想裝病留住蕭祈,卻被江懷閑一眼識破。無奈之下,隻得眼睜睜看著蕭祈離開明玉園,前往宰相府作客。
  忐忑不安地呆坐了半日,午時的藥膳心不在焉地嚐了幾口便咽不下去。雁兒見她心事重重地放下筷子,深知這是擔心蕭祈的安危,不由開口勸道:“姑娘請寬心,赤子將也一並前往,定會把蕭大夫完整無缺地帶回來。”
  沉玉撇撇嘴,就是因為護送的人是赤英,她才要放心不下。誰知那呆子會不會又出什麽狀況,反倒害了蕭祈?
  “把桌上這些都撤了吧,”實在沒有心思吃下去了,她低歎道。
  雁兒掃了眼桌上幾乎未動的藥膳,遲疑道:“這膳食可是不合姑娘胃口?奴婢這就讓廚子重新再煮一桌。^^\”
  “棋子,有選擇的權力麽?”江懷閑輕笑一聲,緩步走近。
  沉玉嗤笑一聲:“確實不能,如今我不也成了其中之一,被困在此處麽?”
  江懷閑眼神一凜,頓住了腳步:“這盤棋裏,沒有誰能逃脫棋子的命運,本王亦是。隻要別做了那顆棄子。又何妨?”
  “王爺此話莫不是想說,我還是顆有利用價值的棋子,所以暫時尚未被丟棄?”沉玉粉唇一揚,烏目中的譏諷之色一閃而過。
  江懷閑抿著唇,沒有開口。
  被用過的棋子,斷然不能留下活口。這是他記憶最為深刻的一句話,對敵人手下留情,不過是給對方一個置他於死地地機會。他以為,這個女人會明白自己的。最終仍是有了隔閡。沉玉對待一個相識數日的蕭祈尚能敞開心扉。關懷備至。憂心至此。麵對他,卻是冷眼相待,反唇相譏。
  思及此,江懷閑的心底劃過一絲苦澀,轉眼即逝。
  驕傲如他,不會解釋,也不屑於去解釋。既然沉玉想要自由,那麽,他這一生都不會放手……
  高傲的江懷閑不該露出這樣的神色,沉玉垂下眼簾。^^首發 君 子 堂 ^^心有些亂了。她是擔心蕭祈沒錯,可惜卻更怕他一句話毀了江懷閑多年來的部署。
  她第一次把除了師傅之外的男子放在了心上,但也看出了自己與江懷閑之間的差距。這個男人適合站在最高地地方,睥睨一切。而她,則該繼續遊竄在市井之中,平凡度日。
  江懷閑習慣於將所有掌握在手中,連她也是如此。那麽。這份孽緣就由她親手斬斷吧……
  沉默,在寢室中蔓延。沉玉聽見自己地心跳,一聲又一聲,平靜如常。低垂著臉頰,讓人看不清神色。
  半晌,江懷閑轉過身,甩袖而去。背後地沉玉這才抬起頭。深深地籲了口氣。請了進來,一臉凝重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輪。確認沒有半點損傷,提起的心這才回到了肚子裏。
  見狀,蕭祈淡然一笑:“姑娘多慮了,在下光明正大地踏進宰相府,若有不測,王爺第一個就饒不了他們。”
  “也是,”沉玉摸摸鼻子,尷尬一笑。
  睨了眼站在門邊的雁兒,她湊了過去,悄聲問起:“宰相,沒有為難公子吧?”
  “宰相大人以禮相待,與在下探討了不少藥理。”
  聽著蕭祈一板一眼地回答,沉玉挑眉道:“這話是公子剛才告知王爺的?”
  他含笑點頭:“姑娘聰慧。”沉玉擺擺手,蕭祈一回來,江懷閑當然急不及待地把人召過去,省得他說了什麽不該說的,還能立刻補救。咬著唇,她心下不平。暗忖到,自己吃飽了沒事做,居然要為了那個男人而擔心?
  “姑娘更想知道的,是在下與宰相大人說的話吧?”蕭祈斂了笑,直言道。
  沉玉微窘,猶豫道:“蕭公子願意告訴我嗎?”
  “不,”他斷然拒絕,微笑道:“此事姑娘還是詢問王爺為好,在下還做不得主。=君 子 堂 首 發=”
  “王爺什麽時候成了蕭公子的主子?”
  沉玉不悅地嘟嚷著,卻見蕭祈正色道:“從今兒開始,蕭某與王爺算得上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她怔忪許久,忽然有些難過:“蕭公子其實不必如此,待我身子有了起色,便回苗疆去吧……”
  蕭祈看著沉玉,輕輕搖頭:“這事在下要置身事外恐怕不易,王爺也斷不會容許。再說,心病還須心藥醫,在下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多謝,”沉玉眨眨眼,抿唇笑了起來。
  兩人之間隱晦地啞謎,一旁的雁兒自然聽不明白的。
  見狀,蕭祈與沉玉看著對方,會心一笑。
  “其實,姑娘與在下的娘子有幾分相似。”低下頭,蕭祈突然提起。沉玉微怔,目光一柔:“蕭公子的娘子,是個怎麽樣的人?”
  “溫柔,堅強,決定的事絕不反悔。”他地眼底流淌著一抹懷念的情愫,壓在心底多少年,終於有一日,能夠心平氣和地說起那個已逝的女子:“脾氣拗得很,勁頭一上來,十頭牛都拉不回。”
  聞言,沉玉“撲哧”一聲笑開了:“這麽說來,倒是真的跟我一樣。”
  蕭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姑娘若是反悔,如今還來得及。”
  聽罷,沉玉唇邊勾起一絲苦笑,搖頭道:“我很清楚自己做的是什麽,蕭公子不必擔心我往日會後悔。”
  “內人才色雙絕,本可以過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卻離家跟了在下這樣的窮人家,清貧度日。”蕭祈沒有繼續規勸,而是說起了往事。
  沉玉一怔:“那麽,她後悔了麽?”
  “在下後悔了,內人卻覺得這是對她地侮辱。=君 子 堂 首 發=她地性子素來如此,選擇了在下,斷不會再踟躕不前。”蕭祈眼底流淌著點點溫柔之色,笑道:“當年如果在下沒有帶她離開,內人怕是會敲暈在下,綁了走吧。”
  愕然地看向他,這淡漠溫潤的人喜歡地竟是如此凶悍果斷的女子麽?沉玉暗歎,果真世事無奇不有。
  “難不成蕭公子還想我把人綁了去?此事怕是難了……”烏目微眯,不說王府高手如雲,就是江懷閑一個人,她就難以對付了。若真能把他拐了走,到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隱居,倒是件樂事。可惜啊,江懷閑放不下名利與權勢。再者,縱使他收手了,趙懷津也不會輕易罷休。
  思及此,沉玉一臉沮喪,不由長籲短歎。
  她難得看上了個男人,到頭來不能相守,甚至要委曲求全。這樣的事,沉玉不願做,隻能先推開了他。
  “姑娘明白的,王爺怕是不會了解……”蕭祈垂下眼,淡淡道:“在下言盡於此,姑娘還是不改變主意麽?”
  “不,我已經決定了。”沉玉抬起眸,滿目堅定。
  蕭祈點點頭,不再多說,起身走出了寢室。
  穿過長廊,看著院外一片綠湖這冷風中泛起絲絲漣漪。他忽然想起今兒在宰相府,俞席衡為他引見的男子。臉容經過精細的修飾,看不出原貌。烏發素衫,看似簡單樸實,衣料卻千金難得。
  這個男子由始至終,沒有開口說半句話。不是位高權重,不屑於出聲,那便是不願旁人知曉他的身份。
  蕭祈知道,自己在江懷閑應允宰相的要求時,已然入了局中。
  看見那人手臂上一片片猶若花瓣似的印記,蕭祈當下明白了其中的用意。在俞席衡幾番威逼利誘後,他終是百般為難地留下了方子。
  輕易得到的,總是讓人難以信服,蕭祈深諳此點。既然間接助了淩王一臂之力,那麽就讓他用最心愛的物事作為交換吧……
  心口隱隱刺痛傳來,蕭祈目光一柔。興許不用多久,他便能達成所願了。九泉之下那人,是否等得心焦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急轉直下
  新年將至,芮國汴梁處處可見喜慶的大紅,百姓笑容滿麵,市集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反觀淩王府,雖然下人亦是籌備著新年的各種物事,院內卻安靜如初。王爺喜靜,這是眾人皆知之事,如今在明玉園的半個主子也不愛鬧騰。邵安便不再鋪張,悄悄把該置辦的置辦好了,其它一切如常。
  若是以前,未免顯得簡陋,失了王府的麵子。但是汴梁所有人都知曉,淩王的愛妾雖暫時熬過了鬼門關,身子卻仍未大好。王爺為侍妾寢食難安,又怎會注意到其它的瑣事。自然,淩王府的樸素隻襯托出王爺的情深意重,也就沒人覺得不合情理了。
  江懷閑看著手中的密函,薄唇噙著淡笑,一臉愉悅。=\更是挑了兩個伶俐的小童候在門前,無條件地聽憑蕭祈的吩咐。
  當江懷閑趕至時,屋內屋外已是井井有條。穿過垂首行禮的邵安與一幹人等,他急急奔至榻前。床上的沉玉雙目緊閉,臉色滲著灰白之色。氣弱如絲。
  轉向一旁安靜把脈地蕭祈,江懷閑一雙美目幾乎要噴出火來。此人曾斷言她的蠱毒已經完全壓製住了,身體也有了起色,那麽又如何出現如今這般景況?
  對於他的怒視,蕭祈視若無睹。兩指搭在沉玉的右手腕上,神色淡然,眉宇間含著幾分凝重。半晌,他才鬆了手,抬頭道:“王爺。有人在遠處操控了姑娘身上的蠱毒。導致提前發作……”
  “本王隻想知道。要怎樣救她?”江懷閑不耐地打斷他的話,冷聲問道。
  “離汴梁五百裏外有一座白鳴山,峰頂的千雨果能夠抑製發作的蠱毒,但是……”
  蕭祈略微遲疑,江懷閑劍眉一皺:“來人,立刻前去白鳴山峰頂。”
  “王爺稍安勿躁,”蕭祈眯起眼,繼續道:“千雨果摘下後必須立刻服食,不然將失去功效。”
  聞言,江懷閑看了眼床榻上虛弱的沉玉:“蕭公子地意思是。要帶小玉兒一同前往?”
  “不錯,這是唯一地法子。”蕭祈點頭道:“而且,姑娘這身蠱毒拖不得,懇請王爺立刻出發。”
  邵安領命而去,轉眼間就收拾好一輛舒適地馬車,鋪上柔軟的被褥。江懷閑用狐裘裹住沉玉,疾步出了明玉園。卻被阮恒攔住了。
  “王爺,此時離開汴梁,使不得啊。”
  江懷閑也明白此刻離開十分不明智,勝利在望,若這會出了半點差錯,怕是要前功盡棄。低頭看了看懷裏蒼白的人兒,眼底的遲疑一閃而過。=\”
  雁兒一怔,正遲疑間,赤英已探進頭來。方才的對話,憑著他地耳力已是聽得七七八八。與蕭祈接觸並不多,也不知此人地底細如何,可再拖拖拉拉下去,保不準車廂內那女人要頂不住的:“既然蕭大夫這樣說了,趕緊讓姑娘服藥。從汴梁到白鳴山,最快也要二三個時辰。若姑娘熬不下去,我們不就白走一趟了?”
  這話直白得讓蕭祈有些好笑,雁兒聞言也不再堅持,任由他把那藥丸塞進了沉玉嘴裏。^^首發 君 子 堂 ^^
  阮恒至今未有查出這人地來曆,雁兒不得不防。眼瞅著蕭祈不放,悄悄打量。因為伺候沉玉的關係,她與這人照麵的次數較多。但在一旁看著,卻越發覺得此人城府極深,心思難以猜度。
  時常沉默寡言,說話卻一針見血。與沉玉多番交流,神神秘秘的,讓人聽得糊塗至極。如果隻是普通人也就罷了,若是與什麽人勾結的話……
  雁兒眸底一沉,秀麗的麵容上滿是肅然。暗暗下定決心,定要時刻守在沉玉身旁,不能給蕭祈有什麽下手的機會。
  這邊正思忖著對策,忽聞前頭駿馬厲聲嘶鳴,馬車劇烈一震,差點把雁兒甩了出去。急忙俯下身護住沉玉,攬在車廂的角落,這才掀起窗簾的一角。
  這一看,不禁倒抽了口氣。馬車被數十人團團圍住,來者凶神惡煞,隻怕不是善類。
  赤英立在車前,背對著車廂低聲叮囑道:“……看準時機,立即駕車逃離。”
  雁兒點點頭,含糊地應了一聲,緊緊把沉玉護在懷裏。回頭正要讓蕭祈到前頭駕車,猛地頸上劇痛,虛軟地倒了下去。昏過去的前一刻,似乎感覺到她懷裏一輕,沉玉被人搶了過去……
  這叫蕭祈的人,居然跟外頭的刺客是一夥的?
  車外的赤英執劍的手一揮,周側的士兵領命,齊齊朝那些人攻了過去。自知他們人數較對方少,隻得先下手為強,畢竟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走!”趁刺客不備,赤英一掌拍了下馬腿,駿馬撒開腿往前直奔。
  “要走,沒這麽容易!”為首之人兩指伸在唇上,一聲尖銳的口哨響起。赤英暗道不好,環顧四周,周側的刺客人數足足多了一倍。
  若此時去追馬車,士兵分散,隻怕沒有拖延多少時間,就得全軍覆沒。單獨對那些刺客,並沒有勝算。但士兵多年征戰,合作無間,聯手反而不會被他們占了便宜。
  咬咬牙,赤英隻得速戰速決,提劍便殺了過去。眾人跟隨其後,霎時間陷入一片混戰之中……

  第一百二十五章 無跡可尋
  淩王府邸,書房內的江懷閑隻覺眉心一跳,心裏忽然湧起一陣不好的預感。漫不經心地盯著手中的詩卷,卻半點入不了目。端起茶盞,掌心一片冷意,正要喚人奉上新茶,猛地見阮恒匆匆而至。
  “王爺,赤英等人在路上遇襲。”簡略地把事情經過敘述了一遍,阮恒也是滿目凝重:“下官已經派人前往增援,刺客均服毒自盡,馬車卻也失去了蹤影……蕭祈、沉姑娘與雁兒一並失蹤。”
  “砰”的一聲巨響,江懷閑掌下的木案應聲轟然倒下。俊顏上盡是肅殺之色,看得阮恒暗自心驚:“長史,立刻備馬。”
  “這……”阮恒麵露遲疑,此事被他壓了下去,若王爺出現,則沉玉失蹤的事就得眾人皆知了。=君 子 堂 首 發=
  江懷閑見他猶豫,正要發怒,忽聞一人急忙走來:“王爺,長史大人,赤子將回府了。”
  “命他立刻來見本王!”江懷閑掃了眼腳邊的殘害,麵若冷霜。
  赤英來不及包紮手臂上的傷口,急急前來:“屬下辦事不利,請王爺恕罪。”
  見江懷閑抿唇不語,阮恒連忙上前道:“赤子將,可有發現馬車的蹤跡?”
  “不曾,”赤英神色懊悔,抱拳道:“回王爺,長史大人,婢女雁兒被人打暈置於半途上,屬下以為……阮恒大驚失色,看向一旁的江懷閑。隻見他若有所思地瞥了過來,臉色森冷:“好一個蕭祈……府內那叫方森的大夫如今所在何處?”
  “前幾日方森以年歲過大為由請辭而去,下官已經派人緊跟其後,很快就能知曉他的行蹤。”阮恒立刻命探子把消息帶回,兩人是多年的好友。隻要知道方森所在,蕭祈還不是手到擒來?
  誰知那批探子剛把人跟丟了,正要飛鴿傳書回來請示。見狀。屋內眾人的麵色各異,均未想到區區一個手無寸鐵地老大夫。居然能甩掉阮恒精心培養多年的手下。
  江懷閑垂下眸,冷笑道:“看來是早有預謀,本王卻是小看了他們……”
  阮恒皺起眉,若那叫沉玉的女子落在了皇上地手中,王爺怕是要被束縛住的。=君 子 堂 首 發=越想越是心驚。王爺對那女子地重視遠遠超乎想象,這一枚籌碼足以讓他們一敗塗地!
  “赤英可否看出那批刺客的來路?”江懷閑轉身望向窗外,淡聲問起。
  “武功的路數很亂,似乎是故意混淆視線,免得我們看出來。”赤英坦然答道,突然靈光一閃:“對了,他們握刀的方式,其中一人是拇指朝上……”
  阮恒怔忪道:“拇指朝上,是天子的隨從。”
  這個姿勢,是隨時隨地都喻意向皇帝效忠。除了皇上地親信,別無他想。
  “趙懷津麽?”江懷閑咬牙切齒,想起那日蕭祈拜訪宰相府,劍眉微挑:“長史,把追蹤的人召回來。另外,計劃繼續執行。”
  “下官遵命,”阮恒麵上一喜,幸好王爺仍是以大事為重,沒有為這兒女情長踟躕不前:“王爺。赤子將該如何處置?”
  本想為赤英求情,隻是此事重大,他亦不敢違逆江懷閑的意思。
  美眸淡淡掃了過來,江懷閑冷冷道:“赤英被刺客重創,自然要在王府內好好養傷了。”
  “是,王爺。”赤英皺著臉,這麵壁思過。比殺了他還痛苦。自己活潑好動的性子。被困在沉悶的屋裏,結果可想而知。
  “長史。那婢女就交給你了……退下吧。”說罷,江懷閑不再開口,兩人這才緩緩退了出去。
  赤英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以為自己此次必死無疑,難得撿回了一條命,不由舒了口氣。
  阮恒也是頭疼,這雁兒一再犯錯,王爺把人丟到他那裏,不外乎是想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再將她處置好了。殺了頗為可惜,不殺怕是難以讓王爺消氣。
  左右為難,他單手撫額,睨了眼得意洋洋的赤英,冷哼道:“子將不免高興得太早了,王爺沒有動你,隻是不想打草驚蛇。^^首發 君 子 堂 ^^以後若成了事,保不準第一個就拿你來開刀!”
  赤英麵色一僵,忿忿道:“此事如果不是有人事先通風報信,我又怎會如此狼狽。哼,蕭祈最好別讓我再遇上,不然,哼哼!”
  “光哼哼有什麽用,還不是讓他跑了。”阮恒想到王爺撤回人手,又是頭大。追蹤不能在明麵上,卻還是得在暗地裏繼續查探。這人手不能太多,又不能被旁人發現,不是為難他麽?
  思及此,他又是一肚子的氣。
  一名心腹匆匆而來,把一封密函遞到阮恒的手中,赤英識趣地走開了。他急忙展開一看,眉頭皺得幾乎要打結了。
  百裏外地山穀中發現了另一批刺客的足跡,同時還有王府的那輛馬車,車內兩人卻消失得無影無蹤。果然,沉玉被皇上擒了去。
  阮恒目光一凝,伸手把密函在燭火上燒掉。此事,暫時還是對王爺先瞞下為好……
  趙懷津倚在榻上,慢條斯理地服下湯藥,身旁的宮女立刻把糕點呈上。他伸手拈了快一咬,甜膩的味道在唇齒間散了開來,不禁微微蹙起眉。
  宮女見狀,嚇得連忙跪地告罪。
  他心情顯然不錯,把糕點一放,揮手讓她跪安了。^^首發 君 子 堂 ^^宮女連連謝恩,收拾好便匆忙退出殿外。
  “奴才叩見皇上……”
  福如踏入殿內,剛要跪下,便被趙懷津打斷道:“事情辦得如何了?”
  他抖了抖,顫聲稟報道:“回皇上,前去的兩批人,阻攔赤英的已盡數服毒,剩下去接應蕭祈的人……突然失去了聯係,無跡可尋。”
  趙懷津指尖輕撫著手上的茶盞,靜默了半晌,嚇得福如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淩王府可有消息傳來?”
  “回、回皇上,淩王原本派人追了過去,但是這會不知怎地,把人都召回了府中。^^君 子 堂 首 發^^”福如戰戰兢兢地說著,口齒打顫得有些不利索了。畢竟跟在皇帝身上那麽久,趙懷津的手段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此刻皇上的麵色越是平靜,隻說明他待會更要生不如死。
  趙懷津低頭抿了口茶,唇角微彎:“福如以為,淩王這般是已經把沉玉尋了回來,還是不再理會她的生死?”
  “這……奴才不知,”福如背後冷汗連連,深知他心裏早有定奪,自然不敢胡亂猜測。
  “該怎麽做,不必寡人多說了吧。”趙懷津笑容不變,墨玉般的雙眸緩緩掃了過去。
  “奴才遵旨,”福如的臉趴在地上,感覺到刺骨的冷意,打了個激靈,恭敬地應下。
  待他邁著沉重地步子出了寢宮,扶著冰冷地牆壁,才敢籲了口氣。殿外伺候的小太監見是福如,小步跑了過來,諂笑道:“小地拜見大總管。”
  福如是皇上身邊的老人,朝廷內外無人不知。難得遇上了,自然不會錯過巴結的機會。
  福如站直身,麵色如常地瞪了這小太監一眼,漠然道:“在外頭仔細伺候,別擾了皇上的清淨。”
  “是,小人曉得,多謝大總管提點。”小太監點頭哈腰,臉上堆起了笑容。
  “嗯,去做事吧。”福如不耐地揮揮手,把他打發掉了。大步踏了出去,經過冷宮時,正好看見一名婢女被打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不禁挑挑眉,喜形於色。
  瞧著這女子的身形相貌,福如略略點頭。真是踏破鐵蹄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你,把人抬到後頭幹淨的院落,好生治好。若讓旁人看見了,仔細你的皮!”叮囑了冷宮的兩個小太監,福如哼著小曲慢慢走開了。
  兩名太監瞧著地上出氣多,進氣少的婢女,一人嗤笑道:“你說大總管不是看上這麽個……真不知這女人走了什麽狗屎運。”
  “就是,”另一人吃力地把人抬了起來,好笑道:“大總管莫不是想要她做對食吧?”
  “大總管的事我們還是少理,趕緊辦事吧。”小心瞅著四周無人,他們悄悄把人搬到了後頭,急忙花了幾顆金豆,從太醫院要了不少上好的傷藥和救命丹藥。
  果真是有錢似的鬼推磨,藥是極好的,那婢女看著快要斷氣了,不到兩天便醒了過來。那兩名太監巴巴地上門將此事告知了福如,後者笑眯眯地讓他們把人送到院內,要好好賞賜一番。兩人眉開眼笑,沒有多想便急急把那婢女帶了過來。
  福如賞了他們一壇子美酒,兩人覬覦多年,不由分說便灌了一口,大呼好酒。下一刻,卻雙雙倒在石桌上。
  從袖中抓出一瓶藥粉,福如冷笑一聲,灑在兩人身上,即刻化成了一灘死水……

  第一百二十六章 自暴自棄
  雁兒醒來,已處於水牢之中。怔忪間想起在馬車上的那記手刀,不禁訝異地動了動。清脆的鐵索聲響起,她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手腕上的鎖鏈。
  這是淩王府的牢房,她曾在阮恒的帶領下來過一次。沒想到這一回,卻是自己被囚其中。
  環顧四周,雁兒心緒反而慢慢平靜了下來。看在阮恒的眼內,禁不住默默頷首讚許。不愧是他帶出來的手下,臨危不亂,麵色如常,確實是做大事的好料子,更是起了保住她的念頭。
  “雁兒,你可知罪?”
  “奴婢罪無可恕,懇請大人發落。”雁兒垂著頭,恭敬地答道。
  阮恒摸著下巴,冷聲道:“王爺已經擱下話來了,你死不足惜,不過……”
  見她神色微變,他接著道:“本官就給你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事不過三,你可明白?”
  “謝大人,奴婢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雁兒秀麗的麵容上滿是堅定之色,沉聲應道。
  “嗯,”阮恒點點頭,又道:“王爺正在氣頭上,隻能委屈你在水牢裏多呆一段時日了。”
  “是,大人。”雁兒心下一痛,低聲應了。
  看出她的心思,阮恒搖搖頭:“記住你的身份,別做非分之想。”
  聞言,雁兒一顫,垂下了眼簾:“大人的話,奴婢謹記在
  “如此甚好,”阮恒瞥了她一眼,轉身便走:“水牢的規矩本官不能破。你好自為之了。”
  雁兒眼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不禁苦笑。垂首看著腰部以下浸泡在水中,舔著幹裂地唇瓣,卻不敢喝這些水。水牢層層相連,這些水中,不知有著多少人的血肉,怎能入口?
  手腳被縛,水牢中沒有差役。挨餓是常有的事。一直這樣泡著,即使腿腳沒有泡爛,也得落下病根。長長地籲了口氣,雁兒閉上眼,回想起那張如玉的俊顏,唇角揚起一絲弧度。
  似乎這樣,便能忘記身上一切的苦難與痛苦。有了繼續熬下去的動力。
  跟著江懷閑離開村莊,成了低下的奴婢,她從未後悔。偶爾會想起在村中快樂自在的生活,卻比不上能日夜見著那人謫仙般地身姿。
  王爺為了區區一個沉玉亂了方寸,她又何曾不是為了他而癡了?
  書房內,江懷閑盯著窗外的夜色,月色下的身影略顯蕭瑟。不明白沉玉為何總愛看這光禿禿的楓樹,一看就是大半天。^^\”
  園內春意盎然,百花齊放。居中一座涼亭內,趙懷津安坐其中,獨自淺抿。身旁四五名宮女伺候,好不愜意。
  “微臣拜見皇上,”先帝特免了淩王地跪禮,江懷閑隻是拱拱手,算是行了禮。
  趙懷津眸底掠過一絲不悅,卻是轉眼即逝:“淩王來了,看座。”
  “謝皇上,”江懷閑走了過去,在涼亭的角落處落座。
  “淩王氣色一般,莫非那位寵妾的身子尚未大好?”趙懷津放下茶盞,唇角微彎。
  睜眼說瞎話的功夫,江懷閑自然不會比他差多少,當下勾唇一笑:“已有了起色,謝皇上關
  “是麽,那就好。”趙懷津隨口應著,抬手讓亭中的宮女為兩人斟茶。
  方才江懷閑的注意力隻集中在他身上,這會瞥見小步走近地宮女,美目看了過去,半晌笑道:“這女子看起來倒是麵生,叫什麽名字?”
  “奴婢青雲,王爺萬福。”女子矮身一福,悄聲退至一旁,恭順守禮。
  低頭品著香茶,江懷閑薄唇一掀:“剛好府中缺這麽個伶俐地丫鬟,皇上可否割愛?”
  趙懷津睨了青雲一眼,低笑道:“不過是個普通的宮女,淩王既然喜歡,待會就讓福如送去府上吧。^^首發 君 子 堂 ^^”
  江懷閑答了謝,又專注於手中地茶水,似乎對身側伺候的青雲視若無睹。趙懷津雙眸一眯,眼前這人真是越發難看懂了。在涼亭又坐了一個時辰,江懷閑便請辭了。
  他前腳剛走,福如已經麻利地把人送到了王府。邵安看著瘦小的青雲,隻覺頭疼,一時也不知該把此人安排在何地。待她抬起頭時,邵安不禁一怔:“先去廂房歇息,待我請示了王爺再安排你的去處吧。”
  青雲低聲應了,踩著碎步隨小廝走遠。邵安連聲歎氣,相貌、身形甚至聲調與姑娘有七八分相似,難怪王爺會把這宮女從皇上那裏要過來。尤其這性子,不知比姑娘好上多少,進退有度,乖巧聰穎,自是不會惹王爺煩心……
  淩雲閣,江懷閑躺在軟榻上,唇邊洋溢著淺淡的笑意。邵安邁進寢室時,看見的便是他愉悅的神色:“不知王爺急召奴才,有何吩咐?”
  “王府多年不曾熱鬧了,”低低歎了一聲,江懷閑垂目道:“本王年紀也不小,該成家立業了。邵安以為,青雲為側妃如何?”
  邵安大吃一驚,愕然道:“這青雲不過是小小的宮女,若為側妃未免……”
  “不符身份?”江懷閑冷哼一聲,索性閉上了雙眼:“下個月不錯,你隻管挑個黃道吉日把事情辦妥便可。”
  “……奴才遵命,”邵安心下擔憂,姑娘不見了,王爺就如此自暴自棄,這如何是好?
  剛剛出了淩雲閣,他便匆忙尋上了長史阮恒。誰不知阮恒是王爺的左膀右臂,他的話說不定能讓王爺聽進去。
  聽罷,阮恒沉吟片刻,卻道:“邵管家放手去置辦,王爺第一次娶親,雖然是側妃,也要辦得妥妥當當的。”
  邵安遲疑道:“阮長史難不成就讓王爺如此糊塗,若往日後悔了……”
  “王爺決定好的事,何曾改變過?”阮恒輕輕一歎,也隻有沉玉,能逼得王爺一再退讓。如此匆忙成親,莫不是也想忘掉她麽?

  第一百二十七章 如意郎君
  汴梁城郊的一個小村莊內,一人提著扁擔和水桶,就要到河邊打水。門口的幕簾被一隻手略略挑起,一張清秀的麵容顯露出來,略顯蒼白:“蕭大哥,我和你一道去吧。”
  男子回頭,平凡無奇的臉上洋溢著淺淡的笑意:“無礙,你回屋歇息著,我去去就回。”
  “反正左右無事,讓我也出屋去透透氣。”女子歎了一聲,靈動的烏目噙著點點懇求。
  見狀,男子無奈地應道:“也好,河邊離此處也不遠。”
  屋內一窮二白,兩人也不必鎖上門,放下簾子,並肩就往河邊走去。他們不是旁人,正是逃難中的蕭祈與沉玉。一路上,不少質樸的村民笑著與兩人打招呼,他們也報以一笑。=\
  “蕭大哥,我的蠱毒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你回苗疆去吧。”
  “怎麽,嫌我礙事了?”相處得久對這個妹子也甚是喜歡,蕭祈難得開起了玩笑。
  沉玉苦笑道:“若沒有蕭大哥,我還真過不下去,要嫌棄也是大哥嫌棄我了。”
  “憑這一聲大哥,我又怎能丟下妹子你獨自一人?”蕭祈用扁擔挑起兩桶水,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不過幾步,桶裏的水就溢出了小半。
  周圍地村民見了。紛紛上前幫忙。自從蕭祈來了之後,村裏生病的人再也不用去鎮上花錢看大夫了,對他甚為感激。^^君 子 堂 首 發^^
  “蕭大夫,這粗重的活讓我們來就好。”
  “蕭大夫,待會來俺家裏吃飯吧……”
  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一人搶過水桶,麻利地又到河邊裝滿了。快手快腳地倒入屋外的水缸裏。
  蕭祈與沉玉含笑謝過。寒暄了幾句,眾人才是散了。看著門邊堆滿的玉米、土豆和雞蛋。沉玉笑眯了眼:“看來,大哥隻要去村裏走一趟,我就有口福了。”
  “貧嘴,”蕭祈把東西都搬到爐灶邊上,洗了把手坐在木桌前:“妹子,過來。”
  沉玉順從地伸出手,他兩指搭在上頭,凝神把脈。半晌,他緩緩笑了開來:“終於算是清除了,幸好你隻服下了兩顆,若是這第三顆吞了下去,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是救不回來地。”
  “我曾在古書上看過一種藥,要持續不斷連服才能生效。以此類推,我就猜測那三顆藥丸也是這個道理。”她想起當著子笙的麵吃的隻是一顆果殼,若是他知道了,怕是要氣瘋了。
  因為連服了兩丸,他也就不疑有它。殊不知沉玉偷偷在第三顆藥丸上做了手腳,月黑風高夜,縱使再好地眼力,也不可能看出什麽來。
  再說,自負如子笙這樣地人,怎會想到沉玉習慣了偷蒙拐騙。這樣的小伎倆騙倒他,綽綽有餘。
  “即使隻有那麽兩丸,對你的身子傷害也是極大。^^君 子 堂 首 發^^雖然如今蠱毒算是清除了,可這病根我也沒有辦法去掉……”蕭祈歎了一聲,麵露憂色。
  “能活著離開,已經是最好地結果了。要得到必然需失去一些,不是麽?”沉玉托著下巴,樂嗬嗬地答道。
  “得到與失去麽?”他喃喃說著,忽然從袖中取出一物,遞了過去。
  沉玉疑惑地打開,卻是一對小巧的耳飾:“大哥,這是……”
  “送你的,喜歡嗎?”蕭祈拿出其中一隻耳飾,小小的圓珠吊墜,簡單精致。
  “大哥怎麽突然送我禮物了?”狐疑地接了過去,沉玉眼底閃過一絲驚喜。=君 子 堂 首 發=
  “姑娘家總是要些飾物的,你也快滿十八了吧?”蕭祈笑了笑,把耳飾塞在她手裏。
  沉玉看了又看,粉唇一翹:“多謝大哥……不過這耳飾,不是普通的飾物那麽簡單吧?”
  “還是瞞不過你,”蕭祈指著那顆圓珠,淡笑道:“這一顆是毒藥,給妹子防身用的。隻是,我希望你永遠不會有用到此物的一日。”沉玉微微頷首:“自然,我可是惜命之人。草菅人命地事,也不會做的。”
  蕭祈淡淡地看了過去,她不由臉紅了:“……那蠱毒是意外,開頭我也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東西……”
  “切記!這顆毒藥是我畢生所製,旁人絕不可能解得了,要慎用。”蕭祈皺起眉,又叮囑道,忽然起身回房:“我去休息一會,別讓人來打擾我。”
  “好的,大哥。”沉玉雖然疑惑,嘴上依舊乖巧地應下了。他向來有午睡的習慣,不喜旁人打擾,她也見怪不怪了。
  關上房門,蕭祈捂著胸口,咬緊牙硬是把呻吟聲咽了下去,直疼得渾身發顫。後背轉眼間就被冷汗浸濕了,他抵著門板,緩緩滑了下去。許久,才喘過氣來,踉蹌著倒在石炕上。
  用被子裹住臉麵,蕭祈禁不住低低地咳嗽著,片刻後盯著掌心上的殷紅,扯了扯唇角,終是輕歎了一聲。
  屋外的沉玉正無聊地擺弄著茶具,來這裏後除了吃藥就是躺著,蕭祈不讓她時常在外走動。沉玉知道他這是擔心自己地身子,也不想讓他們暴露了行蹤,便整天窩在屋子裏,悶得發黴。
  蕭祈不知從哪裏弄回一些茶葉來給她,沉玉感激之餘,也不在乎這些茶葉低劣,偶爾泡上一壺,獨自耗上一日。
  一人衝了進來,看見緊閉地房門,連忙壓低了聲線道:“蕭家妹妹,要跟我們一塊去城內看熱鬧麽?”
  這人沉玉認得,是村口的胖妞,年紀與她相仿。之前因為蕭祈治好了她娘親多年地舊疾,時不時會上門送些吃的。=君 子 堂 首 發=一來二去,兩人倒是相熟了。
  “什麽熱鬧讓你巴巴地進城去看?”這裏去汴梁城內可不近,加之村裏隻有牛車,來回得走上半日,沉玉不由奇怪地問到。
  胖妞湊了過來,眨眨眼道:“蕭家妹妹,你可知芮國最美的男人是誰?”
  聞言,沉玉嘴角一抽,不會是那個陰險狡猾的某人吧……
  “不知道吧?”胖妞揚了揚下巴,小聲答道:“就是赫赫有名的淩王,村長曾遠遠見過他一次,說就算天上的仙女下凡,那容貌也是要及不上他的。”
  沉玉摸摸鼻子,如果那人聽見這樣的話,胖妞這脖子上的腦袋怕是要遭殃了:“難不成你趕著去城內,就為了看美人?”
  “當然,”胖妞拍著心口,坦然道:“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美人呢。”
  “淩王不常出府,你趕著去興許也看不見。”沉玉搖頭,他最討厭旁人拿相貌說事,能不露麵就不露麵,要怎麽見?
  胖妞睨了她一眼,嘟嚷道:“蕭家妹妹,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沉玉尷尬地笑道:“王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怎會隨意出來走動……”
  胖妞重重點頭,眉開眼笑道:“蕭家妹妹有所不知,淩王要娶親了,按照慣例,新郎官得騎馬繞城一圈。聽說娶的不是皇親國戚,也不知哪個女子如此走運,嫁給淩王這樣的如意郎君……”
  回頭見沉玉愣愣地看著她,不知神遊到何處,胖妞瞪了一眼過去:“你這是什麽表情,不信我說的嗎?要不你跟我們一塊去看看,難得的機會別給錯過了。”
  江懷閑要娶親?
  沉玉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怔忪間已被胖妞扯出了門外。
  一隻手搭在她的肩頭,淡然的聲線響了起來:“舍妹身子經不得顛簸,怕是去不得了。”
  胖妞縮回手,低聲喚了句“蕭大夫”,見他麵色不悅,急忙道了歉,便匆忙往外跑了:“蕭家妹妹,回頭我再跟你說說……”
  沉玉被動地朝她揮揮手,臉色愈發蒼白起來。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上門提親
  蕭祈低頭看著神色黯然的沉玉,歎了一聲:“……你想去麽?”
  怔怔回頭,她苦笑道:“不,我不去。”
  轉身走進屋裏,沉玉徑自為兩人斟了杯茶。麵色已恢複如常,可惜微微顫抖的手臂,卻仍是暴露了她的動搖。
  “他大肆宣揚娶親,不外乎是想要逼你回去。”蕭祈也不點破,坐在她的對麵,淡淡說道。
  沉玉落座,搖頭道:“他這樣做,未必是為了我,興許又是謀劃中的一環罷了。”
  “淩王就這般輕易放棄了?”蕭祈挑挑眉,躲入村裏後,他曾刻意打探汴梁的消息,但他們出走的事,居然不曾有人知曉。
  “他滿腔雄心壯誌,如何會顧及小小的兒女私情?布局數年,也容不得他走錯一步。”沉玉把玩著手裏的瓷杯,垂下了眼簾。
  “你我兩人離開時幫了淩王一把,沒有落井下石算是不錯了。若然他還趕盡殺絕,倒讓人不齒了。”蕭祈沒有就這個話題,抬眸道:“如今你已大好,打算以後去何處?”
  “天大地大,哪裏不是容身之處。”沉玉笑了笑,烏目閃耀著淺淡的流光。
  “這才是我的好妹子,”蕭祈見她恢複,點頭笑道。
  “大哥,多謝你。=君 子 堂 首 發=”她一怔,緩緩笑了開來。
  兩人正愜意地品茶,忽然聽見門前有人揚聲道:“蕭大夫在家麽?”
  蕭祈起身迎了出去,沉玉在門口張望了一眼。圓滾滾的腰身,撲麵而來的脂粉香味,粉刷得雪白的臉,笑起來眼角的皺紋就要打結……這人不是胖妞的姨婆麽,怎會突然過來了?
  她正納悶著,聽見蕭祈寒暄道:“王姨婆。胖妞剛過來又走了……”
  “我知道,那丫頭片子說要去城中看淩王娶親。”姨婆揮了揮手上粉色的手絹,蕭祈不著痕跡地退開了一步。
  “那不知王姨婆這會來,是有什麽事嗎?”
  王姨婆眉開眼笑道:“好事,當然是天大的好事了……蕭大夫。^^君 子 堂 首 發^^不請我進去坐坐?”
  蕭祈一愣,猜不出她地來意,還是側身把人讓了進去。
  王姨婆扭著粗腰。大步走了進來。沉玉來不及躲避,剛好撞個正著。眼見這人瞅著她上上下下地打量,那張慘白的臉越挨越近。嚇得沉玉急忙溜到蕭祈身後。再被王姨婆盯著,保不準晚上要做噩夢的。
  “蕭家妹子長得真好,水靈水靈的,就是這腰細了點。”王姨婆咧嘴一笑,見蕭祈把沉玉護在身後,朝他們拋了個媚眼:“怎麽了,還怕姨婆吃了她不成?”
  兩人被這媚眼嚇得抖了抖,蕭祈勉強扯了扯唇角:“妹妹身子弱。=君 子 堂 首 發=很少出門,也就比較怕生。”
  “沒事,我以前比妹子還瘦,如今還不是壯實得緊。”王姨婆大刺刺地在桌前坐下,笑眯眯地說道。
  沉玉低下頭,暗忖著變成她那樣,自己寧願繼續瘦下去了……
  王姨婆斟滿一杯茶。灌了下去。這才又開口道:“村長的孫子,蕭大夫見過不曾?”
  蕭祈點頭。拉著沉玉落座:“見過幾麵,印象並不深刻。以村長地為人,他的孫子應該不差。=君 子 堂 首 發=”
  “這就對了,”王姨婆樂嗬嗬地瞥向一旁的沉玉,手絹捂著嘴角:“蕭家妹子有福氣了,這才去河邊轉了一圈,村長這顆獨苗就茶飯不思。這不,還匆匆忙忙地催我來提親了。”
  沉玉詫異地瞪大眼,她連村長孫子是圓地扁地都不知道,而且對方隻不過見了她一麵,這就提親來了?
  拍了拍她僵硬的肩膀,蕭祈沉聲道:“王姨婆,我隻得這個妹妹,當然要她自己選夫婿。他們兩個還從沒見過麵,如今提親未免太早了……”
  “不早,一點也不早。”王姨婆呲著牙,擺手道:“想當年我跟蕭家妹子這麽大的時候,孩子都能走了。^^君 子 堂 首 發^^再說,村長家裏有些薄產,妹子身子弱,進補藥材什麽地,他們也供得起。若是平常人家,怎麽給得起這個錢……”
  看對麵兩人無動於衷,她又繼續勸道:“村長家那小夥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人細心又體貼,蕭家妹子嫁過去,隻有享福的理,絕對不會虧待她的。”
  “妹妹的藥錢,我還付得起,村長家的好意,我們兄妹兩人心領了。”蕭祈皺起眉,冷聲打斷道。
  見他麵上不悅,王姨婆乖乖地收了口,又轉向旁邊的沉玉:“蕭家妹子年紀也不小了,就不考慮考慮?”
  沉玉睨了她一眼,低下頭小聲道:“大哥,這事反正也瞞不下,索性告訴姨婆好了。^^首發 君 子 堂 ^^”
  王姨婆連忙豎起耳朵,急急問道:“妹子有什麽事告訴姨婆,我一定給你做主。”
  抬手用衣袖掩著半邊臉,她怯怯道:“姨婆,這事你別傳出去……”
  “一定,一定。”王姨婆半個身子湊了過去,生怕漏掉一個字。
  “我這身子素來不好,後來大病了一場,以後恐怕也生不了娃的……”
  沉玉才剛說完,王姨婆臉色微變。=君 子 堂 首 發=小村裏嫁娶不就圖個子嗣,這蕭家妹子居然生不了,村長家三代單傳,可不能就這樣斷了香火。
  “這事……我還是回頭跟村長說說,再過來吧。”她忙不迭地站起身,飛快地出了門去。
  見王姨婆走遠了,沉玉“撲哧”一聲笑了起來:“蕭大哥,我這招厲害吧?”
  蕭祈無奈地看了過去:“哪有人這樣說自己地,以後別說這小村,方圓十裏的人也不敢娶你了。”
  沉玉嘟嚷道:“我才不要做母豬,年年生,然後養一窩,累得夠嗆。”
  想起以前山下的劉家嬸子,就是一年一個孩子。^^首發 君 子 堂 ^^偶爾見她前麵綁著一個,後麵背著一個,左右手分別拉著一個,這後頭還跟著兩個。一哭起來,驚天動地,那場景讓她畢生難忘,恨不得把耳朵切了……
  看她心有餘悸的模樣,蕭祈淺笑道:“也好,這樣一來,就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了。”不到三天,整個村子都知道蕭家妹子生不了。村民樸實,也不會說什麽難聽的話。隻是這憐憫的目光時不時往蕭祈身上投去,各種偏方古方偷偷送了來,讓沉玉真是哭笑不得。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村長的孫子也隻好放棄了這段好姻緣。最後,這新娘地人選居然落到了胖妞地身上。而原因,自然是村長家三代單傳,胖妞這身形一看就知道能生。經過了沉玉的事,他們立即下了聘,打算半個月後把人娶了回去。
  隻是一向想要當新娘地胖妞,此次卻一反常態,哭鬧著不嫁。王姨婆使出渾身解數,就是擺平不了,巴巴地把人推到沉玉那裏。
  表麵上說是讓沉玉好好勸說,實際上是以她的切身經曆為教訓----不早點嫁人,等年紀大了生不出了就得閑置在家了……
  對於王姨婆的用心良苦,沉玉心裏暗暗咒罵了無數遍,還是把胖妞留在了屋裏。難得的朋友,她也不想胖妞嫁得不情不願。
  誰知一問原因,沉玉撫著額,頭疼不已……
  胖妞兩眼淚汪汪地看向她,啜泣道:“你說,見了神仙一樣的淩王,回頭看到村裏的男人,就跟腳下的汙泥似的。得對著他的臉過一輩子,嗚嗚,我可受不了。”
  揉了揉刺痛的鬢角,沉玉歎了口氣。得了,那妖孽的級別太高,不過匆匆一瞥,居然讓胖妞把一顆心給丟了。
  “你沒見著街上的年輕姑娘,多少彩色斑斕的帕子都往淩王那邊飛。就算當不了側妃,做侍妾也是甘願的。”胖妞抹著淚,眼底冒光,臉頰泛著淡淡的紅暈:“這事我隻告訴你一個人,就是……我也丟了條絲絹……”
  聲音漸漸低了下來,她不好意思地捂著雙眼,甜蜜地偷笑了起來。看胖妞這樣子,沉玉對那個被比喻為地上泥巴的村長孫子,報以萬分同情。
  秀眉一皺,她突然提到:“絲絹可不便宜,你這錢從哪裏來的?”
  胖妞身上一顫,往門邊退了又退:“我說出來,你別生氣啊。”
  沉玉心下一動,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隻見胖妞又往外挪了挪,一股腦地說道:“我當了你的玉佩買了絲絹以後一定還回來……”
  說完,不等沉玉反應,胖妞提著裙子轉眼就溜了。
  沉玉瞪大著眼,腦海裏閃過兩個字----完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找上門來
  沉玉跳起身,衝了出去,把剛好回來的蕭祈撞得踉蹌了兩步。捂著胸口,他歎道:“怎麽了,匆匆忙忙的?”
  吞了口唾沫,她苦笑道:“胖妞把我的玉佩偷了去,還押在汴梁城中的當鋪裏。”
  三言兩語,蕭祈就明白了來龍去脈,當機立斷道:“我們這就走。”
  沉玉也知道再不走就要來不及了,反正屋裏也沒什麽要收拾的,銀兩也一直貼身帶著,隻是……
  “不跟村長說一聲麽,畢竟是他收留了我們兩人。”
  不告而別,讓她心裏不安。
  蕭祈搖頭道:“待會留張紙條在桌上,就說我去采藥雲雲,帶上你一道去。^^\沉玉拍了拍腿上的泥土,歎道:“蕭大哥,我們走吧。”
  “嗯,”看著她三步一回頭,蕭祈沒有開口催促,在沉玉身後亦步亦趨地走著。
  “剛剛真險,我都忘記那人的感覺極為敏銳,差點就被發現了。”半晌回過神來,沉玉摸摸鼻子,尷尬地笑了笑。
  “照我們如今這速度。天黑前也出不了汴梁。”蕭祈垂下眼,淡淡提醒道。
  聞言,沉玉腳步一頓,諾諾道:“大哥,我這隻是擔心江懷閑會遷怒。對村民下毒手……”
  “你要回去阻止他?淩王的目標由始至終隻是你,若你一出現,他絕不會為難村裏的人。\Junzitang.com\”蕭祈雙臂抱胸。雙眼盯著她。似笑非笑。
  察覺到他語氣中的嘲弄,沉玉低頭不語。不過分開了數日,她原本以為能夠很快忘掉江懷閑。繼續以前逍遙的生活,可就是該死的想念他。剛瞥見他的身影,貪婪地盯著不放,險些暴露了兩人地行跡……
  她有些惱怒地咬著唇,好不容易逃出王府這個牢籠,自己說什麽也不會回去的!
  “蕭大哥,我們走!”沉玉低喝一聲,腳下跑得飛快。
  見狀。蕭祈隻得無奈地上前拉住她:“我們這模樣還沒到城門就得被抓回去了,給!”
  狐疑地接過一顆藥丸,沉玉抬頭看向他:“大哥,這是什麽?”
  “易容丹,是一位友人所贈。”蕭祈簡略地說明了,便一口吞了下去。片刻,臉色漸漸變得蠟黃。麵容說不出的憔悴。
  沉玉愣愣地看著這番變化。瞅著手裏那顆,心想著吃了都會變醜麽?咽了咽唾沫。她硬是塞進嘴裏了。抬眸見蕭祈眼底掠過一絲驚訝,怯怯道:“蕭大哥,我這模樣很難看麽?”
  “不,是太漂亮了。”他皺起眉,易容丹的效果千變萬化,連製藥的人也琢磨不透。^^\”
  那公子哥兒瞅著他,哼道:“沒你這病秧子的事,一邊去!”
  一麵說著,一麵用力推開他。
  蕭祈作勢搖搖晃晃地退後兩步,低聲道:“我這要陪妹妹到她夫家省親,公子大人有大量……”
  聽到這美麗地女子是個少婦,那公子哥兒不退反進,笑哈哈地道:“嫁了人,難怪看起來更有味道,哈哈!”
  沉玉被他惡心到了,縮在蕭祈身後,掩住神色。在那公子哥兒看來,顯然以為嚇著她了,連忙出聲安撫道:“姑娘莫怕,跟本少爺上茶樓坐坐,再回鄉省親也不遲。=\他們麵麵相覷,方才還好好的,莫不是發羊癲瘋了?
  顧不得其它,幾人麻利地把公子哥兒抬了起來,匆匆忙忙就往最近的那間醫館去了。若是晚了,難保他們得挨好一頓鞭子。
  沉玉用披風把臉遮得嚴嚴實實,憋著不敢笑出聲,隻能顫著肩膀,外人看來一抖一抖的,還以為她受了委屈難過得哭了。來來往往的人多少知道剛才那公子哥兒地劣性,對這兄妹兩人自是安慰了一番。
  蕭祈對眾人抱抱拳,誠心道謝了,拉著沉玉匆匆出了城門。^^首發 君 子 堂 ^^
  看四下無人,沉玉這才扶著城牆,暢快地笑出聲來:“大哥,真有你地,何時給他下手的?”
  “拉扯地時候,順手下的藥。”他眯起眼,冷笑道:“他該慶幸我剛好沒帶烈性的藥,不然……”
  抹了把眼角笑出的眼淚,沉玉依舊勾著唇:“那是什麽?”
  “普通的癢癢粉而已,解藥的方子平常的大夫也知道的。”蕭祈抿唇一笑,隻是配製的藥草有幾味頗為難尋,那位公子哥兒怕是得癢上兩三天,把自己抓得麵目全非才行了。
  看他笑得陰森森的,隻怕不會是容易解決的事。沉玉心裏也解了恨,他們買來一輛馬車,便趕緊起程了。
  江懷閑站在泥屋內,環顧著四周,這便是沉玉離開他後住的地方麽?薄唇勾起一絲冷笑,如此破爛的地方就是她不惜逃離也想要追求的生活了?
  桌上壓著的紙張,確實是她的筆跡。捏緊掌心中的暖玉,美目一眯。想起當初看見這枚玉佩時,江懷閑心中又驚又怒。玉佩離了身,是那個可惡的女人出了事,還是她膽敢當了他送的東西換了盤纏?
  丟下王府的事務,急衝衝地來了此處,卻終是慢了一步。
  薄唇一抿,江懷閑修長的手指劃過木桌上細細的裂縫。聽說沉玉把玉佩寶貝似的藏在枕頭底下,日夜相伴;聽說她身子病弱,臉頰總是麵無血色;聽說有人來提親,被她拒絕了;聽說她大病一場後,再也不能為人母……
  大掌在木桌上用力一拍,他黑沉著臉抬步走出。
  村長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心裏暗暗慶幸自家孫子最後沒有娶那蕭家妹妹。這人一看就知不是平常人家,開罪了他,他們可是吃不了兜著走。
  不過誰又會想到,那個長相平凡,又蒼白瘦弱的女子會是這麽個人物的相好?難不成蕭家妹子不守婦道,與人私奔出逃?
  村長擦了擦額上的汗,忽見前頭那人驀地停住了腳步。
  江懷閑劍眉一皺,心下微動。難道那女人因為蠱毒不能生育,這才離了他麽。畢竟正妃的位置,隻有得了子嗣的女子才能坐上去的……
  這是今天滴更新,改來改去,好像又開始朝惡搞滴方向去了,望天!
  咳咳,兩人擦身而過,俺是親媽吧,哢哢。。。。
  正文 第四卷 第一百三十章 緊追不舍
  “他們走不遠的,派人監視城門,一有消息,立刻回稟!”江懷閑冷聲下令著,不得已隻能立刻起程回府。府內外的探子可不容易糊弄,離開太久怕是要暴露了行跡。
  這廂回到王府,他避開守衛,從密道走進了淩雲閣內。重重紗帳,一道纖瘦的身影橫臥在榻上,伴著寢室內飄渺的熏香,一室旖旎。
  江懷閑剛把出行的一身換下,就聞管家邵安在屋外來稟:“王爺,福公公來了。”
  “嗯,知道了,先讓他在前廳候著吧。”聽著邵安遠去的腳步聲,他掀起紗帳,榻上的人幽幽轉醒。麵容清秀可人,正是側妃青雲。隻見她迷蒙地看了過來,連忙下榻行禮:“妾身拜見王爺……”
  江懷閑皺起眉,淡淡道:“福如來了,隨本王一道過去吧。”
  “是,王爺。”走到屏風後,換上一襲華貴的衣裙,青雲施施然地小步踏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來到前廳,福如當下起身道:“奴才叩見王爺,見過側妃。”
  “福公公,不必多禮。”江懷閑懶洋洋地揮揮手,抬步在上首落座。青雲緊跟其後,亦在下首第一個位子上坐了下來。
  看他們相伴而來,又姍姍來遲。福如心下一喜,躬身道:“恭賀王爺大婚,皇上特意派咱家送來賀禮。”
  恭敬地把禮單呈上,江懷閑匆匆一瞥,將禮單交與身後的管家邵安,淡淡一笑:“謝皇上,也有勞福公公走這一趟了。”
  “王爺言重了,”福如笑眯眯地說著,繼續道:“今夜宮中擺宴,皇上請王爺定要攜側妃前往。”
  “微臣遵旨。”江懷閑笑著看了看一旁的青雲,點頭應道。
  “那麽,奴才告辭了。”福如緩步踏出了前廳,隱約還能聽見裏麵的輕聲細語傳了出來。
  “側妃昨夜受累了,回去歇息吧……”
  “王爺。妾身今兒親自熬的湯,這就讓廚子送上來可好?”
  福如的唇邊隱隱噙著笑意,腳步不禁輕快起來。迫不及待就要回宮向皇上稟報一切。
  趙懷津聽到他的話。神色淡然,並未有多少驚奇。青雲與那叫沉玉的女子本就有五六分相似,如今加以修飾。麵目足足有八九分相同。這樣地結果,也是他當初預想到的。
  他冷笑一聲,沒想到淩王如此癡情,連對一個相似的替身也也是這般好麽……
  心底仍存有些許疑慮,趙懷津輕叩著木案,皺眉道:“福如,王府內的探子可有發現異常?”
  福如垂首稟報道:“王爺大婚後日夜與側妃相伴,連續幾天未曾離開淩雲閣。”
  趙懷津嗤笑道:“嗬。夜夜笙歌麽,這叫青雲的女子倒是厲害……”
  “聽聞俞宰相花了千金培養地妙人,自然不同凡響。”福如想起方才與那位側妃照麵,雖然容貌普通,卻是身材曼妙。舉手投足,嫵媚勾人,難免讓淩王動了凡心。
  “多謝福公公的讚賞了。”俞席衡自殿前踏入。撩袍跪下:“微臣叩見皇上。”
  “起來吧,”趙懷津心情不錯。滿臉笑容地請他落座。俞席衡多次出謀劃策,讓淩王手中的權力一一被剝奪。趙懷津便賜他宮中行走,能不經通報自由出入皇宮。
  這對於朝臣來說,是天大地恩賜。但俞席衡仍舊恭謹地遣人來通傳,趙懷津很是滿意。不驕不躁,循規蹈矩,正是他想要地人才。一來二去,終是將俞席衡納為心腹之士。
  趙懷津雙眼一眯,今兒他還是第一次未經通傳便進了寢殿來。隻見俞席衡沉聲告了罪,眉宇間滿是喜色:“回皇上,微臣一接獲沉玉的消息便匆匆前來,急於稟報反而壞了規矩,請皇上贖罪。”
  被賜予在宮中自由出入的權力,旁人自是欣羨又是嫉妒。但在俞席衡看來,卻是一道催命符。=君子堂首發=若憑著帝王一時重用便恣意妄為,甚至得寸進尺,隻怕要死無葬身之地。況且趙懷津生性多疑,走錯一步,也得萬劫不複。這樣地分寸,要拿捏得準並不容易。
  聽罷,趙懷津唇角一彎:“宰相何罪之有,起來說話吧。”
  “謝皇上,”俞席衡站起身,沒有依言落座,接著道:“沉玉與蕭祈一個時辰前雇了馬車出了汴梁城門,微臣本想派人追截,可是……”
  “可是什麽?”沉玉離開早在趙懷津的意料之中,但沒想到那個文弱大夫蕭祈出爾反爾,又如此棘手,倒讓他們僥幸逃離了。
  俞席衡眉頭一皺,遲疑道:“吳大人忽然插手,攔下了微臣的人。雖說都是為皇上辦事,可他也太不將微臣放在眼內了……”
  趙懷津斂了笑容,閑適地開口道:“吳漢鍾與沉玉素來有過節,這次就先隨他去吧。”
  “皇上,若此次吳大人把他們跟丟了,這罪責……”俞席衡低下頭,欲言又止。
  “這自然是他的過錯,寡人定會秉公辦理。”趙懷津瞥了他一眼,眸底微沉:“不過正如宰相所言,都是為寡人做事,又何須分清彼此?”
  “是,微臣遵旨。”俞席衡垂著眼,自是知道皇上這是警告自己。雖然吳漢鍾搶了頭功,他也不能在暗地裏使絆子壞事。心裏暗暗冷笑,就算他不搗亂,難道吳漢鍾就能成事麽?
  出了汴梁百裏之外,易容丹終於失了效用。沉玉站在河邊,看著自己原本的相貌,愜意地笑眯了眼,還是她這樣子看起來順眼得緊。
  兩人半個時辰前下了馬車,背著包袱繼續上路。包袱裏頭是路上買來的幹糧,足夠他們兩人吃上半個月了。
  草鞋早已磨破,沉玉赤著腳伸進河水裏,清清涼涼的感覺霎時湧了上來,隻覺全身通透。蕭祈笑了笑,從袖中掏出一瓶藥膏,遞了過去:“把腳板上的水泡挑了,用這個抹上去吧。”
  說完,繼續手邊織著地一對草鞋。
  沉玉呲牙咧嘴地把水泡挑破,抹了藥膏,舒服地歎了口氣:“大哥的手真巧,不但會做飯、製藥,還會編織草鞋,誰嫁給你真是有福氣了。”
  把織好的草鞋放在她腳邊,蕭祈淡然道:“多年獨自一人生活,這些事是做慣了。”
  沉玉一怔,怕他想起傷心的往事,連忙岔開話題:“蕭大哥,我們這會往哪裏走?”
  “照如今看來,淩王不會善罷甘休。他勢力範圍太大,東躲西藏倒不如回苗疆,畢竟那裏不是外人能夠闖入的。”蕭祈抬起頭,忽聞遠處鳥雀幾聲驚叫,皺眉道:“不好,有人追來了。”
  “什麽!”沉玉嚇得急忙穿上草鞋,站了起來:“大哥,興許是路過的人而已,會不會太大驚少怪了?”
  “來的人數不少,才會驚了林中地鳥雀。”蕭祈簡略解釋著,掃視著四周,根本沒有藏身之處。從懷裏取出一個白色地瓷瓶,他輕輕倒出了一些灑在地上。
  “這是什麽?”沉玉好奇地湊了過去,被他一把推開。
  “捂著口鼻,這粉末有毒。”
  沉玉連退數步,麵色發青:“這……如何保證他們一定往這邊來?”
  “若是追著我們的人,定然會往這條路來。”蕭祈又淘出另一個瓷瓶,在原有地地方再灑上了些許:“要在這麽大的樹林內尋人,怎能少得了獵犬?”
  沉玉挑挑眉,明白了他的用意,好笑道:“那麽,我們需要丟塊肉在地上麽?”
  “不必,這些藥粉比熏肉要香多了,隻不過這香味要畜牲才聞得到。”蕭祈拍拍手,看布置得差不多了,轉頭一笑:“我們走吧。”
  “哦,好。”沉玉半信半疑地瞅了眼地上不太顯眼的粉末,還是抬步跟上了他。
  小半個時辰後,聽見陣陣慘叫聲傳來,她身子一抖。抱著懷裏的包袱急走了幾步,那些人還真是追著他們兩人來的。是江懷閑派來的,還是……
  蕭祈看出沉玉的疑惑,頓住了腳步:“待會折回去,就能知道是什麽人了。”
  她急忙搖頭:“不用了,我們趕緊走吧,免得給那些人追上了。”
  靠著樹幹,蕭祈沉吟道:“這是新藥,我也想看看效果如何……那景況怕也不好看,你先在此處等我吧。”
  沉玉嘴角一抽,聽那幾聲慘叫,就能想象出那些人的慘況,連忙點頭道:“好,我就在這裏等大哥回來。”
  蕭祈把一個瓷瓶塞在她手裏,當做防身之用,便匆忙離開了。
  片刻後,沉玉隻覺背後一冷,轉身看見數丈外的人,愕然道:“吳大哥……”
  早上睡過頭了,暈。。。。更新晚了
  咳咳,昨天一下子炸出十個人來,哈哈,難得看見那麽多人冒頭滴說,捂臉。。。。
  月榜確實激烈呢,俺一下子又包尾了,
  正文 第四卷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束手就擒
  吳漢鍾俊美的麵容在樹叢之後若隱若現,緩緩踏步而來。若不是他留了心,讓追兵一分為二,隻怕此刻早已全軍覆沒。
  沉玉咬著唇,慢慢蹲下身,悄悄把綁在腿上的匕首抽了出來,握在手裏。這把匕首是江懷閑送與她的,從未離身。她心下不安,許久未見,吳漢鍾原本溫潤柔和的雙目滿是陰霾。一身掩不住的殺氣,更是讓沉玉一退再退。
  “吳大哥,你這是……”她張了張口,終是問出聲來。
  吳漢鍾冷笑一聲,在幾步開外停了下來:“曹元剛的養女?你騙得在下好苦,原以為一切的罪孽歸咎在江懷閑身上,卻不知,你才是那個源頭!”
  沉玉愕然地瞪大眼,緊握匕首的手臂微微顫抖。
  “錦國處心積慮要滅掉避世的一族,得到那張藏寶圖,卻沒想到掌管地圖的聖女逃過了一劫。”他又上前一步,神色猙獰:“誰也不會想到,族裏的聖女不過是一個剛滿七歲的幼女,你說是麽?”
  貝齒咬著唇瓣,沉玉定了定神,烏目微黯:“吳大哥此次來,是要替家人報仇嗎?”
  “原以為曹元剛失敗了,實際上不但找到了地圖,還把你藏匿了起來。吳家一族被判連坐,斬殺殆盡,曹大將軍為了保命,居然見死不救,沒有把你交出去……”說到這裏,吳漢鍾不禁紅了眼。這便是他地爹爹不惜犧牲性命也要保全地兄弟?可惜。不過是個貪生怕死之徒!
  “你錯了,師傅很內疚。他被錦國皇帝欺騙,誤殺了我族的老弱婦孺。”沉玉歎了口氣,想起曹元剛不願治好身上的舊傷,日夜酗酒解愁,可見他心裏的煎熬與辛酸。
  “他不是不想救,而是救不了。吳大哥以為,即使師傅把我交出去。皇帝就會饒了吳家的性命?”
  她嗤笑一聲,看了過去:“你該明白,帝王都是些什麽樣的人,又怎會容許旁人知曉這藏寶圖的秘密?怕是此時沒事,保不準哪天皇帝也會再尋個理由,把人滅了口。師傅看透了,所以他沒有動。山上有無數的衣冠塚,我地爹娘和族人,也有吳家上百口人。他年年如一日,誠心跪拜……”
  “就算是這樣,又能如何?”吳漢鍾聽罷。不過冷笑道:“曹大將軍每天對著那些衣冠塚懺悔,他們就會活過來麽,我的的爹娘就不用白死了?”
  從腰間抽出“無雙”,他不願多費唇舌,左右開弓,便衝了上來:“你,非死不可!”
  沉玉清楚他已經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無奈舉起匕首迎了上去。=君子堂首發=深知自己的武功平常。抵擋不了多久。一麵靈巧地躲避,一麵不著痕跡地往蕭祈離開的方向退去。
  吳漢鍾看出她的用意,雙刀兩麵刺來,讓沉玉後退不得,好生狼狽地躲過了要害,手臂和腰上仍是中了兩刀,鮮血淋漓:“你不是我的對手。倒不如乖乖束手就擒。”
  “休想!”沉玉怒喝一聲。她的性命是多少人的犧牲才得以保全,所以她很惜命。即便到了最後關頭也不會起輕生之意!
  吳漢鍾冷哼一聲:“那麽,就別怪在下手上不留情,無法給你一個全屍了!”
  她沒有理會,專心致誌地左閃右避,心裏不禁懊惱以前沒好好跟師傅學好武藝。自從下了山之後,總是被這些武功高強地人欺負上了。
  開頭是江懷閑,然後是子笙,如今卻是這吳漢鍾了……
  片刻後,沉玉動作緩慢了下來。畢竟體力有限,麵對像吳漢鍾這般厲害的人,她能勉強支持到現在已是出乎意料的事了。
  吳漢鍾盯著她,持刀緩緩靠近,歎道:“早知如此,又何苦白費力氣?”
  抬手舉起“無雙”,正要刺向她地心窩,忽聞沉玉嘟嚷道:“……怎麽還沒好?”
  他一怔,猛地想要跳開去。突覺雙腿虛軟,扶著樹幹幾乎站立不穩。吳漢鍾冷汗連連,指尖在刀上一隔,勉力保持著清醒:“你……什麽時候下的藥?”
  “你剛出現的時候,無色無味,就是效用慢了點。”沉玉慢條斯理地撫著傷口,鬱悶道:“害我受了這麽多傷才起效,待會得找蕭大哥說說,這藥要好好改良一下。=君子堂首發=”
  見她踉蹌著就要離開,吳漢鍾怔忪道:“你……不動手殺了我?”
  “為什麽要殺你?”沉玉轉過身,好笑道:“你跟我,都不過是這場陰謀中的受害者。你失去了親人,我又何曾不是?”
  思及此,她低聲一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們一族向來避世而居,不問世事……吳大哥覺得,是懷有那張藏寶圖的我錯了麽?”
  吳漢鍾自樹幹滑下,盯著她許久:“……隻要你持有藏寶圖的一天,絕不會有好日子過。倒不如,送給在下。”
  “不,”沉玉搖搖頭,輕歎道:“這張圖背負的人命已經足夠多了,沒必要再賠上一個你。”
  他垂下眼簾,往後仰倒在地上:“如今沒有動手殺了在下,你會後悔的。”
  沉玉笑著搖頭:“殺了你,我才會後悔……後會無期了,吳大哥。”
  說罷,她轉過身,抬步就走。
  “等……”吳漢鍾睜大眼,來不及示警,隻見一支羽箭淩空而來,直直插進沉玉胸口。
  天旋地轉,劇烈地痛楚瞬間蔓延至全身,沉玉最後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轉眼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吳漢鍾躺在地上動不得,眼見她暈眩倒地。兩人上前,扶起了他,正是跟隨而來的侍從。見狀,他不由怒喝道:“這是做什麽,誰讓你們胡亂插手的?”
  “公子,皇上要的是一個活人。”其中一人恭恭敬敬地說著,對他的怒意視若無睹。
  望著沉玉胸口沒入大半的羽箭,吳漢鍾皺了皺眉。雖說起初想要殺了她報仇,可方才一番話下來,他不免有些動搖:“如今這樣,她還活得了麽?”
  “公子放心,小人這一箭避開了要害。箭頭抹了迷藥,才會暫時暈迷了過去。”侍從避重就輕地答道,顯然皇上地命令是要這女子還能開口,其餘一並隨意。就算斬斷了手腳,隻要還剩下一口氣便已足矣。
  “……帶走吧,”吳漢鍾中藥後仍舊站不穩,侍從托住他,腳下生風,迅速躍出了樹林。另一人也抱起了暈厥地沉玉,緊接著離開了。
  蕭祈仔細查看了地上的屍首,默默記下了新藥地不足之處,便匆忙走了回來。見四處空空如也,他不免心驚。察覺到沉玉用了方才他交給她的藥粉,暗道不好。
  懊惱著自己這藥癡,急衝衝地跑回去查看新藥的效用,把沉玉獨自一人丟在此處。照如今這情況看來,怕是被追兵擒住了。
  瞥見地上染了片片殷紅,蕭祈蹲下身,低頭嗅了嗅。不會錯,這是沉玉的血。因為先前曾中了蠱毒,身上的血液帶著一股奇異的味道,若非他時常與蟲蠱打交道,也辨別不出來。
  如果追兵是淩王的人,應該不會傷了她。那麽,怕是來者不善了。蕭祈憂心忡忡地站起身,在河邊簡單改變了麵容,毅然轉身返回汴梁。
  那些人不惜動粗,自然不會顧及沉玉的性命。她才痊愈,剛剛又流了這麽多血,怎受得了……
  他蹙起眉,他們恐怕是想要從沉玉身上得到什麽,才會大費周章地把人抓了回去。還是說,想要以此要挾淩王?
  蕭祈有些想不通,可單憑他一人,不但救不了沉玉,甚至連一點蛛絲馬跡也尋不出來。既然如此,他也隻好找人幫忙了。這個人,除了淩王,不作他想。
  可要不引人注意地走進王府,卻是不易。就算真入了去,要江懷閑願意當麵見他,甚至信了他的話更是難上加難。
  思前想後,蕭祈徑直往附近的藥鋪走去……
  這是第150章滴加更呢,終於趕出來了,8容易阿!
  寫滴興奮了,哢哢。。
  正文 第四卷 第一百三十二章 輕薄之意
  邵安正著手準備著淩王今夜入宮麵聖的事,突然大門的守衛來稟,說一人帶著信物要見王爺一麵。他當下冷了臉,沉聲道:“主子是什麽人都可以見的麽,趕緊打發了,沒見我還忙著?”
  侍衛也是無奈:“攆了好一陣,就是賴著不走。王府門前也不好把人打出去,最邪門的就是,暗地裏的手腳都讓那人躲了去。小人擔心來者不善,便急急前來跟大管家說一聲。”
  邵安也知這些侍衛的拳腳不差,尤其平日擅長趕走那些挑釁的無賴,如今居然吃了憋,不由詫異。沉吟片刻,他皺眉道:“那人可是說了什麽?”
  “沒有,帶著這包袱,就說要見王爺。”侍衛把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恭敬地答道。
  他伸手接過,打開一看,臉色微變,瞬間恢複如常,淡然道:“把人一直堵在王府門前算什麽,還不是徒增笑話。可這王爺也不是說見就能見的,先帶他來見我吧。”
  “是,小人這就去。”侍衛轉眼就領著一人進了府來,來人一襲舊衣,滿臉胡子,愣是看不清麵容。
  邵安仔細盯著他好一會,冷聲道:“公子好大的口氣,一出聲就要見我家主子。包袱裏的物事也算罕有,但王府還會缺麽。看你也不像大奸大惡之徒,且跟我來,去房裏給你些銀兩,速速離去!”
  一旁地侍衛恍然大悟。=君子堂首發=原來是來王府兜售地。看那人的衣著也沒光鮮的哪裏去,怕是窮困潦倒,是個把家傳之寶變賣的敗家子,眼底不禁露出幾分鄙夷。
  聽了這話,來人略怔,惶恐地開口道:“包袱的可是難得一見的珍品,隻有王爺這樣身份的人才配得起……”
  “你這樣的人我是見多了,要麽去我房裏取些銀兩這就離去。要麽我就命人帶你去官府吃板子,如何?”邵安不耐地打斷他,向旁邊地侍衛使了個眼色。
  侍衛會意,上前就要製住那人。卻見他慌忙躲開來,連聲道:“好,好,就聽管事的,這就隨你去取錢。=君子堂首發=”
  見他這般識趣,邵安滿意地點點頭。朝那侍衛揮手道:“得了,這裏沒你的事,去忙吧。”
  那侍衛急忙應了。瞪了那人一眼,警告他別耍花樣,這才慢吞吞地挪了王府門前。想著邵安的心腸這般好,那樣的騙子也送好些銀兩去打發。心裏嘀咕著,後悔方才沒打開包袱瞅瞅是什麽樣的寶貝,讓管家也起了意。
  邵安努努嘴,那人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後頭,進了管事的院落。畢竟是淩王府內的大管事。獨門獨戶,還配有好幾個伶俐的丫鬟和小廝。見兩人走來,多多少少在前頭也聽到了些,瞥著邵安身後那落魄地人,就是一輪好奇和輕視。
  “都下去,這裏不用伺候了。”
  聽管家急急把他們趕了出去,大夥越發相信包袱裏的怕是少見的珍品了。當下也不耽擱。轉眼就走得七七八八。還體貼地把院門闔上。畢竟在王府,除了王爺和新入門地側妃。就是邵安最大了,丫鬟和小廝自然不敢得罪他的。
  待院內的人走得幹幹淨淨,邵安籲了口氣,徑自在桌前坐下:“蕭兄貿然回頭,就帶著包袱裏這麽些零嘴。不怕王爺見了你,二話不說就拖出去斬了?”
  “剛才的事,在下先多謝管家了。”蕭祈朝他拱拱手,皺眉道:“在下也知這般求見有些突兀,但事情緊急,容不得拖遝了。”
  “究竟發生什麽事了?”兩人在屋內不能呆太久,邵安也便開門見山地問起。
  “沉玉重傷,且被人擄走了。”蕭祈也知曉事態緊急,長話短說道。
  邵安嚇得跳起來,詫異道:“可知是什麽人所為?”
  “就是不清楚,所以才來向王爺求助。”蕭祈搖搖頭,歎道。
  原想諷刺他幾句,這麽大個人,居然給弄丟了。可邵安轉眼想到王爺對那女子的重視,終是把這話咽了下去:“此地不宜久留,今夜王宮擺宴。子時蕭公子在後門敲三下,我在那裏等你。”
  “好,”蕭祈沒有遲疑,低聲應下了。
  邵安點點頭,對著門外揚聲怒喝:“你這混球,這百兩銀子還看不上眼,莫不是看我好欺!哼,既然如此,你從哪裏來就從哪裏去,恕我不奉陪了!”
  說罷,打開院門,伸手把蕭祈推了出去。
  蕭祈作勢還要爭辯,府內的侍衛匆匆而來,見狀,他也就灰溜溜地從後門跑了。
  伺候的丫鬟和小廝見邵安氣得不輕,連連出聲安撫,更是把剛才那人罵得體無完膚。邵安臉上怒意漸緩,心裏卻有些凝重。想起阮大人多次勸阻王爺與沉玉接觸,不由遲疑是否要告之王爺此事。暗歎著難得王爺對她如此上心,再說此事又能瞞得了多久?
  整了整臉色,他豎起眉頭,嚷嚷道:“不行,這事非得跟王爺說說。這年頭,居然有人敢騙到我們府上來了,傳出去,還道是咱們淩王府的人好欺負!”
  大夥也知如今淩王沒了兵符,在汴梁除了這禦賜地王爺名頭,算是一無所有。前不久,皇上更是以大婚為由,讓淩王不必參與每日的早朝,命朝中大臣不得登門打擾。
  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就是剝奪了淩王的權力,實行變相的軟禁。朝廷上的官員揣測著上位的意思,自是不敢與淩王有多番接觸。如此一來,淩王漸漸被孤立,想必即使皇上不下手除去,有名無實的王爺怕是也要就這樣被囚禁終生。
  不但淩王,府內地大大小小地奴婢和侍從也被禁足,早已滿腹怨氣。這會邵安的話一出,眾人也知他亦是憋了一肚子地火。
  人言可畏,大夥七嘴八舌地寬慰著管家,也由得他去淩雲閣尋王爺訴苦了……
  卻見邵安進去了一會,飛快地出了來。臉色甚是不好,下人猜測著管事怕是給王爺嗬斥了,也不敢多問。殊不知方才江懷閑美目中的寒意,讓邵安暗暗心驚,更是後悔不迭。
  擔心王爺會按耐不住,做出些傻事來,急忙去尋阮恒。簡略跟他說完,阮恒隻冷靜地丟下一句“王爺自有分寸”,就這樣打發了他。
  看著邵安忿忿離開,阮恒低聲一歎。此事,怕是難以善了……
  沉玉轉醒後,微微一動,隻覺鑽心的痛撲麵而來。她喘了口氣,勉力睜開眼。看著紗帳上的金絲五爪龍紋,烏目中閃過一絲了然。
  這世上會費盡心思把她抓回來的,除了江懷閑,也隻有金鑾殿上的那一位了。可是這手段真夠粗魯的,沉玉秀眉一皺,對於皇帝如此不懂憐香惜玉相當不齒。
  遠遠聽見腳步聲靠近,她轉過臉,對於這位僅僅從江懷閑口中知道大概的人有些好奇。不知是跟某人長得那般妖孽,還是平凡得隨處可見?
  當看著來人的臉龐在層層紗帳外逐漸清晰起來,沉玉心裏猛地一跳,忽然明白“狹路相逢”這四個字了……
  “沉姑娘,別來無恙?”英挺的容顏,唇邊噙著一抹淺笑,視線緊緊鎖在她蒼白的臉上,神色頗為柔和。
  隨行的福如第一次看見趙懷津的臉上會出現這近似溫柔的臉色,愕然地瞥了榻上的女子一眼,複又垂下眼,躬身退了出去。
  沉玉不論吸氣還是呼氣,胸口疼得直冒金星。瞪著來人,許久她才張了張口,沙啞的聲線在空曠的殿內響起:“……子笙公子看起來倒是不錯……”
  “是麽?”趙懷津閑適地在榻前坐下,微微笑道:“難得沉姑娘一下子就把寡人認了出來,莫不是姑娘心裏記掛得緊?”
  對於他的調笑,沉玉直接無視。原本就痛得要命,每次開口已是不易,還跟這人扯談不是折騰自己麽?
  “將我擄來,何事?”她艱難地喘息著說道,額上冷汗連連。
  趙懷津看在眼裏,唇邊的笑意愈發愉悅起來。忽略沉玉的問話,指尖撩起她鬢角的發絲,低笑道:“沉姑娘這性子,倒是比後宮那些漂亮木偶要對寡人的胃口。不如考慮舍了淩王,以後跟著寡人?”
  沉玉撇開臉,想要把頭發從他手中奪回來。可是動作太猛,扯動了傷口,她霎時雙眼微濕,麵色慘白,差點痛得暈了過去。原本想要拿點氣勢出來,咬牙切齒地對著他喝一聲“休想”!如今也隻能咬著唇,狠狠地瞪著他!
  可是她如今一雙烏目泛著水光,睜大著眼反倒顯出幾分嬌俏之色。趙懷津輕笑一聲,盯著沉玉那張咬得紅潤的粉唇便低下了頭去……
  這個月要結束了,加更到頭暈呢,誰知在最後一刻掉出了榜外,失望阿失望!
  下個月事情太多,加之對榜單沒什麽期許了,所以四月份不會再加更,但還是會保持日更滴。。。
  感謝3月份親們對偶滴大力支持,麽麽大家!
  正文 第四卷 第一百三十三章 無可奈何
  沉玉愕然地看著趙懷津的俊顏靠了過來,嚇得顧不上胸口的傷勢,側身就往床榻內一縮。他大掌一伸,按住她瘦削的肩膀,沉玉掙脫不得,急得滿身冷汗。
  見她慌張害怕的模樣,趙懷津反倒笑開了。兩人的麵容靠得極近,沉玉鼻下全是他的氣息,隻得咬牙轉開了臉。
  “不知淩王喜歡的人兒,會是什麽樣的味道?寡人早就想要知道了……”低聲笑著,他俯身而下,薄唇落在沉玉的耳側,繼而在白皙的脖子上細細啃咬。
  又痛又麻的感覺讓她渾身一顫,臉色漲紅,不是羞澀而是憤怒。江懷閑碰自己的時候,隻覺有些奇怪地全身發熱。如今除了一身寒意,便是厭惡了。
  這人的唇舌落在了小巧的鎖骨上,沉玉察覺到肩膀一涼,錦被給拉下了小半。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到,被子下的她居然不著寸縷!
  趙懷津果真謹慎,擔心她身上藏有暗器和藥物,索性把自己剝了個幹淨。此時此景,沉玉真是鬱悶得不行。想到她越是反抗求饒,恐怕此人越是高興。也就閉上眼,平躺裝死了。實質上,她也是痛得兩眼發黑,加之被趙懷津耍得急怒攻心,快要暈死過去。
  身下的人慢慢軟了下來,趙懷津抬起頭,見沉玉迷迷糊糊地似是要睡著了,隻覺無趣。=君子堂首發=用力在她頸邊咬上一口。他懶洋洋地坐起身。含笑看著她一聲痛呼,睜開眼來:“在辦事地時候瞌睡,真是傷了寡人地心。”
  沉玉斜斜瞄了他一眼,笑得如此開懷,根本看不出所謂的傷
  “寡人很好奇,你是如何看出我就是子笙?”趙懷津睨了她一眼,忽然問起。
  “再好的易容術也會有破綻,而且又是吳漢鍾手上的功夫。我自然能看得出來。”沉玉垂下眼,掩去眸底的精光。吳大哥的一手易容術已是出神入化,她瞧得到端倪才怪。
  趙懷津挑了挑眉,半信半疑:“寡人倒是忘記了,你與吳漢鍾兄妹相稱,自是熟悉至極。”
  掌心覆上她的臉頰,擦過脖頸,猛地按在沉玉的箭傷上。沉玉咬牙咽下了痛呼,死死地瞪著他。半晌。卻又咧嘴笑了起來:“皇上似乎忘記了,這世上能揭開藏寶圖密語地,隻有我一人。”
  趙懷津收回手。冷笑道:“你這是要挾寡人?”
  “不,”沉玉眨眨眼,粉唇微翹:“我隻是陳述事實罷了,皇上以為呢?”
  看著她鎖骨下的傷口再度裂開,幾滴殷紅滲了出來,趙懷津收回手,自榻前站起身來:“那麽,告訴寡人密語何解。或許會給那位蕭大夫一個全屍。抑或是,你更想要救的人是淩王?”
  聞言,沉玉心下一顫,蕭祈也被這人擒住了?
  轉念想到他的一手毒術,怕是不會如此輕易束手就擒。至於江懷閑,他能夠在趙懷津的眼皮底下存活了這麽多年,自是有保命的法子。思及此。她撇嘴道:“那得懇求皇上好好醫治我的傷勢。免得到時候不小心讓我一命嗚呼……”
  沉玉揶揄地瞧了他一眼:“要從死人口中撬出密語,恐怕不易。皇上覺得呢?”
  “好一張伶牙俐齒,寡人倒是小看了你。”趙懷津目光驟寒,在她身上淡淡一掃:“大內聖藥,七日內必能痊愈,而且不會留下半點疤痕。七日後,寡人希望能從你口中聽到想要知道的。不然的話,為了不浪費了先前地聖藥……”
  他冷冷一笑,視線在沉玉麵上一停:“那隻得麻煩禦醫,讓你把聖藥還回來了。至於怎麽還,太醫院的鼎爐怕是少不得的。”
  聽罷,沉玉禁不住一顫。這人,居然要把自己丟到那鼎爐去煮了?以前覺得江懷閑夠陰險夠毒辣,如今看來,根本不及這人一分。
  耳邊盡是趙懷津愉悅地笑聲,漸漸遠去。她縮在錦被裏,心底十分想念那隻妖孽。=君子堂首發=雖然總欺負自己,又動手動腳,起碼不會這樣虐待她。
  冷冷清清的殿內,連半個伺候的人都沒有。每日似乎會有宮女趁沉玉還沒有醒來前,把吃食和藥膏擺在桌上。可她肩上未愈,別說下榻,連坐起身都難。
  沉玉忿忿地想著,趙懷津根本就是故意刁難。歹毒又沒有器量,難為市井百姓還以為他是個仁慈英明的皇帝,真是瞎了眼!
  單手捂著傷口,殿內沒有給她準備衣衫,沉玉隻能用錦被裹著身子,慢慢挪下了床榻,又一步步走向桌前。趙懷津就是認定了她會求救,所以才故意給她難堪。
  若是平常,沉玉肯定會服軟。畢竟骨氣算得了什麽,小命更為重要。可一想到趙懷津那鄙夷的眼神,她心裏就不舒服了。再說一旦示弱,此人指不定就趁機逼迫她就範。
  要與人談判,這氣勢不能被壓下去。沉玉知道這大殿雖然空無一人,可四周怕是有數不清的眼睛看著,更是不願被趙懷津嗤笑,愣是忍痛支持到桌邊,虛脫地坐在了凳上。
  輕輕喘著氣,她的額頭布滿豆大的汗珠。不過才十步,就累得頭暈眼花。沉玉首先拿起藥膏,放在鼻子底下聞了又聞。似乎沒有異樣,可她那點隻學了皮毛地醫術,也看不出什麽來。
  反正她這會死了,趙懷津就得一場空,這裏麵不可能有毒。若是想再次控製自己,沉玉粉唇一彎。蕭祈說了,皇帝用的是苗疆第一蠱,如今解了,其餘的蠱毒根本起不了作用。
  沉玉暗忖著,趙懷津一上來就用最毒的,如今這般景況,算不算是得不償失?
  聽他的語氣,這藥相當難得。她自然不會錯過,仔仔細細地在傷口上抹了一層,一點都不給趙懷津省著用。畢竟她這傷好得越快,才越有本錢跑路啊。
  上完藥,又折騰出一身冷汗。勉強拾起勺子,拿起還碗溫熱的肉粥喝了起來。雖然餓了一天,可沉玉沒有半點胃口。逼迫自己灌下了大半碗,漱口後,又慢吞吞地回到床榻上,倒頭就睡。
  果真是好藥,箭傷清清涼涼的,痛楚也少了許多。沉玉眯起眼,歎了一聲,困倦地閉上眼,什麽也不想,很快便睡去了。
  夜色漸濃,趙懷津在半明半暗地燭火中緩緩走近。看著榻上睡得香甜地人,冷哼一聲。該說這女人沒心沒肺,還是無所畏懼?
  “俞愛卿以為,此事要告之淩王麽?”回到寢宮,趙懷津把玩著手中的茶盞,頭也不抬地問到。
  俞席衡低著頭,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皇上,此刻淩王怕也是猜出了端倪。倒不如索性攤開來說,多一分籌碼,他也不敢輕舉妄動。”
  “兔子逼急了可是會咬人地,更何況,淩王並非兔子,而是虎狼之輩。”趙懷津蹙起眉,盯著茶盞中的一抹青綠,冷聲說道。
  “皇上隻管放心,宮中守備森嚴,縱使淩王想要來救人,怕也無從下手。”俞席衡眼眸一抬,唇角微勾:“若他有膽闖入,也是插翅難飛。”
  放下茶盞,趙懷津含笑道:“那就有勞俞愛卿布下天羅地網,寡人……很期待。”
  “微臣遵旨,”俞席衡躬身作揖,笑得意味深長。餘光不著痕跡地一掃,瞥見金黃龍袍下露出的半截手臂光滑如初,略略垂下眼簾:“皇上,可否恩準微臣與沉玉見上一麵?”
  “嗯?愛卿對淩王的枕邊人也有興趣麽?”趙懷津單手托著下巴,低笑著調侃道。
  “微臣與她在茶館後院曾匆匆見過一回,淩王此人深不可測,興許能從這女子口中探聽出什麽來……”
  俞席衡頓住了話語,趙懷津了然,撫掌一笑:“愛卿此計甚好,隻是要從沉玉嘴裏挖出些什麽來,隻怕不易。”
  “女子麽,素來服軟不服硬,微臣願意一試。”清俊的麵容隱在陰影內,趙懷津瞥了他一眼,點了點頭。
  “也罷,愛卿就姑且一試。”他站起身,擊掌兩聲,一人閃身而至,落在他們跟前。
  俞席衡認得此人,每回由暗道入宮,自己都是靠他扛進來的。身上的氣息,已經熟悉得閉上眼也能辨認出來。略略一愣,他坦然道:“皇上可是要蒙上微臣的雙眼?那便勞煩這位大人了。”
  趙懷津盯著他,見俞席衡的神色坦蕩,沒有怨言與不滿,隻有恭敬和順從,不禁笑著點頭:“寡人信得過愛卿,何需蒙眼?隻是關押沉玉的地方,沒有絕頂輕功是過不去的。”
  俞席衡心下愕然,他居然把沉玉關在了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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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四卷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玉宮殿
  芮國皇宮的深處是一汪內湖,池水清波粼粼,正中是一塊孤島,島上綠樹成蔭、鳥語花香,更有先帝為一寵妃所建的宮殿。
  先帝將此地被立為禁地,他離世後,如今隻得趙懷津一人能進入。實際上湖水中養有不少食人魚,船槳一落水,就被啃吃了大半,小船難以成行。湖麵上又沒有任何借力的浮萍,平常人縱使會輕功也根本無法進入。
  於是,也從未有人見過這位備受先帝的寵妃的真麵目。
  俞席衡被暗衛提著後領掠過湖麵,落在孤島的岸上。能夠窺視這神秘宮殿的一隅,他不能說不興奮。趙懷津衣袂紛飛,轉眼隨後而至。
  目光一閃,俞席衡暗暗吃驚。這位帝王的武功,沒想到居然如此深不可測。旁人皆道淩王江懷閑武藝高強,卻未料到常年在深宮中的趙懷津亦有此修為。
  察覺到他的視線,趙懷津眉頭一挑,笑道:“俞愛卿有所不知,寡人與淩王學武的師傅是同一人。”
  聞言,他愣了愣,低頭拱手道:“吾王天縱英才,微臣始料不及。”
  擺擺手,趙懷津抿唇道:“愛卿此話差矣,寡人的武藝遠不及淩王----這一點,寡人還是有自知之明的。淩王是天生學武的奇骨,若非當年受了重傷,如今怕是世間難有敵手了。”
  不喜不怒地語氣。俞席衡拿捏不住他地脾性。一時沒有再接話。
  趙懷津也沒有繼續深談這話題的意思,抬步向前:“愛卿得好好跟著寡人,若是在這林子裏迷了路,連寡人也要救不了你的。”
  俞席衡一怔,頓時明白樹林中布了陣法,急忙跟上。餘光瞥見暗衛沒有跟隨,不著痕跡地微愣----貼身保護的人居然不能進去,趙懷津難道連暗衛也不信?
  把疑問吞回肚子裏。他小心翼翼地盯著趙懷津的腳步,生怕走錯了一丁點。此陣極為繁複,俞席衡對陣法隻會些皮毛,也看得出樹林中應該是連環陣。
  所謂連環陣,至少有三五個陣法連連相扣在一起。=君子堂首發=錯了其中一個,則陣型驟變,以前解陣的法子失了效,結果可想而知。
  俞席衡隻覺四周都是相似的樹木,眼花繚亂。見趙懷津的腳法熟練。想必經常在此出
  待踏出最後一步,眼前驟然開闊明朗,俞席衡擦了擦額上地汗。抬起頭。瞥見不遠處的宮殿,在陽光下折射出瑩白的光芒,不禁神色愕然。
  趙懷津頓住腳步,轉過頭,似笑非笑:“此宮殿全由白玉砌成,統共是三千三百三十三塊,愛卿以為如何?”
  俞席衡腦海中飄過“奢華”兩個字,轉眼又否定了。三千多塊的白玉石。=君子堂首發=恐怕得用上芮國五分之一的國庫存銀,怎能用這兩字能形容得了的?
  眨眨眼,他躬身歎道:“先帝對一個妃子能如此情深意切,確是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趙懷津冷哼一聲,徑直進了宮殿。
  殿中有兩人正彎腰仔細擦拭,見到兩人,急忙跪下。俞席衡看著他們。衣著樸素。料子卻是不差,應是這宮中的下人。隻是一聲不吭。他未免有些不悅:“皇上,他們怎生如此無禮,難道連問安都不懂麽?”
  趙懷津微微一笑:“父皇怕殿內的人嚼舌根,讓主子聽了不高興,索性把他們這惹事的舌頭都給拔了去。=君子堂首發=”
  俞席衡心下一顫,就為了這麽個理由,讓殿中所有伺候地宮人都不能說話?
  不經意地回頭,視線多了幾分憐憫。沒有喉結,都是些宮女。脖子上有一道刀痕,怕是割掉舌頭不止,還破了聲,連呻吟都發不出來。看她們年歲不小,目光恭順麻木,自是習慣了這樣的處境。
  俞席衡反倒有些好奇,先帝這位寵妃被囚禁在這處孤島上,外麵布下重重陣法,內裏則是一屋子的啞巴。平日能見地隻有先帝,滿室靜謐要如何度過?若是普通人,早就該被逼瘋了吧?
  另一方麵看來,可見先帝對這位妃子的獨占欲之深。居然從不在人前出現,連身家姓名也未曾透露,確實非同一般。
  俞席衡正獨自沉吟著,兩人已經踏進了寢殿。昏暗的室內,重重紗帳顯露出榻上纖瘦的身影。聽到腳步聲,似是慢慢坐了起來。
  “沉姑娘今兒覺得如何?”趙懷津手臂一抬,俞席衡識趣地立在殿門前,沒有再往前一步。
  沉玉烏目一瞪,這人哪隻眼看見她好了,簡直就是明知故問,尋她開心罷了!
  像往常那般沒有聽見回答,趙懷津也不惱,每回看著她氣鼓鼓的臉就忍不住逗弄一番。身邊的人誰不是七竅玲瓏心,又是恭恭敬敬,謹慎諂媚,看得多也要厭了。難得碰著沉玉這樣的,不高興的表情明明白白地擺在臉上,自是有趣。
  伸手捏了捏她地臉,直見紅了,趙懷津這才壞心眼地一笑。沉玉拍掉他的手,捂著刺痛的臉頰,秀眉皺了起來。
  見狀,俞席衡不由目瞪口呆。不說這女人對皇上無禮,可是後者竟然沒有半點怪罪的意思,甚至唇邊含笑。怎麽看怎麽詭異,他心裏一跳,難道趙懷津對沉玉也起了意?
  沉玉側過頭,躲開趙懷津又伸過來的手,見著殿門前的人,遲疑道:“那是宰相,俞……俞什麽的?”
  “沉姑娘,在下俞席衡。”聽她口中念叨著“俞”字好幾次,就是沒接下去,他嘴角一抽,低聲答道。
  烏目一轉,沉玉把錦被往肩上裹了裹,忽然笑了起來:“上回在茶館匆匆一見,此時才知,原來宰相這般豐神俊朗。”
  趙懷津垂下眼,淡笑道:“沉姑娘,我們地七日之期隻剩下不足三天了……”
  “我記得,皇上不必日日提醒。”沉玉打了個哈欠,粉唇翹了翹:“難得皇上帶了別人來,莫不是給我解悶地?正好,這宮殿裏都是些啞巴,想尋個人說說話都不行。”
  趙懷津一雙墨眸掃了過來,唇角微彎:“宰相學富五車,學識淵博,姑娘喜歡,那寡人便允他留下吧。”
  轉身麵向俞席衡,又道:“隔壁的廂房已經命人收拾好了,愛卿盡管住下。隻是除了這兩處地方,其它地……”
  他忙不迭低垂首應下:“微臣遵旨,不敢擾了此地清淨。”
  趙懷津讚許地略一頷首,爽快地起身離開了。
  榻上的沉玉與幾丈開外的俞席衡對視了片刻,一名啞奴前來奉茶,終是打破了一室寂靜。
  輕抿了一口清茶,唇齒芳香四溢,俞席衡不禁一歎:“好茶,在下還是第一次嚐到,不知是何茶葉?”
  沉玉沒有他那樣的閑情逸致,傷口好了許多,坐著久了也倦得緊,垂眸淡聲答道:“此乃春錯。=君子堂首發=”
  “春錯……恕在下孤陋寡聞,這茶葉是?”俞席衡嗅著鼻息間淡淡的茶香,謙虛請教。
  也不顧是否失禮,沉玉抱著錦被躺在了床榻上,懶洋洋地應道:“此茶是芮國皇宮特有的,就在後院種下。每日灌些旁邊的池水,一年隻收得不到半斤。”
  用湖水澆灌?俞席衡想到水底下的魚兒不知喂了多少人的血肉,這水又幹淨得到哪裏去,聞著的茶也不及方才香了。
  沉玉見了,不禁嗤笑一聲:“宰相大人,湖水隻用來灌溉,又不是拿來泡茶給你喝,怕什麽?”
  俞席衡尷尬地幹咳兩聲,開口轉入了正題:“皇上的問話,三日後姑娘打算如何回答?”
  “當然是……”他豎起耳朵,聚精會神地等待下文。誰知沉玉語氣一頓,笑道:“回答當然是得三天後再親自告訴皇上了,宰相不必焦急。”
  目光一沉,俞席衡起身拉開紗帳,緩步走至榻前。單薄的錦被貼在身上,隱約可見瘦小的身形。露在被子外的手臂骨瘦如柴,鎖骨下更是有一道極深的肩傷,猙獰可怖。
  視線掃向沉玉的頸側,瞳孔不由一縮。深深淺淺的紅印,俞席衡不是未經人事的孩童,一看就知是什麽。短短四日,這落下的痕跡足夠多了。
  深淺交錯,可見先前的紅痕尚未褪下,又添了新的。
  見他的雙眼專注在自己的脖子上,沉玉了然一笑:“宰相不是有話要跟我說麽?”
  俞席衡退了回去,重新在凳上落座,神色恢複如常:“姑娘想聽什麽,在下便說什麽。”
  沉玉勾了勾唇角,皇帝的事,身為臣子自是隻能視若無睹,這番功夫她可是見識到了:“……那麽,就有勞宰相說些市井趣事,如何?”
  “好,”俞席衡點點頭,眨眼間便開始滔滔不絕說了起來。
  他自然相信趙懷津不可能隻留下兩人獨自相處,暗地裏的眼線怕是不少。俞席衡索性斂了所有心思,避開了敏感的字眼,一心一意給沉玉說起民間趣談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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