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居尼爾斯:黑吃黑

(2011-02-11 07:41:19) 下一個

  第一戰
  莫寧出席文森特公司新品發布會的時候穿的是一條深紅色的束腰連衣裙,在一眾穿的簡單樸素的在場記者中,她如果不起身倒不會太惹眼,一旦站起來,毫無疑問的會成為全場焦點。
  她沒想過要這麽快成為焦點。
  隻是,她實在受不了兄弟報社那位女記者頻繁起身提問帶來的刺鼻香水味。於是,在那位女記者提問完畢以後,她緊接著從容起身,滿臉自信:“我是《經濟家觀察》報的記者莫寧,有個問題想問顧總,貴公司一直以來都隻紮根於日用品行業,此番進軍食品行業,是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嗎?據我所知,貴公司在中國市場的日用品銷售業績都在逐年下滑,尤其在友好日化日漸壟斷的壓力下,貴公司又一直沒有拿出什麽新的可以吸引消費者的好產品,不知道對此次研發的新產品……顧總有幾成信心?”
  莫寧喜歡聽受到驚嚇時的吸氣聲,打量、懷疑、驚訝、好奇的目光。
  這個提問過後,媒體席上坐著的各位銷售代表都注意到了她。莫寧猜想著那一雙雙眼睛裏隱藏著的不滿,嘴角不自覺的升騰起笑容。
  席上有人站了起來,那一刹,莫寧鎮定的心不能免俗的跳快了幾拍。有這麽一種人,無論你的視界再高再遠,除非有意無視,否則絕不會忽略。
  文森特公司中國區代表,顧準。
  “謝謝您的提問。”那人朝莫寧的方向禮貌的點了點頭,視線又筆直的轉向席下媒體:“實不相瞞,作為文森特名副其實的銷售總監,文森特日用品近幾年的銷售業績在下滑之事,我並不知道。”吐字鏗鏘,眼神中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堅定。短暫停頓,他的語氣稍緩:“09年和08年的年報,公司很早就公布過,我想,認真讀過的媒體朋友應該知道文森特最真實的情況。這位女士剛才提問的時候說到‘據你所知’,我可以以文森特的名義告訴您,這個‘據你所知’並不可靠。此外,關於新產品的研發以及上市,我可以毫不猶豫的告訴大家,文森特所有參與未參與此次研發的員工都對之有十足的信心。”
  所有人都把同情的目光投向莫寧,仿佛她弄了一個多麽可笑的笑話。
  令人大跌眼鏡的是,就在這個尷尬的場景裏,莫寧竟然再度提問:“如果真實情況真像顧總監所說,我隻能感到抱歉。怪隻怪貴公司千金難采,顧總監總是太忙,找不到當事人了解情況,我們難免用些其他的方法,這其中必然會產生誤差。如果顧總監願意豪爽的接受我的采訪,也許今天我也不會這樣冒犯了。”
  場上又有吸氣聲,驚歎聲,各種聲音交錯。
  能參加今天的發布會的媒體都是國內經濟類一流的單位,能坐在記者席上開完整場發布會的記者都是這些媒體的有經驗有能力的記者。誰都知道,顧準向來是媒體關注的焦點,可是他卻從來未曾接受過任何采訪。
  一大片同情的目光紛紛灑向莫寧,有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認識她的議論著她的目的,不認識她的猜測著她的來曆。
  趁著眾人同情她的時候,莫寧勇敢的接受了顧準眼神的挑釁。當然,這種挑釁是莫寧自己定義的,實際上,顧準隻是淡淡掃了她一眼。不過,這一眼後,他倒是很幹脆的回道:“是必要的情況,我會接受您的采訪請求。”
  莫寧當下接過話頭:“敬候佳音。”
  發布會結束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主辦方在舉行發布會的國泰大酒店為與會者提供了一頓可謂豪華的自助餐。發布會剛結束,許書懷的電話就準時到了。
  “文森特安排了午餐?”
  莫寧拎了包從座位上起身,應道:“嗯。”經過人群的時候,她特意抬眼掃了一眼不遠處的顧準,他正和一群人聊著什麽,禮貌而謙恭的樣子,倒真有風度,與若幹天前冷然拒絕她的樣子完全不同。
  “怎麽樣?”許書懷好意問。
  “什麽怎麽樣?”
  “發布會啊。”
  莫寧的思路還蓄積在顧準那頭,敷衍的應了聲:“哦。”
  “你那時候不是對這家公司恨之入骨?”許書懷似乎突然想起什麽,補了一句:“他們拒絕過你們報社約訪,幾次來著?”
  “三次。”莫寧回答,她策劃過幾期專題,大結構上倒不是特別需要單獨采訪誰,但那時她年輕氣盛,不相信文森特不接受媒體單獨采訪的神話不能打破,於是大膽的約訪過兩次,毫無例外的被拒絕。最後一次,也就是三個月前,產經部要專門做一期報道,莫寧費了大心思偽裝成文森特合作夥伴的客服代表終於踏進他辦公室的時候,顧準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就讓他的某位助理直接把她請了出去。說是請,性質等同於趕。於是莫寧知道,他不接受采訪的原因並沒有什麽偶然性,就是人為的、不留顏麵的拒絕。
  她並不記仇,但是,她喜歡回報曾讓她不好過的人。比如這位外界風評極好的顧準顧總監。
  “不提你傷心事了,你難得來一趟國泰,就圓了我想請你吃飯的夢吧。”許書懷半開玩笑似的說。
  想到挫敗的往事,莫寧語氣不佳:“錢多?”
  “不巧,最近發了獎金,確實多得沒處花。”
  “那敢情好,別請客吃飯了,我把我各大銀行的賬號告訴你,你直接打錢過來吧。”邊說著,莫寧已經出了門,招手攔了輛出租車,矮身鑽了進去。
  許書懷在那頭聽見莫寧和司機說地點,當下就沉聲道:“你就那麽不待見我?”
  “等你甩了現在這個女朋友再來找我談待見不待見的問題。”
  “我現在沒有女朋友。”許書懷又快又認真的接過話。
  莫寧已經沒了講電話的興致,隨意找了個借口掛了。
  中午報社隻有一個付夕顏在,莫寧遠遠的朝她吹了個口哨:“付美女今日無約?”
  付夕顏正在看《非誠勿擾》,被裏麵的場景笑得前仰後合,聽見莫寧和她玩笑,隨意應了一句:“佳人無約。”
  “還請移駕來和我說說顧準這個人吧!”莫寧拉開椅子坐下,開了電腦,又從桌上拿了今天的報紙,低頭認真看了起來。
  這一提,付夕顏倒來勁了,“啪”的一聲敲在空格鍵上,畫麵暫停,付夕顏滑著她的座椅來到了莫寧麵前:“你剛才說誰?”
  正看到報紙上一條驚悚的消息,莫寧隻微微皺眉應道:“顧準啊。”
  “顧準?!!”付夕顏尖銳的聲音在偌大的辦公間轟響,有幾張擺在桌邊幾近懸空的報紙都因為她的聲音而可憐的顫抖著。
  莫寧仍舊風雨不動的低頭看著那則信息:“文森特是我的稿你不知道?”
  付夕顏泣聲道:“誰要問你這個,我是問你,你有他的什麽消息?他終於肯接受采訪了還是?”
  “我這不是問你嗎?”莫寧終於抬頭,“你不是他的鐵忠?”
  付夕顏驕傲的揚了揚下巴:“那是必須的。我做過他的個人研究。”
  莫寧再度低頭,仔細的看著消息裏的關鍵字“繼父”“未遂”“判刑”,淡淡道:“不妨說來聽聽。”
  “顧準此人神秘之處在於,擔任文森特銷售總監之前,他是華隆的銷售總經理,算是被文森特挖過去的,這在圈子裏一直被津津樂道啊。按說,他的老東家華隆對他足夠好的,從他大學開始就一直讓他擔任華隆學院的主要幹事,培養他就像培養兒子似的,顧準一拿到畢業證,華隆就簽了他,給他優渥的待遇,豐厚的報酬,可是……到頭來,這兒子倒是給文森特這個老外做了女婿,他剛進文森特那會兒,多少人罵他來著,可是沒辦法,他確實是第一個把文森特帶進中國的人。”付夕顏是正兒八經的名校播音主持畢業,口才好到一口氣說了三四分鍾絕不岔氣,莫寧原本被奇聞異事吸引過去的目光愣是被她這番說法給拉了過去。
  末了,莫寧反問:“這也神秘?”
  付夕顏:“不神秘?”
  莫寧白她一眼:“你真夠低級趣味的。”邊說著,她邊一本正經的把手頭上剛看過的社會新聞那麵不著痕跡的翻了過去,又把報紙重新放回桌上,像模像樣的認真工作起來。
  付夕顏抱怨的嘟囔了一句:“不是你喊我來的嗎?”
  文森特打電話來的時候,莫寧正咬著筆改稿子,她喜歡用電腦寫稿子,卻喜歡用筆改稿子。傍晚六點多的大辦公間是最忙碌的時間,拿起電話,莫寧原本想等來人開口就搪塞了掛掉,隻是,對方張口就是:“莫小姐嗎?我是文森特公司顧準顧總監的秘書範濛。”
  莫寧摘掉嘴裏叼著的筆,很快進入一級戰備狀態:“是,有事?”
  “莫小姐,您好。”
  “你好。”
  “周五上午您有空嗎?”頓了頓,那頭又說,“顧總想約您的采訪。”
  莫寧心中奇喜,語氣卻平平:“可以,幾點?”
  “您看十點可以嗎?”
  “沒問題。”掛了電話,莫寧放鬆的在椅子上長長伸了個懶腰,不可抑止的笑出聲來。

  第二戰
  莫寧在這個城市呆了近三年,對這裏,她每一天都有新的感受,兩年前她覺得自己永遠無法屬於這裏,而今,她已經把這兒當做奮鬥大本營,就算遠在北京的周一諾和蘇也宜聯合邀請她去首都闖蕩,她也沒再動搖過。
  提前到達文森特大廈,上了十八層行政區,那位叫範濛的秘書在電梯門口接到莫寧,她看著那秘書,聞出她身上香水的牌子,有些玩味的想,文森特員工的待遇可真好。
  顧準的辦公室前掛著英文牌子,莫寧隨意瞥了一眼,範濛已經敲開門,莫寧扶著包帶在門口站定了一會兒,目光禮貌的直視辦公桌前那個男人,他剛把視線從電腦前移開,偏首對著範秘書的方向點頭示意,旋即起身,從辦公桌後走了出來。
  “莫小姐,請跟我來。”範秘書揚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莫寧抬步跟上。
  辦公室並不大,落地窗外投進來春日的陽光,室內暖意融融。莫寧被帶到淡藍色絨質沙發前,範秘書恭敬的對著眼前的人說:“顧總,我先出去了。”
  莫寧165的身高,穿著4厘米的高跟鞋,平視隻能看見顧準的肩膀,微微抬頭是他幹淨的下巴,還要再抬頭,才能對上那張剛剛熟悉起來的臉。正打量時,那張臉的主人偏巧轉過頭來,與莫寧的視線對上,她分明看到他眼裏的冷淡,對她這樣一個陌生的或許還有些麻煩的女人的冷淡,莫寧開始回憶和他見麵的次數以及每次他帶給她的印象。
  “那麽,開始嗎?”顧準的聲音甘醇,沉穩,聽起來像是逛了許久的街終於喝上一口冰涼純淨水的感覺,莫寧喜歡這副好嗓子。
  傾身在沙發上坐下,莫寧從包裏掏出一遝材料,伸手遞上:“這個……顧總不妨看看。”蘇也宜說,莫寧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麵前最正常的表情就是毫無表情,俗稱麵癱。莫寧腦中不自覺的浮現出自己麵癱的模樣,忽然有些想笑。
  顧準在莫寧側身的沙發上落座,接過莫寧遞去的材料,垂首認真看了起來。不過幾秒,他又突然從材料裏抬起頭,按了桌上的電話,道:“範秘書,請給莫小姐拿些喝的。”
  “莫小姐要喝什麽?”
  尚沉浸在用餘光打量顧準中的莫寧聞言停住,隨口說:“咖啡,謝謝。”
  那頭範秘書說:“稍等。”
  顧準的注意力已經重回了手上的資料。
  莫寧看著落地窗外,那裏有鱗次櫛比的高樓重重,在她眼裏倒都成了掩飾。她真正在觀察的是坐在她對麵的男人,他穿著一件極其合身的黑色襯衣,袖口平整,他微微倚在身後的沙發上,自開始看那份資料起,他的表情就一直很認真,看著看著,眉頭就不自覺的凝了起來,連起初牽著溫和笑容的唇線也隨之閉合,現出一個嚴肅的弧度。欣賞著顧準表情裏極小的變化,莫寧有些幸災樂禍的想,他的表情再沉重一些她會更開心。
  思及至此,她也理所應當的開了口:“顧總還請放心,相對於這些並不光明的消息源,我更願意相信顧總親口說的。”
  聽了這話,顧準的臉色突然鬆了下來:“哦?莫小姐是說我手上這份材料的來路不光明?”
  莫寧怔愣的時間很短,很快回應:“這要看您對‘光明’的定義如何。我是站在您的立場想,也許您認為不是您親口放出去的消息,哪怕是真的……也都不光明。”
  顧準嘴角一彎,那似笑非笑的臉瞬間揚起,他道:“莫小姐一來就要給我下馬威嗎?”話畢,他把手上的材料輕放在眼前的茶幾上,正在這時,敲門聲響起。
  範秘書直接走向兩人坐的地方,莫寧細心的發現這位漂亮端莊的女秘書居然一秒都沒看顧準。雖說沒有刻意回避,但也足夠叫人覺得奇怪。莫寧管不住那顆八卦的心,接過範秘書遞過來的咖啡之後,又眼看著範秘書熟練的把托盤中另一杯東西送到顧準手中時,她腦海中已經閃過幾十個愛恨糾纏的上司與秘書的狗血故事。
  “莫寧,從業兩年,專業水準高,職業道德好。”顧準放下茶杯,突然說,“這是你們李任時總編給的評價。”
  莫寧一愣,旋即一笑:“顧總莫不是還專門去調查了我?”
  “目前來看,莫小姐確實對得住這樣的評價。”
  莫寧毫不客氣:“謝謝誇獎。”
  “不過,”一個轉折連詞後,顧準細細的唇角緩緩勾起,語氣舒緩,“莫小姐在發布會上的行為倒真不像是一個專業水準高,職業道德好的記者做得出來的。文森特前後拒絕過貴報三次采訪,當然,這並不是文森特針對貴報,事實上,我們拒絕其他媒體的次數或許遠遠多於三次,可是,當日真的隻有莫小姐一個人以這樣單薄的理由來試圖換得采訪機會。不得不說,莫小姐的行為確實……很不成熟。”
  莫寧很優雅的聽著他低沉清朗的聲音慢條斯理的寒磣她,想著這也許是個體麵的警告。聽他說完後,她甚至毫不吝嗇的給予了他一個真誠的笑容,同時說:“顧總監剛才還說我給了您下馬威,我看,這被下馬威威懾住的,反倒成了我呢!坦白說,我不是一個過分注重過程的人,起碼,我得到了我試圖想要的,不是嗎?”
  顧準轉眼正視她,目光意味不明。
  不管開場白怎樣,接下來的采訪走的是正常的程序。莫寧帶給顧準的材料並不真如她自己說的不光明不準確,相反,那是文森特最真實的經營現狀。莫寧把這材料給他看,算是為他提了個醒,和媒體打好關係是互利的事情。顯然,對方也收到了這樣的暗示,采訪過程裏相當配合。
  坦白說,莫寧十分欣賞顧準行雲流水的回答思路和快捷的反應,在她所認識的男性朋友裏,目前還沒有一個能到達他的水準。起碼,她和他的交流常常讓她有擔心自己準備不足反應不夠的後怕。至少,在她以往的幾年的工作經曆裏,不曾有過這樣的情況。
  這樣的高手對招直接導致接近十二點時,采訪才算結束。
  抬手看了看表,顧準隨口道:“午飯時間了。”
  莫寧嘴快,已經公式化的回了句:“不麻煩顧總了,我回報社。”像婉拒任何一次工作性質的吃飯請求一樣。
  “我約了幾個朋友吃午飯,就不耽誤莫小姐的工作了,範秘書會送您。”顧準麵無表情的說,似是完全沒有聽出莫寧剛才話裏的自作多情。
  即便已經在社會的大流裏熏陶了近三年,莫寧還是改不了臉紅的毛病,可是,顧準說出這樣的話,她好像隻能一個人尷尬得發慌。拎著包走出顧準辦公室時,她除了有些不忿之外,最大的感覺竟是終於鬆了口氣。
  這一日她的心情很不平靜,以至於晚上和蘇也宜進行每日一聊的時候都忍不住抱怨:“你說,我該怎麽報答這個叫我臉紅的男人?”
  視頻那端的蘇也宜偷偷摸摸做賊似的打量著周圍,半天沒回話。
  “你到底在觀察什麽?”莫寧憤憤道。
  蘇也宜的大臉湊向攝像頭,聲音小得可以忽略不計:“易、緒、回、來、了。”
  莫寧看著她那張興高采烈的臉咬牙切齒的說著這句話,禁不住笑了起來,隨手截了張她的表情圖給蘇也宜發過去,問:“你們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差?”
  蘇也宜收到了圖,緊接著發了一連串噴火的表情,點頭輕聲說:“上次我們討論男人的長長短短問題,他聽到了。”
  莫寧一聽這話就驚悚了:“那他是個什麽反應?”她實在好奇易緒那張仙人一樣的臉對這樣充滿俗世氣息的話題會是個什麽表情。
  視頻裏的蘇也宜撇了撇嘴:“沒什麽反應,他嘲笑我來著。”
  “怎麽嘲笑的?姐教你回擊。”莫寧對著攝像頭做了個握拳的姿勢。
  蘇也宜正要回答,那端突然傳來敲門聲,蘇也宜整個的表情都變了,飛快關了視頻,莫寧看著一片黑幕,手裏的半個蘋果都忘了咀嚼。
  好半晌,聊天窗口上才“嘀嘀”的多出一行字:嚇死我了,他剛才居然來問我要不要吃冰激淩。
  莫寧不幸被這句話擊中笑點,當即“噗”的一聲笑出來,指尖飛快敲出一行字:那你吃了嗎?
  也宜最聰明:一大桶呢,放冰箱裏了。
  Morning:你倆真是一對萌物。
  也宜最聰明:快告訴我總監的事跡!我告訴你,我們頻道也有個總監,我就覺得,總監這詞肯定是總管太監的簡稱,要不然這年頭叫總監的怎麽都有那麽些李蓮英的範兒呢?我真是沒見過那麽嘰歪的領導!
  很快讀懂蘇也宜話裏的意思,莫寧腦海中禁不住浮現起顧準那張寫著冷嘲熱諷不可一世的臉,繼而又是一個太監的模糊樣子,然後那倆景象交匯成一個,笑得莫寧趴在桌上半晌直不起身來。
  笑夠了,她悲哀的想,也許她隻能用意淫來對付他。

  第三戰
  顧準的稿子莫寧花了一個雙休來寫,周一上午,她滿懷信心的拿著稿子進了總編辦公室。
  李任時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有一絲不苟的領導發型,接過莫寧稿子的同時,他從桌上拿了一份報紙給她。
  “今早的《經濟周刊》,你看一下。”李總編扶了扶眼鏡,垂首去看莫寧的稿子。
  莫寧一眼就被《經濟周刊》頭版上那行明顯的標題驚住了。
  顧準:任重而道遠。
  飛快翻到顧準那一版,那是篇長長的稿子,一整版的內容莫寧三分鍾掃完。低頭看了作者欄處張乾誌的名字,莫寧一張臉已經十分難看。
  李總編長長歎了口氣:“你的稿子寫得不錯。”
  莫寧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他到底是什麽用意?”
  “張乾誌?”
  “顧準。”
  李總編雙手交叉擱在辦公桌上,正色道:“用意很明顯,你給了他一報,他還你一報。我早就告訴過你,你張牙舞爪的性格該收斂收斂。”
  “我這是做了一隻想捕蟬的螳螂嗎?”
  李總編搖搖頭:“把顧準當蟬,比喻不合適。另外,張乾誌可忍不下心來做黃雀。”張乾誌和莫寧之間的愛恨糾葛許多人都知道,比如這位李總編。見了莫寧頹喪的表情,李總編又輕聲說:“回去吧,這稿子先留著,頭稿被他們占了,我倒覺得輕快。文森特不是個好跟的主。”
  “我寫了兩天兩夜啊,總編大人!”
  “有個輕鬆的差事,你去跑吧。”
  莫寧對顧準的恨意在這個溫暖的早晨一下就升了級。如果說他在接受她采訪時就給了她下馬威,不如說現在這個才算是下馬威真正的實力。
  回到工作間上,手機恰巧響了起來,來電者正是令她心情大跌的張乾誌。莫寧爽快的掛了電話,這才發現未接電話欄裏一色的張乾誌。
  就在她撫額頭疼的時候,張乾誌的電話再度打了過來,莫寧幹脆的接起,也不避諱向他表示她已然受影響的糟糕心情:“早上很閑嗎,張大記者?”
  張乾誌低聲一笑,那笑聲聽在莫寧耳朵裏,就像有隻蒼蠅飛進了她的耳膜。她移開電話打了個冷戰後,冷冷道:“撒歡炫耀吧,我聽著呢。”
  “你這麽有戰鬥力,我怕我的炫耀最後會成為自取其辱。”
  莫寧冷哼一聲:“嗯,你還算有自知之明。”
  “我請你吃個飯,算是賠罪。”
  “不敢,擔當不起。好了,炫耀也炫耀過了,你的邀約我也拒絕了,通話到此為止,同誌,努力工作去吧。”尾音落下的同時,莫寧準確的掛斷電話,想到張乾誌那小人的嘴臉就有種忍不住想和他麵對麵站在拳擊場奮力對搏的欲望。
  《經濟家觀察》和《經濟周刊》同屬一家報業集團,前者是日報,後者是周刊,因為總集團早就倡導各家報社自負盈虧自力更生,所以,這兩家報社一直並存著,也一直互相鬥爭著。莫寧大學剛畢業時是在《經濟周刊》實習,張乾誌是和她一屆的實習生,那年報社產業部有個空缺的職位要人,部門主任是有意要留下莫寧的,為此,莫寧放棄了F市一家都市報的邀請。未曾想,原本默默無聞的張乾誌在最後關頭突然搬來一個很有背景的爸爸,硬是把原本屬於莫寧的那個職位搶了去。
  說她對張乾誌沒有怨言是假的,尤其聘用風波之前張乾誌一直瘋狂追求著莫寧。
  不過,算得莫寧走運,《經濟周刊》產經部的部門主任惜才,雖然無力把她留在自己手下,倒是十分熱心的把她介給了《經濟家觀察》,短短一個月的試用過後,莫寧成功的擊敗了其他兩個名牌大學研究生畢業的見習記者,在報社留任下來。
  她的這段過往至今算是報社的一個佳話。
  她和張乾誌跑同一條線,兩人雖然明裏沒有衝突,暗處卻難免有“撞稿”“搶稿”的現象發生。莫寧倒是很不屑與之扯上聯係,倒是張乾誌,兩年來一直沒有放棄過和她明爭暗鬥。
  付夕顏走過來安慰似的說:“你看張同誌也真是夠豁出去的了,為了吸引你的注意,都無所不用其極了。”
  莫寧斜了她一眼:“你前陣子不是覺得他青年才俊?”
  付夕顏長歎一聲:“青年倒是青年,才沒有,俊?在顧準麵前,他也就是個凡夫俗子了。所以說啊,對比才能出真理。”
  “付小姐,奉勸你一句,顧準實在不是個好駕馭的主,趁早收心吧。”點開電腦,莫寧旋了座椅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李總編給她的新稿子是萬事佳可樂的春季媒體見麵會,是個極其輕鬆的任務。莫寧都沒花心思打扮,隨意套了件灰色修身外套,裏麵一件白色T恤出了門。萬事佳可樂這幾年在國內算是炙手可熱,在國外飲料行業紛紛進駐國內的情況下,該品牌仍在市場上占據不可撼動的地位,莫寧覺得這和他們公司經營理念的時尚有關。
  至少,他們每次挑選的代言人都是莫寧很喜歡的。好比這次的體壇明星鍾衡,莫寧經常看他的比賽,對他陽光的笑容也很印象深刻。見麵會結束後,莫寧在主辦方的同意下對鍾衡進行了一個簡短的采訪,令莫寧感到高興的是,鍾衡的性格倒是和她想象的無異,開朗健談,甚至有些可愛。
  張乾誌出現在見麵會上是意料之中,莫寧一看見他就偏頭疼,轉身想走,被他一句話激了回來:“又換口味了?”
  莫寧覺得牙口發癢,轉身朝他嫵媚一笑:“是的呢!我現在喜歡運動型美男。”
  張乾誌麵色一沉,大步走近她,又突然停住,掛著不好看的笑:“還在為顧準的事情生氣?老實說,那個采訪我沒想搶你的,知道你很在意……可是,對方點名要我的稿,我也……”
  “張大記者這是在對我報告工作嗎?我又不是你的領導,你這是何必呢!”話到此處,莫寧也就不再多說,轉身拉了個其他報社的同仁,遠離了他。
  莫寧在G市的媒體界算是知名度很高的記者,有人曾經八卦告訴過她,莫寧莫大記者是G市當之無愧媒體一枝花。一枝花的美稱倒不專指莫寧的樣貌,雖然這確實是強大的硬件能力。但莫寧最讓人欣賞的還要算她的智慧。聰明的女人向來吃香,尤其是美女。這也是張乾誌一直對她念念不忘的根本原因。在兩人共同實習的時候莫寧就知道了張乾誌這個人的追求,一切表麵的、浮華的、招搖的、能為他本人鑲金的東西,他都喜歡,他都想占有,而且,總是抱著那種令人反感的不到手誓不罷休的纏勁兒。
  大部分時候,莫寧其實不敢和他完全鬧翻,雖然她一直都想這麽做。然而在異鄉做媒體,得罪權勢是非常不明智的行為。這個顧慮也一直是莫寧在麵對張乾誌時的軟肋。
  再聽到顧準的消息已經是發布會事件後兩個多月了,G市煩人的夏季來臨,文森特新推出的新品涼茶走俏市場,引得多家媒體關注。文森特像是這才發現了媒體的好處,倒也頻頻出現在各大有關夏季消費市場的新聞報道裏。連向來神秘得一照難求的顧準竟然也出現在省台的經濟訪談節目裏。
  付夕顏很是激動,早早的網羅了一群愛好美男的女人守在大辦公室的電視前,神秘兮兮的說:“我同學在台裏做編導,聽說選題早幾個月前就報上了,顧準是看了某些人的麵子才答應的,聽說程序挺複雜。”
  莫寧捧了一杯涼茶,聽著付夕顏誇大其詞的說法,心道,誰知道呢?搞不好那個極難應付的男人隻是一時興起想出現在電視機裏而已。人們都喜歡把事情想得很複雜以滿足自己的娛樂欲望,殊不知到最後,被娛樂的反倒是自己。
  不過,這種清高的想法倒是在顧準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時瞬間灰飛煙滅了。電視機裏那男人穿著得體的西服,留著精短的頭發,光滑飽滿的額頭,一雙深邃得像是蓄滿了光芒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溫和笑著的唇,每一處都完美得正中莫寧的萌點。
  這樣一個男人,如果擁有得不多,或許不會那樣致命。可是,除了這副好模樣之外,這男人偏偏還有著各種令女人神往的東西。
  思及至此,莫寧突然憶起一個不記得姓名的言情範兒猥瑣男對自己的評價:“你這樣一個女人,不僅該死的漂亮,還長著一副好頭腦,天生做妖精的料,你這樣讓人迷戀,叫正常男人怎麽把持?”
  想著想著,莫寧就笑了,電視機畫麵裏主持人和顧準一人一句,她沒去細聽內容,就光自戀的想著,這個男人和自己,倒真有些奇怪的相配。

  第四戰
  許書懷在稅務局擔任著一個不大不小的職位。他原本是個上進心十足的大好青年,愣是在稅務局被養成了一個沒有鬥誌隻顧玩樂泡妞的花花公子。
  莫寧邊搖頭邊說:“光陰真是個絕頂高手,兩年而已,你就已經被擊得無藥可救了。”
  許書懷全身靠後倚著,手裏握著酒杯,一圈一圈的搖晃著杯中液體:“有藥的,你就是藥。”
  習慣性無視他話裏的曖昧,莫寧認真的切著碗裏的牛排:“你不是去海南出差?”
  許書懷:“想你了,就不願意呆了,呆著也是無聊的各種爛會。”
  “我琢磨著,你真該找個老婆了。這麽遊手好閑,遲早氣死你爸媽。”這麽一說,莫寧倒是想起一事,“對了,你媽前天還打電話給我,你的年假不是沒休嗎?趕緊休了回去陪老人旅個遊吧。”
  許書懷一直看著對麵的女人,像是沒聽到她的話,徑自說:“你怎麽忍心呢?”
  莫寧大口吃下一塊牛排,瞪圓了眼睛說:“吃肉有什麽不忍心的。”她最近在網上買了許多肉,下了班回家就是看電影,吃肉,逗蘇也宜。
  “你真愛在我麵前裝傻。”許書懷又說。
  “裝傻多好啊,聰明人才裝傻,傻子可裝不了。”
  “我就是個真正的傻子。”
  莫寧終於抬眼看他,表情也冷下來:“你喝多了。”隨即放下刀叉,扯了餐巾擦手,“很晚了,我回家。”
  許書懷沒有攔她,看著她走出去,又突然起身,追了上去。
  兩人在餐廳門口拉扯。
  許書懷不知是犯了什麽強氣,猛把莫寧往懷裏扯,莫寧穿著高跟鞋,腳與地麵接觸麵積狹窄,幾次掙紮都差點摔倒。她實在不願意和他有什麽讓人誤會的舉動,最後,她一咬牙,用力推了許書懷一把,同時也把自己往地麵上送去。
  接觸地麵之前,有隻不知哪來的手接住了她的腰,莫寧受驚抬頭,一張陌生男人的臉映入眼簾,對方正微笑看著她。
  莫寧借力站穩,當下有些尷尬,捋了捋頭發,她偏頭說:“謝謝。”這才看見陌生男人身邊還站了其他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有一個人在促狹的開著玩笑:“救完美就吃飯去了,外麵太熱了。”
  莫寧很自然的看向那群男人,餐廳廣告牌的燈光下,顧準在那群男人裏極好辨認。他正好也看見了她,禮貌的在許書懷和莫寧身上掃了一眼,他轉身對那群西裝男人道:“進去吧。”
  陌生男人聞言朝莫寧道:“不客氣。”轉身從莫寧眼前離開。
  顧準一行完全消失後,莫寧站直身體,走近一臉頹然的許書懷,隔著一段不短的距離,她說:“算了吧。”
  許書懷揚眉看她,眼中滿是痛苦:“你說什麽算了?”
  “我們不合適。”說完她又覺得這語氣太輕,達不到致人死地的效果,又緩緩補充,“我如果對你有感覺,我們認識的十二年時間裏,早就接受你了。”
  許書懷滿麵挫敗,竟還扯出一縷自嘲的笑容:“你要找有感覺的……張乾誌你有感覺嗎?還是別的?你這麽多年沒再找過男朋友,你以為就憑你的感覺,能為你帶來中意的嗎?”
  莫寧被這句話擊中。
  活到二十四歲的年紀,事業上她一直一帆風順,在報社裏連總編都和她關係融洽。她也不缺錢,前不久她才剛為父親買了輛不錯的車,就用自己存的錢。友情上,她擁有蘇也宜和周一諾這兩位可以相交一生的朋友,她自己感到很知足。如果要說有什麽遺憾,那就是她的愛情。前一年,她是初入職場,忙於工作,無心情愛。後一年,即便身邊不乏優秀男人的追求,可是,她實在沒找到任何一個能讓她有感覺並願意與之發展的。
  也就一直這樣單身著。她倒不知道對男人來說,言辭上狠厲的拒絕遠遠不夠,隻要她身邊沒有男人,他們就不會放棄。譬如許書懷,又譬如張乾誌。
  莫寧不自覺的冷笑:“即便找不到中意的,我和你也絕無可能。書懷,我並不想傷害你,不過,現在看來,我實在不適合做聖母。”
  許書懷的眼神裏有讓人害怕的堅定,就在這個入夜的夏天晚上,周圍有不間斷的人群走動,帶來悶悶的氣味,他一秒不差的緊盯著莫寧,顫抖著聲音說:“上大學,你要考N市,我陪你,工作了,你要來G市,我陪你。你單身,我還陪你。我知道,你眼界高,看不上我。可是我願意等,我有資本,我有等你的資本。我會一直對你好。你看,我以前不就是那麽做的嗎?”
  莫寧不可免俗的為這話心疼。別開那灼熱的眼神,她不著痕跡的移開了幾步,道:“以你的條件……”
  “別說什麽讓我去找別人的狗屁話!我找了,我一直在找!可是,她們都不是你!不是1許書懷確實是喝多了,卻也沒到放縱如斯的地步,他不想再和莫寧和顏悅色,便借著這酒意發泄自己蓄積的情緒。
  莫寧悲觀的想,如果這個話題再繼續下去,恐怕她今晚得一直和他在街邊演這種苦情戲了。今天他這樣點破自己的感受,也就意味著他們十幾年的友情到了盡頭。她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遺憾的,在G市這樣一個陌生的大城市,或許她再也找不到這樣值得信任的朋友。
  深吸一口氣,莫寧淡淡道:“我會找一個男朋友,但那絕不是你。”話畢利落的轉身離開。
  許書懷在她身後發泄性的大喊了一聲。
  蘇也宜說:“那你還是找個男人吧,懷璧其罪說的是這個意思吧?”
  莫寧攤了一張麵膜,邊貼邊問:“什麽意思?”
  “就是說,你雖然沒有……就是,你沒有男朋友,對他們也算是,怎麽說呢?”蘇也宜一個人沉浸到“怎麽說”的斟酌裏了。
  莫寧看著視頻裏那張仰天思考的大臉,斥道:“算了算了,智商有限就不要勉強了。你的意思我明白。”
  蘇也宜點頭,煞有其事的說:“真看不出來許書懷這麽沉得住氣,時隔十幾年才和你攤牌。前麵他一直找女朋友,我還以為他對你也沒那麽癡心呢。”
  莫寧點破她:“癡心的話,他就不會去找別的女朋友。所以說到底,對男人來說,得不到的才更有誘惑力。”
  蘇也宜一臉訕訕:“你怎麽淨認識些極品?”
  “我倒想認識仙品,你把易緒讓給我好了。”
  一提到易緒,蘇也宜的臉色就變了:“你小點聲,他聽得到1
  盡管貼著麵膜,莫寧臉黑的神情還是透過那雙大眼睛傳遞給了蘇也宜,最後她說:“你剛剛說他還沒回來。”
  又補了一句:“你真的越來越蠢了。友情提醒,女人變蠢通常帶來兩種後果,一,被甩,二,被嫌棄。”
  蘇也宜羞澀的說:“易緒說他喜歡傻一點的女人。”
  莫寧:“……”
  莫寧決定找個男人,哪怕隻是演演戲。
  付夕顏有許多優秀男人的資源,莫寧起初答應了她的熱心幫助。豈料她替她挑的第一個男人就約她在酒吧見麵。
  莫寧毫不猶豫的拒絕。付夕顏追問其原因,莫寧隻懶懶道:“選在酒吧見麵,這男人不是居心不良就是智商不夠高。”
  “此話怎講?”
  莫寧一邊“吧嗒吧嗒”敲著鍵盤寫稿子,一邊說:“自己琢磨去。”
  付夕顏不甘心的說:“我再為你挑過一個?”莫寧莫大美人難得動凡心,付夕顏已經好奇她戀愛時的表現好奇了很久,逮著這麽一個機會,她可不願放棄。
  “算了吧。你替我挑的這麽些人,必然是優劣排好序的,最好的一個都這水平,我就不抱什麽希望了。”
  付夕顏對莫寧的感覺很複雜,一方麵她承認莫寧的有才有貌,另一方麵,付夕顏並不喜歡莫寧渾身上下散發的咄咄逼人的氣勢,和她共事一年多,付夕顏一直在試圖在扳回自己的弱勢地位,卻從未成功過。聽了莫寧的話,她不無氣憤的道:“你真挑剔,活該做剩女。”
  “聖女好啊!聖女為上帝服務。”
  “我說的是剩……”
  “去寫稿子吧,前幾天主任還嚷嚷說你這個月稿分不夠。”莫寧打斷她。
  “哼!莫聖女!你去找你的上帝吧1付夕顏懊惱的往前走了幾步,又突然轉身,“哎?莫寧,我倒知道一個很合你胃口的男人,而且這男人沒有女朋友。隻是……難度頗高。”
  莫寧興致缺缺:“誰?”
  付夕顏說:“顧準埃”
  敲鍵盤的手一停,付夕顏見狀,有些得意的笑了:“你看吧,我就說這男人比較有殺傷力。怎麽,你也對他有興趣?你想上?”
  莫寧轉頭看她,認真的說:“你有沒有考慮過轉行?”
  付夕顏不明所以:“轉行做什麽?難道主任給你透露過……我會被開除?”
  “你去開婚介所吧。”說完,莫寧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電腦屏幕上,不再理會付夕顏表達憤怒的各種表情。
  雖然,付夕顏剛才的話已經成功引起了她的興趣。

  第五戰
  除了前陣子才鬧翻的許書懷,莫寧在G市沒有什麽玩得太近的朋友,倒不是她沒有交際能力,實在是知音難覓。她來G市兩年,愣是沒找到一個願意在周末的清明時光陪她一起逛書店的人。
  得益於母親是位語文老師,莫寧愛逛書店的性格從小養成,上大學以後她有事沒事就愛拉著蘇也宜和周一諾去學校偏僻的小書店淘書。以至於現在蘇周二人現在都仍舊保持著這個習慣。隻是,她們同在一個城市,經常一起行動。為此,莫寧沒少羨慕嫉妒恨。
  沒辦法,書店不能割舍,隻好一個人逛。
  G市的書店大多開在鬧市區大型商場附近,莫寧來此兩年才在最近找到一間不錯的書店。店名很雅致,叫“捧趣”,店址在一處熱鬧的過街天橋下,門麵很窄很小,裏麵卻別有洞天。莫寧第一次來時就被這裏高及天花板的書架驚呆了,不知是否因為店主個人喜好的問題,店裏工具書比較多,也比較全。有柔軟的沙發和陳木做的桌子以供客人閱讀使用,如果來得晚的話,找不到座位是一定的事。
  莫寧不是能在周末起早的人,所以,她理所應當的沒有座位。在工具書那一欄裏尋到自己要找的,又把隨身攜帶的一本專業書癱在書架上,邊翻閱邊查詢著不懂的詞匯和術語。
  入神間,有人拍她的肩膀,轉頭,莫寧看見的是一位戴著眼鏡學者氣息濃厚的老先生,他正笑意濃濃的看著自己。
  “那邊有個空座。”老先生輕聲說。
  莫寧的目光穿過層層書架,看見閱讀處的單人沙發正空著一個。下一刻,莫寧已經像個隨時準備起跑的運動員一樣,飛速收拾好書,朝老先生道了聲“謝謝”以後,幾個大步邁向了沙發裏。
  坐定後再去看那灰衫老先生,卻已不見他的身影。
  下午兩點多才離開書店,出門時在櫃台處看見老先生,拉整了包帶,莫寧帶笑走去,溫言道:“剛才謝謝先生了。”
  那老先生也正在看書,光滑整潔的陳木桌麵上,攤著幾本有些古舊的硬皮書,書裏還夾著泛黃的卡片書簽。短暫打量後,莫寧再抬頭時不由目含崇敬。
  老先生滿麵和藹的笑容:“你是做記者的吧?”
  莫寧一訝:“很容易看出來?”
  “你剛剛拿了一本《英文報道與寫作》,我這裏沒有這本書。”
  莫寧恍然,微微笑過:“那是我帶來的。”
  “現在像你這樣會來書店翻閱工具書的記者並不多。”老先生邊說著邊放下手裏的書頁,隨手到桌上的卡盒裏抽出一張卡片,慢條斯理的夾在書裏,合上書後又摘了老花鏡,接著說:“網絡太全麵,年輕人都相信搜索引擎的力量。”
  發覺這老先生說話挺有意思,莫寧也暫時收住腳步,道:“我也用網絡,隻是有些很細節的東西網絡裏沒有。我是個對稿件細節要求很高的完美主義者。”
  “這是你們單位的福氣。”
  “承蒙老先生誇獎了。”眼一別,莫寧看見桌上擺的大都是經濟類的有關書籍,不由道,“老先生是做經濟學研究的嗎?”
  “偶爾出些拙作。”
  “您著書?”莫寧更加驚訝,“那這家書店?”
  “我兒子嫌我總去書店太麻煩,就在這處僻靜的地方替我開了家書店,大都是工具書,也沒什麽生意,兩年來,倒是方便了我自己看書查閱,也結識了不少朋友。”
  簡短的交談後,莫寧知道這老先生叫顧啟元,知名的經濟學專家,專門著書立作,莫寧原以為他會是某個大學的知名教授,哪知顧老先生不止沒有任教經曆,他個人對執教這種事情還十分反感。
  午飯是顧老先生執意要請的,用老先生的原話來說就是“佳音難覓”,顧老先生對“佳音”的解釋就是“佳人”和“知音”。老實說,被一個五十多歲老先生說“佳人”,莫寧感到壓力很大。
  好在顧老先生一頓飯下來的話題都是圍繞他那個麻煩的兒子:“我生性不喜歡受束縛,可是人生就是這麽不如意,我不僅有個愛管丈夫的妻子,還有個愛管父親的兒子。”
  “這或許是件好事,您也不至於太過自由了。”
  “我做事喜歡一絲不苟,做人卻喜歡瀟灑一些。最近我卻被我兒子算計得很慘。”顧老先生半開玩笑的說。
  莫寧一笑:“怎麽算計?”
  “例子多不勝舉。”說到此處,莫寧發現顧老先生皺起了眉,緊接著,顧老先生又補了一句,“最近他在逼迫我去每周一次健康檢查。”
  “這是應該要去的。”莫寧誠懇的說。
  顧老先生搖頭:“這不是關鍵。關鍵是,他要求我每周一次健康檢查,我要求他每周陪我和他媽一次,他卻總是以很忙為由推脫,基於做一個老父親的本分,我實在不希望我的孩子周末也將自己葬送在工作台上。”
  莫寧被老先生的語氣逗笑,又想到這是個嚴肅的話題,旋即收起笑容,略略思忖後,她建議:“或許,你們可以等價交換。”
  “等價交換?”
  “就是……你可以每周一次健康檢查,他也必須每周一次陪伴父母。”莫寧解釋道。
  “‘陪伴你們做什麽呢?’他會這樣反問我。然後在我詞窮到去想具體做什麽的時候,他已經做好結論,那就是,我還是必須去健康檢查。”老先生的表情裏滿是無奈,這表情讓莫寧不自覺的聯想顧老先生的兒子那精明而狡猾的模樣。
  後來,她提出了一個比較有建設性的提議:“或許您可以讓他陪您看書,這是個很有意義也很不錯的休閑方式。”
  顧老先生沒有立即給出反應,沉吟許久後,他突然大笑:“的確是好法子!”
  第二個周末,莫寧如期光臨書店,一進門顧啟元就看見了她,老人微笑著邊扶眼鏡邊朝她擠眉使眼色。莫寧這不明所以的順著老先生目光所指看去,這才看見書店角落的暗黃色沙發上,有個安然坐著的男人正垂首看著一本書。
  莫寧記得那一天G市是陰天,可是,那個沙發裏的男人卻模糊了她的記憶,以至於許久以後她都一直會想,那一天會不是其實是個豔陽天?為什麽她從來不曾波瀾的心情會因為那樣一個場景而驚濤駭浪呢?
  那一刻,她想到自己的終極願望,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不需要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就行。不需要裝修豪華,隻要空間夠大,能讓她把各類書籍雖已堆放在各個角落就好。那樣,不管天晴天陰,隻要她想看書,隨手可以拿到。而今,她想在這個終極願望裏加上一條,有個能和她一起做這些事情的男人,極好。
  心神漸漸寧靜,意識也恢複運轉,她想到老先生姓“顧”、有個“算計的兒子”、這兒子“工作很忙”這些關鍵的線索,瞬間了然。
  又是顧準。
  轉頭朝顧老先生頷首示意後,她緩慢的移動步子,並不打算去打擾他。
  徑自覓到一小片地方,莫寧揀了本一位日本作家的詩集津津有味的看起來。正入迷時,有個聲音傳來:“井上靖?”
  莫寧聞言轉頭,顧準就站在她身側,剛把一本書放回她頭頂的書架,此時,他的目光正落在莫寧手裏的書上。
  “嗯。”莫寧輕應,“我和他還算是同行。”
  顧準移回視線,長長的手指在一排排書中穿行,目光起落間,他說:“我看過他的《樓蘭》和《敦煌》,是個很博學的作者。”
  莫寧點頭:“那都是拿過大獎的作品。”
  顧準淡淡一笑:“我父親很喜歡他,可是他的作品裏我隻看得懂這兩本。”
  對一個人的好感往往就是隻言片語、舉手投足之間的事。莫寧短暫聯想了一下張乾誌在這件事上的處理態度,如果她誇獎他閱曆廣泛,他必定會虛偽而又毫不掩飾的說:“這沒什麽,我隻是看了些皮毛,還有更多的著作等著我去看。”官腔味十足,典型的教育體製下培養出來的根正苗紅。
  換作許書懷,可能又是另一種情況,隻不過,這種在許書懷眼裏極其小資意義的陽春白雪他絕不會染指。尤其許書懷還是個仇日分子。
  莫寧想到付夕顏那句,“對比才能出真理”,這話也是真理。
  緩緩回神之際,顧準已經挑好了他想看的書,和莫寧簡單的示意後,他又重回了點著昏黃色壁燈的沙發裏。他倒是回去了,莫寧也想重新入神看書,隻是那詩集上的字字句句似乎都有了生命,不歇片刻的扭來扭去,好半天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看了什麽。
  果真是太久沒談過戀愛,整個人都饑渴了。莫寧悲觀的想。詩集放回書架,她抬手看了看表,才剛過十一點。離開書店,她可沒有更好的去處。
  去飲料機處接了杯奶茶,莫寧惡毒的想,顧準壞了她看書的雅興,她總得平等的回報他,經過書架拐角處狹長的鏡子時,莫寧短暫的用餘光掃了一眼鏡中自己,平整好衣領,她邁步朝前走去。
  “大周末顧總也舍不得給自己一些輕鬆的事做嗎?”角落裏的沙發很窄,隻有兩張單人的,離得極近,莫寧一坐下,幾乎都能借著壁燈數清顧準的睫毛。
  顧準偏頭道:“這已經是我所能做的最輕鬆的事了。”
  “顧總聽過過勞死這種死法嗎?”
  顧準低著頭,隨口接道:“莫小姐在詛咒我?”
  莫寧差點噴出一口奶茶,強行順好氣,她說:“你覺得我對你的仇恨已經上升到了要詛咒你死的地步?”
  顧準小半刻沒說話,目不轉睛的盯著手裏攤著的書,莫寧知道他沒看,他的神情分明是在斟酌。她很想知道他在斟酌什麽。
  “看來莫小姐是對我有仇恨的,隻是還未到要我死的地步。”小半刻後,顧準下了定論。
  “仇恨談不上,隻是好奇,顧總當初所做之事的用意是給我提醒?或是……警告?”
  顧準眼裏漫上笑意,接著說:“不得不說,莫小姐實在想太多。”
  莫寧看著他的表情,總覺得自己正往他挖的坑裏跳。卻還是忍不住問:“哦?這話怎麽說?”
  “我想了想,如果你所指的我做的事是在接受了貴報采訪後又轉投另一家的話,我可以毫不避諱的告訴你,這件事與莫小姐沒有半點關係。文森特尚未幼稚到要與一位出色的記者賭氣的地步。”
  他是在諷刺自己太把自己當回事?如果真的不是和她計較,何必調查她,又何必在調查她之後親點張乾誌的名?思及至此,莫寧不由語出譏誚:“也許是我想太多了,不過貴公司的作為確實挺容易讓人誤會,我以前還從未遇過這樣的情況。”
  “聽起來莫小姐似乎對我的解釋很不滿,沒有被算計難道不是你所期望的?”顧準幽幽的說,說完注意力又轉到手裏那本書上,手指不時翻動轉書頁,那種閑適的樣子反而襯得莫寧計較而打擾。
  她並不常在陌生人麵前過分的顯露自己真實的情緒,記者這一行,最擅長的就是掩飾和迂回,掩飾是目的,迂回是方式。可是,此時此刻,就坐在這個寧靜的書店一隅,莫寧渾身上下都冒著憤怒的因子,這種過分的情緒表露讓她自己都驚詫。
  莫寧不由想:果真是……太久沒有遇上對手了嗎?
  事實上,她最終還是強壓下了這股躁動的念頭,最常見的情況裏,她是個自製力極強的人,在遇到強勁對手時,她會聰明的選擇養精蓄銳以備二戰,所以,借喝完奶茶為由,她極優雅的起身道:“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很久了,若不是今天顧總主動提起,我都已經忘到姥姥家了,到底是什麽樣的真實情況我也不介意了。”停頓了一下表示此話題的結束,莫寧對著顧準看過來的眼睛擺出一個美好的笑容道,“不打擾顧總了。”
  轉身,在心裏默念“去死咒”,那表情頗有些惱羞成怒的,顧準不會看見。
  不過,這隻是莫寧這麽認為,沉浸在腹誹中的她不會注意到的是,就在她轉身而過的一個角落裏,有一麵長而狹窄的鏡子,她剛剛才曾借那鏡子整理儀容。
  而顧準的方向,看鏡子裏的她比看她的背影更清晰。

  第六戰
  如果說莫寧想找個男人的想法是一直以來隱藏在意識裏的,那麽,去戀愛這個想法由潛意識上升到顯意識確實是因為一根實實在在的導火線。
  安佳地產是個有背景的富二代公子開的一家公司,《經濟家觀察》很多稿子都是做創業家的專訪,這稿子最初是由房產部的同事跟的。對安佳地產的了解,莫寧僅限於曾在路口被“傳單男女”硬塞傳單時錯眼間看過該公司的廣告語“安佳地產,為您安一個家”。客觀的說,莫寧覺得這廣告語聽起來還不錯。她倒沒想多若幹天後,自己會以一個陪客的身份出現在與之有關的酒桌上。
  “來來,莫記者,這杯酒幹了我們就算認識了,也不枉丁部長介紹。”莫寧正琢磨著怎麽借故離席,又一杯滿滿當當的酒朝她遞了過來。
  大氣的伸手接過杯子,莫寧豪爽道:“先幹為盡。”
  張乾誌就坐在莫寧旁邊,在她喝完那杯之後突然湊近她耳邊說:“別再喝了。”
  莫寧側了側身,銜著冷冷的笑用不小的聲音說:“張大記者這笑話講得不錯。”
  這話一出,在座眾人的注意力又移到張乾誌身上,有人好奇而又促狹的問:“張記者不能這樣重色輕友啊!有什麽笑話不能講給大家聽?”
  有人接話:“該不會是什麽帶顏色的吧?”
  張乾誌的臉紅一陣白一陣,莫寧餘光看著他,忽然覺得心情大好。她不是開玩笑,張乾誌說“別再喝了”這句話對她來說就是個冷笑話,這場酒宴從頭至尾都是他一個人策劃,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必然懷揣著一個猥瑣的算計:或者是希望在酒桌上扮演狗血的英雄救美的橋段,或者是幹脆不救她,等她醉了繼續進入體貼入微送她回家的角色。他如此用心良苦,莫寧是真想笑。
  滿桌的烏煙瘴氣,莫寧突然失了留下來的興趣,抬手招了招立在一旁的服務員,用壓低了的聲音問:“麻煩您帶我去洗手間。”
  服務員恭敬的作了個“請”的姿勢,莫寧適時起身,拎了包對眾人說:“去趟洗手間,各位慢用。”
  張乾誌從頭至尾都沒有任何表示。
  華燈初上,G市紙醉金迷的夜撲麵而來,夾雜著夏夜特有的熱浪,灼得已經將衣服穿到最簡便的莫寧再也不願多停留一刻,邊揉著發痛的額角邊往路邊去攔車,就在一輛空車遠遠朝她駛來的時候,一輛熟悉的車突然飆現在她眼前,朝著無邊的黑夜翻了個白眼,酒勁後湧,翻滾而來。
  張乾誌摔車門的聲音很響,大步朝他走來,就站在她眼前,她聞到自己身上濃烈的酒味,愈加難受,強行站穩,想看看張乾誌到底要幹什麽,就這麽個尋常的夜,莫寧陡然發現就在前不久,她曾在這樣的夜晚和另一個男人因為同樣的事情而糾纏。
  “上車。”張乾誌在她麵前沉聲道。
  莫寧抬頭看他,冷冷一笑後,說:“我自己打車回去。”
  張乾誌皺眉:“你這麽愛和自己作對嗎?”
  莫寧搖搖頭,轉身離開。張乾誌想拉她的手,最終放棄,緊跟上來說:“聽我說,這次的事情不是我……”
  莫寧擺手:“這種話自我認識你開始,你就一直在說,老天雖然狗血,但還沒到腦殘的地步。”
  張乾誌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換了種語氣:“你該知道我想要什麽。”說完這句話時,他拉住了莫寧的胳膊。
  莫寧渾身都難受,此刻她隻想回到小公寓裏好好洗個澡,然後再去吃些肉,刷牙睡覺。
  “你不要每次都這樣敷衍我,我說過,我想要的,我會一直盡力去爭取。我覺得自己沒有什麽地方配不上你,而且,我會是個結婚的優秀人選。你這些年都沒找男朋友,我有理由相信,你或許更願意直接結婚。”
  大馬路上,一輛一輛的車呼嘯而過,嗆鼻的汽車尾氣消磨了莫寧最後一絲耐心,錯眼的那一瞬間,她看見對麵商場巨大的LCD顯示屏正播著重複放了很久的一段訪談,那訪談的對象叫顧準。
  下一刻,她的目光就定格在顯示屏上,不疾不徐的說:“張同誌,通知你一件事,”那時,不知從哪裏吹來一股風,吹得她的頭發擋住了唇,抬手撥開後,她緩緩說,“我有男朋友,就是他。”一根玉指指向了商場的顯示屏,唇再啟:“顧準。”
  這個時候的莫寧腦袋太痛,思緒太亂,行為太不受控,以至於到很久很久之後她每每回憶起自己說過的這句綱領性質的話時,都會忍不住琢磨這是不是傳說中的“酒後吐真言”。
  蘇也宜知道這一整件事的時候,興奮得在房子裏跳腳,莫寧強撐著發痛的腦袋,昏昏欲睡的對她說:“你不怕易緒聽見?”
  蘇也宜大笑:“他加班,最近一直在加班。”緊接著又問,“姓張的沒暈死過去?”
  “差不多吧。”
  “憑我對你的了解……”蘇也宜突然停下話頭。
  莫寧還在等著蘇也宜的下文,未料她講了這麽半句後就住了嘴,她不得不無力催道:“快說,我還要去睡覺,喝了九杯白的……半條命都沒了。”
  “你一定對顧準有意思!我告訴你,我看了他的訪談,礙……我覺得他真的好有氣場好有範兒!我最迷這種男人了!”
  “我也迷。”莫寧突然說。
  蘇也宜被莫寧這句話嚇了好一大跳,睜大著眼睛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什麽,可是,此時的莫寧已經累到癱在了床上,蘇也宜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這隨口的一個錯誤很快有了後續。
  莫寧在《經濟周刊》的實習老師許華是個已婚的八卦女人,莫寧剛實習的時候被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威懾過,後來漸漸相處才發現她是個心態十分年輕的女人。許華打電話給莫寧的時候正是下午,G市台風頻頻,報社辦公間的大窗戶外已經昏天黑地。
  許華聲音平平:“昨天晚上主任和顧準吃了頓飯。”
  莫寧正咬著筆頭研究幾條有細微差別的數據,半敷衍的問:“然後呢?”
  “我也出席了那頓飯,陪同我和主任一起的,還有張乾誌。”
  “嗯。”
  許華佯怒:“你一點都不好奇飯桌上發生的事情?”
  莫寧還在比對著一季度和二季度各大商場的酒類產品價格上漲幅度,思緒早被數字填滿,實在對許華迂回式的提問方式毫無興趣,遂道:“親愛的老師,請您直接說重點吧。”
  許華歎了口氣,無奈的說:“我昨天無意中在桌上提了下你,讓我覺得奇怪的是,我一提你,張乾誌就開始不對勁了,一整晚都跟隻刺蝟一樣,見人就紮,尤其針對顧準……這可不是什麽好現象……你知道,我的感覺向來很準,我私底下委婉的問過他,然後他和我說……”
  “說我和顧準在交往?”莫寧幹脆的接過話頭,眉頭皺到曲折。
  許華幾近尖叫:“你真的?!!!”
  “假的。”
  吞天噬地的暴雨持續到了周末,到周六下午,還愈大了許多。網上皆是南方省市遭暴雨襲擊的消息,作為一個新聞人,莫寧看著這些消息,免不了憂國憂民的心思。蘇也宜這幾天消失了,前天才給她發了條短信說是出差了。周一諾出國後已經很少和她聯係。就這麽個暴雨的下午,莫寧來來回回移動鼠標,刷新電腦桌麵,看著那些圖標閃閃爍爍的震動,思緒沉溺良久。
  就是這種不常見的情境讓莫寧陡然想到,她是多麽需要一個能夠時刻會出現在她視野半徑裏的人,寂寞這種情緒,實在是可怕。起碼,它能讓一向無畏而又無謂的人感到恐懼。
  周日,暴雨變成細雨。莫寧有意識的沒帶傘出門,簡單的給自己套了件T恤和外套,她其實很喜歡自己隨意的樣子。隻是,在陌生的城市闖蕩這幾年,她似乎已經習慣了給自己套上各類偽裝,仿佛有了那些東西,很多傷害和麻煩就能避免。
  下出租車的那一刻,莫寧立在天橋下,透過穿行的車流和細微的雨幕,看見“捧趣書店”的店門大開著。那一刹,她清楚的聽見了自己久違而又真實的心跳。就站在原地,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朝氣的打扮,忽然發現自己原來可以少女。
  “捧趣”裏的燈是暖的,照得顧啟元有著細微皺紋的臉和藹可親,他作櫃台用的書桌上依舊擺滿了各類書籍,厚厚的筆記本上端端正正的寫著各類注釋。莫寧捋了捋頭發,微笑著說:“顧先生下午好。”
  顧啟元聞聲抬頭,絲毫沒有被打擾的樣子:“你好些天沒來了,很忙?”
  “嗯,前段時間在跑一個專題。”
  顧啟元生聞言點了點頭:“今天下雨,來的人很少,不用站著看書了。”
  “謝謝。”
  笑容重新蓄積,莫寧視線位移到常坐人的軟沙發處,沒人。下一秒,她有些奇怪的失落。轉回頭,她直問:“顧老先生,您兒子最近沒來?”
  “嗯,他最近確實很忙。”
  “還是工作?”
  “我倒希望是別的。事實是,我兒子是個十分無趣的人,除了工作,他會做的其他事情很少。”顧啟元無奈的說。
  “難道他沒有業餘愛好?”如果真沒有,她也會感到惋惜。
  顧啟元陷入短暫思考,隨後表情頗認真的說:“我想了想,我得先自責一番,對我兒子,我除了知道他目前單身之外,其他的都很不了解。”
  莫寧體諒的笑了笑,又想到自己那個會連自己的起居飲食都關心的父親,忽然有些同情顧準。
  “對了,莫小姐,你也是單身吧?”
  莫寧一詫,完全沒想到顧啟元會問她這樣的問題,但她還是很爽快的回答:“單身很多年了。”

  第七戰
  關於莫寧有意不帶傘,她是設定過一個場景的,譬如顧準送她回家。她的想法是,在張乾誌麵前隨口的托詞她可以不理會他的想法,卻不想讓顧準誤會。
  當然,這也許是莫寧自己為自己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
  人算不如天算,雨照樣下,顧準卻沒來。
  摸著到了午飯時間的時候莫寧才摘了眼鏡,收拾了一下,拎著包走出去,起身時她在書店掃了一眼,今天書店確實沒有其他顧客。
  顧老先生還是坐在那盞橘黃色的台燈下,寧靜安詳,一手按著書,一手握筆作著記號,莫寧牽起微笑,不忍打擾,靜靜走過門口。拉開店門,門外淅瀝的雨聲傳入,愕了幾秒之後她才抬腿,正在這時,身後傳來聲音。“雨下得這麽大,沒帶傘嗎?”
  還是打擾了顧老先生,莫寧有些不好意思,轉身笑道:“謝謝關心,我打車回去。”
  顧老先生用的是鋼筆,莫寧看他時,他正緩緩將筆旋入筆套,說:“顧準媽媽待會兒會來接我,如果不介意,讓她送你回去吧。這會兒打車太難了。”
  “我……”
  “怎麽,打算和我客氣?”
  莫寧略微斟酌了片刻,隻好說:“看來我隻能說謝謝了。”
  顧準媽媽很快到了。等待的期間內,莫寧或出於無聊或出於好奇曾想象過顧準媽媽的樣子,她記得顧啟元曾不經意提過自己和妻子婚前戀愛近十年。
  和顧啟元走出書店小門,莫寧先聽到車喇叭聲,再是淅瀝雨聲裏從那輛紅色轎車傳來的清晰女音:“老公,這裏!”
  這聲“老公”把莫寧雷得不輕,她下意識的四下在路人中搜索這位“老公”是誰,隻是,她的周圍似乎隻站了顧老先生。
  偏巧這時顧老先生還說:“走吧,莫小姐,那是我夫人。”
  莫寧受驚轉頭,正看到顧啟元滿麵微笑的看著那輛紅色小車裏的人。這暴雨的天氣,莫寧隱約覺得空氣中有一道不尋常的電流在漂浮。下一秒,她的腦海裏已經職業化的出現下麵幾個關鍵詞:老夫少妻、再婚、夕陽戀、忘年戀……
  走近車子,莫寧一直留著那顆好奇的心。她提醒自己盡量用一種不怎麽怪異的目光去看駕駛座上的人……
  車裏探出來一張看得出不年輕卻保養很好的臉,那臉的主人正驚喜的看著莫寧。上揚聲調入耳:“是你?!”
  後來的一路上,顧啟元的夫人黃琦樺和莫寧一直都在感歎世界的渺小。就在三個多月前,她們曾在同一家商場看中同一款包,莫寧那時大方的把心愛的包讓給了她,黃琦樺為了感謝拉著莫寧去喝了午茶。兩人那時就對彼此印象深刻頗為欣賞,隻是都忘了留電話。
  “誰知道還會再見呢?這還真是老天給的緣分。”黃琦樺是個很愛開玩笑的性子,張口就說,“看我們這年紀,做姐妹是不適合的,我有個兒子,你如果沒有男朋友,不如考慮做我兒媳婦?”
  顧啟元強烈的咳嗽了兩聲。
  莫寧爽快道:“很不錯的建議。”
  顧啟元劇烈的咳嗽起來。
  黃琦樺的車子漸漸匯入雨幕裏,莫寧坐在後座,隔著前排座位間的縫隙看著擋風玻璃上滑動的雨刷,車裏有股非常好聞的香氣,讓人覺得安逸。思緒不禁渺茫起來,原來顧準是在這樣一個家庭出生的。以前看多了各種悲惋哀戚的言情小說,還以為太過優秀卻又難以接近的男人大多來自不幸的家庭,可是,眼前這對夫婦分明無比恩愛,絲毫不遜於她家的莫先生和莫太太,看來,這世間的不幸還沒有那麽多……
  “不如今天去我家吃飯吧?我兒子不在家,老顧又要看書,家裏怪無聊的。”黃琦樺突然說,莫寧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才黃琦樺是叫“老顧”不是“老公”。
  思及至此,莫寧有些不好意思。黃琦樺以為她是不願意,又說:“真的不要介意,你看,你和老顧也認識,和我也不陌生,今天又下雨。”
  莫寧隻得笑答:“非常榮幸。”
  顧家住在城南的一個僻靜小區裏。
  “原來這棟二樓和三樓都是有人住的,後來我和老顧商量了一下,就把二樓和三樓都買了下來,他喜歡書,三樓都辟給他做書房。”雨還是那麽大,下車的時候,黃琦樺拉著莫寧,指著自家的房子熱情的介紹著。
  顧啟元體貼的撐開大傘,道:“先進屋吧,別淋雨了。”
  顧家房屋的裝修很樸素,布置卻很溫馨,客廳的沙發是乳白色,纖塵不染。進屋後,顧啟元被黃琦樺支使去倒果汁,黃琦樺拉著莫寧參觀屋子,樓梯間很寬敞,看得出來是後來改建的,很寬的台階,很緩的坡度,黃琦樺自豪的說:“我兒子是個很細心的男人,台階這部分是他親自設計的,冬天他一定要給這台階鋪地毯的,以後如果你們想要發展一下可以慢慢了解他這方麵。”
  莫寧隻當玩笑,但笑不語,跟著上樓。
  “二樓就是顧準的地方了。其實他不常回家,主要是他和他爸爸總是起衝突,”短暫的歎了口氣,黃琦樺繼續說,“也不算是起衝突,兩人都很執拗,都不肯互相讓……”轉頭見莫寧認真傾聽的樣子,黃琦樺又莞爾一笑,“不說這個了。”
  莫寧以為黃琦樺會帶她參觀一下顧準的房間,事實上,她隻在屬於顧準的這層劃了個圈就被領上了三樓。
  不過,三樓的壯觀景象倒是瞬間擊中了她的神經。層疊的書架擺滿了原本屬於客廳的位置,看書架的陳木結構就知道這些書的年限,“捧趣”裏的書已經夠讓莫寧咋舌,這下見到這樣的家庭藏書,莫寧隻剩震驚這一種心情。黃琦樺撇嘴說:“顧啟元是個敗家子,其實他祖輩都是有錢人,到他這一輩,家產都被他買書買沒了,我們上大學的時候,他就以好收集各種書聞名全校。”
  莫寧摸了摸那些書的紋理,由衷歎道:“坦白說,我很羨慕。”莫太太也有藏書的習慣,雖然她的藏書裏大部分都是一些古今中外的愛情小說。
  黃琦樺不讚同的說:“如果你是我的女兒就不會羨慕了,你會痛苦。”
  莫寧笑了笑,隨手從書架裏拿了一本書:“怎麽會痛苦?”
  “你父親會頑固的幹預你的課餘生活,他會在你本該看《水滸傳》啊、或者是各種漫畫的時候就要你看《資本論》……當然,如果你還有一個沒辦法說服你父親的無能母親,你會更痛苦。”
  黃琦樺的語氣明明很淡,聽著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怨。莫寧不自覺的腦補那縷哀怨的來源:顧啟元對顧準大概很嚴厲,嚴厲到讓黃琦樺看不過去,黃琦樺看不過去卻又管不過來,於是……
  似乎又俗套起來。
  莫寧淺笑:“痛不痛苦,或許隻有顧準自己知道,而且,要知道這個結果還得花很長時間。就像我小時候,我媽媽逼我……”
  莫寧話未說完,看見黃琦樺正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盯著她。她不明所以的停下話頭問:“我……有什麽問題嗎?”
  黃琦樺的眼睛很大,眼角處的魚尾一彎,她開心的笑了:“沒有,我是覺得你說顧準名字的時候特別好聽。”一隻手搭上莫寧的肩膀,黃琦樺繼續說,“來,繼續和我說說你小時候你媽媽逼你的事……”
  莫寧目光一閃,黃琦樺剛才盯她那眼神十足的意味深長,莫寧心道,可別弄假成真了,又一想,若真弄假成真倒也不會是件糟糕的事情。
  後來又提了一些別的,顧啟元在樓下喊餓,黃琦樺對莫寧說了句“自己隨便玩”就下樓去了。莫寧沒有靜下來看書的心思,第三排書架連著的牆麵是一扇巨大的窗戶,房子隔音條件很好,她隻看得見密集的雨水從玻璃上滑落,雨聲都很飄忽。
  自然而然的就抱臂站在了窗口,漫無目的的看著雨裏的風景。新鮮的人和地方讓她神思恍惚起來。
  這種飄渺的思緒被黃琦樺喊她的聲音打斷,莫寧這才把手上一直拿著的書放回了原處,然後她才注意到自己不經意間選的書名:《情人》。
  一樓大客廳裏,顧啟元正坐在沙發裏看電視。不知道為什麽,盡管第一次到顧家做客,莫寧卻不覺得生疏,徑自走進沙發處,她微笑著和顧啟元說:“顧老先生的藏書很豐富,書房很壯觀。”
  顧啟元將電視聲音調低,轉過頭笑嗬嗬的說:“都是早年的愛好,那些書的年紀可比顧準都大。”
  莫寧剛想開口,突兀的門鎖開動聲傳來,兩人視線都朝門口轉去,正看見穿黑襯衫的顧準推門而入,他手上提著一個紙袋,一抬頭,視線直直撞入莫寧眼裏。

  第八戰
  莫寧後來想,當時他們之間至少隔著五米或者更長的距離,她卻清楚的看見他眼裏的情緒,那是驚訝,驚訝裏有些微的排斥,就好像她對門住的那個陌生男人每次都想以各種理由進她屋子裏時她的排斥。
  她的反應很得體,在顧準和她打招呼前,她沒有先開口,她的視線一直定格在客廳裏的一幅畫上。
  餘光看到顧準精短的頭發濕漉漉的,臉色很不好的樣子,或許是心情不好,莫寧直覺性的想。他走近沙發時先喊了聲“爸”,然後對莫寧說:“莫小姐好。”
  莫寧應道:“顧總好。”
  顧準點點頭:“抱歉,先離開一下。”他的臉在黑襯衣的襯托下很白,表情卻很黑。
  莫寧真怨恨他那張沒什麽好表情的臉,麵上仍是微笑表示理解。
  顧準的身影在飯廳稍作停頓,放下紙袋後他又直接走上樓。他消失後顧啟元才收回視線,歎了口氣對莫寧說:“他一回來整個家氣壓都低了,你感覺到了嗎?”
  是你覺得吧?莫寧心道。一時不知該怎麽回答著問題,瞥眼看見茶幾上的橙汁,她隨手端起:“您榨的橙汁嗎?”
  “番茄汁。”
  莫寧眉頭皺起,端到嘴邊聞了聞,確實是濃濃的番茄味。
  顧啟元笑了起來:“他媽媽就愛弄一些很奇怪的食物。”
  “誰愛弄奇怪的食物?”黃琦樺從飯廳穿過來,她係著胸前有張大笑嘴巴的圍裙,笑嗬嗬的說:“開飯了。”
  顧啟元說:“你兒子回來了,淋了一身的雨。”
  黃琦樺笑容霎時一收,詢問的眼神指了指樓上。
  顧啟元:“公司又有不順心的事吧,已經很久沒剛才那樣的表情了。”
  吃飯的時候顧準才下樓。他已經換了一件藍色POLO衫,很隨意的黑色休閑褲,這樣簡單貼身的搭配把他的身材勾勒得很清晰。
  脫掉衣服應該會更壯觀吧,莫寧邊想著邊把番茄汁端到嘴邊掩飾自己,然後她發現,番茄汁一點也不解渴。
  黃琦樺擺好筷子,對剛落座的顧準說:“桂魚是‘小西湖’買的?”
  顧準點頭,淡應:“嗯。”
  黃琦樺又解釋性的和莫寧說:“他爸爸很愛吃這家的桂魚。”極其自然的提起,“你倆還不認識吧?來來,我做個介紹……”
  “我們之前見過。”顧準說。
  疑惑的眼神從顧準身上移向莫寧,黃琦樺道:“什麽程度了?”
  莫寧訝住。她原以為黃琦樺隻會在她麵前開這樣的玩笑,所以也沒當真,她倒沒想到顧媽媽會當著顧準麵也這樣。幾秒鍾的遲疑後,莫寧莞爾一笑:“顧總曾經接受過我的采訪。”
  “叫什麽顧總啊?直接喊顧準吧。”黃琦樺直言。
  顧啟元和顧準之間的氣場很奇怪。
  盡管顧準孝心可嘉,下大雨也不忘為父親買一道愛吃的魚,但兩人在飯桌上是一句話也不說的。他們不說話,黃琦樺便一直和莫寧談天說地,從屋外的雨說到兩人對某個品牌的共同愛好……
  氣氛也不至於太僵。
  洗碗的時候,黃琦樺和莫寧長篇幅的談論她的兒子。
  據說,顧準從小到大一直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對父母的安排和建議從未反抗過,包括畢業後的工作。不過,工作以後,顧準開始有了些不小的變化,此間他和顧啟元之間的爭執也開始多了起來,多半是人生觀事業觀之間的衝突。直到六年前他出國,兩人的衝突才因為距離的原因而淡去,那時候黃琦樺和顧啟元的婚姻也曾因此一度瀕臨破滅。
  四年前,顧準回國,身份已經是一個外國知名日用品公司的中國區代表。
  顧啟元雖然是個開明的經濟學家,但他對兒子這個放棄國內大企業好前途不做而去為外國人賣命的行為很不讚同,所以,之後二人又常為此鬧矛盾。近些年雙方互相退讓,兩人關係稍微好轉,但也都避免著見麵和衝突。
  “其實你看著我好像很幸福,其實我常為這對父子的事情傷腦筋,顧啟元喜歡擺學者風範,喜歡對事情指手畫腳,顧準……他倒不會和他爸爸爭吵,不吵不頂嘴……該我行我素的照舊,該不聽的也依然不聽……”黃琦樺開始歎氣。
  “總會更好的。”莫寧誠懇的說。
  “顧準的個人問題也是我愁的,去美國前,追他的女孩子還挺多,條件好的也有很多,那時候他還不會太抗拒。去美國後,他整個人就變了……怎麽說?或者是男孩子長大了成熟了,總之是不好接近了,也套不到他的話了,我看網上好多小說寫男同性戀的故事,裏麵主人公的性格都和我兒子很像……”
  “噗”,莫寧一下沒忍住,不厚道的笑了出來,直接的想通過轉移話題來安慰這個年紀大的“姐姐”,於是她說:“您還看網絡小說嗎?”
  “你說我們這種半老不老的老太太能幹什麽?麻將不愛打,我也不愛出門蹦躂,你還別說,有些小說還挺有意思……哎,我怎麽會養出這麽一個兒子?他要真帶個男人回家來見我,我會吐血的。”
  很明顯,轉移話題已經沒用了。於是莫寧隻得認命的做一個聆聽者。
  下午,在黃琦樺的明示暗示下,顧準送莫寧回家。出門那一刹那,顧準撐開傘,將一片小而擠的空間從雨簾裏隔離出來,就這一個打傘的動作,有些不一樣的情緒開始爬上莫寧的心裏。
  他靠得很近,莫寧聞得到他特有的味道,這是她頭一次不排斥的陌生氣息,不止不反感,反而有些喜歡。為了怕尷尬,在和他並肩行走的時候莫寧盡量的把視線定格在遠處,隻是,這方法好像對降低心跳頻率毫無用處。
  明明是緊張的,她卻希望這條路能再長一些,以至於顧準銀灰色的車現身的時候,莫寧竟覺得時光飛逝。
  她本該討厭他的生人勿近和盛氣淩人,人們往往都不喜歡和自己相似的人。在這一點上,莫寧承認自己的俗氣,和每一個愛好美好事物的女人一樣,她抵抗不了身邊這男人。
  顧準為她拉開車門,她上車,他收傘,他再上車。隻有連貫的動作,兩人沒有任何的表情和言語交流。直止於顧準坐進車裏,邊係安全帶邊問:“莫小姐住哪裏?”
  莫寧報了自己的住址。終了,還補了句:“麻煩了。”
  顧準發動車子,蜿蜒的小區小道過後,他說:“我母親今天很高興,謝謝。”
  莫寧微笑:“我也很高興,阿姨人很好,我把她當朋友。”
  “你們認識很久了?”
  “嗯,如果三個月算久的話。”
  略略停頓,顧準再開口時已經不再那麽疏離:“她並不常交朋友,這也是我很擔心她的地方。不過,”話到此處,他突然停住,莫寧轉頭去看他,見他正微微皺起眉若有所思的樣子,然後他說,“也許她真的很喜歡你。”
  莫寧看著他:“我很榮幸。”
  她很想知道他皺眉的原因以及那短暫停頓裏他想了些什麽。顧準卻沒再開口了,兩人靜默著,直到車子停在莫寧公寓樓下。
  從露天停車的地方到公寓門口有不短的距離,顧準打傘送她。她正醞釀著該說些什麽作為這一次出行的結束,樓道口一個響亮而熟悉的聲音突然襲來:“莫寧!”
  喊她的人坐在行李箱上,看到她時,表情霎時激動帶感動。莫寧被這個景象驚住,雨水中的腳步倏地停了下來,顧準垂首看她,配合的停下步子。
  周一諾還是那個周一諾,高高瘦瘦的身材,莫寧還記得她那個不知誰給的“紙片人”的外號……在這個令人煩躁的雨天裏,周一諾在莫寧兩米開外的距離裏滿含淚光的看著她,各種情緒翻卷而來,莫寧難得的濕了眼眶。
  “還傻站在雨裏幹嗎?快進來啊!”周一諾的聲音很她的身材很不搭,她的聲音很小女生。
  莫寧這才回神,收斂了情緒,她抬頭朝顧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很快低下頭去,顧準看她的目光有絲異樣,她卻看不到,低頭朝周一諾的方向走去。
  顧準後來的表現是很顯體諒的,隻和莫寧短暫示意後就離開了。周一諾一直要哭不哭的樣子,莫寧以為她是想念自己了。等顧準的車子消失在視野裏,她才不易察覺的伸了一隻手往周一諾沒肉的胳膊狠狠一掐,她凶相畢露:“臭女人!知道找我了嗎?!”
  周一諾嗷嗷直叫,剛才還浸在眼眶裏的淚這會兒齊齊溢了出來,也不知道是疼得還是其他原因,莫寧就聽見她不連貫的語氣說:“莫寧,我很不好……非常不好……”聲音裏有哽咽。
  莫寧神色一凜,放好她,又拉過她的行李箱,道:“跟我回家,洗個澡慢慢說。”

  第九戰
  周一諾考上P大動畫設計研究生的時候,所有同班同學都覺得詫異。隻有莫寧和蘇也宜淡定的接受著這個消息。因為隻有她們知道周一諾在背地裏花了多少精力,隻有她們知道周一諾被多大的信念支撐著。她們直到現在都由衷的羨慕她的韌性和毅力。
  周一諾那個強大的信念叫□情。光陰變遷,那個信念卻像一隻蠱一樣,漸漸反噬了她所有的堅持。而今,她那些最單純的追求和渴望都幻滅成了苦痛。
  “我實在受不了了,我每天晚上都會哭醒,我會難過到在夢裏喊你和也宜的名字,可是醒來誰都不在,和我同住的同性戀男室友以為我做噩夢,讓我不要怕,我沒辦法告訴他我隻是因為想念,我隻是想念……”記憶中,莫寧從未見過周一諾這副樣子。她撫額短暫回憶了一下,大學時光明媚如春,她們三個人之間隻有快樂。除了蘇也宜時常因為各種驚嚇而落淚的小插曲,莫寧沒見其他人哭過,尤其沒見周一諾哭。
  她這才真切的體會到,原來世間沒有人堅強如戟,那些曾經展現給別人堅強的人,在脆弱的時候可以比任何人都脆弱。這個結論不止適用於周一諾,莫寧隱隱覺得,到自己麵臨絕境的那一天,或許真的有摧山坼地的效果。
  她不敢再多想,拍著周一諾的背,輕聲說著“別哭”“別怕”之類的話,周一諾大概也是累了,哭訴了許久,終於抽噎著睡去。
  第二天莫寧特意請了假,周一諾起床的時候,莫寧難得的燒了一頓並不好看的早餐,扔了把牙刷給她:“我早上去了趟超市,快去刷牙吧,我煮了粥。”
  周一諾嘴一癟,身子一軟,趴在長桌上,聞了聞桌上的食物,皺眉道:“燒焦了。”
  莫寧瞪她:“愛吃不吃!我自己都沒吃過自己燒的早點!”
  “那我更不敢吃了!”
  “不吃拉倒!待會兒不許對我喊餓!”
  周一諾毛巾一甩,甩在肩上,搖頭道:“我終於知道你和也宜的差距在哪兒了。”
  “什麽差距?”
  “當年你們倆都追過易緒,雖說當時都失敗了,可現在……嘖嘖,蘇也宜可是靠那些個廚房小菜把易緒吃得死死的。”成功的在莫寧臉上看到紅白交錯的神色後,周一諾滿意的長腿大步走去了洗手間。
  莫寧一根筷子戳進電飯煲的白粥裏,毫不顧忌形象的大喊:“周一諾!你去死啊!”
  莫寧很體諒的不問周一諾為什麽不回北京不回學校直接來了G市,周一諾和蘇也宜性格截然不同,蘇也宜屬於那種你不問她她自己也會憋不住把什麽事情都告訴你的人,而周一諾卻習慣於在自己厘清思緒之後才慢條斯理的把事情說出來,而且,周一諾並不是什麽事都說。
  酒陽大馬戲團是G市聞名國內外的遊樂場所,本著為周一諾放鬆心情排遣鬱結的目的,莫寧自己也放鬆了一天,花花綠綠的小醜,各種好看的馬戲表演……都讓她興致勃勃。這兩年工作辛苦,周末她除了窩家裏看電影就是去書店看書,還是第一次和閨蜜來這樣的地方,塵封的興致很快被調撥出來,倒也沉浸於最簡單的快樂裏。
  隻是,周一諾卻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怏怏的模樣。
  中午就近找了家麥當勞解決午餐,莫寧盡可能的發揮自己封印許久的搞笑能力,努力的試圖勾起周一諾的談話欲,無果。
  正啃雞腿的時候,手機響,接起:“喂?”
  “是莫寧莫小姐嗎?”熟悉的女音傳來。
  莫寧“嗯”了一聲,開始快速回憶這個女音的身份。
  對方適時作答:“我是顧總的秘書範濛,是這樣的,顧總本來打算親自打電話給您,因為臨時有個會議,所以交代我先找您。”
  莫寧輕輕放下雞腿,對麵的周一諾正睜著兩隻大眼睛看她,她對著手機道:“有事?”
  “顧總想約您晚上的時間。”
  周一諾朝她猛使曖昧眼色,顯然是聽見了電話裏的內容。莫寧白了她一眼,問:“什麽時候?什麽……什麽事?”問句裏時間在前,事件在後。周一諾笑得更歡了。
  “這個我並不清楚,怕您有約,顧總讓我趕在午飯之前約下您的時間,具體事情……下午他會親自打電話給您。”
  範濛一口一個“您”,莫寧聽得很不習慣,很短暫的思考後,她已經作了決定:“我有時間。”
  掛電話的時候,周一諾終於笑出聲來,片刻後,她又突然滿臉嚴肅:“顧總是誰?”
  “昨天下午送我回家的那個。”
  “你喜歡他?”
  “你覺得呢?”
  “我昨天淨顧著激動的看你了,除了注意到那人長得不錯,其他的……不怎麽清楚。”周一諾隻有在八卦莫寧的私事時才會這麽牙尖嘴利。
  莫寧欣慰的想,這樣也好,能轉移她的鬱結心思,出賣一下自己也是值的,於是她毫不遮掩的說:“頗有些想和他談個戀愛發展下感情的欲望。”
  “確定沒有自作多情?”
  “今晚之前,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自作多情,今晚之後,一切就是變數。”莫寧大口啃過雞腿,笑得高深莫測。
  下午帶周一諾去鬧市逛街,在一間服裝店試衣服的時候顧準的電話打來。為了仔細辨別對方的語氣從而揣摩其心思,莫寧特意選了個僻靜的、周一諾可以看得到的角落,舉著手機道:“顧總您說。”
  “我母親想約你看電影。”對方語氣正常,像是在作一個財務報告。
  莫寧思忖了幾秒,道:“阿姨有我電話。”說完有些期待顧準的回答。
  沉默,莫寧在心裏數,他停頓了約莫七秒的時間,之後才不疾不徐的說:“大概她認為我們更熟。”
  莫寧不放過他:“約我看電影的是她。”
  “這很重要?”
  “不重要。”莫寧又說,“我隻是不喜歡揣著明白裝糊塗。”
  “我並不明白。”
  莫寧差點脫口說出什麽,好在最後關頭周一諾從試衣間出來的身影及時止住了她,平靜了一下,她也淡淡的說:“算了,這不重要。幾點的電影?我在哪裏見阿姨?”
  “六點半我會去你報社接你。”
  “好。”
  “下午見。”
  “再見。”
  周一諾看見了她,遠遠朝她招手,莫寧在窗邊站了一會兒,突然笑笑,朝周一諾走去。周一諾問:“誰的電話要這麽隱蔽?”
  莫寧沒有回答,轉而問:“下午去看電影?”
  “和誰?”周一諾試的是一條長裙,邊對著鏡子照著邊詢問式的看著莫寧。
  “或許是個和我們很玩得來的阿姨。”
  斟酌了一下莫寧不確定性的語氣,周一諾問:“還有其他的‘或許’?”
  莫寧看著試衣鏡裏的周一諾微笑,一種被完全了解的溫馨感襲滿她的腦海,她點點頭:“或許是個男人。”但願是個男人。
  周一諾瞪她:“那你準備怎麽處理我?”
  “是個阿姨你就做個知心閨蜜吧,是個男人的話……你願意做什麽做什麽。”
  六點四十五,在周一諾的百般阻撓下,莫寧還是成功抵達了報社。報社的停車場就在大廈門口,莫寧一眼就看見了顧準的車。她倒沒想到一向貴人事多的顧準真會這樣準時出現,可想而知黃琦樺廢了多大的力氣。
  這個季節的傍晚還是有些曬,顧準銀灰色汽車駕駛座的窗口放了塊遮陽板。周一諾不情不願的被莫寧拖至車前,莫寧敲了敲駕駛座的車窗,裏麵的人拿開遮陽板,緩緩搖下車窗,一張因為對著陽光而眯眼的慵懶的臉突入眼球。莫寧心神一顫,周一諾也跟著不再嘀咕了。
  顧準朝她們禮貌的笑了笑,正要下車,莫寧先一步說:“不必了,我們直接上去。”
  打開後座的門,拉著周一諾鑽了進去。剛坐好,周一諾就探過頭來,不懷好意咬她耳朵說:“孩子,你剛才臉紅了。”
  莫寧狠狠掐她的腰,周一諾“哎喲”了一聲,引得剛係好安全帶的顧準回頭一看,莫寧借機大方介紹:“這是我的好朋友周一諾。”又指著顧準對周一諾說,“這是文森特的顧總,顧準。”
  周一諾意味深長的說:“久仰大名。”
  顧準優雅一笑:“承蒙誇獎。”又別有意味的看了一眼莫寧,這才轉回頭,車子拐彎,駛入中央車道。
  周一諾猛朝莫寧使眼色,示意讓她開口搭訕。莫寧邊瞪她,邊暗自後悔帶了她出來,壞了她剛研究出來的、對付顧準的方法:以靜製靜。
  末了,周一諾幹脆自己開口:“顧先生有女朋友嗎?”
  顧準的表情後座兩人看不到,他說:“目前沒有。”
  莫寧的表情周一諾看得很清楚,她的表情讓周一諾有些振奮,然後她繼續問出下一個問題:“顧先生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子?我的朋友很多,或許我可以介紹。”
  莫寧驚愕,轉頭有想掐死周一諾的衝動。

  第十戰
  趕在顧準回答之前,莫寧搶先打斷:“不必理她,她就是個‘人來瘋’,逢人就喜歡開玩笑。”
  周一諾鄙夷的看著她。
  顧準卻笑意冉冉的答:“沒關係。”
  周一諾不顧死活的接話:“既然沒關係,那回答一下也無妨嘛。”
  “坦白說,這是一個不確定性很大的問題。我並沒有想過。”大概覺得這樣的回答有些敷衍,顧準又真誠的補充了一句:“抱歉,這是實話。”
  周一諾:“不確定性啊?這好辦嘛……你喜歡我這型的還是莫寧這型的?當然,我們並不能代表所有女性品種,你如果都不喜歡,直說無妨。不必顧忌我們會尷尬,我們都是厚臉皮的人。”
  帶周一諾一起來這個行為,莫寧悔得腸子都青了。很快速的反應了一下,莫寧成功轉移話題:“阿姨喜歡看什麽類型的電影?最近許多科幻大片上映,似乎都不錯。”莫寧是真愛看電影,沒有閨蜜陪伴的業餘時間裏,她都愛搜一部電影,邊吃肉邊看。
  “唔,她喜歡看科幻片。”顧準回答的語氣很輕,一手握著方向盤,另一手無意識的撫了撫下巴,腦子裏正在琢磨的卻是前一個問題。
  “那就看《蜥蜴俠》吧,據說造型很精致,劇情也好。”莫寧在網上搜了很久都沒找到這部電影的資源。
  “好。”顧準在莫寧看不見的方向嘴角一彎,笑意盎然。
  即至目的地之時,顧準的電話響起。莫寧看著他穿著藍色細紋白襯衫的手抬起,前座的夾縫裏是他指節勻稱的手。
  周一諾又湊了過來:“蘇也宜說得很對,你每每露出這表情的時候就是心動了。告訴我,你是不是在看他修、長、白、皙的手?”
  “修長白皙”是莫寧她們三個大學時常提的笑料,那時蘇也宜喜愛看言情小說,總列舉某某作者愛寫“修長白皙的手指”這個例子,後來周一諾聽人說男人手指的長短與某個攸關幸福的部位長勢成正比,於是到後來,“修長白皙”這四個字就隱隱含了一些不健康的色彩,以致大家再提起時,麵上都是曖昧之色。
  莫寧怕顧準聽到,狠狠用白眼刷她,然後聽見前麵顧準沉聲說:“……你直接和她說。”下一秒,他對著後視鏡說:“莫寧。”
  莫寧條件反射的“嗯”了一聲,當下有些怔忪,接過顧準遞過來的手機。他正開車,道:“我媽打來的。”
  黃琦樺話很多,事實上,她似乎很“忙”:車剛出發就壞了、下班高峰打不到車、因為倒黴所以心情不好……莫寧一點不難想象到,黃琦樺也許就在電話的那頭悠閑的吃著水果,而且這通電話似乎沒有要停的意思。
  直到車子駛進商場的地下停車場。
  坦白說,黃琦樺這個臨時的“事故”,莫寧是猜到了的。
  同樣猜到的,也不止她一個人。
  周一諾是個旁觀者,她很認真的觀察著莫寧和顧準之間奇怪的氣場。下車之時,莫寧仍在接電話,她便徑直走到顧準麵前,眼神指了指莫寧,問:“顧先生,她在和誰打電話?”莫寧並未和她提過黃琦樺的事情。
  “我媽。”顧準嘴角彎彎,笑的那一刹那讓周一諾有些怔神,重疊的影像在她腦子裏輪番播放,再回神時已是思緒百轉,愁腸百結。她突然就冷下了興致。
  後來的時間裏,周一諾已經被回憶縛住,再也強撐不起開心,趕在情緒到來邊緣,她低頭對顧準說:“麻煩顧先生和莫寧說一下,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說完便大步朝停車場的出口走去。
  眼見著一個人從眼前離開,莫寧趕緊捂了手機,上前兩步,滿臉焦急的問:“她怎麽了?”
  顧準回頭看她,道:“她讓我和你說她不舒服。”
  莫寧眉頭一凝,手機遞給顧準,急急道:“抱歉,阿姨的電話你先接著,我必須過去看她。”眼見周一諾的身影還在不遠處,莫寧毫不猶豫的追了過去。
  算準了黃琦樺的爽約,算準了顧準最後會如約,莫寧沒算準的是周一諾三月的心情,說陰霎時間就能山雨欲來。
  顧準接起電話,那頭黃琦樺還在焦急的說:“到電影院了?到了?喂?”
  “媽,我先掛了,她有急事。”目光還在莫寧的背影裏,腳步不自覺的邁出去。
  “什麽?什麽急事?”黃琦樺關切的問。
  “之後再說。”
  莫寧對許多人都很不好,付夕顏曾經殘酷的指出,莫寧骨子裏就是個涼薄的女人。莫寧也從不作解釋,她在初中學會了要多交朋友,在高中學會了要交好朋友,在大學學會了要小心所謂的“好朋友”,她並不多麽突出,生活也沒有那麽轟轟烈烈,隻是很平淡的過來,卻很深刻的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自己的好。
  周一諾和蘇也宜不一樣,莫寧有時候想,或許是她們倆在她心裏占據了太多位置,這才導致她無法再對其他人好。她是個慢熱的人,認定一個人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可是,一旦認定,就是毫不計較的好,就是甘苦與共。周一諾這些年來的小幸福與傷痛,她能夠感同身受,因為她曾眼睜睜的看著周一諾從一個率性勇敢的女孩變成這樣。
  G市太大,車水馬龍,周一諾瘦得不剩幾兩肉的身子很快消失在夕陽裏。莫寧躊躇的時候,手機響起,電話正是周一諾打來的,這個G市的號碼是莫寧親自買的。
  “喂,你在哪裏?”莫寧聲音裏有抑不住的擔憂。
  周一諾在那頭說:“我晚上會回家。你住的地方我知道。不必多說……”
  “告訴我你在哪裏。”莫寧語氣堅決的打斷。
  “我想一個人待會兒,我說真的。”周一諾頓了頓,又說,“你不要以為我是為了撮合你,我還沒那麽喜歡成全別人……知道嗎?我現在看見情侶就討厭,我不回北京就是不想見蘇也宜和易緒幸福的樣子……”
  “這裏你不熟。”莫寧語氣柔和下來。“我沒有多想什麽,知道你不是那麽偉大的人。所以,告訴我在哪裏好嗎?”
  “我一個人去國外的時候也不熟,不用擔心我,就這樣,掛了。”
  “喂?”
  周一諾已經掛了,她總是這樣我行我素。莫寧朝著燒紅的天空歎了一口長氣,街對麵是家KTV,有渺茫的歌聲傳來,她沒聽過,歌詞似乎是描寫愛情。手裏還握著手機,她就那麽隨口一句:“去他媽的愛情。”
  顧準帶著探究眼神看著她的背影,倏然覺得,看到一個人的另一麵也並不是什麽糟糕的事。幾乎是馬上,他在她身後建議道:“一起看場電影如何?”
  莫寧確實沒想到顧準會在身後,那一瞬,還來不及收拾心情和表情,她已經轉過臉去。晚霞要散不散的,帶著那麽些絢麗的顏色,她看見他臉上的燦爛,一如他眼裏的她。
  兩個人忽然就不約而同的微笑,繼而一齊走向影院。
  好萊塢的大片還是很有感覺的,莫寧看過的電影不少,科幻片一直是她很熱愛的片種。《蝙蝠俠》、《蜘蛛俠》過後,《蜥蜴俠》倒也沒讓她失望,隻是,3D畫麵的綠色大蜥蜴和腳底下清晰的野草觸感幾度把她驚得冷汗涔涔,以至於觀影完畢離開的時候,她還有些緩不過來。
  顧準難得的沒擺出那副公式化又居高臨下的口吻,說話也輕鬆許多:“原來你會怕蜥蜴。”
  “我怕的是3D。”莫寧道,情節夠好的話,她是個很容易就入戲的人。但如果要她對著那台14寸的筆記本電腦看這部片子,她一定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顧準笑笑,沒說話。
  思維一回歸,莫寧就又想起了周一諾,抬手看了表,已經十點多。飛快掏出手機撥了周一諾的號,許久的忙音過後,彼端響起懶懶的聲音:“Hello?”
  “周一諾?”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段時間,接著莫寧聽見窸窣聲,再接著周一諾才再度開口,“……呃,我剛才睡著了……”
  莫寧心道,你可真行。不忘問關鍵問題:“在家?”
  “嗯,很早就回來了,看到你冰箱裏藏了些米酒,我就喝光了……還有那幾包不知什麽畜生的肉,也順便被我當下酒菜吃了……對了,你家的米酒後勁還挺大……”
  又聽周一諾說了許多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莫寧終於確定這廝沒事,長長鬆了一口氣後,她說了句“晚安”,掛電話,抬頭,顧準倚在車旁看著她。
  接到她的視線,顧準牽牽唇角:“上車吧,送你回家。”話畢,站直身體,替她打開車門。
  車裏的冷氣還沒完全蔓延開,悶悶熱熱的,卻有一種奇怪的和諧。這和諧把莫寧錮得緊緊的,她怕任何一個小動作就會破壞它,於是幹脆不動,倚著車窗看馬路兩旁流光滑過,舒心極了。
  原來她是這樣渴望一份安定的愛情。
  靜默了一段時間,感官明晰後,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我們沒吃晚飯吧?”
  顧準坐在前排駕駛座,聽到莫寧的問題,也未作什麽思考,直接問:“你想吃什麽?”
  周一諾沒事,莫寧早早放了心,也完全失了警惕,有些期待的說:“我知道附近有家麵店,很晚都不停業。”
  “嗯,我送你過去。”
  “嗯?你……”
  不和我一起去嗎?出於職業敏感,這個問題莫寧在“你”字出口後就即時收住,然後掩飾性的掠了掠頭發,她麵上已無分毫情緒,淡淡道:“……你把我放在環球商場門口就可以了,走過去比開車快。”
  “好。”

  十一戰
  莫寧最終沒去吃什麽勞什子的拉麵,挫敗感已經填滿了那顆容量不小的胃。在環球商場下車以後,她就直接打了輛車回家。
  然後是一路的思考。
  莫寧住的房子是典型的單身公寓,一室一廳的房子,周一諾睡在她鋪了海藍色床單的大床上,姿勢極其不雅。最關鍵的是,莫寧已經找不到可以置放自己的地方。去冰箱拿了瓶冰水,仰口灌下,她倚著11層小客廳的小窗戶而立,關於自己關於顧準的碎片式的鏡頭在她腦子裏緩緩播放。
  “半夜站窗口嚇人幹嘛?”莫寧偏頭去看,周一諾穿著一條皺巴巴的四角短褲,一件大大的T恤把她的性征掩了個遍。她從莫寧手裏拿過冰水,仰頭咕嚕咕嚕灌下,見莫寧隻看著她不說話,周一諾推了她一把:“喂,你別嚇人行不行?”
  莫寧失笑,仍舊一語未發,抬手順了順周一諾蓬亂的頭發。
  周一諾大步跳開,雙手抱臂做出一副渾身掉雞皮疙瘩的樣子:“你怎麽滿臉母愛泛濫似的,要人命喲……”
  莫寧還是不說話。從周一諾身邊走過,就去衣櫃裏取衣服洗澡。
  洗完澡出來,周一諾正躺在床上看她。“快來說快來說,你今天到底怎麽了?”
  莫寧取了吹風機吹頭發,看見周一諾嘴巴亂動卻聽不見她說什麽。
  說了半天莫寧沒反應,周一諾大概也氣憤了,從床上跳下來,撲到她麵前說:“你是不是被那個姓顧的攻了?”
  吹頭發的手一頓,莫寧眼裏迸射出火光。
  周一諾“嘿嘿”一笑:“問世間情為何物啊……”咀嚼了一會兒自己話裏的意味,周一諾一張滿是神采的臉慢慢又黯淡下去。
  注意到她頹下去的情緒,莫寧幾不可聞的歎了聲氣,勉強揚了個笑臉對她說:“一諾,你做我的軍師吧。”
  “什麽?”周一諾疑惑的看她。
  “我想攻下那座姓顧的城。”火光再度在莫寧眼裏燃起。
  周一諾看了她半晌,突然歡快的笑起來:“沒有問題!既然你這麽需要我,那我就不走了,什麽時候你攻下他,我再考慮我的去處。”
  莫寧點頭:“隨你。”
  文森特的產品招標會趕在夏天結束之前舉行,地址在距離G市不遠的S市。莫寧出門時叮囑周一諾好好看家,周一諾笑言她會在莫寧離開的這段時間找到一個工作,自此和她雙劍合璧,稱霸G市。這個小願望不著邊際,卻很溫暖,一路上想著“雙劍合璧”,莫寧總是笑著。
  文森特在舉行招標會的酒店為媒體記者訂了一層的房間。和莫寧住在一起的是北京一家經濟類報紙的女記者,住她旁邊房間的是張乾誌。她起初還以為張乾誌會一直躲她躲到天荒地老,未曾想到再見到他時,他竟然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約她晚上一起吃飯。
  莫寧當然拒絕,他也沒多說什麽,那種沒有絲毫受挫的表情讓莫寧有點不安。
  晚飯時莫寧心底的那絲不安總算浮了出來。張乾誌“偶遇”了她,端著餐盤走過來狀似無意的問:“你男朋友到了沒有?住哪一層?”
  莫寧一下沒反應過來她的男朋友是誰,幾秒過後她才諷刺過去:“和你有關係?”
  張乾誌:“我隻是想賣個關係要個專訪。”
  莫寧假裝不懂:“賣誰的關係?”
  張乾誌看著她,突然笑了,聲音裏也分明壓抑著什麽:“莫寧,我真該讓你知道……”
  他停頓了,莫寧不得不去看他,他那危險的笑容收了起來,轉為滿臉冷然,繼續說:“你寧可說謊也要拒絕我,我總該讓你知道,騙我張乾誌並不是什麽明智的行為。”
  意料之中被識破,她沒想到會這麽快,看著張乾誌恨不得吃了她的臉,她忍不住道:“我真高估了你的度量。”便再也不願意見到這個人,轉身就走。
  走遠了,又後悔自己忍了兩年怎麽就忍不下這幾秒。她明知道張乾誌不是什麽善類,她明知道他有猥瑣的能力……
  第二天是文森特的產品招標會,有很多原料供應商和各類廠商都參與了投標,中午莫寧在賓館房間裏寫了通稿,又問攝影記者要了幾張照片,直接在報社網站上發了稿子。下午,文森特公司公布產品招標結果,顧準會親自出席。
  約顧準的采訪,莫寧走的是正常的程序,先打了顧準秘書範濛的電話,範秘書很公式化的說:“顧總剛下飛機,很累,不便接受采訪。”
  莫寧隻得修改大綱,放棄專訪。一點剛過,一個陌生電話打入手機,莫寧接起:“喂,您好。”
  “你好,我是顧準。”
  莫寧愣了愣,飛快調整情緒:“顧總找我是?”
  “我在1023,你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采訪我,希望足夠。”吐字清楚,聲音清冽,聽他說話,莫寧總是有一種無法抑製的想和他長久攀談的欲望。
  麵上掛上飛霞,莫寧笑道:“當然足夠,我馬上到。”
  掛了手機,提了材料出門,門口的儀容鏡裏,莫寧看見自己春光明媚的笑臉。
  她倒是沒想到出門的時候又會再碰到張乾誌,更沒想到他會和她一起坐電梯直上1023。
  電梯裏,莫寧短暫的反思,悲哀的發現自己在對一切與顧準有關的事情上都欠考慮,永遠抱著一些奇怪的期待,然後再一次次的感受期待落空,這種不受控的心情最近愈發頻繁。
  1023的門口,張乾誌一直奇怪的笑著,莫寧一開始就不願做發起話題的那個人,便一直沉默著。範秘書為兩人開的門,她手裏還抱著一堆資料,短暫的打了招呼就出了門。顧準坐在沙發裏,茶幾上擺著筆記本電腦,他起身迎接莫、張二人,張乾誌先說話:“實在太打擾顧總了。”
  莫寧也點頭說:“麻煩顧總了。”
  顧準倒沒接下這些客套的對話,他臉上有明顯的倦態,眼睛卻仍亮晶晶的,莫寧看著他,不可抑止的有些心疼。
  或許他真的缺個女人,缺個像她這樣,看見他疲了累了會忍不住想去抱他想為他撫平倦臉的女人……該打住了,莫寧在心底歎氣。
  “……這次招標會的規模是文森特進駐中國市場以來最大的一次,自今年起,文森特會慢慢結合國內市場和國民需求,研發一些具有地域特色的產品,這個招標會我們已經籌備了很久,從上午參投的數據來看,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次招標會必然會成功。”
  莫寧:“對於這次參投的企業,顧總有對哪家特別青睞嗎?據我所知,連百達和華隆兩家大公司都參加了此次投標。”
  顧準視線移向莫寧,略作沉思,他就看著她,笑答:“如果我是一個經濟報的記者,百達和共理會是很好很值得追蹤報道的大公司,那我必然會對之青睞有加,可我是個招標方的銷售總監,所以,青睞之類的言論我隻等競標結果出來才能發表。”
  接下來是一係列這樣的問題。
  因為有些問題顧準作保守回答,所以二十分鍾未到,兩人都結束了采訪。
  起身握手告別時,張乾誌說:“顧總辛苦了,一定要好好休息。”
  顧準:“謝謝關心。”
  然後,張乾誌略帶深意的瞥了莫寧一眼,突然對她說:“莫記者不如留下來照顧顧總啊,這樣做人家女朋友不太稱職哦。”
  莫寧恨不得自己的眼光是把刀子,把張乾誌那廝邪笑的嘴剜成肉片。可事實上,她卻拎上資料袋,冷哼了一聲,轉身邊往門口走邊說:“做經濟新聞還真委屈了張記者。”那個讓她頭疼的錯誤她會解釋,但她深知,現在絕不是個好時機。
  張乾誌竟然接話:“哦?你覺得我該做什麽?”
  莫寧無聲微笑,暗歎張乾誌情商智商簡直低到無可救藥,本想開口作答,未料另一個聲音忽然強勢插入:“張先生很適合做娛樂新聞。”
  莫寧又不爭氣的心跳加快。
  “據我所知,《經濟周刊》是G市最好的經濟雜誌。”顧準在和張乾誌並排走向門口的這段時間突然說,“張先生對私人問題的關注度時常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在接受一家娛樂媒體的采訪。”
  張乾誌臉色瞬間變差,正要開口反駁,顧準卻突然換了個語氣,揚首道:“莫小姐再見。”
  原來莫寧已經走到門前,正笑得滿臉星光。抬手開門,入眼所見卻瞬間驚住了她向前的步子。
  她沒被張乾誌突然的“攻擊”嚇著,因為早有防備,她沒被顧準的幫助驚住,因為那讓她甜蜜,可是,眼前活色生香的女人實實在在把她嚇懵了。
  “我找顧準。”那個裹著浴巾也婀娜得分明的女人嬌唇半啟,笑靨如花,目光筆直的往莫寧身後射去,那裏站著顧準。
  張乾誌在莫寧斜後方冷笑了一聲,嘲諷味十足,卻不知是在嘲諷顧準還是莫寧。“謝董,你好。”他說。
  浴巾女人像是這才看見他,微微一笑:“你好。”
  張乾誌:“謝董今天是以華隆的身份,還是……隻是單純來給顧總捧場?”
  女人微笑的幅度拉大,目光飄向顧準,她說:“後者吧。”
  張乾誌別有意味的看了一眼莫寧,笑道:“噢,那我就不打擾了,先失陪一下。”
  “謝董”、“華隆”,單這兩個關鍵詞,莫寧已經猜出眼前這人的身份,華隆的執行董事長,謝靈。莫寧以前隻是在網站上見過她濃妝的照片,這個女人一直很低調,從未接受過任何媒體訪問,作為一個大家族的繼承人,坊間關於她的各種傳聞很多,莫寧倒是沒有想到她鉛華盡退的樣子會是這麽妖嬈。
  點頭打了個招呼,莫寧抬步要走。
  “莫記者,請你留一下。”踏出兩步後,身後顧準的聲音傳來。這一句“留一下”她聽得分明,心底隱約升騰起來的奇怪的、熟悉的、不受控的驚喜她也體會得很分明。
  可是,她忽然不想配合。

  十二戰
  張乾誌走前盯了莫寧很長時間,莫寧回送他一個嫵媚的笑。再轉頭時,顧準已行至門口,就站在她身邊,她這才看見他冷峻的臉。
  他問:“謝董找我有事?”
  謝靈一笑,目光落在莫寧身上,道:“這位是?”
  莫寧也笑,對同性和不造成心理影響力的異性,她從來都是遇強則強,所以,她的語氣謙遜有禮,目光卻毫不示弱:“謝董好,我是《經濟家觀察》產經部的記者莫寧。”隨手從包裏掏出名片,伸手遞上,“這是我的名片。”
  謝靈雙手交叉在胸前,垂眼掃了下莫寧的手和她的名片,笑著說:“我從不接記者的名片,如果執意要給,直接給我秘書就好。”
  莫寧很大方的朝她笑道:“不好意思,我好像把送名片當成習慣了……不過,這倒是頭一次被退回來,失禮了。”
  話出去了,謝靈也不是個反應慢的角色,很快聽懂莫寧的諷刺,她的臉色瞬間淡下來,這時,顧準突然說:“很抱歉,我和莫小姐之間還有事情沒有談完。”
  莫寧沒有看他,隻自顧的接過話:“如果顧總留我是因為采訪的話,那我要申明一下,您的采訪我已經做完了,謝董盡可找顧總說事,我就不打擾了。”說罷,再度抬腳朝前走,她憑什麽要做擋箭牌?
  莫寧已經走出近兩米的距離,身後再次傳來聲音。“今天晚上的舞會,我可以邀請莫小姐嗎?”顧準就倚在房間門口,看著莫寧的背影,他剛剛還繃緊的表情竟然漸漸鬆下去,嘴角也悄悄的彎了起來。
  單手抓緊手裏的資料袋,那一刹的感覺莫寧無法形容,她就站在原地,大腦從一片空白到思緒飛快:文森特作風很外派,小型的融資洽談會主辦方都會在結束的當天晚上舉行舞會或者酒會,像今天這樣的招標會,重大程度自不必說。她從來就不喜歡湊這種熱鬧,一來她不怎麽會跳舞,二來她實在不喜歡這樣的活動。而且,顧準的邀請也讓她覺得奇怪。以前采訪不到他的時候,她曾試過在文森特的各種聚會上和他搭訕。可是,除了一年一度的年會,顧準似乎從未在這樣的場合上出現過。
  可是,她聽得到自己的心聲,每一個活動的因子都在叫囂著,接受吧接受吧!這念頭太熱情,催得她利落的轉身,正對上顧準看她的樣子,那縷似笑非笑的笑容被她捕了個正著,她聽見自己說:“可以。”她甚至感覺得到自己嘴角彎曲的弧度。
  顧準看她的視線也一直沒有移開過,那張原本疲倦的臉也慢慢湧上一股神氣,完全被忽視的謝靈大約是發現了這樣奇怪的氣場,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不甘心說:“看來,顧總要和我重新介紹一下這位記者小姐了。”
  莫寧道:“不必重新介紹,我隻是一個采訪過顧總的記者而已。”
  “張記者曾問我和莫小姐是否在交往。”顧準淡淡的說,陳述句的句型,說出來卻是個疑問句的語氣,也把二人之間的關係突然勾勒得曖昧起來。
  莫寧心裏“咯噔”了一下,被張乾誌提起並不讓她尷尬,哪怕他是嘲笑的語氣。可被當事人這麽毫無感情的說出來,她竟覺得有些難堪,敏感的察覺到顧準今天異乎尋常的表現,她終於開始用冷靜正常的思維去想,他是故意在謝靈麵前做這些。習慣性的以掠頭發作為平緩情緒的方式,她撐起笑容:“張記者喜歡開這樣的玩笑,還請顧總不要當真。”
  謝靈徑自看著顧準:“我想知道顧總怎麽回答的?”
  “謝董很好奇?”顧準垂眸,掩去眼中情緒,繼續說:“謝董找我是為了問這些嗎?”
  謝靈太了解顧準說話的習慣,略作沉吟,她說:“當然不是,我是為了公事,招標的事。你知道我們公司……”
  顧準打斷:“這些事情,你可以直接聯係我的秘書,很抱歉,我並不想在私人時間裏討論公事。”話畢,抬眸又朝莫寧看去,入眼的是她有些走神的臉,他對她說:“莫寧,可以進來嗎?”
  謝靈的表情莫寧沒去看,她的去處莫寧也沒去關注,她完全沉浸在思考顧準所作所為的含義了。這種專注直到顧準房間門一關上,她就忍不住開口:“顧先生真高見。”
  顧準走去飲水機處,兀自問:“冰水還是溫水?”
  莫寧站在門口,倚著牆麵道:“謝董已經走了,戲也不必再演了。”
  飲水機那裏汩汩的水聲一頓,小半刻過去,莫寧才重新聽見那聲音。再等了一會兒,顧準端了兩杯水,徑自走向廳裏的沙發,坐下,悠閑的喝水,他說:“如果你要用商業思維計較這些,”放下杯子,他後傾向沙發,“我並沒有敵意。”
  “但你確實是利用了我,在毫不顧忌我自尊的情況下。”
  顧準緩緩閉上眼,道:“我道歉。”
  他語氣裏的疲倦很明顯,莫寧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應這個道歉,就在這時,顧準繼續說:“謝靈是個很麻煩的角色,我很累,不願和她周旋,所以……用你的話說,‘利用’了你,未征得你同意,未考慮你的感受,非常抱歉。”
  莫寧心道,這是解釋嗎?左心房有一根可以控製喜憂的弦彈動了一下,不,兩下,三下……似乎沒有停下的征兆。她想抬手去撫,這感覺太陌生,陌生得她已經伸出了手卻不知道該揉哪裏,隻得輕聲說:“沒有那麽嚴重。我接受你的道歉。”
  “那麽,你的解釋?”
  “什麽?”
  “介意告訴我,你讓我不要當真的那個玩笑是怎麽回事嗎?”
  莫寧突然後悔自己為什麽要進房。
  顧準仍然仰躺在沙發上,莫寧和他隔得遠,看不見他的表情,隻得四下打量轉移注意力同時思考一個最好的回答思路。她總不能告訴他,她喝醉了之後為了拒絕張乾誌才隨意說其他的名字,雖然和他相處不多,但她絲毫不難猜到他的反應,他會問她為什麽不隨意說別人單說他?
  她總不能冒這個險。
  東張西望之後,她看到牆上掛鍾指到一點四十五,當下反應,她道:“顧總,兩點您好像還有會。”
  “你的語氣好像範秘書。”
  莫寧輕笑:“真不好意思,看來我們隻能……”
  “兩點的會,我隻需要四點準時出席就好。前兩個小時,我可以毫不介意的告訴你,那都並不是重點。”
  莫寧:“……”
  顧準:“你不好奇我的回答嗎?”
  莫寧:“顧總希望我好奇嗎?”
  顧準仰麵笑了,嘴角彎向一側,眼睛卻還是閉著,莫寧看著他,光想著他怎麽可以這麽迷人。
  “你往門口看。”顧準最終沒有回答問題。
  莫寧回頭看了一眼,不解的說:“什麽?”
  “看見一個紫色盒子嗎?”
  “嗯。”
  “我媽說你喜歡那條裙子。”抬手揉了揉額角,顧準繼續說,“不去看看嗎?”
  顧準此時的語氣已經十分柔和,莫寧鬼使神差的走過去。
  打開,抻平,是條玫紅色的晚禮服,她曾經和黃琦樺討論過的款式,那時她就表達過自己對它的喜愛。由於膚色不是太白,莫寧一直不喜歡紅色,大二有一次和周一諾一起逛街,周一諾執意要她試一條紅色的裙子,她拗不過,便試了,當場就驚豔了周一諾,連店員都直誇莫寧穿的比模特穿的都好看。後來,在店員和周一諾的雙人誘惑下,她最終買下了那條裙子。穿起來後,蘇也宜也覺得很好看。三人後來逛街,周蘇二人總是攛掇莫寧去嚐試紅色,漸漸的,她對紅色竟然奇怪的愛好起來,直到現在仍然最愛這個顏色。
  可是,拿著裙子在手,莫寧卻突然覺得鬱悶。顧準又是被黃琦樺脅迫的嗎?
  興致忽然就冷了,她問:“阿姨替我買的?”
  顧準“嗯”了一聲:“她說如果你不願意接受這個禮物,可以當作是借她的。”
  “嗬,”莫寧冷笑了一聲,“有個問題想問顧總。”
  這句話過後,顧準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道:“什麽問題?”
  “顧總離開華隆……是因為謝董嗎?”
  “不是。”顧準答得很快,莫寧直覺覺得他似乎是在等她問這個問題。
  “那麽,為什麽要避著她?”不再等他回答,莫寧徑自說,“如果顧總需要用我來擋掉一些麻煩事,作為補償,我願意當你的一次說法,可是……今晚的舞會我不能參加。”
  “願意給我一個理由嗎?”
  “我不會跳舞。”莫寧隻得坦誠,這似乎是最好的理由。為了增加說服力,她又添了一句:“您知道,我是個特別要麵子的人,不喜歡當眾出醜,更不願意讓我的舞伴出醜。”
  “這很好解決,事實上,我也不會跳。”顧準微笑著睜開眼,直直看向莫寧,“如果你不想跳,沒有人可以強迫你。”

  十三戰
  七點,舞會正式開始。
  中午的唇槍舌戰後,莫寧最終同意了出席舞會,但她放棄了那條裙子,隻穿了一襲淺灰色的休閑長裙,這讓她在滿場衣香鬢影中並不惹眼。
  舉杯四顧,顧準正被一群人圍著,男男女女,絡繹不絕。莫寧一開始就看見了他,他卻沒有看到她。想著自己又像個傻子一樣以為他費盡心思邀請自己會待自己不同,實際卻根本沒什麽不同,該陌生的照樣陌生……想著想著就煩躁起來。
  握了杯酒換了個地方,猜想著顧準也許隻是表麵禮貌內心指不定懷揣著多少不屑與鄙夷,頓時又覺得心理平衡許多。
  酒店一樓的會客廳很大,酒店服務生站了兩列,廳中央很寬敞,有酒店的工作人員在後台調音響,莫寧正坐在一個音箱下麵,“呲呲”的聲音吵得她耳疼,她隻得離開,剛走幾步,左側裏突然插過來一個人,那人走得急,撞了莫寧一下,下一秒,手裏端著的酒已經灑在了裙子上。
  “對不起,對不起!”“肇事者”一直真誠的道歉。
  莫寧抬頭朝他無謂的笑了笑,道:“不是很要緊,我自己能處理。”
  “需要我為您再找一套衣服嗎,小姐?”那人西裝革履,長得很精神,目光中卻難掩焦急之色。
  看他真的是有急事,莫寧體諒的說:“真的沒關係,你去忙你的吧。”
  “肇事者”仍是不放心,隨手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莫寧,道:“真抱歉,我的名片你拿好,如果有什麽需要……哪怕是賠你一套新衣服……盡管找我。”
  莫寧隻得接過,那人點點頭,轉身又火急火燎的朝前走去。她低頭看了看手上的名片,隻一眼,便把它放進了隨身攜帶的包包裏。
  舞會這種名頭,聽起來像是上流社會的狂歡,實際上卻隻是一個再低俗不過的“交友晚會”。人們都揣著一大遝自己的名片,帶著能在這種場合上結實富貴人士的目的,盡幹些俗氣得不能再俗氣的事情。這便是莫寧不喜歡這種場合的原因,然而清高歸清高,莫寧從來都覺得自己不過是自命清高,因為到頭來她還得指望在這種場合上拿到更多的采訪權和聽到更多的商業內幕。
  今天,她卻實在有些倦了,被人弄髒了裙子也算是一個借口,她不至於落到故意要躲著某人的地步。將酒杯遞給侍者,莫寧平了平被沾濕的裙子下擺,大步朝門口走去。
  在距離側門僅三米不到距離的立柱前,張乾誌攔住了她,他先是低頭掃了她一眼,頗玩味的說:“這算是……落荒而逃嗎?”
  莫寧開始偏頭疼,她現在一點都不懷疑,張乾誌這廝就是個隱形監視器,他能出現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也能在任何一個暗處觀察你,等你出醜以後再出來落井下石。對於他的這些做法,莫寧寧可認為這隻是他討厭她的方式,如果算□,這實在是份令人毛骨悚然的愛。
  “沒錯。”莫寧從他側身經過,張乾誌拉住了她的胳膊。她扭頭瞪他,道:“放開。”
  張乾誌沒有移動位置,背對著她說:“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河源公司自殺案的內幕嗎?”
  語氣陰測測的,莫寧直覺性的拒絕:“我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我喜歡拜托我自己。”暗暗一使力,終於甩開他。
  張乾誌轉過身來,換了個嚴肅的表情:“那你想知道你帶的那個小實習生都背著你做了些什麽嗎?”
  莫寧一詫,倒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將話題轉移到李涵身上。李涵是李主編的侄女,名校新聞係大三的學生,一放假就來報社報道了,礙著主編的麵子,莫寧算是很關照她,很多大公司舉辦的各種活動她都會帶上她。可是,隻跟了兩個禮拜的發布會,李涵這孩子便不願意再跟著她了,理由是,她要自己去挖掘深度的新聞內容。
  莫寧也就由她自己去了。張乾誌將河源公司自殺案的事情和李涵聯係在一起,意味太明顯。對李涵的擔心最終占了上風,她忍不住問:“她插手河源了?”
  張乾誌看著她,突然偏過頭去笑,藏去了原本可以傳達出來的許多內容。接著,他抬眼看了看四周,道:“這不是說話的地方。”
  莫寧皺眉:“你在耍我?”
  “我能耍得了你?”頓了頓,他似乎看中了某塊地方,道:“偏廳往休息室的方向比較安靜。”
  莫寧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看,確定那裏不是個陰暗的角落後,她狐疑的抬頭,張乾誌還是那副確實知道些什麽的模樣。咬了咬牙,她道:“走。”
  那條過道確實很安靜,至少,莫寧沒有看到別人。在能夠看到人影的地方站好,莫寧直言:“有話快說。”
  張乾誌:“李涵在調查河源的內幕,臥底調查。”
  莫寧心一顫,表情很快變了,好半天她才找回思路:“具體一些。”
  “你不覺得已經有一陣沒見到她了?還是,你從來都不關心實習生?”
  被他這樣一問,莫寧確實想到了一些被忽略的事情,報社是六點截稿,每天等稿子過審要等到八點多,莫寧算是有一定資曆的記者,一般來說,她隻要交了稿,回家等修改結果就可以,其他的雜事給實習生做就好。她自己白天一般很少在報社,所以並不知道李涵的實際情況。但是,每天下午報稿的時候李涵是在的,難道她……
  想到這裏,莫寧不敢再往下想了。
  “她和我帶的那個實習生是同學,我那實習生說她已經進去一個多月了,嚷著要寫一篇大稿子呢……”
  莫寧打斷他:“說完了嗎?”
  張乾誌:“這就是你的反應?”
  張乾誌想要敘述的內容已經說清楚,再和他說下去也是浪費時間。莫寧當下的反應是打算趕緊聯係上李涵確定這事的真實性,為了不讓張乾誌太鬱悶,她勉強扯了個笑容,說:“謝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我讓許華老師代我請你吃飯。”
  張乾誌低下頭,搖了搖,聲音驟冷:“你能不能稍微……把我當一個,在追求你的男人?你總該有一些,”大概沒想到接下去要說什麽,張乾誌又搖了搖頭,換了個說法,“如果要請我吃飯,你自己來請。”
  莫寧真誠的說:“我朋友來G市,我得陪她。”
  張乾誌直接忽略莫寧的這句解釋,道:“是因為顧準嗎?”
  莫寧強忍甩頭就走的衝動,緩緩說:“和他有什麽關係?”
  “因為你愛他。”
  莫寧笑了:“我愛不愛他和請不請你吃飯真沒什麽關係。”話畢,莫寧已經擺出要走的姿勢,禮貌性的交代了一句,“我真要走了。”
  張乾誌倒沒跟上來,隻是在她身後說:“你不過隻是喜歡他那些浮華的東西,會賺錢,有個好相貌……你們女人不就是喜歡追求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嗎?他們會愛你疼你嗎?你知道顧準身邊有多少像你這樣的女人嗎?”見莫寧停下了前行的步子,張乾誌說得愈發起勁,聲音也大了起來:“在我們的圈子裏,你可以把自己當回事,覺得自己人人追人人捧,可是對於他來說,你並沒有什麽不一樣。就拿你最近看到的謝靈,她的條件比你好,起碼,她有個身價過億的爸爸,對顧準來說還有些利用價值……”
  “我真不想打斷你,可我實在忍不住。”莫寧已經轉過身來,張乾誌也許並沒有猜到,他千萬次想試探出她的弱點,這一次,終於戳中了她的痛處:“你苦口婆心說這麽多無非要我放棄顧準轉投你的懷抱。坦白說,你話裏有一句還說得真對,我就是喜歡有錢有貌的男人。我就是這麽一個膚淺的女人,我還總愛把自己當回事,怎麽了?”
  張乾誌不再說話了,大約是找不到話可接。莫寧趁勢再扔了一句話:“你還別說,哪天有個比顧準有錢、比他有貌的男人再出現,我也許就移情別戀了……不過,怎麽移情別戀,也沒什麽機會移情到你身上。”
  甩完話,莫寧再也沒作停留,毫不猶豫的一直走了出去。
  張乾誌在她身後,表情裏先是痛苦,小半會兒過去了,他的臉色才慢慢漾開,轉為暢快,奸計得逞的暢快,偏首滿腹意味的斜了一眼左後方——休息室的方向——他站直身體,正打算離開,身後冷不丁傳來一個沉沉的聲音:“張記者還真是用心良苦。”
  強作鎮定,張乾誌轉頭望去,那人抱臂倚著牆而立,昏暗的燈光下,張乾誌隻看得見他嘴角的笑容,卻根本辨不清他的表情。
  走出會客廳時,莫寧撥通了範濛電話,對方認出她的號碼,道:“莫小姐嗎?”
  莫寧答:“嗯。”
  “顧總去休息室了,您找他有事?”
  “麻煩你和顧總說一聲,我有急……”
  “抱歉,顧總有電話進來,請莫小姐稍等。”範秘書禮貌的打斷,未等莫寧再說話,她已經切了電話。
  莫寧也沒耐心一直捧著電話等,按了上樓的電梯,直接走了進去。再從電梯門出來時,電話已經重新接通,範秘書的聲音傳來:“莫小姐?”
  “嗯。”
  “抱歉,讓您久等了,顧總二十分鍾後在地下停車場等您,他說這個時間點已經沒有車回去,所以,他送您。”

  十四戰
  直到在停車場看見顧準,莫寧始終也沒想明白為什麽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他怎麽會知道她想在這個時間點坐車?他為什麽會願意送她?他到底想做什麽?
  李涵的電話已經先打過了,怕那孩子想太多,莫寧並沒有問及她有關河源公司的事情,隻尋了個由頭讓她明天早上去報社。
  顧準換了輛車,莫寧拎著小行李箱走近他的時候心裏突然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又麻煩了。”莫寧立住,微笑著說。
  顧準笑了笑,沒有說話,側身打開後座的門。
  就是這個空隙,莫寧說:“顧總晚上喝了不少酒吧?”
  “嗯。”顧總應了聲,又突然停下手上動作,轉頭看向莫寧。
  莫寧仍是笑,眸子一亮,信心滿溢:“我開車怎麽樣?”頓了頓,莫寧又說:“不過,我並不認識路,所以……還要麻煩顧總指路。”這段話說出去很順暢,莫寧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但她還是抬手捋了捋頭發。
  顧準點點頭:“好。”
  莫寧前年考的駕照,因為實在害怕,她開得很慢。上了高速公路後,市區的霓虹燈漸漸遠去,路燈稀薄的光照著前麵的路,像霧一樣。顧準就坐在身邊,莫寧一路都保持著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上了高速,她終於慢慢放鬆了下來。就在這時,顧準突然問:“河源公司的案子你們已經關注很久了嗎?”
  “嗯。”
  “聽聽我的想法嗎?”顧準溫言道。
  “洗耳恭聽。”
  “如果員工自殺案隻是個例,媒體不應該將過多的注意力放在這裏。”
  高速上往來車輛很少,莫寧也得以分心回應:“媒體想要調查的,正是這自殺案是否是個例。”
  顧準沉吟了片刻,道:“然後呢?”
  “如果是個例,我們也許可以將之定為偶然性突發事件,如果有較多起案例,那麽,這個公司就值得監督了。這是媒體的權力。”
  “假如調查結果是後者,你們會怎麽行使權力?”
  “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報道,如實的報道。”莫寧答得很快,仿佛是為了證明什麽。可是,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的答案很幼稚,像剛畢業的熱血小青年。她心底是很明白的,河源公司的報道,即便調查翔實,資料客觀,也不一定能出。如果說剛畢業時的莫寧還有新聞理想,那麽現在,新聞對她來說隻是事業。
  顧準看了看她,笑著說:“你習慣於這樣的問答思路嗎?”
  “我是一個記者,習慣了按照采訪思路和別人交談,原本就喜歡在提問前先想好被采訪者可能會有的答案,以免冷場。可是……”
  話一停,顧準就轉過頭來看她。莫寧如願的甩了個意味深長的笑給他,同時說:“在和顧總交談的時候我得多思考幾條答案,因為顧總很有可能會出人意料的,不為人察覺的,把話題轉移到很遠。像您這樣的采訪對象,總能讓身為記者的我們抓狂,因為從你們身上,我們得不到任何想得到的答案。”
  晌久,顧準才別過頭去,抬手扯了扯領帶,他的視線又投向了車窗外,片刻後,他說:“你所說的,都是站在你的職業立場,你要套出來的是你想知道的,可是,從我的職業上來說,我必須牢牢守好你們想知道的。所以,歸根究底,我們都有職業病。”
  車子繼續保持前行著,高速公路上往來的車輛很少,不想再繼續先前那些話題,莫寧禁不住把在心中揣摩已久的想法平鋪了出來:“送我回去這個想法,也是阿姨關照的嗎?”
  莫寧是在心裏這麽打腹稿的,如果他答“是”,她會回敬他“阿姨難道有千裏眼,人在G市也能知道S市的我急著回去”;如果他試圖繞開這個問題,她就直接戳穿他“顧總不如直接告訴我你怎麽知道我要急著回去”……
  “不是。”顧準答,目光透過擋風玻璃,直直穿向燈霧中長長的路。“今晚你和張記者的談話,我好像一個字都沒能錯過。”
  莫寧條件反射的“噢”了一聲,她隻想過顧準怎麽宛轉的避開這個問題,倒沒試想過如果他坦誠回答,她要怎麽樣。顧準話裏的內容又太需要精力消化,以至於她開始不間斷的思考自己和張乾誌都說過些什麽,有哪些話不適合聽,又有哪些話會讓他誤會。這麽一想,莫寧就鬱悶了,因為他們說過大部分的話,都與顧準有關。
  “沒有什麽要重新表述的嗎?”顧準輕聲道。
  莫寧反射性的問:“哦?有哪些部分顧總還沒聽清楚嗎?”
  顧準被她的話逗笑了,那笑毫不加掩飾,直生得出光華來。莫寧餘光可以模糊的看見那笑容,心裏有種衝動想轉過去完整觀看,卻還是生生忍了下去。在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前,她不能被這張妖孽的臉□了去。
  “我以為你會讓我不要當真。”
  “不必,你可以當真。”莫寧麵無表情的說,剛剛還起伏的心情在她臉上已經完全看不出來。
  “包括你喜歡我的錢我的貌?”顧準聲音幽幽的,莫寧一點也辨不出他話裏的意味。
  “顧總應該習慣了才是,喜歡你的錢你的貌的女人有很多吧。”
  “唔,也許吧。”顧準邊說著邊打開了車窗,晚風襲入,帶著秋夜特有的涼氣,顧準單手支在車窗上,禮貌的說:“很抱歉,今晚喝了些酒,酒勁好像現在才上來。不介意我開窗吧?”
  莫寧心道,你都開了,我還能介意嗎?好在夜風雖涼,卻不冷。莫寧也點點頭:“不介意。”轉過頭去看他,剛才問介意與否的那人已經閉上了眼睛,車裏的燈光好像被夜吸去了一半,暗暗的,和著此情此景,憑空添了些奇怪的感覺。
  車子下了高速,沒了顧準的壓力,莫寧開車順溜了許多。又過了一個收費站,上了另一趟高速。精神集中太久,腦子有些缺氧,礙於顧準似乎在睡覺,莫寧隻小聲的打了個嗬欠。
  “困了?”
  莫寧被嚇了一跳,差點以為幻聽,飛快掃了一眼,顧準仍然閉著眼睛,她未答反問:“吵醒你了?”
  “我沒睡。”
  “喝了很多酒?”
  顧準微微睜眼,他沒有說謊,晚上為了盡早抽身,他確實被罰了不少酒,隻要莫寧細聞,就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唔。很多。”
  “不舒服嗎?”
  “很不舒服。”
  莫寧被這答案嚇了一跳。目測了一下四周的環境,在高速路上停車確實不是什麽明智的行為,當機立斷的踩下油門,換擋,車子飛一般的駛了出去。
  已經到達G市市郊。莫寧停了車,顧準一手開了車門,一手飛快的解安全帶、領帶,然後長腳一踏,已經下了車。
  莫寧隨之下車。馬路兩邊是民房,有幾隻不知誰家的狗在瘋狂的叫喚著,一直不肯停。顧準走到了一處空曠的樹下,轉過身,很安靜的背靠著樹站著。莫寧倒是第一次看見有人這樣緩解酒後暈車的狀況。行至他身邊,她用自己都覺得肉麻的溫柔聲音問:“站在樹下會好受些嗎?”
  “會。”
  見他這樣,莫寧也便不再多說什麽了。顧準背靠著的那棵樹長得太突兀,因為這一整塊地方就長了這一棵樹。遠處的狗還在叫著,莫寧有些不放心,退回到車旁,把車燈集體開了個驟亮,又從車裏翻出了些水,鎖好車再次走到顧準麵前。車燈開了,周圍就亮堂了許多。車外的溫度更低,又不時有風吹來。莫寧穿著短袖的連衣裙,覺得有些冷。
  車燈照耀下,顧準蒼白的臉色立刻就鮮明了。莫寧遞給他一瓶水:“喝點水吧。”
  顧準接過,仰頭喝了一口,又將水遞還給莫寧,揉著發痛的額角,他沉聲說:“你先回車裏。”
  莫寧搖頭:“陪你站一會兒吧。”
  顧準睜眼看了她半晌,她很堅定的回看他,他隻得無奈的搖搖頭:“那你先在這兒等著。”說完,抬腳前去。
  顧準從車裏拎了件外套過來。他一手還按著腦袋,步子卻邁得很穩。走到莫寧麵前時,他展開那件外套,抬手往莫寧肩上一裹。
  外套搭在肩上的那一刻,莫寧心裏滑過的不是衣服的質感,而是一股強大的氣息,包裹著她。讓她心底生生不息的泛出奇怪而又羞澀的聯想,如果剛才,他是抱著自己……
  她抬頭看他,他的眼神認真而清明,卻隻是仔細的為她抻好衣服。隨後,禮貌的退離,雲淡風輕的說:“如果冷,還是回車裏吧。我隻是有些暈,不會耽誤太長時間。”
  莫寧有些機械的點了點頭,別開眼去,妄圖強壓下那一股股的情潮。天幕很黑,她看得見自己正在一步一步的,朝一個叫愛情的黑洞裏,陷進去,陷進去。

  十五戰
  回程時,顧準開車。莫寧睡了一路,好夢正酣時,被很輕微的顛簸顛醒,莫寧眯了眯眼,車窗外是熟悉的景象。剛才那一顛是小區門口的減速欄。迷蒙間去看顧準,他剛把視線從她身上收回,略低的嗓音說:“到了。”
  莫寧起身,隨手揭開蓋在自己身上的外套,道:“辛苦了。”
  顧準笑笑:“謝謝的話我說比較合適。”邊說著,車已經停在了公寓樓下。
  莫寧解了安全帶,開了車門,關上,走去公寓門口朝顧準揮手:“再見。”
  顧準坐在車裏,點點頭,也回她一個笑容,隨後,汽車發動,緩緩滑了出去。莫寧抬頭望著那車絕塵而去的方向,心底忽然一陣涼意。
  回到小公寓時,已經是十點半。怕周一諾已經睡著,莫寧很小聲的開門。未料一開門便是刺目的燈光入眼。周一諾正趴在她床上上網,扭頭看見她,眼睛一睜,大聲道:“你不是明天才回來?”
  莫寧歎了口氣,關上門:“臨時出了些事。”腦子裏縈繞的卻不是李涵的事。
  周一諾“哦”了一聲,又突然興奮的朝她招手:“快來快來!我們一起來逼問這廝!”
  莫寧本來要去洗澡,被周一諾滿臉神秘兮兮的樣子吸引了過去。
  “怎麽了?”
  “蘇也宜絕對有情況!”周一諾說完又轉頭麵向電腦,對著視頻裏正滿臉焦急的蘇也宜奸詐一笑:“還不從實招來!如果說你們出去出差一個多月一點事都沒有發生,我告訴你,不是他不愛你就是他有問題!”
  蘇也宜怒斥:“他沒有問題!”
  周一諾“哈哈”大笑:“看你露馬腳了吧!你沒試怎麽知道他沒問題!就你這奏性,不用你自己交代,我看你這滿臉春樣就知道……”
  蘇也宜猛搖頭,求助的目光移向莫寧,後者的樣子像是靈魂出了竅,目光完全遺失在電腦屏幕裏。蘇也宜這下反應快了許多:“喂,周一諾,莫寧有情況!”
  被念到名字的人這才回過神來,淺淺一笑,她對周一諾說:“逼問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我明天還有事,洗澡去了。對了,蘇也宜騙人的時候特別喜歡轉移別人注意力,蹩腳又拙劣,而且,她還每次都用這招。”說完這話,莫寧便離開了“戰場”。
  仍舊是怎麽都揮不去心裏那股堵堵的,怪怪的,悶悶的情緒。
  洗完澡出來,周一諾已經換了個躺著的姿勢。電腦裏傳出蘇也宜的聲音:“喂,姓莫的,你魂兒都被勾走了,還不打算告訴我們那個‘勾魂使者’是誰嗎?”
  周一諾“嗤”她:“瞧你問問題的水準。你這樣問問題,鬼才告訴你實話。”頓了頓,周一諾又對莫寧笑了笑,意味深長:“我查過了,你惹上的那個男人是個天蠍座。天蠍和天秤,嘖嘖,這絕對是個不磨死人不償命的配對。說吧,他做了什麽讓你這樣?”
  莫寧眯了眯眼,拿起手裏毛巾猛的擦了擦頭發,然後出人意料的撲去了床上,用毛巾套住周一諾的脖子,道:“叫你八卦!叫你還去查別人!”
  在床上鬧了好一會兒,視頻裏的蘇也宜開始叫喊:“喂,到底說不說啊!易緒快回來了!”
  這一下,莫寧和周一諾紛紛將臉移向電腦的方向。
  正在這時,蘇也宜身後的開門聲拯救了她,未及莫、周二人開口,她已經關了視頻。房子裏一下安靜下來。莫寧有些累了,腦袋移了個方向,躺去床沿,又把長發散下去,悶悶道:“周一諾,我想,我是真的愛上他了。”
  周一諾先是一驚,慢慢的,她臉色變了,緩緩道:“嗯,聽你這口氣,這似乎不是個值得開心的事。”
  莫寧閉了閉眼:“我真不喜歡這種一點一點被吞噬的感覺。以至於很多時候我都反應不過來自己做了什麽。很不受控,很挫敗。”
  “挫敗?為什麽?按理說你該是那種把別人弄得很挫敗的類型啊!”在莫寧相反的方向躺下,周一諾說:“也是,那個叫顧準的看起來道行太高了。”
  莫寧沒有答話。
  “他對你是個什麽態度呢?”
  “說不清。”
  “說不清啊……”短短思考了一段時間,周一諾道:“也許,他對你也有意思。”
  莫寧睜眼,急道:“怎麽?”
  “沒怎麽,這隻是一種可能,還有另一種可能是他對你沒意思。他對你沒意思又包括兩種可能,一是他有深愛的女人,另一種是他不喜歡你這型的……從易緒的例子可以看出來,聰明的男人好像都不怎麽喜歡聰明的女人。”
  莫寧:“如果我的感覺沒錯,他不會對我毫無感覺。隻是,尚未到愛。或者根本連喜歡都不算。”
  周一諾:“哦。”又接著說,“這好辦。對你有沒有意思,測一下就知道。”
  “怎麽測?”
  周一諾奸笑:“我手把手教你。”
  第二天,莫寧一大早就趕去了報社。剛把包放下,主編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讓她直接去辦公室,付夕顏遠遠朝她做了個“小心”的姿勢,帶著那麽些圍觀看好戲的意思。莫寧瞪了她一眼,開了電腦,走去了主編辦公室。
  李涵就在辦公室裏,正坐著,聽到開門聲,她扭頭看向莫寧,眼神閃了閃,叫了聲:“莫老師。”
  莫寧在她旁邊坐下,李主編歎了聲氣說:“這孩子被寵壞了,非要等你來了再說。”
  李涵努了努嘴:“我是覺得,說兩遍不如說一遍。”
  李主編斥道:“哦,你還覺得麻煩?”
  莫寧隻得在中間做和事老,接下來,李涵語句通順的敘述了整個事件,包括她如何以高明的演技獲得進入河源公司,又如何一級一級的被擋了回來最終一無所獲。莫寧一直單手撐在辦公桌上,支著腦袋看李涵的表情,她臉上那種興奮感讓她似曾相識,仿佛就在不久前,她自己也曾這樣熱血過。
  最後,李主編很生氣,直怪李涵膽大妄為,李涵也不依不饒,隻說要繼續調查。莫寧最後對李涵說:“你在調查中遇到的最大的困難是什麽?”
  李涵毫不猶豫:“上級查不到,下級不敢說,有的也不清楚。”
  莫寧:“這就是了,你去臥底調查也不過是做個小員工,如果不是工作需要,你沒辦法接觸到上層,你所了解的,不過是小員工之間的八卦雜談。你認為那些可以作一篇報道嗎?”
  “我可以慢慢查。”李涵的底氣瞬間弱下去。
  莫寧溫和的笑:“慢慢查……任何一家大企業,員工的升職空間都很大,你在最底層,你覺得你得花多久時間才夠了解到這家公司最核心的東西?”說完,她又語重心長的拍了拍她的肩:“《無間道》隻適合出現在電影屏幕裏,這個社會上有太多的東西值得你去報道去發現,不要太執著。”
  李涵被成功說服,莫寧卻沒成功說服自己。河源公司為什麽要防備得這麽嚴格,難道,所謂自殺案,根本就不是意外?
  下午跑了個會議新聞,寫了兩篇稿子。走出報社大門時才發現秋雨突來,外麵的空氣裏盡是涼意。掏了手機看信息,卻看見三個未接電話,全是許書懷打的,他已經很久沒有聯係過她了。莫寧有些意外,回撥了過去,對方很快接起,開口就問:“下班了嗎?”
  莫寧“嗯”了一聲。
  下一秒,一輛車從雨中開來,速度太快,濺起了地上剛蓄積起的淺水灘。在報社門口的台階下停下,車門一開,一個人打傘從車上下來,正是許書懷。
  坦白說,那一刻,莫寧剛犯涼的心霎時間暖了一下。許書懷沒掛電話,聲音從電話裏傳來:“今天還不算倒黴,起碼接到了你。”
  莫寧合上了電話。
  許書懷已經走到她麵前,他似乎已經完全沒有芥蒂,像若幹年前笑得那樣幹淨,柔聲道:“走吧,帶你去吃飯。”
  莫寧一怔,被他納進傘下,一齊步入雨中。
  雨越下越大,許書懷一直說著些近期的事情,莫寧剛開始升騰起來的溫暖被他的瑣碎驅散。她有些不想答話。直到許書懷開口問:“最近怎麽樣?”
  她才抬頭,剛想隨便搪塞,許書懷又插嘴:“我聽說你們報社要和稅務局聯合搞個係列報道。主題嘛,還是老調子。你參與了嗎?”
  莫寧道:“沒有。”然後開始琢磨怎麽拒絕他的飯約。
  許書懷還在兀自說著,莫寧知道他是在試圖製造和諧氣氛,他也想讓兩人之間的關係回歸到從前,可是,感情這種東西,變質了就是變質了,再怎麽添加防腐劑,也還是挽救不了。
  又過了十幾分鍾,莫寧的手機響,接起,周一諾的聲音傳來:“親愛的,下大雨了,你帶傘了嗎?”
  莫寧:“沒有。”
  “哦,我也沒有。”
  “你在哪兒?”
  “剛下班呢,正在公司樓下,打車的人多,我看中的都被搶光了。”周一諾鬱悶的說。
  莫寧心下一喜,突生一計,道:“那你別動,我去接你。”
  周一諾:“你有車?”
  “我有司機。”莫寧遮了電話,朝身旁的許書懷道:“周一諾打不到車,能去接一下她嗎?”
  許書懷和莫寧、周一諾、蘇也宜三人都是大學同學,對周一諾他也是認識的。莫寧這樣的要求他毫無拒絕的理由。想也沒多想,他說:“好,她在哪兒?”
  莫寧又對周一諾說:“你在哪兒?”
  “文森特大樓。”
  莫寧訝道:“你在那兒做什麽?”
  “哦,我昨天忘了和你說,我已經是文森特公司旗下的一名員工,我做產品包裝設計。”即使隔著電話,莫寧也聽出了周一諾語氣裏的得意。周一諾甚至肉麻兮兮的補了一句:“快來喲,親愛的,別讓人家等太急了嘛!”

  十六戰
  莫寧有時是真佩服周一諾,這人的行動力往往快於思維力。一件尚未決定好的事情她就能先把它做了。就比如大三下學期準備考研的時候,她還沒有最終決定是否考研,人已經在考研教室占了個寶座,還日日早出晚歸的上自習。那時候,她這樣解釋自己的行為:“其實我潛意識裏已經決定了做這個,所以,潛意識支配了行動,我就做了。事實證明,這是先見之明。”
  莫寧希望她去文森特工作這個決定也能像當初考研那樣,能夠稱得上先見之明。
  一上車,周一諾的話匣子就開了,見莫寧和許書懷兩人端坐在前排,她眼疾嘴快:“莫寧小妞,坐後座來陪爺吧!”
  莫寧求之不得,趕緊打傘下車溜去了後座。許書懷想說什麽,沒來得及。
  見許書懷的憋屈樣子,周一諾把腦袋埋在膝蓋裏偷笑。對張乾誌她也許還不熟悉,許書懷她卻是熟悉透了的。
  這邊莫寧已經在手機裏打好一行字:他要約我吃飯,我不想去,配合。
  周一諾瞥過一眼後,眨眼表示了解。緊接著她就說:“莫寧,上次你煮的那粥味道確實不錯。”
  莫寧瞪她,眼神斥責她搶台詞。嘴裏卻說:“嗯。”
  “晚上再煮給我吃唄!”
  “晚上我有約。”莫寧一本正經的說,“你叫個外賣吧。”
  這時,許書懷插話:“不然我們給你帶吧!”
  周一諾像模像樣的說:“你不如直接把我也捎去吧!咱們都這麽熟了。”
  許書懷先是笑,過了半天才說:“如果你真想去的話……”
  “那我就真去了!”周一諾落下話頭,“咱們什麽交情!”
  莫寧狠狠瞪她。她原本的打算是讓周一諾幫忙直接推掉這頓飯,許書懷這樣執著讓她有些鬱悶。和他畢竟交情十幾年,莫寧不想扯破臉。可是,太過柔和的處理方式隻會耽誤他……所以對她來說,許書懷並不適合靠近。
  不過,後來的一頓飯,莫寧才真正了解周一諾的用意。從點菜到結賬這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裏,許書懷沒有撈到任何開始話題的機會。一整晚他唯一說過的話隻有周一諾偶爾看他可憐才扔過去的隻有“是”和“不是”兩個答案的問題。
  莫寧這下是真服了,在服她的同時又很心疼。她是怎麽被磨成現在這樣的?
  晚上,莫寧剛洗完澡就被周一諾拖去研究“大事”。周一諾花一整天時間做了張大圖,圖上畫得密密麻麻,莫寧根本看不懂。就見她一根長長的手指指在一處黃色的小圓點上,邊歪嘴咬著小番茄邊道:“今天我趁上班的時間大致了解了一下孫子先生的《孫子兵法》和楊南柯先生的《三十六計》,得出幾條真理。”
  莫寧不可置信的看著她:“你今天上班就做這個?你不怕被炒?”
  周一諾一哂:“那個才不要花時間。來來來,我給你解析一下。孫子先生的謀攻裏重點講到‘知彼’這個概念,首先,我先說一下我進文森特這兩天來所了解的事情。”略作停頓,周一諾換了個神秘的語氣:“據可靠八卦,顧準沒有八卦。”
  莫寧:“……”
  “一個這樣的男人沒有八卦,原因有二,一是他人為禁止了自己的八卦,二是,他真的沒有八卦。”
  莫寧:“……”
  周一諾推了她一把:“你倒是給點線索,據你了解,顧準什麽性格啊?”
  “你覺得我什麽性格?”莫寧不答反問。
  “你的性格頗為複雜,主要有這麽幾種……”
  莫寧不耐的打斷:“他的性格大概是我性格的超強升級版,攻防都升的那種。”
  周一諾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旋即自語道:“這樣的話……那可真是個難研究的課題。”
  “我覺得你可以不用這麽教師味十足的語氣講這些。”
  莫寧確確實實隻是隨口一說。然而,這隨口一說卻突然起了雷神般的作用,周一諾剛才還激情高昂的臉瞬間下滑,莫寧這才知道自己口誤,提了她的雷區。隻好趕緊轉移話題:“你上次教我的測驗他對我有意無意的方法還沒說。”
  周一諾卻不再說話了,把那張大圖紙和一本藍皮書隨意的放在床上,然後起身直接走去了衛生間。不過片刻,衛生間就傳來嘩啦的水聲。
  莫寧看著她離開的方向歎了口氣,索性躺在床上,隨手扯了周一諾擱下的藍皮書,一看,她嚇了一跳。
  《三十六計》。接下去的時間裏,莫寧把那本書當做教程一樣看起來,並試著將某些計策套用到現實情境裏,看著看著她就忽然有種打通了奇經八脈的感覺。
  隔天是周六,莫寧如常的去顧老先生的小書店,心裏是盼著遇見他的,卻很理智的沒有抱什麽希望。文森特的招標會剛結束,顧準的周末必然會充斥著各種應酬,這種應酬都是必須的。以他的作風,即便厭惡,也會如約而去。
  不過,她好像又一次錯估了他。因為他不止在,而且還出現在他進書店的第一道視線裏。
  “早。”他對她說。
  莫寧被那笑容晃花了眼,接口道:“早。”說完又隱隱覺得不對,身後秋日的太陽升得老高,他對自己說早?
  往裏走,顧老先生不在,顧準正坐在老先生平時坐的位置,桌上攤著一本經濟雜誌。“顧老先生今天沒來嗎?”
  顧準點點頭:“嗯,他有些事。”
  寒暄已畢,莫寧禮貌的道:“噢,那我先進去了。”
  “請便。”
  一抬腳,莫寧就不可抑製的笑了開來,顧準今天穿了一件條紋T恤,明明很休閑的裝扮,短得幾近板寸的頭發也把他襯得很休閑,可他坐在小書店作櫃台用的大書桌前,怎麽看怎麽都像坐在辦公室裏。
  笑夠了,莫寧便挑了自己想要的資料,常坐人的沙發已經被占。她隻好去書架的旮旯裏倚著,因為確實有篇大稿子要寫,所以她很快入神查起資料。
  直到有人離開讓她“借過”,她才抬手看表。十二點半都過了,早晨她起床的時候周一諾已經不在,給她發了短信說去公司加班,因為她不在,莫寧也便懶得做早餐,簡單收拾過,她就直接來了書店。老實說,她已經開始餓了。記下書的頁碼,她拎了包打算先就近解決午飯再說。出門望見顧準還在,隻是桌上驟然多了台筆記本電腦。他正劈劈啪啪的敲著,很忙碌的樣子,眉頭一直凝著。
  莫寧兀自的發了會兒呆,不知為什麽,腦子裏突然蹦出三十六計裏的某一條計,這計來得快且在她腦子裏鬧得歡,促得她下一秒就抬了腳朝他走去。
  敲了敲大書桌的桌麵,她溫柔一笑:“去吃飯嗎?”
  顧準這才從電腦前收回視線,察覺到他臉上有欲拒之意,莫寧又不鹹不淡的補了一句:“不知道我這小小記者有沒有資格請你吃飯,上次你送我回家的人情我還沒還。”
  顧準思考的時間很短,答案給的很快:“我很榮幸。”
  兩人在上次莫寧和顧老先生吃飯的一家私房菜小館子裏坐下。莫寧特意挑了個安靜的地方。在這飯點上,兩人一路走來倒是吸引了不少視線,即使坐下了,還有幾個腦袋不時朝他們這裏看。莫寧很有自知之明的把這“功勞”歸於顧準,因為她大致注意了一下,回頭的女人比較多。有了這個認知,莫寧突然玩笑心起,隨口說:“跟著顧總還有這種待遇。”
  顧準不解的看她:“什麽待遇?”
  “被圍觀。”
  明白莫寧的意思後,顧準垂眸淺淺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一個女服務員來下單,立在莫寧麵前許久,眼睛直直的看著顧準。莫寧以為顧準會微笑以對,未知他的臉色竟突然沉下,隱約有炸毛的趨勢。那服務員大約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甜聲說:“二位先看菜單,點好菜我再過來。”又瑟瑟的離開。
  莫寧忽然想起顧準媽媽曾經說過顧準從美國回來之後越來越難以接近的話。或者顧準不喜歡以貌悅人?更直接的說,他難道會排斥喜歡他長相的人?
  她明白了剛才顧準垂眸淺笑的意義。
  點好菜之後,顧準得體的問:“你的事情解決了嗎?”
  “什麽?”
  “你著急趕回來的原因。”
  莫寧點頭:“嗯,基本還算順利。”緊接著又問,“文森特秋季最大的事件完成了,顧總近期應該放鬆放鬆,可我見你還是那麽忙,實在太委屈自己了。”
  顧準輕笑:“有道理,我的確該放鬆的。”
  莫寧狀似不經意的提起:“阿姨沒催你解決終身問題?”為了顯示自己的隨意性,莫寧還穩穩的為顧準和自己添上了一杯水,卻始終不敢抬頭看他。
  “近來好像不忙了。”顧準淡淡的說。
  “哦?”莫寧端起水杯,水有些燙,她極有耐心的吹了一口:“是放棄了?”
  顧準搖頭:“我想……她大概是確定了。”
  莫寧還是被水燙到了舌頭,可她生生忍住,用發麻的舌頭發音:“確定了的意思是?”
  “她覺得你很合適。”
  他波瀾不驚的語氣讓莫寧覺得失落。研究了那麽久的三十六計,剛才也正是用著這種謀戰的思維引導自己的,可是,一遇到實戰仿佛就失了自我,使計的好像是她,可是,中計的好像也隻有她。
  莫寧真想搖著眼前這男人的腦袋大喊:“你怎麽這麽油鹽不進啊!”可是最終,她卻隻能奉上一笑,道:“你也許想多了,阿姨隻把我當忘年之交。”
  顧準沉聲:“相信我,她更希望把你當兒媳婦。”
  這話過後,莫寧終於抬頭看他,他也正看著她,兩人好像對視過無數次,莫寧每每都看不透他在想什麽。可這次,莫寧看著他,好像隱隱約約能夠感覺到些什麽。
  那一刹,有個念頭閃過,正是三十六計第三套攻戰計中的——欲擒故縱。

  十七戰
  顧準先笑了,很誠懇的說:“不必這樣戒備的看著我,我母親是個朝令夕改的人。我和你說這些,隻是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
  偏巧這時服務員上菜,這個令莫寧把握不住的話題也得以暫停。兩人一心一意吃飯,太過沉靜的場景讓莫寧覺得怪異,她本來就不餓,便沒吃多少。顧準吃飯很慢,莫寧上次在顧家就見識過了,他們一家人吃飯都很慢。就這麽看著他吃飯,莫寧的腦子裏頭一次有午後這個概念,而且,這午後還有個甜蜜的形容詞,溫馨。
  或許他們真的可以在一起,莫寧不可免俗的想。她雖然十指不沾陽春水,但他們如果在一起,可以時不時出來吃,就挑一家這樣地道的小菜館,吃一些很普通的家常菜,或者去顧準家,吃顧準媽媽自己鑽研出來的各類菜式。或者陪他一起去顧準爸爸最愛吃的“小西湖”,思緒一直被這樣的場景牽著,莫寧竟慢慢發起呆來。
  顧準吃完的時候,莫寧的視線正遺落在小店玻璃牆外,那兒有大片大片的陽光,被玻璃隔著,看得見燦爛,卻不刺眼。那一刹,顧準看她的表情微微變化,眸色一深,他沒有開口說話,甚至沒製造任何輕微的響動。
  直到一個人影從她麵前經過,她這才回過神來,轉頭去看,顧準正滿麵笑意的看著她,緩緩道:“今天天氣很好。”
  莫寧此時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和安詳,點點頭說:“嗯,G市這點好,秋老虎一過,秋天就很分明了。”莫寧的家在J市,那是個夏秋並不分明的城市。秋天也特別短,連陽光都沒有這裏純粹。
  顧準輕應了一聲,招手叫來服務員,掏錢包與買單的動作行雲流水,口口聲聲說著要請客的莫寧還沒來得及搶著付,服務員已經笑著說了“謝謝”,雖然,莫寧自打看見顧準招手就沒打算過要搶著付。
  她略微帶些歉意說:“還是不及你的手快。說請客的人是我。”
  “你介意?”
  “我不介意,但是,我請你吃飯是有由頭的。不過,我倒不喜歡做阻止男士買單的事情。”莫寧拎了包起身,“隻好下次我再請你了。”話一說完,趕緊別開臉,急急邁步前行。
  雖然常常慫恿蘇也宜去大膽追求自己的真愛,但是,這麽費勇氣的事情,莫寧自己還是做不太來。
  回書店的路並不長,兩人都走得很慢,主要是莫寧有意識的將步調放緩。一路上說著些很隨意的話,顧準都會很認真的聽著,間或答上幾句。
  好不容易,他也提起一個話題:“文森特的職位是我自己爭取的。”
  莫寧:“哦?”
  他目視遠方,眼神也遠了許多,仿佛在回憶當時的事情,慢慢的,他說:“那時我隻是個隻有一年工作經驗的銷售組長,我就站在公司總裁麵前,告訴他,我願意為他拓展中國市場。”
  “大概是機遇很好,這一條路我走得並不難,Watson很爽快的給了我這個開拓的權力。然後,我成了文森特中國區代表。”
  很簡短的敘述,莫寧卻執信,真正的經曆絕不會像他說的這樣輕鬆。她很體諒的不用一個記者的視角去看這件事情,而是誠懇的說:“你還是很成功。”
  顧準輕笑:“有人說我幫著美帝國主義打壓民族企業。”
  “我們太嗬護我們的民族企業了,適當的打壓對他們有好處,起碼,他們以後不會太脆弱。”
  “也有人說我如果出生在戰爭時代,就是一個漢奸。”
  莫寧不厚道的笑了:“這話也能被你知道?”
  顧準:“這話是我父親對我說的。”
  莫寧:“啊?”
  顧準垂首看了看她,道:“他非常不認同我的工作,關於這點,我和他已經到了無法溝通的地步。”
  “理解的障礙吧,坦白說,這確實是無法溝通的。因為你沒辦法要求他認可你,正如他也沒辦法強迫你按照他的想法來。所幸,你和顧老先生仍舊是相互關心的,你是個孝順的兒子,他也是個大度的父親。”莫寧真誠的說。
  莫寧話音落下時,兩人已經走到了捧趣門口。
  顧準雙手抄在口袋裏,莫寧看著他從口袋裏拎出一串鑰匙,就站在店門口,顧準一手握著鑰匙,拇指緩緩撥過鑰匙串上的一把一把鑰匙,撥到其中一把時,他突然轉過頭來問莫寧:“下午有安排嗎?”
  莫寧怔愣了一下,視線裏是那把黑色車鑰匙。
  顧準拎出那把剛被挑中的鑰匙,朝她道:“陽光這麽好,或許我們該換個地方。”
  “好。”莫寧笑開了,燦若秋日的暖陽。
  G市有一處出名的玩樂場所,叫柏拉圖。因為距離市區較遠,莫寧並沒去過。去年夏天剛開業的時候,許書懷曾力邀她去,被她拒絕,後來許書懷便找了另外一個女人去,還傳了許多兩人的合照。莫寧對柏拉圖的印象僅保留在那時。
  “你經常去?”莫寧實在想不到顧準私底下會有這樣的愛好,因為柏拉圖實在太遠,驅車前去,如果不遇上堵車也起碼得花半個小時時間。像顧準這樣全身心都紮在工作裏的男人會有時間去這種地方?
  而且,她記得顧老先生說過,顧準好像隻有工作這一個愛好。
  她的問題又讓顧準笑了,他毫不介意的說:“一周一次。”
  莫寧不信任的道:“實在看不出來。”
  “柏拉圖的老板是我的故友,我們在美國認識。”
  “哦?”
  “美國有很多這樣的地方。因為上班族長期處於高度緊張的工作裏,政府很注重解決這些問題,除了彈性工作製,還會有很多專門為上班族提供的休閑俱樂部,以前,這些俱樂部大多提供比較正規的運動器材,近些年,已經有許多新鮮的設施漸漸進入這些俱樂部,並廣受歡迎。”
  “像暴力玩具那種嗎?”莫寧依稀記得自己曾經看過這樣的報道。
  “嗯,那隻是算其中的一類。柏拉圖目前隻引進了一部分器材,都是相對安全和健康的。”
  話題到了這裏,莫寧又聯想到河源公司的事情,據她所了解,河源公司自殺案的主角就是該公司市場部的一名女性員工,而其自殺的原因正是該公司幾近變態的工作指標,消息來源說那名員工正是受不了這樣的壓力而選擇輕生這條路的。莫寧試圖聯係過死者的家屬,皆無果。
  柏拉圖的下午人比較少,顧準說來這裏通宵的人會比較多。因為是老板的朋友,顧準享受的待遇很好,有一位專門的服務員接待了他們,領著他們去了一個包間,便很禮貌的離開了。
  因為包間是在地下二層,所以,即便是白天,房間也要開燈。顧準輕車熟路,開了燈之後對身後的莫寧說:“因為是創意入股,我享受這裏的專屬包間。所以請放心,這裏不會有任何別人來。”
  包間很大,有發光的玻璃牆將房間分割成幾個部分,到處都是充滿奇幻色彩的流光,莫寧伸腳前行,隻覺得是步入了幻境。腳底下軟茸茸的地毯讓她有種不實在的感覺,顧準已經走去了前麵的隔間,按開了燈。
  “這兒消費很高吧?”莫寧眼下是一個長沙發,中間凹下去,類似浴缸的形狀,目測便可以感覺到沙發裏麵的柔軟。這絕對不是便宜的東西。
  顧準開了音響,有和緩的音樂聲在包間裏響起,聲音不大,音效卻很好。所以,莫寧清楚地聽見了他的答案:“如果是專屬包間,一晚上的消費在五位數以上。”
  “這就是傳說中的燒錢嗎?”這略含諷刺的說法原本是心裏想的,可不知為什麽,剛躺進那個柔軟沙發裏的莫寧不自覺的就把這說法說了出去。
  顧準煞有其事的答:“嗯,不錯。”
  莫寧舒服得閉上了眼睛,沙發的觸感像被子,她真的全身心都放鬆了下去。太過放鬆讓她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這麽累。她真想這麽一直躺下去。
  “真舒服,死了也就是這種感覺吧。”莫寧無意識的道。
  顧準那邊“嘭呲嘭呲”的聲音驟停,莫寧仍沉浸在享受裏,並沒有注意到。直到音樂換了一首,變成稍微輕快一些的調子,她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正躺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裏,躺時她是側著身子,等她移正了位置,緩緩睜眼時,看見的是顧準站在沙發邊垂首看她的樣子。
  那時,莫寧腦海裏躥出的想法是:他看了她多久?
  他的臉以五彩繽紛得詭異的天花板為背景,眼睛裏盛滿了室內流光帶來的異彩,見她睜眼,他嘴角漾出一朵笑來,原本插在口袋裏的手伸出來,遞在她眼前:“起來嗎?”

  十八戰
  莫寧今天穿得也很休閑,頭發都散亂在乳白色的沙發裏,很短暫的時間裏,她試想過自己這副樣子對一個男人來說會是多大的一個誘惑,如果剛才她沒睜眼,顧準會不會就一直站在那裏看她?
  她該為他這樣的專注感到高興還是該為自己沒法吸引他做進一步的舉動而感到失敗?
  想到這裏,莫寧不禁起了玩心,笑了笑,她伸出手,他很疏淡有禮的握住她的,然後使力,莫寧已經站了起來。隻是,站穩那片刻,莫寧因為一時沒有站穩而險險擦過顧準的肩,身體也因此貼向顧準的,那一刹,莫寧的額頭觸到了顧準因為拉她而放低的臉,很近的距離,近到鼻息可聞。莫寧另一隻手還因為趔趄而極自然的搭上顧準的左肩。
  就這個小小的動作,莫寧心跳如雷卻麵不改色。
  顧準沒有動作。就在莫寧以為自己要變成蠟像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在她肩側響起,略帶笑意:“你這是在引誘我?”
  又是問句的內容,陳述句的語氣。莫寧心一顫,美人計落空,她半玩笑半認真的說:“是啊。”
  顧準一笑,放開她,徑自走向另一間隔間,關了音樂,他開了全燈,曖昧和流光霎時全無,莫寧一下沒能適應,眯了眯眼,有種錯覺覺得剛才的一切都是虛幻。牆上原來並不幹淨,用油漆畫滿了不知名流派的圖案。視線交錯間,顧準已經倚在玻璃牆一側抱臂看著她,他離她不遠,可是看起來卻像隔了很遠很遠。
  “玩局遊戲嗎?”顧準下巴抬了抬裏側。
  莫寧笑了笑,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道:“什麽遊戲?”
  “HAF。”顧準淡淡的說,“俗稱——捉迷藏。”
  另一間裏有兩台顯示器,緊挨著放在一起,莫寧這才意識到顧準剛才也許是拚裝這兩台顯示器去了。
  顧準席地而坐,遞給她一個遙控器,道:“用這個。”
  莫寧接過,也學他坐在地上。剛一落座,顧準手即一揮,包間所有的燈都熄了,隻剩兩台液晶顯示器上的光。“詭異版的嗎?”莫寧語氣有些瑟瑟。
  顧準坐在她對麵,低頭調著顯示器,聽到莫寧的問題,他微微抬起頭,道:“也許。”又垂下頭去。
  過了一會兒,環繞音箱裏傳來恐怖的背景聲,眼前顯示器畫麵上是快閃快搖的森林畫麵,這種陰森的環境裏,顧準突然說:“遙控器上有方向鍵,遊戲完全出來的時候你要全身心進入,裏麵的人物和畫麵都很逼真,我記得你是個容易進入情節的人,這款遊戲對你而言會更刺激。”
  稍作停頓,顧準沉聲說:“祝你找到我。”
  莫寧沒有找到他。
  這款遊戲不止逼真,場景簡直像切切實實在身邊進行一樣。剛開始,顧準一直很耐心的教她遙控器的用法,玩著玩著,她就入了迷。畫麵中她穿著雨林靴,穿過許多荊棘,有蛇經過,她用手柄打蛇,有不明昆蟲爬過,她靈巧躲過。在不斷地障礙與危險裏,她尋找他。
  第二輪是顧準找她。她接到指令要躲避,她想當然的躲在安全的、不被攻擊的地方。可是,不過兩分鍾,她就看見畫麵裏代表顧準的那個人站在她眼前。
  她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找他,大汗淋漓。可是,他隻花了兩分鍾。
  音樂停下來的時候。莫寧不服氣,直說:“你已經很熟悉這個遊戲,這局不算。”
  顧準這回沒有笑,他的嚴肅讓莫寧心裏七上八下,然後他說:“繼續。”
  又是三輪,結局沒有改變:她曆經千辛萬苦卻找不到他,他輕鬆找到她。
  莫寧終於累了。身體某些部位有種極度放鬆的感覺,倚在身後的單人沙發上,她問:“你為什麽會知道我躲在哪兒?”她每次都躲在不同的地方,雖說顧準對這個遊戲也許很熟悉,但這地圖這麽大,他怎麽會那麽快找到她?
  顧準:“你每次都躲在安全的地方。”
  莫寧:“難道你會躲在危險的地方?”
  顧準:“為了不讓你找到,我會。”
  “可是你還得對付其他危險……”莫寧沒有說下去,因為下一秒她已經想到了答案。
  “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躲你。”顧準說,緊接著他又來了一句:“你喜歡我什麽?”不鹹不淡,就像最平常的“你吃了嗎”那種語氣。
  莫寧條件反射的“啊”了一聲,精力還未從遊戲裏解放,聽到顧準剛才那飄渺的幾個字,她有些不信任自己的耳朵。
  “你卻並不了解我。”顧準的語氣驟然變重,那種重是一種壓迫,一種逼人的氣勢。
  這語氣讓莫寧一下子就醒了過來,對方沒有在和她開玩笑。可是她已經有些精疲力盡了,已無精力去思考全身而退之法,她實在把不準他,因為剛剛她還覺得,也許他們的關係會有進步。可是,顧準這樣的氣場,好像在把她往某種絕境上逼,一種再也無法隱藏的絕境。
  退無可退,不如不退,她直言:“沒錯,我對你有好感,而且我很願意承認,這是女人對男人的好感。”
  顧準一笑,笑裏帶了些讓莫寧覺得刺眼的意味,他說:“榮幸之至。”
  莫寧等他的後話,他卻沒再開口,她不敢看他,在維持與放棄自尊之間徘徊了許久,她終於下定決心問:“那麽,你的意思是?”
  “你希望我的意思是?”
  莫寧:“我希望你直接一些。”
  “我對你並沒有好感,當然,這種好感指的是男人對女人的好感。”顧準說,不帶一絲猶豫。
  莫寧覺得最連心的那塊地方被小刀割了一下,她還是笑:“是這樣啊……你確定嗎,顧先生?”
  顧準直視她:“莫小姐是覺得自己該被所有男人喜歡才正常嗎?你是憑著這股自信不斷接近我?”
  莫寧被這句話震住,她不可置信的轉過頭去看他:“這是你對我的看法?”
  顧準起身,居高臨下,視線卻不在她身上。他說:“你清楚你自己的感情嗎,莫寧?”
  “當然。”
  顧準邁開步子,走向了大間,聲音依然有力:“你確定你對我的是感情而不是征服欲?”
  莫寧沒有接話。
  她陷入了思考,她沒辦法告訴他,一開始她是征服欲,而現在,完全不是。如果是征服欲,她還有路可退,她還可以在他說“我對你沒有好感”的時候告訴自己告訴他她隻是玩玩而已。可是,她好像沒有這種天分,她現在可以把自尊放在最後考慮的範疇,難道這也叫征服欲。
  可是,她卻沒辦法解釋她為什麽愛他。他說得對,她並不了解他。隱約覺得那把遊戲就像是他給的機會,她有三次可以知道他不會躲在安全的地方,可是她沒能知道。
  我對你並沒有好感。這幾個字能活活叫她凍死,有種悲涼在她心底蔓延開來,就好像有一股濕涼的海風在她心裏一直吹一直吹,吹得她幾欲起雞皮疙瘩。
  緩緩起身,她說:“這些問題你已經有了答案,何必還問呢?還是你喜歡看人難堪的樣子?”
  顧準幾不可聞的歎了聲氣,眼神裏有莫寧看不見的內容,他還是說:“我隻是希望催醒你的自知之明。”
  莫寧自嘲的笑了笑:“能送我回去嗎?”
  顧準回頭看她,她正低著頭,平時的銳氣盡掩,顧準沒再說什麽,拿過鑰匙,道:“走吧。”
  很長的一段路,兩人都沒有說話。莫寧很識趣的坐去後座,覺得自己在顧準麵前就快接近一粒沙。她肚子裏有一肚子的不甘心,她卻始終維護著最終的底線。
  小區漸近,莫寧隱約看得見自己的房間。那裏亮著燈,周一諾應該已經回來了,她也許能抱著周一諾沒骨氣的哭一場,為自己還未□的愛情,或許她還會在周一諾麵前盡情數落顧準……她做不到。
  太不甘心……
  太不服氣……
  和另一輛車交錯的時候,那車燈映在莫寧臉上,她詭異的笑了笑。
  車停,莫寧沒有動。顧準紳士的為她打開車門,莫寧這才邁腳,下車。顧準隨手關上車門,抓住他轉身的空檔,莫寧換了一隻手拿包,右手輕鬆的搭上他的脖子,又用力的拉下,在他驚愕的眼神下,她閉眼吻了過去。
  她不信,她不信這一切都是她的自作多情……
  如果真是,那麽,留些什麽也好。
  一隻手似乎已經掛不住她,莫寧幹脆把拎包的那隻手也湊了上去,環住了他。小皮包可憐的在顧準的背上左右晃動,下一刻,顧準已經伸手攫住她的腰,一個利落轉身,將她壓在了車上。

  十九戰
  莫寧被緊緊地拉向他。
  最一開始,她隻是淺淺貼著他的唇,她為自己留著一條後路,隻要他拒絕,哪怕是細微的抗拒,她都會率先退離,她會說那隻是個臨別之吻,隻是個禮貌,如果他要嘲諷或寒磣她,她會拎著包直接跑進樓裏,此後,再不見他。
  如果他沒有拒絕,那麽,她會瀟灑的離開他,甩給他一句話“這就是你所謂的沒有好感嗎?”
  意料之中的是,他沒有拒絕她。然而,她卻也沒能離開他同時甩給他那句話。這個試探性的吻在顧準把她翻了個身往後壓之後,完全變了味。因為緊張,她整個人都是溫熱的,顧準沒有這種症狀,從臉上皮膚到唇上,他的溫度都和秋夜一致,莫寧一貼近,溫度的落差便讓她有種無法抑製的衝動。這衝動原本還可以收回,卻在顧準強勢的回吻裏變成不可撤銷。
  如果說這種她從未體驗過的暢快是征服欲帶來的,她願意承認。
  顧準鬆開她的時候極溫柔。
  可是,不管怎麽溫柔,先鬆手的是他。唇舌交戰的那一刹,莫寧腦子裏早就亂成一片汪洋,那顆堅定的心也不知被瓜分成了多少塊,分別在什麽地方。她沒有那樣集中的思維去和他論戰,於是隻好拿出最先計劃好的那招,在他還未有何舉動之前,她抬起頭,朝他無謂而又嫵媚的笑:“對一個沒有好感的女人你也能這麽投入的和她接吻嗎?我該認為你是個隨隨便便的花花公子還是個口是心非的偽君子?”說完這話,她再也沒有勇氣留下來等他,匆忙的掠了掠頭發,拎著包,疾步離開。
  顧準那隻為怕她被硌著的左手這才從車門上鬆了下來,抬了抬,有些麻。莫寧離開的背影他沒去看,隻自顧的搖了搖頭,然後唇角一彎,笑意盎然。
  打開車門的那一刹,顧準腦子裏不斷閃過幾個新鮮而又刺激的詞:失控、迷失、沉醉、忘我……
  莫寧急匆匆的走進樓道,刷了門卡,開門,關門,捂著胸口靠在鐵門上,大口大口的喘氣。
  一輩子沒這麽刺激過、放縱過、任性過。真正過了,原來記憶裏隻剩下一個詞,不悔。她得到了她要的答案,不悔;她瘋狂的主動了一回,不悔;她現在還怦怦亂跳的心這麽鮮活的證實著自己的愛,不悔;在最不可能遇上摯愛的時間裏遇上一個能讓自己這樣放肆這樣喪失自我的人,不悔。
  一點都不悔。
  回到小房子裏時,周一諾正在看電影。一雙細細的火柴棍一樣的腿在床上劃船一樣擺著。看見莫寧進屋,她隻是掃了一眼,扔了一粒葡萄入嘴,她招呼莫寧:“我買了些葡萄,甜死了,留了一份給你,放冰箱裏了。”又扭回頭去看電影。
  莫寧“哦”了一聲,放下包去翻衣服洗澡,翻著翻著,人就立在衣櫃邊不動了。又開始回憶剛才那個吻。
  屋子很小,偏偏周一諾又不是莫寧那種看電影會全身心投入的那種人,莫寧那邊一沒了動靜她就悄無聲息的下了床,手裏拿著一顆葡萄,摸到她身邊,在她身後立住,用力地拍了一下莫寧的肩膀。
  莫寧自然被嚇了一跳。周一諾遞了一顆葡萄進她嘴裏,問:“怎麽了,和顧準有進展了?”
  莫寧沒有想答話的意思,扯了衣服,扭頭進了浴室。
  開水,閉眼,洗澡。
  唔,葡萄確實很甜,不過,遠遠不及前一刻的滋味。
  甜歸甜,卻也是前三天的事情。連著三天,莫寧都被一個大稿子折騰著。台灣翔遠公司在G市的私募論壇是入秋以後她所接手的最大一條稿子。翔遠公司是有名的信托公司,私募經驗豐富,此次的論壇是該公司在內地舉辦的最大型的一次,能夠參加進此次論壇的投資者大都有著不凡的家底,這更讓此次的論壇備受關注。按莫寧的資曆,她原本不能參與這樣大型的報道,比她經驗豐富的記者報社有許多,對私募領域有專攻的也有兩三個。可是,采訪名單定下來時,沒有人有意見。因為此次的私募論壇是全英文流程。報社裏英語好的有許多,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並知曉眾多經濟專有名詞的,隻有莫寧。
  莫寧英語說得好是大二大三她花了兩個暑假專門去學的,經濟詞匯掌握得多則完全靠平時對工具書的翻閱和國外經濟新聞報道的解讀。她從不認為好運會無緣無故從天而降,她做過的努力也許沒人知道,可是,她努力的結果眾人皆知。
  工作至上,感情的事暫壓一邊,莫寧雷厲風行。
  論壇開幕的那天,G市正好寒流過境,氣溫驟降許多。莫寧難得的起早化了個正式的妝,周一諾嫌她吵,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說:“弄那麽漂亮是想爬牆嗎?”
  莫寧“哼”了一聲,沒理她,繼續畫眼線。
  “你今天到底要參加……個什麽屁論壇來著?”
  “今天降溫,出門多穿點衣服。”莫寧沒回答她的問題。
  周一諾把被子甩到一邊,一腳虛空的踹著什麽,道:“我昨天有沒有告訴你,我們顧總……的事?”
  莫寧手一停,奇怪的心一跳,幾秒後,又繼續刷眼睛,道:“沒有。”
  “那就好。”周一諾說完又抱著枕頭翻了個身睡去。
  莫寧還在等她的下文,從鏡子裏瞥見她又睡過去,也不再追問她什麽。現在這個時候,沒有顧準的消息她會平心靜氣很多。
  她會給他好看的。莫寧在心裏暗暗叫囂。
  莫寧沒想到,她還沒來得及給他一個好看,對方先給了自己一個好看。
  顧準也參加了此次的論壇,右手邊還挽著個留著□浪卷的漂亮女人,那女人身上有股說不出來的富貴氣,舉手投足都是優雅。莫寧坐在媒體席,一見這兩人並肩出現就被驚豔了。
  第一反應是不可免俗的對比。然後不可免俗的發現自己和她有差距,有與生俱來的差距。接著不可免俗的覺得那個男人和那個女人很配,比自己和他配。再接著不可免俗的覺得胸悶氣短,覺得一片混亂。
  這種不可免俗的反應持續了很久。
  止於論壇正式開幕。
  致開幕詞的是翔遠的CEO,王翔遠。他是個長相就很顯精明的男人,樣子並不帥氣,五官十分普通。但是他完美的英語發音和略顯幽默的發言思路很快為他挽回了一些形象分。
  他原本是莫寧的擬采訪對象。不過,聽完他的致辭後,她覺得“擬采訪對象”的“擬”可以劃去了。一上午的頭腦體操,莫寧中午就在場外劈劈啪啪的寫稿子。等她忙完手頭的事情後,這才覺得餓了。自助餐在會場西麵的餐廳,莫寧已經很累,內心做了一番掙紮後,她最終放棄了午飯。就抱著筆記本在西廳小憩,腦子裏不斷排演下午的問題。
  顧準的影像總是躥進她的思維裏,還挽著那個女人。從頭至尾,他完全沒有看見她。暗暗歎了口氣,她強迫自己別去想太多。
  下午繼續是海量的各類信息入耳。一聽一譯之間,她很投入,也很累,卻強撐著戰鬥力。終於到五點媒體時間,主辦方言明考慮時間的關係,隻允許三名記者提問。因為確實沒有經驗,莫寧以為在這個環節會有記者搶著提問,還特別帶了隻玫瑰紅的手表,手舉得老高。未料,最終全場隻有她一個人舉手提問。
  那種感覺很奇怪,就好像派發禮物的聖誕老人手裏握著一個神秘的禮物問誰想要,結果一大群孩子裏隻有一個人說要,打開禮物,原來所謂神秘的禮物實際隻是一隻襪子的那種尷尬。
  莫寧還是利落的起身,微笑,滿目的自信,她的口語是美式,深沉低昂,吐字清晰,發音準確。手裏沒有握著采訪本,她隻是抬頭麵向王翔遠的方向,一個長長的問題直接拋給了他。
  此時,她並沒有注意到有多少雙眼睛正看著自己,帶著各種表情。
  王翔遠撐著下巴坐在席上,聽完她的問題竟然大方的笑了。莫寧信心更足,約到他的采訪也許不是什麽難事,現在她正在快速考慮的是,能否約到他的獨家。
  王翔遠的回答很完整,這多多少少讓莫寧平衡了一些。
  結束時,莫寧很順利的直接找到了王翔遠。握過手之後,莫寧遞上名片,王翔遠略掃一眼,並未深看。他的視線似乎更願意落在莫寧身上。“莫小姐好名字。”
  莫寧笑答:“謝謝誇獎。”
  “莫小姐在美國呆過?恕我冒昧,因為前幾年一直在美國呆著,對美語感到很親切。”
  莫寧微笑表示理解,搖頭答道:“雖然一直想去,但我並沒有去過。”
  王翔遠點點頭:“莫小姐聲音很好聽,英語說得也棒。”
  莫寧不是那種小家子氣的人,聽了這誇獎也不做作的解釋什麽,大方的再說了句“謝謝”之後,開門見山道:“王總現在應該很忙,原諒我急切的想知道,鄙報有沒有機會能約到您的采訪?”
  沒有什麽思考的時間,王翔遠笑意款款的答道:“當然可以。”隨手從西褲口袋裏掏出手機,他舉起莫寧剛給他的名片就撥起號來。
  莫寧的手機在包裏震起來。
  “這是我的號碼,兩周內我不會離開G市,莫小姐可以隨時找我。”
  莫寧笑著說:“好的,那先不打擾王總了,再見。”
  王翔遠抬手做了請便的手勢。莫寧笑著轉身,抬頭便見顧準的身影,隻是此刻他身邊並無旁人,他的目光好像是在自己這個方向,莫寧心一跳,見他正往自己的方向走來,竟愣愣的停下步子。
  直到身後一個聲音起:“顧準!”
  再抬頭,眼前那個人已經從自己身邊直直的走過去,一秒不曾停留,連目光也沒有。
  再抬步時,莫寧目不斜視的看著前方,拳頭暗自收緊,收緊。

  二十戰
  出了賓館,冷氣撲麵而來。莫寧裹緊了風衣外套,低頭走下台階。邁開步子,越發覺得腹中饑餓,胃有些不好受。莫寧並沒有胃病的經曆,這回的確是餓得難受了,隻想快些回家。
  身後有腳步聲入耳,那人走得很急,很快超過了莫寧,然後站在她眼前。
  張乾誌。
  會場裏,莫寧是真沒看見他,盡管他當時就坐在她後麵兩排。張乾誌穿得西裝筆挺,站在莫寧下一級台階上,皺眉看著她:“胃痛了?”
  他的聲音裏有關心,莫寧聽得出來。也便不那麽抗拒,點點頭“嗯”了一聲,又從張乾誌側身走過去。
  “下次寫稿子不用那麽拚命,午飯一定要吃。”張乾誌同她並排走了下去,又說:“我送你回家吧。”
  如果是平常,莫寧也許早沒了和張乾誌說話的興致。可是今天不同。她為他對自己的關注小小溫暖了一把,加上前麵有人完全無視她的強烈對比,她忽然幡然醒悟:張乾誌看得到她中午沒吃飯,看得到她胃疼,看得到她也許需要一個幫助。可是,顧準看不到。不為別的,因為他對她沒有好感——男人對女人的好感。
  也許她是真的自作多情了,把一個男人對自己的正常表現當成了愛情。想法一到這兒,莫寧更覺得冷了。吸了吸鼻子,她揚首去看張乾誌,他的臉上確實是盛著擔心的,遂道:“麻煩了。”
  兩人並肩走向停車場。
  車子一啟動,莫寧的頭就開始犯暈,因為坐在後座,也就沒什麽介意的閉眼躺向了椅背。
  張乾誌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略作斟酌的說:“你要到了王翔遠的采訪?”
  莫寧悶悶的“嗯”了一聲。顧準又開始在她腦子裏流竄,她的心稍稍一牽就能疼。
  張乾誌:“他的傳言很多,你要注意一點。”
  “怎麽?”
  “私生活、人品各方麵。”說完張乾誌又從後視鏡裏掃了莫寧一眼,見她一點都不驚訝,便隨口說:“他和顧準是好朋友。”這是個有關於“物以類聚”的暗示。
  莫寧像是完全沒聽出來,仍舊閉著眼道:“嗯,我知道。”
  張乾誌一時沒了話,過了半晌,他突然狀似無意的問:“還和顧準好著?”
  莫寧:“可以不討論這個問題嗎?”
  張乾誌:“你在逃避,證明你們也許並不美好。所以,有些事我也不必顧忌的告訴你了。”
  莫寧突然睜眼,腦袋仍是暈,並沒開口說話。張乾誌再次看了看她,攜上一抹笑容道:“記得我們在S市吵架那一次嗎?”
  他不提莫寧還想不起來,一提莫寧就憶起前麵開車那人曾算計過自己。她不是傻子,想當然的提防起來。
  “沒錯,那是我的一個小計,可是,我使計起碼證明我在乎你。那時顧準就很明確的表示過,他對你沒有意思,原話是他並不是我的情敵。我不知道你們後來發生過什麽,但我相信,在我眼裏你是香餑餑,在他眼裏,你什麽也不是。”
  莫寧的語氣有股悲涼過後的平靜:“說完了?”
  張乾誌:“你也許不信。我舉個例子,你知道今天跟他一起出現的女人是誰吧?”
  莫寧頭疼,立即後悔自己上了這車。這種知覺讓她轟然意識到,她對顧準以外的其他男人的忍耐力已經越來越差。哪怕是聽顧準冷落嘲諷她,都比聽張乾誌這廝說一些以愛她關心她為由的話舒服。
  這就是為愛犯賤吧。莫寧有些悲觀的將腦袋移向窗外,緩緩搖下車窗,冷空氣一下子就灌了進來,她終於冷靜了一些。便說:“有什麽話就一次性說完吧,提醒也好,警告也好。我會記得你的大恩大德。”
  張乾誌把莫寧現在這樣的反應歸於對顧準的絕望,他知道莫寧並不一定完全相信他,但是,他的話對她肯定造成了影響,抱著這樣的心態,張乾誌流暢的說:“顧準去美國之前的身份一直是華隆著重培養的女婿,是要接手華隆的人,謝靈雖然很強勢,卻不失為一個美女,當初他們的事雖然被謝靈的父親遮過去了,還是有些人知道的。如果你想弄清楚,我可以幫你查……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如果說顧準會喜歡強勢的女人,你還排不上號。”這次,張乾誌沒有去看莫寧,也就沒有發現她的眉頭條件反射的皺了一小下,那是壓不過心痛的表現。
  張乾誌還在接著說:“我不知道顧準去美國的目的是什麽,但他在那邊的華人圈裏也確實是風雲過一陣的,今天陪在他身邊的這個女人就是地地道道的美籍華人,她父親是……”
  “好了。”莫寧突然打斷,聲音不大。放緩語氣,她說:“中午沒吃飯,我現在很餓,放我下車好嗎,我看見麵店了。”
  張乾誌:“胃還難受?”
  莫寧“嗯”了一聲。
  張乾誌:“我帶你過去。”
  然後一整頓飯莫寧都沒說過話,她大口大口的吃麵,吃得熱氣騰騰,好像一點都沒受到打擊的樣子,張乾誌履行著一個好男人的職責,從她進麵店開始一直陪著,見她實在吃麵吃得忙,也確實沒再說過話。
  麵吃到一半時,周一諾的電話打來,莫寧接起,那邊人說:“在幾號桌?”
  “19。”莫寧道。下車前,為了擺脫張乾誌,她給周一諾發了一條救命短信。
  “好的,等我!”周一諾說完就掛了電話。
  不過一分鍾,把藍色長風衣穿得極為帥氣的周一諾已經出現在二人眼前,她的目光先若有所思的在張乾誌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笑意漸漸升起,她拎著包,緩步走了過來。就站在19號桌前,周一諾抿了抿嘴,說:“喲,這位先生是?”
  莫寧依舊坐在,道:“《經濟周刊》名記者張乾誌先生。”
  周一諾點頭:“哦!”
  張乾誌笑得很禮貌的說:“這位……”
  “我叫周一諾,”周一諾伸出手去,張乾誌也得體的握了過來,緊接著,周一諾說,“我想起來了,當初就是你把她報社的名額搶了是吧?”
  張乾誌滿臉的詫異與尷尬,偏偏周一諾像什麽事都沒有似的和他握手,還笑得很燦爛:“見到你很高興。”
  張乾誌笑得很怪異。
  莫寧很快吃完麵,不及說話,周一諾已經開炮:“張先生待會兒去哪兒?”
  張乾誌很防周一諾,四平八穩的說:“送完你們回家,我再回家。”
  周一諾:“哦,是這樣,張先生,我有車,所以……暫時不用你送了。”
  周一諾說自己有車時麵不改色心不跳的樣子讓莫寧很想笑,她卻無力笑出來。
  張乾誌離開的時候頗有種灰溜溜的感覺,像灰太狼。莫寧看著他,忽然想到自己。想著自己在顧準眼裏會不會也是這樣一種幾近猥瑣的姿態,又覺得愁上心頭。
  對麵的周一諾眯著眼睛打量了她許久,她問:“你怎麽了?”
  “沒怎麽。”
  “顧準?”
  莫寧:“我可以俗氣的要求你以後不要再提這個名字嗎?”
  “我早上就想告訴你的,公司傳聞我們顧總的美國女友回來了。我昨天還看到那女人的側影,確實是尤物,雖然還沒確定那是不是正牌,但我琢磨著,你也挺險的。”
  莫寧“哦”了一聲,表示她知道了這消息。
  “話說你們是不是有了什麽進展?”周一諾突然認真的問。
  莫寧:“接過吻。”
  周一諾的眼睛瞬間瞠到最大:“我靠,這太勁爆了!”
  “我主動的。”
  “這更勁爆了!舌吻?”周一諾強壓住興奮的嗓音,看著莫寧的一雙眼都亮晶晶。她雖然大膽,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吻過那個人,雖然很想,也不是不敢,最終卻沒能。
  莫寧很幹脆的點頭。
  “我靠,那那個男人……他……他他他,他沒說什麽?”
  “他說對我沒感覺。”莫寧低頭,“雖然我覺得這是假話,但目前來看,也許是真話。至於他和我接吻,估計是送上門不要白不要的心態吧。”
  周一諾撐著腦袋坐在她對麵,滿麵愁容的看著她,幾度欲言又止過後,她最終吐了幾個字:“我們回家吧。”
  莫寧點點頭起身。
  秋天的夜來得很快,不過六點多,外麵已經有些灰暗。莫寧穿上外套,周一諾走過來挽住她的胳膊,仰天一笑:“這樣,咱們以後就平等了。”
  莫寧苦苦一笑,沒答話。
  “明天我去把工作辭了。”
  “辭了幹嗎?”
  “沒意思。”
  “先做著吧,總比待業強。”
  周一諾低聲歎氣道:“哎呀!你不會真被傷了吧,寧姐!”
  莫寧:“嗯,所幸沒傷得很重。就是自尊心受了挫。”
  周一諾:“我信你!”又重重的挽住她。
  那天晚上,莫寧輾轉反側,淩晨兩點多的時候她起床為自己倒了杯水,周一諾已經睡熟,有輕淺的呼吸聲入耳。莫寧端著水站在飲水機旁發了會兒呆,正巧這時,擱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她疑惑的走過去,黑夜裏,手機屏幕上正閃爍著一個亮亮的名字:顧準。

  二一戰
  平撫好心情和心跳,莫寧按下接聽。那邊沒有人說話,隻有一些嘈雜的背景環境音。莫寧不確定的“喂”了一聲,對方依舊沒有動靜。
  細細聽,可以辨出是幾個男人的聲音,卻聽不清他們具體在說什麽。略作思考,莫寧明白對方可能是不小心觸到通話鍵,誤撥了她的號碼。怪怪的失落過後,她打算厚道的掛電話。可是,電話拿下的那一秒中,腦中靈光突然閃過,她想到一個細節。
  為什麽會誤撥她的號碼?
  他打過她的電話,可是,未等到她接,他便掛了。
  他為什麽要打她電話?又為什麽在沒接通的情況下掛斷?
  這靜謐的黑夜裏,莫寧一雙眼睛卻驟亮。
  又等了幾分鍾,電話裏先後傳來告別聲、關門聲……卻始終沒有熟悉的、手機主人的聲音。莫寧慢慢摸回了床邊,正聽見手機裏傳來關車門的聲音。心一緊,思緒蔓延,他這麽晚才回家?
  車門一關,手機裏完全沒了動靜。莫寧半側著躺在床上,原本是想著睡自己的覺,但手機依然不掛,就任它這麽開著,看他什麽時候能發現。可是,聲音一安靜下來,莫寧竟然沒忍心掛下電話,她想知道他在做什麽,想知道他什麽時候能發現自己,想知道他發現自己後會有什麽反應,會說一句什麽話,會怎麽解釋這個失誤……
  突然覺得自己很傻,閉了閉眼,還是把手機拿開。
  她並不是一個感情高手,高中父母管的太嚴,她隻懵懂的談過一次戀愛,連手都沒和那人牽過,她卻是個重情的人,至今記得那張在陽光下會生輝的臉。第二次戀愛是在大學,一個社團的學長追了她一年,那是個很上進的人,莫寧覺得自己和他誌趣相投,兩人便在一起。大學裏的戀愛其實很頹廢,一個人也許能上進,但兩個人在一起就是無聊了。無聊的散步,無聊的自習,無聊的拒絕他一次又一次的動手動腳,莫寧最終放棄了戀愛。
  對她不愛不喜歡的人,她有的是處理辦法,可是一旦介意,仿佛再也不能瀟灑自如,對方一句話一個小表情都能讓你水深火熱。
  也許,她該好好冷靜冷靜。
  “喂?”
  夜很深,很靜。被這些煩擾反複糾纏著,莫寧並沒有睡著,所以她很清晰地聽見了這個從手機裏傳出來的有些突兀的、並不大的聲音。
  心跳如雷。莫寧找到這麽個詞形容自己此刻的狀態。她卻沒有拿起電話。
  “……莫寧?”對方的聲音有不確定,有刻意的壓低,他的嗓音本來就低得很有磁性,不知不覺就讓人心跳,可是,此時夜這麽寂靜,他的聲音裏偏偏還有一種奇怪的大約是酒後的迷蒙,使他整個人就憑著“莫寧”這二字瞬間誘惑起來。
  莫寧在心裏數了五秒,然後毫不猶豫的拿起了電話,走去了衛生間,沒有開燈,在黑暗裏倚著牆站定,她輕聲說:“嗯。”
  那頭靜了片刻,少頃,聲音傳來:“抱歉,我剛剛看到電話,找我有事?”
  莫寧無聲的笑了笑,不無諷刺的說:“電話是你打的,我接了,您那邊半天沒說話,我還以為你出事了,也就一直沒有掛。”
  莫寧聽到那邊有車鳴聲,然後顧準說:“是我撥錯了。”
  “要撥錯也得先前撥過,那麽顧先生,你先前撥我電話有什麽事?這事情讓您為難了嗎以至於您這麽撥了又掛的?還是顧總呆的地方信號太差我沒接到您電話?”莫寧的諷刺意味太明顯,可是不用當著他麵這麽毫無顧忌的說出去,她覺得很爽,奇爽。
  “唔,我先前撥過。”顧準的反應遲緩了許多,語氣淡淡的,仿佛莫寧再怎麽惱羞成怒他也不介意,他並沒有解釋什麽,緊接著問:“你要采訪王翔遠?”
  莫寧一疑,沒想到他會突然問這個,道:“這是采訪機密,恕我不便告知。”
  顧準在那邊低低一笑,隔著電話也能聽到他笑聲裏隱含的愉悅。
  莫寧聽這笑聽得心頭火起,張口道:“打電話來是想讓我提防你的朋友嗎?對一個陌生人都能這樣周到,顧先生還真是舍己為人。”
  “看來已經有人和你說過……”話未完,顧準那邊便傳來一聲刺耳的刹車聲,然而是激烈的碰撞聲和一句悶哼聲。
  莫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什麽計較都管不上了,急急問:“你怎麽了?”
  過了許久,那邊才有微弱的人聲:“看起來大概是……追尾了。”
  莫寧趕到事故現場的時候是清冷的淩晨,氣溫低得嚇人,她穿著厚厚的長外套,顧準的身影在交警車燈的照耀下極好辨認,他正被交警圍著。莫寧快步走過去,近了身才發現他看起來還好,起碼沒有見血。
  顧準看見她,朝她笑了笑,雲淡風輕的樣子。
  身旁有個臉胖的交警,表情一直很黑,莫寧問他:“交警同誌,什麽情況了?”
  那交警顯然很氣憤,這氣憤殃及了莫寧,他的語氣並不和緩:“酒後駕車,喏,”交警指著前麵那輛車,“瞧人家的車都被撞成什麽樣子了,先扣證,具體結果等上頭通知!”
  莫寧眼一暗,再去看顧準,他仍舊表情閑適,一點不像剛發生過事故的人,莫寧走上前,溫言道:“有什麽地方受傷了嗎?”
  顧準站在人行道上,莫寧站在馬路上,本來就比她高,這會兒更顯得居高臨下了,他自己似乎也不滿意這樣的站位,抬腳邁下一步,與莫寧站在同一地平,他低下頭,從西褲口袋裏抽出手說:“好像手受傷了。”
  莫寧聞言看去,那手已經血肉模糊。她嚇了一大跳,心一顫,拉過他的手。
  旁邊那個臉黑的交警聞聲探過頭來,“嘖”了一聲,瞪著顧準道:“這是喝了多少酒啊?我剛才問你你怎麽不說?”
  又有一個交警過來:“趕緊送醫院吧!”
  莫寧冷靜下來,當即拽過顧準:“去醫院。”
  幾個交警見她和顧準樣子親密,在他們走之前留下了莫寧的電話,說是到時通知處理結果。
  他身上的酒味確實很濃。莫寧不知道他是否醉了,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麽,救護車上的位置很寬敞,有兩個小護士正在為他做傷後清理,他閉著眼,另一隻手緊緊地拉著莫寧,突然說:“前幾天有個術士說我今年年底前會遭血光之災,我一向不信這些,不過,好像應驗了。”
  莫寧已經計較不來他此時的清醒度,被他握著,她隻覺得自己被嚴重的需要著,被嚴重的信任著,輕輕地“嗯”了一聲。
  有個護士說:“先隻能這樣處理了,傷處有碎玻璃,去了醫院才能取出來,我知道這很疼,希望您忍著。”
  這護士說話極溫柔,略帶著微笑,莫寧卻聽得心疼。他很疼?所以才握得她這麽緊?
  “其實不疼。”像是發現了莫寧的擔憂,顧準補了一句,雖然他仍閉著眼。
  “快到醫院了。”莫寧說。
  “手不疼,頭很疼,我已經很久沒喝過這麽多酒了。”
  莫寧知道酒的後勁上來了,不然不會和她這樣毫無芥蒂的和她說話。再然後,他就沒有說話了。到醫院的時候,他牽著她,好像受傷的是她。
  他的步子依然邁的穩,莫寧走在他身後,覺得這一切像是虛無夢境。
  醫生為他處理好了傷口,並不嚴重的傷,也不需要住院,顧準不想呆在醫院,莫寧便繼續履行著義務,將他送去了他家。
  這是莫寧第一次到一個陌生的、單身男人家裏。
  他家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很淩亂,卻不是邋遢的淩亂,而是東西很多,滿滿的亂。他家的沙發特別長特別寬,可是都被各類雜誌堆滿。顧準用那隻沒受傷的手揮開了其中幾本,空出一個位置,道:“坐。”
  然後他揉著發痛的額角走去隔壁的小廳:“要喝什麽?”
  莫寧沒坐,跟著他,他家冰箱也很大,裏麵整齊擺放著各種飲品,莫寧極快的掃視,獨獨沒有看見酒。
  “蘋果汁,謝謝。”她說。
  顧準食指穿行,在一排飲料裏點出青蘋色的那瓶,拿出來遞給她,又為自己拿出一瓶番茄汁,關上冰箱門。
  莫寧說:“你果真醉了嗎?”
  顧準還未及從冰箱前轉身,聽了莫寧的問話,他也沒轉。就這麽站立了片刻,然後他說:“你希望我此刻是醉的嗎?”
  莫寧:“我希望你是個坦誠的男人,願意承認,願意擔當。”
  顧準仍舊背對著她:“你覺得我是因為不願意承認,不願意擔當?”
  莫寧沒有很快接話。因為她突然不確定了。不確定他是不是醉的,不確定他問這個問題是否抱著期待,如果她的答案他不滿意他是否又會扔出那些足以顛覆她的話來,不確定的太多,她覺得沉。
  這時,顧準卻突然轉過身來,將剛拿出來的番茄汁輕放到旁邊的台子上,緩緩朝她走了兩步,已經非常近。他低頭看她,她抬頭回視,辨別著他眼裏的意味。
  然後,他突然伸手,準確而堅定地,抱住了她。

  二二戰
  有人說,擁抱是最適合靈魂依偎的方式。
  他整個人靠過來的那一刹,莫寧已經失魂,他的雙手再圈過來之後,她已經落魄。她想到自己若幹年前在某本書裏看到的一句話,你的一生裏要被許多男人擁抱,父親給你關愛,朋友給你鼓勵,愛人給你依賴。
  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去環住了他,下巴擱在他為她放低的肩上,她閉上了眼睛。
  淩晨,整個世界都黑得純粹,靜得純粹。這周遭讓閉眼的莫寧覺得,全世界好像就剩下他們。
  哪位詩人說過的,“此心安處,便是吾鄉”?莫寧在他肩上移了移下巴,這小動作很細微,顧準卻突然抱得更緊了一些。沒有不適,隻有滿滿的踏實,此時此刻,她覺得很安心,很安心。
  原來擁抱是真的會給人溫暖的。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兩人就快抱成石像。莫寧突然說:“你打算這樣抱到明天太陽升起嗎?”
  顧準微微笑了笑,退離開她。站直道:“辛苦了。”
  溫暖驟離,莫寧側身走出去,為了不讓他看到自己因為突然的冷而微顫的身體。
  立在客廳的大窗戶前,莫寧掀起窗簾一角道:“時間不早了,既然你沒事,我走了。”
  顧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莫寧轉頭去看他,他正盯著自己,屋裏一直沒開燈,可那種直視的感覺那麽分明,芒刺在背。“你在等什麽嗎?”莫寧淡淡的問。
  顧準看著她:“你覺得呢?”
  “為什麽你不自己告訴我?”
  “為什麽不自己去尋找答案?”顧準緊接著一句,語速很慢,語音很低,語氣很沉,就好像在指引著什麽……
  莫寧聽見自己的心跳起伏聲,她卻不想再猜,直言道:“那麽,你到底要怎麽樣?”
  這話問出去良久,顧準才說:“算了吧。”聲音輕得像是歎息,莫寧看見他在黑暗裏伸出步子,抬腳走向一處,“嘀嗒”一聲,客廳驟亮,沒有什麽表情可以掩藏,也沒有什麽動作可以收斂。
  “時間很晚了,送你回去。”
  莫寧急忙接話:“不必了,我自己回去,你才受了傷,好好休息吧。”
  顧準沒有看她,沉默了片刻,他說:“好。”
  他還是送她下樓,半個小時前,他牽著她的手上了他住的二樓,半個小時後,這兩人身上再也找不出和諧的跡象。說不送她的人又不知不覺送她到小區外,打到車後,莫寧鑽了進去,報了住址後,莫寧順便催了一句:“師傅,麻煩開快點。”
  車子一溜煙的駛了出去,顧準還站在原地,夜風一吹,傷口裏似乎也灌進了風,他覺得冷,還有些刀割一樣的疼。
  莫寧在出租車上流下了眼淚。
  他不說任何什麽,也不願意做任何解釋,他說讓她自己去尋找答案。最後,他說算了吧。
  那就算了吧。她實在想不出自己還能做出什麽努力。他太高不可攀,他太遙遠,他太難猜。就像他親自說過的那句“我對你沒有好感”,她永遠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真是假。可是,這真假又反複攪纏著她,一遍一遍淩遲著她,她有些累了。
  獨自來到G市,各種起居小事都是一個人,她最累最苦最艱難的時候沒有哭過;實習之時,被許華莫名其妙的教訓,她沒流過淚;被曾經信任的朋友搶了工作迷茫無助的時候,她沒有哭過……
  這句算了吧,竟然叫她淚流滿麵。
  司機師傅好心的說:“哎呀,怎麽哭得那麽狠啊,和男朋友吵架了?”
  “人生呐,就是這麽坎坎坷坷的,一道坎,你過去了,你的人生就繼續了,過不去,你就跌進坎裏永遠都出不來了,我說姑娘,這麽年輕可別想不開啊!”
  莫寧掩住鼻子,悶悶的說了聲“謝謝”,使勁睜眼,卻怎麽也看不清車窗外的景。
  王翔遠的采訪莫寧交給了付夕顏,她對CEO之類的人物有著最原始的興趣。莫寧把這任務給她的時候,她很開心。
  然後她自己把自己送進無數小稿子小新聞裏,失戀的人都愛用工作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這話並不假。莫寧是個工作極其負責的人,這樣的高度緊張倒也確實為她緩解了不少不愉快的情緒。
  下午兩點多,她正在修改一篇專訪稿,付夕顏蹬著高跟鞋“噠噠噠”的出現在她眼前,采訪本扔在她桌上,付夕顏很氣憤:“莫寧,你是故意的吧?”
  莫寧手還在電腦鍵盤上,抬眼看她,先被付夕顏精致的妝嚇了一跳,平了平語氣道:“怎麽了?”又移開她扔在她鍵盤上的采訪本。
  付夕顏:“王翔遠根本不接我的采訪!”
  莫寧凝眉:“說清楚怎麽回事。”
  付夕顏冷笑:“你問我?”
  “我不問你我問誰?”
  付夕顏別過臉去,半晌才說:“上午到打電話給王翔遠,他助理接的,我說我約了采訪,他助理讓我去賓館等。我在那兒等了兩個小時,王翔遠親自打電話給我說,他不接我的采訪。”
  莫寧聽她說著,接話道:“然後?”
  “然後?!他說他隻接你的采訪,其他人都不必去。”
  莫寧也被這話驚住了,滿臉不可置信。
  付夕顏:“你這是故意耍我吧?成心看我出醜嗎?”話畢,她“哼”了一聲,從莫寧桌上拿走采訪本,又扔下一個白眼,“噠噠噠”的走開了。莫寧看著她的背影,新買的名牌裙子,價格不菲的鞋子,性感的黑色絲襪……忽然明白了付夕顏這樣生氣的原因。
  下午主任親自找了莫寧,說明王翔遠這個采訪不能不做。對方又答應是專訪,所以必須盡快進行。莫寧無法,隻得在下午親自打電話約王翔遠的時間,仍舊是助理接的電話,聽說她是記者,先確認了一下是否是莫寧才應下了采訪。
  晚上七點多,助理再次打電話來,讓莫寧定時間和地點。莫寧怕麻煩,直接定在王翔遠住的那家賓館大廳。
  周五下午五點,莫寧準時出現在約好的地方,臨時挑了個靠窗的位置,莫寧隨手拿起旁邊的雜誌,仔細看了起來。因為雜誌上有篇稿子確實寫得有意思,以至於王翔遠行到桌前莫寧都沒有發現。
  王翔遠在莫寧對麵坐了下來,穿著一件黑色的休閑外套,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倒顯得整個人利落許多,他也不急著開口,抿著笑意等待著莫寧發現他。
  翻頁的時候,莫寧看到了他,把雜誌擱在一旁,默默記下刊名和文章名,她打算回去看完。抱歉的笑了笑,她起身得體的伸出手:“實在對不起,為什麽不提醒我?”
  王翔遠也笑意款款的伸手交握。“莫小姐認真的樣子很迷人,我不忍心打擾。”
  莫寧身上短短的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果然不是什麽正經人士。對付這一類讚美,莫寧隻是淺笑,並不表露多大的喜悅,轉頭叫來服務生,道:“王先生要喝點什麽?”
  王翔遠單腳架起,很閑適的靠後坐,笑言:“莫小姐有什麽介紹的嗎?我對這裏並不熟悉。”
  泡妞的高手大概就指這一類,可幸莫寧被“泡”的經驗還不算少,點點頭,她說:“很抱歉,我每次來都隻喝咖啡。”
  “那喝咖啡吧。”
  服務生點頭說了聲:“請稍等。”又恭敬地躬身離開。
  莫寧側身從包裏拿出文件袋,打開,開門見山的說:“此次采訪除了想了解一下本次私募論壇的具體情況。”抬頭看了一眼王翔遠,他正饒有興致的看著她,她也不停,拿起桌上的資料遞到他手上:“聽說翔遠公司今後的業務將在內地大範圍延伸,當然,這些都是我從台灣一些媒體雜誌上了解到的,今天能親自……”
  “莫小姐,采訪我不需要說那麽多客套話,你想問什麽,盡管問,不必莊重的解釋。”王翔遠打斷她。
  莫寧一下止了聲,倒是頭一次碰到這麽爽快的采訪對象。爽快歸爽快,他看人的意味卻實在讓莫寧覺得難受。是那種走在叢林裏,不知道什麽昆蟲爬進衣服裏,你想抓都抓不到的那種難受。
  出乎意料的是,采訪進行得很慢。王翔遠時不時會問她一些其他問題打斷她的提問,或者他在回答過程中直接自己將話題移到別處,雖然看起來像是配合她的采訪,實際上大部分時間他在拉著聊天。
  結束的時候已近八點,王翔遠直言:“莫小姐一下午都隻喝咖啡,我看著很內疚。”
  莫寧假意抬手看表,皺眉道:“這麽晚了。”
  王翔遠:“哦?莫小姐還有事?”
  莫寧:“實在對不起,我家裏還有個人等著我去喂她。”說話不同於寫字,“她”字的發音是一樣的,莫寧故意說得很曖昧,看著王翔遠的表情,確實有了些變化,她又笑著說:“改天請王先生吃飯。”
  王翔遠點點頭,滿臉都是疑惑。這疑惑的表情一直持續到莫寧從賓館的旋轉門裏出去,直至身影消失為止。

  二三戰
  冷空氣仍然大規模影響著G市,莫寧周末原本都去書店打發時間,為了避免和顧準之間一切會產生的尷尬,她也懶得出門了。好在家裏還有藏書,便躺在矮沙發上看書,周一諾趴在床上上網,偶爾放些北歐風的歌曲,兩人十分和諧。
  莫寧看一場電影,看一個故事都會很容易入戲,周六下午她看了一本詩集,注解下麵講了一個與詩集本身無關的故事,莫寧正看得仔細,心潮也正起伏,突然一個電話打入,白白破壞了這寧靜,莫寧摸起手機,抬眼看,未知號碼。
  接起,是交警大隊打來的,一是通知他們去取車,二是告知處理結果。因為此次事故不是顧準的責任,所以對他的處罰相對較輕,隻是要交罰款而已。
  等那人說完,莫寧突然憶起自己和顧準已經陌路,又對電話裏的人說:“這樣,交警同誌,我把他電話給您,您直接聯係他。”
  那交警接話說:“打過了,打不通。隻能打家屬的。”
  莫寧:“……”
  交警同誌厚道的掛了電話。
  莫寧後來打了個電話給範濛,得知顧準已經出差,一周後才回來,其他的,莫寧沒問,隻隱隱約約覺得這出差也許與自己有關。打斷自己飄遠的思緒,莫寧隻好將電話撥向了黃琦樺。
  黃琦樺倒是一反常態的沒有多問,隻說讓莫寧陪她一起去一趟。莫寧一想也沒什麽,便應了下來。
  兩人直接在交警大隊碰頭。
  黃琦樺穿著米色的長風衣,頭發披著,遠看會覺得是個都市高幹女精英,相比而言,穿著夾克衫的莫寧就顯得極其業餘了。莫寧走上前去,被黃琦樺伸手挽住:“好多天不見了。”
  莫寧淡笑:“最近比較忙。”
  黃琦樺:“待會兒一起去喝個茶,怎麽樣?”
  莫寧點頭:“好。”
  兩人辦好手續,取好車,黃琦樺直接開車去了城南一處出名的茶樓。剛落座,黃琦樺就笑說:“顧準出差去了?”
  莫寧一時未查,下意識的答:“嗯。”
  黃琦樺笑意已深:“我都不知道他去出差了。”
  莫寧這才明白她的用意,不自覺的流露出一個無言的表情。
  服務員正走過來時,黃琦樺接到一個電話,她愉快的笑容還掛在臉上,卻在聽了電話內容之後霎時收起。那瞬間的表情莫寧看得太過分明,以至於黃琦樺很快傷痛起來的表情也讓她心裏“咯噔”了一下,服務員站在一旁,愣愣的看著二人。
  “……好,我馬上到。”掛完電話後,黃琦樺整張臉已經慘白,瞳孔漸散漸合。隻見她顫悠悠的起身,扶著桌角的那隻手青筋暴起。
  莫寧迅速從座位上起身扶住她:“怎麽了,阿姨?”
  黃琦樺邁開一步,像是這才發現了莫寧,移過頭來,眼睛聚焦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顧啟元……中風了。”
  莫寧隻看得見她煞白的嘴唇。
  顧啟元是在捧趣小書店突然昏倒的,店裏客人發現的時候,他已經不知在那張大桌子上趴了多久。那客人在發現的第一時間打了醫院電話,醫院聯係的黃琦樺。
  兩人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醫院門口的大風吹得黃琦樺長發亂飛,莫寧一直緊緊地拽穩著她,抬頭看她,覺得這位曾經少女一般的母親瞬間蒼老了幾十歲。莫寧心裏難受的發緊,在心裏祈禱老天不要讓那位可愛的學者發生任何不幸的事。
  醫生正在緊急搶救。黃琦樺連問話的力氣都沒有,莫寧代問了情況。又安放好黃琦樺,因為沒帶錢在身上,她讓周一諾跑了一趟,送錢交了手術費。周一諾也是個懂事的人,見情況可能不太好,也留下來在黃琦樺身邊照看著。
  莫寧鋪天蓋地的給顧準打電話。
  傍晚七點多的時候,範濛用私人手機給莫寧打電話說:“顧總現在在美國總部。”
  “請把他在美國的電話給我。”
  範濛說:“因為顧總這次出差沒有帶隨行秘書,所以聯係他比較困難,我剛得知顧總今天開了一整天的會,下午還和總裁發生過爭吵。現在不便……”
  “你告訴他,他父親中風進了醫院,現在還沒脫離危險期。”
  範濛沉默了一會兒,或許沒想到莫寧找顧準是因為這樣重要的事情,馬上說:“好的,我盡快聯係到顧總。”
  莫寧補了一句:“我等你電話。”
  範濛:“好。”
  手術做了一夜,第二天早晨醫生們才從手術室走出來,出來時他們各個麵色沉重。在醫院長椅上等了一夜,黃琦樺剛站起來又立即癱軟下去,周一諾和莫寧都攙著她,聽見她顫聲說:“你們……都別去問,不要去問。”
  莫寧朝周一諾使了眼色,周一諾收到之後點點頭把黃琦樺的腦袋埋進胸前,拍著她的背說,像哄小孩似的柔聲說:“不問,不問。”
  莫寧起身將醫生領去了一邊。輕聲問:“怎麽樣了,醫生?”
  那大夫戴著眼鏡,先扶了扶鏡框,因為這個動作,莫寧看見他緊鎖的眉川,心下霎時一涼。那醫生接著說:“情況很糟,病人曾經有過腦出血的病史,也一直患有高血壓,按理說,應該注重調養保持身體檢查的。”
  莫寧忽然明白為什麽顧準費盡心思要顧老先生做身體檢查。也忽然想明白顧準對他父親的很多作為。平靜了心情,她道:“接下來……”
  醫生打斷她:“這個你放心,我們會盡力。你們也做好心理準備,尤其還有那位夫人,不管結果如何,好好照顧她。”
  “這個我知道,謝謝醫生,辛苦了。”
  醫生一走,莫寧也有些站不住。貼著牆才站穩,她從小到大沒經曆過親人的離去,對醫院一直抱著一種深深的恐懼感。顧啟元在她的印象裏一直是個精神矍鑠的老先生,此次卻正躺在病房裏,生死未卜……
  一種天命不可知的悲涼蔓延進心底。她堅持著站好,黃琦樺正安靜的躺在周一諾的懷裏,莫寧走近她,蹲了下去,仰臉看著黃琦樺,她的一雙眼睛裏毫無生氣,見莫寧看她,她突然問:“幾點了?”
  莫寧抬手看表:“快八點了。”
  黃琦樺輕聲說:“我有些餓。”
  莫寧微微一笑,站起身說:“我去買些吃的。”
  早晨風很大,醫院附近並沒有太多的食品店。稍往前走一些有家賣餛飩的,這樣的早晨有許多人正在店裏擺出來的小攤上吃著,他們有的很高興的聊著天,身後那個叫醫院的、關乎生老病死的地方看起來和他們完全無關。莫寧的頭發被風吹亂,她拂了拂,眼裏總有澀意想湧出來。
  店主樂嗬嗬的招呼著客人,莫寧快步走過去,要了三碗餛飩,耐心的了十幾分鍾,又拎著三個袋子快步朝醫院走去。醫院門口幾步之遙的距離,手機突然劇烈震動,她一手拎起三碗餛飩,掏手機接電話:“喂?”
  “我是顧準。”那端沉沉的四個字,隨著秋夜的風鑽入了耳朵裏,莫寧突然想哭。手一鬆,三碗餛飩掉了出去,滾熱的湯濺在腿上,莫寧“啊”了一聲。
  “怎麽了?”
  莫寧沒去管那剛被濺過的腿,握緊電話說:“沒事,你在哪兒?”
  “剛下飛機,哪個醫院?我爸爸……”頓了頓,顧準繼續說,“還好嗎?”
  莫寧知道他話裏的意思,體諒的說:“醫生剛做完手術,目前還好,我們在人民醫院。”
  “嗯,我馬上到。”這話聽起來熟悉得可怕,下午黃琦樺說過,麵對著的是同樣的噩耗。莫寧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也會這樣難受,心裏堵得慌,怕得慌,一想到顧老先生那張常常堆滿慈愛的臉以後會變成一張死氣沉沉的照片,她就心裏泛酸。
  餛飩沒了,黃琦樺還餓著,她隻得再度走回餛飩店。
  重回醫院,周一諾一眼就看見她,猛朝她使眼色。莫寧不明所以,快步走過去,聽見細微的呼吸聲。周一諾眼睛也紅紅的,莫寧將餛飩放在長椅上,蹲下去看黃琦樺那張臉,已經是滿麵淚痕,眼睛卻還緊緊地閉著,有淚滴從眼角滑出。
  莫寧抬手極輕柔的為她拭去眼淚,說:“阿姨,餓了就吃點東西吧。”
  黃琦樺抓住她的手,很緊很緊:“顧準來了嗎?”
  “快到了。”
  “我不餓,你們吃吧。”黃琦樺這才鬆開她,“你們都是好孩子,很麻煩了。顧準來了你們就回去休息吧。”
  莫寧努力撐起微笑,聲音柔之又柔:“今天周日,我們都不上班。就不用擔心我們了,天氣冷,這走廊裏沒有暖氣,阿姨您要喝點熱的才能保暖呀。”
  “您也不想顧準看見您不好的樣子吧,顧老先生要是醒過來要見您,您眼睛又腫,肚子又餓,也會讓他擔心的吧。”
  黃琦樺閉了閉眼,又再度睜眼,沒說話,隻是點點頭。
  三個人都拿起了碗,可都沒怎麽吃下去,隻是喝了幾口湯。沒過多久,醫生辦公室似乎開了門,有幾個醫生從那個方向走出來,莫寧放下碗,起身朝辦公室走去。拐角處,她抬頭看見一個人正朝她的方向走來,那人黑色風衣,挺直的身影,長腿闊步,那長長的醫院走廊在他身後像雲霧一樣漸漸遠去,然後,她終於看清了他。
  隻是看著他,就已經淚流滿麵,她卻恍若未聞。

  二四戰
  顧準在她的目光裏定格,他雙手先前是抻在風衣口袋裏,停下後,看了莫寧好一會兒,他又微微傾身,一隻手從口袋裏抽出,替她擦去臉上的淚,道:“怎麽站在這裏?”
  莫寧這才發現自己哭了,別開頭胡亂擦了一把,她說:“醫生剛開完小組會,大概是討論完了。我來問問情況,阿姨在裏麵,狀態很不好。”
  顧準站直身體,聽完她說的話以後,他才偏頭看了一眼身旁的辦公室,莫寧抬頭看他的側臉,他的眉頭深深折起來,他的眼睛下麵有一圈青黑色的眼圈,臉色並不好。
  “辛苦了。”顧準誠懇的說,“你先回去,我進去。”話畢,抬腿邁進辦公室。
  莫寧在原處愣了一會兒,忽然覺得自己確實沒有什麽理由再留著,又轉身朝來處走去。走廊上的路長長的,很陰暗,有不知來自何處的風灌得人身上毛毛的。莫寧拉緊夾克衫的拉鏈,加快了步子。
  黃琦樺在周一諾懷裏睡了,淚漬滿臉。莫寧走近的時候周一諾也一副就快睡著的模樣。昨天晚上九點多,與黃琦樺和顧老先生都熟識的心血管科主任來了一趟醫院,一是對顧啟元表示重視,另一方,他們也希望黃琦樺不要太擔心,那主任後來還特意為幾人找了一間空置的病房休息,黃琦樺愣是堅持著在手術室外呆了一夜。周一諾和莫寧也便陪了一夜。
  莫寧也在椅子上坐下來,頭很痛,意識卻很清醒很清醒。
  顧準並沒有在辦公室呆很久。和周一諾禮貌而簡單的打過招呼後,他蹲下去,輕輕拍了拍黃琦樺的肩膀,用莫寧從未聽過的輕柔語氣說:“回家睡,好嗎?”
  她坐在周一諾身邊,甚至看見他眼角極度柔和的笑意。他得有多麽強大才能在這個時候笑得這樣溫暖。思及至此,莫寧心一抽,趕緊別開臉去。
  黃琦樺的聲音微啞:“你爸爸怎麽樣了?”
  顧準:“醫生正在研究下一步的手術。”
  黃琦樺:“我在這兒等下一步的手術。你別企圖帶我回家。”
  周一諾插話說:“黃阿姨,您可以手術前來呀,先回家休息休息,這邊我和莫寧站崗就好,有消息會通知您。”
  聽到莫寧的名字,黃琦樺借著顧準給的力起了身,莫寧已經收拾好情緒,還勉強撐出了一個笑容:“顧準說的很對,您該回去休息的。”
  黃琦樺盯著她盯了許久,似是在看她,又像是透過她沉入了思考中。然後,她點點頭說:“聽你們的。”
  顧準深深的看了莫寧一眼。
  周一諾和莫寧留了下來。上午的醫院不像清晨那麽陰冷,漸漸有些人往來。周一諾甩著胳膊說:“酸死了。”
  莫寧雙手抱臂倚在身後的白牆上,朝她說:“你先回去休息吧,這裏也不需要那麽多閑人。”
  周一諾瞪她一眼:“你真不仗義!”
  莫寧:“我說真的,顧老先生是我的忘年之交,我照看他很應該,你隻是我的朋友,幫了忙就可以了,你這麽累,回去休息吧。”
  周一諾沒有理會她,徑自說:“你和顧準怎麽了?“
  莫寧之前並沒告訴周一諾她和顧準之間的事情,此刻她更不想說,隨口說:“這時候真不適合傾訴情事。”
  “這都是些什麽事啊。”周一諾長歎了口氣,身子一歪,倒在了莫寧肩上。
  顧準再度出現的時候,周一諾和莫寧雙雙在椅子上睡過去。莫寧睡得並不熟,感覺到有一隻手掠過自己散落的頭發,手指觸到她的臉,癢癢的,她睜開眼,顧準就站在她眼前,凝神看著她。他的手還未及收回,正落在她正抬起的臉上,於是這情景就好像顧準剛剛撫過她的臉。
  拉回自己的綺思,莫寧看了眼身側,周一諾已經在她腿上睡熟。
  顧及這點,顧準在莫寧身邊坐下,很近的位置,莫寧聞到他身上的清爽味道,再看他還微微泛濕的發尾,想著他大概洗過澡了。可是她已經兩天沒洗過頭,這種關頭,這小小的念頭竟讓她有些尷尬,不自覺的想把腦袋移遠一些。
  “我送你們回去。”
  “伯母還好嗎?”
  兩人同時開口。顧準反應較快,輕聲回答:“我出門的時候她已經睡了。”
  “這個時候應該好好陪陪她的。”莫寧兀自說,又問,“吃過東西了嗎?”
  顧準搖搖頭:“我已經沒有辦法了。”
  莫寧真誠的說:“會好的。”
  顧準轉頭看她,她給了他一個鼓勵性的笑容,顧準就那麽看著她,一直沒有轉過視線。
  她自己並不會知道,這個笑容帶去的是怎樣一種衝擊。
  顧準堅持把周一諾和莫寧送回家。一回到家,周一諾就趴在床上再也沒醒過。莫寧先去洗了個長長的澡,吹幹頭發後想試著睡一睡,卻怎麽也睡不著。
  上了三天班,盡管對顧老先生很擔心,但總想著自己並沒有什麽身份和立場去醫院,便一直在這樣自我建立與自我摧毀的鬥爭中度過。第三天晚上十點多剛洗完澡,周一諾便把手機丟給她:“顧準打電話給你了。”
  莫寧從床角撿回手機,按號碼回撥了過去。“嘟”聲響了很久,無人接應。“你替我接過了嗎?”莫寧問周一諾。
  周一諾躺在床上:“我在聽音樂,間隙中才聽到你手機響,沒接到。”
  莫寧重撥了一遍號碼。
  依然是無人接聽。
  十一點多,莫寧仍然在撥電話,可是,電話那端仍舊沒有任何反應。這時候,她卻再也沒有遲疑,拎了外套就出了門。
  十一點半到醫院,直奔顧老先生的病房。看見值班護士正坐在那裏看小說,她走去問:“1號房那位病人還好嗎?”
  那護士抬頭:“你說顧老先生?”
  莫寧點頭,臉上抑不住的擔憂,大概是這種擔憂太真實,護士歎了口氣說:“很不好,從住院開始就一直沒醒過,昨天中午差點就救不過來了,今天下午五點多的時候又病危了一趟……顧夫人剛剛才在隔壁辦了住院手術。”
  莫寧一顆心跳得飛快,“撲撲”的,她總覺得那東西會從身體裏彈出來。
  “顧先生太辛苦了,一直沒合過眼,唉,天底下上哪兒找這麽孝順的兒子,老天真是喜歡捉弄人,這麽和諧的一家子愣是要給這麽些惱人的絆子……”護士小姐完全放棄了看小說,撐著腦袋認真的和莫寧聊起來。
  莫寧此刻也實在堆不出笑來,直言打斷:“我去看看顧老先生,謝謝。”
  護士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笑了笑又重新捧回手機。轉身那一瞬間,莫寧心底蒼涼,再悲劇的事情在無關的人眼裏也隻是個悲劇而已,並不是所有人都該為悲劇而悲,就像那位護士,她永遠也不會像她這樣,這麽急切的、熱切的渴望這隻是個噩夢。
  重症病房此時並不開放,莫寧在門口等了半天,沒有等到顧準,連他的影子也沒看見。醫院不能打電話,莫寧便走出了大樓,就在醫院後的小花園一遍又一遍的撥他的號碼。
  仍舊是“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暫時無人接聽”。
  更深露重。莫寧裹緊長外套,手機還握著手機,小花園裏此時靜得連她的腳步聲都顯得特別突兀。路燈稀薄的照著這片地方,莫寧漫無目的的朝前望去,一眼就看到不遠處木椅上正坐著的人。
  坦白說,心疼和心碎的感覺一並襲上她的滋味並不好受。她快步朝他走去。
  是顧準。他就坐在木椅上,一腿閑放在另一腿上,閉眼靠在椅背上。他似乎不覺得冷,風衣敞開著,從椅子邊沿垂下,他裏麵也隻穿著一件薄薄的線衫。莫寧走上前去,輕輕叫了一句:“顧準。”
  顧準睜開眼,腦袋仍然擱在椅背上,他的目光裏是漆黑的天幕。
  心裏不斷泛出酸楚,莫寧走過去,在他看得到的地方站定,說:“很冷了,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顧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莫寧心急,不得不激他:“你要是也生病了倒下了,誰去照顧你爸媽,他們比你更脆弱,他們更需要保護,你如果這樣自暴自棄,要他們依靠什麽?尤其是你媽媽,她如果醒了,你不在邊上她會多怕,我知道你現在心裏很不好受,可是,總要去麵對的……”
  她沒能一麵又理直氣壯一麵又控製著語氣的把這些話說完,因為顧準一隻手將她拉向了他。她落在他的懷裏,尚來不及分辨當下的情況,便被一雙唇緊密的吻住。
  他竭盡全力的、發狠一般的吻她。
  莫寧原本還抗拒著的手被他按下,全體收在他的懷裏,漸漸的,她的反抗到最後全變成盡數的接納,接納他的排山倒海,接納他的抵死糾纏,接納他一切無法言明的傷。
  她所能做的,就是盡全力的去回吻他。
  然後,她嚐到了淚的味道,那麽苦,那麽澀,那麽讓人心揪一樣的疼。

  二五戰
  他哭了嗎?
  那個吻裏,莫寧腦子裏一直回蕩著這個問題。她很想很想去看他的樣子,她也為這個想法努力過,怎奈全身上下的精氣神都被吸走,她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就這麽一直沉溺在他的懷裏,感受他冰冷而又火熱的氣息。
  他沒有讓她看到他,一吻結束的時候他把她按在他的肩上,聲音很輕:“不要看我。”
  她成全他的自尊他的驕傲,她在他肩上安撫的順著他的背,道:“我不看。”像兩個孩子之間的對話,此時他們還僅僅依偎著。
  他抱她抱得很緊很緊,分明是施力者,莫寧卻隱約覺得他是想從自己身上汲取力量,於是她給,大度的給。
  這個男人給過他心動、心醉、心碎的感覺,這一次,他讓她覺得心疼,一直疼一直疼,她找不到辦法去抑製那股疼痛。
  “小時候我一直覺得我父親並不愛我,他從不抱我、過馬路他也從不牽著我……諸如這樣的例子很多,那時候我很羨慕能被爸爸舉到肩膀上的孩子。”
  夜裏的風拂過來,很冷,兩人卻都不想動,也不覺得冷,顧準的視線伸長在前方,他頭一次有這樣濃重的欲望想要說一些在記憶深處已經落灰的東西。花了一段時間平靜,他的語氣在秋夜裏慢慢恢複,淡成靜靜的語調:“你曾問我離開華隆的原因,”頓了頓,顧準接著說,“原因正是我和我父親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他有一套嚴格縝密的行為處事方式,他認為那很科學,於是他希望我能遵守,我並不想,所以我們爭執吵鬧,我把他氣得腦出血。”
  莫寧轉頭看他,他微微眯了眯眼,昏暗的燈光落在他臉上,睫毛在那裏投下陰影,她看不清他眼裏的內容,但她總覺得,他也許想流淚。她有種衝動,想攬過他,讓他在自己懷裏哭。這種想法太詭異,一閃而過的時候,莫寧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她隻得開口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大家都有這樣的過去,我小時候也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爹媽親生的,或許那個時候爸媽也不懂得疼孩子,畢竟,沒有誰有過做父母的經驗。”說了半天,她覺得自己太廢話,又止了聲,不再說什麽,氣氛回歸平靜。
  “對我父親的病情,我一直在做著最壞的打算,我想過,最糟的事情發生的話,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照顧好我的母親。可是,昨天、今天,我父親兩次病危,我們像坐一次沒有終點沒有前路的雲霄飛車,我盡我最大的努力,我安撫我母親,我參與醫生的每一次討論,在最短的時間內決定手術的進行與否,醫生總是要我做心理準備要我做最壞的打算……我看著我母親崩潰,我想著,如果現實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我什麽時候會崩潰呢……我卻沒有軟弱的權利。所以,我隻能在這麽窩囊的晚上窩在這麽個窩囊的地方……我從來沒有現在這一刻這樣後悔,後悔沒有強行押我父親去檢查身體,後悔沒有在他還健康活力的時候給他最珍貴的嗬護,後悔曾和他爭吵,後悔……也許再也沒有和他爭吵的機會。”
  莫寧伸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軟聲道:“父母的離去是每個做子女的人生過程中都必須要經曆的,我們這樣脆弱,隻是因為愛他們,舍不得他們。這並不是什麽丟臉的事情。”
  斟酌著莫寧話裏的意味,顧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了一句:“謝謝。”
  莫寧又被這話涼了一道,自嘲的說:“我是自願的,沒什麽好謝的。”
  顧準偏頭看她,她卻不接應他的目光,然後他說:“我不是在謝你。”
  莫寧終於轉頭看他。
  顧準眼神抬向浩瀚的天空:“我謝謝他。”
  “謝老天?”莫寧有些訝異,老天都讓他雙親進醫院了,他謝老天什麽?思及至此,她又問:“顧老先生現在是什麽情況?”
  “明天做開顱手術,這是最後一個手術。”
  “阿姨……”
  “她不知道。”
  “需要我陪著你……”話一下子說得太快,莫寧來不及收回,隻得拙劣的補充,“我是指,阿姨她不能……”
  顧準:“需要。”然後毅然決然的牽過她的手,將她帶向前方。
  他再度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天幕,心裏不自覺的浮起莫寧剛才那個問題的答案,因為他給了我一個你。
  周四上午十點,開顱手術正式開始,由幾個國內外知名心血管專家對手術操刀。顧老先生在G市的名聲本來就大,加上顧準的影響力,院方對此十分重視。院長甚至全程陪伴手術的過程。
  顧準一直坐在長椅上,從頭至尾一句話都沒說,隻是固執的握著莫寧的手。莫寧發現,顧準尤其偏愛握著她,很緊很緊。以前她習慣於問他握著她的原因,可是就在這個緊要關頭,她能夠了解這個動作的含義,那是需要。
  他需要她給他力量,他需要她給他勇氣。
  五個多小時後,醫生陸續從手術室出來,院長先走上去問情況,莫寧見顧準一動未動,手腕微微使力,她說:“不去聽聽嗎?”
  顧準端坐著:“他會過來告訴我。”
  莫寧:“……”
  事實證明,顧準有先見之明。院長不止親自走過來,還樂嗬嗬的握住了顧準的手,先道:“手術非常成功,可喜可賀啊!可喜可賀!這不止是顧先生的喜事,也是我們醫院的喜事。”
  莫寧明顯感覺到顧準緊握著她的手大大的鬆了,他連日來的疲倦神情仿佛被鍍上一層光,他微笑著說:“謝謝。”
  院長道:“雖然還有兩天的觀察期,但我相信,顧老先生會好過來的。”
  院長的表情很真誠,顧準和莫寧一起朝他微笑。那微笑太過相似以至於院長走前情不自禁的說了一句:“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呐!”
  然後,莫寧的微笑就僵了下去。餘光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他不止沒有收回笑容,笑意還反而加深了許多。
  莫寧在心裏笑開一朵花。
  悲劇永遠不是生活的主旋律,它的出現隻是為了讓人們更堅強。顧老先生的手術結束之後,莫寧在家睡了整整一天,第二天起床又是神清氣爽。太陽照常升起,班,照常上。
  付夕顏似乎真和莫寧擰上了,莫寧給她帶了一大盒巧克力也挽回不了她那張可以掛上茶壺的臭臉。一兩次台階給了,對方不下,莫寧也便不再做什麽徒勞的努力了,也就由她去。李涵很喜歡報社的氛圍,也很喜歡帶她的莫寧老師,大四開學她並沒有留在學校多久,又收拾東西回了G市,回了報社。莫寧也很喜歡她的拚勁,越來越多的讓她單獨出采訪,獨立寫稿。
  她自己,倒也輕鬆起來。
  顧老先生的手術很成功,手術五天後他就醒了,一個禮拜過去,他的情況已經在慢慢好轉。工作日的時候莫寧不便去醫院打擾,周六早晨她起了個大早,按著食譜上做湯的方法燉了一鍋雞湯,原本是打算送給黃琦樺喝的,結果燉了一上午,她沒有處理好火候,砂鍋鍋底的食材都焦在了底部,原本色香味俱全的雞湯愣是添上了一股奇怪的焦味。
  莫寧把這雞湯塞給了周一諾。周一諾苦著臉扒著她說:“啊喂,我不是你婆婆的試食太監啊!”
  莫寧揮開她:“我可沒說你是。”又去網上搜了幾家湯做得好的菜館,折中選了一家以藥膳聞名的餐館,訂了份雞湯。
  周一諾“嘖嘖”直歎:“你完蛋了。”
  “讓你喝我親手做的雞湯我就完蛋了,至於麽?”
  周一諾突然皺起眉頭,表情變得很嚴肅:“寧姐,你陷得這麽深,不怕將來抽不出來?”
  莫寧眼神一暗,突然提不起開玩笑的興致。
  周一諾從床上爬到她麵前,站在與她齊高的位置,很認真的說:“作為一個過來人,友情提醒你。天蠍座與天秤座……命裏注定折磨不斷。要你現在抽身肯定不可能,”原本是替莫寧撥頭發的,撥著撥著,周一諾的手指就不自覺的纏上了莫寧的發尾,玩起她的頭發來,莫寧瞪她,她就歎了口氣說,“我親愛的莫寧,其實你去轟轟烈烈愛一場也是不錯的,我實在不該總把別人想得和我一樣悲慘呢!”
  莫寧看著她笑,戳了戳她板磚一樣的肚子說:“你真矯情。”
  周一諾“哼”了一聲,放開她一下癱回床上:“你陪男人去吧!重色輕友!祝你早生貴子!”
  莫寧笑著轉身,心裏暖融融一片。
  下午三點多,莫寧拎著雞湯出現在黃琦樺的病房門口。她來之前沒有通知顧準,不是其他原因,她隻是單純的來看黃琦樺而已。她倒沒想到,趕在周六來探病的人不止她一個。
  莫寧不認識那個坐在窗邊的女人,但莫寧記得她——那個曾經和顧準一起出現在私募論壇上的女人。黃琦樺正聽她說話,莫寧敲了敲門,黃琦樺目光轉向門外,看見莫寧,立即眉開眼笑起來。
  莫寧很惡趣味的覺得自己小勝一籌。
  顧準不在。
  黃琦樺對莫寧拍了拍床尾的位置道:“坐這兒。”
  莫寧走過去的時候餘光看見那位氣質優雅美女觀察她的目光並不太友好。女人和女人之間互相看不順眼的原因隻有那麽幾個,而這位美女目光裏所含的意味讓莫寧有些不爽。但她還是很友好的先和那美女打招呼:“你好,我是莫寧。”
  黃琦樺原本還想認真的給二人介紹的,愣是被莫寧先下手了。那美女確實長得很混血,皮膚很好,眼睛很亮,有那麽些很溫和不傷人的盛氣,她起身,端莊的和莫寧握手:“你好,我叫梅迪。”
  接下來的場景就略顯尷尬了,當然,尷尬的是那位叫梅迪的女人。她還穿著寶藍色的連衣裙,絲質的頭發在窗外泄進來的陽光下泛著金色的光,她整個人都很美好,但她的表情實在不太好。半個小時過去後,她終於挨不住被冷落,優雅的起身說:“阿姨,我晚上要趕飛機,先走了。”
  喝湯喝得興起的黃琦樺像是這才發現了她,一副很抱歉的樣子說:“哎呀,真不好意思,光想著喝湯了。梅小姐這就要走?”
  梅迪點點頭。
  黃琦樺這才放下湯碗,道:“讓莫寧給你叫輛車吧。”
  梅迪:“不用了阿姨,我自己下去。”又對莫寧說,“莫小姐再見。”
  梅迪走的時候頭也不回。直至她高跟鞋“嗒嗒”消失,黃琦樺才突然開口說:“這就是大家閨秀,追求顧準的,這樣的女孩子很多。”
  莫寧不明白這話裏的意味,臉上是疑惑的表情。
  黃琦樺微微一笑,目光指了指旁邊床頭櫃上擱的優質果籃,她說:“她們永遠不會費心思去琢磨別人真正需要什麽,也永遠不會想到,高跟鞋並不適合出現在病房裏。”
  這話黃琦樺說得意味深長,莫寧也聽得意味深長。
  顧準那樣的性格,果真不是自然長成的。黃琦樺看她陡然凝重的臉,忽然笑開了,說:“你放心,我兒子的審美和我一樣。”
  陪黃琦樺聊天聊了一下午。顧準來的時候莫寧正和她黃琦樺兩人雙雙笑倒在病床上,他敲門,二人才意識到他正站在門口。
  顧準走近病床,看了眼今天的病曆,淡淡道:“爸爸又在喊你。”
  黃琦樺的笑容立馬收起:“他又不舒服?”
  顧準:“大概隻是想和你說話。”
  黃琦樺的臉色送鬆下去,目光掠向莫寧:“莫寧,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你顧伯伯嗎?他大概也會想見你。”
  莫寧剛想說“好”,那邊才把病曆掛回原處的顧準就扔來一句話:“她有事。”
  莫寧仰頭看他:“我有事?”
  黃琦樺也問:“有什麽事?”
  顧準雙手抄進西褲口袋,視線在兩人之間逡巡之後,他一本正經的說:“王翔遠和梅迪今天晚上同一趟飛機。”
  黃琦樺“哦”了一聲,目光閃了閃,突然說:“唔,莫寧呐,顧伯伯有的是時間等你來看他。明天是周日,不如你明天也來?”
  莫寧的疑惑在前一句:“王先生和梅小姐的飛機、我有事,二者有關聯?”
  黃琦樺掃了一眼顧準,突然笑了:“我也不知道有什麽關聯。”
  顧準:“你和我一起去給他們送機。”

  二六戰
  莫寧想不出理由拒絕這個邀請。
  對王翔遠和梅迪,莫寧隻有幾麵之緣,對她而言,這兩人隻是知道姓名的陌生人而已。她如果和顧準一起去送機,身份無非隻有一個,顧準的戀人。
  戀人這個詞在莫寧的人生字典裏極少出現,以至於她想到它的時候竟然覺得別扭。轉頭去看了眼坐在旁側的人,他正認真的開著車,目光緊鎖在前方的路況上,側臉有完美的弧度,莫寧最喜歡他的眼睛,他總是很認真的對待他的視線,一旦定格便是深邃的注視,直把人吸進去……
  意識到這點,莫寧又趕緊轉回頭,心跳尚不能平靜,她輕輕地歎了聲氣,視線轉向車窗外。
  “在想什麽?” 等紅燈的時候,顧準轉頭看她。
  莫寧不想顯得很不禮貌,可是,變成他眼裏的一道風景和他對視的時候,莫寧不敢保證自己還能思路清晰。於是她幹脆就不禮貌了,仍舊看著窗外:“在想你到時候打算怎麽介紹我。”
  顧準聞言一愣,隨即嘴角一彎:“哦?得出答案了嗎?”
  “閣下太高端,猜不出。”
  顧準笑意更深:“你可以試著把問題簡化。”
  “遇上您,簡單的問題也會複雜,所以,簡化什麽的,沒可能。”莫寧半諷刺的說。
  嘴角弧度倏然收起,顧準道:“問題的存在是因為答案並不確定。而你在思考的這個問題並不構成問題。”
  “你是指這問題的答案是確定的、唯一性的?”莫寧一時未注意,就這麽扭頭去看他。
  他還開著車,卻移了視線看她:“你說呢?”
  有些情緒在兩人之間早就擴散,於是任何一道意味不明的眼神都能成為曖昧的源頭,被那個眼神過了一遍,莫寧身體某處就像被電擊了一般,麻麻的,顫顫的,無法形容的……奇特體驗。
  顧準已經風輕雲淡的回了頭,末了,還扔了一句:“為了行車安全,請不要打和司機交談。”
  莫寧恨恨的看他,發覺自己已經在逐漸變成一個低智商的、初出茅廬的愛情江湖裏的小新手。可是不知為什麽,她並不排斥自己成為這樣一個小女人,相反,他的強勢讓她有一種奇怪的安全感。她細細品味著個中味道,想出最貼切的比喻是這樣,她原本是個可以攪天動地的無良妖精,為妖的道路上從未被任何人打敗過,突然有一天出現這麽個大羅神仙,不止贏了她的妖術,還收了她的心。而這隻妖精到最後竟然心甘情願呆在他的法器裏。
  或許她性格裏有一味類似於獨孤求敗的因子,贏了太久,生出了勝者的倦怠,想要輸一回吧。她有些戲謔的想。
  此時她沒想過的是,獨孤求敗一輸就是一輩子。一輩子是個太長的時間。
  到機場的時候,王翔遠已經到了。顧準和莫寧一起出現的時候,他臉上的驚訝並不多,隻是出於習慣,他的目光更多的在莫寧身上流連。今天出門出得急,她並沒挽頭發,長發極其自然的落在肩側,原本就是去探望病人,她穿得也很隨意,一件寬鬆的外套,一條黑色的T恤加一件普通至極的牛仔褲,即便這樣,王翔遠還是忍不住讚美:“有沒有人告訴過莫小姐,你身上有種特別內蘊、特別……怎麽說,特別……讓人忍不住想一直看下去的美。”
  莫寧笑著搖頭:“王總是第一個這麽告訴我的人,謝謝。”
  王翔遠身邊還站著類似於助理的一男一女,皆用同樣的目光看過莫寧,然後,男助理突然側目,點頭恭敬地說:“顧先生好。”
  女助理也隨之道:“顧先生好。”
  王翔遠轉向顧準的時候,笑容意味深長,話更是說得意味深長:“原來如此。”
  顧準笑了笑,沒有接下這個話題,抬手看了看表:“快登機了,梅迪沒和你一起?”
  王翔遠:“我以為你會送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王翔遠笑著補了一句,“噢,我忘了,她沒有你國內的私人手機號。”
  顧準:“她並沒有找我。”
  聽兩人說到這個點上,莫寧想起一事:“對了,下午梅小姐去醫院看過黃阿姨。”
  顧準和王翔遠雙雙看她,莫寧被這一對眼神看得挺不自在,玩笑的說:“我並沒有藏起梅小姐。”
  “很遺憾的告訴你,你也許是她消失的原因。”王翔遠直言道。
  莫寧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王翔遠點頭,嚴肅的神情來得很突然。莫寧不得不去看顧準,他正皺著眉,接收到她詢問的表情,他極自然的伸手拉下她指在自己鼻翼的手,就在眼前三人的注目禮下握住,道:“和你無關。”
  看到這幅場景,王翔遠忽然低聲一笑,這時,身後機場廣播響起,女助理走上前低聲說了句:“該登機了,王總。”
  王翔遠再度打量了一遍眼前二人,道:“但願以後有機會能參加你們的婚禮,坦白說,你們很般配。不過,”話鋒一轉,他說,“我不是很看好你們。”
  顧準反應很快:“以我們共同的投資經曆,恕我不得不說,你看好的,通常不好。”他說這話的時候甚至毫不吝嗇的給了王翔遠一個大度的笑容。
  王翔遠笑著拍了拍顧準的肩膀:“我走了,梅迪……好好照顧她。”
  “多謝關心。”顧準站在原地未動。
  王翔遠點了點頭,轉身前目光在二人相交的手上落定了一會兒,然後大步朝前走去,兩位助理禮貌的躬身道了“再見”才緊跟著離開。
  等那行人走遠了,莫寧斜眼覷身旁的人,道:“你們真是朋友嗎?我指的是……好朋友。”
  顧準低下頭看她:“誰說我們是……好朋友?”大概是“好朋友”這三個字含義太怪異,顧準不自覺的微微皺了皺眉。
  他的手還牽著她,帶著她轉了個身,莫寧不甘心的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說:“這是你的答案嗎?”
  顧準沒有思考很久,明白她的所指,他用一種柔和的語氣說:“嗯。”
  莫寧一顆心很快被歡喜因子攻占。
  以前她從未發現自己對愛情竟然這麽容易滿足,可是沒辦法,一個沉沉的“嗯”字對她的意義遠甚於“我愛你”、“我喜歡你”這類最平凡卻最浪漫的語句。
  機場大廳被擦得幾近透明的玻璃上照出二人幸福的樣子,兩人在那玻璃上對彼此微笑。
  有種幸福,不言而喻。
  顧準晚上有事,兩人也便沒有一起吃晚飯,顧準把莫寧送回家便離開了。他走的時候,莫寧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就站在自家樓下吹了會兒風傻傻笑了一會兒,才轉身回家。
  周一諾不在,莫寧打電話給她,很久都沒人接起。想著她也許是出門逛街沒聽見,莫寧便不再打了,剛掛電話,顧準的電話就打來了。
  莫寧接起,邊單手脫下外套,找遙控開了暖氣,道:“到公司了?”
  “還在路上。”
  “怎麽了?”
  “明天……有安排嗎?”
  脫衣服脫到右手的莫寧動作一停,緊接著道:“沒有。”又沒皮沒臉的補了一句,“要約我?”
  顧準無聲的彎起唇角:“顧老先生想見你。”
  莫寧倒向床上:“噢。原來是顧老先生要約我,實在不好意思,我自作多情了。”
  顧準:“唔,顧老先生不便說太長時間的話,所以,他約你也就是十幾分鍾的時間。”
  “哦?”
  “我明天也很巧的……沒有安排。”
  莫寧忍住笑聲,卻忍不住外泛的笑意:“顧先生言下之意是?”
  “不如一起吃個午飯吧,莫小姐。”顧準淡淡道。
  “顧先生在開車吧?”
  “嗯。”
  “不怕行車不安全?這個電話和約請可以等到回公司以後進行的。”
  “莫小姐隻要不坐在我身邊,相信我,行車會非常安全。”
  莫寧眼前的天花板上有煙花盛開。她閉眼讓自己平靜,那煙花卻還在眼前,“砰砰砰”的,隱約還有聲音。
  那天晚上周一諾一直沒回來。九點多的時候,許久未露麵的蘇也宜打了她的電話,開口就說:“我的手機停機了一個多月,剛開機。”
  莫寧朝天翻了個白眼:“你想我想到病入膏肓了?開機第一件事就打我電話還真讓我受寵若驚。”
  蘇也宜:“我……我是真有重要事給你說!今天中午周翀找我了!”
  莫寧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周翀”這個名字,她對這個名字的印象依舊停留在兩年前的某個傍晚,周一諾在視頻上滿臉春意的和她說“你知道嗎?原來我一直念錯他的名字,他不叫周羽中,他叫周翀。你知道是哪個翀嗎?就是那個很生僻的字,羽毛的羽,中國的中”,這個名字已經被禁忌太久了。蘇也宜不敢提,莫寧也不敢提。所以,今天蘇也宜再說的時候,莫寧隻覺得陌生。
  莫寧道:“你慢慢說。”
  蘇也宜呼了口長氣,道:“他來公司找我的,瘋了一樣,就問我周一諾在哪兒,我們公司的人都看著我,我真囧。你不知道,我領導和同事都在邊上,他就一直拉著我,我被嚇死了,都沒見過……”
  莫寧閉了閉眼:“說重點。”
  蘇也宜止聲,接下來的話聲音很小:“重點就是,我告訴他了。”
  莫寧:“告訴他什麽了?”
  “告訴他……周一諾在G市,順便把地址也……”
  莫寧沉聲打斷她:“周一諾要被你害死了。”

  二七戰
  莫寧一整晚沒聯係上周一諾。
  最憂心的時候,她給顧準發了一條短信:“有空嗎?”發這條短信之前,莫寧在心裏自我鬥爭很久,這個在情侶間非常正常的行為她做起來卻別扭至極。
  然後是度秒如年的漫長等待,她就要以為他或者沒看到或者忽略,這種等待太折磨,她差點想關了手機。被這種心緒攪擾著,以至於電話響起的時候她竟一時沒反應過來,隔了幾秒才接起,彼端顧準的聲音已經入耳:“怎麽了?”
  或許是出於關心,他的聲音不像以前那麽疏落,莫寧心裏得到撫慰,霎時放鬆下來,躺回枕頭上,她說:“周一諾,”想著他也許記不得周一諾是誰,於是補了一句,“就是和我一起住的那個朋友。”
  “我知道。她怎麽了?”
  “她還沒回來。”莫寧歎氣似的說,“我卻沒有她任何的消息。”
  “她消失的原因你不方便說嗎?”顧準吐字很清晰,很緩慢,不自覺的就讓人覺得安心。
  莫寧驚訝於他飛快的判斷力,竟直接就聽出了她的“不方便”,忽然覺得窩心。她又想起了那句話,“對比才能出真理”,周一諾這事情要是和張乾誌說,他必定會用一個理直氣壯的理由來向她刨根問底;而對許書懷說,他的反應估計隻是平平,隨口扔一句“她這麽大的人,又不會死”之類叫人無語的話……
  短暫的聯想過後,莫寧道:“具體的細節不方便說,大致是……她曾深愛過、最終卻不要她的男人來找她了。”
  這話過後,顧準有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再開口時,他的問題已經是:“吃過晚飯了嗎?”
  “不知道。”
  “我問的是你。”顧準說。
  莫寧這才反應過來,改了一個趴在床上的姿勢,壓著肚子,聲音也悶悶的:“沒有。”語氣裏竟有幾分帶撒嬌性質的委屈,莫寧自己聽著都不自覺的想吐,想後悔卻已經來不及。
  顧準:“二十分鍾後我到你樓下,你穿好衣服,外麵溫度很低。”
  莫寧抬眼去看了床頭櫃上的電子鬧鍾,上麵紅閃閃的22點43分,她忍不住說:“你不會這麽晚……”
  “我知道有一家不錯的店。”
  顧準並沒花二十分鍾到莫寧家,收到莫寧短信時他剛走出公司。晚上交通很順暢,他一路無阻的抵達目的地。快到的時候他給她打了個電話,此時,莫寧穿了件藍色長風衣,腰間係緊,夜風吹著她散在胸前的長發,她隻是隨手一撥,手還飛快伸進風衣口袋,這麽簡單的動作,卻讓人忍不住想再看一遍、兩遍、無數遍……
  顧準收回視線,隨手打開車門,下了車。莫寧走上前,關切的打量他:“剛下班?”
  顧準點點頭。“上車吧。”
  顧準所謂“不錯的店”居然是上次看電影後莫寧提議他卻未去的麵店。就在莫寧回憶起那晚的情景之時,顧準突然說:“後來我來過這裏,嗯,確實不錯。”
  莫寧轉頭去看他,他的目光落在麵店的招牌上,盈盈的燈在他眼裏晃動,他嘴角的笑容仿佛透著某種類似於沉溺的意味。莫寧不懂。她以前也許會問,可如今她知道他不會說,問了也許會尷尬,也就不問了。兩人齊步走向那家依舊有客人往來的店。
  外麵看著像是人多,裏麵其實還是很空曠的,兩人撿了一處安靜的地方坐下,服務員上來送菜單。
  莫寧拿過菜單,垂首看了看,又抬頭問他:“這是你的正餐……還是宵夜?”
  顧準:“正餐。”
  莫寧訝然:“你晚上也沒吃飯?”
  顧準點頭,又對她笑了笑:“我並不餓。”
  莫寧眼裏的心疼很分明,她卻最終沒說什麽。垂首看向菜單上的項目,她問:“你來這裏的次數多嗎?”
  顧準短暫回憶:“不多。”
  “愛吃什麽?”
  “牛肉麵。”其實並不算愛吃,他前幾次來都是在不餓的狀態下驅車經過,點一碗最普通的牛肉麵,並不吃完,卻坐很久。好像已經隱約有了這麽個習慣,以至於莫寧坐在他對麵他也覺得不真實。畢竟,一直都是一個人。
  莫寧招手喊來了服務員,點了兩份牛肉麵,又點了幾項小吃。
  那服務員離開後,莫寧身體靠後,揉著額角長長地歎了口氣。
  顧準看著她,皺了皺眉,並沒說話。莫寧閉眼,說:“我是不是該去報警?”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
  顧準的語氣拿捏很好,沒有勸慰,沒有敷衍,隻有一種分明的傾聽和完全的信任。莫寧有被照顧的溫暖感覺,心中暖流滑過,她道:“她並不常做這樣讓人擔心的事,事實上,她是個從不讓人操心的女孩。”在莫寧、蘇也宜和周一諾之間,其實最懂照顧人的反而是周一諾,毫無意外的是蘇也宜最讓人操心。隻是,周翀過境,周一諾仿佛變了個人,任性而又決絕,總讓人擔心,卻也一直讓人從骨子裏心疼。正是一直以來太過堅強,當一個打擊來臨,她才坍塌得更慘烈。
  “嗯。”
  莫寧不想讓自己顯得太過脆弱,所以趕在消極情緒崩潰前止住話題,轉而說:“明天也許看不了顧老,自己心情還沒收拾好,就不去煩擾病人了。”
  “好。”頓了頓,顧準又說,“那麽,明天如果真的還沒有消息,也許應該報警。”
  莫寧嘴角咧了咧:“我抱希望她明天一早會突然出現。”
  “我也希望。”
  莫寧看他,他也看著她,對視了半晌,兩人都笑了。隨後,服務員送上熱騰騰的麵,莫寧拿起筷子之時都還以為自己也許吃不下太多,到麵店打烊的時候,莫寧已經吃下了大半碗。若不是店員實在很有禮貌的請他們離開,她懷疑自己會吃完那一整碗。
  外麵仍舊很冷。兩人坐進車裏,係好安全帶之後,莫寧忽然說:“我不想回家。”
  顧準發動了車子,視線筆直伸在前方:“好的,女士。”
  G市的夜原本是燈火通明的,大約是天氣確實冷,馬路上稀疏了許多。顧準開得很慢,莫寧把車窗開了一指的縫,窗外瀉進來的風就吹在她的額頭上,她也被吹得冷靜下來。周一諾雖然任性,卻不是什麽輕生軟弱的人,她也許會和周翀吵,莫寧卻相信她不會出事。很簡單的例子,要出事,在周翀堅持要她出國之時,她就該出了。可是最後,周一諾還是好好的。
  或許,和周翀見麵會是她命裏的一個轉機?
  這麽自我安慰了一陣,莫寧也鬆了口氣。關上車窗,轉頭看顧準,就這麽直勾勾的盯著他,然後說:“有人這麽近距離的看過你嗎?就一直這麽看著?”
  莫寧一邊等著他的回答,一邊觀察著他臉上的細微變化,令人遺憾的是,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變化。趕在他回答之前,莫寧先做了個結論:“臉不紅心不跳的,看來是被人這麽調戲慣了。”
  讓她意外的是,“調戲”這個詞倒是讓顧準微微皺了皺眉。緊接著,他說:“你是第一個。”
  “哦,我的榮幸。”
  “同樣的問題給你,你調戲別人也成習慣了?”
  莫寧心裏笑,麵上是很認真的回憶表情,隨後點點頭說:“很可惜,你不是第一個。”
  顧準嘴角飛快的上揚起來。
  他的笑容讓莫寧覺得很不服氣,仿佛她的話對他不構成絲毫影響,她直言道:“女友是個大膽的女流氓能讓你這麽高興嗎?”
  顧準笑意更深,淡淡說了句:“唔,女友這個詞,用的非常恰當。”
  莫寧:“……”
  又過了半分多鍾,莫寧還是不甘心,自己賠了麵子還賠了單身女郎的稱號,於是再度以一副禦姐的模樣打量他:“當真沒人這麽近看過你?黃阿姨一直說你女人緣很好。”
  “所以呢?”顧準沉聲。
  “所以……我的眼光還不錯,你長得讓人有犯罪的衝動,對我來說,這也算是撿了個便宜,抱歉,我實在是個虛榮的人。”莫寧純屬是報複,殊不知,這夜深人靜本就不是什麽報複的時機,加上車裏溫度頗高,似乎更適合做些其他的事情。
  顧準把車停向一處可停車的人行道上時還是不動聲色的樣子,他太認真,莫寧掉以輕心的以為有了什麽突發事故。
  她還愣愣的看著顧準解安全帶,以為他下一秒可能就會開門去修車。所以,真正的下一秒來臨時,她完全懵了。
  直到顧準溫熱的唇貼上她,直到她整個人被他縛住,起先她還想著去解安全帶,未料安全帶沒解開,這姿勢反倒便利了他的攻勢,他就在這麽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刻長驅直入,莫寧丟盔卸甲不算,最後還被完完整整的俘虜,最窩囊的是,連掙紮都沒有。
  一吻剛罷,顧準的唇就在她耳邊輕輕吐字:“我是第幾個?”
  莫寧氣都未喘勻,暈暈乎乎的說:“什麽……幾個?”
  顧準在她嘴角狠狠一咬,將“調戲”二字說進她嘴裏,又是一陣攻城略地。

  二八戰
  拯救莫寧的是手機的響動,這麽晚的時間,她想當然的以為是周一諾報平安的電話,匆忙拿到眼前一看才發現來電人是許書懷。接起之後,莫寧喘氣性質的“喂”了一聲。
  手機那端有音樂的響聲,隱隱還有人的呼吸聲,就是沒人說話。顧準的腦袋就擱在她耳側,他就在她最敏感的地方呼著氣,唇畔貼近處,那呼吸的感覺幾近於吻。莫寧重重喘過一口氣,不確定的再問了一句:“喂?許書懷嗎?”
  仍是無人應答。
  顧準這才放開她,她身體得空,心跳仍舊劇烈起伏,她怕自己聲音太弱,於是拔高音調對電話裏說:“大半夜有話快說,別嚇人!”
  還是無聲。
  顧準皺了眉,沉聲問:“誰?”刻意發問的語氣,卻不是問莫寧。
  那邊聽到這個聲音之後幹脆掛了電話。顧準在一旁已經理好衣領,一副什麽事都沒發生的樣子,他甚至認真的看向後視鏡,開始倒車。
  沒過多久,車子重新駛向中央車道。莫寧眼神空空的落在前麵,雖然她隻是被那個狂熱的吻暫時奪去了思路,顧準卻以為她是被電話攪擾,關切道:“是那個朋友?”
  莫寧條件反射的“啊”了一聲,意識到顧準問題的含義,她搖了搖頭,垂眸去看手機屏幕,手指在鍵上摩挲了一陣,最終回撥了過去。舉起手機湊到耳邊,回答是“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已關機”。
  許書懷大概又是哪根神經搭錯了,莫寧想,然後不再為這事糾結。
  第二天上午十點多,莫寧出一個會議新聞的時候終於接到周一諾的電話。為了這個電話,她還特意暫時離開了會議現場,剛接通,那邊周一諾張口就來:“不許說我,不許怪我,不許問我,不許查我!”
  莫寧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嗯”了一聲。
  “我現在正坐在前往西藏的火車上。”
  莫寧隱約覺得天黑了一下,又一想自己是在室內,於是仍舊強壓住自己的火氣,道:“一個人?”
  “當然。”周一諾說,“放心吧,我如此的熱愛生命熱愛大自然,是舍不得折磨自己的,其他的,你也別操心,我會好好的。”
  “收拾完了你的這些事,記得來找我。”莫寧不問她,就直接給了她最溫暖的等候,不管她以後怎麽樣,莫寧會一直為她留個去處。
  周一諾沉默了許久,莫寧聽得到那邊往來乘客的熙攘聲,溫和的說:“注意安全。”
  周一諾飛快的說了聲“再見”,然後掛了電話。
  莫寧倚著牆長長的歎了口氣。
  周一諾走得很匆忙,莫寧把她的東西都收好放在一個櫃子裏,屋子裏霎時就清冷下來。她下班回家再也看不見一個穿著四角短褲的女人趴在她的床上,邊吃葡萄邊上網。以前她不覺得一個人有什麽不好,現在,忽然覺得有些寂寞。寂寞這念頭一出,她就想到了顧準,想見他,想和他擁抱,或者接吻。
  可是,一想到自己是因著寂寞這個由頭,她便生生忍了下來,拎著包直接倒在了床上,鞋都沒來得及脫。
  已經三天了,顧準什麽時候會主動找她?閉眼前,莫寧腦子裏不時回蕩著這個問題,以至於困極之後很短暫的一個夢境都是關於等待,等著他來找她。
  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莫寧睜眼,這才發現自己衣服都沒脫就躺在了床上,敲門聲還在繼續。她把手中還緊緊抓著的手機扔到一旁,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她又趴回床上把手機拽過來,屏幕一亮,除了屏保圖,什麽也沒有。
  敲門聲還在繼續,莫寧心咒這人真執拗,邁步走向門口,打開門,一個穿背心的男人映入眼簾。
  是對門的男人。莫寧還未及說什麽,那人已經笑嘻嘻開口:“我來……借扳手。”
  莫寧不著痕跡的把門關得窄了一些,側身說:“我家沒有扳手。”來一個女人家借扳手,這人總是這麽沒創意。上次他來借的好像是起子,莫寧一個不小心放了他進來。這次莫寧很小心,就差沒把他壓出去。
  她倒是沒想到,這個沒皮沒臉的男人最終還是推開了門。他邊走進來還邊說:“我可以來找找有沒有其他的工具,我家的馬桶壞了。”
  說是找工具,這個男人一進屋就開始上下打量,莫寧就站在門口,突然厲聲說:“先生,請你離開我家。”
  那男人還往廚房裏走:“我就來找個工具,鄰裏鄰居的,別這麽小氣嘛!”
  莫寧:“再不出去,我會報警。”
  那男人果然停住步子,他穿著一條鬆鬆垮垮的灰色運動褲,手插在口袋裏,那褲子就好像快要掉下來。莫寧身上因為惡心而泛起雞皮疙瘩。
  “和你一起住的那個朋友……走了吧?”那人又笑嘻嘻的朝莫寧走來。
  莫寧霎時了然,原來他是因為周一諾離開才再度過來騷擾她。臉上並不露痕跡,她甚至還微微一笑:“與、您、無、關。”抬手敲了敲門背,她示意他離開。
  那男人倒是真走了,隻是經過門口的時候,突然偏過頭來對莫寧詭異的笑了笑。莫寧將門關得轟響。
  她從來就不是個怕猥瑣男人的女人,但那個笑容卻是叫她心裏一顫。
  莫寧以為她不找他,他就再也不會來找她。她倒是沒想到,顧準會選擇在一個下班高峰時期在報社門口等她。那天天很冷,風刮得很大,顧準穿著一件淺灰色的風衣,莫寧視力很好,遠遠看見他的頭發似乎長長了一些,大風吹著他短短的額發,他一直在看著她,笑容裏寫著一句話:過來。
  莫寧把包掛好,手抻進外套口袋裏,把圍巾翻上了一些,又和身邊的同事道了別,大步朝他走去。
  隱約聽見身後幾個八卦女人在說:“天呐,她什麽時候和顧準搭上的?這是……這是哪一出啊?”
  莫寧將大弧度的微笑藏進圍巾裏,已經行至顧準身前。
  車裏的暖氣很足,莫寧這才放下圍巾,笑意瀉了出來。顧準發動了車子,目光在車內後視鏡裏掃了一眼,道:“心情不錯?”
  莫寧直言:“這要謝謝你的出現了。”
  顧準表情不變:“哦?”
  莫寧卻不再執著於這個話題,而是說:“這些天很忙?”
  很簡單的問題,卻並不是一個“忙”或“不忙”能回答的。顧準是個聰明人,也不拐彎,徑直說:“嗯。最近天氣冷了很多,我不放心我父親住院,前幾天把他接了出來。這幾天一直在給他配適合放在家裏的醫療設備,怕你擔心,沒有和你說。”
  莫寧其實並不滿意這樣的解釋,又一想到是關於顧老先生,她便有些釋然,還帶著些歉意說:“這幾天有很多會議要跑,也沒什麽時間去看顧老先生。他和阿姨……都還好吧?”
  “唔,都很好。”頓了頓,顧準提議:“去我家吧。”
  兩人先去“小西湖”買了幾道熱菜,到顧家時,顧老先生正在客廳看電視,看見莫寧,老先生喜上眉梢,若不是莫寧早早就大步走了過去,顧老先生估計會到門口迎接她。
  莫寧看著眼前的老人,他的臉頰已經凹下去,因為皺紋的關係,他的笑容更顯慈祥,想到他前段時間還在鬼門關徘徊,莫寧心裏有些感慨,麵上卻未流露。
  顧老先生像是等不及一般,笑意款款的說:“真好,真好。”
  “他長這麽大,做的最得我意的事就是交了你這麽個女朋友。”顧老先生說話很流暢,流暢到莫寧一時沒反應過來怎麽話題就突然到了這裏。
  莫寧餘光搜索了一下顧準,這才發現他早就消失了。心裏生出一絲怨恨,莫寧琢磨著過會兒該去和黃琦樺套套話——顧準到底怎麽說的?
  和顧老先生聊了一會兒時事熱點,沒過多久,黃琦樺“哈哈”的笑聲便從樓上傳來,莫寧坐在沙發上,正看見她眉開眼笑的看著自己,遠遠就說:“顧老頭要看《經濟解說》,我要看《煙雨未明》,我們就分樓而處了!不然我是第一個迎接你的!”邊說著,她人已經邊走到了莫寧身前。
  陌生而又熟悉的親熱感讓莫寧覺得安寧,黃琦樺也老了許多,盤起的長發裏隱有白絲。莫寧有些心疼,笑容愈加誠摯了些。黃琦樺看在眼裏,臉上的笑意也更深刻,張口道:“晚上就別回去了。陪我聊聊天。”
  莫寧還在想得體的理由拒絕,黃琦樺又緊接著說:“我還想知道最近流行什麽,我倆都愛的那個牌子有沒有新貨?你就別拒絕我了。換洗衣服什麽的,我那裏有很多新的,明天是周六,你不上班,應該也沒什麽事吧?”
  連換洗的衣服都想到了,莫寧訕訕的想,她真的沒什麽拒絕的理由了。想著和黃琦樺一起睡也沒什麽奇怪的,便點頭答應了。
  這時,顧準剛從廚房走出來,他脫了風衣外套,裏麵穿著很貼身的V領線衫,極幹淨……還有那麽些奇怪的性感,莫寧一眼就看得口幹舌燥的。
  “菜我放進去熱了。”他說。
  黃琦樺道:“嗯,待會兒開飯。”又對正因為被忽略而氣鼓鼓的一個人看電視的顧啟元說:“喂,老頭兒,你晚上還喝粥嗎?”
  顧啟元:“今天我吃飯。”
  黃琦樺和莫寧都被那樣子逗笑了,接著,黃琦樺挽過她道:“走,我們先上樓聊聊去。”
  莫寧拗不過,隻得和她走。兩人剛踏上樓梯,黃琦樺突然停住,就站在台階上回頭說:“喂,兒子,把你的大屋子清理一下,晚上莫寧要在咱們家住了!”
  莫寧不可思議的回頭看向黃琦樺,這時黃琦樺剛把視線從顧準身上收回來,對著莫寧眨了眨眼,甜兮兮的笑開來。那笑容好似在說,我懂你的。

  二九戰
  一頓飯吃得很溫馨。這種溫馨不止讓莫寧想起和莫先生莫太太在一起吃完的感覺,還讓莫寧不自覺的聯想,以後真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大概也不會有什麽婆媳關係吧?
  公公婆婆這個念頭觸及莫寧笑點,她嘴裏還正咀嚼著一小口米飯,想著想著就不自覺的笑了開來。怕黃琦樺目光太敏銳,她又趕緊低頭,兀自掀起嘴角。
  這時,黃琦樺正在為顧啟元不吃魚肉的問題而“教育”他,所以她並沒有看見。她沒看見,她還有個和她同樣敏銳的兒子。
  晚飯吃過,莫寧先去樓上洗了個澡。黃琦樺主動要求給莫寧吹頭發,莫寧無法,隻得同意。十幾分鍾過去,當莫寧原本柔順的發型變成三四十年代很流行的舞會女郎的蓬發之後,她有些無奈的看著黃琦樺。後者還掩嘴笑著說:“真媚,你要生在那個年代,肯定迷死很多人了。”
  “您真是……”
  黃琦樺挨著莫寧坐下來,眼裏滿是疼愛,用手攏了攏她的頭發過後,她長長歎了口氣說:“緣分這種東西真是奇怪。從第一次見你到現在,怎麽都想不通你怎麽突然就真成了顧準的女朋友。”
  莫寧笑了笑,表示肯定,卻沒說話。
  黃琦樺還是看著她,一瞬不眨的看她。莫寧被盯得很不自在,開始掠頭發。
  黃琦樺突然起身,道:“走吧,帶你去樓下的房間。”
  莫寧搬出想好的理由:“我就和阿姨睡吧,我不太習慣……”
  “不習慣睡顧準的房間?”黃琦樺打斷她,“那以後你們結婚了還要分房而睡?”
  莫寧:“……”
  黃琦樺:“走吧走吧,我剛都和顧準說了,你剛才沒拒絕現在拒絕會很矯情喲!”
  莫寧:“……”
  莫寧是真的矯情。剛才沒拒絕,她是因為感官刺激而一時興起,洗過澡後,她也清醒了。和顧準交往以來,她一直都沒有很鮮明的戀愛感覺,隻有在和他很親近的時候,她才會覺得他也許是喜歡她的,她甚至不敢用“愛”字去形容他對她的感情。
  她了解他,但她隻知道他不愛表達,隻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她隻知道他是個內斂的人。她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知道他心裏裝著什麽,不知道自己在他心裏的地位究竟是什麽。
  最壞的是,她卻不敢去問。這樣的和諧讓她有濃厚的幸福感,她很知足,覺得這已經很好。
  可是,越接觸,她真的越來越想深入他。
  出乎意料的是,顧準並不在房間,那個意想中尷尬的場景並沒出現。黃琦樺站在門口疑惑的“嗯”了一聲,莫寧還沒來得及欣賞顧準的房間,黃琦樺便在樓梯口大喊了一聲:“顧準!”
  顧啟元從客廳裏走出來,背著手說:“在小書房。”
  黃琦樺:“他這麽晚在小書房做什麽?”
  顧啟元直接走上樓,哼哼唧唧的說:“遲早會過勞死!”然後又一個人氣呼呼的走上了三樓。
  黃琦樺短暫思考了一會兒,假模假樣的歎了口氣說:“這老頭估計又犯強了,我得去好好紓解紓解他,小的就交給你了!”話一說完,黃琦樺已經轉身“踏踏踏”的上了樓,嘴裏還嘀咕著:“喂,老頭兒,你又怎麽了?”
  莫寧幸福的笑。
  一樓大客廳的暖氣開得很足,莫寧穿著睡衣也不冷,在客廳的大櫃子找到茶葉,又尋了個茶杯,她開始細致的泡茶。她並不愛喝茶,但她爸爸很愛喝,對茶也很講究,他甚至習慣於將茶葉放到食物裏,做一些類似於“普洱燉排骨”之類的家常菜。因著這個原因,莫寧還是深諳泡茶之道的。小書房就在一樓采光最好的東麵,莫寧站的位置可以看見小書房暗紅色的門。她一邊用茶匙攪著茶,一邊漫無邊際的想著些事情。等到茶葉泡好了,她又突然開始緊張起來,怕茶灑了,她還特意覓了個托盤,緩步走向那個方向。
  看起來並不長的路卻像走了很久一樣,在心裏擬好對白,莫寧伸手叩門。
  裏麵沒有回應。再敲了一遍,仍舊無人應答。想到他可能正在認真工作,她隻好輕聲扭開門,入眼是一室暗黃色的靜謐,整個房間裏隻有一盞台燈照明,顧準正單手支在書桌上,腦袋依在手上,以一個莫寧覺得不可思議的姿勢睡著了。
  莫寧端著托盤在門口呆了一會兒。他大概也洗過澡,穿著白色的薄衫,眼前擺著筆記本電腦,屏幕光已經暗下去,隻剩一個大大的Windows屏保在跳動。
  莫寧輕聲帶上門,原本是想著小聲點下腳,軟軟的觸覺讓她不自覺的低頭,原來書房裏鋪了厚厚的地毯。她端著茶走過去,把大書桌上幾本書移開,放下托盤。張口想叫醒他,看他樣子實在安詳,她又生生忍下叫他的欲望。
  莫寧心一動,從筆筒裏掏出一支筆,扯了張打印紙,揮筆沙沙的寫下:醒了的話,茶如果冷了,就不要喝了。
  壓好打印紙,莫寧忍不住再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看著看著,她就又笑了,隻是,自己都未發覺。
  如果醒著的他是汪海,時常給她狂風大浪,那麽睡著的他就是一彎泉,清澈而甘甜。忍住想用手去臨摹他五官的衝動,莫寧轉身離開了。
  按開顧準房間的大燈,莫寧帶著一種參觀的心情掃視著他的領地。記得上次來顧家的時候,黃琦樺還特意漏過這間房間不介紹,這會兒她就要睡這裏了。
  東西不多,大概都已經搬走了,但很有顧準的特色,屋裏有個書架,堆滿了書,間隙裏還塞了許多雜誌,床單是海藍色的,毛絨絨的,看著就讓人有躺上去的欲望。這麽個感覺一出來,莫寧已經躺了上去。
  她習慣趴著睡,就這麽趴著,竟就這麽開著燈睡了過去。
  趴著睡總歸是不舒服的,這一覺莫寧並沒睡多久,起來關了燈之後,再度躺回床上,拉了薄被,卻怎麽也睡不著了。
  睜著眼睛,莫寧腦子裏始終揮不去顧準睡著的模樣。說不上來具體的原因,可是那個影像讓她心裏不斷萌生出一種強烈的欲望,想和他永遠在一起,想永遠做一個能看到他睡顏能為他泡茶的女人。
  最想做的是,讓這種想法立刻、馬上實現。
  長舒了一口氣,莫寧轉了個身。就在這時,門口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心一驚,她已經飛快做出反應,閉眼,假寐。
  門上傳來響動,這最關鍵的一秒,莫寧用力的將被子踢到了腳下。
  全身感官都開始變得靈敏。她能確定,現在在門口站著的人,是顧準。十秒過去了,他沒有動,二十秒過去了,他走前了一步,關上了門,卻沒有開燈。莫寧心跳激增,不停揣摩著他此時的心態,正用什麽表情看著她。
  不出所料卻又讓她驚喜的是,他為她拉起了被子,拉至脖子下方時,他極力掩去的呼吸還是悄悄地灑在她的左臉上,就在這時,莫寧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睛很大,室內雖然沒開燈,卻有自然光漫進來,影影綽綽的交織在她臉上,她就這麽看著他,像要望進他的眼神深處。
  顧準為她拉被子的手一頓,為了怕吵醒她,他傾身的幅度太大,薄紗空出一個大空隙,莫寧視線裏是他的脖子以及脖子下的內容。她不知該作何反應,於是眨了眨眼,剛想開口說什麽,一下就被顧準嘴角那細細的笑容驚住了,下一秒,那笑容的主人已經俯身吻上了她。
  莫寧喜歡透了這樣的吻。
  她伸手環住他的脖子,然而,這樣的姿勢畢竟不好伸展,顧準一手滑到她的腰間,單手抄起了她。剛蓋好的被子瞬間又因此而滑落,這次還直接滑向了地上。莫寧被他抱了起來,就坐在床邊,顧準一手在她後頸,固定著她的腦袋,一手還在她腰間牢牢按著。
  兩人的呼吸漸漸厚重起來。顧準幹脆把莫寧帶了起來,轉了個身壓向了房間的白牆上,床頭櫃上的電子鍾受連累,被直接甩在了地上,發出“劈啪”一聲,無人理會。
  因為顧準的手隔開了牆和莫寧身體的直接接觸,她沒有感到冷,可是就這麽站著,她卻覺得虛浮,天和地都在旋轉,她根本站不穩,隻得把所有的力量都匯聚到勾著顧準的那雙手上,她牢牢的勾著他,在他的強勢攻占下隻覺得自己越來越飄……
  像是享受不夠似的,顧準微一使力,把莫寧的腰拉向了自己,兩人之間細密的貼合,莫寧忍不住低聲吐出了一個語義不明的字節。
  就在這時,顧準突然緩緩退離她,在她肩側喘勻氣,又彎身一把抱起她,走了兩步,把她放回了床上。他甚至彎腰拾起了那床遺落的被子,又重新為她蓋上。末了,他還吻了吻莫寧的臉,道:“晚安。”
  莫寧疑惑萬千,卻沒有問什麽。也道:“晚安。”

  三十戰
  周一上班的時候,一件突發的事情嚴重影響了莫寧的心情,付夕顏在她一踏進報社就扔了份報紙在她桌上,一巴掌拍過桌麵,引來了所有趕早班的同事。付夕顏見圍觀者數目已經夠多,也就不賣關子,大聲朝莫寧道:“你明知道王氏是我的稿子,你叫你的實習生去寫是什麽意思?”
  莫寧未及反應過來她此舉的含義,李涵已經快步走到莫寧麵前,臉上盡是歉意,她說:“付老師,這件事莫老師並不知道。”
  付夕顏咄咄逼人:“你是她的實習生,寫的所有稿子都要經過她的眼,現在你說她不知道?”
  李涵還是和付夕顏解釋:“是這樣的付老師,昨天采訪任務來得急,主任讓我找了您,您不在……”
  “串線是當記者的大忌,你是實習生,這點你不知道不怪你,關鍵是,帶你的老師可是我們報社的王牌記者。”付夕顏冷嘲熱諷過後,眼神犀利了許多,轉向莫寧的時候越來越不友好。
  莫寧無聲的坐在了椅子上。拿過付夕顏剛剛甩在她桌上的報紙,她邊垂眸掃新聞,邊問:“李涵,你把事情說清楚。”
  李涵正在整理思路,付夕顏已經插話過來:“事情很簡單,王氏的稿子一直是我在做,你讓你的實習生串我的稿是想怎麽樣?”
  莫寧不鹹不淡:“李涵,你說。”
  付夕顏:“你!”
  “我不想在一大清早就和你吵,不管你信不信,你說的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你這樣激動,我沒辦法相信你現在的話,如果你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請冷靜點。”莫寧說話擲地有聲,一時間圍觀的群眾都自覺無趣,又“哄哄”的散了開去。
  付夕顏不說話了,表情卻仍然是氣勢洶洶。
  李涵認真的把事情敘述了一遍。莫寧很快得出結論,她抬頭看付夕顏的眼神並不犀利,卻有種強大的氣場,她說:“看來主任是關鍵,等主任來了問一下她不就知道具體情況了?”
  付夕顏:“這與主任無關,即便是她下的任務,跑的是我的線,也該和我說一句吧。這麽先斬後奏……”
  “對不起。”莫寧起身說。
  付夕顏一下被噎住,實在沒想到莫寧的這個道歉來得這麽幹脆。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終是恨恨的轉身離開。莫寧重新坐了下去,她從沒覺得自己和付夕顏的關係好,但她倒也沒想過會和她鬧得這麽僵。
  她隱約還覺得,這事並沒完。
  付夕顏一走,李涵就站在原地扯衣角,過了半天,她低著頭說:“莫老師,對不起。”
  “為什麽說對不起?”
  “事先沒和您說,讓您背了個黑鍋,對不起。”
  “還有什麽沒和我說的嗎?”莫寧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說,為的就是讓李涵輕鬆點。
  李涵卻答:“有。”
  莫寧被這答案訝住了。
  幾分鍾後,看完李涵轉發的郵件之後,莫寧已經訝得連嘴巴都閉不上了。李涵在網上告訴莫寧,這是她周五晚上收到的,發信人是個隨便注冊的名字。信件是用txt格式發的,複製到文檔裏有足足五十三頁,滿滿當當的都是對河源公司不公平製度的控訴。除此之外,信件裏還附帶了一個壓縮文件,解壓後,有掃描過的解聘書、勒令辭職書、幾十個員工的集體手印等……甚至有一封手寫的家屬證明書,證明死者的死與河源公司有直接關係。
  莫寧仰躺向身後的靠背椅,按著下巴想著這之中的可能性。如果河源公司真的有製度缺陷間接導致員工自殺的話,那麽,這絕對應該披露。就衝河源公司這樣隱瞞事實並且拒付賠償金的行為,報道是必須的。
  隻是,這些證據顯然不夠。
  被這個神秘的郵件連續困擾了兩天,第三天晚上見到顧準的時候,她的心情才稍微開闊一些。顧準對吃並不挑剔,莫寧建議去吃川菜,他也欣然驅車而去。
  “心情不好?”
  “唔,有個不好的征兆。”莫寧道。
  “什麽?”
  “我在你麵前越來越疏於掩飾了。”
  顧準笑了,隔了片刻說:“這是好征兆。”
  “可你還是精於掩飾。”
  顧準收起笑容:“是這樣嗎?”
  莫寧偏頭去看他:“不是。你比以前更精於掩飾。”因為以前他也許對她沒感覺,也無需掩飾,而如今,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對自己的渴望,那天晚上他抱著她貼向他的時候,她感受得很清楚。可是,能夠生生斷開這種渴望,得要多大的演技啊?
  莫寧太沉溺於自己的思路裏,沒有看見顧準突然緊握住方向盤的手。他的聲音也沉了許多:“你試想過原因嗎?”
  莫寧:“什麽?”
  “我在你麵前沒有任何掩飾。”
  莫寧看著他,覺得他正在生氣。“你的意思是,我不了解你?”
  顧準沒有立即接話,眉頭卻皺了起來。
  莫寧冷冷笑了笑,剛剛才開闊起來的心情此時霎時又低落下去,她倒是沒想到,就這麽個小事也能讓兩人爭吵。顯然,她沒有意識到重要性。她還是接著說:“相互了解本來就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你什麽都不和我說,我怎麽知道你在想什麽?”
  “你相信我嗎?”
  莫寧不明所以:“你指什麽?”
  “相信我說的話嗎?”
  莫寧狗血了一把:“隻要你肯說,我都會信。”
  “勝於你自己的眼睛你的判斷力你的理智和我的行為嗎?”顧準的問題很流暢,讓人覺得他這個問題似乎早就醞釀好了,就等著這麽一天問出來。
  莫寧沒有回答。轉而問:“你這是什麽意思?”
  顧準的嘴角泛起笑意,那笑意看起來卻有些冷:“你明明知道。”
  “你可以說的。”
  “抱歉,我不喜歡你頻繁提問的語氣。”顧準邊說著,邊在一個十字路口急速轉了個彎,這個轉彎太突然,以至於刹車聲刺耳得讓周圍的路人都不自覺的遮住了耳朵。
  莫寧不可置信的看著顧準,他關了車燈,馬路上的路燈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她看他的樣子這樣不真切。好像從來不曾認識,好像之前他們的美好隻是一場戲。戲完了,兩人重歸陌路。就好像,他們從來不是一條線上的,他們從來未曾相愛過,就好像即便這些美好是事實,也隨時可能像泡泡一樣碎得毫無蹤跡……
  顧準的失控並沒有持續太久,車速漸漸慢下來,他空出一隻手揉了揉額角,道:“抱歉,今天工作很累。明天我要出差,原本是想和你一起吃飯。現在,送你回家。”
  莫寧心髒抽痛了一下,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這是欺君犯上惹了龍顏不悅?”
  “我不想吵架。”顧準直接扔了五個字過來。
  “我也不想。但我不喜歡不明不白被人甩臉色。”
  顧準眸色一沉:“我說過,我現在很累。請不要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莫寧被這四個字重傷。以前付夕顏也說過她咄咄逼人,她從來沒覺得這個形容詞會這麽讓人難受。最沒用的是,她居然想哭。
  她原本是想著,今晚見麵,也許顧準會給予她一些關於河源公司的好建議。最近張乾誌的某個直係親屬剛升任省委宣傳部部長,她最近心緒一直被這些事交相煩擾,整個人都很浮躁很不在狀態。和顧準這樣的爭執,讓她仍然恍恍惚惚,這感覺就好像是被一個噩夢突襲,被嚇得半死,醒來之後卻發現這可怕的噩夢根本不是夢的那種抑鬱感。
  顧準把她送回了家,替她打開車門,坐在車裏看她進了公寓樓,又頭也不回的駕車離開。
  莫寧頭一次覺得悲涼,股股的風吹來,她用力的裹緊衣服,卻覺得一點暖度都沒有。進了屋,把暖氣開到最大,她外衣也沒脫就直接撲進了床上。一動不動的趴著,回想著剛才的事情。想到頭痛欲裂她也沒明白她怎麽就和他吵了起來。
  半個多小時過後,門鈴聲響,莫寧以為是對麵那個變態男,並不打算理會,於是一直裝不在。又過了十幾分鍾,她的手機響起,看也沒看就接起,開口“喂”了一聲。
  那端傳來禮貌的聲音:“請問是莫寧小姐嗎?”
  莫寧失望的“嗯”了一聲。
  “您好,這裏是好當家宅急送,您的外賣到了。”
  “什麽外賣?”
  “四十分鍾前您點的外賣啊。”
  莫寧歎了聲氣:“送錯了,我沒訂外賣。”莫寧邊說著就邊把電話掛了。
  很快,手機再度響起,莫寧很想甩句“煩不煩”過去,那邊更甜美的一個聲音先她一步:“這裏是好當家餐飲連鎖,請問莫寧小姐嗎?”
  莫寧“嗯”了一聲。
  “是這樣的,晚上七點二十三的時候,一位先生點了兩份外賣,其中一份是送到您住的香苑,現在我們給您送的外賣已經到了,您能方便出來接一下嗎?”
  莫寧:“先生?什麽先生?”
  “稍等,我為您查一下。”那邊敲鍵盤的聲音響了一陣,然後,那個甜美的女音接著說,“抱歉,讓您久等了。那位先生姓顧。”

  番外一
  七點四十。範濛從顯示器前移出視線,抬手看了看表,靠在椅子上長長的伸了個懶腰。出差前的準備工作還差一點尾巴沒有整理完,拉過電話,叫了外賣,她戴上眼鏡準備重新投入掃尾工作。
  目光一起一落間,她猛的看見顧總走進了辦公室。
  他不是見莫小姐去了嗎?範濛正兀自疑惑中,桌上話機響起,接過:“顧總?”
  顧準在那頭說:“範秘書,請把明天要帶的文件拿給我。”
  範濛做了顧準兩年的秘書,時至今日,她已經能從顧準的語氣和表情裏判斷他的心情狀況。就好像此刻,他的聲音沉而有力,語氣卻並不舒緩——這是他心情不佳的時候,隻不過,未見到表情,她還無從得知他的心情究竟壞到什麽程度。
  她深知,在這個時候,她的工作不能出一點差錯。倒不是怕顧準,隻是她很不喜歡他因為她的失誤而皺眉的樣子。
  細細數清楚了材料,範濛又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起身攏平了衣服,抬腿出了辦公室。
  把一遝文件端正的放好,範濛說:“顧總,這些材料您打算今晚做嗎?”會問這個問題是因為顧準下班時交代她整理好,他原本是打算在赴美的飛機上趕完這些工作的。
  此時,顧準的視線仍膠在電腦屏幕上,範濛看出來,他的心情真的很糟。因為他平時極少皺起的眉此刻正緊皺著。這種表情隻有在他遇到複雜商業狀況和難纏的人時才會有。
  “嗯。”顧準應了一句。
  “要為您準備茶飲嗎?”
  顧準手一停,食指就停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少頃,他又繼續手指如飛,同時說:“謝謝。”
  範濛出門的時候心還是提著的。
  茶飲觸到了他的什麽點嗎?範濛敏感的想,這原本就是件奇怪的事,前幾天,喝慣了原磨咖啡的顧總突然問她會不會泡茶。對一個優秀的秘書來說,沒有什麽是不會的。所以盡管範濛對泡茶的了解僅限於把茶葉倒進茶杯,再倒開水,蓋上杯蓋而已,她還是微笑著說她會。然後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在辦公室研究了一上午,終於知道了泡茶的門道。
  顧準說她泡的茶還不錯。
  事實上,他從不會說她的工作做得不好,最差的評價正是“還不錯”,她原本有些失望,直到顧準說“以後把咖啡換茶”,她才感到欣慰。
  她其實很早就知道,對顧總這樣的在意早就超過了一個普通員工對上司的在意。她掩藏得極好,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渴望顧準的懷抱。
  端了杯熱茶進辦公室,顧準已經完全投入在工作裏。他的工作效率一直很高,再多的任務他也能按時按量完成。有一次公司活動的時候,範濛被眾人逼得無法,忍不住對大家說了一個關於顧準的小消息,她記得自己當時說“我曾懷疑過顧總不是地球人”。
  這句話後,男人們對顧準更崇拜,女人們對顧準更向往,那時候範濛覺得很開心,有那麽個詞叫“與有榮焉”,她覺得自己因為顧總的優秀而沾光。盡管她的身份隻是一個秘書而已。
  後來顧準不知從哪兒聽說了這句話,在一個晚霞溫暖了整個辦公室的傍晚和她說:“範秘書還懷疑我的來曆嗎?我真是地球人。”
  範濛當時就懵了,好在心理素質夠硬,她並沒懵很長時間。後來她無數次的回想這個場景,就隻記得自己當時甜蜜的心情,是橙色的。
  那時,顧準帶解釋性的和她說:“在美國的時候,我得花兩到三倍的成果去和美國人領取同等的報酬和認可,所以,效率高這種能力並不是天生的。”
  範濛直到現在都記得他說這番話時臉上那個並不輕鬆的表情,那時,她就已經會心疼他,並且克製自己。
  顧準回來後,範濛的工作效率變得奇低。她不想承認,可事實是,顧準的情緒會影響她。這幾天事多,尤其前天分公司出了重大的質量問題,總部直接打電話來關注這件事並要求顧準盡快處理時,她都沒見顧準這樣過。範濛有些淒涼的想,莫寧對他的影響力已經越來越大了。
  她深刻見證著他的轉變。
  兩年前,範濛剛從大學畢業,她所就讀的大學很有名,行政管理專業全國排名第二。因為家在G市,她就在G市找工作紮根。文森特是當年她參加過的麵試裏最好的一個企業。因為是外企,麵試更為嚴格。六輪過後,她最後麵對的考官就是顧準。那時候的顧準並不像現在這麽好相處,當然,不是因為他的脾氣壞什麽的。實際是他憑空給人造成的距離感。你看得到他眼底的笑意,卻看不進他心裏。你聽得到他溫和的語氣,卻明顯感受得到那份疏離。接觸了一段時間之後,範濛發現,顧準並不隻對她一個人這樣,他對所有人都那樣。
  你走得近他眼裏,卻永遠沒辦法進他心裏。
  麵試的時候範濛表現很出色,對自己的工作能力,她從來都很自信,盡管毫無工作經驗,仍舊成為了顧準三大助理中的一個。一年後,顧準辭掉了其他的兩位助理,範濛成為他最重要的臂膀。
  範濛清楚的知道自己成功的原因,一是觀察,二是掩飾。觀察他,做不到完整了解他,起碼也知道他的一些脾氣。掩飾的,是對他這樣的人中龍鳳的愛慕。顧準在她上班第一天就告訴她:“我需要的是一個助手,不是一個愛慕者,盡管這麽說有些不禮貌,但我希望你記住。”
  範濛記住了,卻管不住。
  她跟著他出席每場洽談會,她在他身後看著他淡定自若的笑容,看著他怎樣機智巧妙的解決隨時出現的危機,看著他怎樣一步一步將文森特從一個在國內不怎麽知名的小小外企發展到現在的規模,看著他站在成功裏……
  很多勝利和喜悅,她都默默地和他分享。
  每次隱藏心意隱藏得難受的時候,她就總有想辭職的欲望,可是,終歸是舍不得。
  顧準身邊不乏追求者。他從不忌諱讓她知道他的私事,盡管他從不提起,他也不會試圖遮掩。謝靈的追求攻勢最猛烈,直到現在顧準有了女朋友,她也仍舊是不間斷的約他找他。有些女人和其他人不一樣,譬如謝靈,她有堅韌不拔的毅力和不怕失敗的勇氣。多數時候,顧準的冷漠和反感讓範濛都替謝靈難堪,她卻依舊倔強的笑,說些和她身份不符的幼稚的話。
  還有許多莫名奇妙的電話和短信,顧準一直交給範濛處理,他的私人手機號裏除了家人,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也正是這麽一路看著這些前赴後繼的追求者,範濛才深刻知道,顧準這樣的人,沾不得。
  正怔忡間,桌上電話響起。接起,原來是外賣到了,卻不是她的外賣。範濛長歎一口氣,拎著兩個袋子走向他的辦公室。
  敲了敲門,裏麵的人說:“請進。”
  範濛推開門,顧準斜傾在椅子上,左手緩緩按著額角。她立在原地說:“顧總,您的外賣到了。”看到他點了點頭,她才走向茶幾處,輕輕放下。
  很想說“先吃飯”“好好休息”之類的話,可是,有話不說早就被經驗累月磨成了習慣性反應。
  他大概是真的累了。雖然明天要去總部出差,臨時性決議下來的時候,他們隻有一天時間準備,很匆忙。這卻並不是他們最忙的時候,範濛想起C市分公司成立的那段時間,公司上下不眠不休忙了半個多月,顧準就連著一個禮拜沒有睡好覺。
  可他也沒有現在這麽累。
  範濛突然有些好奇,莫寧在他的心裏,到底是怎樣一個重量?
  他們是怎麽認識的?
  是那一次的采訪。範濛記得很清楚,莫寧提問時很迷人。不過,僅僅是她這麽認為,顧準對之的印象似乎並未多深刻。然後是第二次的專訪……
  想著想著,範濛就放棄了。對於這些,顧準實在沒有透露太多的信息——太多他們相愛的信息。可是,為什麽莫寧突然就入侵了他的生活?
  顧準愛她什麽?如果說聰明、美麗、自信是莫寧最吸引人的特質,那麽範濛可以毫不猶豫的說,顧準有太多這樣的選擇。毫不誇張的說,就連範濛自己也是屬於這一類型。
  為什麽偏偏是她?一個與他生活和工作都沒有多大交集的女人?
  強迫自己收神,範濛重新投入工作中。
  八點半。前台小姐打來電話,說有位姓梅的小姐要見顧總。範濛親自接過電話,心裏隱約猜到是誰,接起之後,那邊一個醇美的聲音響起:“範秘書,你好,我是梅迪。”
  範濛裝出驚訝的樣子:“哦?是梅小姐?”
  梅迪:“顧準現在方便嗎?我打他電話打不通。”
  “好的,您稍等,我幫您問問。”掛斷,撥顧準辦公室的內線。
  “請說。”
  “顧總,梅迪小姐正在前台。”
  “……”
  “是要幫您推辭還是?”
  “讓她進來。”
  “好的。”
  梅迪明天和顧準一趟班機。顧準對梅迪還是有些不同的。那種不同隱約帶了些親情的意味。雖然沒問過,範濛卻知道梅迪之於顧準的意義。梅迪的父親是美國華人圈子裏有名的商人,年輕時就在華爾街闖蕩,三十多歲娶了一個富翁的女兒,得到富翁的讚助金後,他開始了自己的創業史。梅迪最令人向往的是他極為廣泛的交際圈子,他很會做人,很多去美國闖蕩的年輕人都曾接受過他的人際幫助,雖然不太確定,範濛卻隻想到了這一個原因。
  去前台見到梅迪,範濛仍然覺得驚豔。混血兒並不少見,大都長得不錯,但梅迪是算長得完美的那種,每一處都很完美,簡直精致,像芭比娃娃。
  她端端正正的站在那裏,朝範濛禮貌的微笑,範濛領她去顧準的辦公室,一路上,範濛想到,除了采訪,莫寧好像從未來找過顧準。
  把範濛送進顧準辦公室後,範濛轉身回了自己的辦公室。帶上門那一瞬間,她看到茶幾上那份外賣仍舊保持著她剛送進去的樣子,原封不動。

  三一戰
  莫寧並沒有吃下外賣,她打了個電話給好當家,問了另一份外賣的去處,然後花十分鍾的時間下定了決心。拎著外賣盒出了家門。
  他明天要出差,這麽晚還去公司,想必真是有許多工作要做。兩個人一起吃外賣……這麽想著,也是個不錯的場景。
  出門打了車,直奔文森特大樓。上了十八層,她就在前台撥了顧準的電話。電話響了一會兒,那邊才響起一聲“喂”。
  “呃……吃過飯了嗎?”
  “唔,正準備去。”
  “哦?一個人?”莫寧以為他指的是他自己的那份外賣,心裏還掠過一喜。
  “和一個朋友。”頓了頓,顧準很快問:“你在哪兒?”
  一喜變成空喜。莫寧飛快排遣情緒,輕輕地“哦”了一聲,握著外賣袋的手不自覺一緊,卻用一種輕鬆的語氣說:“我在家呢。我隻是來確定外賣是不是你訂的,我吃過了。”
  顧準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再開口時,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很清晰:“是我訂的。”
  “明天幾點的飛機,需要……”
  “抱歉,我在開車,稍後再打電話給你。”
  “哦,好。”話還未完,莫寧已經滑上手機蓋,深怕錯過一秒就會發生什麽意外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正了正身,抬頭時不小心觸到前台小姐還來不及收回的目光,後者幹脆大方的朝莫寧笑了笑。莫寧卻沒辦法回她一個同樣禮貌的笑容。
  又拎著外賣袋回家。
  特意讓出租車司機在小區外停的車,為的就是想理一理自己的思緒。莫寧現在是真信了周一諾的話,戀愛確實能夠讓人高倍的變得不像自己,喜怒不由己,言也不由衷,會特別特別在意他的想法看法,他的一句話一個動作哪怕是一個不經意的表情也能讓她覺得無所適從。
  周一諾的悲劇早早的告訴了她,不要太早把自己的心交給他,除非他把自己的先交給你。這樣的心理防線讓她一度對男人防心甚重,過去的幾年裏,幾乎無人走近她的心裏。她可以對任何在乎她的男人毫不在乎。
  直到顧準這個例外出現。原來愛是這麽可怕的事情,在不知不覺中就吞噬了一個人所有的矜持。
  夜裏有風,她走得很慢。不斷踩著自己被路燈拉長的影子,她想著,或許自己該改變改變。不,確切的說,應該是回到最初的樣子。那樣,她就不會有這麽諸多的愁腸,不會有這麽多奇怪而又脆弱的期待,不會有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想法。
  走過了一段,又倒回頭再走一遍。手抻進大衣口袋裏,拎著外賣袋讓她覺得累贅,可是,即便眼前兩步的距離內有個垃圾桶,她也舍不得扔,也就一直這麽拎著。
  夜更黑了,濕氣也漸漸重了起來,心緒也在這樣的環境裏慢慢平靜下來,她這才邁步朝小區的方向走去。就在樓下,車停的聲音重重刺激了她的耳膜,緊接著,強烈的車燈照在她的側臉上,她伸手擋眼睛,隻是強光下熟悉的車前身,就叫她那顆剛平緩的心又瞬間激蕩起來。
  她愣在那裏,直到顧準從車上走下來。他也正由遠及近的打量她,目光逡巡到她手裏的外賣袋上,視線定格了好一會兒,他再抬頭時,眼裏有意味不明的東西流過。莫寧拙劣的說:“我下樓來扔垃圾。”
  顧準嘴角一彎,抬起手,溫柔的撫在她臉上,皺眉道:“很涼。”
  “夜裏風大。”
  “範秘書剛才打電話給我,她看見你從公司離開。”顧準不鹹不淡的說。
  莫寧尷尬的從他手裏移開,悶悶道:“沒錯,我剛去你們公司找你了。”又突然抬起頭朝眼前挺拔的男人笑了笑:“真遺憾,你不在。”
  顧準低頭看她,她的臉色在車燈照耀下顯得有些白,偏偏笑容還很倔強。眉峰輕蹙,他小小的歎了口氣,伸手抱住了她。
  外賣袋子落在了地上。
  突來的溫暖侵襲了莫寧,她忍不住鼻子發酸,就這麽回抱上他,試圖通過在他身上蹭鼻子來緩解那股酸意。
  “對我坦白有那麽難嗎?”
  莫寧哼了哼:“這話一字不動還給你。”
  “在外麵走了很久?”
  “很久,很冷。”
  “這樣會好一些嗎?”
  莫寧閉上眼,承受著他慢慢加重的力量,笑道:“嗯,很好,很暖。”很踏實,很安心,很舒服……這一刻,她猛然想起周一諾留給她的話,愛情裏的喜怒哀樂旁觀者是道不清的,人和人差別太大,戀愛並沒有可以直接共享的經驗。
  她一下就推翻了自己剛才一個人時歸納出來的想法,更加堅定了一個信念,不管前麵是傷是痛,是悲是喜,她都要走下去。
  顧準走後的第三天就是中秋節。前兩天晚上莫先生和莫太太都紛紛打來過賀電,原本是想勸莫寧回去,因為她要做一個專題,二老也就沒有勉強。不過,當中秋節一大早,她揉著惺忪睡眼打開房門,看到自己的父母正站在門外的時候,她差點懷疑自己也許正在做夢。
  莫先生背著手,一本正經的樣子,莫太太就在他身後嗔道:“這死作的男人!”
  莫寧還是沒反應過來,扯著莫太太的胳膊說:“媽,你……你們……”
  莫太太捏了一把她的臉,慈愛的說:“寶貝!我真是媽媽,這真是爸爸!”
  莫先生已經一個人走進了客廳,四處打量著。
  “是我吵你爸爸要來的,他本來也想來,臨時還接了些事情。待會兒跟你說,我們就在附近的超市買了些菜,中午做幾個你愛吃的菜!”邊說著,莫太太已經走進廚房,末了,還探出頭說:“寧寶貝!你要是困,就再去睡會兒吧!廚房交給我和你爸了,我買了雞翅,讓他全都做給你吃!”
  莫寧整顆心都暖融了。理了理頭發,她走向莫先生那一邊,把攤在沙發上的書移到一個角落,她說:“我這裏可隻有鐵觀音,爸,你不嫌棄吧?”
  莫先生已經參觀完她的房子,頗為鄙夷的說:“這房子小成這樣,住的習慣?”也不怨莫先生這麽說,莫寧家的房子也是三層小別墅性質的,她上大學之前還和父母一起住在校職工宿舍,後來,莫先生不知從哪兒置了塊地,又找熟人蓋了套房子,家裏很寬敞,還有個搭了葡萄架的小院子。莫寧有間屬於自己的大房間,大三暑假的時候,莫先生又弄了條薩摩。莫寧和那狗相處的時間不長,對它也無甚感情,莫先生和莫太太卻寶貝極了那條狗。是真把那狗當兒子養,到哪兒都帶著。
  “還能嫌棄你?”莫先生坐在沙發上,拍了拍旁邊的位置,道,“過來,讓爸爸好好看看!”
  莫寧笑著走過去。一坐下去,就伸手去摸莫先生的肚子,道:“您還天天跑飯局呢?啤酒肚都大成這樣了!”
  莫先生嗬嗬笑:“養女兒可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被寒磣的!你爸爸我現在正處在一個離退休的階段,沒多少享酒肉之福的機會了,就讓我且放縱著吧。”
  “身體最重要啊,父親!您和我媽最近吵得少了吧?”
  “少?怎麽會少?你媽更年期真長,每天有事沒事嘴不停,不和她吵她也能一個人罵罵咧咧罵一天,夜白都嫌棄她了!”
  夜白就是那隻薩摩。名字是莫寧取的,源自唐玄宗最喜愛的禦馬照夜白。
  “我聽你媽說你談戀愛了。”莫先生突然說。
  莫寧一訝:“她怎麽知道?”
  “蘇也宜上次在QQ上和她說的。”
  莫寧表情瞬間僵了,一想到蘇也宜,莫寧就忍不住想狠狠捏她一把,什麽不靠譜的事情她都幹得出來。又一想,反正也沒什麽好遮掩的,所幸大方承認:“嗯,是談了一個。”
  莫先生表情高深:“是談著玩的,還是真談?”
  莫寧沒有猶豫,直道:“真談。”
  莫先生聽完這話,表情說不上喜悅。
  莫太太卻是真高興。吃飯的時候就不停地說:“也宜發過照片給我看了!我看不錯不錯,非常不錯!什麽時候領我們看看?不然現在叫他來吃飯?”
  莫先生斜眼瞪她。莫寧趕緊解釋:“他去出差了,這幾天都不在。”
  莫太太一笑:“不急不急,反正遲早見。”
  莫寧趕緊夾菜堵住嘴,就是想防著被二老聯合攻勢,刨根問底什麽的。怎料她實在自作多情,因為接下來,莫太太的問話是:“喂,你說我們不在,阿姨會給夜白做什麽吃?不會給它吃韭菜吧?那孩子韭菜會過敏。”
  莫先生眉頭一皺:“我們千叮嚀萬囑咐,不至於那麽沒記性。”
  “不會給它吃包子吧?它不喜歡吃包子。”
  “不會。”
  “夜白真可憐。”
  “……”
  “我早說了,請什麽鍾點工啊!把它放老許家不挺好,正好他家有隻大貓,夜白還能和那貓為伴……”說到這裏,莫太太突然停住,視線移向莫寧,她換了副認真的表情說:“寶貝,我差點忘了問你。”
  莫寧做了個疑問的表情。
  莫先生接話:“許書懷最近毫無消息。你許伯伯許伯母很擔心,這次來,主要也是想問問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莫太太:“尤其是你許伯母,連著一個月都愁容滿麵,人都瘦了。你許伯伯身體不好,她又不方便來G市,前段時間我和你爸都比較忙,她想找我們幫忙沒找到,這不,前天才找上我們。”
  二老這麽一說,莫寧也陡然注意到一些被忽略的內容。她確實很久沒有許書懷的消息了,上一次無故掛斷電話之後,她再也沒有他任何的消息。他以前倒不是沒這麽消失過,隻是不管他去哪兒,總會事先給她打個電話,有時是發短信……若不是這段時間莫寧自己被工作和感情問題困擾著,她肯定會注意到這些。
  不再做其他猜想,莫寧當即掏手機撥了許書懷的號碼,手機湊到耳邊,裏麵是“您撥叫的用戶已關機”,和她上一次打他電話一樣。

  三二戰
  第二天,莫寧直接去了稅務局。
  許書懷當初為了替她積累些人脈,更方便她的工作,早就把他的同事介紹給了她。那時許書懷還說:“以後難免碰上一些積極進取的同事,要是哪天他們升官發財了,咱們也能沾上些好處。”
  然而今天,這群同事卻都很謹慎的樣子,對許書懷的事情都不怎麽願意多說,好不容易問清了許書懷的情況後,莫寧想起那句話,竟覺得有些悲從中來。有些話,還是說不得的。
  許書懷因為涉嫌受賄已經被暫時隔離審查。
  從稅務局出來,莫寧又去了許書懷所在的拘留所,獄警傳他的話說他不想見任何人。莫寧暗惱,托獄警回話:“如果你希望你爸爸因為你入獄而心髒病突發,你最好永遠別見我”。
  獄警再出來的時候,許書懷就跟在他身後。囚服穿在他身上鬆鬆垮垮的,莫寧這才意識到他瘦了很多,腮上雜亂的長滿了胡子,黑眼圈也重了許多,一見莫寧,他瞬間耷拉下去。
  莫寧盡力隱忍住對他的火氣,心平氣和的說:“許伯伯許伯母到處在找你,中秋節我爸媽過來了一趟,也算是為了你。最近你爸身體不好。”
  許書懷低著頭,以前那種玩世不恭完全不見,他就像個被拍扁的蚊子,再也沒法撲騰了。莫寧還是有些心疼,語氣更柔了一些:“立案之後會通知父母吧?你希望我怎麽和他們說?”
  許書懷沉默了幾分鍾,再開口時,聲音澀得很:“這個我處理好了,不會有人去找我的父母。我隻求你……別告訴他們。”
  莫寧沒有接話,她知道許書懷此時正遭遇著一股脆弱的情緒,她體諒的等著他的情緒過去。沒過多久,許書懷再度開口:“你最近,還好嗎?”
  “嗯,還好。”
  “聽說你和文森特的顧準在談?”
  “嗯。”
  “他對你好嗎?”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許書懷似是無意識的抬起了頭,觸到莫寧看他的目光後,他又瞬間低下頭去。
  雖然隻是片刻,莫寧卻清楚的看見他眼裏尚未褪去的水光,想到他對自己的感情,莫寧體諒的終止了這個話題,轉而道:“我會和伯父伯母說你……”
  “告訴他們我出國進修了。”許書懷打斷她,又突然站起來,轉了個身,說:“祝你幸福。”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沒有背影可看,可她腦子裏就有許書懷孤單離去的身影,久久不散。
  這應該是許書懷人生道路上最大的打擊吧,大到莫寧看見他都不敢斥責他為什麽落到這個地步,不敢詢問他會不會被判刑,不敢說他一個不對。畢竟十幾年的友情,許書懷現在這樣,她總覺得內疚,覺得好像欠他什麽。
  於是隻好將這份隱隱的歉意轉移到許書懷的父母身上,電話裏,她極細心的交代許書懷的去向,又代為履行做子女的義務,對老人噓寒問暖,倍加關懷。許書懷被關押的事,誰也不知道。
  中秋一過,就是國慶長假。
  報社裏比較闊綽的幾個男男女女老早就在群裏商討去什麽地方旅遊,最終的意見是說去南半球找個靠海的小島,曬曬日光,玩上幾天。有人問莫寧的意見,莫寧原本是沒心思出門的,看過他們發的一些圖片之後,又突然想去散散心。
  最想的是,和他一起去。雖然知道他並不一定有時間,莫寧還是忍不住給仍在美國的他打了個電話。
  “呃,國慶有假。”莫寧委婉的表達。
  “嗯,然後?”顧準那邊還有劈劈啪啪的打字聲。
  “你,你什麽時候回來?”
  “不一定。這次的事情比較麻煩,以後會告訴你。”打字聲一停,他問:“怎麽了?”
  “沒怎麽,最近單位在組織國慶旅遊……”說到這裏,莫寧覺得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個小媳婦,於是換了種口氣:“本來想和你一起去旅遊的……”
  那端突然漾起一陣低低的笑聲,沒有夜鶯般動聽,卻直接滲進莫寧心裏。被這樣的笑聲撩撥,莫寧隻覺得心癢癢的,又浮起來,半天不著地。
  “很好笑嗎?”
  “不好笑。”
  “那你笑什麽?”
  “想笑。”
  莫寧也想笑,生生忍住,問:“那你回來嗎?”
  “我會盡力。”頓了頓,那端又有鍵盤聲,“定好去哪裏嗎?”
  “南半球一個叫土濟的小島。”笑意冉冉,莫寧補充道:“也許你沒聽過這個地方,這是我的同事們所找到的,與海有關,又不是限於東南亞,又便宜,又相對好玩的……性價比最高的地方。”
  “聽起來不錯。”
  接下來,直到報社一行人踏進機場,登機,關手機。莫寧都沒看到顧準,也沒收到他任何一個解釋的電話,任何一條關於為什麽沒能出現的短信。她不太清楚為什麽張乾誌會和付夕顏一起出現在隨行的團裏,但看得出來,兩人一起看她的眼神都有那麽些炫耀加嘲諷的意味。
  莫寧倒沒有無聊到去計較這兩人的意思,心裏卻還是有些悶。差點就拎著行李包直接往回走了。
  眾人在深圳轉了機,直飛悉尼。又在悉尼轉機,這才飛向目的地。
  兩天一夜後,報社一行才到達這個叫土濟的地方。導遊是個年輕的姑娘,外語學院畢業的,有一口流利的英語,據說她還精通其他三門外語。從機場換了大巴,此時已是深夜,其他人大概是擋不住興奮,都不怎麽安分。莫寧卻覺得很累,就靠在椅背上眯了起來。迷糊中,好像發生了什麽勁爆的事情,車上響過一陣喧鬧。
  抵達下榻的酒店時已經是淩晨,莫寧領了房卡,直奔房間,一挨著床就沉沉的睡了過去。做了個很美的夢,夢裏的顧準騎著七彩的雲朵從天而降飄在她眼前,海邊的天空做了他的背景,他的現身美得神奇,驚詫了所有與她同行的人,最震驚的是付夕顏和張乾誌,他們的表情也都是彩色的。莫寧在夢裏想起來,原來在大巴上那件勁爆的事情是付夕顏和張乾誌公然在車上接吻。
  第二天下午一點多,眾人在導遊的帶領下吃過了海邊自助,然後就放大家自由活動。許多同事出於拍張乾誌的馬屁,出於真的喜歡和付夕顏在一起,都成群結隊的跟著他們去了一處。
  土濟島的海景很美,風很大,暖暖的,濕濕的,吹在臉上就像被一隻溫熱的大手撫摸著。莫寧沒換泳裝,穿著薄薄的紗質長衫,就這麽抱臂在沙灘上走,風把她的長褲吹得鼓鼓的,她的長發也一直飄散在空中。這個季節來海邊旅遊的人不少,除了黃種人,白人也很多。有人看見她,很熱情的和她招手,說一句“hello”,莫寧統統回以微笑。
  海邊的人們大多穿著泳衣直接仰躺在沙灘上,莫寧已經盡力不去看一個個穿著大膽的人們,走著走著,再抬頭時,前麵猛地出現一排光溜溜的人,有男有女,沒有一個身上穿了衣服。
  這裏是裸泳區嗎?想到這兒,莫寧不禁臉紅起來。尷尬的轉了視線,抬手掠了掠頭發,急忙轉身朝來處走。又覓了個空著的躺椅,她就那麽坐了上去,找了個舒適的角度,躺著看遠方藍得透徹的天幕和土濟島上嶙峋的大石頭。
  耳邊有各種口音各種語言,太陽不大,莫寧眯著眼睛,靜靜的感受著這裏的風和光。躺了一段時間,眼前突然飄過一片陰影,偏頭去看,原來有個人剛坐在了她旁邊的躺椅上。
  那人察覺到莫寧的目光,也轉過頭來看她,半晌,露出一口潔白的牙:“Hi!是中國人嗎?”
  莫寧被那人燦爛的樣子晃花了眼,聽到熟悉的語言,她忍不住笑答:“是。”
  那人一聽似乎也很高興:“我是北京人,你呢?”
  “J市人,但是,目前在G市工作。”
  “我叫邱循,敢問芳名?”
  “莫寧。”
  “第一次來這兒嗎?”邱循雖然是北京人,但聽起來京腔卻不怎麽分明。長相也是棱角分明的樣子,很英俊。膚色大概是被曬的,略微有些深。
  莫寧點點頭:“單位組織的。”異國他鄉,總覺得是很大的緣分才讓兩個人各自躺在相鄰的椅子上,看同一片風景,吹同一道海風。
  “我常來這兒。這裏有很多很有趣的地方。”邱循道,聽話的內容也許會覺得這個人並不謙虛,但莫寧聽他說這話,卻總覺得他很謙虛。
  “我好像隻知道這裏有片海。”
  “哈哈。”邱循朗聲笑,“不奇怪,不奇怪。你們的行程是幾天?”
  “一禮拜。”
  “喔,這樣。”邱循轉回視線,嘴角一直掛著笑容,“剛才看莫小姐在前麵突然收腳,是被嚇著了嗎?”
  莫寧“啊”了一聲,沒想到他會說這個。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原本是件尷尬的事,在這樣的語境下,她竟不覺得尷尬,極自然的答了句:“確實很不習慣,以前隻聽說過,看著……還是會有些衝擊的。坦白說,我是個保守的人。”
  邱循又大聲笑了起來,道:“看出來了。”
  “邱先生常來這兒還是常出國在各地玩?”莫寧轉了個話題。
  “唔,或許該說,我幾乎不怎麽回國。”
  莫寧長長的“哦”了一句,出於禮貌,不再問得那麽細致。怎料她不問,邱循自己倒說了起來:“我以前是做IT的,事業做到一定規模,就不太願意再紮根了,挺費精力的。這不,荒廢兩年了,盡在全球各大小地方找樂子了。”
  “光聽著就讓人覺得羨慕。”莫寧誠懇的說。
  邱循笑了笑,又說:“保守的莫小姐,你願意接受我的邀請,明天和我一起出海嗎?我帶你去找樂子。”
  莫寧陷入思考。
  “如果你此行是跟男朋友過來的,或者你男朋友不希望你和陌生男人出遊,你可以直接拒絕我。”
  莫寧抬頭看他,他仍舊是笑著看她。心一鬆,她實在被感染了,點點頭說:“好!”

  三三戰
  第二日一大早,莫寧穿了一身頗為運動的休閑衣褲,長發束成一朵,又戴上一頂太陽帽。走到約定好的海灘前,莫寧沒看見邱循,倒看見一艘高十幾米的遊艇。有幾個穿短褲的高大男人正給那艘遊艇做著修補。
  莫寧正打算繞開這遊艇,頂層突然一個洪亮的聲音傳來:“Morning!”
  莫寧抬頭,早晨的太陽並不大,她一眼就看見邱循正趴在欄杆上,跟她打著招呼。蔚藍色的天空下,他的笑容像陽光一樣,溫暖的灑過來。被那笑容照耀著,莫寧竟然有想抬手去遮擋眼睛的下意識行為。
  不過,他似乎隻穿了一條淺灰色的短褲,略顯黑的精壯身材讓莫寧看得有些尷尬,隻得飛快回他一個笑容,道一聲:“早上好,邱先生。”又抬眼看向別處。
  邱循在上麵笑了笑,說:“請等我一下。”
  莫寧聽見艇上的腳步聲,想著他必然是下來了。呼了口氣,抱臂欣賞著眼前的遊艇,她以前生活在內陸,G市雖然靠海,她卻一直沒機會親身坐上遊艇,此時能坐著遊艇出海,心中難免興奮。
  又去細心地打量這艘遊艇,白色的艙壁上刷了一層藍漆,是一行英文字母“sunning”,正猜想著這個詞的含義,邱循已經下了艇,看見莫寧正仔細端詳著遊艇,他伸手,曲起手指敲了敲艇身,道:“出遊一天,怕嗎?”
  莫寧這才發現他,視線轉移,發現他已經穿上了一件白色T恤,莫寧一刹那就對這人好感頓生,心情放鬆,笑道:“隻是出海,又不是探險,我該怕什麽?”
  邱循:“果真豪傑。”頓了頓,他下巴抬了抬,指著遊艇道,“上來吧,帶你參觀。”
  莫寧欣然前往。
  “這隻是艘中等型號的休閑艇,所以,大概沒有那麽豪華。”邱循在前端走著,莫寧聞到有些刺鼻的漆味。恰巧這時,邱循轉過頭,見著她皺眉的樣子,他笑了笑:“這艇是艘二手的,買來的時候有些地方掉漆,前不久才刷上,今天剛把它開出來。”
  莫寧滿眼好奇的跟著他的介紹走。
  “這是一艘很普通的遊艇,造價也不高,但是設備還是挺齊全的。”邊說著,兩人已經走到底層,邱循行至一間房間前,倚著門而立,摁開了裏麵的大燈,說,“這是主臥,如果過夜,這裏會非常舒服,你會很清晰地感覺到海水的溫柔。”
  接下來,邱循又帶她參觀了中層,最後,他領著她到了頂層。不知是否是因為心境的原因,莫寧覺得頂上的風比海岸邊的風大許多。
  “怎麽樣,還不錯吧?”邱循眯著眼睛,雙手撐在欄杆上,看著一望無際的海岸線,他的聲音即便被海風吹過,仍舊是很清晰。
  莫寧也趴上了欄杆,休閑褲被風吹得鼓鼓的,她說:“很棒!其他人什麽時候到?”
  “沒有其他人,就我們。”
  莫寧疑惑的轉頭看他:“我們?”
  “對啊,我們倆。”頓了頓,他又說:“怎麽,覺得怕?”
  “是有些怕。”
  “怕什麽,這是條觀光海,沒有水怪,也沒大鯊魚,而且……”說到這兒,邱循故意停了停,笑意款款的說:“難道你怕我?”
  莫寧無聲的笑開來,不置可否,心裏卻已經開始思考要以什麽理由拒絕。
  邱循看了她半晌,突然“哈哈”大笑。
  莫寧不明所以,疑惑的看他。
  “你男朋友很出色吧。”
  “嗯,非常出色。”莫寧不帶絲毫猶豫的回答。
  邱循完全不介意的樣子,轉了個身換作背靠著欄杆,肘撐在上麵的站姿,笑言:“有頭腦的美女總是讓人著迷啊!不過,我這人原則性很強,不喜歡做不道德的事,所以放心,剛才隻是和你開了個小玩笑,就憑我們兩個,是搞不定這艇的。”
  朝前走了兩步,邱循就著躺椅躺了下去,拿起小桌上的果汁喝了一口,道:“放一萬個心享受這片海的熱情吧!”
  這男人絕不簡單。莫寧轉身前,腦子裏不自覺的浮現這麽個想法。
  邱循說的沒錯,遊艇上的人不止他們兩個。除了兩個分別控製駕駛室和駕駛台的外國人,還有兩個負責給他們送水果和甜點的服務生。想到邱循剛才說這艘艇隻是艘二手貨,她不禁開始懷疑身旁那個人的身份。這種疑慮持續了許久,直到邱循領著她到望台上看景色,她才收起了這些繁雜的心思。就看著蔚藍色的海水在自己眼下劃出一道道白色的浪花,耳邊是清脆的水聲,呼啦啦的,很輕,充斥著她整個的聽覺係統,鼻翼是腥鹹的海水味,帶著潮氣,伴著海風一起撲在臉上,很舒服。這樣的大海,這樣的天際,讓她整顆心都變得格外寧靜。
  “大自然是個霸道的存在,它固定在那兒,把人類襯托得很渺小。”邱循舉著一杯橙汁,慢條斯理的說。
  莫寧笑了笑,遠方掠過幾隻烏黑色的鳥,在大海和天空的映襯下,確實顯得很渺小,就隻是幾個點而已。她本來就已經被這景色迷住,此時更是心有觸動,隨口說:“真的很美。”動靜皆宜的美、有聲勝無聲的美……
  邱循點點頭:“這就是我放棄城市裏的灰塵,放棄喧囂,每天玩樂於山水之間的原因。你出來了,見了更廣闊的天地,才會越發覺得自己以前過得多麽狹隘,多麽拘束,多麽累。”
  莫寧偏頭去看他,他正看著前方,樣子有些超脫出世的感覺。
  察覺到莫寧的目光,邱循收回視線,也看向她,同時說:“怎麽,會覺得我很像一個老頭嗎?”
  “怎麽理解?”
  “滄桑、看透世事……anyway,”說著說著,邱循竟不自覺爆出個英文單詞,“你能明白我想形容的嗎?”邱循的目光突然帶上了些期許。
  莫寧笑出聲來,邱循緊接著做了個苦瓜臉的表情,像是被莫寧的笑聲打擊了。怕他真的誤會,莫寧趕緊解釋:“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沒有那個想法。”
  “那你剛才看著我發呆的那一瞬間在想什麽?”
  “我在想,或許你以前……抱歉,希望我說的話你不會介意。”
  “沒關係,盡管說。”
  “我隻是直覺覺得,你以前也許受過傷。”
  邱循聽完這話,愣了一下,隨即移開頭,自顧的“嗬嗬”笑了一下,輕聲說:“很犀利啊。”
  莫寧訝了,以為自己真猜對了,誰知下一秒邱循竟說:“不過,並不準確。”
  莫寧很安靜的看著他,等待著他的下文。不過,邱循並沒給她下文,他很快擺出那副最常見的笑容,爽朗的說:“走,帶犀利的莫小姐去釣魚!”
  那天一整天,莫寧都過得很開心。午飯吃的是那兩個原本一直端水果的服務生煎的魚片,那魚是邱循釣來的,肉很嫩,很好吃,配搭的酒也很美。開艇的駕駛員後來還順便擔當了一下攝影師的角色,為兩人拍了一組很和諧的照片。莫寧還親自上手拍了一組景色照,邱循承諾回國後給莫寧寄一本此次出海的相冊。兩人直到夕陽西下才返航,一整天說說笑笑,莫寧很放鬆很放鬆。邱循是個很會“玩”的人,他去過很多地方,懂很多風土人情,奇聞異事,不知不覺中,莫寧就把他當成了一個異國他鄉偶遇的好友,對之倍有好感。
  邱循很紳士的送莫寧回酒店,兩人都在回味一天的行程。就在路上,他們遇見了張乾誌。不,確切的說,是張乾誌出現在了二人麵前。他穿著沙灘褲,上身一件奇怪的T恤,莫寧對他的搭配感很絕望,偏偏他說話的調調還很符合他的穿衣氣質:“出去玩了一天?”
  邱循看了眼莫寧,正好看到她皺起的眉,配合的接過話:“這位是?”
  莫寧:“是我同事的男朋友,張先生。”
  張乾誌臉色立刻差了。邱循了然的“哦”了一聲。
  “這是我的朋友邱循。”莫寧也禮貌的對張乾誌介紹了一下邱循。
  張乾誌的臉已經黑了。
  邱循笑了出來,似是為了解釋這個笑容的含義,邱循還故意伸出手去:“張先生,你好。”
  張乾誌帶著那張逡黑的臉和邱循握了握手,莫寧察覺到張乾誌看起來還想說什麽,於是先行開口道:“玩了一天,還真有些累了,你們倆也許可以好好聊聊,對了邱循,張先生一直想買遊艇。”說完,莫寧就趕緊拎著太陽帽快步走進了酒店。
  進了房,她先拾了件衣服衝進了浴室,洗了個舒服透頂的澡後,她邊擦著頭發邊走向床邊,就在這時,床頭的電話響了起來。她開始還嚇了一跳,她還以為這電話隻是個擺設,完全沒想到原來它會響,走過去接起,她說:“Hello?”
  “你回來了。”那端一個聲音入耳,沉而有力,有些急切,有些喜悅,還透著滿滿的疲憊。莫寧隻聽著這四個字,霎時間一天的快樂都被洗劫,心裏突然塞滿一種莫可名狀的思緒。

  三四戰
  莫寧不是沒想過他會找自己,但絕不是現在這個時間、現在這個地點,他最該出現的地方應是機場,最該出現的時間是她以為他會給她驚喜突然出現的時候、應是和她一起的飛機上、陪她一起欣賞飛機上異國的早晨,應是和她一起來島上的班車上,在張乾誌和付夕顏有意排擠她的時候、應是和她一起出海釣魚賞景的遊艇上……
  掐住念頭,莫寧轉而想,在這小島上,她的手機已經完全沒有信號,對她的作用僅等於一個鬧鍾。略去他知道她酒店電話這個細節,她邊擦頭發邊略帶嘲諷的說:“找我有急事?”
  顧準沒有接話。下一秒,“咚咚”的敲門聲響起。
  莫寧心一驚,心裏被埋下去的希望種子在此刻重新浮出地麵,她怕自己想錯了會失望,因此仍舊坐在床邊,側耳細聽。
  又一輪敲門聲響起。
  莫寧沒有遲疑,對電話裏說:“先等等,有人敲門。”然後放下電話,慢慢緩下步子。土濟島的酒店不多,就隻有莫寧住的這一家條件最好,但即便條件好,隔音條件卻也很差,莫寧走到門邊,禮貌的問:“誰?”
  響應她的是新一輪的敲門聲。
  她把手伸向門鎖,慢慢的擰開。一條小縫在眼前亮起,那張熟悉的臉就那樣突兀的出現在視線裏。她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因為剛剛擦過頭發,所以還有些淩亂,一張臉因為剛洗完澡的緣故,此時顯得很白,洞亮的眼睛在這樣一張臉上格外動人。
  顧準一秒不落的看著她,然後“啪”的一聲合上電話,眸色沉了一圈:“剛洗完澡?”
  他的出現莫寧很驚喜,事實上,她的驚喜也完全寫在臉上,隻不過,這驚喜並沒持續很久。捕捉到他眸色暗沉的細節,莫寧垂首看了看自己,她的背心很寬鬆,此刻又因為開門而彎著腰,本來是打算睡覺的,她沒穿內衣。以顧準的高度和男性注意力定理,她百分之八十九肯定,該看到的,他肯定都看到了。想到這裏,她不由站直身體笑了笑:“深夜造訪,有何貴幹?”
  臉是笑著的,語氣卻分明透著一股不忿。顧準沒有介意她的語氣,也微微傾下身去,與莫寧的眼睛對上,在她的瞳孔裏發現自己後,顧準嘴角一彎,手緊接而至,輕緩而溫柔的撫摸她的臉。
  莫寧竟然來不及躲。最關鍵的是,她竟然不想躲。最沒骨氣的是,她竟然因此而臉紅。
  顧準雙手捧住她的臉,輕聲道:“我也剛洗完澡。”
  莫寧伸手去打他的手,被他一手抓住,另一隻手還未及出動,便被他牢牢的束在他的掌心裏。莫寧擰眉:“你耍流氓?!”
  顧準已經等不及,先一個吻落在她的額頭。然後直接拉過她的腰,一使力,她已經被送回了房間,顧準緊隨而入,單腳關上了房門。莫寧兩手還在反抗,顧準幹脆兩手帶著她的手,扭至她身後,順便抱住了她的腰,他比她高許多,接吻不易。她又一直在試圖反抗,顧準隻好再度使用目前為止發現的最好用的接吻方式——把她壓在了門背。
  莫寧的臉不知是因為反抗還是因為羞澀,已經通紅,被酒店房間有些奇怪的燈光一照,更加明麗動人。不喜歡什麽都被他主導,她下了狠心大聲說:“你放開我!”
  顧準停止了動作。莫寧抬頭看他,明顯的看到他眼裏一絲奇怪的內容閃過,她有些興奮,還有些不忍,最終,還是報複的興奮感戰勝了仁慈,她繼續說:“顧先生,我是你的女奴嗎?在主人需要的時候還順便負責幫他泄欲?”
  顧準放開了她,吻她的衝動是臨時被勾起的,他的計劃原不是這個。可是,這股讓他自己都覺得詫異的衝動好像讓事情變得更糟了。
  雖然放開了她的手,顧準卻依然把她圈在自己的懷裏,他穿著薄薄的白色Polo衫,手臂就在莫寧肩側,她瞥了一眼,又抬頭,盡力避免他直視她的眼神,道:“這是什麽意思?”
  顧準自嘲的笑:“沒有什麽意思。”
  莫寧恨得牙癢癢,他一邊說著沒什麽意思,卻仍舊不鬆開她。她最在意的不是他給她的壓力,她在意的是,他這樣以一個像擁著她的姿勢將她固著,一直在挑戰著她對他的定力,打從他出現在她門口那一刻起,她就突然沒了那些怨懟,隻想被他抱著,打從她看見他細細的唇角挑起的笑容開始,她就隻想被他吻著,其實所有的自尊自傲都抵不過對他的想念,出遊很爽,這天大地大不止讓她覺得自己渺小,還讓她深刻覺得空虛,心底最深處那股對他的需要在他出現的這一款像一滴小墨汁滴入清水裏,擴散成一硯烏黑色的水……
  可是,哪怕再想念,她也強行守住自己,守住自己的底線,她要他知道,她不是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
  “公司……”
  “我不想聽。”莫寧打斷,甚至有些幼稚的抬手捂住耳朵,這些她都知道,可是,就是這個原因,讓她無比煩躁,她不想做一個大公無私的女人,不想體諒他。
  顧準看著她糾結的樣子,伸手去拉她擋住耳朵的手,柔聲道:“我不說了。”
  “既然忙,為什麽還浪費時間來這裏?現在我們還沒到能為對方負責任的程度,將來你因為我而有損失,我可承擔不起。”
  顧準被她的話逗笑,忽然說:“哦?沒到那種程度嗎?”
  “當然。”
  “你所認為的,為對方負責任的程度……具體是指什麽程度?”
  莫寧被他這句問話問得滿臉漲紅,原本沒有那麽曖昧的內容愣是被他緩之又緩的語氣拖成了令人無限遐想的曖昧。莫寧還在他的懷裏,隻覺得周身都熱熱的,這感覺實在不好,但她臉上仍舊擺著平靜的假象:“你覺得呢?”
  顧準笑意盎然。突然退離她,轉了個身,視線平移,快速的掃視了一下房間後,他建議道:“要一起出去吹吹海風嗎?”
  莫寧當然是下意識拒絕,卻被顧準搶先打斷:“奉勸一下,房間氣氛太好,並不適合冷靜理智的談話。”說完,顧準還帶著笑容意味深長的上下打量了莫寧一眼。
  莫寧被那道眼神看得渾身不自在,那感覺就好似自己未著寸縷站在他麵前。
  其實這個時間的土濟島才隻是晚上的八點多而已,海灘上遊人仍然很多。莫寧一直在想著怎麽把自己的想法理智的說出來,讓身邊這個男人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當然,此時此刻她所想的並不隻是要他認錯而已,她更希望他將來不要繼續犯這樣的錯……如果,冷落她,什麽消息都不告訴她,什麽具體的不具體的事情都不和她坦白算錯誤的話。
  她沒這樣談過戀愛,身邊的例子隻有一個十分失敗的和一個十分成功的,沒有人像她這樣一陣好一陣不好,像坐過山車一樣。她沒有經驗可借鑒,隻能像瞎子一樣摸著石頭過河。
  到了晚上,海邊潮氣更重,一浪一浪拍過來,都是腥鹹的海水味。莫寧出門時披了一件針織衫,又穿上了長裙,並不冷。這樣的大背景下,確實像顧準說的,人都冷靜了許多。
  漸漸地,兩人走到僻靜的地方,顧準提議就著海灘坐下。莫寧也就隨著他坐了下去,冷不丁看到他正遙望著大海的側臉,莫寧還是不可抑止的為他專注的樣子而沒用的心跳了一陣。
  “今天玩得開心嗎?”顧準突然問。
  莫寧知道他習慣用一個普通的話題來引起真正的話題,也就順著他:“嗯,很開心。”
  “有留給明天的精力嗎?”
  “嗯?”
  停頓了片刻,顧準斟酌著開口:“我以前並沒試過給人意外,第一次給,好像對方並沒有覺得驚喜,不止沒有驚喜,我怎麽看怎麽都覺得那個人一見到就生氣。”他的語氣幽幽的,就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工作很忙、事情很多,這些明明是理由,聽起來卻像是借口。過去我一直是個以工作為重心的人,我的生活裏除了父母並無其他可以分割它重量的存在……”
  莫寧很認真的聽他說著。
  他突然側首,看著莫寧說,定定的說:“然後,你出現了。”
  莫寧心裏怦怦直跳。不敢去回應她的視線,她怕自己一旦看了,就沒辦法拿喬了。於是她還假模假樣的說:“這麽聽起來我的地位還真重要呢!”
  “很遺憾的是,我完全沒有感受到。”莫寧語氣平緩,表情認真。“如果你真這樣在意我,會在意我的想法嗎……我忽然很好奇,顧準,你以前談過戀愛嗎?”怕自己的問題顯得太可笑,莫寧加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以前認真談過戀愛嗎?”
  顧準被她問得移開了視線。過了幾秒鍾,像是再也忍不住似的,他突然明快的笑了起來,看起來特別愉悅。
  莫寧看著他大笑的樣子,陰測測的說:“這問題的笑點在哪兒?”
  顧準搖搖頭,他很想說他並不是在笑她的問題,而是笑她並不經常出現的可愛樣子。可是,他最終沒有說。
  又開始思考她的問題,他以前認真談過戀愛嗎?
  談過的。隻是那時候他還太年輕,即便談過也已經記不清什麽了。步入社會以後,他所認識的女人大都有著共同的氣質,或者出於愛他的才——如果會賺錢算是才的話——或者出於愛他的貌,其實,對於樣貌,顧準一直有道陰影。更多時候,他並不喜歡別人太直白的表露對他外表的喜愛。
  身邊這樣的女人多了,他就疏於打理感情了。雖然和父親關係很壞,顧準的性格卻尤其像他,像他處事的一絲不苟,像他工作的認真負責……唯一不像的,大概就是對待感情。
  思緒蔓延至此,顧準用一種自己都不怎麽熟悉的心情開口:“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會像在意你一樣在意任何一個人的想法。”
  莫寧心都醉了。
  “我很想把自己的過度做好,非常非常想。”顧準的語氣堅定得像是承諾,“可是在這之前,你願意理解我嗎?”
  其實,對顧準答案的要求,莫寧的期望值並不高。在他們以往的相處過程裏,她總覺得像是打仗,她要時刻守好自己的得與失,攻與防,在他們感情還未明了的時候,她用《孫子兵法》來揣摩算計他,雖然最終她都是被反算計的那一個……但是,當他們之間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明了之後,她便再也不能瀟灑的進退自如了。性格裏多了一味叫不由自主和無能為力的東西,有時候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脫離出那副被愛鎖住的軀殼,就站在很高很遠的地方,看著那副軀殼不斷地淪陷,不斷地失守。她卻隻能這麽看著……
  她以為她永遠都會像那樣失守下去,或者不是永遠,等有一天愛意和情感都消磨殆盡的時候,她也許會回頭。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想到自己會到那個程度,莫寧竟覺得心痛,於是寧可繼續這樣陷下去,也不希望自己放棄。
  然而今天,顧準就這麽和她說,說他在意她,說她已經在他的生活裏心裏有了重量,這種坦白是顧準的第一次,這種坦白所帶來的如巨浪一般猛烈的幸福感對莫寧來說,也是第一次。
  她原來這樣在意他對自己一字一句的評價,在意著,還深深的珍惜著。
  想完這一切,她忽然覺得眼角涼涼的,眨了眨眼睛才發現有淚滑下臉龐。
  顧準反應很快,仍舊是坐著的姿勢,側臉卻已經靠近她,俯身下去,吻住那顆調皮的淚,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寵溺語氣說:“還是沒辦法消氣嗎?需要我立刻消失嗎?”
  莫寧伸手去推他,他還像模像樣的往後倒去。莫寧條件反射的又伸手拉住他,被他使力拉進了懷裏。
  後來的時間,顧準一腿曲著,給莫寧當枕頭,另一腿伸直給莫寧當沙發,她就這麽在他的懷裏看著黑幕裏的滿天星和他眼裏的兩顆星,舒服極了。

  三五戰
  第二天早晨,莫寧再度起了個大早。
  顧準穿了件天藍色的短袖,淺灰色的長褲,竟意外的和莫寧的海藍色長裙配極。莫寧自己為這默契的配合感到高興,顧準卻很不讚同的皺了皺眉說:“你知道我們今天要去哪兒嗎?”
  “出遊啊。”莫寧垂首看自己,“怎麽,這裙子不好看?”又甩了甩那頗帶波西米亞風的裙擺,很熱帶啊。
  “唔,”顧準看著她,沉吟了片刻,道,“或許不錯。”
  莫寧看著他,不明所以。
  兩人簡單的在酒店吃過了早餐,顧準牽著她朝酒店後走去,那是遠離海的方向。穿過了一片高大的小樹林,一輛觀光小車出現在麵前。莫寧答應過不問他去處也不問他打算,於是就這麽放心的任由他拉著她坐上那輛小小的觀光車。
  看起來很廢柴的小觀光車在下坡的大馬路上飛馳著,帶起莫寧的長發,她的視線在車外的風景上,顧準的視線在她身上。土濟島的天空很藍,空氣清新而美好,兩人天幕一樣的顏色就在這樣的晴日裏美得像畫一樣,偶爾過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回頭三看。
  觀光車在山頂處停下,兩人緩緩下車。順著顧準眼神所指,莫寧抬頭看見前麵有個小屋子。
  “走吧。”顧準牽過她的手,拉著她朝前走去。
  原來是個裝滿器材的地方,屋子很大,有很多壁櫥,一位身材略顯臃腫的高大白人走過來,友好的朝二人笑,作自我介紹。
  談話之後,莫寧才知道這裏原來是個極限運動基地。土濟島最為世界各地玩家所知的並不是這裏的海,而是這裏絕佳絕妙的地理環境。這裏雖然不屬於熱帶地區,但仍舊茂密的長著許多熱帶才有的植物,因為植物的茂盛,這裏形成了一片奇怪的小雨林,雨林下的泥土鬆軟滑膩,幾乎不能行人。政府原想毀掉這塊奇怪的雨林帶,因為種種原因,始終未能實施。這裏的神奇瑰麗之景為當地人所敬畏,所以,此地未遭任何破壞。
  七十年代曾有植物學家生物學家以及探險家組成的隊伍來此考察,拍攝了許多珍貴的紀錄片和照片,並廣為流傳。因著這個原因,土濟島更是世界聞名起來。政府也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慢慢發現了這裏的好,開始熱衷於開發這裏的旅遊觀光業。如今,這裏最為繁盛雖然是海島度假,極限運動是近年來才開發出來的,可是一開發出來就廣受歡迎。
  打死莫寧她也沒想到他會帶她來玩這個。
  “你很怕?”顧準看著她的樣子,不由笑道,“我以為沒有什麽能讓你害怕。”
  一旁高大的薩姆先生雖然聽不懂二人的中文,但他也看出了莫寧身體的抗拒和表情裏的恐懼,他好心的安慰:“今天來的人不多,隻有兩夥,上午隻有你們,所以,請不要那麽害怕好嗎?”
  顧準笑意更深了,莫寧一直不肯說話,他就逗她:“現在放棄已經來不及了。”
  莫寧瞪他一眼,指著一個其中一個已經打開的櫃子說:“那些東西都要穿在身上?”
  顧準點點頭:“那些器材用來保證你的安全。”
  “我們,要怎麽玩?”莫寧是真不懂。
  “滑翔的樂趣在於,你真的會有飛的感覺。”顧準指了指玻璃箱子裏放的那架銀色的滑翔機,“喏,就是那架東西,它會帶著我們起飛,穿過雨林頂,飛到彼端。”
  “我們要被那機器吊著?”
  “唔,確切的說,是掛著。”顧準的樣子極其悠閑,一點看不出害怕和緊張的樣子。
  莫寧有些好奇的問:“你以前玩過?”
  顧準眼一彎,微笑道:“沒有。”
  莫寧臉都白了。
  這時,薩姆先生又來插話,不過這回,他是將他超大屏幕的手機遞在莫寧眼前,笑意款款的說:“這是給以前來這裏玩的孩子們拍的,他們上那機器之前還抖腿流眼淚呢!一輪享受之後,他們都嚷著下次要再來呢!”
  莫寧很快被畫麵上那對緊緊擁抱在一起的戀人吸引了,打動她的不是空中的景色,而是震蕩的畫麵裏,那兩張共同前昂的腦袋和緊緊攥在一起的兩雙手。他們像是遨遊在天際,世間好像隻有他們。
  那麽美,那麽震撼人心,連尖叫聲都顯得那麽和諧。莫寧忍不住抬頭去看自己心裏的那個人,正巧看到他也剛從視頻裏收回視線,她看見他眼裏的內容,和自己一樣。
  莫寧最終選擇了體驗。
  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三四個人在她身上替她收拾著,一顆一顆的小螺釘,一個一個的裝備,都往她身上套。被這麽嚴嚴實實的裹著,她終於知道顧準為什麽一開始會對她的穿著皺起眉了,抬起頭去看他,發現他也好不了多少,整個人快被包成金剛時,她終於忍不住笑了。
  腰間裹著不知名材料做成的款款的腰帶,上身套著堅硬卻並不厚重的類似於機器人穿的那種衣服,莫寧伸了伸手,隻有五指能活動。出了準備室,門外是個小型的開闊地,薩姆先生正在和飛行員擺弄著那個銀色的機器,它比在玻璃箱子裏看更完整,更美麗。柔和的日光照耀下,它的機身散發著一圈一圈刺目的光芒。
  顧準過來牽著她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柔聲道:“還是怕?”
  莫寧看他認真的樣子,也不保留的點點頭:“怕。”
  顧準擔憂的看了看她:“滑翔對心髒的壓力不會像蹦極那麽大,但還是有一定危險性,如果你實在緊張無法排解,我們可以放棄。”邊說著,他還抬手去感受她臉的溫度,因為束縛很多,抬手這個動作看起來並不那麽容易。
  莫寧看他有些笨拙的樣子,不自覺的笑了出來。這一笑,人也輕鬆了許多,為了天空中那樣和諧唯美的景象,她也費力去自己臉上尋到他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我不想放棄。”
  滑翔機的駕駛員已經坐了進去,薩姆先生和幾個穿橙色製服的工作人員開始對顧準和莫寧做著最後的安裝和檢查,一切結束後,工作人員為他們戴上了帽子、手套……然後,滑翔機漸漸升空,莫寧以為噪聲會很大,沒想到隻有輕微的發動機的聲音。他們的腰被兩根結實的粗繩連接在了滑翔機的底端,其他部位被細繩連著,顧準就在她身邊。
  身體慢慢離地,腰被托起,因為平衡感很好,所以沒有特別難受的感覺,隻是心跳飛快,就像要從嘴裏溜出去一樣。慢慢的,滑翔機越飛越高,盡管穿著許多裝備,莫寧仍然清晰的感覺到了風,因為飛行速度並不快,一些衝破空氣阻力的感覺她還沒能感受到,但她已經開始因為心跳劇增而興奮。
  一輩子沒這樣刺激過。
  再接著,滑翔機已經完全脫離開陸地,隔著帽子前的玻璃鋼,莫寧看見大片大片的綠色,像一顆一顆的冰激淩雪球,墜在地上,簇簇擁擁,美得像天堂。來不及思維,她的尖叫聲已經起來,她聽見自己響亮的說:“好美啊!!!”最後的尾音在空氣裏環繞了很久。
  其實薩姆先生是不建議他們在飛行的時候說話的,開口說話需要氧氣,尖叫會需要更多,可是,因為空氣阻力和戴著安全帽的原因,他們並不能及時而充足的吸收到氧氣。又因為整個身體被懸掛著,所以肺部很難及時運作,於是最終,尖叫的人們會覺得難受。
  莫寧完全忘了。事實上,她一點也不覺得難受,安全帽下端有個缺口裝置,她的聲音從那裏出去,空氣從那裏進來。
  “顧準,你在嗎?”莫寧以為顧準是個老實人,乖乖聽著薩姆先生的安排,大氣都不敢喘。
  她沒看到的是,顧準的一隻手套已經被他並不流利的動作甩開,因為兩人都是呈大字狀被無數根細繩懸掛著,顧準費了很大的勁才觸到莫寧的手,在滑翔機還未開始加速的那一段短短的時間裏,他成功的拉下了莫寧手套上的拉鏈,憑手腕活動,略略得力,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直到顧準一邊使力一邊喊了她的名字後,她才發現自己的手被握著,渾身被禁錮著,隻有那一處是真實的血肉之感,那個人那樣用力的牽著她,那種奇怪而難以形容的感覺躥升至大腦,再返送回心髒,接著,心髒口像火山噴發一樣,眾多雜糅、刺激、難以形容的感覺朝她噴湧而來。
  她感動得想哭。
  最難消受的,竟是這緊緊一握。
  忽然,耳邊傳來“呲呲”的信號聲,薩姆先生的大嗓門響起:“天哪!你們在做什麽!為什麽要解開手套!”
  莫寧這才想起,這滑翔機上大概裝滿了能拍攝到各個部位的攝像頭,為這突然的脫軌行為,莫寧心頭難抑激動,冷不丁聽到顧準的聲音:“真遺憾,那手套大概都掉進森林裏了,薩姆先生要我們撿回來嗎?”
  薩姆先生怪怪的哼唧了一聲,倒不再繼續說什麽了,“呲呲”的信號音斷掉,莫寧感覺到那隻握著自己的手又緊了許多。
  忽然,滑翔機機翼一側,傾了下去,莫寧還沒來得及思考,那邊顧準已經宣布了答案:“要加速了,抓緊我!”
  莫寧抓緊了他,忽然想閉眼睛,偏偏顧準又補了一句:“不要閉著眼睛。”
  感慨於他對自己的了解,又感慨於這種幾欲讓人死去的刺激感,莫寧在加速前回了一句:“我不會的!”
  滑翔機已經加速,飛一般的竄過去,阻力從四麵八方的小細節裏襲來,因為被分散開,所以在壓力很小的前提下,莫寧切身感受到了風帶來的飛翔感。心髒越跳越快,越跳越遠,像已經漂浮出塵,她覺得自己越來越輕,唯有緊握著自己的那隻手還昭示著自己的存在,她覺得自己渾身每一個都舒展了,就在這廣袤的天地裏翱翔著,像鳥兒一樣,滑翔機因為加速而側傾的時候,她能很短時間的看到顧準,然而自己因為緊張而呼出的氣體很快將玻璃罩噴上一層霧氣,她看不清楚他。本來也是,這樣快的速度,這樣震蕩的感覺,即便玻璃罩沒有被擋住,她是看不到他的。然而她就是抱著一股這樣純粹的想法,在下一次側傾的時候,她用力的屏住呼吸,然後,有一秒或者短到幀的時間,她看見他的眼睛。
  他也看見了她。
  他也因為要看她而沒讓玻璃罩變模糊。她完全能夠想象到那雙眼睛看著自己的樣子,一定是閃閃發亮的,會讓人覺得他瞳孔裏的自己是被他吸進去的真我,而不是一個小小的影子。
  他總是那樣認真而直接的看著她。
  仿佛是為了證實她的想法,顧準握她的手更緊了一緊,這一觸覺傳來,莫寧渾身一股激顫,這激顫像導電一樣,不過幾秒的時間,直達莫寧的心裏,腦裏和某些敏感的部位,然後,全身上下都因著這一握而變得炙熱,蕩徹心扉。
  她被這樣的感覺陶醉了,滑翔機還在前行,“噗嗒噗嗒”的聲音入耳,一切變得虛幻,她想尖叫,卻沒有力氣,慢慢的,她幾乎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總覺得自己會這樣昏死過去……
  因為考慮到平常人的心髒負荷問題,加速的時間並沒有太長,一陣高(?)潮之後,滑翔機的速度漸漸平緩,高負荷過後,這樣的速度讓人覺得柔軟而又可愛,風像溫柔的小手從一些小小的缺口處灌進來,平撫著她每一處被壓迫過的神經,然後漸漸的,她恢複了一些知覺,視線裏再度出現風景,是成片成片的鳥兒,從他們身邊經過。因為滑翔機不同於其他的空中飛行器,不斷地技術改良後,它已經不怕飛鳥。也正因為這些生命的存在和並行,才更讓人覺得自己是和它們一樣的,一樣長著翅膀,在同樣一片天空下,自由自在的翱翔……
  莫寧一輩子沒這麽舒服過,真真體會到一種神奇的感覺:欲(?)仙欲死。

  三六戰
  滑翔機帶著二人飛過了雨林,到了另外一個島上。有三個人跑過來協助降落,莫寧腳著地的時候已經完全站不穩,所幸就幹脆仰躺在海綿墊上,已經完全沒有精力去看碧藍的天空,隻是覺得頭暈,閉了眼睛仍然是頭暈。工作人員先把滑翔機安置好,拆了身上一些關鍵的裝備,又給了兩人一段緩衝時間,這才來給他們解開身上細節處的小東西。
  等身上負擔完全消失之後,莫寧仍然躺在那塊海綿墊上,懶懶的不想動。直到顧準喊她:“起來走走。”
  莫寧迷蒙睜眼,太陽已經升得老高,直刺入眼,莫寧不得不再度閉上眼,模糊的“唔”了一聲,表達自己不願起來的意思。
  “實在不舒服的話,帶你去一個蔭涼一些的地方休息,來,把手給我。”顧準走到她麵前,略略傾身,為她遮去一大片陽光,她得以睜眼,卻隻看到逆光下他被陽光鍍上金色的發尾和鮮明的臉廓。莫寧心念一動,沒有猶豫,就朝他伸出手去。
  他一用力就把她拉了起來,莫寧原以為他會攙著自己走,沒想到他拉過她之後極其順手的就把她就地抱了起來。莫寧近二十年沒被人抱過,剛被他抱起來的那一刹那因為不習慣,差點以為自己就會這麽摔下去了,於是條件反射的伸手抓住了他的肩,繼而雙手圈住了他的脖子。
  顧準笑意淺淺,垂首看了她一眼,因為陽光的關係,莫寧一直把腦袋往他懷裏挪,企圖挪到太陽直射不到的地方,因為顧準正垂首看她,正好形成一小片陰影,莫寧很快把臉移到正對著他臉的方向,就這麽笑眯眯的和他對視。
  還是因為逆光,她看不清楚他的樣子,不用受他眼神的壓力。
  他倒是把她看得一清二楚。
  海灘邊原來有個小別墅,有個男人正握著水龍頭在門口清洗碎石小路,看見顧準,竟十分客氣的和他打了個招呼。路途不遠,莫寧一直被這麽抱著覺得很舒服,原本不想下來,又覺得有人在這樣實在不太好,便低聲對顧準說:“放我下來吧。”
  顧準低掠她一眼,道:“不用下來。”
  “你不會去人家家裏也這樣吧?”
  “嗯?誰家?”
  莫寧眼神指了指就在自己視線右方的那棟桃紅色小別墅。顧準接收到她的意思,表情輕鬆的說:“不必擔心,他們很好客。”
  莫寧更緊張了:“他們?有很多人嗎?”說話間就掙紮著要下來。
  顧準按緊她,眼神投向前方,嚴肅的說:“不要亂動。”
  莫寧心有戚戚,深怕前麵有幾個高大的外國人正站在那裏,以一種圍觀看好戲的姿態看自己在顧準懷裏扭來扭去的樣子……
  隻好最終放棄扭動。
  直到顧準抱著她開了門,進了屋子裏,一個出來迎接的人都沒有,莫寧才隱約覺察出些什麽,不確定性的問:“這裏……有人住嗎?”
  “當然。”
  “你朋友?”
  “嗯。”
  “你有土濟島的朋友?我記得我上次和你提的時候你好像對此地一無所知。”
  “我說過是土濟島的朋友?”
  顧準話到這裏,莫寧想當然的以為這大概是他的某個富豪友人買下的房子,隻是這富豪不是土濟島的人。想了想又說:“放我下來吧。”
  “先上樓吧。”一陣輕微的顛簸之後,腳踏木質台階的聲音傳入耳中,莫寧已經沒了光線的屏蔽,視線裏隻有一張下巴,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莫寧一抬頭看見那下巴,就總有一種想撲上去咬一口的衝動。
  莫寧深深覺得自己的定力和羞恥心已經完全在朝著一些不怎麽好的程度發展了,盡管她已經意識到這一點,她仍舊繼續朝著那個不好的程度發展。
  顧準把她送進了一間房間,床很大,很軟,他把她放好,就站在床邊說:“浴室就在這房間裏,你可以先洗澡,櫃子裏有新的浴巾浴袍,如果實在累的話,也可以先睡會兒。”抬手看了看表,他繼續說,“午飯再叫你。”
  脫離開那個懷抱,心頭的暖也一點一點消失,莫寧又下意識的伸手去掠頭發。
  在她的手觸到自己頭發的那小片刻裏,顧準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他彎下腰來,就將她的手按壓在床上,眸中盎然笑意騰起,唇畔也像生風一般,吹起一圈漣漪。再然後,他頭一低,準確而又快捷的吻住她。
  其實,莫寧完全吃不消這樣的吻,今天的滑翔將她的呼吸限度挑戰到一個極限,顧準這樣深吻她,沒幾下她就氣喘連連。
  顧準很體諒的退離她,莫寧大口大口喘氣。鬆開她的手,他幫她掠開雜亂的頭發,站直身體說:“你先休息。”
  莫寧“嗯”了一句。
  直到他完全消失不見,莫寧才找到手的知覺,抬起來貼在臉上,觸手的溫度很燙。
  她沒有洗澡,因為那床太柔軟,不過十分鍾的時間,她已經沉沉睡去。
  睡到自然醒,滑翔的時候身上出了不少冷汗,現在她才覺得身上不太舒服。於是到櫃子裏摸了浴袍去洗澡。
  洗到一半時,思維才回歸,想著自己待會兒沒有換著穿的衣服,她像以前每次緊急出差一樣,利落的洗了內衣褲,然後就在浴室晾著它。握著吹風機出門的時候,臥室裏有電話響。
  莫寧尋了半天才找到電話,接起,那端一個生澀的聲音用不怎麽標準卻還流暢的普通話問:“是莫寧小姐嗎?”
  “嗯,請問你是?”
  “我是漢克,顧先生讓我在下午六點時撥您的電話,他讓您到頂層的露台上去,因為上麵沒有電話,所以他特別讓我交代您,不必顧慮太多,頂層隻有他一個人。”
  莫寧說了聲謝謝。
  莫寧沒有在房間裏找到鍾,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房間裏的窗簾都拉上了,她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剛才聽漢克說六點,她還有些不相信,走到一扇大窗戶旁,拉開窗簾,映入眼簾的是壯觀的夕陽海景。那顆巨大的炙熱的火球一樣的東西此時就像一顆被壓扁的蛋黃,融在海水裏,把遠方的海染得橙黃橙黃的。
  莫寧突然覺得餓。站在窗口思量了許久,她最終是緊了緊浴袍的帶子,然後對著鏡子爬梳了會兒頭發,打開房門,循著上樓的台階小步的上去。
  露台果然好景致。長長的橢圓型花架上爬滿了各色有藤的花,地上是十分幹淨的人工草坪,前麵開闊處擺了兩把椅子,一把桌子,走上了露台,莫寧眼光放遠,就在西麵最靠近海的方向看見了一個背影,他正悠閑的坐在一張躺椅上,一旁的茶幾上放著一個精致的小瓷杯。
  莫寧雙手抄進睡袍的大口袋裏,悄聲走近他,才發現他也穿著睡袍,架著腳,慵懶的搖著躺椅,莫寧看到他側臉的時候他剛伸出手去拿桌邊的瓷杯。莫寧見他沒有側目,表情也未動,剛想開口製造點突兀的響音,就看見他側臉上的嘴角一彎:“抱歉,我很想配合你,但我實在忍不住想笑。”
  被識破了之後莫寧才意識到自己的幼稚,索性大方朝他走去。在他身邊擺著的躺椅上坐下,她道:“在這兒坐了很久嗎?”
  “沒有多久。”顧準又轉過頭來,“餓了嗎?你睡了很久。”
  “唔,有些餓。”莫寧直言,“你朋友們出門去了?我實在不方便見客。”
  顧準笑意未斂:“這是一間酒店。”
  “啊?你說你朋友住這兒……”
  “我和我女朋友住這兒。”顧準直接打斷她,放下手中瓷杯,他起身說:“去給你拿些吃的。”
  莫寧在他身後瞪他,他最近似乎越來越愛耍她。而她在他麵前竟然越來越像一個白癡。一想到白癡,莫寧腦海裏就會不自覺的浮現出蘇也宜那張讓人忍不住想教育的臉,想著自己可能已經變得和她一樣,莫寧很是鬱悶。
  然後,撇開那些鬱悶,占絕大部分的,竟然是些奇怪的幸福。她記得蘇也宜和她說過,女人在男人麵前傻不是因為真傻,而是因為太信任,太依賴;信任他、依賴他,所以變得很懶,不願意思考,不願意猜度,不願意費腦筋……
  莫寧潛意識裏其實一直希望自己成為這樣一個人,在他麵前,她可以不那麽累的去揣度,去算計,去委婉含蓄,隻需要做個白癡和傻子就好。她做聰明人做了太久,突然想做個白癡了。
  想著想著,莫寧最終很客觀的覺得,蘇也宜這種人,大部分時間掉鏈子,關鍵時刻還挺靈光。
  顧準給她端來了一份豐盛的食物。莫寧看著他和自己相同的打扮,饒有興致的猜想著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樣,身上除了浴袍一無所有。把這種可能性設定為絕對可能之後,莫寧又開始想象除開浴袍之後的顧準會是怎樣。
  在樓下窗台做的那個決定在這一路的意淫過後,更加堅定了。

  三七戰
  顧準給莫寧端來的是一碗什麽都沒放的白粥,很細碎的小米,很濃稠的粥。旁邊還很細心地擺放著一疊橄欖菜。
  莫寧笑嘻嘻的接過:“會說普通話又會煮粥的酒店工作人員……看來,這裏消費很高。”
  顧準笑了笑,沒說話。又繼續擺好剛才的姿勢,極目遠眺。
  莫寧端起粥,用小瓷勺一口一口的喝起來。
  接下來的場景裏,兩人的行為動作很和諧,幾乎是各行其是並行不悖。莫寧乖乖的喝著她的小米粥,間或夾些橄欖菜,偶爾目光遊離,也隻是看露台上各色的花,顧準則一直看著海的那邊,目光時常被海水拉走,思緒也似乎徘徊在天邊。
  莫寧不忿他的忽視,尋了話題道:“這粥是中國人煮的吧?很家常的口味。”
  顧準看了她一眼,又回過頭道:“嗯。”
  “這島上也產小米?”
  “有一種叫香米的作物。”
  “這粥裏放了鹽?”
  “嗯。”
  莫寧壞笑:“這粥是你煮的吧?”
  顧準這才回過神,側首看莫寧,捕捉到她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再說話。莫寧卻敏銳的發現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微的不同。
  兩人又相安無事了一會兒。
  “天快黑了。”顧準說。偏頭見莫寧已經喝完粥,他建議道:“下去走走嗎?”
  莫寧擦了嘴,未作思考道:“走吧。”
  她以為要從來處下去,還自顧的往回走,顧準拉住她的胳膊道:“走這邊。”
  露台上有一個回旋梯連接到海灘的地麵上。莫寧有些為難的低頭看了自己一眼,頗帶暗示性的說:“我穿成這樣很不方便。”
  顧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我們去的地方不會有人。”說完轉過身去,走前了一步,背對著莫寧說,“我也差不多。”
  莫寧大窘,這話、這情景曖昧得叫人心裏燒得慌。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沙灘上,顧準緩步走在前麵,時而偏首看著夕陽沉下的海麵,莫寧跟著他的腳步,就在海水洗平沙灘前踩著他的步子,腳下有淺淺的海水漫過來,淋濕了酒店的棉質拖鞋,她索性脫了拖鞋,就扔在岸邊的幹燥處,赤著腳走在最貼近海的細沙上。
  “海風的味道真好。”莫寧在顧準身後說。
  “這個季節的海比較溫柔,風很舒服。”
  莫寧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他離自己有些遠,於是隨口道:“顧準,你停一下。”
  顧準被她突然認真的語氣驚住,沉聲“嗯”了一句,然後停下了步子,轉身看她。莫寧目測了一下,她和他之間的距離有大約三個步子,她不露聲色的站在原處,忽然嘴角彎起,三步並作兩步踏著海水跳到了他麵前,在他還愣在她笑容裏的那一刹那,撲上了他的背。
  因為突如其來的衝力,顧準身體微微後傾,仍是下意識的接住她,成功的扒上了顧準的背,莫寧朗聲說:“背我。”
  顧準背起她。
  他的腳步依然穩健,卻因為多了一個她,沙灘裏的腳印也深了許多。莫寧轉過頭去看傍晚的天幕下那一兩個還沒來得及被衝掉的腳印,忽然冒出個想法,就趴在顧準肩頭問:“我剛才踩著你的腳印過來的。”
  顧準“嗯”了一聲。
  莫寧臉湊過去了一些:“你說你背著我踩出來的腳印和我踩過的你的腳印……深淺度會不會一樣?”
  “不會。”顧準堅定的說。
  “原因?”
  顧準撇了撇唇:“你猜。”
  莫寧沒理他,撲過去咬他脖子,末了,還道:“休想再耍我。”
  顧準停下了步子,莫寧環著他,壞壞一笑:“繼續往前走吧,我親愛的馬夫!”
  “你剛才咬了我。”顧準沉聲道。
  “沒錯,是我咬的。”聽著顧準這樣的語氣,莫寧隻覺得心裏總有高興的源泉,怎麽笑都不夠,“你待如何?”
  顧準沒有回答她,隻是突然鬆手,莫寧冷不丁的從他背上滑下去,手卻仍然抓著他的脖子,被他輕輕一帶,拉至身前。
  離開了舒適溫暖的背,莫寧笑容立刻斂了,皺眉看他。
  顧準輕輕一笑,按在她肩上的手滑至她的腰間,他傾身靠向她的脖子,唇遞過去,在她脖子邊上吐字:“你問我待如何,我告訴你,我會咬回來。”
  莫寧嚇了一跳,真以為他會咬自己,還試圖想躲,不過,當顧準微涼的唇觸到她脖子上的皮膚時,她立馬停止了閃躲,因為他正極盡溫柔的吻她。
  她很快敗下陣來,任他的呼吸由脖子上升至下顎曲線,再摸索到唇,牢牢吻住,深入,在她快要無力呼吸之前放開她一會兒,待她喘勻氣息,又再度封住她,她的腰被他緊緊地按在他身上。
  意識漸漸模糊,隻有嘩啦的水聲在莫寧耳畔唱響,腳掌被時來時往的海水撓得癢癢的,腳上很敏感,她隻得把這份癢過渡到身上,然後緊緊地抱住他,回吻他。
  “準備好了嗎?”顧準忽然離開她的唇,以一種沙啞得讓人心跳倍增的嗓音在她唇邊問她。
  莫寧堅定地點頭,隨即以一個深吻回應了他的問題。
  顧準一把抱起了她。
  往前走幾步是處平坦的沙灘,顧準很輕的把她放下,就這麽居高臨下的看她,月亮已經升上天空,海邊一片靜謐,別墅就在不遠處,有盈盈的燈光在黑暗裏發亮,因為海岸距離礁石不遠,所以海浪撲騰來撲騰去的時間並不長,這聲音讓她不自覺的心跳激增。她有些害羞的蜷著,長發披散在細沙上,嫵媚至極。
  “我看不清你。”她的聲音很柔,像是一泓水。
  顧準傾身下去,屈膝在她身側,兩隻手也撐在她臉龐,靠近她。
  莫寧看清楚了他,他眼裏有平時絕對看不到的澎湃,就像湍急的海水一樣,直把人激蕩起來。莫寧一下沒忍住,伸手環住他的脖子,把他拉了下來,有些委屈的說:“冷。”
  顧準一隻手解開了她的浴袍,為了安撫她緊張的情緒,再度吻住她,右手卻沒有閑,在莫寧沒有絲毫感覺的那一刹拉開了她的袍子。
  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莫寧還是緊張極了,一顆心都快跳出來,顧準揭開她浴袍的時候,她所能做的就隻是閉上眼睛,本想伸手去擋住什麽,卻被顧準先一步按住。不知道他是否看得到,她的臉已經紅得像塊燒紅的烙鐵。
  顧準氣息不穩,那隻揭開她浴袍的手流連上她的美,他的嗓音更沙:“你果然裏麵什麽都沒穿。”俯身吻住她美麗的兩顆。
  莫寧被他束住的手得以鬆開,她卻隻能用那兩隻手來緊扯他的浴袍領子,他的唇太有魔力,讓她瞬間從南極跨到火焰山,渾身都燒了起來。尤其下身某些經常散熱的部位,就好像有人在那裏點了一把火,還有人打扇子,把那火越燒越旺。
  莫寧忍不住悶聲喊了出來,一絲輕微的痛覺讓她睜開了眼,看見正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還依然衣冠整齊後,她有些不忿,用僅存的一絲力氣伸手去扯開了他的浴袍。
  欲望一下子變得坦誠。
  顧準從她胸前抬頭,眸中深如大海,汪洋一片,他的笑容帶著些壞壞的味道,莫寧被這副她從未見過的樣子迷住,半晌才反應過來,還假裝鎮定的說:“你果然也什麽都沒穿。”
  顧準笑意擴大,上半身直起,利落的脫了浴袍,大手一揮,平鋪在莫寧身旁的地上,下一秒,他就這樣帶著她起身,讓她躺在了他的浴袍上,然後,他再次伏下去,沒了衣服,他的動作更狂野。莫寧被他四處的吻逼瘋了,幾度要發出奇怪聲音的邊緣,她都生生止住……
  直到顧準的手觸到她最隱秘的地方。
  “別怕。”顧準在她耳邊溫柔的說,他另一隻手撥開她額前快被汗水淋透的濕發,朝她一笑,道,“吻我。”
  莫寧仰起頭吻他。
  顧準就這樣進入了她,深深的。
  快、準、狠。
  對顧準的動作,莫寧心裏隻有這麽幾個形容詞,那一刹隻有幾秒的時間,卻足夠莫寧一輩子記憶深刻。不是因為浪漫和刺激,而是因為疼。
  莫寧委屈的伸拳打他的背:“痛。”眼淚都快出來。
  顧準眼裏卻有無盡的憐惜,他沒有想過她會是第一次。這帶給他的驚喜和意外讓他幾乎忍不住就要在她身體裏狂衝猛刺,可是,她用那樣的聲音和他說痛,他便停住了。
  痛感過去了,他一直不動,卻又堅實存在於她的體內。雖然疼,莫寧卻沒有一絲想打退堂鼓的心態,知道他顧及自己,她極體貼的伸手輕撫他的背,道:“我沒事。”
  顧準被她輕的幾乎隻有指甲挨到他的那種觸覺刺中,伏下身狠狠吻她……
  莫寧抓著他的胳膊,聽見海浪的聲音,一浪滾過來,一浪再過去,和他在她身體裏遊動的頻率一樣。她覺得痛,慢慢的,她開始覺得神奇,有時候那朵浪在遠處耽擱了太長時間,她竟會期待它趕緊過來。因為它不過來,顧準也不會過來……

  三八戰
  一場激情隨著浪花降落。
  他釋放的時候,莫寧下意識的想去抓住什麽,他身上太緊實,她抓不住,隻好雙手伸展,妄圖去抓那浴袍一角。她並不知道在月亮下、在空曠的海邊,這是個多麽撩人的姿勢,但她切切實實感受到的是,顧準就在她還沒來得及平息顫抖的這一刻發狠一般的吻住了她。
  這個吻不同於任何前一個,莫寧被他剝奪了全部的呼吸,他的雙手按住她的手掌,讓她將想要發泄出去的力氣全都散在他手裏,兩人的手緊緊握著,莫寧差點被他吻到昏厥。
  這一吻結束後,莫寧全身抽不出一點力氣,隻有無盡的酸痛和一種奇怪的身體感受。顧準緩緩退離開她的身體,剛才還極熱的身體倏然變冷,她身上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緊接著,顧準溫暖的手從她的腰間穿過,托起她,她的浴袍已經淩亂不堪,和他的一起裹卷在一起,帶上它太麻煩,顧準幹脆舍棄那兩件浴袍,就這麽抱著她站了起來。
  莫寧怕他就這麽抱她回去,於是在他起身之前抓起一件浴袍,飛快的蓋在自己身上,也不管那衣服是否很髒。
  顧準抱她的手一緊,嘴角浮起笑意。
  剛剛一段時間裏,顧準雖然一直很狂野,但確實也很照顧她,沒有讓她的身體接觸到沙麵,然而身體沒怎麽受害,頭發卻粘了不少細沙,抬頭看顧準一臉神清氣爽的樣子,她有些不忿的白了他一眼說:“我以為你的定力會有多好,就這麽半分鍾都等不了嗎?不能忍到室內嗎?”
  顧準低頭看她一眼,完全不以為意的說:“彼此彼此。”
  這話算是提醒了莫寧一些她刻意忽略的東西——她自己剛才也是極度熱情來著,就差沒把自己扒開給他吃了。體內溫度霎時升高,被撕裂處隱隱又傳來痛意,那痛很直接,她卻不便去平撫那痛,隻得忍著等待這種怪異的痛覺過去,可是,顧準的手就在她腿側,他明明一路走得很穩,她卻覺得顛簸且折磨。
  終於忍不下去的時候,她低聲“啊”了一句,然後一口咬在顧準沒有任何遮擋的胸口,那裏肌肉夯實,她隻咬到一點點皮肉,顧準卻停了下來。
  “怎麽了?”他聲音裏的東西被浪花掩去。
  莫寧隻“唔”了一聲,沒說話,卻也沒鬆口。
  “我剛才說過,你如果咬我我會咬回來。”
  莫寧羞到不能自已,怕他真咬她,隻好低聲說:“痛。”
  顧準有一段時間沒說話,浪退的時候,莫寧聽到他的吸氣聲。然後,他說:“再忍忍。”話畢,步子還是那麽穩,卻邁得更大了。
  兩人還是從露台走下去的,顧準先把她放在了床上,抓過被子給她蓋上,又把她手裏的浴巾扯出來,簡單的給自己環上,就要去浴室。莫寧忍不住笑他:“在野外都沒穿,怎麽在室內反而穿?”
  顧準搖搖頭走向浴室,莫寧腦子裏隱約有他笑的樣子。
  洗完澡已經快十點了,莫寧很累,不想動,從浴室出來都一直是顧準抱著的。她的頭發先前有沙子盤繞,很糾結,她便撒嬌的讓顧準幫她理順。這個時候的顧準極度溫柔,任其予取予求。把她頭發弄幹以後,他也去洗了個澡。
  莫寧躺在大大的床上,剛被大浴巾擦過水,身上幹燥而溫暖,雖然身體還是酸軟無力,她的精力卻很快旺盛起來。忍不住在床上滾了幾道,聽著浴室嘩啦的水聲,她忽然覺得幸福。
  溫暖、踏實、安全、滿足……用一個她還是文藝小女孩時用過的詞,那就是歲月靜好。
  忍不住大聲朝浴室裏的人喊話:“喂,那兩件浴袍呢?”
  水聲一停,浴室的門打開,裏麵的聲音傳出:“什麽?”水聲再度響起。
  “那兩件沾滿了你作案事實的浴袍呢?”
  “一件在沙灘上,一件就在我旁邊。”
  “我想留著。”莫寧說,“以後你如果移情別戀劈腿什麽的,我好留著做個紀念。”
  “我以為你會留著它要我負責。”
  莫寧忽然有些悵然的說:“你不想對我負責的時候,留那個有用嗎?”
  嘩啦的水聲一聽,顧準的聲音清晰了很多:“你怎麽了?”
  莫寧努力笑了出來,笑去了那一絲奇怪的、完全不像自己風格的惆悵,爽氣道:“沒怎麽。就是有些無病呻吟。”
  顧準沒有再接話。水聲再度響起時,莫寧的惆悵還沒有散去,索性拉過被子,把自己緊緊蒙住,天真的企圖靠這樣的溫暖驅逐心底那些雜念。
  顧準很輕的揭開她的被子,雙手撐在床上端看她的臉,他眼裏有無限的柔情,莫寧從未見過,可是被他這樣注視著,她竟忍不住想哭。
  顧準皺眉問:“你還是沒有做好準備嗎?不信任我?”
  莫寧伸手擋住自己可能已經泛紅的眼睛,怕他誤會,也不打算隱藏自己的心意,就這樣說:“你突然對我這麽好,我想著,有一天我們分手了,或是你找到比我更好的了,或是你對我不好了……”
  顧準吻住了她。
  他的身上還有未及散發出去的沐浴露的香味,唇齒裏都是清爽的氣息,臥室開著空調,莫寧此時幹燥的身體極度敏感,隻一會兒她就覺得濕氣襲來。苦情戲還沒演完,另一場激情戲就這樣不宣而上。
  床很大很寬很軟。莫寧被他折騰得尖叫聲四起,也不約束自己,也不壓抑自己,因為她能明顯感到,她的反應能讓顧準更興奮更賣力更……迷失他自己。她太喜歡看他迷失,看他瘋狂,看他迷醉。
  兩人又是一輪鏖戰。
  莫寧心裏隱隱約約覺得,明天她肯定下不了床。可是,她都不記得自己是累得睡過去了,還是因為抵不過那種深自靈魂深處的戰栗而暈過去的。
  這一晚,莫寧做了個夢,夢裏周一諾像個小教授一樣伸著食指對她說:“男人某些方麵強悍,隻會讓女人更加離不開。”
  “你看吧,莫寧,他又多了一項讓你離不開他的因素。”
  “為什麽?因為這世界上並不是每個女人都有幸遇到這樣的男人,而且最慘的是,你頭一個如果強悍,下一個如果很弱,你會很痛苦。”
  “所以,就是他了!趕緊抓住了,別放手啊!”
  然後,周一諾化成一張詭異的笑臉從她的夢境裏淡去,那笑臉刺得她眼疼。恍然間睜開,原來是窗外的陽光照進了房間。顧準就躺在她身側,他的睡態很安詳,五官的曲線像是鍍上了一層金邊。莫寧撐著腦袋看他半晌,忍不住偷偷吻了他一下,才從床上起身。
  昨天曬的內衣已經幹了,她去浴室穿好衣服,顧準仍沒醒。她有些滿足的看了一會兒他的睡顏,輕手輕腳開了門,走上了露台。
  露台上的花兒在陽光照耀下有種刺目的美,莫寧走過去摘了一朵,隨意的別在藍色長裙上。就站在靠近海的方位眺望了一下蔚藍色的它。視線忍不住往昨夜和顧準放肆的地方掃過,不意外的看見一件白色的浴袍,它正安靜的躺在那兒,海水距離它還有段距離,莫寧忍不住朝它走去。
  剛從溫暖的地方走過來,冷不丁被風一吹,莫寧有些不習慣,雙手緊住胳膊,蹲下去提起那件浴袍。她不知道自己是懷著一個什麽樣的心情拾起它,但她知道自己看到那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時,她的心情是很複雜的。
  從來就不知道第一次會流這麽多血。
  白色的浴袍上沾著沙粒,看起來很髒,莫寧卻奉之如珍寶,她是真想收藏這件浴袍的。於是就抖幹淨上麵的沙子,又放在了沙灘上,人也坐了下去。
  撐著臉看海景。心裏想著的卻是昨夜的翻雲覆雨,漸漸的,她又覺得餓,這才想起自己除了昨晚喝了點粥,已經很久沒吃過正兒八經的正餐了。
  可是,卻懶懶的不願意動,就這麽仰躺下去,雙手給自己當枕頭,躺著看藍天。
  顧準出現的時候,莫寧先聞到的是食物香氣。坐起身看著他從別墅那個方向走來,身後還跟著一個很黑的小夥子,那小夥子手上端著一個托盤,食物的香味就是從托盤裏傳出來的。
  顧準行至她麵前,接過身後人手上的托盤,道:“謝謝。”
  那小夥子雙手合十行了個禮,恭敬地離開。
  “真大牌!為什麽不自己端過來?非要浪費一個人力?”
  顧準笑了笑,低下身子也坐在她身旁,道:“這蕉葉包飯不是什麽人都能端好的。”話畢,從托盤上取了個飯包給她,“本地特產。”
  莫寧接過,手裏的東西很熱乎,卻不燙,黏黏的觸感。她好奇的問:“這個和粽子有區別嗎?”
  “比粽子大,比粽子香,裏麵的米是土濟島特有的一種大粒的米,他們不用特殊食材,就是普通的米飯,會加一些蔬菜或者堅果。”顧準邊說著已經邊取過莫寧手裏的蕉葉包飯,細細的替她拆開。
  莫寧看著他這一係列的動作,心裏甜得快化了。

  三九戰
  莫寧那一天的甜蜜止於顧準接到的一個電話。她當時就在他身邊,盡管他說話的時候並沒有那麽直接,莫寧還是聽出了所以然。
  文森特的涼茶出了安全事故。
  接完電話,顧準開始還爽朗的笑意已經不見,騙了自己一天,認為這個世界上隻有她和他兩個人,他們也過了一天沒有任何人打擾的生活,莫寧覺得很滿足。十分體諒的說:“訂明天的機票吧,我和你一起回去。”
  顧準皺了皺眉,莫寧以為他要說什麽,結果他什麽也沒說。
  兩人先回了莫寧住的賓館,那還是傍晚,經過海灘的時候,莫寧緊緊拉住他的手,她知道他此刻並不需要安慰,也就不多說什麽,做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好。
  快到賓館門口的時候,顧準突然說:“你難得休假,不用急著回去。”
  莫寧就知道他會這麽說,搬出早準備好的言辭仰頭對他說:“你以為我是為了你回去?文森特一直是我跑的線,你們出了問題我也得參與呢。”
  “我們的涼茶不會有問題。”顧準的表情很認真。
  莫寧笑了,剛想開口解釋一下自己剛才的話,不遠處突然一個聲音傳來:“Morning!”再接著,邱循一張笑意盈盈的臉出現在二人麵前,他手裏還抱著一個大大的帆板,穿著有彩色花紋的沙灘褲,見顧準奇怪的打量了一遍邱循,莫寧趕緊介紹:“呃,這是我在土濟島認識的朋友,邱循。”
  邱循也一直在看顧準,好半天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什麽,道:“哦!我認識顧先生。”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能你並不認識我……”撓了撓頭,他繼續說,“Anyway,認識你很高興。”邱循伸出了手。
  顧準也禮貌的笑開,和邱循握了握手。
  邱循的目光移回到莫寧身上,又是暖暖的笑意,在海灘邊各種燈光的照耀下,更顯得陽光。莫寧被他大喇喇的笑容看得有些尷尬,隻得哼哼了兩聲拉過顧準的胳膊說:“邱先生,這就是我的男朋友。”
  邱循有很短暫的驚訝。不過很短時間,他又恢複慣常的笑容,點點頭道:“很般配。”
  顧準:“謝謝。”
  大概是意識到無甚理由逗留,邱循舉了舉手上的帆板,道:“先去那邊了,這帆板好像壞了!二位如果有興趣,明天可以和我一起出海!”
  莫寧:“好的。”
  目送完邱循離去的背景,莫寧轉回頭,正觸到顧準剛從她臉上收回的視線。心裏其實希望顧準介意自己和其他男人太過親近,但這個時候他的心情原本就不佳,為免徒生煩惱,莫寧沒有和他細說自己和邱循的事。
  兩人在第三天的傍晚才回到G市,接顧準的司機先把她送回了家。因為行李有些多,顧準送她上樓。連趕了兩天一夜,莫寧已經有些累,眼皮都快搭上了。隻不過,這種疲倦在電梯到她所住樓層的那一刹瞬間消失無蹤。
  一個穿著灰色背心——背心一側還耷拉下一半的男人正趴在她家門口。
  “那個是你房間?”
  莫寧驚懼的移回視線去看顧準,點點頭,下一刻,她又皺起眉,大步踏出電梯間,走到那男人身後:“先生,您在看什麽?”
  背心男人像是被嚇了一大跳,身子抖了抖才轉過身來。
  原來是對門的猥瑣男。莫寧頭有些疼,臉色非常難看:“您有什麽東西落在我家嗎?”
  那男人猛的搖頭,視線一伸展,看到莫寧身後的顧準,眼睛劇烈一睜,立即說:“我……我隻是……來借東西!那什麽……我先回去了!”
  再接著,他已經以一種十分可怕的消失速度離開了兩人的視線。
  顧準瞳孔一深,微微側首看了那男人離去的方位,眉頭緊緊皺起來。
  “他住你對門?”
  莫寧走上自己門前,邊掏鑰匙邊說:“嗯,常來問我借東西。”
  顧準沉吟許久,直到走進莫寧家裏,她接過他手上的行李箱,道:“先給我吧,司機還在樓下等你,你先回去吧。”
  顧準沒放手,反而拉住她伸過來接行李的手,沉聲問:“搬家吧。”
  莫寧“啊”了一聲,仰頭看他:“搬……搬家?”
  “嗯,我住的地方離你報社不遠。”
  莫寧尷尬的笑:“住你那兒?”
  “不可以?”
  “不太好吧。”怕顧準誤會,莫寧又趕緊補充:“我的意思是……”同居什麽的,真不好。莫寧最終沒有把這番話說出來。
  顧準認真的看著她的臉,好半天他才慢慢放開她的手,放下她的行李箱,手伸展,觸到她的腦袋,他為她掠好一撮淩亂的頭發,說:“好好休息。”然後吻在她的臉側,轉身離開。
  他的唇真涼,莫寧想。
  文森特夏秋季一直熱銷的涼茶在南方一座小城出的事故。有三個女孩喝完涼茶後一齊出現腹瀉的反應,去醫院檢查後說是食物中毒。而當天她們一起吃過的東西隻有文森特那款叫“妙茶”的涼茶。
  顧準回G市的當天夜裏就趕去了那座小城,親自去醫院看了三位受害者,並果斷下架了在銷售中的所有同日期生產的妙茶,公司技檢員也在第一時間趕去了該城,協助該城質檢部門對產品做詳細檢查。
  “危機公關做得很好,是一個大公司的風範。”莫寧一大清早就到了李主編的辦公室,認真的聽他給意見。
  “那這消息報還是不報?”莫寧道。
  “目前,檢測結果還沒出來,暫時先不要輕舉妄動。隻是,出了一件這樣的事故,不管事件真相怎樣,文森特的形象必然會受損,消費者不是傻瓜,他們完全可以認為文森特會掩蓋事故真相……”
  “所以,妙茶這個產品有危險?”莫寧一語點破。
  李主編點頭:“文森特在國外的名聲一直是很好的,他們安於做日用品,是顧準結合中國市場,研發的涼茶產品,這個事故雖然真實性有待考察,但必然會影響文森特的整體聲譽,如果我的估計不錯,妙茶很有可能流產,確切的說,應該是夭折。”
  莫寧最擔心的就是這個。國內食品行業頻發事故,監管一直很嚴,一旦有食品安全問題出現,不管真實性與否,與食品安全有關的公司名譽都會受損。“妙茶”是顧準一手研發出來的,她知道他的辛苦和努力,她甚至隱約猜到他一定要讓“妙茶”上市的原因……
  因為知道這些,她也能夠預想到這次的事故對他所造成的打擊。
  “不用太擔心,顧準如果沒有應對這些事情的能力,那麽,他也沒有資本帶著‘妙茶’走更遠。”李主編安慰似的說。
  莫寧假意輕鬆的笑了笑。
  在報社呆了一天,文森特中國區的官網上不斷刷新公司的新信息,偶爾會夾雜顧準的活動狀態,莫寧知道他很忙,沒敢打擾他。部門大部分人在度假,稿子都是提前寫好的,莫寧一個人在大辦公間無聊的仰躺在椅子上,最終舉起手機發了一條短信。
  晚上有時間嗎?
  李涵下午來報社的時候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莫寧聽李主編說她最近也交了個男朋友,實習采訪什麽的雖然還是很積極,卻不像以前那麽拚命了。
  直到下班,莫寧都沒收到顧準的回信。出了報社,她索性撥了個電話過去,一直都是忙音。莫寧長長地歎氣,心裏總覺得愁愁的,提不起心思來做其他的事情,一顆心也懸得老高。
  最終還是打了輛車去了文森特。
  範濛也不在。
  倒是在十八層偶遇了謝靈。謝靈先認出她,爽朗的喊她:“莫寧小姐。”這個時候的G市很冷,莫寧穿著厚大衣,可是謝靈卻隻穿著薄薄的淺藍色套裙,長發往後梳,極幹練的樣子。
  莫寧禮貌的回她:“謝總。”
  “找顧準?”
  “嗯。”
  “他剛才的飛機去了總部。”
  莫寧心裏掠過一絲不愉快,麵上未表露,道:“哦。”
  “你在不高興嗎?”謝靈穿著跟很高的鞋,愣是比莫寧高出一些,加之她有種可以稱得上霸氣的氣質,所以,氣場上勝過莫寧。“你還不知道他去了美國吧?”
  莫寧沒想到她能看出來她收斂過的情緒,又想著對方可能是猜的。反正她不高興是真的,卻不是因為謝靈。聽她這樣的語氣,莫寧忍不住想找個發泄口,也就拿她開炮:“謝總問的未免太多了。”
  謝靈收起笑容:“不是我問的多,是你知道的少。”
  “謝謝提醒,好意我收下,還有事……”
  “這麽不願意聽我說話?”謝靈打斷她,“就你這樣遇事就逃的女人,能給顧準什麽幫助?他出事了,你好像隻有袖手旁觀幹著急的份。”
  莫寧被她說得火大,揚眉道:“謝總說這麽多的目的是什麽呢?怕別人不知道您愛慕我的男友?”
  謝靈朗聲一笑:“還真是,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愛他。我從四年前見他第一眼就愛他。”
  聽到這樣的話,莫寧忽然對眼前的謝靈生出一種敬佩,什麽樣的環境能塑造出她這樣厚的臉皮呢?又忽然覺得慶幸,微微一笑道:“四年前不能改變什麽,四年後……謝總不應該這麽天真才對。我真有事,先告辭了。”
  謝靈這回倒不攔她,雙手抱臂立在原地笑意盈盈的看著莫寧離去的背影。

  四十戰
  晚上十一點多,莫寧接到顧準短信。
  三個字:睡了嗎?
  莫寧回:沒睡。
  然後,他的電話打了過來,莫寧強迫自己不要在這個時候向他抱怨什麽,十分溫和的說:“喂?”
  “事情太突然,我剛剛才拿到我的私人手機。沒接到你電話,很抱歉。”
  莫寧心頭一暖,那些抱怨齊齊消失,她接口道:“這並不嚴重,不用道歉。事情處理了嗎?”
  “我現在正在趕往公司的路上。”
  “希望結果不會太壞。”
  “放心,對我來說,最壞的結果也無非是產品叫停,我並不擔心這個。”顧準的語氣很沉穩,胸有成竹的味道。
  莫寧想了半天沒想出回應他什麽,幹脆答了句狗血的:“我相信你。”
  顧準在那端沉默了一會兒:“我會盡快把這件事情處理完。”
  “不要太辛苦。”
  “嗯。”
  “不要熬到太晚。”
  “好。”
  “不要……”
  “三天後我就會回來。”顧準打斷她,用一句十分不切題的話,因為他其實更想說的是,他很想她。
  掛了電話之後,顧準的視線投向窗外。
  冬天的紐約街頭會有各種穿大衣的路人往來,這裏的街道並不寬闊,因為紅燈的原因,路上十分擁擠。道路兩旁的高樓大廈遮去了大片的自然陽光,前方斑馬線上的美國人一麵穿過馬路一麵一遍又一遍的緊裹外套,寒風吹亂了幾個沒戴帽子的女人的長發。隻是看著街景,顧準已經感覺到了冷。土濟島的陽光太美好,讓他忘記了此時正是北半球的冬季。也讓他忘記了,他也是這忙碌中的一份子。
  太久沒有這樣認真談過一場戀愛,習慣了不向任何人交代自己的行蹤和意圖。他還真有些不適應時刻向女友報備的生活,之前因為顧啟元並不喜歡聽到他多麽為文森特賣力的消息,他也早就不和父母說自己的工作。
  可一想到那個眉眼時常犀利的女人會因為擔心自己而顰眉鎖目,在大洋彼岸焦急的等他電話,他又忽然覺得,他該試著交代了。最起碼,把好消息告訴她。
  “妙茶”的事故是意料之外,質檢組的調查報告已經出來,“妙茶”沒有任何質量問題,隻是,冬天實在不是喝涼茶的好時機。那三個姑娘把涼茶和火鍋混在一起吃,不知是火鍋裏的哪道食物和涼茶裏的一味原料生成了化學反應,產生了一種會致人腹瀉的成分,然後她們都進了醫院。
  這是真相,是不能公布的真相。老百姓會覺得,既然涼茶裏有這樣不安全的原料,那麽她們不論在任何時候喝也依然會出這樣的事故,他們何必冒這個險去挑戰自己對有毒食物的承受力呢。
  這是解釋不清楚的問題。
  更為關鍵的是,Vincent家族也不會聽這樣的解釋。隻要他們想,整塊中國市場他們都會放棄。本來,由於種族和體質的原因,亞洲人和歐美人所用的日用品本身就有很大差異。歐洲人喜歡用的東西並不適合亞洲人用,他們從未想過要去亞洲拓展市場,盡管中國是塊人人都愛搶的肥肉,可對於紮根於日用品業的Vincent家族來說,有沒有這個市場都有沒有太大的意義,畢竟他們不依靠這裏的微薄利潤。尤其是顧準把文森特帶去中國,不斷地文森特的產品中國化,他們不喜歡這樣的轉變,用他們的話來說就是:“這種感覺類似於,我賣了一個文森特的商標給你,你做你自己的產品,可是,一旦發生事故,背黑鍋的是整個文森特。”
  這幾年,顧準一直致力於讓文森特的中國產品本土化,他小心翼翼的守護著這個品牌,直到今年夏天他才終於讓“妙茶”上市。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這事故居然出在國內最敏感的食品業上。
  副駕駛座的助理Joanna轉過頭來說到公司了。
  顧準點點頭,打開車門,剛接觸到地麵,一股巨大的風便朝他襲來,Joanna罵了句髒話,顧準聽到了,卻不知道她具體說的是什麽單詞。
  原來真的很冷。
  非常想念土濟島的陽光,更想念在土濟島溫暖陽光下擁抱她的感覺。
  莫寧壓著文森特的稿子沒寫。其實她真不是徇私,她向來不喜歡寫沒有結論的稿子,她擅長的是長篇的通訊,尤其喜歡做專題報道。她所發表過的稿子裏,從未模糊的出現過任何人物和企業。不管是批評性報道還是讚揚性的稿子,她從來都指名道姓。一方麵她喜歡新聞真實,另一方麵,她討厭用“某知名企業”“某知名企業家”這類的詞來規避責任。
  她在業界的名氣有一部分是因為這個,她還曾一度因為一篇稿子而被人委以“G市最膽大犀利女記者”稱號。
  產經部主任讓她報道文森特的事故,但通通用“某知名外企”來代替文森特,發一篇小消息。這倒不是為了避免事故,隻是為了和其他媒體保持一致。因為部門集體出遊的關係,這一周他們的本地新聞數遠遠低於其他同類報紙,主任要稿已經要瘋了,一大早就拉著莫寧說:“如果你實在因為私人關係不願意寫,我可以把這稿子派給別人。”
  莫寧告訴她:“我會要到整件事故最完整最真實的消息。”
  “時間不等人啊。”主任欲哭無淚,伸出一個可憐的巴掌,“我隻要一個五百字的小消息,五百字。”
  “現在結果還沒明朗,先報道不好吧?”
  G市媒體競爭異常激烈,且各媒體的競爭手段極為不公平。主任也是無法,幹脆直言:“這消息必須要報。”
  “如果我說以一篇三千字以上的獨家來換這五百字?”
  “確定是獨家?”
  “確定。”
  “什麽時候?”
  “一個月內。”莫寧堅定的說。
  “好,成交。”
  莫寧點頭。
  敲定交易後,主任長歎了聲氣,道:“那這消息就先算了。不過,顧準那邊要是結束了,你可要拿到最完整的一手。”
  莫寧無奈的再點頭。
  下班回家的時候去了趟超市,她不會煮飯,就給自己買了份速凍水餃,又買了許多牛肉幹、豬肉脯、魷魚絲之類的肉食回家。回家的出租車上,她接到周一諾的電話,仿佛雪中送炭一般。她一接到電話就忍不住想傾訴。隻不過,周一諾沒等莫寧傾訴,自己先劈劈啪啪一長串話說過來。
  “我和周翀戀愛了。聽好,我們是戀愛。兩廂情願的那種。他追我追到了西藏,我沒想到他會這麽執著,坦白說,我從沒想過除了慚愧和責任之外,他對我還會有其他的什麽感情,但事實上,他比我想象中的愛我,不不不,確切的說,他是非常愛我。起碼他以前從來沒有對任何一個女人念念不忘到這種程度。於是我原諒了他,過去的兩年對我來說太折磨,但我在拉薩看到連綿起伏直聳入雲的山和藍得讓人想飛的天空時,我忽然覺得我這一輩子不能這樣蒼白。我不能錯過我愛的人,我不允許他不愛我,我更不允許他好不容易來愛我了,我還背著那兩年傷委屈自己獨自過活。我想,我們會有無數個兩年,足夠熨平那些傷了。”
  周一諾說話說到哽咽,卻依然固執的吐字。莫寧剛升騰起來的傾訴欲被她這滿腹的感情一下子就比了下去。周一諾的愛太深刻,以至於莫寧都不敢相信她真的在以這樣的方式向自己宣告她的幸福。
  周一諾繼續說:“我們會回北京,他做他的兼職教授,我會從小小的助教做起,我們打算就這樣將青春和年華貢獻在教育事業上了。”
  周一諾是這樣的人,花短時間做一個決定,然後花很長的時間去實現她。莫寧沒有說多餘的話,隻說:“我聽你說著,覺得很幸福很滿足。”
  周一諾哈哈大笑,突然說:“喂,周翀!莫寧正聽著,你快說你愛我,免得她覺得我在說夢話!”
  莫寧微笑開來,然後聽見那邊一個男聲說:“別鬧。”
  周一諾嗔道:“哥哥!給點麵子好不好?現在電話那頭可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姐們兒,你把她當外人還是不把我當愛人?”
  怕周翀尷尬,莫寧趕緊說:“呃……那什麽,周先生,你別理她,她抽風得很,你們的事……我懂的。”
  周一諾似乎在那端對周翀做了什麽小動作,有細碎的打鬧聲,然後莫寧很清晰地聽到一個聲音:“我愛周一諾,很愛。”
  莫寧聽到自己的心跳,很快,竟然因為一個未見過麵的人對自己朋友的表白而心跳加快。
  後來周一諾嘻嘻哈哈的又說了些什麽,莫寧沒聽出內容,隻是不斷地想著,如果顧準對她說“我愛你,很愛”,她會怎麽樣?然後她想,她一定會幸福得衝過去抱他,吻他,然後回應他她也很愛他。可是,想著想著,她就開始失落,她太了解他,他永遠不會對她說這樣的話。

  四一戰
  華隆公司董事長謝靈高調亮相國內知名經濟訪談欄目《經濟聊天室》。節目還未開播的時候,這個消息就已經遍布各個傳播網絡。
  那天節目放出的時候,莫寧正在做麵膜,做麵膜前,她剛剛才和顧準通了一次電話,他說處理結果還未出來,他在盡力爭取,莫寧聽得出他的態度並不積極,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電視裏,謝靈穿了一套米色的套裙,化著十分襯她五官的妝,坐在主持人身邊,光彩絲毫不遜於時下當紅明星。她的笑容顯得利落得體,卻並不讓人覺得親近,哪怕隔著電視屏幕,仍舊有強大的氣場席卷而來。
  莫寧想起第一次見她,她穿著浴巾出現在顧準房間門口的樣子。隻是一想,一種奇怪的不安便悄悄泛上來。
  當莫寧在直播間的小茶幾上看到明晃晃的“妙茶”時,這縷淺淺的不安瞬間漲為大大的不安。
  謝靈並沒有對著攝像機鏡頭像做電視廣告一樣直誇“妙茶”的好,但在這樣一檔著名的節目裏頻發給一瓶飲料數個特寫鏡頭,莫寧光這麽看著,就知道第二天謝靈謝董事長的行為會引來多大的反響。
  事實上,沒有過完這個夜,網上已經炸開了鍋,關於謝靈與文森特、與“妙茶”、與顧準的討論瞬間成為當時最火的話題。
  這討論讓莫寧心煩,隨手關了電腦,她扯了枕頭,重重的彈回床上。
  對主任承諾的獨家特稿讓莫寧憂心忡忡。想了好幾個選題,都被自己毫不留情的斃了。莫寧的擔憂李涵看在眼裏,她也跟著擔憂了好幾天,就在周五的下午,她終於忍不住將一個信封遞到莫寧手裏,趁著大辦公室沒人的時候壓低聲音說:“莫寧姐,這個……你仔細看看。”
  莫寧看了一眼李涵奇怪的神色,又低頭去看她遞給自己的信封,是一封匿名信。莫寧狐疑的打開它,抽出裏麵一遝厚厚的紙,是一遝打印稿,第一頁的標題上寫著“河源公司員工自殺案真相”。
  莫寧一看到這行加粗的標題,心裏就閃過一陣寒意,這封信與之前她看過的電子版內容相差無幾,唯一不同的是在末頁的空白處,有近五十個親筆簽名和紅色手印。
  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
  “什麽時候收到的?”
  李涵吞了吞口水:“收到有兩個禮拜了。”
  莫寧點點頭。
  “我去查過,上麵共有四十九個簽名,裏麵每個人都是河源公司市場部的員工,除去三名已經辭職外,還有四十六個仍然在河源公司任職。出於保密考慮,我沒有聯係簽名當中的任何一個人。”
  莫寧低頭吸了口長長的氣,好半晌沒有說話。
  李涵不確定的說:“這封信沒有郵戳,是直接放在您信箱裏的。”
  “給別人看過嗎?李主編?”
  李涵搖頭:“沒。”
  其實莫寧在應承主任一篇特稿的時候潛意識裏就是想做河源公司這篇,然而材料不夠,內容不多,河源公司的根基又太硬,這篇稿子想發,除非有十足的把握。負麵新聞莫寧雖然沒有發很多,但篇篇精品,大多能在社會上引起一定反響。做到了一定的知名度,其他的稿子更要小心翼翼,這也是莫寧不輕易做這類新聞的原因。
  晚上帶著信封原件回家,莫寧仍然在猶豫是否要做這篇稿。
  進了電梯,她的思緒一直被稿子牽著,出電梯口時沒有注意到對門那條半開的門縫。掏鑰匙開門的那一刹,一道帶著光的力量朝她斜側撲來,她整個人都被撲在了防盜門上,不自覺的想驚呼出聲,卻被人先捂住了嘴巴。
  莫寧腦中白光閃過,意識到自己剛被人襲擊,下意識的掙紮,發現對方似乎無意搶她的包什麽的,這大冷天的樓道裏有陰陰的風從樓梯間吹來,莫寧脖子上圍著圍巾,卻仍然感受到身後那人急促的呼吸聲,濕濕熱熱的,直叫人犯惡心。
  “別動,別動。”身後那人低沉的聲音,略帶些嘶啞,是個男人。
  聽起來像是故意裝出的嗓音。莫寧心裏十分害怕,卻硬逼著自己大腦運轉,身後那人緊緊貼著自己的身體,一手捂著她的嘴,一手製著她剛打算開門的兩隻手,莫寧支吾著說:“你要幹什麽?”
  那人咳了咳,氣息也不穩:“不許喊,不許說話!我不要錢!”
  莫寧清晰的感覺到自己脊背上正淌過一排一排細密的汗,氣溫本來就低,身後那人不知輕重的捂著她,迫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那人在她身後移動了一下步子,下巴蹭著她的後腦勺,她察覺到他正在東張西望,或許他也在琢磨下一步的打算,看來這男人並不是有備而來。不長的時間過後,身後那人手上力量更甚,莫寧呼吸越來越不通順,她覺得自己隨時可能昏過去。
  這之後,那男人似乎想帶著她轉彎,一隻手帶著她的手移到了莫寧腰上,迫得她轉了個方向,莫寧驚恐的眼睛裏映入對門男人那扇大開的房門。靈光閃過,莫寧搶著最後一絲氣力在他手裏大喊:“你是對門那個男人?你在劫持我?!”
  這一聲過後,身後那男人明顯嚇了一跳,動作一大之時,莫寧抓住空檔,穿著長靴的鞋跟狠狠踩向那男人的腳。頗有些不踩爛不罷休的意味,那男人吃痛,一下就放開了她。莫寧得閑脫身,氣都來不及呼,又急忙轉了個身,抬腿朝身後那男人□狠狠一擊,腿還沒來得及收回,又拎好包,直接從那男人癱軟下去的大腿上跨了過去,拉開樓梯間的門,飛快跑下了樓。
  她怕得要死,根本看不清腳下的樓梯,隻是機械的抬腿,下台階,抬腿,下台階……胸腔裏憋了許多許多氣,她喘不過來,就抬起無力的手撫著自己的肺部,還是沒命的跑……
  跑了太久,到達平坦地的時候,因為慣性的原因,她摔了一跤。摔得很疼,她卻來不及管顧,仍是跑,一直跑。
  出了小區口,攔了一輛車。
  司機打下“空車”的牌子,看著後視鏡裏喘氣連連的她問:“小姐,趕時間嗎?去哪兒?”
  莫寧此時已經流出了眼淚,狠狠摘了圍巾,她還是覺得喘不過起來,又搖下車窗,任大股的寒風吹過來。
  司機師傅習慣性的以為這是和人吵完架後的失意女人,很體諒的不多話,又柔聲問:“去哪兒呢?”
  “隨便。”莫寧道,眼淚越來越多,嘩啦啦的流了出來。
  司機師傅搖了搖頭,道:“送你去個療傷的地方吧!”
  莫寧沒有接話,司機也不多言,發動了車子。
  流了很久的淚,莫寧還是掏出手機,撥了顧準的號。這時大概是紐約的早晨,莫寧沒抱希望顧準會接,她就是想打給他,哪怕回應她的隻有忙音。
  意外的是,顧準接得很快,他的語氣還很輕鬆:“喂?”
  莫寧“嗚”的一聲沒忍住,伸手掩了口鼻,對著手機裏哭了出來。她還是後怕的,很怕很怕,她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虛汗,被風一吹,涼意愈深。
  顧準語氣很快變了:“怎麽了?”
  莫寧嗚咽了很久,才道:“我,我被……我被對門的男人……襲擊了。”
  莫寧看不到,顧準在電話那端倏然停下了前行的步子,眉頭深深皺起,瞳孔急收。如果用一個詞來比喻他此刻的表情,那就是——暴風驟雨。
  莫寧在賓館休息了一晚上,這期間,她沒有掛顧準的電話。直到躺在賓館的大床上,她還能聽到顧準在那邊對她說:“晚安。”
  這個電話一直持續到顧準踏上回國的飛機。
  事實上,文森特對“妙茶”事故的處理結果還沒有下來。
  周日的中午,莫寧還窩在賓館看包裏一直揣著的那本書時,門鈴被摁響,起先她還以為服務生的午餐送過來了,趿著拖鞋走到門口,模糊的視線才剛對上門口的人,她的目光便立刻矍鑠起來,門口男人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眉頭這才鬆開,下一刻,他便張手抱住了她。
  原來,對一個人的擔心可以到這樣幾近瘋狂的地步。
  莫寧被他厚實的擁抱錮得的喘不過氣來,推推他,她道:“怎麽回來了?”
  顧準沒有放開她,轉而攔腰抱起她,右腳輕抬,關上門,他把她輕放在賓館的大床上,忽然傾身下來,雙手撐在她的身側,他仔細的盯著她的臉,她的脖子,在看到脖子上青紫的掐痕後,他的表情裏閃過一絲心疼,然後他溫暖的手已經觸及那塊地方:“疼嗎?”
  莫寧被他這樣的珍視感動,笑了笑,抓住他的手說:“不疼。”
  顧準自從接到莫寧電話開始就一直恍惚的想,如果那個電話不是莫寧打來的,而是某個陌生人找到她的手機,打電話通知他她的噩耗……他就是被這樣的想法催得恨不能下一秒就出現在她的身邊。
  他原來這樣害怕失去她。

  四二戰
  莫寧被顧準理所應當的領回了家。前麵莫寧試圖反抗的時候,顧準隻說了一句話:“如果你在我第一次要求搬家的時候就答應了,你就不會發生意外。”
  顧準這句話對莫寧來說極有威懾力,她就怕他這麽說。於是隻能乖乖的被他領著,在傍晚的時候回小公寓收拾了東西。
  顧準抱臂倚在門口,就這麽看著她收拾,好半天莫寧反應過來,回頭看他,柳眉擰起:“不幫忙?”
  顧準笑得悠閑:“我不太會。”
  莫寧瞪他一眼,想到他的住所好像也是亂七八糟,也便相信了他的話,又細細一琢磨,再次反觀顧準表情,她眯了眯眼:“你是不是看我賢惠的樣子,心動到無以複加?”
  顧準幹脆笑開來。
  莫寧衣服多,顧準先後運送了三趟才把所有的衣服運完。最後,莫寧抱著一個蘇也宜給她寄過來的多啦A夢有些依依不舍的離開了房子。就在門口,她的視線不經意掃過對門,心裏漾起一股怪異的感覺,顧準察覺到她的情緒,伸手環住她的肩:“警察會解決你擔心的事情。”
  抬首看她,莫寧搖了搖頭,笑了笑說:“我在這裏住了兩年了。”
  顧準沒有看她,視線定格在不遠處良久,他瞳孔微收,沉聲說:“相對於一輩子來說,兩年很短。”
  到了顧準家,又是零零碎碎一頓收拾。莫寧從未想過要和他同居,因此也沒做好心理準備。可真被他這麽接來了,一切似乎又順其自然起來。顧準的房子很寬敞,客廳很大,書房也很大,連著半圓形的陽台,還有獨立的衛生間。莫寧一走進這書房,就深深的愛上了它。
  “是臥室改裝的嗎?”莫寧把自己裝滿書的箱子拖進書房裏,瞥見書架旁也端正放了個有些眼熟的黑箱子,遂把自己的大箱子擱在一旁。
  顧準剛替她把兩個裝衣服的行李箱拎進臥室,聽到她問話,接過話頭:“對。”
  莫寧對書架旁的箱子好奇起來:“這是上次去土濟島的那個箱子嗎?”
  “哪個?”
  “書架旁的。”
  “大概是吧。”過了幾秒,他的聲音從客廳傳來:“要吃什麽?我叫外賣。”
  顧準點了幾道小菜。兩人都很餓,很快消滅完。飯後,莫寧嫌顧準四體不勤,把他打發出臥室,自己仔細的收拾起來。疊衣服收拾衣櫥什麽的,顧準確實幫不上忙,隻好拿了衣服去浴室洗澡。
  簡單收拾了一會兒,莫寧又突然好奇起書房那隻箱子。於是放棄疊衣服,徑自走入書房。
  稀裏嘩啦的水聲傳來,顧準原來在書房的浴室洗澡。磨砂玻璃裏隱隱約約可以看出人的影子,莫寧見狀,調皮的吹了個口哨:“這麽看起來顧先生身材好像不錯,工作這麽忙也健身?”
  水聲未停,顧準似乎早就察覺到了她的蹤跡。他的聲音一點不受水聲影響,清晰入耳:“需要近看嗎?”
  莫寧嘴角一挑,一點不害羞:“好啊,你別擋著。”
  “門沒鎖。”
  “流氓。”莫寧扔過去兩個字,轉首又去看那大黑箱子。不知道為什麽,她隱約覺得那箱子裏會有什麽秘密。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多想了。
  莫寧擺弄箱子的聲音很小,拉鏈一拉下,裏麵所見果然讓她意外。
  是一件白色的浴袍。因為主人不會疊,所以它被塞在箱子裏,莫寧心跳劇增,把箱子放倒在地上,拿出那浴袍,伸展開,下擺處一灘鮮紅得已經快發黑的血跡令她臉如火燒,觸電般的把那浴袍扔回了箱子裏。她開始懊惱,她怎麽就手賤了把那浴袍拿出來了?
  顧準竟然留著這件浴袍?
  其實另外那件莫寧也留著,不過她一直想洗幹淨,也一直未遂。為了讓自己眼不見為淨,她把那浴袍放去了一個隱蔽的角落。此次搬家,她好像忘了從那隱蔽的角落把那浴袍帶來。
  擇日去取吧,莫寧胡亂想。
  其實想的更多的是那一夜在海灘邊的勝景。這種綺思讓莫寧一時失去了對周圍的感知能力,以至於浴室的水聲停止,她都沒有察覺。
  直到顧準很輕聲的開口:“回憶很美嗎?”
  沉浸於自己思維裏的莫寧被嚇了好一大跳,拍著起伏的胸口,她臉上的熱蔓延到心裏。有些不敢直視來人,不過,當她顧準正穿著一件不算太緊身卻也很顯身材看起來很性感的薄睡衣時,她心裏的熱漸漸擴散到全身,她的目光開始躲閃,口幹舌燥起來。
  顧準看見了那個被翻開的箱子,自然也沒落下那件帶血的浴袍。再看莫寧的表情,他忍不住笑了出來,走近她,一手還在用毛巾擦頭,他突然低身,臉湊近莫寧,道:“想到什麽美好的事情了?要和我分享嗎?”
  此時莫寧頗有些破罐破摔的味道,心想,這麽明顯的不對勁要掩飾太難,於是幹脆坦誠自己,她對視回去,看見他洗過澡後幹淨的臉,晶亮的眼,和泛著柔和光芒的唇,愈加燥熱,索性扔了句話:“你不是知道嗎?”
  “知道什麽?”顧準把毛巾套在脖子上,臉湊得更近,呼吸就在莫寧的鼻尖。
  莫寧也不躲,任他這麽親近,因為她也喜歡。飛快掠了一遍他的唇,她挑眉看他:“我想吻你。”
  顧準表情一頓,似是沒有料到莫寧的坦白,莫寧趁著這個空檔再度襲擊了他的右唇角,不親吻,隻是短短的蹭。她直想把顧準撩到火起。
  事實上,顧準真不是個經得起撩的人。
  就在莫寧打算第三次偷襲的時候,顧準甩了手上的毛巾,一把拉過她的腰,定住她不斷亂動的身體,深深吻下去。莫寧“唔”了一聲,從他唇下退開,嫣然一笑道:“你可真經不住誘惑。”
  顧準也一笑,大力把她抱了起來,隨手放在一旁的大書桌上。站進她因為坐著而張開的腿間,他抱緊她再度吻了過去。
  盡管書房裏開了暖氣,書桌上卻還是有些涼意的,莫寧渾身熱得慌,冷不丁被這麽一放涼,整個人都身處進一種難以言喻的變態感覺裏,顧準的手也是涼涼的,隔著她寬鬆的運動衣在她身上遊走,他手經過的地方,她就一陣戰栗。
  他的吻往下蔓延,莫寧配合的仰頭,任他從腰間一把扯起她的套頭衫,然後這寬敞的書房裏,她的上半身隻有一件蕾絲邊的黑色bra。
  莫寧是從大三下學期喜歡上蕾絲的,自那以後,她幾乎每件內衣都是蕾絲的,她自己很不害臊的覺得自己穿蕾絲的時候很誘人。顧準的呼吸更重,莫寧不服氣,摟著他脖子的手滑到他的背上,她從領口扯他的衣服。
  兩人陷入脫衣戰。
  書房的大燈未開,隻開了一盞壁燈,小小的光灑在兩具年輕的身體上,都散發著充滿美感的光。這種光入了各自的眼,便轉化成為無窮的力量,於是,顧準更用力的在她的身體裏穿行,莫寧則更用力的在他背上作亂。一時間,溢滿著書香的書房裏盡是粗喘的呼吸和兩人身體碰撞的聲音。
  最興奮的時刻過去時,莫寧就躺在書桌上,她的手還搭在顧準肩上,鼻翼有書的味道,她的眼前卻是一片白。
  顧準把她抱去了浴室,怕沾濕頭發難幹,他給她戴了個浴帽,開了淋浴,細心的為她洗澡。莫寧其實沒那麽累,隻是享受被他這樣溫柔的照顧,於是隻得沒皮沒臉的裝作很累的樣子,占盡被男人伺候的便宜。
  洗完澡,顧準用一條大浴巾把她簡單包裹了一下,又橫抱了她出書房。躺在顧準懷裏的時候,莫寧不小心瞥到書桌旁的瑰景,她和他的衣服被扔了一地,怎麽看怎麽曖昧,怎麽看怎麽激烈。
  莫寧忍不住開玩笑:“到底是誰經不住誘惑啊!”
  顧準把她抱進了臥室,揮開可憐的、還未來得及整理的衣物,把她塞進了被子裏。調好了室內氣溫,他也鑽進了被子裏,霸道的把莫寧的身體抱進懷裏,他閉眼吻在她臉側,說:“睡吧,誘惑。”
  莫寧心裏甜的發膩,腦袋埋在他溫暖的胸口傻乎乎的咧著嘴角。
  怎麽都睡不著。
  第一次這麽近的躺在一個男人懷裏,這個男人還是自己深愛的。莫寧偏快的心跳一直沒有減緩的跡象,雖然鄙視小女人行徑,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你睡了?”
  顧準悶聲答:“你心跳很快。”
  莫寧用胸口頂他:“我心跳快和你睡覺有什麽關聯?”
  “會傳染。”
  “去!”莫寧道,“我才發現,你還有說甜言蜜語的潛力。”
  顧準狀似疑惑:“我說了甜言蜜語?”
  莫寧歎息:“我壓力很大。”
  “抱歉,給你壓力了。下次我會溫柔點。”一個吻落在莫寧額頭,確實很溫柔。
  莫寧又用胸口頂他表示抗議,道:“我問你,你留著那件浴袍意欲為何?”
  顧準:“我猜你會喜歡。”
  莫寧反應很快:“你一早就設計打算讓我看見?”
  “設計這個詞……太見外了。”
  “可你確實是這麽做的,你是為了我喜歡才留下的?”
  顧準低低的笑,抱著她的手更緊了一圈,他無限寵溺的說:“傻女人。”
  莫寧不服氣,還用胸口頂他,剛想開口,顧準悶聲打斷她:“你的武器很犀利。你在向我宣戰嗎?”
  莫寧並不懼怕他的威脅,笑言:“反正也睡不著,再戰又如何?”
  “當真?”
  “當真。”

  四三戰
  顧準回國第三天,文森特總部的處理結果才下來。那個傍晚,莫寧全程旁聽了顧準和總部的通話過程。
  顧準接完電話之後在書房的陽台站了很久,他站了多久,莫寧就看了他的背影多久。她可以在顧啟元住院的時候給顧準擁抱和鼓勵,因為關乎親情,再脆弱也是真情流露。她也清楚的知道並了解,顧準在這點上和自己一樣,牽扯事業,他不會接受她任何的安慰和勸告。
  其實,顧準並沒有莫寧想象的那麽受打擊,“妙茶”的結果都在他的預想範圍之內。他隻是習慣站在陽台上,看著這個城市鱗次櫛比的高樓,參差的建築物裏夾雜的天幕會讓他的視線變得更遠,思路更清晰。
  站夠了,看夠了,想夠了,他的決定也做好了。長長吐了一口氣,他轉身,猛然看見莫寧抱臂站在書房裏,台燈亮著,映著她的表情,裏麵有擔憂。
  顧準牽唇一笑,心裏被一團一團的不知名物體塞得很滿,很滿。
  次日,“妙茶”被高價收購的消息成為G市一大爆炸性新聞。因為前不久才出的安全事故,加上華隆董事長謝靈在各種場合有意無意的為“妙茶”撐腰做保,“妙茶”本身的產品代言人又是國際知名女星,這原本十分普通的一個消息硬是被好事者們推上了風口浪尖。一時間,對“妙茶”去向的關注成為G市媒體眾相追逐的熱點。
  產經部主任就是在這個時候找上了莫寧,很認真的說:“這回沒拿到頭稿我們已經很損失了。你看,你能借著……那什麽內部優勢寫篇專訪嗎?”
  “收購‘妙茶’的商人我並不清楚。”
  “這不重要,拿到顧準的專訪已經很足夠。”頓了頓,主任繼續說,“《經濟周刊》這周會有篇大稿,據說,張乾誌有獨家內幕。”
  莫寧疑惑:“關於誰的?”
  “收購者。”
  莫寧若有所思的沉默下去。
  主任不滿:“如果你實在避諱,這篇稿可以讓付夕顏去做,我倒不指望這個能寫大稿,她能從張乾誌那裏弄掉邊邊角角也是可以的……”話說到這裏,主任才發現莫寧的表情已經開始變差,於是咳了咳,趕緊轉話題,“你前麵承諾我的大稿還沒給我報選題呢。這都已經過去一個禮拜多了,還沒有動靜?”
  “文森特還是我做,至於特稿……下周一之前我一定把選題給你。”
  顧準連著幾天都加班到很晚。對於顧準來說,這樣的加班生活很正常,可對於莫寧來說,這確實是個煎熬。因為顧準沒回家,她會就這麽一直幹等著。
  有時候她會想,同居並沒有讓她更經常的見到他,反而讓她對他時刻牽掛起來。就從這點上來說,她並不喜歡同居。
  她甚至開始排斥早回家,因為越早回家,等待的時間越長。而且,這種等待是無果的,顧準有時回來的太晚,晚到她已經撐不住睡過去,有時就在她快焦躁不安的時候打來電話說他不回家。
  於是,她開始將過剩的精力放到工作上,放到河源公司的稿子上。
  試圖聯係過簽名裏那四十六個在職的員工,全被拒絕。不止被拒絕,對方甚至緘口不提自己曾對公司有抱怨。莫寧隻好去找那三個已經離職的員工。
  唯一聯係上的一個是一位女士,看起來很年輕的樣子。莫寧在七點多約的她,她到的竟然比莫寧早。
  她叫嶽容。三年前進的河源公司,一開始她就被分在市場部,市場部的規章製度特別嚴格,員工進公司前三個月必須先在公司的基層銷售點曆練,做最辛苦的基層銷售工作。三個月後,按員工表現和業績決定其去留。嶽容是當年進公司那一屆員工裏表現最出色的,於是三個月的曆練後,她直接進了總部。
  “我一直以為在基層曆練的時候最苦,可是……進了總部才知道基層還算是天堂。我們每周的業績量可以讓任何一個從事銷售行業的人吐血。”嶽容秀氣的眉毛皺起,眼廓發紅,莫寧都有些不忍繼續問她這些問題。
  “王璐姐是我們組的組長,也是慢慢提上去的,相對於我們,她的心理素質好太多。她人比較和善,上麵給的壓力她都自己擔著,我們組是直接和廠商、銷售商聯係的,每天都要不間斷的和這些人談啊談、磨啊磨,這還隻是我們工作的一小部分,這一小部分都已經夠煩了……那陣子,璐姐每天晚上都要加班到十點多……我們這些人都沒想到……最想不開的會是她……”嶽容說著說著就一副要掉淚的樣子,莫寧知趣的等待她的情緒過去。
  “你們的辭職程序很麻煩?”
  “員工簽約一般都是三年,違約金很高。來做銷售的都是吃得了苦的,從沒想過會堅持不下去,加上河源公司又是上市大公司,簽約之時,我反正從沒想過解約。”
  莫寧點頭,眉也皺得更深了些。接下來又了解了許多王璐出事後的相關細節,知道越多,莫寧深深覺得,這篇稿一定得報出來。
  結束了對嶽容的采訪後,莫寧先送走了她,抬手看表,才剛到八點。又錮緊了厚厚的外套重回了茶餐廳,點了一些甜點,一個人無聊的邊吃著點心邊回憶著嶽容的采訪記錄。
  八點半的時候,顧準打來電話,開口是熟悉的語調:“今天加……”
  莫寧打斷他:“哪天不加班你再給我打電話吧。”
  大概是聽出了莫寧語氣裏的不快,顧準沉默了一會兒,道:“在哪兒?”
  “外麵吃飯。”莫寧下意識的將杯子送至唇邊,這才意識到裏麵已經空了。遂無聊的放下杯子,心情更糟。
  “有聚會?”
  “一個人。”
  顧準又沉默下去,莫寧聽到那邊有點擊鼠標的聲音,閉了閉眼,她怏怏的說:“你先工作吧,我自己能照顧自己。”
  “明天有時間嗎?”顧準在那端緩緩地下拉著一個網頁,在一幅美圖前停止移動,唇畔慢慢漾了起來。
  “晚上嗎?”
  “嗯。”
  “想約我?”莫寧就快無藥可救的心情又突然好起來。
  莫寧回家的時候心情不錯。盡管顧準在電話裏說為了明天的約會他今晚得通宵加班不回家,盡管莫寧自己都有點惱怒自己這樣不規律的戀愛ing的心情,盡管時值秋末天氣冷得滲人,她還是心情不錯。
  晚上洗完澡,看了會兒書,整理了一遍嶽容的錄音資料,她安心的爬上床。在被子裏尋覓著顧準的味道,甜蜜睡去。
  美夢正酣中,被一個電話吵醒。開了台燈,莫寧接起電話,還沒開口,手機裏就躍入一個興奮的聲音:“寧寶貝!”
  莫寧辨識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說話者是誰,拿著手機舉到眼前看了看,十二點零三分,她閉了閉眼,重重躺回到枕頭上,道:“怎麽了,媽?”
  那邊莫太太兀自“嗬嗬”笑了一會兒,道:“今天是十月十八日。”
  莫寧“嗯”了一聲:“是什麽特別的日子嗎?”
  “當然。二十四年前,一個風雪交加的日子,我……生下了你。”
  莫寧瞬間醒過來。十月十八是她的二十四歲生日。
  接下來,莫爸爸和莫媽媽都湊到電話邊和莫寧道了祝福,二老俱祝莫寧早日帶個女婿回家,後來說著說著,兩人還因為誰說話多而發生了小小的爭吵。
  莫寧掛電話的時候,心裏滿滿的都是幸福。
  手機裏不斷蹦出一條條信息,有蘇也宜的、有周一諾的、有以前高中同學的生日祝福短信,還有向她示愛的……
  都在這個淒冷的秋天夜晚。莫寧還未來得及一條一條看仔細,電話再度響起,是顧準。
  “有人搶了我的頭籌。”顧準裝作委屈,“是誰?”
  莫寧“咯咯”笑:“是我爸媽。”
  顧準飛快換了個語氣:“伯父伯母英明神武。”
  “喊得那麽親熱,他們都不認識你。”
  “認識我的時候,我就該喊嶽父嶽母了。”
  “少占便宜。”
  “生日快樂。”顧準突然鄭重的說。
  “我很快樂。”莫寧也認真的回,兩人奇怪的沉默了一會兒。莫寧突然想到此時已經很晚,關切的問:“還沒做完?”
  顧準“嗯”了一聲:“快了。”
  “不要太辛苦。”說完又覺得這句話自己說的次數太多,於是補了一句,“我不要一個身體不好,這個器官不好使那個內髒不好用的男人。”
  “哦?不好用嗎?”顧準混淆語義、曖昧不明的問,語氣裏有淺淺的笑意。
  “喂!”
  “晚上有時間做個檢查吧,莫小姐。”
  “流氓!”
  顧準低聲笑,好像很愉悅。
  聽著他的笑,莫寧其實很有成就感,她知道他忙碌的原因,她也完全理解他的忙碌,可是,她沒有那麽大度,毫不計較的體諒他,於是,她無可避免的偶爾因為他的忙碌而鬱悶而憂心,可是,他似乎完全能感知到她,知道她所有的情緒,並能適時的安撫她,用她很能接受的方式。
  這樣的他,讓她愈加欲罷不能。
  第二天去上班之前,顧啟元夫婦打來祝賀電話。黃琦樺怨言尤其多:“難得等到你過生日,最近又好長時間沒見了,本來想把你拉來家裏吃飯的,顧準那小子愣是在幾天前就告誡我們不要打這天的主意,沒辦法,生了個這樣的兒子,我們隻得讓步了。”
  莫寧在電話這頭“嗬嗬”笑:“周末我們過去吧。”
  黃琦樺這才鬆了口:“就這麽說定了!”
  掛完電話,莫寧看著秋末的暖陽,心中無限滿足。
  上午去人事領了一份生日禮品,拿著那束花進辦公室的時候收到許多人的祝福。一上午心情大好,快下班的時候,主任把她喊到辦公室,笑臉盈盈的說:“生日快樂啊。”
  莫寧看主任不像是專門和她說生日快樂的,於是摸了把椅子坐下,道:“謝謝。”
  主任手指敲著桌麵,身體靠後躺在椅子上,看了莫寧半晌道:“李總編出差一個月,這個月裏我的事情會比較多,也就不具體的管你們的稿子了。”
  莫寧點頭。
  前話交代完,主任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將旁邊一張粉色的請柬移到莫寧麵前,一手撐在下巴上,他說:“這個活動下午你去吧。”
  莫寧不明所以的接過,當著主任麵打開,內裏附著一張紙,上麵寫著:
  尊敬的《經濟家觀察》你好!
  辰氏食品有限公司新品發布會……
  眼尾掃到這裏,莫寧的疑問已經問出:“辰氏?什麽公司?”
  “今年年初才在工商局注冊的一家新公司,過去半年沒有任何舉動,前不久,剛收購了‘妙茶’。”
  莫寧疑惑的表情加劇,隻不過持續了一會兒,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也不再多說,隻道了聲:“嗯,我下午去。”
  離開主任辦公室後,莫寧仍然握著那張請柬細細的研究。
  這研究一直持續到下午她準時出席這場發布會。撿了個後排的位置坐,她安靜的等著發布會的開始。
  下午五點,發布會正式開始,辰氏出席發布會的是執行董事,一名姓程的中年男人,氣場很足的樣子。他用一種近乎談笑的口吻將“妙茶”前段時間的事故蓋過去之後,又用一種格外濃重的姿態介紹了辰氏冬季最新產品。
  Morning奶茶。
  坦白說,莫寧幾乎愣在當場,就為這個新品的名字。她不止愣在當場,甚至接下來整場發布會,她都沒仔細去聽。等她琢磨出個一二之後,她幾乎是立刻從會場起身,低調的離開。
  一出會場,她就撥通了顧準的電話。
  那頭顧準剛把視線從牆上的電視裏收回來,接起電話時,嘴角不自覺的彎起:“喂?”
  “是你幹的?”
  顧準笑容拉大:“什麽?”
  “Morning?奶茶?”莫寧的高跟鞋在會場外的瓷磚上發出響亮的聲音,她卻管不上這聲音會不會困擾別人,隻想著把步子邁大一些,速度走快一些。
  “如果我說不是,你信嗎?”
  “鬼才信!”莫寧一句話扔過去,辨不出是喜是怒。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具體如何,反正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麵對麵問他這個問題,然後,吻他,撲到他。
  顧準在那端樂不可支似的。
  莫寧已經走出賓館,招手攔了輛出租車,在司機問她去哪兒之前,她先問電話裏的人:“下班了嗎?”
  “差不多了。”
  莫寧這才對司機說:“師傅,文森特大樓!”
  十五分鍾後,莫寧已經出現在文森特的十八層。前台小姐一見是莫寧,還起身和她鞠了個躬:“莫小姐!”
  莫寧點點頭,徑自走向了顧準的辦公室。敲門,裏麵的人說:“請進!”然後,她推開了門,氣息都沒喘勻,飛快關上門,她把包扔在沙發上,大步朝辦公桌後的那個人走去。
  那人正坐在椅子上,笑意盈盈的看著她。
  莫寧雙手撐在辦公桌上,笑得有些狡猾:“告訴我實話嗎?”
  顧準麵色不變:“生日快樂。”
  “辰氏是你的公司?”
  顧準搖頭:“這個無可奉告。”
  莫寧收回手站好:“不告訴我我也知道。”又沿著辦公桌的邊緣,單手邊滑過桌邊,步子邊朝顧準邁去。顧準一直饒有興致的打量她。
  走到他麵前,莫寧伸手勾住他脖子,湊近他的臉,仔細盯著他那雙濃黑的眼睛,她眯了眯眼,左右打量他,似是終於下定決心,閉眼吻過去。一陣劇烈的報複性的碾磨後,莫寧氣息不穩的道:“你這個悶騷的男人!真討厭!”然後,收回搭在他脖子上的手,就要退離他。
  顧準在自己的脖子處截住她的手,使力一拉,她跌入了他的懷抱。拉她的手轉移到腰上,再使一道巧力,她低呼一聲坐在了他的腿上。兩人眼裏俱是明火,顧準笑說:“一份生日禮物換來這樣的待遇,劃算。”
  拉下她的腦袋,狠狠的吻了上去。
  莫寧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過火,迷蒙間還擔心著:“門,門沒關……”
  顧準輕鬆一笑,將她的腦袋按在他的胸口,按了桌上的話機。
  “顧總,有事嗎?”範秘書的聲音傳來。
  莫寧心跳如鼓,聽見顧準正兒八百的說:“一個小時之內不要讓任何人進我辦公室。”
  範秘書反應很快:“好的。”
  “嘟”的一聲,通話結束。顧準重新扶起她的腦袋,看著她晶亮的眸子,通紅的臉,心裏愈加燥熱,伸手扯鬆了領帶,解了襯衫扣子,他在莫寧嗔怪的眼神下再度吻下去。
  這個吻逐漸向下蔓延。莫寧心裏本來就壓著一股奇怪的欲望,這下被顧準齊齊挑了出來,知道辦公室安全,她也沒什麽管顧,就這麽任由自己和他荒唐下去。
  遠遠不止一個小時。
  整個人癱軟著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莫寧還在恨恨的看著那個毫無節製的男人,剛才在浴室她被他折騰得差點後腦勺著地摔倒,這會兒顧準竟然還神清氣爽一副誌得意滿的模樣。另一方麵,莫寧又暗暗為自己的大膽和開放程度咋舌,以前蘇也宜給她們三人做某方麵欲望測試的時候就測出過,莫寧在那方麵屬於“不鳴則已,一鳴絕對驚人”的類型,她那時候還不相信,尤其自己到二十四歲還是個處,她就更把那測試忘到萬古八荒去了。
  可這陣子和顧準交往以來,這個測試結果又逐漸冒出來,而且越來越得到證實。
  她莫寧還真不是個矜持的主兒。
  處理好“事故”現場,顧準友好的建議:“去吃飯?”
  莫寧瞪他:“走不動。”
  顧準挑眉看她:“你在暗示要我抱你?”
  莫寧怒道:“你流氓!”
  結果,莫寧雖然還是靠自己的雙腳下的樓,卻也基本等同於被顧準抱著。快到停車場的時候,莫寧接到李涵的電話。狐疑的接起,那邊李涵的聲音有些遮遮掩掩的,她問:“怎麽了?”
  “莫寧姐!我……我……我被威脅了。”
  “什麽?”莫寧聲音一揚,連剛打開車門的顧準也不禁轉頭看了她一眼。
  莫寧矮身上了車,語氣稍微緩和:“你慢慢說,怎麽了?”
  顧準關上車門,也走上車,探過身去給莫寧係上安全帶。又給自己係牢,踩了油門,車子從車庫駛了出去。
  李涵都快哭了:“今天下午我回家的時候,接到一個陌生人打的電話,他怪聲怪氣的,告訴我不許參與河源公司的事情!否則要我好看!”
  莫寧心裏一驚,還是冷靜道:“什麽電話打來的?”
  “是用一個未知號碼。”
  “報警了嗎?”
  “沒有,他說我如果報警……”
  “你先別怕!這事情應該不會是河源公司做的,隻是為了安全,這個采訪你先別參與……”莫寧這邊溫聲安慰著,沒看見顧準在聽到“河源公司”四個字後突然凝重的臉。
  安撫好李涵後,莫寧長長歎了口氣,剛想開口尋找安慰。顧準冷而沉的聲音傳來:“河源公司的事情你還在調查?”
  莫寧為他突然冷下來的語氣而莫名,還是認真回答:“最近在做這個稿子。”
  “我沒有告訴過你,這家公司你最好少惹嗎?”
  這是個帶著責怪的疑問句,莫寧聽著很不舒服,直言說:“你說過,但是……這是我的工作。”強調了“我的工作”四個字後,莫寧悶悶的將腦袋移向車窗,看窗外的風景。
  顧準的表情更差:“河源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那你介意告訴我,它不簡單在什麽地方,我要注意什麽嗎?”
  “具體的,我不能告訴你,這也並不是重點。”
  莫寧愈加憋屈,口氣也不善起來:“那你就別過問我的事情。”
  顧準沉靜了一會兒,再開口,語氣柔和了一些:“這家公司背景非常複雜,我不希望你涉險。”
  “如果這家公司有能力讓我涉險,那麽這事情我還真不能就這麽放過。”莫寧堅定的說,人命關天的事情,她不能違背良心。
  “不是你想的那樣,”顧準說,“你不要太偏執。”
  “我偏執?”這個帽子扣下來,莫寧語氣更重,“是你遮遮掩掩有話不敢說,又把你自己的想法強加給我,你說我偏執?這是我的工作,請尊重我。如果要幹涉,請告訴我一個信服的理由,如果沒有,請別多管閑……”
  “吱”的一聲刺耳刹車響,代替了莫寧最後差點出口的那個字,顧準的表情被路邊的霓虹燈掩去,莫寧卻看見他緊緊抓在方向盤上的手。
  她選擇視而不見。

  四五戰
  靜默了良久,顧準再度發動車子。
  前麵的路明明滅滅,顧準的心緒也漸漸清明。莫寧是個絕不會在吵架中落下風的女人,她知道什麽話最能傷害他,這話是她的武器,她把這武器用得很好。
  生意場上呆久了,顧準學會時刻隱藏自己的弱點。他把這些弱點藏到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他沒想到的是,莫寧出現之後,他的弱點越發多起來。
  現在才明白,不是弱點多了,隻是在意多了。
  他知道車外溫度很低,卻還是忍不住打開一縫的車窗,有細入尖刀一般的風吹進來。慢慢的,心緒漸寧,他的語氣卻也像是被氣溫浸染過:“那麽,無論如何,你還是會執意調查河源公司的事?”
  莫寧堅定道:“是。”
  “好。”顧準放棄了這個話題,也放棄了談話的欲望。
  顧準開著窗,有新鮮空氣吹到莫寧這邊,足夠長的時間也足夠她的心情平靜下來。好半晌,她終於開口說:“對不起。”
  “為什麽說對不起?”顧準冷聲。
  “話說得太重,你是為我好。”莫寧道,隔了片刻又說,“河源公司的事情很嚴重,你有你沒法和我具體說的,我也有不便和你交代的。”
  “我知道。”
  “我還是希望……我們彼此在工作這一塊……能夠自由。”
  顧準沉吟道:“隨你。”頗有些無可奈何的歎息意味。
  兩人一起吃了晚餐,回家的時候,顧準亮出了他送的生日禮物:擱在後備箱裏的一大捧花和一隻精致的小禮盒。
  收到禮物的人雖然意興闌珊,但還是被驚喜到了的。隻是送禮物的人,好像沒有一絲喜悅。
  顧準其實一直在忍著,他知道,沉默和冷然是處理這件事的最好態度,因為在莫寧完全信任自己之前,她可以毫不知輕重的揮出她的利器,然後刺傷他。
  最關鍵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他不在意她是否識得她的好意,他在意的是她的那句“多管閑事”。
  最後一次強壓住心頭的情緒,顧準脫了外套,隻穿一件襯衫,長腿闊步走進了書房裏,就在門口,他還是忍不下心,背對著莫寧說:“奶茶剛上市,晚上我要忙一會兒。”然後走進書房,關門。
  他的聲音和身影都消失在莫寧眼前,她愣愣的抱著手裏的花和禮物,忽然覺得這生日……很沒意義。
  周五一整天冷戰。
  確切的說,這一整天也並不算冷戰,因為他們根本沒見過。
  莫寧趕在周末之前向主任提交了選題。又花了一整天時間,一個稿都沒跑,就光寫河源的稿子,前後修修改改了幾十遍,終於滿意之後,起身拿著稿子朝主任辦公室走去。
  在辦公室門口敲了許久的門,裏麵都沒有任何反應,問了離主任辦公室最近的一位同事,這才得知主任今天沒來上班,打了電話過去,和他簡略說了一下自己的稿子,主任覺得可行,於是她就直接將稿子送去編輯部了。心事了卻一樁,莫寧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和顧準之間的爭吵過程並努力琢磨解決之道。
  周六一大早,莫寧終於找到一個借口,趕在顧準出門之前敲了書房的門。
  門沒關,她走進去,顧準正躺在書房的大床上,身上蓋著海藍色的被子,他側躺著,睡得很沉的樣子。莫寧不忍心打擾他,卻又忍不住靠近他,慢慢的,就這麽站著看他的睡顏。
  他看起來很疲憊,眉頭有皺過的痕跡,莫寧不自覺地伸手觸上去。
  他沒醒,她就一直這麽傾身按著,仿佛她這麽按過了,那淺淺的痕跡就會消失。他的頭發長了一些,耷拉下來,加上他睡著的樣子特別乖巧,竟讓莫寧心裏泛過一陣一陣異樣的情懷。她悄悄在顧準的床上坐下,想著他昨晚肯定睡得很晚,不然不會這樣毫無知覺。可正是因為他毫無知覺,她才能這麽肆無忌憚的看他。
  他穿著白色貼身的短T恤,被子外壓著一條精壯的手臂,莫寧看著那手臂,想著它曾緊緊圈著自己,還有手臂下的那隻手,修長的手指微微彎曲——它曾在她動情的時候穿在自己的發間,它曾去過她身上很多地方……
  就這麽看著,莫寧竟然荒謬的覺得自己好想好想那手的主人。
  這種奇怪的情緒蔓延在她的心裏,漸漸充斥她全部的思維。莫寧有些承受不住這種要崩潰出來的情感,敏捷的起身,她飛快的離開了書房。
  顧準醒來已經九點多,莫寧開著臥室的門上網,聽見他的聲音後,她大聲喊了句:“顧準。”
  客廳的腳步停住,顧準的聲音傳來:“嗯?”
  “我和你媽說了今天過去那邊吃個飯。”
  顧準應了句:“嗯,她打過電話給我。”說完,顧準邁步進臥室,從大衣櫃裏隨意挑了身衣服,極其隨意的扒掉身上的T恤。
  莫寧轉身看見他的背,忍不住吞了一大口口水,又趕緊回頭上網,心裏默念,色即是空。
  顧準換好衣服,轉身淡淡的問:“你好了?”
  莫寧聽他的語氣,有些奇怪的鬱悶,點頭道:“嗯。”
  “走吧。”
  黃琦樺和顧啟元兩人早早就開始在家搗鼓這頓午飯了。莫寧和顧準到的時候,顧啟元正在客廳收拾,見二人來,他喜笑顏開:“總算來了。”
  黃琦樺更是係著個圍裙,手裏還拿著一小顆薑就直接從廚房跑了出來,目光在莫寧和顧準之間流連忘返之後,忽然笑眯眯的說:“咱家來了對金童玉女啊!”
  莫寧立即臉紅——改不掉的毛病。顧啟元對黃琦樺招招手:“煲你的湯去吧!別到時候味道不好,又要抱怨。”
  黃琦樺嬌嗔的說了句:“死老頭子,真討厭!”又對莫寧笑了笑,“待會兒讓這倆父子嘀咕去!你來幫我搭把手!”
  莫寧放下包,隨意瞥了一眼顧準,見他正望著自己,於是很配合的說:“阿姨,我現在就來幫你。”
  顧家的廚房很大很寬敞,黃琦樺正小心的伺候那鍋雞湯,說笑著給莫寧也套上一個圍裙後,她湊近莫寧的臉說:“和顧準住一起了?”
  莫寧點頭。
  黃琦樺似是很高興,“嘿嘿”笑了一連串之後,才正神問:“什麽時候的事啊?進展真快!”
  莫寧看她八卦兮兮的樣子,心裏覺得親切。抬頭想了想:“大概十幾天?可能沒有,我不記得具體是哪天了。”
  “怎麽樣?處得還好嗎?他沒給你氣受吧?”
  莫寧搖頭。
  “哎,我兒子我了解,他和他爸脾氣一樣,死倔!”攪了攪湯,黃琦樺蓋上鍋蓋,黃琦樺還是一臉不信,“真沒給過你氣受?”
  怕老人擔心,莫寧堅定的說:“真沒有。”
  黃琦樺放心的笑:“吵了架也沒什麽的,你也別怕我們擔心。現在的小情侶,不吵架才不正常。關鍵是,我這兒子比較不喜歡表現自己,去美國那幾年,他真是學會了收斂脾氣,每回不動聲色都能把顧啟元氣得半死。我給你說啊,對付這種人……”
  莫寧正聽得興起,黃琦樺卻突然打斷,她不由好奇的抬頭看黃琦樺,見她正兀自微笑著,似是在回想什麽。莫寧了然的微笑,也不打擾她,隔了半晌,黃琦樺自己反應過來自己發了呆,於是笑嘻嘻的說:“我在想那個老的,我對付顧啟元可是很有一套的。這老頭吃軟不吃硬,你跟他強,他不吃你的招,你還真要化作一灘水了,他還真就拿你沒辦法。”
  莫寧似懂非懂的點頭。
  午飯很豐盛。黃琦樺和莫寧湊一堆說些衣服鞋子之類的話題,顧準和顧啟元偶爾談論些時事。避免了尷尬出現的機會,這一家子人倒也其樂融融。飯後收拾完,黃琦樺說外麵陽光好,攛掇餘下三個人出門散散步曬太陽。
  莫寧和顧準站在兩個不同的位置,卻不約而同的道好。顧啟元也沒意見,於是,這一家人又出了門,就沿著小區的小道慢行。
  此時的南國,地上雖躺著不少枯葉,樹上也還是有綠葉的,隔去直勾勾的陽光,化作星星點點的光蔭散布在小道上,偶爾吹來風,黃琦樺和莫寧都會下意識的緊一緊圍巾,四人前前後後走著,說著些家長裏短的事,黃琦樺總被莫寧逗笑,不時掩嘴往莫寧胳膊上靠,顧準在後麵看著兩人親密的樣子,不自覺地浮起溫柔的笑容。偏頭去看身旁的顧啟元,他負手前行著,目光也在前麵二人身上,表情和顧準無異。
  似是察覺到兒子的注視,顧啟元笑容未收,轉過頭看他,頗有些威嚴的說:“並不是每個男人都有幸遇得到好女人,事業固然重要,卻也陪伴不了你一生。活到我這把年紀,你會知道,讓自己愛的女人幸福比事業上的成功更能帶給你成就感,同時,也更難。”
  顧準目光沉靜,放去小區小道的盡頭,良久,他沉聲道:“我知道。”
  前頭黃琦樺和莫寧的笑聲又起,顧啟元對比了一下,覺得自己說的話題太沉重,遂換了個輕鬆的,笑嗬嗬的說:“什麽時候給我們一個孫子?”
  顧準被短暫的驚住,還是飛快的遮蓋住新鮮的情緒,認真的說:“不會太久。”
  顧啟元“哈哈”大笑:“雖然你是我兒子,但我還是得說,這事情可不是一個人說了算,你還真別太肯定。”
  顧啟元的笑聲引來前麵兩個女人的關注,黃琦樺的手還勾著莫寧,轉頭看向顧啟元,俏聲問:“什麽事情值得你笑成那樣?”
  顧啟元也不避諱:“你一直期待的事。”
  黃琦樺愣了一下,短暫思考了自己一直期待的事是什麽之後,她也緊接著大笑,拉著莫寧走到顧啟元父子麵前,目光鎖在顧準身上,她抬了抬下巴:“是……說我孫子的事?”
  顧啟元再度“哈哈”大笑。
  莫寧被這句話哽得不行,轉頭見顧準正滿含笑意的看著自己,莫寧眼神詢問怎麽回事,顧準無奈的朝她撇了撇唇角,很無奈的樣子。
  接下來的一路上,黃琦樺和顧啟元走在一排,為孫子的姓名和各種後事興奮的討論著,莫寧和顧準靜靜的走在二人身後,莫寧聽見黃琦樺提到要見自己的父母,趕快訂下婚期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發懵。
  “怎麽,很怕?”顧準戲謔的問。
  “怕什麽?”
  “你的表情看起來像是恐懼。”
  “沒什麽好恐懼的,我隻是一時還未習慣。”
  顧準直言:“我也沒習慣。”
  莫寧長歎了口氣,手□風衣口袋裏,和顧準保持一樣的漫步姿勢,她不看他,輕聲喊:“顧準。”
  顧準側頭看她:“嗯?”
  “我們在一起多久?”
  “不記得了。”顧準誠實的答,好像很久了,可事實是,他們今年夏天才剛認識。
  “我也不記得了。”像是為了賭小氣似的,莫寧也飛快接了一句。
  笑容浮起,顧準道:“等辰氏穩定下來……”說到這裏,他還特意停頓,細細的盯著莫寧的表情,半晌,他說:“你很緊張嗎?”手從衣服口袋裏抽出,他的指尖輕輕的拂在她臉上,笑道,“你臉很紅。”
  莫寧一把拍開他的手,瞪圓眼睛:“無恥。”然後,她看到他眼裏的東西,深深的、濃濃的、沉沉的,看得她一陣劇烈的心潮起伏。
  原來並不是隻有表白才能讓人心動,就像此刻,她看進他的目光裏,在那裏看見自己的倒影,他的身後有大片的陽光侵入,襯得他周身暖融融的。她就是被這樣一幅畫麵震得心都顫了。
  就在這一刻,莫寧仿佛聽到了自己內心最深處的聲音,那聲音在說“他就是那個人,那個世界上唯一的、能牽著你度過餘生的男人”。
  沒有什麽特別的標誌。反正顧準和莫寧和好了。
  隻是這和好的勁頭還沒過去,顧準又出差去了,好在此次出差的地方比較近,就在上海,而且顧準走前也交代過,隻是個小型的活動而已,他離開G市不會超過三天。
  莫寧不希望自己顯得太矯情,畢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狀況還沒光臨過她,於是就這麽百無聊賴的獨自過了周末的最後一天。
  周一一大早,莫寧趕到報社,心裏很忐忑的想知道河源公司的稿子有沒有發。就在報社門口,她遇見了已經有些日子沒見的張乾誌,他剛關上車門,從報社門口的停車場朝自己的方向走去,莫寧見他沒看自己,也幹脆裝作沒看見,視線筆直的朝報社走去。
  兩人同等一班電梯,張乾誌像是這才發現她,麵上還有友好的笑意:“早上好。”
  莫寧純粹出於禮貌,也衝他點頭:“早上好。”她的目光太高,沒有看見他眼裏明顯一晃而過的陰鷙。
  電梯上樓,張乾誌和莫寧在同一層下,出了電梯,他邁了大步子朝新聞中心辦公間走去,看見他的背影,莫寧才發現他手上還拎著一個袋子。
  莫寧走進辦公間的時候,先是聽見有人俏聲一笑,一點不難聽出是付夕顏清脆的嗓子。餘光看見張乾誌正站在她的辦公桌前,兩人很開心的說笑著,莫寧不願去細聽,拉開自己辦公桌的椅子,放下包,坐下,拿過桌上已經分到位的報紙,邊看電腦邊看。
  頭版頭條就是她的稿:河源,你打算瞞多久?
  心裏閃過些微的喜悅,莫寧翻到自己那一版,這才發現自己的稿竟占了整整一個版麵,對於《經濟家觀察》來說,能占到一個版的稿子絕對是重特大新聞。
  細細瀏覽了一遍,幾乎沒有任何改動,配圖也是她選的那幅“手印圖”,心下一喜,又開始關注報紙上其他新聞。就在這時,付夕顏和張乾誌那邊的說笑聲停了下來,張乾誌還有些依依不舍的離開了大辦公間,走前還帶著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掠過莫寧的方向。
  周一上午市裏有許多例會召開,莫寧十點多跑了一趟宣傳部的例會,因為是直屬機關的會議,莫寧沒開手機。等她開完例會,打開手機時,才發現有許多未接電話,而且她剛看完未接來電是誰,一個電話立刻跳入。
  是還遠在出差的李總編,那麽多未接電話都是他打的,莫寧狐疑的接起,還沒開口,那邊已經劈裏啪啦傳來訓話:“河源公司的稿子是你寫的?”
  莫寧不明所以,“嗯”了一聲。
  “怎麽沒支應我一聲?王藍也沒看稿嗎?”
  “王主任說選題可以。”
  “我問你他看了稿嗎?”李總編問。
  莫寧誠實的答:“沒有。”
  話剛說完,李總編的怒聲已經傳來:“亂七八糟!不負責任!你們就是這麽辦事的?”
  莫寧已經走出市委大樓,還是沒明白總編生氣的緣由,不由輕聲問:“怎麽了,總編?稿子寫得不好?”
  李總編聽莫寧的語氣,忽然長長歎了一口氣,道:“我今天會趕回去,你……先不要輕舉妄動,任何行為和舉動都等我回來再說。”
  莫寧聽總編這樣說話,心裏湧起一股擔憂,有些不安的問:“到底怎麽了,總編?”
  李總編又是歎氣道:“這篇稿子……哎,你太輕率了。”

  四六戰
  回到報社已經是下午,開了電腦,新聞群裏已經炸開了鍋,莫寧心一慌,差點以為這鍋是為自己的事情而炸開的,拖了拖聊天記錄,看了消息才知道原來不是說自己的。
  剛放下的一顆心,在看到一幅無比和諧的合照時又瞬間提起。
  是顧準和謝靈在慶祝酒會共同舉杯的照片,兩人都笑得那麽大氣,笑容弧度都很相似。下麵一排排的對話都在說著這二人的故事。
  顧準和謝靈曾經有過那麽一段愛情;辰氏其實是顧準的,謝靈所代表的華隆是辰氏最大的合作企業;謝靈很癡情,在很多次公眾場合都毫不掩飾對顧準的愛意;兩人此度是一同去上海出差,酒店房間都相鄰……
  莫寧放下了鼠標,深深呼吸,靠後躺向躺椅,不知道為什麽,往常絕不會像今天這樣小心眼,因為看見顧準和謝靈的合照就這麽抑鬱。
  因為總有種直覺,有些什麽東西,就要離開她。
  她的不安在下午得到了證實,王藍王主任下午回報社的時候辦公室都沒來得及回,直接在經過莫寧的時候叩了叩她的桌麵,聲音冷到不行:“進來。”
  莫寧起身跟上,進了辦公室之後,王藍拎著公文包直接進了辦公桌後,招手對莫寧說:“關上門。”
  莫寧關門,還未轉身,就聽見“劈啪”一聲巨響,轉身,是主任將一遝報紙甩在桌上的聲音。
  莫寧皺眉,盡力平撫自己的心情,冷靜的問:“怎麽了?”
  王藍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很功利,也很市儈,莫寧平日裏不喜歡和他打交道,大多時候,她有事都直接找李總編。他看著莫寧,眼鏡後是一雙恨不得吃人的眼睛,不過幾分鍾,他開始半咆哮的說:“誰讓你把稿子直接送去編輯部的!?”
  “周五下午您親自批準的。”
  王藍立刻變臉:“我批準的?你的意思是,你捅出的這個黑鍋還要我背?”
  莫寧疑懼更甚:“主任,您能把話說明白嗎?”
  王藍“哼”了一聲,就站在辦公桌後,伸指指著莫寧說:“你倒傲氣!你可知道河源公司一大早就把投訴電話撥到省委宣傳部去了?要不是總編暫時為你壓著,你今天就要倒黴!”
  莫寧不明白:“我……犯了什麽錯誤?”
  王藍聲色俱厲:“你的稿子離裏沒有一個證據是真實的,你的那個叫嶽容的證人,河源公司所有人事檔案上都沒有這個名字,還有你的四十六個手印,以及那個叫王璐的死者……”說到這兒,主任似是再也說不下去,氣得臉發白,道:“現在人家要以侵權罪告我們,他們的法律顧問直接打電話來通知了,省委宣傳部都直接過問這事情了,你說,你打算怎麽辦?”
  這無疑是到巨雷,恍然打過來,莫寧刹那間被震得臉色發白,雙腿好像都支撐不住她的站立,她有些虛弱的扶住麵前的椅子,借勢坐了下去。
  王藍的氣憤更甚,因為李總編不在,所以,這樣大的新聞事故,承擔最主要責任的還是他。像他們這種宣傳部直接管轄的單位,隻要河源公司不放棄起訴,那麽,作為直接責任人,王藍最輕的處罰也是開除。從記者到編輯,做了十幾年才升到主任,工資和福利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他卻要為她背上開除的罪名,他怎麽會不生氣?
  趕在情緒崩潰邊緣,王藍還是理智的指著門說:“你先出去,總編來了再具體討論。”
  莫寧沒說什麽,愣愣的起身離開。
  主任辦公室門口圍了許多人,都是一副八卦加好奇的樣子,莫寧看著那一張張旁觀者的臉,一眼就看穿他們內心是怎麽樣一種“事不關己”的冷然心態,覺得自己好悲哀。
  一個來問她“好不好”、“出什麽事了”的人都沒有,不止沒有,她還在一眾好事者的臉中發現了抱臂挑著奇怪笑容看她的付夕顏。莫寧立在原地看了看她,突然明白了一些事。
  她的人緣原來這樣差,是太自負太剛愎自用了嗎?
  苦苦一笑,她不再逗留,挺起胸膛,抬腿闊步走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像沒事人一樣拉著網頁,餘光裏看到今天的報紙,她想到李涵。先是一驚,後來又想,她早已經讓李涵呆在家休息了,這篇稿子也沒署上她的名字,即便有難,應該也不會牽連到她。
  盡管不對嶽容抱希望,莫寧還是忍不住撥了個電話過去,並無意外的聽見電話裏“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已關機”。
  事實太明顯,她不是被人陷害了就是河源公司力量太強大,她的稿子根本撼動不了它。
  其實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真正絕望的時候,莫寧還是忍不住想哭。
  她一直引以為傲的事業——如果會寫幾篇犀利的稿子算作事業的話——就這麽像鏡花水月一樣散開來,什麽都沒給她留下,倒教會了她一個殘酷的人生教訓,站得越高,摔得越狠。
  就在這個時候,她特別特別想念顧準,特別特別想給他打電話,可是,猶豫了很久,她最終沒有撥通那個電話,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要用何種語氣何種心情去和他傾訴這一整件事。
  他會聽嗎?好笑當初是她自己那麽清高的說,要給兩人彼此的事業以自由。他會安慰她嗎?如果換做是自己,苦口婆心勸他他卻反咬她一口還衝她發脾氣,莫寧保證自己不會再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顧準和自己太像,像到讓莫寧找不到一絲勇氣去打這個電話。
  李總編晚上七點多到的報社,上至編輯部主任,下至部門攝影記者,都被留了下來開會。總編來之前,有人還冷言冷語不時吐幾句怨言,總編一現身,眾人就全體噤了聲,一眾人被安排在大會議間開大會。莫寧更是被總編直接逮去了主座位旁邊,接下來兩個多小時的批判大會一直開到深夜。
  這個會莫寧算是聽明白了,河源公司的反應很快,報道一出來的一天之內,對方不止告到了宣傳部,該公司法律顧問還專知會了報社,三日內會正式向法院提起訴訟。事故責任人下到記者,上到值班編輯,部門主任……牽連甚多。
  已經無人在意莫寧的新聞是不是真正失實,反正河源公司已經找出證據證明他們的清白。主任甚至當場放出一段剛播過的新聞,裏麵河源公司某位總經理對著電視機鏡頭說:“我期待這場官司,我對贏得這場官司抱著百分之百的信心。”
  散會後,李總編留下了莫寧,就在冷氣森森的大會議室對她說:“你還是做好心理準備吧,這次……我也保不了你。”
  莫寧出了報社才發現手機沒電了,心情蕩在穀底,寒風凜冽,她全身冷得發抖,為了禦寒,她把風衣領口豎得老高,可是即便這麽冷,她卻不願意打車。帶著吹風能讓自己思路清晰的想法,她打算就這麽一路走回家。一路無人,隻有她的長靴在人行道的花磚上發出悶悶的響聲,莫寧被這規律的聲音扯走了思緒,想著自己最壞的打算大概是……
  她真的不太敢想。
  經過一個大十字路口的時候,有輛車停在她麵身邊,莫寧沒發現,等到路燈又朝前走,那輛車緩慢的跟著,在一處可以停車的地方,車主人按了按喇叭。莫寧這才發現那車,隻是,車窗裏探出來的腦袋實在讓她心煩,她並不理會,繼續抬步向前。
  張乾誌已經從車上走了下來,快步追上莫寧,他攔住她的去路,笑容掛在嘴角,似乎很樂於見到莫寧這副不好的樣子。莫寧無意與他糾纏,側了個身,從他身邊走過,張乾誌諷刺的說:“都這時候了,還裝清高嗎?”
  莫寧自顧的朝前走,完全無視他。
  “如果你願意請求我,我可以幫你安然度過這場劫難。”張乾誌轉過身,看見莫寧倏然停下的背影,他的嘴角漸漸升騰起嘲諷的笑容,仿佛是早猜到莫寧會這樣,仿佛在想莫寧跪在自己麵前請求自己的情景……總之,他此刻的心情極好。
  莫寧隻是停了不到五秒,又繼續往前走去。
  見她繼續前行,張乾誌立刻收起笑容,聲音大了些,也冷了些:“我就等著看你能這麽硬到什麽時候……”頓了頓,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麽,補充道,“或者你還等著顧準來救你?”
  莫寧知道再聽他的,她會忍不住回去罵他,可她也清楚的知道,在這個節骨眼,她沒有任何資本去罵他,因為她沒有親戚在當宣傳部部長。想到這兒,莫寧加快了步子,開始不斷觀察路邊有無出租車經過。她已經走得很遠,聽不見張乾誌的聲音,她以為他自己也覺得沒趣所以沒說什麽。
  事實上,張乾誌隻是壓低了聲音,他上車前最後一句話是:“整不死你老子不姓張。”
  夜風颯颯的響,吹在空曠的馬路上,無端的使這個夜變得恐怖而淒涼。
  那一天夜裏,莫寧回到家,澡也沒洗,就這麽和衣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盯了一晚上。淩晨,她想到自己的手機還沒開機,也許有人找自己,於是趕緊充電,起床起得太急,站起來時竟然兩眼發白,就這麽倒在了床腳,磕上了腦門,很痛。
  眼淚終於找到一個借口,流了出來。
  其實對莫寧來說最大的打擊並不是處理結果,而是失敗,一向太看得起自己,真正失敗了,她竟然覺得難以接受,總覺得這其實是個噩夢。
  前幾天顧準還為這件事和她爭吵,那時候顧準那樣勸她,她不聽,她心高氣傲,她覺得自己是無可戰勝的……
  終究是太天真了,是她這段日子活得太逍遙太暢快了吧。
  還是覺得無法麵對顧準,一想到他,心裏就猛泛苦意。想到手機開機後找自己找的最緊的是他,她又退卻了,再度摸黑躺回到床上,放棄了充電。
  周二,各媒體單位領導到省委開會,電視台中午長篇幅的播放這次會議的內容。張乾誌那位直係親戚坐在會議桌正中間,無比威嚴的說:“……新聞真實不僅僅是新聞工作者的素質修養,更是每一個從業者必須嚴格堅守的職業道德。每一個從事新聞工作的人,都要時刻記著對自己的報道負責,對廣大的人民負責。對於那種沒有職業道德的新聞從業者,各單位應當堅決處理,決不手下留情。一定要肅清整個新聞行業的風氣,將……”
  總編回來的時候將這個精神完整傳達了一遍,然後公布了“河源事件”暫時的處理結果,從主任到記者,一律停職等待最後處理。
  “河源事件”成為G市年尾最大的虛假新聞報道。因為之前不知是誰散布消息說《經濟家觀察》為了贏得噱頭,不惜捏造事實,偽造證人,隻為吸引眼球。《經濟家觀察》成為網絡上人人得而誅之的“無良媒體”,有人甚至人肉出莫寧,不少人還對之進行了殘酷而猛烈的抨擊,一時間,報社被推上輿論的風口浪尖,而莫寧正身處在暴風中心。
  事件當事人莫寧已經無暇去顧及這些了。為了“眼不見為淨”,她再也沒上過網,隻是執拗的把以前堆積在辦公桌下的報紙和雜誌拿出來翻,很淡定的樣子——起碼在別人眼裏是這樣的。
  這天中午,李涵來了,她是真的關心莫寧的,拉著她的手一直沒命的哭,咕咕噥噥的說都怪自己,都是自己堅持要管這趟事之類抱歉的話。莫寧看著她,覺得自己的人品至少沒有太差,起碼還有個關心她的實習生。
  好好安慰了她一番,莫寧簡單收拾了東西,在辦公室一眾男女各色的注視下離開了報社。走出大辦公間門前,她聽見付夕顏不輕不重的說了一句:“活該。”
  本來打算這麽低調的走,聽到這句話,莫寧突然想為自己連日來的低穀找個發泄口,於是,停下前行的腳步,她退回到付夕顏麵前,對方正用一種諷刺加鄙夷的眼神看她。莫寧笑了笑,那笑容很冷,卻也很豔:“知道昨天夜裏十點張乾誌在幹什麽嗎?”
  付夕顏表情立馬冷凝下去,警惕的看著莫寧。
  莫寧笑得愈加好看:“他開著那輛常載你的車,跟在我後麵,我走一步,他進一步,跟了很久呢。”
  付夕顏大惱:“你胡說八道!”
  莫寧不理會她的惱,又扔了一句話:“以前我佩服你,因為那時候你還很驕傲,堅決不要別人不要的東西,現在……”故意在這裏停下,莫寧轉而又說,“現在,你竟然這樣稀罕別人不要的東西,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指責或鄙夷我,你沒資格,因為我莫寧從不欠你。”
  這話說完,莫寧又毫不示弱的回視了付夕顏一眼,轉身瀟灑離開。
  哪怕她以後狼狽不堪,起碼她離開的時候……還留著那份氣場。這是她的驕傲——無法隱藏也無法壓抑的驕傲。
  回家以後,莫寧還是給手機充了電。果不其然,四十多個未接電話裏,有三十多個來自顧準。她心裏滿滿的情緒,就在看到這些未接電話之後頃刻崩盤,拇指一動,她的電話已經撥了過去。可是,還未撥通,莫寧就掛斷了,又很快關機,像是怕晚一秒就會出現什麽變故似的。
  周三上午,趕在顧準回來前,莫寧搬出了顧準家,住去了一家並不好找的酒店。
  買過了一部手機,又換了張新卡,舊卡舊手機都留著,隻是不敢開。
  聯係報社用的是新手機,總編在電話裏告訴她,河源公司不知因為什麽原因收回了訴訟,但是,礙於宣傳部的壓力,報社對莫寧的處理結果還是比較殘酷,直接開除,然而,所有與“河源事件”有關的記者編輯裏,隻有她一個人被開除。
  李總編在電話裏好奇問:“莫寧,你老實說,你最近得罪了誰?”
  莫寧心中其實已有了答案,口頭上還是問:“怎麽?”
  李總編歎了口氣:“G市媒體你是沒法呆了,我在北京上海都有同僚,你想去……我可以給你引薦。”
  “謝謝總編,以後有需要,我會找您。”
  知道結果的那一刻心情很複雜。
  莫寧記得周一諾給自己算過一次命,說她在二十四歲本命年裏會遇到人生當中的最大的一道挫折,這道坎過了就好,沒過就一輩子不順。那時候周一諾常自詡為靈仙兒,到現在莫寧不得不承認,她確實靈了,很靈。
  忍不住就想給她打電話,於是真打過去了。
  絮絮叨叨還帶著些許哭腔和周一諾講完事件的整個經過,聽著周一諾現在已經摻著京範兒的腔調罵張乾誌和付夕顏以及這不公平的行業,她的心情好受許多。周一諾還將自己排遣鬱悶的許多方法介紹給她,臨到掛電話的時候,周一諾歎了口氣,很真誠的說:“這個時候你最需要的應該是顧準。”
  莫寧神一晃,不想讓周一諾擔憂,於是輕快的說:“我知道。”
  “心氣太高有時會讓你顯得吧……總有那麽些神秘啊,內斂啊,什麽的魅力,但有時候,它也容易傷害你周圍的人,尤其是最關心最在乎你的人,所以……還是收一收吧。”
  莫寧口頭道好,心裏也隱約想按她說的做。可一想到麵對他,莫寧就無限自責,覺得自己再也無臉見他。她甚至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被自己的驕傲害死,可還是狠不下心,總覺得要等一個水到渠成的機會,要等自己一切都淡定以後……
  然後花了三天時間玩遍了G市,購物就花了幾萬塊,又毫不節製的胡吃海塞,大半夜一個人開一間大包廂,唱通宵唱到破音……
  周一諾推薦她的發泄方式她全體用完,到第四天的時候,她趴在酒店床上,再也動彈不得。
  實在太累,不過也確實是個不錯的有助於睡眠的方式。
  卻還是發狂的想念顧準,連得來不易的夢裏都是他的影子,他在燦爛的陽光下對著他微笑,他的手伸向她的臉,輕輕柔柔的撫摸,他對她說:“別怕,有我在。”他的吻是致命的誘惑,他的擁抱錮得她緊緊的……她在他的懷抱裏覺得一切暴風驟雨都可以化為和風細雨……
  明明是個好夢,醒來時顧準不在,酒店房間黑黑的,靜得隻有暖氣噴散出來的聲音,周遭發生的一切事情都真實可感,讓莫寧覺得那其實是個噩夢。迷茫的看了眼被窗戶的方向,她心裏劇烈的疼痛開來。
  他會找她嗎?莫寧心跳如雷,在這樣的深夜裏,她顫抖著開了舊手機,以為會躥出無數條未接電話和短信什麽的,令她失望到絕望的是,三天裏,沒有一個顧準的電話,也沒有一條他的短信。

  四七戰
  顧準最近的應酬愈發多了起來。平時在文森特,他並不樂於參與這種活動,但辰氏剛起步,雖然有程方替他處理這些台麵上的事,有些重要的私人活動他還是得自己參加。
  這次聚會,作為合作夥伴的謝靈也參加了,酒桌上她幫他的意味太明顯,他對她再冷,她也會拐著彎追上來。顧準無法,隻得打太極似的敷衍過去。像打發任何一個不好對付的客戶一樣。
  顧準極其厭惡酒桌上的規矩,厭惡歸厭惡,他還是得在別人敬酒的時候禮貌得體的接過,好在他氣場夠強,除了喝酒幾乎不說話。於是這麽一頓下來,顧準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喝酒。
  司機送他回家。
  酒店大廳門口的停車場,顧準先上了車,他很能喝酒,酒後反應卻很大。於是一上車就開始閉目休息。車子穩穩啟動,燈紅酒綠從視線裏消失,顧準的腦子裏開始不斷幻化出一條一條的影子,那影子漸漸靠近,變作一張清晰的臉,那臉倔強的看著他,冷冷的說:“我的事不用你管。”
  胸口劇悶,顧準伸手鬆了鬆領帶,開了車窗,有凜冽的風灌入,他還是覺得悶,於是幹脆脫了西裝外套,扔在旁邊,閉眼沉睡。
  車停的時候,顧準已經醒了。腦袋爆裂一般的疼,他仍舊坐在車座上,眼見著前排的司機開了車門,下了車,然後他身側的車門被打開。一個女音入耳:“顧總,到了。”
  顧準的驚訝很短暫,偏頭見傾身對他笑意盈盈的謝靈,他的頭更疼了。語氣並不友好:“謝董很閑?”極其自然的傾身過去開另一側的車門,拿了外套下車。
  謝靈已經抱臂站在他麵前:“免費給你做了車夫,沒必要這麽拒人千裏之外吧。”
  “你可以開我的車回去。”顧準淡淡道,抬腿欲走。
  “很渴,不請我上去喝杯水?”
  “出門可以看見超市。”
  “顧準。”謝靈突然沉聲喊他。
  顧準沒有回頭,卻仍舊立住,算作對她的回應。
  身後謝靈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傷心,很快,她又恢複正常,突然快進一步,伸手搶下顧準挽在手臂上的外套,道:“鑰匙在口袋裏嗎?”還未等顧準回答,她已經伸手進去。
  沒摸到顧準的鑰匙,卻摸到了一直震動的手機,拎起那手機,謝靈很快瞥了一眼,所見內容讓她不自覺的彎了彎唇角,食指一點,手機接通,她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將手機遞回顧準手上,同時說:“你的電話。”
  顧準的怒氣被這個電話打斷,從謝靈手上接過,手機屏幕上顯示著“Morning 正在通話”,然後那一刻,他的心忽然一提,手機舉到耳邊,他盡力克製自己的聲音:“喂?”
  謝靈抱著顧準的衣服,認真的看著他在路燈下昏黃的臉,看他皺得越緊的眉頭,心裏不斷湧過羨慕、嫉妒和恨意。最終又化為一股奇怪的笑意。
  莫寧很想大點聲音,可事實是,她的聲音很小:“你……你到家了嗎?”她明明就站在他家門口,她明明知道他還沒回來,她明明打了他十幾個電話,可是,出口的總是言不由衷。
  她也辨不清自己這麽說究竟是因為抱歉還是因為聽到女人聲音時的不舒服。
  “快了。”顧準說,然後他便不再說話了。他舉著手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等著她下麵的話。
  夜風帶來一股一股的涼意,顧準的心卻因為期待而變得有些溫熱,然後他聽見她說:“沒什麽特別的事,我就是來和你說晚安。”
  涼意霎時侵入心底。
  他也說:“晚安。”
  “再見。”
  顧準沒和她說再見,因為他直接摔了電話。
  謝靈皺眉看著他,顧準氣息尚未平複,酒氣翻滾,他的腦袋像是要炸了。眼見著謝靈走近,他毫不客氣的說:“我數三秒,如果你不打算開著我的車回去的話,那麽不好意思,你隻能自己打車回去了。”
  謝靈一時沒聽明白他的意思。隻聽見他數:“一、二、三。”
  “等等。”謝靈揚手想打斷,怕自己失去什麽機會。
  顧準冷冷的說:“你已經沒有機會了。”然後他轉身,疾步朝自己的車走去。
  就在他打開車門那一刹,謝靈突然了悟似的撲了過來,就壓在車門上,她有些害怕的說:“這麽晚你要去哪兒?”
  “與你無關。”顧準想盡可能禮貌的推開她,奈何她壓得太緊,他的手就快碰到她的胸口。趕在這情況發生之前,他抽回手。
  謝靈怒聲道:“你要開車?你瘋了嗎?”
  顧準別開頭,打算換一邊。
  謝靈情急,衝過去一把抱住了他。
  這個擁抱突然得讓顧準退了幾步。
  這個擁抱落在剛從顧準家逃出來準備趕在顧準回家之間離開的莫寧眼裏,又成了一道刺眼的光。像是武士的大刀,斬在她的心上,活生生切了一道大口子。
  莫寧拉著行李箱的手在寒風中顫了顫,她穿的大衣沒係扣子,也沒拉拉鏈,四麵八方的風攻占了她,她瑟瑟作抖。
  顧準推開了她,頭越來越疼。看著眼前的謝靈,他剛想開口說些什麽淩厲的話,卻猛地看見她嘴角怪異的微笑。順著她的視線轉頭,顧準還算清晰的視線裏,映入了一個拉著行李箱的女人的身影。
  謝靈還在他身後笑,眼見著他漸漸轉過身去。謝靈從後麵替他披上了外套,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他西服口袋裏掏出車鑰匙,在他餘光裏晃了晃,顯得很調皮的說:“我走了。”
  顧準等在原地,目不轉睛的看著樓道口的那個人,那人也正看著他,兩人隔了一段黑暗的距離,彼此都看不清彼此眼裏的情緒。
  還是顧準先走向了她,他低下頭,很低很低的歎了口氣。莫寧並沒有發現。
  在這個時候,莫寧正把自己往全世界最委屈最不幸的方向想。她丟了工作,她還撞見了男友和前女友的好事,她開始失去很多。
  工作是她的驕傲,是她拿來裝扮自己的外殼。如今,這個外殼裂得這樣幹脆,她柔弱的內裏就這麽暴露出來。哪怕一點小小的打擊對她都是劇烈的。她的身子不知是被冷的還是怎麽,已經開始有些抖,看見顧準朝自己走來,她很想哭,很想撲進他懷裏,可是,仿佛是為了證明什麽,她勉強自己站得筆直,笑得冷豔:“我來順便拿些東西。”
  顧準冷笑:“不是回來找我?”
  莫寧聲調提了一個:“當然不是!”
  晌久,顧準突然將凝在她臉上的視線移向他處,問:“我們還是男女朋友嗎?”
  莫寧抬頭看他,完全想不出來他會突然問她這麽個問題,一時心跳劇增,竟不知如何作答。
  顧準的視線還未從遠處收回,他的聲音仿佛帶著夜風的味道:“莫寧,你是不是覺得……這天底下,我非你不可?”
  莫寧聽到了“轟”的聲音,真的,在腦子裏震動了一下,然後,飛快的炸開。有大片大片的碎石和各種粉塵飄下來。莫寧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就這麽看著他,眼眶都發澀了,可是,她沒在他臉上發現任何的情緒。
  眼淚掉下來的前一刻,她趕緊低下了頭,拉緊了行李箱的拉杆,仿佛是想借力,仿佛隨時要走,她說:“我從沒這麽想過。”然後,她便似再也承受不住這種對峙,側了個身,毫不猶豫的從顧準身邊離開。
  她的風衣衣擺飄過的時候滑過他的手,他可以拽住她的,然後把她一把拖過來,抱在懷裏狠狠的按住。可是,她人就好像那衣擺飄動的速度一樣,太快。快得沒有一絲遲疑,於是,他也放棄了。
  很累。
  從一開始顧準就知道,知道她的不信任會重傷他。
  剛認識不久的時候,他曾對她說了一句很關鍵的話,他說他對她沒有一點男女間的意思,他當時說這句話的時候就發現了:像現在一樣,她完全相信他話裏的內容,卻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
  她不相信他對她絕不是“沒有一點意思”;她不相信她對他來說是“非你不可”;她都不願意等,不願意問,她就是這麽一個徹骨冷血的女人,可以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不計任何後果的……放棄他。
  其實他可以不計較這些的,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事實上,他之前也是這麽做的,他瘋狂的打她的電話,他為了讓她擺脫官司的糾纏親自去找了河源公司,他甚至找了張乾誌——那個頻繁被自己侮辱的男人。
  可是,她都不管。她隻管她那點可惡的自尊心,她隻自私的收藏著自己的驕傲,時而用來傷傷自己,再時而拿出去傷傷別人。
  他聽見行李箱的小輪子滾在地上的聲音,很快,很有節奏,一步一秒都沒停留。想到她的決絕和不在乎,自己謹慎而卑微的付出,顧準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一輩子沒這麽窩囊過。
  
  四八戰
  午後的春陽投射進G市新蓋的一座寫字樓裏,十八層的陽光最好,窗沿很寬,窗戶很大,隻要拉開窗簾,整個辦公室都能被照得暖烘烘的。
  “這是上一季度的銷售業績,這是產品研發部的最新提案,這是中午剛從S市過來的快件……還有,今早的報紙。”秘書小姐端正的將一遝材料放在纖塵不染的真皮辦公桌上,桌上顯示器正化著一圈一圈的屏保圖案。辦公桌後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人,他正閑閑的架著長腿,悠悠的小弧度晃著椅子,看著窗外不受阻礙的城市風光。
  等了半天不見回應的秘書小姐淡定的重複了一句:“……今早的報紙,顧總。”
  椅子停止晃動,然後一個簡單的音節傳出:“唔。”
  “我先出去了。”
  門關的聲音是顧準這一天直到下班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
  春節以後,他有了個突破性的習慣,每天在家陪黃琦樺和顧啟元二老吃了午飯才來上班。許多了解他過去工作習慣的媒體曾追究過他這樣變化的原因,大部分人說他這樣的變化時因為離開了文森特,畢竟,自己做老板總比給別人打工來得自由。也有說法是認為顧準非常孝順,父親身體不好他一直放在心上,事業好不容易穩定下來也為他提供了盡孝的條件……
  當然,寫這種報道的一般都是中規中矩的報社和雜誌社。G市發達的八卦媒體也為他這樣反常的行為提供了一種解釋,他夜夜買醉,已無心事業。
  顧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新聞時,隻是莞爾。結果那天晚上,他還真買了一大堆啤酒坐在公寓裏喝,確實醉的不省人事。隻一次經曆後,他就再也沒試過傳說中的宿醉,他實在不喜歡那樣的感覺。於是,這一類無聊而又滑稽的新聞他再也沒關注過。
  他吃過午飯才來上班的原因其實很簡單,賴床。
  飛快的看過秘書送過來的各類文件,處理好手頭上的事之後,他拿了桌上的車鑰匙,起身離開。
  此時正是下午的四點多,大辦公間裏有各種忙碌的聲音,顧準一出來,很多不和諧的聲音霎時匿去,剛才還在開小差的眾人,此時都正用餘光恭送著這位越來越早下班的老板。這種恭送裏都有共同的意味:羨慕嫉妒恨。
  顧準目不斜視,伸手輕叩秘書的辦公桌,他的聲音沉而有力:“簽好的文件都在我桌上,修改意見你替我發給各部門負責人,尤其是秦放,他的任務書做的粗糙又敷衍,兩個禮拜的時間交給我一份這樣的東西,讓他好好反省,周五之前看不到我滿意的東西,他今年的年終獎可以捐獻出來給其他人了。”
  話說的雲淡風輕,說話人說完話就走,目光一秒未曾為任何事物停留。
  辦公室一眾女人卻偏偏還覺得顧總這副狠狠的樣子迷死人,都在心底偷偷的捧著小小的紅心仰慕著他。這種仰慕誇張到連他離開的背影都永遠看不夠。
  背影突然一停,就停在一處格子間前。那裏坐著的是18層行政區域最美的女人,幾乎辦公室所有人都為顧準倏然而止的步子而驚訝。有人不怕死的從格子板前抬頭偷看。
  令人意外的是,顧準確實是停在美女身邊,可是他的目光卻膠在美女的電腦顯示器上,一秒不落。有靠的近的同事看得分明,那美女大概在看娛樂節目,畫麵暫停在一處,是一個外表英俊的男人坐在沙發上,滿目笑意的看著著橘色長褲,白色上衣的女主持人。
  那美女臉都嚇白了。
  本來打算圍觀的眾人也紛紛埋下了腦袋,心道,此時還是自保比較好。
  誰都知道,顧準是個對自己要求分外鬆弛,對員工要求卻十分嚴格的人。因為顧準從不倡導員工加班,所以公司沒有加班製,不加班的好處固然多,但同時也對上班時間的工作效率提高了要求。
  在這個公司,幾乎沒有上班偷懶摸魚的員工。
  人人都為上班偷看娛樂節目的美女捏了一把汗。
  辦公室裏連打電話的聲音都沒有,沒人敢看顧準。晌久,人們聽到一個低低的聲音道:“往前拖一點。”
  “呃,啊?”美女瑟瑟的問,抬頭看向顧準,看到的卻是他深凝的眉和驟然伸縮的瞳孔。
  “視頻,往前拖一點。”顧準緩慢的重複。
  “啊?”她不可置信的發出又一個語氣詞。
  顧準的聲音愈來愈低:“不會?”
  旁邊有個一直低著頭的同事熱心的衝過來替她拖了一下視頻,直到顧準道:“停。”那同事又放下鼠標,低著頭退回原處。
  畫麵上是那個留著利落短發的女主持人,她正笑意冉冉的看著嘉賓,氣質卓爾。
  顧準心口猛的一吸,還未鬆開,又是一吸。他有些承受不住這壓力,下意識的想抬手緩解這種感覺,然後他盡力壓製這情緒,問:“這是什麽節目?”
  美女這下答得很快:“《航菲半小時》。”
  顧準的視線一直落在顯示器上,沉默了一會兒,他終於開口:“繼續工作吧。”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美女才如蒙大赦似的趴在桌上大口的喘氣,心道,她不過是為了看那個IT精英邱循而已,第一次摸魚就被頂頭大老板撞見,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這麽兀自鬱悶著,行政部範主管突然出現在她的麵前,目光也穿過她,直直的落在她的電腦顯示器上。
  範濛看到畫麵的第一眼就明白了一切,也不多說什麽,就例行的斥責了一句:“上班時間看這些東西,你嫌自己呆的地方不夠危險嗎?要不讓你去市場部?那裏你想幹什麽幹什麽!”
  美女兀自抹淚說:“不要啊。”
  回到辦公室,範濛幾乎是立即搜索了一下《航菲半小時》這個節目,並且在關鍵詞裏加入莫寧。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航菲半小時》是年後一檔新開的訪談類節目,訪談對象都是經濟界的知名人物,主持人叫航菲。而莫寧……正是這檔新節目的編導。

  四九戰
  莫寧第一次錄節目很成功。
  走出演播間的時候,她捂著胸口大大的喘了一口氣,身邊的邱循鬆了鬆領口,笑意吟吟的朝她走來:“什麽感覺,莫大主持?”
  莫寧眼尾掃了他一眼:“隻要你少把幾個問題丟給我,我會好很多。”
  邱循哈哈大笑。
  等莫寧卸完妝,交代完工作。邱循已經在會客廳等了莫寧四十多分鍾,這麽長的時間讓莫寧覺得很抱歉,兩人走出電視台的時候,莫寧還是堅持:“無論如何,這頓我請。”
  邱循又笑:“你請,你請。不跟你搶。”
  “不許偷偷付錢。”
  邱循舉手表示:“絕不。”
  兩人一起被這情景逗笑。
  來北京近半年,莫寧已經習慣這裏的早晨、中午和夜晚。和G市不同,這裏沒有那麽明顯的銅臭味。反正當初走投無路的時候,她很快就愛上了這裏。
  工作讓她忙碌,也讓她自信起來。賣李主編的關係,她進了電視台,那邊的領導很給她麵子,看重她以前的工作經驗,將一個剛改版的節目交給了她,因為這節目原本就有一定的受眾群,加上節目改版,莫寧的電視之路並沒有太難。
  “等你們的《風裏斬》做好了,我可要獨家。”莫寧慢慢搖晃著杯裏的酒,揚眉對邱循說,“你和易緒都要來。”
  邱循食欲很好,一直沒停過刀叉,聽了莫寧的話,他拿了餐巾擦了擦嘴,笑道:“我好辦,易緒……你得找蘇也宜。”
  莫寧無奈的歎了口氣:“你都沒轍蘇也宜還能有辦法?我估計……你和她雙人夾擊也不見得奏效。”
  邱循點頭:“易緒確實是個難對付的人。”
  “所以蘇也宜才羊入虎口,一輩子就這麽被拐賣了。”
  邱循哈哈笑:“誰拐賣誰還不一定吧?”
  莫寧但笑不語。
  晚上回去的時候,三環堵車,車子卡在車流裏,邱循狀似不經意的問她:“還想再試嗎?”
  莫寧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還會再試嗎?”邱循用同樣的語氣再問了一遍。轉頭見莫寧看著他,又笑著補充:“還會再試他的反應嗎?”
  還會再試嗎?
  莫寧懂邱循的意思,其實她也會時常問自己。
  是真的想讓他看到,想告訴他自己過得好。分手還沒說,她沒辦法當他是“前男友”,尤其心裏還是這樣想念他。每天工作、忙碌、上進、奮鬥……北京很大,在地鐵裏就能花掉一個多小時,不斷的看人來人往,寂寞隨行。
  晚上睡覺會突然驚醒,在北京暖氣十足的屋子裏,她會覺得發自內心的冷。然後很長一段時間裏,她排斥見周一諾,排斥見蘇也宜。隻因為她們身邊都有人,隻因為她們都有那樣一雙臂膀可以挽住。
  而她,隻有自己。
  “第一麵見你們,我就覺得你們不合適。”邱循很早就這麽和她說過。那時候莫寧對他有恨意,恨他就那樣說出決絕的話,恨他不拉住她,恨他不來找她……可事到如今,這些恨意都淡去,她可以平心靜氣的站在他的角度思考,思考他為什麽會生氣,思考他決絕背後的用意是什麽……
  愛情是一麵鏡子,總是照出自己狼狽的缺點。有的人聰明,在熱戀時就發現了這一點,有的人傻,失戀了才意識到這個。
  莫寧將自己歸於後者。
  “或者該考慮換一條路了。此路不通。”前麵車行的時候,邱循突然說。
  “怎麽換?”莫寧自嘲的笑。
  “走一條通暢一點的。你看我,多麽有為的大好青年,可多姑娘愛慕我呢!”
  莫寧被這話逗笑,反問:“你的孫寧回來怎麽辦?”
  邱循笑容一收:“她不會回來。”
  “怎麽?”
  “我上禮拜從別人那裏收到她的結婚照,人在加拿大,胖了很多,看起來很幸福。”邱循的表情同語氣一樣淡,莫寧卻還是看出了他隱藏很深的傷。
  同病不止相憐,也相知。孫寧是邱循的青梅竹馬、談婚論嫁、此生不二……可是,兩人分手時,這些好聽的成語全都被老天收了回去。他們成了彼此的過往曾經。說起來都是雲淡風輕不痛不癢的,可是,莫寧還是能夠清楚的了解,邱循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從這裏走出來。
  她還記得那次在土濟島看到的那艘小艇,那時候他們已經分手兩年,邱循卻還是改不了在他所擁有的物品上標上“sunning”的記號。
  真愛的人,絕不是想割舍就能割舍的。
  “哎?”莫寧拍了他一把,“你真不適合這樣傷感頹廢啊!”
  “別對一個正在專心開車的司機動手動腳啊!”
  “去你的!”
  “說真的,實在不行,咱們湊一對算了。那些沒心沒肺的人真配不上咱們這樣的。”
  “好啊!你這麽深專情、又會賺錢、又招姑娘喜歡……和你湊一對,我三生有幸啊!”
  “那敢情好,咱們現在就去民政局吧。邱循、莫寧……”邊說著,邱循還邊伸手摩挲下巴,“這倆名字聽著就很有夫妻相。”
  “哈哈!”莫寧笑得朝椅背彎去。
  事實上,莫寧主持的這一次《航菲半小時》還是立刻有了些效果。
  一周後,辰氏北京分公司正式成立。同時,顧準在公共場合表示,下半年的工作重心將轉移到北京。
  莫寧第一個知道這消息,因為她每分每秒都在關注著。知道這消息時,她更多的感受不是激動和驚訝,而是興奮……嗜戰的興奮。

  五十戰
  辰氏買了電視台附近的一座寫字樓,顧準仍然將自己的辦公間設在最喜歡的十八層。
  零零碎碎的交代完工作之後,範濛關上門離開了顧準的辦公室。大辦公間裏加濕器的聲音很規律,抬頭就能看見一片埋首工作的人。這幾天忙著招聘,忙著各種安置,範濛很累,她深知顧準更累。
  她已經半年沒見顧準這麽拚命了。她還記得離開G市前他替她安排好後路:“我對北京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你考慮清楚自己的選擇?”
  範濛考慮了一整天。盡管顧準給了她G市區域經理的職位,她還是選擇跟他來了北京。原因那麽簡單——隻是想跟著他。也許是在等一個渺小的希望,也許隻是喜歡在他身邊——哪怕隻是做一個同事,一個秘書。
  他不知道她的心思,這是最大的幸福。或許她以後會找一個男朋友,一個丈夫,但是,她不會後悔自己此時所做的決定。她也永遠不會讓他知道,她這樣喜歡他。
  她跟著他來了北京。
  北京太大,大得好像可以包容一切。實際上,從一開始,他們就很難。公司選址的時候,顧準堅持要將公司設在這塊地方,哪怕壓縮員工數量減少樓層,他還是那樣堅決。範濛了解,從他決定來北京開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便不是工作。
  長長歎了一口氣,範濛在心裏為他祈禱。
  顧準對十八層的喜愛不是沒有道理的。比如說,這一層看到的風景很好。他端著範濛剛給他送來的咖啡,在落地窗邊的欄杆上靠坐著,看著不遠處那座電視塔,眼前的玻璃窗上似乎浮起一張臉,那臉還是倔強的樣子,可以決絕的轉頭、轉身……
  竟然生出一種想伸手去掰回那張臉的衝動。
  最終卻隻能握拳,然後又鬆開,從容的端起咖啡,企圖將憤怒扼下去……卻怎麽也扼不下想見她的衝動。
  周一諾突然想吃麻辣香鍋,於是在一個傍晚把蘇也宜和莫寧都約到她學校附近的某家店。莫寧向來守時,早早就到了。蘇也宜最喜歡晚到,兩人單都點好了,她才一陣風似的出現。
  蘇也宜整個人穿得像塊蛋糕。身上都是毛茸茸的,莫寧看她摘下帽子,露出那張氣喘籲籲的臉,忍不住道:“你敢穿成熟些嗎?”
  蘇也宜瞪她:“到時候我穿成熟了你們又得勸我穿年輕點。”
  周一諾用菜單做出砸蘇也宜腦袋的動作:“少廢話!這身衣服是易緒替你選的吧?哎喲……他可真是惡趣味。你家新裝修的那房子快趕上兒童樂園了!”
  蘇也宜臉紅:“哪有!那是我選的。”
  等蘇也宜終於坐下,周一諾終於如願拍到她腦袋,輕輕使力一推,她痞痞的說:“2死你得了!”
  三人點了一大鍋。
  香鍋上來時,三人都卯足了勁兒吃。蘇也宜隨口問了一句:“怎麽突然想吃這個?”
  周一諾居然像模像樣的答:“五月份姐要奉子成婚,為了健康寶寶著想,我可不能吃辣的。所以,這段時間,什麽火鍋啊,香鍋啊,川菜,湘菜什麽的,你們可得舍命陪君子啊!”
  另外兩人聽到這話,動作都停了下來。俱是不可置信狀望著周一諾。
  周一諾哈哈笑:“怎麽?我都二十五的人了,生孩子很奇怪?”
  莫寧一語中的:“奉子成婚是重點。”
  蘇也宜:“是啊是啊!你要用孩子綁住周翀?”
  周一諾一掌推上她腦袋:“綁你個頭啊!要綁也是他綁我,我回北京之後,沒少單身男性找我!”
  莫寧嘲諷道:“前幾天我看見周翀……”
  周一諾立馬變臉:“看見他怎麽了?”
  輪到蘇也宜哈哈笑:“你看你……上當了吧!”
  莫寧:“嗯,跟易緒住久了,你變聰明了。”
  蘇也宜又開始鬧莫寧。最後,周一諾筷子戳了戳碗,認真的說:“在北京養孩子太難了,周翀這些年夠敗家的,除了一套房子啥都沒留下,各種書啊畫啊花啊什麽的倒是不少。我聽我們係的老師說了,送孩子去好點的幼兒園,和那些部委啊什麽的孩子搶名額,一年得十萬。所以我想,為了我孩子著想,我得在我還沒畢業的時候生下他,這樣我畢業了就可以賺錢養孩子。”
  莫寧聽這番話聽得有些觸動。隱約覺得,成家似乎就是眼前的事。
  蘇也宜明顯不在狀態,還笑嘻嘻的說:“周翀不是在X視接活嗎?他會沒錢?”
  周一諾歎了口氣:“他的愛好就這些,雖然我們過得還算寬裕,但我不希望他太辛苦,以後我們都隻教書比較安逸。”
  後來,三個人又說了些有的沒的,吃到十點多才各自回家。周一諾家就在附近,她送兩人。因為風大,愣是被蘇也宜和莫寧趕了回去。莫寧和蘇也宜走去街邊準備打車,出租車還沒來,一輛黑色的轎車就朝她們駛了過來。
  莫寧認識這輛車——易緒的。
  易緒在莫寧和周一諾眼裏至今都是個神話,不過現在,她們更覺得能夠把這個神話降服的蘇也宜更是個神話。
  易緒打開車門,清雋的身影拔入眼中,莫寧的印象中,易緒好像任何時候都清冷得像一道月光,遙不可及。哪怕是現在,她也不太敢和他說話。
  和顧準的清冷不同,易緒是完全不會顧及你麵子的那種冷,舉個例子,如果你和他說話,他不想理你,他絕不會理你,也絕不會管你會不會因為他的不理會而丟臉。
  雖然蘇也宜常說私底下的易緒不是這樣的,可是私底下的他——大概也隻有蘇也宜知道。
  一見易緒,蘇也宜的興奮很明顯,有時候莫寧很羨慕他們,至今他們之間的相處模式都像戀愛最初的模樣。
  “你怎麽來了?”
  “附近有事故,這個時間點可能打不到車。”易緒說,聲音還和大學那樣,像他彈出來的鋼琴曲。
  莫寧友好地朝他笑了笑。他也回以禮貌微笑,道:“上車吧。”
  蘇也宜是個很沒眼力勁兒的女人,比如此刻,她坐在她男友身邊,把莫寧一個人放在後座,聽他們倆一問一答說些隨便的話題——
  “為什麽不吃?不吃明天又得倒了!”
  “難吃。”
  “,我沒嚐。反正我買來的時候那醬料就是那種味道,我加了洋蔥末和土豆丁胡蘿卜丁、肉末……就著那醬一起炒的。我聞得時候很香的啊。”
  “你放進冰箱的時候沒蓋蓋子。”
  “啊?”蘇也宜驚道,“天呐!我想起來了,我炒好後接到一諾的電話了……我就……”
  莫寧忽然希望這車的速度可以開快一些,開快一些。
  終於到家的時候,莫寧還勉力對前麵的人說了聲“謝謝”,蘇也宜堅持要送她上樓,被她攔住,塞回到座位裏,然後擺手再見。
  站在樓道裏目送這車離開,莫寧沒有很快上樓。就那麽站在那裏,發了許久的呆,她才轉身離開。住的地方在二樓,她走上去,在二樓樓梯口聞到一股煙味,跺腳“喚”醒了感應燈。她定睛一看,不確定的問:“邱循?”
  門口那人沙啞的“嗯”了一聲。

  五一戰
  “去喝酒嗎?”邱循還是那副沙啞的嗓子,如果邱循是女人,莫寧會以為那樣的嗓子是剛剛哭過。
  “怎麽了?”
  “在這兒等你好半天了,打你電話打不通。想喝酒,找了一圈,朋友沒幾個還打光棍的,想了想,還是找你比較實在。”邱循站直身體,停頓了許久,他忽然清了清嗓子道:“敢陪我醉臥三千裏嗎?”
  莫寧眯了眯眼,沒有猶豫多久,點頭道:“有何不敢?!”
  莫寧住在電視台邊上的小區裏,小區外有幾棟很高的寫字樓,寫字樓附近有各種酒店和餐館,餐館此時人很多,為了圖方便和快捷,兩人直接去了不遠處的酒店。
  其實自從知道顧準來北京的消息之後,莫寧很多次都在腦子裏預過他們見麵時的情景。按照她對顧準的了解,他必定不會先和自己打招呼,她想過最壞的場景或許是他對自己視而不見。如果他真這樣,莫寧倒覺得真實,畢竟,他還沒法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朋友。
  她真沒想過真實情況會是這樣。
  他看見了她。
  目光在她身上有幾秒的停留,莫寧清楚的知道。她旁邊站著邱循,不知道是出於哪種心態,她有些心虛的不敢回看他。不過,反應卻是很自然的,隔了近半年的時間沒見麵,這樣晚的深夜,她身邊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她當然知道這會造成多大的誤會。
  似乎已經沒有立場去拉著他解釋。電腦文檔裏擬好的三十六條見麵反應攻略全都因為這突然的遇見而打亂。莫寧還未及收拾情緒,顧準已經和他身邊的一行人離開了。
  邱循意味不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真是糟糕的見麵啊。”
  莫寧這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低著頭。有些懊惱自己的氣場竟然下去這麽多。內心底裏,她竟然這樣害怕和他見麵……她試想過的情境裏應該是她意氣風發大方爽朗的站在他麵前,伸手和他交握;應該是她偶然間看見他,朝他微笑,和他道好;應該是在他看見她的時候回以一個淡淡的笑容,然後淡然走開……
  總之,絕不是現在這麽個窩囊樣子。
  鬱結之後,莫寧很快做了個決定:“去別家喝吧,這裏今天和我不合。”
  邱循看著她轉身離去的背景,神情鬥轉,最終隻是歎了歎氣,手抄進西褲口袋,跟上。
  兩人都懶,又酒興大發,於是還是就近找了家餐館。
  服務員端來啤酒後,邱循仰頭就是一口,雙肘撐在桌上,他一手晃著酒,垂首看著那黃色的液體,歎息似的說:“她回來找我了。”
  莫寧心情也很低落,從晚上和周一諾、蘇也宜她們吃飯開始她就一直處在一個提不起興致的情緒裏,晚上和顧準那樣的見過之後,她許久未曾波瀾的心就在這一天降到了穀底。
  酒是個好東西,必要時可以騙人,例如此刻,莫寧大口喝過,想著自己也許會被這酒灌醉,就愈發努力的喝起來。“你說誰?”
  “孫寧。”
  莫寧一詫,很快反應過來:“她不是結婚了,還胖了,還過得很好?”
  “她是結婚了,胖了……不過,她過得並不好。”
  “怎麽不好?”
  “她大丈夫虐待她。”
  莫寧驚住,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邱循在說什麽,然後她說:“你的語氣真平靜,什麽時候知道這事的?”
  “兩個小時前。”邱循一口把大杯的啤酒喝完,“去你家前我剛把她送回家。她嫁的是個加拿大男人,當時和他結婚隻是因為一時相愛。大概我以前太疏忽她……總之,至少在結婚的時候,她過得很好。”
  說完這些,邱循又點了幾杯酒,照舊是喝,間隙會說一句:“我好像有些日子沒這麽牛飲了。大冷天這麽喝酒還真是其爽無比。”說著就和莫寧碰了杯。
  莫寧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道:“她想吃回頭草?”
  邱循搖頭:“她是個驕傲的女人。”
  “驕傲的女人不會和她曾經交往這麽久的男人訴說自己的不幸……或許,她之前是驕傲的,這幾年生活的磨難也讓她變得……怎麽說,不得不低姿態吧。” 說到這裏,莫寧不由得聯想到自己。越驕傲的女人,越容易受傷,哪怕是和別人同等的傷害,後勁也比普通人來得更深更遠,需要更長的時間去恢複。
  就好比她,雖然沒過多久,但一想到那天晚上她一個人拉著箱子離開,顧準卻毅然決然的不回頭的情景,她的心就疼得猛抽。一方麵後悔自己太把自己當回事太不給自己留後路,一方麵又厭惡自己這樣的脾氣……總之,一向不喜歡懷疑自己的她開始頻繁的自我否定,好像這麽著,那些傷痛才能找著一直痛下去的借口。
  邱循苦笑:“也許吧。”
  “你什麽打算?還愛她對不對?”
  莫寧這句話問出去,邱循是長長的沉默。
  又是幾紮啤酒下肚。見邱循一直不說話,莫寧忍不住說:“說實話,如果真的還對她有情……也許可以……”
  “如果我說,”在她話還沒說完前,邱循率先打斷了她,他抬頭看著莫寧,麵上、眼裏都有說不出的認真,這樣子竟讓莫寧格外陌生。她愣了愣,聽見他說,“如果,我說我對她的感情保鮮期已經過了……”斟酌了一會兒用詞,邱循繼續說,“我對她的感情好像已經死在她離我而去音訊全無的時候了。”
  “可是你這麽多年都沒忘記她。”
  “忘記?為什麽要忘記?她是我人生中很美好很純粹的經曆,我從未試過忘記她。可是你知道嗎?這樣一個人,我在青春年少的時候對她愛到極致,可是有一天時過境遷……她不再是那時候的她,我也不再是那時候的我,我們已經不再合適……”
  莫寧端著酒杯,懷疑的眼神看著邱循,略帶嘲諷的說:“你嫌棄現在的她?還是你已經移情別戀了?”
  邱循的神情更加嚴肅:“你這樣看我?”
  “很明顯,如果她沒結婚,沒長胖,沒被虐待,或許你會再度接受她也不一定。”
  “莫寧!”
  莫寧淡淡笑了笑,忽然說了句:“我開玩笑。”
  邱循被她的語氣刺中,閉了閉眼,理了理思緒,他說:“坦白說,今天晚上我動過繼續和她一起的念頭。我想,或許我可以補償她這些年的苦……可是……”話說到這裏就斷了。因為他沒有辦法告訴她,在他今晚萌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另一個念頭牢牢縛住了他。
  他的心裏已經俗氣而又狗血的出現了另一個人,也許對那個人的感情不如對孫寧深,可是,想和那個人在一起的欲望卻分明超過了和孫寧在一起。
  而那個人此刻正坐在他眼前,懷疑他是否移情別戀。
  他深切的知道,一旦罪名坐實,她就會徹底摒棄他。他自己也鄙夷自己,口口聲聲說過的最愛的女人以一個絕對弱勢的姿態在自己麵前,他卻想著另一個女人。
  又是半杯酒下肚,邱循自嘲的笑,原因其實很簡單,他這樣清楚的知道,孫寧已經不再愛他,正如他也不再愛她。
  怎麽讓另一個女人闖進自己心裏的呢?酒精的作用下,邱循的想法大膽而熱情。他回憶起和她每一個相處的畫麵。在最一開始,莫寧就對他毫無防備。因為他那個時候還是個為舊愛絕情斷愛的男人,那個時候他指著一幅為孫寧而畫的畫對她說“你猜得沒錯,sunning的確是我此生最愛的人”,那個時候他可以扮演沒皮沒臉的“藍顏知己”,對她說“投入我的懷抱吧!你和那位姓顧的先生不合適”,莫寧太優秀,優秀得讓一切這樣惡俗又這樣令人不由自主。
  莫寧尚沉浸在自己的思維裏。對邱循的反應她很看得開,隻當他是為情所傷的可憐男人。這樣的場景下,按理說她該拉住邱循的手讓他少喝點,可她此刻已然沒有這種心情,因為她也想喝,喝到地老天荒。
  顧準和範濛一起送客戶,有幾個客戶被車接走,還有幾個仍在等著。範濛眼尖,早看出了顧準的焦急,於是體諒的說:“我在這兒就行了,顧總有事先走吧。”
  顧準偏首看了眼身旁幾個正談笑著的人,轉頭對範濛道:“有勞範秘書。”與此同時,他的身體已經轉彎,他甚至沒說其他什麽,已經大步走開了。
  範濛看著他的背影,心裏有空落落的歡喜。
  有一個客戶問她:“咦,顧總怎麽先走了?”
  範濛長長吸了口氣,大方一笑,道:“顧總落了東西,回去取了。”
  顧準走回酒店的時候,莫寧和邱循已經不在。問過酒店服務員,包間也沒人。那一瞬,顧準竟然有種虛脫的感覺。像是一直淤積在胸口的某種情緒排山倒海般的襲上了他,在這樣忙碌而又勞累的夜晚,他看見了她,他卻沒能一把把她從那個男人的身邊拉過來,扯進懷裏緊緊錮住她,錮一輩子。
  走回租住的公寓,上電梯,顧準神不守舍。掏出鑰匙時,在門口發了許久的呆,才擰開鎖孔。推門而入,一室黑暗,這一帶的燈火並不璀璨,這樣的夜晚,屋裏沒有一絲光亮。
  忽然無力。
  不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麽。開拓辰氏?這似乎是個沒有多大吸引力的事,北方人並不愛喝奶茶、涼茶……如果要開發符合北方人需求的新品,那將是件極其困難而且極其漫長的事情,最關鍵的是——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他本人參與。相反,G市有他的父母,那裏更需要他。
  心裏厚重的情緒都被一個名字牽引著——莫寧。莫寧莫寧,果真名如其人,讓人不得安寧。顧準在黑暗中憑感覺找到床,整個人慢慢的仰躺上去,睜著眼睛看著虛空裏的天花板,想著很多事情。
  有的時候會覺得渾身上下有股發不出去的力,總想捏碎什麽東西。
  今天看見站在邱循身旁一臉拘謹樣子的莫寧,他終於知道這股力量該怎麽發出去——當時他就該走過去,捏碎她。
  他錯估了自己的影響力。或者,在他還不習慣這樣突然的分離時,她身邊已經排排站了許多人。比如那個叫邱循的——如果她真的已經有了別人,哪怕隻是曖昧……
  那麽,他這樣千裏迢迢從G市趕到北京來的行為……是不是太可笑了點?
  莫寧接到顧準電話的時候還沒醉,酒量太好的人如果懂得騙自己就很容易醉,可惜莫寧不懂。
  邱循已經醉得趴倒在桌上了。她撐著腦袋看他難得淩亂的發尾,想著這件事情對他的打擊,忍不住有些同情他。如果換作是她,一個莫名其妙離開自己和另一個男人結婚的女人,近四年的空窗,她也不會再度接受孫寧。原因很簡單,她保證不了此時的她還是四年前的她。
  女人到了絕境,就容易把目光放到男人身上,企圖在他們那裏找到退路。就是在這個時候,手機唱響,她看了眼號碼,陌生。當編導以來,常接到各種陌生電話,為了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清醒些,她清了清嗓子,道:“您好,我是莫寧。哪位?”
  “顧準。”
  “哢呲”——如果這可以用來形容某種很堅韌的金屬性質的繩索斷裂,莫寧用這個擬聲詞形容自己腦子裏斷裂的感受。她覺得這是幻覺,又怕這是真的,於是許久都沒說話。
  彼端的顧準似是感受到了她的遲疑,又字句清晰的補了一句:“我是顧準,你現在在哪兒?”
  莫寧覺得自己胸口有團東西炸開了,竟然有些疼,她伸手按住,酒精湧向大腦,她有些不受控製的報了自己所在的餐館。
  十分鍾後,莫寧愣愣的看著餐館門口,顧準迎風而來。
  
  五二戰
  莫寧雖然沒醉,腦子卻是混沌的。這突然的場景讓她抽不出思維去想,顧準為什麽會來,自己又要怎麽做。於是她隻是撐著腦袋繼續愣愣的看著他。
  看著他皺緊了眉走到自己麵前,看著他帶著寒意的目光在邱循和自己身上掃蕩,看著他把自己拉起來……其實她沒想過要掙紮,可顧準那力道,大得好像警察抓犯人時謹防犯人逃跑時一樣。
  他風衣的紋理硌痛了隻穿著一件絲織薄衣的莫寧,顧準捏過她的臉,聞見濃烈的酒味。他的眼眸更深,眉皺得更緊,一點也不溫柔的問:“還清醒嗎?”
  莫寧其實還清醒著,隻是身體有些不受控的感覺。但她不想承認自己清醒,於是半真半假的說:“我無比清醒,我還要喝酒。”
  顧準打橫抱起了她。莫寧頗有些矯情的反抗“放開我放開我”,心裏卻早為這動作振奮。
  至於邱循,自然是被可憐的落在原處。
  顧準深刻的覺得,他大概真是有太多的力氣揮發不出去,不然怎麽就能把一個不時在他身上亂抓亂捶的女人一氣嗬成抱回家?到家門口時,莫寧已經不再鬧,而是醉意濃濃的玩他的風衣領子,她的手不時掠過他的下巴和脖子,那裏的皮膚會因為她不小心的觸碰而戰栗。
  因為要開門,他把她放下來,氣息已經嚴重不穩。偏偏莫寧還一直咕咕噥噥的邊說著什麽邊對他動手動腳……這讓他的手忍不住顫抖,以至於從口袋裏掏鑰匙這麽個簡單的動作他都進行了很久,等到他終於把鑰匙對準鎖孔時,莫寧突然出其不意的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踮腳輕吻他的耳畔,就在他的耳邊絮語:“還要抱。”
  顧準看不到她此刻狡黠的笑意,他隻看到剛才還在手裏的那把鑰匙不知怎麽的,掉在了地上,發出突兀的“哢嚓”的聲音。
  等不及了。
  即便把她從酒吧裏抱回家這個動作需要耗費一定的力氣,顧準此時還是有從心底發出的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力量,他伸手按住她的腰,她的手還沒從他脖子上下來,整個人就已經被拉回了他眼前,她看見他臉上的風雨欲來,看見他眼裏的深度渴望。
  這種情景讓莫寧從心底裏感到激奮,仿佛還不夠似的,她又嫵媚的笑了笑,臉靠近他,朝他吐了吐舌頭——頑皮至極。
  顧準狠狠的吻住了她。
  她的腦袋磕向了防盜門,有鈍痛的感覺,那痛卻遠比不上顧準風暴一般的吻,所以,她很快忘了那痛覺,承受著他逐漸加深的攻勢。
  兩人的呼吸俱是厚重,莫寧借著酒力發瘋,一雙手一點也不規矩的探索著顧準身上的奧妙。以前她知道,顧準的敏感點是耳朵和腹部,可是此刻她發現,幾乎她觸及的每個地方都好像成了他的敏感點。
  就在莫寧的手伸向最危險的地方時,顧準抓住了她的手,她聽見他說:“等等。”
  然後他並不放開她,傾身拾起了鑰匙,以最快的速度打開了門。帶著她轉了個身之後,“嘭”的一聲,他長腳一伸,甩上了門。
  等不及開燈、等不及找到沙發、等不及找到床……顧準把她按在門邊的牆上,利落的脫了自己的風衣,扔掉的時候不知道砸到了什麽東西,發出“咣呲”的聲音。
  無人理會。
  莫寧那件鬆鬆垮垮的絲織衫已經被毫不費力的拉下,顧準的吻印向她所有的坦誠之處。這樣的熱情下,莫寧早已心花怒放。
  她幫著他解開自己,毫不遮掩欲望。她可以大膽的承認,在沒有顧準的這些夜晚,她除了思念他的擁抱,她還思念他的熱情。很多時候她感覺不出他自己的愛,可是在這個時候她能明顯感受到。
  感受到他恨不得吞下自己的熾烈。
  這種占有欲讓莫寧滿心歡喜,仿佛隻有他的霸道和強烈才能夠帶給她被擁有的安全感。顧準裏麵穿著淺藍色的襯衫,細扣子扣得工整齊平。莫寧的手一直忙碌著,因為體諒他,顧準拉下她的手,自覺地解扣子。
  剛解開一個,他的手就再度被莫寧奪下,她氣喘籲籲:“我來。”
  顧準垂眸看她,黑暗中,她的眼睛晶亮,凝視著他衣扣的神情專注認真。顧準蹙眉,少頃,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麽,也不管扣子是不是還沒解完,他已經銜住她的唇,深吻過去。
  一場激情在黑暗裏墜落。
  莫寧卻久久沒有從那種極致的快樂裏剝離出來,她的腿還緊緊的纏在顧準的腰側,她抱著他的肩膀,聽見他問:“冷嗎?”
  莫寧沒說話,也不願意動。
  顧準咬了咬她的耳垂:“酒醒了嗎?”
  這句話過後,莫寧倒真有種清醒的感覺。她快忘了,自己剛才一直是裝醉的。現在這樣的情況要她怎麽繼續裝?想當然的反應:“你那麽狠,死人都會清醒,何況醉酒之人。”
  顧準低低的笑,某處暗暗使力:“狠嗎?”
  莫寧呻吟,抱著他肩膀的手毫不心軟的抓了他一道。
  “會比你狠嗎?”顧準轉過頭來,對上她的臉,他認真的看著她,“回答我。”
  莫寧也毫不示弱的看他:“這問題不算問題,因為沒有選項。我永遠不會比你狠。”
  “噢。”顧準無聲的彎了彎唇角,放下她,然後抱起她,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按開室內的燈,然後一切風光都顯露無遺。
  莫寧驚叫了一聲,有些慌亂的閉眼,這一地的淩亂讓她臉生紅霞,她嗔道:“開燈幹什麽?”
  顧準邁步前行:“看不清路。”
  莫寧:“……”
  回想到邱循的時候,顧準正在洗澡。進浴室之前他問過她要不要一起,剛才大膽出格的活動已經讓莫寧全身酸軟,她深知顧準此時此刻還仍有餘力對付她。於是她毫不猶豫的拒絕。
  “我們需要好好談談。”顧準留下這句話之後才走進浴室。
  莫寧被這句話“恐嚇”住,之後的時間裏一直把自己埋在被窩裏,思忖著應對他的辦法。
  然後她突然閃電般的想到,她似乎忘了邱循。
  浴室的水聲不斷,莫寧裹著被子走到客廳,玄關旁的場景仍舊淩亂,分明大戰後的狼籍。莫寧已經顧不得害羞,找到自己的外套,掏出手機,很快撥了邱循的號碼。
  彼端接電話接得很快,莫寧剛放下心,在聽到那端一個陌生的聲音說“你好”之後,她又擔憂起來,急急問:“抱歉,您是哪位?”
  “您好,這裏是XX餐廳。”
  “啊?”
  “有位先生在我們這兒呆很久了,推他推不醒,我們不方便用其他辦法喊醒他,可是,真抱歉,我們要打烊了。”
  “對不起,麻煩你了,我馬上過去接他。”
  顧準家的燈大亮,莫寧看到牆上的掛鍾指著兩點。心裏更急,邱循並不常喝酒,她聽他說過,他的身體並不適合過度飲酒。如果不是真的體諒他的境遇,莫寧是不會答應陪他喝酒的。
  她就該在顧準帶她走之前先安置好他的。
  剛來北京那段時間,她的狀態一直不好,她卻不想太打擾蘇也宜和周一諾,於是常常會麻煩到再度偶遇的邱循。最讓她覺得窩心的是,邱循很顧及她的自尊心,並不等她自己找他,他會以各種奇怪而又合理的緣由找機會紓解她、和她講他和孫寧的愛情故事。在她最難的那段時間裏,邱循確實充當了一個重要的“閨蜜” 角色。她好不容易走出來之時,她就曾想過,有一天邱循碰到難處,她一定好好還了他這份恩情。而現在正是這個時機,她卻把醉得不省人事的他一個人扔在餐廳……
  想到這裏,又覺得內疚。當下扯起地上散亂的衣物,飛速套好。此時浴室的水聲已停,莫寧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和顧準說一聲,於是就挨著浴室門說:“我有事先走了。”
  推拉門一開,顧準的頭發還濕著,他的神情並不好:“我陪你。”
  “不用了。”莫寧隨口說,下一秒,好像意識到自己這樣的語氣不對,她卻不敢去看顧準的臉,隻裝作繞了繞圍巾,道:“我一個人就好了,你和他不熟。”
  顧準站在門邊許久未動,目送她離開。她把門帶上的同一刻,他好像聽見某種牽動感官的東西碎裂的聲音,然後是深深的疼。洗澡的時候他還覺得溫暖,剛才擁有她時的熱情好像一直滯留在體內。可是,那門一關上,好像所有的熱都冷卻了。此刻客廳還亮著燈,他的眼裏卻是一片黑。
  她的一切好像不需要向他解釋,比之之前,她好像更獨立。
  下了樓,莫寧才發現顧準原來和她住一個小區。那一瞬間,她好像被風吹散了一會兒思維。心裏冒出一種酸酸的甜蜜,可下一秒,她又強迫自己不要多想,快步走向了邱循所在的那家餐廳。
  
  番外二
  這是大家都結婚了之後的事情。
  蘇也宜、周一諾、莫寧三人婚後喜歡討論“閨中秘事”。當然,隻是周一諾比較喜歡,蘇也宜一般很害羞,一到這種時候就支支吾吾,臉紅無比,卻還是會豎著耳朵聽;而莫寧呢,比較淡定,一般問到她什麽問題她都會誠實的回答。隻不過,她的答案通常都會讓其他兩人震驚至久久不能平靜。
  比如此刻,周一諾說:“我們來個時間地點事件的遊戲,誰說的段子能夠驚住另外兩個人,誰就贏了。”
  蘇也宜兩眼晶晶亮,很好奇的樣子。
  莫寧喝過一口水,眼一瞥:“你真是什麽無聊玩什麽。”
  周一諾扔了塊紙團過去:“天天陪我女兒說《格林童話》,我快和白雪公主一樣純潔了。好歹讓我吃點葷好不好?”
  莫寧:“你想吃的葷隻有周翀老師能給。”
  蘇也宜鼓掌:“對耶對耶!”說完就被周一諾推了一把。
  接著,周一諾把話題對向了蘇也宜:“易緒有沒有特別喜歡的地方?”
  蘇也宜霎時臉紅:“沒有。”
  “臥室?”
  蘇也宜:“沒有。”
  “廚房?”
  蘇也宜推她:“哎呀,幹嘛問我,問莫寧!”
  “你的生活真單調。”周一諾諷刺她,“不得不說,你確實是咱們三個裏麵婚後生活最無趣的一個了。”
  蘇也宜馬上急了:“我不無趣!”
  周一諾笑:“那你說個有趣的。”
  “車裏!”
  周一諾幹脆趴到桌子上笑了。莫寧也莞爾,對蘇也宜那種氣鼓鼓的樣子實在喜愛得緊,忍不住伸手過去拍她腦袋,心裏也為她覺得感動——如果不是易緒把她保護得好,她大概不會還這樣單純。
  察覺到周一諾的用意後,蘇也宜好像有些懊惱,怒道:“周一諾,你討厭死了!”
  周一諾拍她的背:“來來來,讓你莫寧姐給你說個更有趣的,補償你。”
  莫寧意味深長:“真想聽?”
  蘇也宜點頭,周一諾邪笑:“也算是增長理論見識吧。”
  “商場、四麵都有鏡子的試衣間。”
  蘇也宜眼睛快掉出來了,周一諾下巴都快掉了。
  莫寧繼續端起茶杯,優哉遊哉的送入口中,嘴角微微掀笑,自顧的喝茶。
  然而這商場、四麵都有鏡子的試衣間是怎麽回事呢?
  讓我們把鏡頭調回數月前的一個夏天傍晚。
  顧準難得陪莫寧逛街,其實,莫寧更喜歡自己一個人逛街,揣張卡進商場,需要什麽買什麽。她的目的一向明確。
  那天要顧準陪她逛街實在情有可原,這個“原”是因為顧準嫌棄她的胸衣難解,莫寧換過各種的,他仍然是這個說辭。以至於後來他們再說到這個問題的時候,莫寧懊惱道“不然你替我選好了,顧準當時欣然答應。
  於是有了這次的陪伴。
  選在周六的傍晚,兩人剛從顧家出來,穿著黃琦樺硬要給兩人買的情侶款的寫著一個“子”字的文化衫。黃琦樺說那是“求子衫”,穿上會給莫寧的肚子帶來好消息。雖然顧準相信“事在人為”,但他還是奉命穿上了。
  商場四層是內衣專賣。
  這擁擠的周末,相攜來買內衣的小情侶小夫妻還真不少。隻不過,似乎所有的男士都多多少少帶著些不好意思的神色。隻有顧準,莫寧看著他,覺得他表情正經得就像走在自己的公司。
  即使他身上還穿著一件有些可笑的“求子衫”。
  到了常選的內衣專櫃,因為是大品牌,專櫃小姐的素質比較高,看到顧準時雖然眼露無法掩藏的驚豔,但很快她已經淡定下來,熱情的對莫寧介紹:“這是我們今年新上的夏威夷風格bra,設計非常有時尚感,穿起來也會很舒服,很多買過的用戶都回頭再來呢!”
  莫寧偏首征詢顧準的意見,他倒是很配合,搖搖頭說:“不合適。”
  專櫃小姐有些尷尬的說:“那先生小姐……來看看我們的激情盛夏款?小姐您的身材這麽好,配上這種色調的bra會很添彩哦!”
  莫寧再看顧準,見他的目光正落在櫃台上擺放的廣告刊上,長指一伸,顧準道:“給她拿這個。”再翻幾頁,他繼續說,“這個……這個……這個……”
  莫寧等待著他的選擇。
  到最後,顧準選了十二個bra。莫寧都咋舌了。
  專櫃小姐更加熱情:“可以試試的,不適的話,不買也沒關係哦。”
  顧準道:“不必試了,都裝起來吧。”
  莫寧不忿:“慢著,誰說不必試?我要試。”
  莫寧在試第一個bra的時候就因為不懂怎麽係而無助了,站在四麵都是鏡子的試衣間裏,她左轉右轉,愣是解決不了。鬱悶之極,她強忍著怒意輕喊:“顧準,你進來一下。”
  專櫃小姐曖昧的看著顧準旁若無人的走進試衣間。若不是陸續有其他客人來店裏看,她會忍不住衝到試衣間門口偷聽這對出色男女的“親密”對話。
  顧準一進試衣間就看見莫寧正和胸衣作戰,門後是鏡子,眼前是鏡子,左右兩邊都是鋥光的鏡麵。顧準定住了步子,抱臂靠在門上,隔著三步的距離微微笑道:“需要幫忙?”
  莫寧背對著他,但她從眼前的鏡子裏看見他帶笑的臉,不由道:“這是你選的方便的……好解的。你來給我演示一遍,什麽叫好解。”她已經試了三個,通通失敗。
  顧準好笑的看著她,她隻穿著那個還沒扣上的胸衣,雪白緊致的肌膚就這麽被鏡子映進去,再照進他的眼裏——她絕不知道自己這樣子是怎樣一副令人口幹舌燥的畫麵。他在原地定了十幾秒神,才抬步緩緩走向她,他很高,站在她身後垂首看著正被她兩隻手糾結著的胸衣帶子,他輕輕接過,在試衣間外被商場空調吹涼的手觸到她因為不停動作而燥熱的肩膀,她很小幅度的顫了顫。
  他垂首,看見的卻不是紛雜的胸衣帶子,而是她裹在胸衣裏的那部分。
  下一秒,他已經放開莫寧剛交到他手裏的肩帶。就站在她身後,把她的臉移了個方便的角度,吻了過去。莫寧還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麽,胸前突來的涼意就已經讓她本能的顫抖。她伸手推拒,卻顯得有些欲拒還迎。這動作沒有持續很久,顧準已經把她撩得全身火起。
  炙烈的吻結束,顧準捏著莫寧的下巴,低頭半咬著她的耳畔說:“你看,你很誘人。”
  莫寧睜著迷離的眼,這才發現胸衣已經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那隻手指修長卻一點也不安分的手。她看見自己發紅的臉,氤氳的眼神,紅腫的唇,和他細致的側臉。
  思維好像有那麽一點回歸,她聽見隔壁試衣間有人在說話。一時驚醒,她拍了拍顧準的手:“邊上有人!”
  顧準輕輕含住她小小的耳垂,那一點點涼涼的肉被他的舌攪著,很快發熱,這種熱擴散至全身,莫寧難受的咬著唇,呻吟似的說:“別……”
  顧準指尖下滑,覓到她七分褲的腰帶,輕巧一解,又熟練的拉下拉鏈,寬鬆的環境給他製造了做壞事的條件,他的手直接滑進了她最溫暖的地方。
  莫寧尖叫出來之前,他含住了她的唇。他的吻向來奪人心魄,直教人心痹致死。他的臉是側向莫寧的,兩人的接吻難度很高,可偏偏是這樣的難度,讓這一動作顯得奇美無比。
  莫寧一直知道,顧準是個高手。
  在他把自己轉了個方向麵對他之前,莫寧一直以為他最大膽的行為也僅止於剛才那層而已。
  其實她早該想到,顧準是個從不吃虧的男人。至少,他從來沒有在這件事情上吃過她的虧。他把她的褲子踢到一邊,莫寧身上已經一絲一縷全無。他拉起她的一隻腿,繞在自己腰側,就這樣把她按向了自己。結合的那一刹,兩人俱是深深吐氣。那一下實在很疼,莫寧又清醒了一小片刻,聽見門外有人抱怨:“這間還沒好嗎?”
  專櫃小姐抱歉的說:“這間的小姐拿的比較多,麻煩稍等。”
  那人大聲衝裏麵說:“快點啊!別人還要換呢!”
  莫寧嚇得一縮,就要掙紮著離開。
  顧準當然不肯,一麵強勢把她拉向自己,一麵懲罰似的咬住她的唇:“他們能等,我不能。”
  莫寧原本該是怒聲的,此時被欲潮迷住,聲音變得嬌嗔:“有人……啊……啊……”
  顯然,顧準沒打算讓她說完這些話。後麵的時間裏,莫寧所吐出來的字就隻有三個:啊、不、天——字字壓抑而興奮。
  不知道過了多久,反正她幾乎力竭,由於這次沒有任何東西倚靠,她身體完全懸空,這樣強烈的激情過後,她隻能脫力的趴在顧準肩上大喘氣。她看見門背上的那麵鏡子裏映著自己紅透的臉,她的長發淩亂,全身上下毫無遮蔽。偏偏從後麵看隻看得到顧準的背影,他還是那副衣冠整齊的樣子。
  這場景讓她腦子裏閃過兩個詞:君子、dang婦。
  她有些不平衡,扯下他T恤的領口,狠狠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莫寧至今記得那天她和顧準從試衣間走出來的時候,專櫃小姐無比異常的神色。這讓她有些心虛的走過去,若無其事的說:“這裏麵雖然有些很難扣,但我先生都很喜歡,都裝起來吧。”
  專櫃小姐這才眉開眼笑,眼神不自覺瞥向顧準,後者一副沉浸在某種情緒裏的表情,像是剛吃過什麽好吃的食物,眼角眉角都是柔和的笑意。
  可憐的專櫃小姐被這笑迷得差點忘記給莫寧刷卡——
  
  五三戰
  邱循確實醉得很厲害,莫寧以為自己趕過去見到的會是邱循四仰八叉的醉態,沒想到他的樣子還算正常——一動不動的趴在桌上。
旁邊站了個女服務員,一臉為難的樣子,莫寧走過去,抱歉的說:“給你們添麻煩了,我是他的朋友,剛和你們打過電話,我馬上帶他走。”
  服務員的表情是如蒙大赦。
  莫寧腰還酸著,見到邱循這副難辦的樣子,她皺眉低咒了一聲:“臭男人。”然後,鼓足了力氣走向邱循,一雙被夜風吹凍的手趁著還沒捂暖,直接伸過去掰起了邱循的腦袋。
  服務員必定叫過他,估計不敢太失禮,就任他這麽賴著。莫寧不吃邱循這套,直接對著他的耳膜喊:“姓邱的!不許裝死!”
  聽到熟悉的聲音,邱循才仿佛清醒了一些,不確定的問了句:“Morning?”
  莫寧笑:“還知道我是誰,看來沒醉得神誌不清。”
  邱循無意識的“唔”了一聲,他還閉著眼,樣子看起來像個小男孩。
  “要我背你回去嗎?邱大少爺?”
  “我自己能走。”邱循說,“我知道你一定會來接我。”
  莫寧“哼哼”兩聲:“你這副樣子如果我真該拍下來傳到網上。”邊說著,莫寧邊伸手去攙邱循,邱循倒也配合,借力站起來,胳膊繞過莫寧的肩頭,踉踉蹌蹌的跟著她走。
  出了餐廳,一股寒風吹來。莫寧裹緊了圍巾,大概是出於體諒她,邱循從她身上抽離了一些力道,卻還是無法自己站穩,仍要借她的力。
  這個時間打車很難,莫寧凍得發顫,忽然後悔沒答應顧準陪她過來。腦子裏又開始回憶起這混亂的一夜,她始終覺得,和顧準身體的溝通遠比心理溝通更深入更契合。
  邱循胳膊伸長了一些,幹脆環住了她,莫寧驚住,道:“你怎麽了?”
  邱循接著從莫寧身後抱住了她,整個人就靠在她背後,腦袋也擱在她肩上,眼眸仍舊閉著:“這樣比較暖和。”
  莫寧不喜歡這樣的親近,下意識的抗拒,肩膀使力推了推。身後一空,邱循被她不小的力道推得坐在地上。末了,他還在地上哀怨似的說:“力氣真狠真大啊。”
  莫寧搖了搖頭,長長歎了口氣,伸手出去,道:“快點起來,別感冒了。”
  邱循幹脆躺在了地上,他睜開眼睛,仰望頭頂的天空。醉酒後,其實知覺很麻木,冷不冷、熱不熱他並不能很直接的體會到。可是,偏偏這個時候,感覺很清晰。莫寧抗拒他的力道那麽大,他倒在地上時沒覺得身上什麽地方摔痛了,就覺得腦子痛。
  更多的還是心痛。
  酒能澆愁是騙人的。因為醉酒的人根本騙不了自己。
  邱循就騙不了自己,莫寧被顧準領走的時候,他趴在桌上,竟然害怕看她離開的樣子。於是就這麽一直趴著,趴著——
  所有人都發現他沒走,他想等莫寧發現。
  莫寧急了,蹲下去拉他的手拉他的胳膊,急道:“喂!你到底怎麽了!”
  邱循還是不動,還安心的閉上眼睛睡覺。
  “你要凍死自己嗎?邱循,”莫寧覺得這麽說根本不管用,語氣不自覺的重了些,“不就是個前女友嗎!你為她這樣值得嗎?別讓我瞧不起你!是男人的話……”
  邱循抓住她拉扯自己的手,一把把她拉了下去。莫寧一個趔趄,穩穩的倒在邱循胸前。邱循食指一伸,極其孩子氣的朝她做了個“噓”的動作,很輕的聲音說:“睡會兒,睡會兒天就亮了……Morning,DearMorning……”
  莫寧沒有理會他的囈語,就在她致力於掙開的時候,一隻比氣溫還低的手先她自己一步拉起了她。
  狠狠地,拉起了她。
  再來幾次這樣狠力的拉拽,莫寧充分覺得自己的胳膊會斷。收拾好憤怒的情緒打算回頭去看誰這麽沒眼力勁兒時,身後顧準的神情把她整個人都嚇了一大跳。一時有些慌亂,斷斷續續的說:“你……你,你怎麽來了?”
  顧準沒看她,他的視線一直在地上那個仍然閉著眼的男人身上,答道:“我不來,你準備怎麽把他送回去?”邊說著,顧準邊解開自己脖子上的羊毛圍巾,利落的套在了莫寧的脖子上,然後就這麽站著,居高臨下的說,“邱先生能自己起來嗎?”
  邱循沒有說話。這個時候,無論他說什麽,氣場都是在下。所以他聰明的選擇裝死。
  顧準嘴角揚笑,一手從風衣口袋裏掏出車鑰匙,遞給莫寧道:“我的車停在後麵,你去把它開過來。”
  莫寧臉上露出不讚同的神色,顧準凝眉認真的看向她,打斷她張口就要來的抵觸:“這個時間點打不到車,你也不可能把他背起來。”
  思考了幾秒,莫寧接過了車鑰匙。看了眼還躺在地上不動聲色的邱循,轉身離開。
  莫寧行到很遠,顧準才緩緩蹲下去,道:“如果邱先生確實沒有能力站起來,我不介意背……”
  “不必。”邱循終於憋不住,睜開眼,臉上無分毫表情,雙手撐住地,有些重心不穩的站起來。
  顧準雙手抄進風衣口袋,忽然笑了笑,道:“邱先生這個年紀也愛玩這種遊戲,”頓了頓,顧準的語氣低沉了些,“很少見。”
  邱循的腦袋還很痛,身體也是虛飄著的,直覺性的覺得顧準是個難對付的主,也就不費心思和他繞彎子說話,假裝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道:“謝謝誇獎。”
  莫寧把車開過來的時候,兩個男人靜默了許久。車開到身邊的時候,莫寧下了車,見邱循端端正正的站著,有些詫異的問:“酒醒了?”
  邱循答:“地上涼,醒得差不多了。”
  莫寧沒好氣的說:“明天你要是不感冒,我名字倒著寫!”
  邱循傻笑:“你咒我病。”
  這間隙,顧準打開了駕駛座的車門,直接坐了進去。邱循開了後排座的車門,上車之前左腳絆右腳絆了一下,莫寧即時扶住他,還是沒避開他被撞到腦袋的噩運。
  “你能不能小心點!”莫寧氣道。隻好扶著他上車,同他一起坐在了後座。
  邱循咕噥似的說:“要不是醉酒,誰願意腦門子磕車上啊!”
  話剛一說完,顧準已經發動車子,車速很快,後座兩人皆是一震。邱循被震得很愉悅,莫寧卻被震得不自在起來。
  她就怕發生這樣的情況:照顧一個醉酒的男人,無論再怎麽注意朋友分寸,都一定是會很細心的。這種細心如果被平常人看見,誤會兩人有什麽也就罷了。怕就怕被相幹的人看見。她卻不能對邱循置之不理,也不能這頭邊顧著邱循,那頭還一直和顧準解釋。
  況且……他和顧準關係還未明朗,怎麽解釋?以什麽立場什麽身份解釋?
  再者,她本來的計劃是等著顧準親口來和她說“我們在一起吧”,或者“我愛你”、“嫁給我”之類的話的。這麽個混亂而又複雜的情況,她要怎麽讓他說出這番話來?
  一想到這些,莫寧就覺得頭疼。
  假裝不經意的看車內後視鏡,卻看不到顧準的表情。身旁的邱循還在支支吾吾念念叨叨說著什麽,莫寧的心思卻飄了出去。
  淩晨的北京,路特別好走。盡管顧準初來北京,並不熟悉這裏的方向,卻還是靠著車載導航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
  下車之後,莫寧鼓足勇氣敲了敲顧準的車窗,風裏淩亂的聲音傳到顧準的耳朵:“你先回去吧,明天還要工作,我再找你。”
  顧準眸色一沉,被夜遮去了,莫寧沒看到,但她聽到他堅定而清冷的聲音:“我會這裏等你。”
  就這句話,莫寧忽然意識到,顧準或許真的生氣了。而且,這氣還不是一般的大。
  其實,他的想法她都能了解。打從他把她按在他家的門背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深深的明白了他的心。他不是個擅於表達的人,或者該說,他不是個喜歡表達的人,可他會用強勢的力量,通過各種強勢的、他喜歡的方式來告訴她——他是在意她的,十分在意。
  哪怕已經過了快半年。因為她也一樣。
  他們都一樣。
  邱循沒折騰很久,進了屋子反而很乖。拿了衣服進了浴室,開了熱水之後,他在裏麵對莫寧說:“你回去吧,我可以照顧自己。”
  莫寧見他確實已經醒了一大半,心裏又惦記著顧準,也沒客氣,簡單交代了幾句注意別感冒就離開了。
  關門聲一響,浴室的水聲就停了。邱循狠力一拳,捶在了浴室的牆上。如果今天一天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他會選擇這個詞——恥辱。
  恥辱,因為自己竟然淪落到靠裝瘋賣傻來試圖留住什麽的地步;恥辱,因為在過去和她相處的時間裏,自以為是的把她當成自己的所有物,等到她真正的擁有者來認領她時,他會變成這樣毫無章法……最恥辱的還是,讓那個男人看見自己不堪的樣子。
  
  55番外三
  是莫寧在看過部悲劇武俠電影後做的個長長的夢——
  寶十四年春。飛霜殿殿外柳樹吐蕊,綠草茵茵,幾名小宮嘰嘰喳喳的沿著湖岸笑。突然,另名宮撩著袍子朝群宮快步走來,開口就道:“現在都很閑?”
  小宮們見是大宮,立馬斂笑意,垂目正色道:“回霽月姐姐。們就去忙。”話畢,立馬轉身要走。
  霽月凝眉喊住們:“都站住!”
  小宮們又都瑟瑟的轉身,恭敬道:“霽月姐姐有何吩咐?”
  霽月皺眉看看們,道:“誰知道深公子的住所?貴妃娘娘心情不好,陛下愛護娘娘,想請深公子過來為娘娘彈琴,哪個願跑趟?”
  眾宮聽“深公子”的名字,都是靦腆淡笑,臉上片片紅雲飛起,位膽大的宮答得快:“回霽月姐姐,半月前暢歡去找過深公子,暢歡知道公子住哪兒。”
  “行,就去吧,快去快回,若是遲,叫陛下和貴妃娘娘怪罪可別哭喊著找。”霽月頭,又對其他兩名宮道,“倆也別整日沒事嘻嘻哈哈,叫吳公公見,有們好瞧的。”才甩手絹,轉身離開。
  叫暢歡的小宮雙杏花眼裏堆滿晶亮的光芒,其他兩名宮卻紛紛咬唇,頗帶些羨慕嫉妒的樣子看著,等暢歡輕哼著小曲款步離開,兩人又攪著手帕怨恨的在原地跺腳。
  暢歡路走路笑,腳下似是踩流星,不消片刻,已經立在深公子的院子前。深公子彈得手籟,又氣度不凡,翩翩有禮,雖然並不常出現,又直戴著麵具,從未以真麵目示人。然而,但凡看過深公子、聽過深公子撫琴的子,幾乎沒有不為他心動的。若不是貴妃與陛下感情實在堅如磐石,陛下又對深公子的才情讚許有加,依深公子的影響力,大約早被逐出宮。
  陛下是真的惜才之人,不然也不會特意將伶人館外的小院子賜給深公子,整個宮廷裏的樂師……也隻有深公子人獨享特權。也正因此,深公子的身份相較於宮中其他伶人高許多,般人是遣不動他的。除陛下的親自命令以及宮裏些大型宴樂活動之外,深公子般不隨便出現。
  暢歡聽宮裏其他幾個太監議論過,宮裏麽安排深公子來是尊重公子自己的意願,二來是以深公子受歡迎的程度,若他經常出現,對宮裏來也絕不是什麽很好的事。想到裏,暢歡就忍不住歎息,上次見深公子還是半月前。打住念頭,暢歡輕輕叩門,沒過多久,聽得裏麵傳來清朗聲音:“誰?”
  紅雲加深,暢歡的那顆心都要蹦出嗓子眼,好半才想起自己要什麽:“回深公子的話,奴婢是飛霜殿的宮,今日娘娘心情不佳,陛下特遣來請深公子過去趟。”
  完之後,暢歡很認真的聽著裏麵的反應。奇怪的是,有小片刻功夫,未曾聽見任何聲音,等到終於有聲音傳入耳中時,卻是眼前的院門被“吱嘎”的打開。襲幹淨的青色衣袍落入眼中,暢歡羞得立即低下頭,結結巴巴的:“深……深公子……”
  青色衣袍從眼前走過,定定:“走吧。”
  暢歡緩緩跟上。
  長安。出朱雀門往西,直接行去西市,在樂坊聚集處會聽見些關於樂坊的傳聞。時年百姓算得是安居樂業,閑人多去樂坊聽曲,有些樂坊也請舞姬。因楊貴妃受隆寵之故,長安百姓也愛舞。又因著楊貴妃胡旋舞跳得極好,長安也流行請些西域舞姬。跳得好的專跳給達官貴人看,跳得般的也可以賺賺普通百姓的錢。
  在西市幾十間樂坊中,名為“長樂坊”的樂坊是幾十家大小樂坊中最出名的家。倒不是因為家樂坊多大,而是因為家有位胡旋舞跳得極好。長安百姓,大至在朝顯赫,小至營商小販,無不知的名字——水姑娘。
  其實,長樂坊水姑娘的舞,並不是什麽人都能看到的。有的小商人花所有積蓄才能勉強看水姑娘場舞,可是,哪怕是背著家裏的夫人偷偷花積蓄,看過水姑娘跳舞的人沒有曾後悔過的。因為水姑娘的舞——絕對是驚為人。
  時年,長安城流行句不便對人言的俗話:王有貴妃,民有水仙。所謂“水仙”,就是把水姑娘提升到“仙”的程度。
  酉時燈起之後,西市仍舊人流如織。勞累的長安百姓都趕在閉市之前來此作樂把。長樂坊在街頭的位置,琉璃瓦、四角掛著長樂坊的大燈籠,在眾樂坊中極其好辨。好辨歸好辨,裏頭擲千金的銷金度卻讓大多人望而卻步,有些無聊的賴皮,抱著想睹水姑娘風采的猥瑣心思,常從街頭的牌樓上直接爬到長樂坊樓上,揭瓦偷看。
  曾有幾個賴子在被長樂坊的打手發現之後,直接被打斷腿。事情之後,倒不再有人爬樓,水姑娘出舞的時候,百姓圍在門口看邊邊角角也都能被當做談資談上好幾。
  ,不知是哪位貴人買水姑娘曲舞,酉時三刻之時,在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觀下,水姑娘從樓上翩翩而下,綠色寬擺長裙,大紅色彩帶纏繞在身上,那散散的紅色在綠色的陪襯下,鮮豔欲滴。水姑娘臉上戴著半麵紗巾,雙大眼睛露在外麵,被樓上垂下來的大燈籠照得閃閃爍爍,哪怕不是在看著,也覺得正含情脈脈的注視著……
  周遭眾人都屏住呼吸,看著赤著腳,輕盈的身姿邁上小圓台。麵朝處恭敬作揖之後,歡快的樂聲響起,隨著水姑娘柔柔緩緩的手臂動作之後,樂聲加快,嘈嘈切切,台中央仙人般的子隨著樂聲舞步翩飛,身上彩帶四處飛揚,樂曲再加快,的動作也快,圓擺長裙漸漸鼓起,轉得也越來越快,在那高高的台子上,竟像是要脫出塵世般……
  所有看客都看呆,時不知今夕何夕。
  許久後,曲罷,舞也停。那邊看客們仍舊沉浸在方才的如夢似幻中,廂水姑娘卻已經謝禮,提著裙擺上樓去。直到水姑娘已經走很久,眾人才歡呼不已,若不是樂坊老板娘站上來笑嗬嗬的水姑娘要先去休息,眾人還以為已經羽化登仙。
  作為長樂坊的搖錢樹,水姑娘在長樂坊擁有自己獨立的套間。還專門配丫鬟小雅。盡管小雅已經伺候水姑娘兩年多,還是會在見到姑娘的真麵目時忍不住心驚——不為其他,隻為水姑娘的芳華。
  替水姑娘摘麵紗之後,小雅取剛擰幹水的毛巾,替擦擦汗道:“小姐,洗澡水燒好,現在洗嗎?”
  “嗯。”水姑娘輕應聲,已經站起身,朝隔間走去。
  小雅在屏風外等候著,又:“侯爺是真喜歡姑娘,今已經是個月第八次買姑娘的舞。”
  “小雅喜歡侯爺嗎?”裏麵個清麗的聲音問。
  小雅麵紅,結結巴巴的:“小姐別誤會,對侯爺……隻是覺得侯爺……隻是希望小姐有個好歸宿……小姐舞跳得麽好,人又長得麽美。麽大的長安,誰不知道小姐的名字啊……”
  嘩啦的水聲入耳,還有子銀鈴般的笑聲:“小雅春心萌動嗎?跳舞不是難事,小雅學得也很好,有……是有不在,小雅可以接替的位置……”
  “小姐,要離開嗎?”小雅突然問。
  裏麵的水聲還繼續著,卻不再有人話。
  正在時,陣輕揚的笛聲傳來,緊接著,屏風後傳出巨大水聲,屏風上的幹淨衣服被摘下,卻是水姑娘已經出浴。朝小雅使個眼色,水姑娘吩咐道:“小雅,去門口守著,麗姨要是來,就在沐浴。”
  小雅是個聰明丫頭,也不多問,很快合上門,退出房間。
  水姑娘仍舊赤著腳,好在屋裏鋪地毯,輕盈的步子加快,飛快進房間,關上裏間的房門,走去緊挨著後牆的窗口,大力推開窗戶,然後稍稍退後。
  下刻,個人影已經從窗口躍入房中,同時,窗戶也被結結實實的關上。
  水姑娘眼中似是燃起片星火,看清楚眼前青色身影之後,滿臉是笑,大步跳,穩穩跳入來人懷中。那人穩穩接住,眼角嘴角均是絕美的笑意。
  水姑娘隻披著件薄紗般的衣裳,內裏片縷未著,躍過去,的腿正穩穩夾在來人的腰上,咬咬他的脖子,顫著聲喊:“青山。”
  再下刻,水姑娘的唇已經附在青山的唇上,後者大方將納入唇中,兩人呼吸相聞,鼻息相觸,水姑娘不停轉著腦袋,想找個最適合吞他入腹的方位。的長發已經淩亂,長長摞散在背後,纏著他纏得緊,都不需要青山動手抱。雖如此,他的手也沒閑著,那件似有若無的紗衣很快被他扯下,三月未見,他恨不得將整個人都撕碎。
  青山還是帶著回到床上,為水姑娘練舞方便,麗姨還特地為訂做張超大號的床,鋪上幾層軟被,鬆鬆軟軟,兩人起躺下去,床上立即陷下去,個床洞顯露出來。水姑娘常年練舞,柔軟度極好,隻見隻賽雪的腿緊緊繞在青山腰側,另隻則慢慢的、靈巧的褪下青山袍下的褲子,緊擁著他脖子的手遊到身上,解開他的衣帶,伸入他袍下,像靈蛇般在他身上遊弋著,青山被的撫觸震得顫抖不已,來不及等用腿為他褪去衣物,很快身起,腰挺,直刺早已泛濫的柔軟。
  水姑娘被他的動作衝得腦袋後仰,臉上是痛苦卻又滿足的神色,的手緊緊拽著棉被,青山劍般的眉頭緊皺著,等不到適應,他已經忍不住寸寸的擁有,直將擠到床沿。
  許久過後,青山飛揚的眉尾已經有粒粒汗珠。水姑娘玉般的身體也漸起水光,青山終於放開,把將抱起,走下床,輕聲踢開裏間房門,直接將放入浴桶。水姑娘的浴桶是時刻放在火上燒的,哪怕已經過去許久,裏麵的水仍舊熱得冒煙。
  青山也踏進浴桶裏,抱起,將放在自己胸前。扯過浴巾,的替擦著身子,為怕暴露,他隻將他的愛意種在的腰上,胸下,所以,隻有那裏有紫痕泛起。
  水姑娘嗔怪的抓住他為自己擦洗的手,拍拍,細語道:“此次又是何事?”
  青山在耳朵裏段話。
  話畢,水姑娘似是更惱怒,離開他的胸前,怨道:“如若沒有貴妃與國舅的消息,是否幹脆不來找?三個月對來真算不得什麽嗎?”
  青山寵溺的笑笑,又將拉過來,手沒入水裏,少頃,又見水姑娘咬唇難耐的神色,聲息漸急,想伸手去拉他的手,卻又像是不舍,隻好咕咕噥噥的:“別鬧……不要……”
  青山不理,水下的動作愈大,浴桶麵上的水也跟著晃蕩起來……水姑娘就要喊出來之時,青山即時的拉過,貼緊的唇,又是陣“以沫相濡”。
  寶十四年十月初,是個尋常的日子。長安的冬,鵝毛大雪翩飛。座城的夜晚似乎比平常更為寧靜。最近西市閉市時間越來越早,因為冷,百姓的歇夜時間也越來越早。
  夜裏,小雅睡得很熟。在夢裏隱約聽見常聽的笛聲,奈何睡得太沉,沒吵到的清夢。後來好像還聽見窗子翻動的聲音,睜開眼,也不過是翻個身,又繼續閉眼睡去。
  第二日早晨醒來給水姑娘送洗臉水的時候,長樂坊裏起得早的人都聽見水盆摔在地上的聲音,也都聽見小雅的尖叫。
  水姑娘失蹤,平日裏穿的衣服還在,被子還是整齊的,可是……人卻不見。小雅撲上床,還能聞到水姑娘身上的香。可事實是,確實不見。長樂坊老板娘麗姨派打手找遍整個長安城,也找三三夜,依舊是芳蹤難覓。後來,麗姨捧原給水姑娘做丫鬟的小雅做長樂坊第舞姬,並揚言水姑娘是九玄下凡,不是塵世中人,此時已回庭。
  種法信的人有,不信的人占大多數。些不信的人再也沒有去過長樂坊。後來,長樂坊也就漸漸勢衰,再也不複當年繁華。
  十月十五,宮裏緊急召集樂師進行新年禮樂演練。名太監去找深公子的時候才發現深公子已經失蹤。因為那日恰巧碰上玄宗得知安祿山反叛之事,陛下震怒不已,無暇顧及等小事,宮裏管事的太監也覺得並非大事,遂並未通報。
  雖然所有曾經睹深公子風采並直關注著他的宮後妃們都知道深公子已經不在,但件事始終沒成為大事。
  寶十五年,叛軍占領長安,段小曆史被稱作“安史之亂”。玄宗逃出長安後,在半路上被迫命令高力士賜死楊貴妃。
  肅宗即位後,由於內訌,叛亂被漸漸平息。
  上元二年,廬州城外。
  夏快要來臨。青山大早就出門打獵,幾近午時來拎著兩隻兔子和捧果子回來。離院子還差段距離時,他就已經聞到股不尋常的氣息。氣息叫他不安,很不安。
  因為是殺氣,濃濃的殺氣。
  然而他卻沒辦法離開,因為屋裏還有他的妻子。就在院門外,青山沒有考慮很久,輕輕放下兔子和新鮮果子,緊緊腰間的劍,他挺直身體,長腿闊步走向院子,推開纏著喇叭花的院門,他每步都邁得很實。條青石小路是他和綠水親自墊的。
  其實每走步,他的心就痛分,臉色慘白分。
  路不算長,青山很快走到屋門口,沒有猶豫,他把推開門。在他家廳堂的正位上,此時正端坐著個著紫袍的人,青山眼就認出他——張德士。他是曾經伺候過玄宗的太監,是高力士帶出來的徒弟。
  此時,他正撐著腦袋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他的身邊排排站兩對輕裝殺手,青山隻消眼就看出來,他們都不是自己的對手。
  可是,綠水就被綁坐在張德士身邊的次位上。
  青山麵朝著張德士抽出腰間的佩劍,扔在屋外的地上,接著有個人從他身後偷襲,腳將他踢到張德士麵前,青山沒有反抗,卻仍舊筆挺的站著。他的眼裏沒有別人,隻有被堵著嘴、正嗚嗚搖著頭的綠水。
  張德士陰陰笑,仰著頭對他:“深公子,個時候還和擺硬氣嗎?要刀接著刀割人的皮肉嗎?”
  青山單膝跪下去。
  張德士緊接著揚手,狠狠的甩青山巴掌。末,他還嫌手疼,掏出帕子來擦手,陰測測的:“傳聞安祿山安胡狗養對‘琴舞雙嬌’,人稱‘青山綠水’,青山精通樂理,他所見過的樂器沒有不會的,而且,還有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綠水是個子,長張絕世的容貌,胡旋舞跳得堪比仙人。安狗也愛跳胡旋舞,據聞他的師傅就是位……綠水姑娘。”到兒,張德士還隔著中間的茶桌捏過綠水的下巴,在青山幾欲殺人的目光下來回的用邪惡的目光掃視,末還,“果真是個美人……貴妃也是個美人……可是,貴妃娘娘死得真慘,師傅他受命賜死貴妃的時候都為娘娘可惜,可惜啊可惜……”
  “何不幹脆殺們!”青山沉聲。
  張德士神色頓,放開綠水,伸腳想踹青山,被他手捉住,大力拉,身轉,臂上亮,張德士脖子下多把明晃晃的小刀。
  青山朝那個押著綠水的人怒聲吼:“不想要他死,就放開!”
  張德士居然還是笑:“以為殺他們會有用?先皇陛下還沒死……嗬嗬,想當年,他如何對禮遇有加,狼心狗肺的東西!竟然害人害到他們身上去,就是們群東西……告訴們,隻是來打探消息的,武藝再高強,殺得十幾個殺手,殺得隨後而來的千軍萬馬嗎?逃麽久,以為做的那些事永遠不會被發現嗎?告訴,報應到!們會比安狗死得還慘!”
  青山滿目是傷。
  其實些年來,他曾為當年而內疚。直受安祿山的恩,卻也直因為綠水受他的牽製。他沒有答應直接行刺,隻被迫答應提供情報。雖然是逃,可是直逃得提心吊膽。如今,該來的還是來。
  總是逃不掉的。
  轉眼看綠水,的眼裏似乎有和他樣的決絕。
  張德士還在呱呱唧唧的著什麽,青山已經聽不見,抓住個巧妙的空當,他把奪過綠水,幾個鷹躍飛出屋子。盡管張德士惱羞成怒的在身後直叫嚷著“追”。
  沒有人追上來。
  青山的武功並不是傳。
  ——就在關鍵時候,莫寧從夢中醒來。醒來後,才發覺自己已經全身布滿虛汗,條件發射似的轉頭去看身旁——顧準還在。他正睡得香,朝的方向側著身,莫寧伸手觸觸他的眉、眼、鼻子、唇……確信他是活生生存在著的後,才滿意的笑笑,心想,還好是夢。
  很多後,莫寧偶然間和顧準提起個夢,問他如果是青山,他會給他們怎樣的結局。莫寧沒告訴他,在那個夢裏,他就是青山,而自己,就是綠水。
  記得顧準的神情,很認真,並不敷衍樣怪異的夢,他:“會選擇死,和起。”
  莫寧當即:“是逃避嗎?”
  顧準微微牽牽唇角:“那樣的環境下,青山背負的太多,對安祿山的、對唐玄宗的、對承受那幾年戰亂的長安百姓的……然而,些負擔似乎還不夠他選擇死,因為他畢竟還和綠水幸福那麽幾年。”
  “那他既然能逃出來,為什麽還要死?”
  “因為相比於些,他更難以承受的是綠水的危險。想,他應該覺得,張德士能找到他們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他第次隻是綁,也許第二次就是其他的什麽讓人生不如死的懲罰,青山承受不起的,是個。”
  莫寧被顧準的答案震撼。
  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就是那個夢的答案。而且,有種很玄妙的感覺,雖然為證明個夢的真實性,還特地去查過唐史,被證明隻是個夢之後,仍然覺得,實在太像是他和的前世。
  
  番外四
  年底是莫寧和顧準都很忙的時候,公司規模擴大後,顧準更是常常四處飛。
  莫寧年底也接了個大的采訪任務,就在顧準好不容易回來的那一天早晨走。於是,三個月沒見的小夫妻倆再一次因為工作忙而錯過。
  莫寧坐上飛機的時候還在抱怨這該死的采訪任務。然而抱怨歸抱怨,年底是事情多發之際,責任擺在麵前,她也沒什麽心情兒女私情。
  雖然,想見到他想得發瘋。
  莫寧坐在靠走道的位置,航程隻有兩個小時。昨天晚上和顧準打了個電話,電話裏一直都是她在表達自己的想念,顧準一直都沒怎麽答話,隻“嗯嗯啊啊”的聽著。莫寧最後還有些委屈的抱怨“你怎麽一點都不想我?”
  顧準又扯了個別的話題帶過去。
  莫寧想到這事就來氣,這次采訪也不知道要持續多久,很可能就是一兩個月。可是那男人居然能這麽輕描淡寫的把話帶過,若是他在身邊,莫寧真想咬他。
  又很體諒的想,他大概真的很累很忙。這麽自我安慰著,也就沒什麽抱怨了。隻想著快點結束這檔事,他也能快點閑下來,兩人早點見麵就好。
  正怔忡間,空姐突然行至她身邊,禮貌的躬身問:“是莫寧莫小姐嗎?”
  莫寧抬頭道:“我是。”
  空姐微笑著伸手指了指廁所的方向,道:“那邊有位先生找您。”
  莫寧探頭,沒看到有人。隻好起身,對空姐說了聲謝謝,正想問空姐到底是誰在什麽地方要找她,正巧這時又有人在喊空姐,於是莫寧隻能狐疑的自己朝她所指的方向走過去,心裏還琢磨著誰會在這裏找她,行至廁所的一路上,莫寧都用餘光掃了一下其他乘客,沒發現有任何“可疑”的人,直到廁所門口,裏麵似乎有人,莫寧大膽的想,大概是個認識自己的人,此時也許正在上廁所……
  突然,廁所門打開,一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自己拉了進去。
  莫寧還沒適應這動蕩,一下就被人正麵按坐在了大腿上。剛想反抗,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惡作劇般的笑著說:“噓,我不是壞人。”
  是顧準。
  馬桶蓋蓋著,他正坐在上麵。而莫寧,正坐在他腿上。她定了定神,不可置信的問:“你怎麽在這兒?你不是下午兩點要開會?”
  顧準抬手看表:“還有兩個小時到達你的目的地,我可以去S市轉11點的飛機回去。”
  莫寧眼睛放大:“你瘋了?”
  顧準笑:“嗯,瘋了。你昨晚和我真情告白那麽久,想不瘋都難。”
  “你怎麽這麽……你就來陪我坐兩個小時飛機?”
  “當然不。兩個小時可以做很多事情。”
  “比如?”
  顧準湊上她的臉,輕輕啄了啄她的唇:“比如,吻你。”
  莫寧條件發射的伸手蓋住唇。
  顧準又湊過來,挪開她的手,靠近她的臉,同時說:“比如,深吻你。”
  莫寧沒有反抗。
  突然,顧準退離她的唇,莫寧空白的大腦意識漸漸恢複,然後她發現自己貼身打底衫的下擺不知什麽時候被撩起,有一隻手正在她胸前作亂,肇事者還炫耀似的在她耳邊說:“比如,挑逗你。”
  莫寧拍他的手:“別鬧了,外麵都是人。”
  顧準立即擺出一副頹喪的臉:“對一個三個月沒碰自己老婆的男人,你當真狠得下心要他在興起時停下?”
  莫寧:“喂!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
  顧準笑:“不論哪裏,有你就是天堂。”
  莫寧被顧準這突然而來的肉麻的話驚得半天不能言語,也就這麽個晃神的空當,顧準已經撩起她的長裙,湊近她說:“看見你穿這條裙子的時候我就在想,我得浪費多少時間在這麽長的一件裙子上。不過,看來並不費事。”
  莫寧被他這番話說得臉紅,這樣子在顧準看來,無疑又成了興奮劑。莫寧這點很奇怪,不論過多少年,容易臉紅的毛病一點不改,每一次看到她臉紅,顧準總有種忍不住……的衝動。
  拗不過顧準的執拗,莫寧隻能配合。雖然其實更關鍵的是,她也拒絕不了這種熱情,一絲一毫也不能。
  後半段時間就是兩人合作了,洗手間空間很小,兩人配合得好,也倒沒怎麽浪費太多時間。等到一切都蓄勢待發之後,莫寧忽然驚訝的發現:“我上?”
  “唔,好像這是目前最省力的辦法。”
  “喂!!!”莫寧戳他的臉,“我不幹!”
  顧準沒給她不幹的機會,他已經出擊了。
  那一下,莫寧疼得“嘶”了一聲,礙於外麵可能真的有人,她又強力忍住了這股疼,很輕聲的說:“你、卑、鄙!”
  顧準吻她:“加油。”
  雖然顧準扶著莫寧的腰,莫寧還是覺得自己的腰快斷了。緊閉著唇齒不讓自己可恥的聲音泄出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偏偏顧準還總不滿足似的,不時擺正她的位置,總也不放過她。於是她終於意識到,饑渴的男人是狼,怎麽也喂不飽的狼。
  就在兩人還奮戰Ing的時候,有人很輕的敲了敲洗手間的門,道:“請問您好了嗎?我……我等了……等了一個多小時了。”
  莫寧被這突發的情況嚇得緊緊抱住了顧準的脖子,半天沒敢動。顧準被她逗得哈哈笑,又想到外麵有人,他立馬咳了咳,正聲道:“很抱歉,我太太不舒服,就快好了!”
  外麵的人還算有禮貌,似乎很隱忍的說了句:“那麻煩再快點。”
  然後不再有聲音了。
  顧準吻她的臉,低語道:“你真可愛。”然後又趁機狠狠的動了一陣,才算離開。
  抽了手紙做完清理後,顧準又小心翼翼給已經癱軟無力的莫寧一件一件穿上衣服。這期間內,莫寧像個破布娃娃,被顧準翻來翻去,完全不再有力氣自理了。
  開了廁所門之後,莫寧是被攙著出去的,迷蒙中好像看見有個小胖子“咚咚咚”從不遠處走來,穿過他們,直接“咚”的一聲關上廁所門。
  好像真的很急。
  莫寧忍不住笑了。
  顧準把她扶回座位上,和旁邊的乘客說了聲,雖然對方好像很不情願,但看莫寧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也還是很無奈的和顧準換了個位置。
  莫寧有些困,想睡覺,為了怕她被吵,顧準和她換了個座位,自己坐到了走道邊上。就在莫寧倚著顧準的肩膀打算眯一覺的時候,突然一個聲音傳來:“呃,那個……洗手間……那個,好像有你們落下的東西。”
  莫寧一下就被驚醒了。抬頭去看那小胖子,對方正滿臉通紅的看著她。莫寧感受了一下自己,忽然意識到自己胸前還涼涼的,隻是這飛機裏供暖很足,她剛出來的時候沒感受到——
  再下一秒,剛從莫寧身上收回眼神的顧準抽出莫寧的外套,披在她胸前,忽略莫寧憤怒的白眼,一本正經的從座位上起身,筆直的走向了洗手間。
  小胖抓了抓頭,見兩位當事人都這麽淡定的樣子,還有些詫異的想:難道是他想得太黃太暴力了?可是,那種東西怎麽會被扔在那種地方呢?

  番外五
  謝靈認識顧準的時候他剛畢業,她也剛從英國回來。為了讓她熟悉業務,父親安排她從人事做起。顧準是她第一批麵試的新進員工。
  當時的麵試官有三位,其他兩位的資曆都比她深。可是,到顧準麵試的時候,提問的就隻有謝靈。
  顧準的態度很謙虛,哪怕對她十分不專業的問題,他也很從容的回答。後來謝靈回想過,她是從什麽時候對他有歪心思的,她腦中頭一個場景就是這場麵試。
  謝靈很小就去了英國留學,在曼城一所人力資源專業排名很前的大學畢業。可以說,她從小就心高氣傲,而且從不掩飾自己這一點。
  顧準進了華隆,謝靈也開始了她的追求攻勢。不間斷的約他吃飯、看電影、周末打球……顧準起初還出於禮貌接受,後來他就開始拒絕——以事業未定不想戀愛為由。
  謝靈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她開始用其他的方式對他好。比如,讓他升職;比如,讓他在工作中得到極大認可;比如,讓他的事業順風順水……
  這是一段不短的過程。謝靈自己都為自己的堅持不懈感動,她卻沒能感動顧準。
  他放棄了這樣的“順利”,轉而去了美國。
  謝靈後來發現,顧準骨子裏絕不像他外表那樣謙遜。她認為自己的失敗在於傷害了他的自尊。
  很多人說謝靈對顧準的愛隻是因為得不到,就連她父親也這樣說。其實不然。如果隻是得不到,她為什麽還要等,一等就是那麽幾年——她有更好的選擇——雖然對於她來說並不是更好的。
  顧準回國後,謝靈換了種矜持的方式,製造許多機會讓自己和他見麵,生活中也因為這些機會有了交集。知道他尚且單身,謝靈心裏還是欣喜的,直覺覺得自己和顧準以後還會有發展,還會有看得見的未來。
  包括莫寧出現在他的生活裏,謝靈還是想著,自己是不同的。因為她陪伴了他從青澀到蛻變,再到現在的成功。
  顧準還和莫寧交往的時候,謝靈曾在一次酒會過後借機搭顧準的車,她問他:“你追的那位莫小姐?”
  顧準當時想了想,謝靈一直看著他的表情,沒覺得有什麽特別,但他說:“想不起來了。”
  謝靈笑:“你們才在一起多久?這都記不起來,是在戀愛嗎?”
  顧準也笑:“和謝董有關?”
  他總是用雲淡風輕的口吻撇清他和她的關係,並告訴她,自己隻是“謝董”。謝靈當下有些不忿,道:“我聽說是莫小姐追的你。”
  顧準沒再說話,隻是將車開快了些。
  “我當初也是那麽追你,論外貌、個性、再加上家世……我是說,如果你喜歡這種類型的女人,你更好的選擇應該是我。所以我隻是好奇,你怎麽會選擇她?”為了確保顧準不會再錯開話題,謝靈補了句,“我是個凡事喜歡問出答案的人,我很較真,你可以選擇不回答,我有其他方法知道,當事人不止你一個。”
  大概是後麵這句不顧及顏麵的話起了作用,顧準倒真沒逃避問題,隻是答案聽起來那麽令人心寒:“你不是我,你怎麽知道對我來說更好的選擇是什麽。不過,你要的答案很簡單,人人都知道選擇自己喜歡的,我也不例外。”
  謝靈抱了抱臂,轉過頭,搖上了車窗,卻總覺得哪裏有風,直往心裏吹。到家的時候,她忍不住說了句:“希望你不要為你的選擇後悔。”
  謝靈一直是個很敏銳很犀利的女人。她接觸過的人很多,可以很快的辨別人的要害在哪兒。例如莫寧,她一眼就可以看得出那是個驕傲的女人,隻是她的驕傲多多少少帶了些自負的成分,因為她沒有足夠的背景支撐她的驕傲。一旦遭到致命性的打擊,那些叫做驕傲的東西就會反噬她,成為最讓她自卑的包袱。
  謝靈一直在等一個機會——她不是個壞心腸的女人,她也不想做第三者。她隻是想知道,莫寧對顧準的信心有多少,顧準對莫寧的信心又有多少。
  她等到了。
  莫寧惹上的事其實並不大,但有人有心要整她,這事情也就可大可小了。謝靈那時候還在想,如果是自己遇到這樣的事情,她絕不會善罷甘休——後來她又想,莫寧沒有她的資本,她一個外地人在G市,憑什麽不善罷甘休?
  意料之中的是,莫寧倒沒有去找顧準。在她出事的時候,還在W市參加活動的顧準愣是提前趕回了G市。後來從別人口中她知道,為了這件事,從來不喜歡托關係的顧準去找了省委的某位領導——這也是莫寧沒有牽扯上官司問題的緣由。
  幾天後謝靈終於用事實證明,這對男女的感情並非堅不可摧。雙方如果都太驕傲,又沒有一方願意退讓,那麽,兩人最好的結局就是好聚好散。
  那天,謝靈並沒有走,她就站在那顆樹下,聽見他問莫寧,“是不是非你不可”,她很想衝上去告訴他,他絕不是非莫寧不可;看見莫寧那麽決然的離開,顧準那樣受傷的臉,她很想衝過去抱住他,告訴他,如果是她,她絕不會質疑他的感情,她絕不會這樣傷害他,她絕不會這樣不識好歹……
  就這麽看著顧準站在原地久久不動的樣子,謝靈隻覺得一陣風沙吹過,心中酸澀,連帶著眼睛也有些幹,伸手去揉,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她默默地在心裏對老天說,她願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換一個身份,她要成為莫寧……如果可以,她會用自己的一輩子去好好珍惜他。
  後來的時間裏,顧準完全銷聲匿跡。
  他換了一切聯係方式,花很少的時間呆在公司,謝靈去找過他幾次,他是真的不在。範濛很誠懇的說:“顧老先生最近身體不好,顧總在陪他。”
  見不到他的次數多了以後,謝靈也不再執著去找他了。那晚他的樣子已經很分明的告訴她,他有多麽在意那個女人。在意才會失望,在意才會受傷,在意才會一直無法放下。
  謝靈還是耐心的等著,因為她也沒辦法放下他,因為其他人都不再入得了她的眼。哪怕眼見著沉寂了半年的他去北京,哪怕聽到他們和好的消息,哪怕知道他們的婚訊……
  她還是想等等,也許是等著他們分手,也許……是等著自己放棄。

  番外六
  色彩學的知識告訴我們,黑色和黑色相混,生成的還是黑色。這一概念運用到基因和遺傳學中也是一樣的。
  顧予小朋友從出生到成長都和其他的小朋友沒什麽區別。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這是個很受其他孩子歡迎的小朋友。
  受歡迎這個特點在顧予上小學後更加突出。
  某個放學後的下午,幾個穿著花裙子的小女生站在顧予麵前,有一個大膽的孩子拉著顧予的胳膊道:“顧予顧予,我們想去你家寫作業,可以嗎?”
  顧予從小就被媽媽教育說要廣交朋友,要和同學互助友愛。隻不過,他並不是個聽話的孩子。至少,不是個隻聽媽媽話的孩子,在為人處世上,顧爸爸潛移默化的影響似乎更大。
  比如,周末有人約顧準吃飯喝酒,顧準一般不去,但也不會直接拒絕,一般會用其他並不存在的理由。顧予本人就是常常用來擋酒的好幫手。他最佩服爸爸的一點是,每次提到自己時,顧準編的原因都不帶重樣的。
  “我要陪兒子打羽毛球。”
  “他的作業沒寫完。”
  “我兒子約我看電影。”
  “……”
  後來,顧予學會了一件事,每次爸爸說出一個新理由時,他都能讓那些理由變成事實。
  這種能力,顧予也用來應付他的同學。
  麵對著那些女生期盼的眼神,他的表情也很認真,看著那些女同學說:“我媽媽不喜歡陌生人進我家,很抱歉。”
  那女生並不氣餒:“我們會很乖的!”
  顧予的眼神更誠懇:“我媽媽很凶。”
  女生有些遲疑:“很凶?”
  顧予點頭:“比王老師還凶。”
  眾女生:“啊?”
  自那以後,再也沒有同學表示想去顧予家了。
  轉眼到學期末家長會。莫寧再忙也絕不會在孩子的學習上馬虎,因為顧予一直很優秀,很少令她和顧準操心,她對孩子很放心,不會像周一諾對她兒子那麽嚴格,卻也不會像蘇也宜對她女兒那樣放縱。
  當然,這隻是這次家長會之前她的想法。家長會之後,莫寧重新端正了對顧予的認識。
  這天晚上,顧準斜靠在沙發上翻報紙,顧予也在看一本畫冊,莫寧端了一盤水果走進兩人之間,目光逡巡片刻之後,她狀似無意的道:“今天的家長會……”
  餘光看到顧予翻畫冊的手一停,莫寧眼睛眯了眯,繼續說,“……顧予,你媽媽很凶?”
  顧予表情很快變化,飛快朝正看報紙的顧準投遞求救信號。後者把報紙整個版麵展開,完全擋住了自己的臉。
  莫寧把一片蘋果送進顧予嘴裏,溫和的說:“喜歡騙人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
  顧予嚼了嚼蘋果:“媽媽……”
  “唔,你想解釋?”莫寧的表情瞬間嚴肅,“說說你在同學麵前詆毀媽媽的原因。”
  “詆毀”兩個字很重,顧予低下頭:“不是詆毀……我隻是,我隻是不想她們跟我來家裏。”
  “為什麽?”
  “她們都是女生,很吵。”
  莫寧黑線:“你可以用直接的方式、禮貌的拒絕。找這樣的借口會讓媽媽很難做人,知道嗎?今天你同桌的媽媽還對我說,讓我別對你太嚴格,我很尷尬……我請問你,媽媽對你嚴格嗎?你從哪裏學來這些無端的借口?”
  顧予:“爸爸。”
  看報紙企圖隱形的人咳了咳。
  莫寧眼神一厲:“喊爸爸沒用。”
  顧予:“是爸爸教我的。”
  莫寧淩厲的眼神轉向顧準,後者朝她做了個無辜的表情。
  夜黑,風高。
  莫寧很生氣,後果很嚴重。孩子的教育問題一直是她十分重視的,她並不要求自己的孩子成為人中龍鳳,國家棟梁什麽的,但她希望孩子從小能正直、誠實、善良……
  “你把你的社會和世界都帶到孩子麵前,是打算從小鍛煉他嗎?”
  顧準道:“唔,提前打預防針是不錯的,現實的社會已經給不了孩子們天真純潔了。”
  “太早熟的孩子真的不好。你不知道我今天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有多生氣,今天顧予可以說‘媽媽很凶’,明天他的借口也許就是‘我爸媽離婚了’,或者更離譜的。”莫寧抱怨,“你到底教了他些什麽。”
  顧準安慰她:“我們都有工作,孩子就在我們身邊,沒有影響是不現實的。”
  大概也知道顧準說的是事實,莫寧無法反駁,隻得瞪他:“都怪你!”
  顧準笑:“我會找個時間和孩子好好談談,下麵……做我們自己的事。”
  某天,顧準真找了顧予。
  一對父子坐在家裏露天的陽台上,顧準目光放在遠方的大樹上,不時從桌上端起咖啡,慢慢的喝,也不說話。
  顧予無事可做,又不愛喝咖啡,等了許久,終於破功,忍不住說:“爸爸,你要為媽媽報仇嗎?”
  顧準輕笑:“報什麽仇?”
  “媽媽好像很丟臉,為此很生氣。”
  “不,你媽媽不會為這個而生氣,相比於丟臉來說,她大冬天疼了幾個小時生出來的兒子更重要。”顧準的表情突然就由閑適變得肅然。
  顧予知道,爸爸輕易不會對他和媽媽這樣嚴肅的。忽然就意識到自己可能錯了。
  顧準很合時機的說了一句:“這個借口,你用得很不高明。”
  顧予歪著腦袋,一副疑惑的樣子。
  “第一,你媽媽不凶,這是謊話,遲早會被戳穿。第二,你不該拿你媽媽來做借口。”
  顧予鬱悶的說:“可你經常拿我做借口。”
  顧準又笑了:“唔,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很大。”
  顧予低下頭絞著手指,半天才悶悶的問:“媽媽很傷心嗎?”
  顧準:“你覺得呢?”
  顧予:“或者我以後不再隨便拒絕別人了。”
  顧準拍了拍他的腦袋:“傻兒子,爸爸沒有教你委屈自己成全別人。”
  顧予仰頭:“那是?”
  顧準:“你該學會找更高明、不容易被識破、也不會傷害其他人的借口。”
  顧予用了一段小小的時間消化顧準的這段話,之後,他揚眉一笑,一副融會貫通的樣子。
  當天晚上,顧予就誠懇的和莫寧道了歉,保證再也不會犯這樣的錯。
  顧予的保證很有效,至少,接下來的幾年、甚至幾十年,他再也沒有在借口這種問題上困擾過。隻是,自此之後,一個新的高端腹黑——就這樣誕生了。

  番外七
  周一諾終於如願的奉子成婚。成為三個死黨中最早結婚的一位。莫寧和顧準雙雙出席這場婚禮。一同出席的還有蘇也宜和易緒。
  四人共坐一桌。期間內,蘇也宜和莫寧倆就周一諾和周翀今天即將登場的妝扮發表了一係列的議論——
  “她不會真戴那朵奇怪的頭飾吧?那頭飾配婚紗很不倫不類的好吧!”
  “結婚的時候穿什麽戴什麽都不會不倫不類,另外,那朵頭飾好像是周翀媽媽給的。”
  “哎喲,周勞斯今天會很帥吧?”
  “……”
  蘇也宜陷入幻想:“等周一諾生了小寶寶,我是二媽,你是大媽……”
  莫寧黑線:“你是‘二’媽沒錯,我不是大媽。”
  蘇也宜像是這才反應過來“大媽”是個不好的稱謂,隨即轉口:“那我是二姨媽,你是大姨媽。”
  莫寧瞪她:“你才大姨媽!”
  蘇也宜“哈哈”笑:“誰叫你年紀比我大!”
  莫寧:“2死你得了。”
  因為兩位女士相談甚歡,易緒和顧準這兩位男人就不免顯得無聊了一些,本來,他們之間就隔著兩個女人,想要交談也實非易事。偏偏蘇也宜還很不知趣的對易緒說了句:“啊喂,哥哥,你和顧總多聊聊唄,幹坐著多無聊。”
  蘇也宜說完,還獻寶似的看了眼莫寧,好似在炫耀她多照顧她的男人。莫寧看著易緒那種黑臉,心裏想笑,沒有表示。還是很體諒的說:“跟你說話我得讓自己先變二,別再跟我說話了。”她如果再霸占著蘇也宜,她充分相信易緒那張臉會凍死她。
  而且,她自己旁邊還有個同樣難對付的人。
  轉首望,顧準正若有所思的看著一處,莫寧撐著腦袋看他的側臉,直到他發現她的注視,這才轉過頭,道:“八卦完了?”
  莫寧眯著眼笑:“沒有。”
  “不繼續?”
  莫寧存心挑逗:“八卦沒你有意思。”
  顧準端起茶杯,茶送入嘴裏之前,他垂眸淡淡的說:“注意你說話的語氣。”
  “注意你說話的語氣”這句話是對付莫寧的絕佳辦法,每當莫寧膽大包天想對顧準做些言語上的調戲之時,顧準就會使用這句話。
  當然,可怕的不是這句話,而是這句話之後顧準的行動。
  莫寧一下子就臉紅了,咳了咳,試圖轉移話題道:“剛才發呆在想什麽?”
  顧準緩緩放下茶杯:“沒什麽。”在想你穿著婚紗的樣子,顧準臉上泛起神秘的笑容。
  莫寧還想問,這時周翀和周一諾已經走出來了。
  周翀平時喜歡穿得很休閑,這回穿身西裝,倒讓莫寧驚豔了一把,禁不住湊過去和蘇也宜說:“周勞斯西裝比較帥。”
  蘇也宜掩嘴笑:“是啊。”
  莫寧逗她:“比易緒好看。”
  蘇也宜擰眉:“不可能!”
  莫寧笑:“可能。”
  蘇也宜:“那他也比顧準好看。”
  莫寧白她一眼:“幼稚。”又坐直身體,餘光瞟了眼隔壁端坐著的顧準,心道,怎麽可能有人穿西裝會比她男人好看?
  周一諾是個財奴,結婚也力求節儉。周翀對這些東西並不在意,於是也就由著周一諾一切從簡了。
  一頓飯、一個見證過了,兩人也就算是結婚了。
  晚上回酒店的時候,莫寧忍不住感性,坐在出租車裏想著這兩年過去的事情,心裏很是五味雜陳,突然就想哭。
  於是隻能對著車窗等待那陣奇怪的酸意過去。正心潮起伏時,一直從旁伸來的手覓到了她的手,那手很溫暖,握著她的,讓她忍不住一顫,轉過頭去,顧準擔憂的表情被車燈映得分明。
  那一刹,心中鬱結的那股酸意再也留存不住,眼淚因為他蹙起的眉而情不自禁的流了下來。
  想和他結婚,想和他生孩子,想和他牽手走到白發蒼蒼。因為周一諾的婚禮到最後散場時,也隻有他還在自己身邊,也隻有他的手會牢牢牽著她,在任何她需要的時候——
  莫寧第一次主動偎進顧準的懷裏,像個撒嬌的小女人——她平常極少這樣,顧準都顯得有些無措,然而這樣的她分明又叫他莫名的憐惜。
  “我們結婚吧。”莫寧貼著顧準的胸口說,“我想和你結婚。”
  聽完這話,顧準眼眸急收,凝聚成一道光,久久才淡去,他不自覺的按緊了她,吻她的額頭,那樣堅定的說:“好。”
  “你反應很平靜呐!”莫寧不滿,“不情願?”
  “回去細談。”
  莫寧沒看到他沉醉的笑,以為他話裏的意思是要談婚禮的細節。心裏還是覺得不平,這求婚的話應該他說,為什麽她說了,他一點其他的反應都沒有?
  莫寧記得很清楚,這一天,顧準下出租車、進賓館、進電梯、出電梯、進房間時的樣子都一直是很正常的,莫寧很累,拿了浴袍進了浴室,開了淋浴洗澡。
  顧準隨後進浴室。
  莫寧懶懶的說:“我才剛進來。”
  顧準在淋浴間外說:“唔,我知道。”
  莫寧以為他要做別的,也就不再說話,徑自洗澡,豈知下一秒,淋浴間的推拉門被拉開,莫寧扭頭去看,顧準已經走了進來,還順手拉上了門。
  莫寧手裏抓著浴巾,驚叫:“喂!!!!”
  “我來和你細談一下你今天和我說的……”淋浴間很小,顧準一伸手就抱住了她,“……結婚的事。”
  “談事要脫衣服嗎?!”莫寧嚷。
  “我們在洗澡。”
  “你不可以等我洗完澡……”這句話接下來的一個字是莫寧的呻吟聲,因為顧準的手已經抱住了她。
  “我喜歡高效率,可以同時做的事情何必分開做。”
  莫寧手上的毛巾因為他進一步的動作而變得拿捏不住,在他密密實實的帶著齧咬性質的吻移動到某些敏感位置後,那毛巾終於落到地上,莫寧仰起頭,帶水的長發落在顧準的肩上——
  蓮蓬頭裏還在不間斷的噴灑著熱水,就著這幅綺麗的風光,竟是那樣和諧。
  兩人這個“澡”洗了足足兩個小時,從浴室出來時,莫寧已經全身無力。
  上一次顧準這樣熱情的時候,莫寧曾問過他:“你是被我的性感誘引得情難自已嗎?”
  她記得顧準笑得很暢快,誠實的答:“是。”
  莫寧恍然大悟:“原來我竟然是個這麽性感的女人。”
  接著顧準像是陷入了某些回憶裏,過了許久,他突然說:“除了性感……其他時候也很有吸引力。”
  莫寧興奮:“比如?”
  “比如現在。”
  接下來的事情——嗶。
  轉到當下,莫寧忍不住回想,今天晚上她又有什麽地方“吸引”了他?她記得自己進浴室前沒對他做出任何特殊的表情——
  “今晚我很性感?”猜測太累,莫寧懶,為了以後用這些“長處”來對付他,莫寧還是直接問了出來。
  “嗯?”顧準一個上揚音調,“什麽?”
  莫寧眼神指了指顧準腹下某處:“今晚它很賣力。”
  顧準笑了笑,沒說話,而是繼續認真的給她吹頭發。
  直到頭發吹幹,莫寧也沒等到他的答案,“哼”了一句就地一倒,倒在了床上。扯了被子把自己裹進去。
  顧準關了燈,隻留了床頭的壁燈,莫寧剛放鬆下去正要睡,被子被拉開,緊接著,一股沉重的壓力自上而下。有隻不安分的手敏捷的解開了她的睡袍,莫寧身體所觸是一具同樣光潔而幹燥的身體,她不可置信的轉過頭去,道:“你還來?”
  顧準嘴角一彎,手臂穿過她的背,抱緊她:“還想知道為什麽嗎?”
  顧準一一吻過她的唇,她的鼻尖,她的眉頭,莫寧瞬間癱軟,他的聲音像來自很遠的地方:“你說要和我結婚的時候……也很性感。”讓我忍不住想狠狠吻你。如果不是因為當時有司機在,“……不過現在,沒有了。”尾句的尾音落得那麽纏綿,那麽低昂,莫寧不是很明白他斷斷續續的在說什麽,但她很快大腦一片空白。他吻上她的時候,她從被子裏掏出手,挽住他的脖子,接受他溫柔至極、細致至極的吻。
  因為貼合得幾無縫隙,莫寧深切的感受到了顧準某處的覺醒。她邊喘著氣邊恨恨的說:“……我……你不是才……”
  “不夠。”顧準沉沉吐字,再後來,他們就沒再完整的對過話。

  五四戰
  莫寧到達顧準車前的時候發現他的車燈開著,他人卻不在駕駛座上。在原地看了半天,喊了聲“顧準”,這才看見車後座的車窗被緩緩搖下。
  莫寧走了過去,顧準已經為她打開車門。
  “怎麽坐在後座?”莫寧坐定後,隨意起了個話題,企圖讓氣氛輕鬆些。
  “前排太亮。”
  莫寧滯了滯,微光照過來,她好像隱約看見顧準的頭發還有些濕,就這麽伸了手過去觸了觸,果真如她所見。眉已皺起,她道:“你頭發沒幹就出來了?”
  顧準後躺在椅背上,聲音平淡無波:“你沒等我把頭發吹幹。”
  “回家吧?”
  終於認命:“我和邱循隻是好朋友。”
  “嗯。”
  “剛來北京那段時間,因為工作沒定,住的地方沒定,很迷茫。”慢慢的,莫寧也習慣後座裏的黑暗,閉了眼躺向椅背,“邱循是蘇也宜男朋友易緒的合作夥伴,偶然的機會,我和他再度相遇,你知道的,我和他在土濟島的時候就認識。易緒那段時間忙著做新項目,蘇也宜又忙著照顧他,周一諾和周翀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我在北京人生地不熟,邱循又經常有空,於是很自然的,我們就這麽交了朋友。”
  “他人很好,是個很值得交的朋友。可是,如果要我定義他的身份,我寧可把他歸類為‘閨蜜’。這樣說,你了解了嗎?”說完,她偏頭看向旁邊的人,後者隱在黑暗裏,辨不出情緒。
  許久,顧準問:“他經常有空嗎?”
  莫寧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答:“嗯。”
  “他和易緒是合作夥伴,為什麽易緒忙,他有空?”顧準看向她,“你想過這其中的原因嗎?”
  “你在懷疑什麽?”
  “一個男人願意為另一個女人空出忙碌的時間,我不認為你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莫寧被這句話噎住,不可置信的說:“邱循是我的朋友,我比你更明白他。你這條常識適合其他人,並不適合我和他。”
  “我是男人,我比你更了解男人。”
  莫寧冷笑:“如果我告訴你,他有摯愛的女人,你還會這麽認為嗎?”
  顧準沒有立即接話,過了一分多鍾,他才說:“會。”他充分相信自己的眼睛,邱循對莫寧,絕對不會是像她所認為的那樣單純的“閨蜜”。
  為顧準這樣的反應,莫寧怒極,她點點頭,諷刺的笑著說:“好,好……按你的意思,我該怎麽做?”
  顧準沒有再接話。
  莫寧的怒氣沒有得到很好的宣泄,她有些失控的壓低聲音說:“我不介意告訴你,在我眼裏心裏,邱循就和周一諾蘇也宜一樣;我也不介意告訴你,我很怕你誤會我,很怕你生氣;我還不介意告訴你,我莫寧到現在還對你念念不忘……我介意的是,我從未懷疑過你會和你身邊的女人有什麽糾葛,哪怕是你的身邊時不時就躥出個富二代來告訴我我配不上你,哪怕那天晚上你和謝靈……我還是相信,相信你對我的專一——這也是我到現在還犯傻犯賤的等著你來找我的原因——可是,我介意的是——你根本不信任我。顧準,你有什麽資格不信任我?”
  話說到這裏,莫寧也沒打算再留在這車裏,直接打開車門要走下去。
  盡管黑,顧準手還是很快,隻一下,他就熟練的把她拉了過來。她落進他的懷抱之後開始掙紮,眼淚很不爭氣的流下來,抱怨的聲音帶著哭腔:“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呢?為什麽你讓我覺得這麽難呢?你知道嗎?很多時候我在想,是不是換一個人,換一個體諒我、包容我的人,我會好過……你真的……”
  顧準緊緊抱住她,沒等她說完這些話,很準確的吻住了她。
  她推開他,眼淚猶在臉上,還是哭著說:“每次你就會來這招,你……”
  顧準一手錮住她亂晃的手,再度吻過去,她緊閉著唇齒,“嗚嗚”的反抗著,他就去吻她的淚,她得空又開始說他:“你放開我……”然後,顧準立即侵入她,他把她的淚送到她的嘴裏,他肆虐的在她口中掃蕩,追到她逃得無力的舌,放縱的糾纏。
  直到她的嗚咽聲遠去。
  直到兩人都快窒息,顧準才鬆開她的唇,貼著她的唇角說:“對不起。”
  “下次不要再那麽決絕的離開了。你每次走得那麽幹脆,我會覺得你離開我是件很輕易的事。可是,作為一個男人,如果對你當著他的麵嗬護另一個男人他還能做到風雨不動,那我想,他必定不是個男人……或者,他還不夠愛你。”
  “而我,是個男人。而且,這個男人還很愛你。”
  ——所以,我做不到視若罔聞,哪怕我相信你不會背叛我,哪怕我知道他不會成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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