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田小米:所有的深愛都是秘密

(2010-07-27 07:39:39) 下一個

  書籍介紹:她是名牌大學的建築係優等生,因為愛上了那個黑道浪子,不惜與家人決裂。然而命運弄人,曾經堅固如世間最完美建築的感情,卻因互相的猜忌和不信任灰飛煙滅。三年前,她不辭而別;三年後的重逢,是緣分的成全還是命運的捉弄?她曾經親手設計出與他的家,而今,女主人卻成了別人。她早就想到了過程的艱難,卻沒有料到結局的慘淡。原來,隻有愛是不夠的。
  評論1:我是一個很少讀小說的人,讀到這個故事後,我哭了;我敢說,這是我讀過的最美的故事。人常告訴我說,你嫁的那個人,很多時候不是你最愛的那個人,而是最適合你的那個人。每個女孩的心中,都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一個深藏心底的秘密,一個即使已經身為人母,偶然想起,仍然會心痛的過往……滄海桑田,那一絲一絲的痛,逐漸被歲月鐫刻成幸福
  評論2:很喜歡男主角風,每當讀到風,就想起他,想起自己心中那個像風一樣的男孩。不知道是因為愛故事才愛風,還是因為喜歡風,才喜歡故事。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一種難以言說的心動
  評論3:寧願時間放過我的眼 把你看成 墓碑,還是想起殘缺的回憶 曾經讓我 完美,以為相逢 流下不相識的淚 無情如流水,隻是忘了你是誰 難忘你是我的誰,寧願犧牲忘情的道行 在你麵前 崩潰,還是選擇枯木的堅強 把那春草 摧毀,寧可吹起 凋謝的夏花 還是 如秋葉靜美,難道不懂得絕情 感情就沒有枉費,就算不再見 都再會 麵目非全非,有些恨 剉骨揚灰不後悔,給我一萬年 一兩歲 也都無所謂,有些愛 逃不出天網恢恢。

  第一章、生活是一場重逢的大戲
  洛可可風格的奢華裝修,比起以細節著稱的巴洛克風格更加完美。雕刻精致的立柱,美輪美奐的水晶壁燈,黃金色係的牆壁貼紙……在金錢與權利麵前如何奢靡都不過分。
  九宮,本市最大最豪華的銷金窟。
  在九宮喝一杯白水的價錢,在外麵可以吃一桌魚翅宴,在九宮摸摸小姐的手,在外麵可以玩上全套。可是九宮依舊門庭若市,夜夜笙歌。門外停放的車一個比一個誇張,身價一輛賽過一輛。
  很多時候,炫耀也是一種象征,身份的象征。
  宋渝汐在喝了第四杯紅酒後開始頭疼,太陽穴一突一突的,拿著酒杯的手微微顫抖,身邊的兩個中年男人眼神也越發大膽,頻頻在她胸前流連,勸酒也是一輪高過一輪。
  宋渝汐暗罵了聲娘,設計師做到她們這個份上還真是難得,比陪酒小姐都專業。回眸一瞥,見身邊穿著白緞連衣裙的好友宋之北正勉力推拒著酒杯,順道介紹她們的方案,卻渾然不覺男人的全部心神都放在她們的胸部和大腿上,而不是手裏的設計圖紙。
  宋渝汐知道,當甲方的這兩個項目經理提議到九宮商談的時候,是不是能中標就不單純在於方案本身了。宋之北來,是因為年少無知不了解這名利風月場,她宋渝汐來,是為了那十萬的設計費。
  都說金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卻是萬萬不能的。這些年的摸爬滾打嚐盡辛酸,令宋渝汐懂得在這個充斥著金錢權利的腐朽年代,聰明人是懂得向生活妥協的。空餘一身堅持與驕傲的人是悲哀的,也是無法生存的。
  可是,當一雙帶著情欲的大手放到她腿上的時候,宋渝汐胃裏的酒頓時翻騰起來,濃烈的酒氣瞬間到達喉間,讓她惡心想吐。宋渝汐隻來得及說聲“不好意思,去下洗手間。”就衝了出去。
  洗手間的燈光總是暖係色調,不高的照度帶來了柔柔的朦朧感。空氣中清清淡淡的似乎是茉莉花的味道。宋渝汐洗了把臉,不經意間便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時間久了,連臉都模糊了,可是那種感覺卻依舊在心頭縈繞,一個不經意的低頭,便觸目可及。年少的時光帶著獨特的青草味道在記憶裏徘徊,槐花的香氣、高大的梧桐,海風帶來了那個城市的味道。
  想念無時無刻。
  然而,生活不是烏托邦,也不是奶白色的象牙塔。生活中有很多無可奈何可以輕易擊碎夢想的泡泡,讓我們不得不在現實麵前低頭,甚至匍匐在命運的腳下。比如,缺錢。
  宋渝汐承認自己是倔強的死心眼,會為了一些東西不顧一切。
  當年,她跪在玄關冰冷的理石地上一天沒動,隻為求得一份諒解。媽媽的眼淚流了又流,苦口婆心:“渝汐,你就給你爸認個錯,當媽求你了行不行?”她腿上已經沒了知覺,心裏的堅持卻沒有變,她說:“媽,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和他在一起。”猶記得父親臉色鐵青地自屋裏奔出來,一腳把她踹倒在地,吼道:“滾!去找那個流氓混混,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孽畜!”她知道自己傷了父親的心,毀了他們的希望,連帶著也毀了自己苦學多年得來的前途。
  宋渝汐補好了妝走出衛生間,麵對包間的門深吸了口氣,按上雕花門把,再次推開了房門。燈光永遠是曖昧的橙黃色調,幾盞五顏六色的眩光燈左搖右閃撩人眼花。剛才大聲播放的背景音樂已經被關掉了,室內是沉沉的安靜。而剛才趾高氣揚的兩個中年男子,此時正收神斂色一副奴才樣地坐在次席。
  屋裏又多了三個人,鋥亮的皮鞋,筆挺的西褲。離宋渝汐最近的男人頭發不長,根根挺立,一臉嬉笑:“呦,這九宮的姑娘是越來越清純了。”
  中年男子剛欲解釋,正在倒酒的男人已經笑著抬頭,黑框眼鏡下一雙眼睛溫潤如玉:“老三可是見到美女就腿抖,今天風哥在,你給哥幾個留點麵子行不?”
  “什麽裏子麵子的,風哥也是男人。風哥,我保證不和蘇姐打小報告。”
  宋渝汐臉色冷到極點,但礙於十萬的設計費也不好翻臉。猛然間覺得角落處一束戾光打在自己臉上,寒意徒增,連到嘴的解釋都說不出口。她本能地望過去,燈光黯然中,隻看見一人指間星點明滅的香煙和一雙修長的腿。
  似曾相識。那一瞬間她的心髒幾乎停止跳動。
  “我要她。”聲音不大,平靜而緩慢的語氣卻帶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隱在黑暗中的臉不辨神情,修長的手指指著宋渝汐。隔著迷離的燈光,隔著悠然的酒香,隔著三年的光載悠悠,那因為吸煙而略微泛黃的手指帶著三分慵懶地指向她。
  老三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風哥,你說真的?”
  那人不答,手指緩緩收回,掐滅了剩下的半截煙。
  帶著黑框眼鏡的男子走過來,把愣在原地的宋渝汐往風哥身前一推,道:“難得風哥開口,老三你別餓虎撲食呀。”
  兩名中年男人支吾著試圖解釋,宋之北酒沒少喝,幾乎醉得不省人事,連幫忙的力氣都沒有了。
  宋渝汐覺得無邊的壓力籠罩全身,自頭頂一絲一絲壓下,讓人喘不上氣。風哥,在她記憶中固守的角落中也曾經有過這樣一個稱呼,但往事如煙,生生被撕裂,支離破碎的心裏還剩下什麽?
  幾步的距離,宋渝汐感覺走了很久,很漫長。她站在他的麵前,聞到他身上的煙草味,依舊看不清臉,但那似曾相識的輪廓已經刺得她的心破碎一般的疼,那種蔓入全身的疼把她定在當場移不開腳步。她想過千萬種可能,卻沒有想過會在此時此地遇到他。
  男人慢慢站起身,慵懶地拍了拍西裝上的褶皺,燈光映明了他的臉。寸頭薄唇,鼻梁堅挺,一雙黑眸裏滿是淡漠,俊美的臉龐猶如雕刻一般堅毅。他的右邊眉角處有一處疤痕,為他平添了幾分冷然。
  突然,他揮起胳膊,一巴掌狠狠打在宋渝汐臉上,那樣狠,那樣絕,直接把她掀翻在地。
  全場鴉雀無聲,老三和黑框眼睛都驚訝地看著二人,說不出話來。
  風哥的臉色冷厲如鋒,眸光沉冷,帶著一種壓迫逐漸散布開來。他的眼神專注在自己的右手上,方才打了宋渝汐一巴掌的右手,似乎並不相信自己真的打了她。
  中年男人這才覺得事態嚴重,忙起身說:“風哥,誤會了,誤會了,她不是……”
  風哥動作也沒有多快,隻是轉過頭,冷眸掃過,中年男人隻覺得麵前寒光一閃,心裏不由一顫,想起風哥的背景,餘下的話就全吞到肚子裏了。
  風哥自懷裏取出支票夾和一支金筆,姿態優雅地坐下來,神情依舊冷然,連嘴角都是緊繃的。他看著地上的宋渝汐,說:“你要多少?”
  宋渝汐捂著半腫的臉,抬手擦去了嘴角的血腥,另一隻手撐著地麵爬起來,強自站穩身子,側著臉不看他:“我不要你的錢。”
  風哥舉在半空的筆頓住,臉上浮現一抹令人心驚的微笑,猛地把筆一擲:“晚了。”
  他上前握住宋渝汐纖細的胳膊就往外拖。女子尖叫的聲音響徹屋內,回蕩在走廊,最終,消失。
  金筆撞擊鋼化玻璃的聲音回蕩在屋裏,刺耳的尖利。中年男人望著門口消失的兩個身影和倚在沙發上被嚇呆的宋之北,求助地看向微愣的老三。
  老三走向黑框眼鏡,“揚子,風哥這是怎麽了?我眼沒花吧,他打女人?”
  揚子身子一歪,直直地跌進沙發裏,“你知道風哥心裏一直有個人吧。”
  “操,不是蘇姐嗎?”
  “是就好了。”
  老三也狠狠地把自己扔進沙發裏,他想起蘇姐說過,這世間或許有一個人可以讓秦風為之瘋狂,曾經也確實有過這樣的一個人,但我真的希望這個人不會再出現,永遠。
  宋渝汐掙紮不開秦風的鐵腕,跌跌撞撞地被拖到了大門口。保安似乎識得風哥的名號,又或者被他冷麵駭人的神色所震,都愣在原地不敢上前阻攔。
  “秦風,你到底想怎麽樣?”宋渝汐憤然喊道,手腕被抓得生疼。
  秦風拉著她走到一輛黑色的轎車麵前,緩緩轉過身,手裏仍緊緊攥著她的手腕,薄唇微抿,冷目淩厲,如同冷冬寒風凜冽。可他嘴角卻漾出一個微笑,沒有溫度的笑容怎麽看都是諷刺:“反正是賣,賣給誰不都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宋渝汐心裏低喊,身上虛軟無力,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襲上心頭,她竟然不敢看秦風的眼睛,別過臉,卻看到了他身邊那輛車前的標誌,空蕩蕩的心裏頓時一聲悶響,複雜的情感一湧而上,眼裏竟浮出淚來。
  銀色的四個圓環串聯在一起,奧迪。
  心底某個異常柔軟的角落被觸碰,年少時的戲言似乎被命運以一種不無諷刺的姿態實現,異樣的荒誕。
  彼時,宋渝汐還是純真陽光的女孩,她和秦風像極了大學校園裏一對對普通的情侶,隻談風月,無關其他。他陪著她看電影,手裏抱著大桶的爆米花,看的是《非常人販2》,男主角寸頭黑衣,臉部輪廓英俊而沉穩,槍林彈雨中車技高超,奔馳而過,黑色樸實的奧迪被他開得爐火純青。宋渝汐一臉的花癡相:“等咱有了錢,不許開大奔,也得整輛奧迪,一身黑衣帶著墨鏡留著寸頭……”他側目波瀾不驚地看了她一眼,微微點了下頭。
  此時此刻,夢想成真,卻失掉了當初的心境,宋渝汐的心裏是一股自己都無法名狀的苦澀。到底是錯的人在對的時間裏相遇,還是對的時間卻找錯了人?
  不知怎地就被秦風塞進了車裏,幹燥的空氣裏有著煙草的味道。宋渝汐坐在皮質的座椅上,看著身邊的男子一下下地轉動鑰匙打火,他的眉斜斜地入鬢,他的眼依舊微帶桃花,他右眉的刀疤依舊駭人。可是她在這張臉上卻找不到曾經飛揚的笑容,柔情的雙眸。
  “哢嚓”“哢嚓”一下一下卻打不著火,秦風皺著眉低頭看了眼自己不聽使喚的手,重重地吸了口氣,冰冷的手一抖,猛地拔出鑰匙摔在前玻璃上。“鐺”地一聲鑰匙被車前的玻璃彈了回來,打在宋渝汐的胳膊上,生疼生疼。
  秦風打開門,自車前繞了過來,粗魯地把宋渝汐拽出來。揮手,一輛出租車應聲停在跟前,他把她塞了進去,低聲說了個地址。
  宋渝汐出於建築師的本能,立馬反應出來那是一個高檔的小區,典型的階級社區。開發商很有背景,國土局、城建處、規劃局一路綠燈,從開發到銷售一氣嗬成,從規劃到設計到景觀俱是精細精致,價位更是直追天價湯臣。
  如今的秦風能在九宮一擲千金,買這樣高檔的房子,可是當年的他為了給宋渝汐買一條only的裙子,接連一個星期午飯都是2塊錢一碗的蔥花麵。但最起碼那時的他們是開心的,不是現在這樣對彼此都是煎熬。
  時光荏苒,改變的又何止是人心呢?
  他,終究還是成功了,心比天高的男子。站在峰頂,俯瞰眾生,偶爾憐憫地一笑。
  十月的天氣有些涼,車前窗開著,風掃得宋渝汐身子一抖,雙臂不禁抱住自己的身子。
  秦風臉未轉、身未偏,直直地伸出手臂,把她拉進懷裏,僵硬地箍著她。她聞到他身上煙草的味道,淡淡的。
  “你要多少?”
  “什麽?”宋渝汐抬臉疑惑地看著他。
  秦風不看她,語氣還是那樣刻薄,似乎隻有她的疼才能使自己覺得真實。這個女人,是他融入骨血的思念,他尋她經年,卻在已經放棄的時候以這樣的方式重逢,還是以這樣卑賤的姿態出現,命運真是可笑。
  “我問你,你賣多少?”
  宋渝汐瞪大眼睛看著眼前這陌生的男子,心頭仿佛被利刃割開,一絲絲滲出血來,破碎的夢就是碎了,一地的水晶碎片紮破了她赤著的腳,一路蔓延疼到心裏。
  她猶然記得他曾經溫暖的懷,但那卻已是昨夜的夢了,再也回不來。
  她很想告訴他,自己並不是九宮的陪酒小姐,他所看到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誤會。
  但她沒有忘掉昨夜母親在電話裏的哭泣和心酸。
  心一橫,她直直地去尋他的眼睛,卻在夜色中看不清他眼底的情感。
  “十萬。”
  秦風微愣,自後視鏡裏盯著依偎在他懷裏的人蒼白微顫的臉。伸手去摸身上的口袋:“支票扔在九宮了,明天給你。”
  宋渝汐也是一怔,沒有想到這麽無理的價錢他都能答應:“好。”
  電梯的數字停在7,門緩緩打開,兩個人都不動,黃銅的側壁映著他們彼此冷著的臉。“叮”的一聲,門緩緩關上,秦風伸手一橫,隔開了門,拽著宋渝汐就走。
  開了燈,偌大的屋子裏隻有幾件必須的家具,卻是市麵上不常見的奢侈品牌,將空間完美分割,光澤冰冷不帶一絲人氣。黑白色調的極簡風格,少就是多的裝飾理念,盡顯尊貴大氣。
  宋渝汐想起大學那陣自己也曾瘋狂地喜歡密斯凡德羅的作品,巴塞羅那德國館、範思沃斯住宅……流動的空間,流線的家具,哪怕是一片牆一根鋼柱都是經典。
  可是出了大學就發現,學院派的風格在如此的功利的社會寸步難行。
  宋渝汐轉了轉身子,環顧四周卻已不見了秦風,隻有淅瀝的水聲自內間傳來,一滴一滴地滴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地疼。
  心頭一緊,她到底是害怕,這一晚,她是娼他是客,這樣肮髒的關係要她今後拿什麽尊嚴去悼念自己的青春,和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戀?
  宋渝汐用盡全身的力量才撐住自己一步步向大門走去,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在茫然無措的心間,她顫抖的手按上了門把,咬著牙狠勁一轉,門紋絲不動。
  “電子鎖。”身後冷冷的聲音。
  她狼狽回身,秦風腰間圍著白色的浴巾,赤著上身,手臂上還是當年的那頭蒼狼紋身,隻是經過歲月的洗禮,顏色有些淡了。他的頭發很短,水珠簌簌滴下,一挑眉道:“怎麽,反悔了?”
  她從來都是經不起激的,身子一直,伸手就去拉裙子的拉鏈,一步步走向他:“在這裏還是臥室?”
  他冷冷地看著她,自她身邊走過,坐到黑色的沙發上。
  宋渝汐把裙子往地上一擲:“要不要?”
  他身子陷在沙發裏,隻看得到濕濕的寸發一根根挺立著,他的話一句句打在她的心上,許是疼過了勁,竟然麻木得不覺得疼,他說:“洗澡去,髒。”
  髒。
  心痛到了極處反而化作臉上一絲諷刺的笑容。時間的確是磨人的東西,前後不過三年,曾經愛到深處的男人竟然陌生得無從辨認,說出的話句句尖刻,生生撕開她已經結痂的傷口。是,也許他們從相識開始就是一個錯誤,一個美麗的誤會,生活中是不存在公主和黑馬王子的童話的,很多時候感情並不能支撐生活,信任永遠是單薄的,經不起殘酷現實的考驗。她早就想到了過程的艱難,卻沒有料到結局的慘淡。到頭來才發現,原來隻有愛是不夠的。
  但,現在呢,連愛都沒有了,他們之間算什麽?
  她當初的舍棄,究竟成全了什麽?
  宋渝汐彎腰撿起地上的裙子,重新穿上,對秦風說:“秦先生,抱歉給您添麻煩了,我不做了,麻煩您開一下門。讓我離開。”
  秦風低著頭,頭發猶在滴水,一滴滴地滴在他手上凸起的青筋上。
  秦風緩緩地抬起頭,暗黑凝重的眼睛盯著宋渝汐,嘴角咧開一絲弧度,似笑非笑冷得妖魅怕人。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拽過宋渝汐,反身把她壓在身下,支著手望進她慌亂的眼。
  他眼睛裏濃濃的黑色有著太多宋渝汐看不懂的情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宋渝汐別過頭,雙手抵著他的胸,道:“你這是做什麽,我都說了不做了。”
  “晚了。”秦風的吻鋪天蓋地地落了下來,或者根本稱不上吻,他在咬她,血腥的味道在唇間蔓延。她被圈在他雙臂的禁錮內,脫不開逃不掉。衣服被寸寸剝離身體,她哭喊掙紮,但在他野蠻的暴力下徒勞無功。
  她大喊出聲,身子不可抑製地顫抖,眼淚終於在這一刻傾瀉而出。是的,她從來沒有忘記過秦風,在她午夜孤單的夢境裏,時間定格在那場劫難之前,她和他相愛相守,歲月沉穩而靜好,生活瑣碎卻溫馨,不是沒有矛盾,也不是沒有爭吵,但愛情正濃抵得住風浪,兩個人十指緊握承諾不離不棄。夢境永遠美好,唯一的不足就是無法成真,而現實總是赤裸裸的殘酷,打碎心裏珍藏的憧憬。愛情的盾牌不可能無往而不利,一旦敗了,便是破碎一地的鐵片,任你多麽努力也拚不出原來的模樣,徒勞無益。
  秦風身子強撐著不動,用力地記住這個女人眼中含淚楚楚可憐的樣子。
  他恨她嗎?一個他用了三年時間去忘記卻可能一輩子也忘不掉的女人,她在他的心裏住了這麽久,根深蒂固無法抹去,如同她帶給他的傷和痛一樣,永生難忘。他真的恨她嗎?但是如果不恨,他本想為她擦淚的手為什麽怎麽抬都抬不起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使命,可是,麵對眼前的這個女人卻一次又一次地失去理智。
  終於,秦風眼裏殷紅的情欲一寸寸地吞沒掉他僅存的理智。
  短暫的空白,狂風暴雨般的疼痛襲來,秦風握著宋渝汐纖細的腰肢,一下下地猛烈撞擊著,身體的渴望讓心迷失了方向,絕望中的人本能地選擇毀滅的方式來挽留,抑或悼念。
  很多時候,我們都會相信,痛苦可以讓記憶存留得更久。
  陽光自窗外傾瀉進來,細膩的光暖暖地打在身上,猶如母親溫暖的懷抱令人心生想念。窗台上的幾株盆栽向著太陽挺直了身子。
  “宋渝汐!”宋之北見叫了幾聲她都不答,不由加大了音量,引得屋裏的人尋聲望了過來。
  宋渝汐這才恍然回神,漾起一個微笑:“怎麽了?”
  宋之北被她一笑,怒氣立馬減了七分,語氣也軟了下來:“我是問你,七層的平麵圖畫好了沒有,總工急著要。”
  宋渝汐趕忙看了眼自己的電腦,聲音軟軟的帶著歉意:“沒,還差一點,馬上馬上。”
  黑色的屏幕上五顏六色的線條交錯,建築的語言清晰地表現出來,映出宋渝汐略顯憔悴的臉。桌子上的電話突然響起,她急忙去接,眼望著顯示的號碼,話筒握在手裏,心卻漏跳了一拍,遲疑了半刻才低低的說了聲“喂”。
  依稀可以聽到話筒裏的女聲,宋渝汐握緊了話筒,她握的那樣用力,手上青色的血管都凸了出來。她說:“媽,你別急,那房子不能賣,你聽我的。錢我湊到了,明天我就回來。”
  放下電話,手心全是汗水,剛一低頭,眼淚就落了下來,宋渝汐趕忙用手背去擦。
  宋之北見她神色不對,走過來剛好看到她滴落在鍵盤上的淚珠,忙問:“怎麽了,家裏出事了?”
  宋渝汐點頭道:“之北,我想……”
  “你趕緊去吧,圖我幫你搞定。”
  宋渝汐握了下宋之北的手,指著桌上的圖紙道:“這是初稿,對下數據就沒問題了。麻煩你了。”
  宋之北笑道:“和我客氣什麽呢,別忘了和總工打個招呼。”
  “嗯,知道了。”
  聽到敲門聲,劉一凡抬起頭,便看到宋渝汐站在門口,穿著白色寬大的T恤,緊身的牛仔褲,手裏拎著包,臉色蒼白卻偏偏帶著幾分倔強,幾分堅忍,讓人無法忽視。
  他說:“渝汐,有事嗎?”
  宋渝汐站在門口,聲音輕輕細細地說:“總工,我家裏有點事想請半天假。那套圖,之北幫我做完,你看,行嗎?”
  劉一凡推了下金邊的眼鏡,笑著說:“我隻要中午前看到圖紙就行。”
  宋渝汐鄭重地鞠了一躬,眉眼間帶著幾分調皮,說:“師兄,謝謝你。”
  劉一凡瞪著她說:“怎麽,求到我才叫師兄?”
  宋渝汐在晶藝設計公司也快幹了兩年了。而劉一凡年紀輕輕便是總設計師,管著他們建築設計這塊的十幾人。宋渝汐來的第一天就被他罵得狗血淋頭,不過是一處細微的差錯,他劉一凡雞蛋裏挑骨頭,成心刁難,打印出的樣圖直接摔到宋渝汐身上。宋渝汐當時特恨他,覺得他長的人模狗樣的,其實就是個斯文敗類,仗著手裏的權勢欺壓良民,連女人都打。但劉一凡倒不是隻針對她,整個部門都被他苛刻的氣場籠罩著,摔圖紙似乎是他的個人愛好。隻要有一處小細節不入他的眼了,當下便不留情麵劈頭就罵。後來有一次,宋渝汐眼見著宋之北抱著一摞圖紙哭著跑出來,才覺得自己被罵地算是輕的。其實劉一凡就是這毛病,為人嚴謹,見不得半點差錯。時間久了,相處下來,倒也漸漸覺得劉一凡隻不過是工作狂人間歇性發作,隻要你不點他的死穴,他也算是和藹可親、風度翩翩的好男人。
  那陣宋渝汐特別怕劉一凡,就怕被他尋到錯處炒了魷魚,做什麽事都是謹小慎微的。和他一起出去向甲方匯報方案,也是小心翼翼的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劉一凡覺得好笑,恰好路上塞車,兩個人悶在車裏挺尷尬的,想和她聊天又不知道從哪說起,想起她的簡曆上的畢業學校,便打趣道:“我們可是一個學校出來的,你是不是應該叫我一聲師兄?”
  從此以後,宋渝汐便叫劉一凡為師兄,但僅限於有事的時候,讓劉一凡也小小地鬱悶了一回。
  出了公司,宋渝汐攔下輛出租車,說了秦風住的小區的名字。
  身體依然帶著隱約的疼痛,她想起昨晚事畢後,自己躺在地板上,身子冷得發抖,而秦風坐在地板上,赤著身子,沉默地抽煙,眼睛沒有焦距,黑得朦朧。
  那時的宋渝汐盯著屋頂上的吊燈,一個個垂下的水晶球裏俱是她赤裸的身體和蒼白的臉,她說:“完了嗎?”
  秦風聞言緩緩地轉過頭看著她,黑沉的眼裏浮出一抹不可忽視的痛色,他沒有說話,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指間的香煙升騰起嫋嫋的白,模糊了他臉上霎時流露的情感。
  宋渝汐起身,穿好衣服。一步一步艱難的走到門邊,背對著秦風問,“我能走嗎?”自始至終,她沒有看他一眼。多年前,烈日下球場外,一心一意注視著場上奔跑的秦風的女孩叫做宋渝汐,而如今,她的心在時光的齒輪下被絲絲碾碎,連剩下的零星碎片,也在今夜,被秦風狠狠踐踏尋不到蹤跡。
  身後一陣沉默,宋渝汐身子不動,挺直了脊背倔強的背對著秦風,良久,才聽得沙啞的聲音說:“六個一。”
  她當時隻想著逃離,卻沒有留下聯係方式。現在,他找不到她,她亦拿不到她的賣身錢。
  她宋渝汐不是什麽貞潔烈婦,賣了就是賣了,拿回應得的錢天經地義,尊嚴在金錢麵前一潰千裏。
  宋渝汐站在這高檔小區門口,卻說不出門牌號和具體的位置,盡職的保安死活不放她進去。便是進去了又能怎樣,秦風也不見得會回來。如今他財大氣粗,怎會隻有這一處房子。
  可是她必須找到他。小區很安靜,耳邊隻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宋渝汐在原地茫然的站了一會,才拿起手機,抱著聽天由命的心態按出了一組號碼,沒有想到居然通了,空蕩蕩的聲音一下接一下的響著。
  渝汐固執地握著聽筒,就像以前一樣,明明知道秦風聽不到,就算聽到了也顧不上接,她卻不掛斷,抱著雙膝坐在地上,任由那忙音在耳邊一聲聲回響。
  那時的她會在心裏不斷地問,他是不是又打架了,對方人多嗎?他受傷了嗎……麵條放涼了全都擰在一起,成了一團疙瘩,在透明的玻璃碗裏醜陋的蜷縮著。那天秦風很晚才回來,外麵下著小雨,他的頭發不知是被汗水還是雨水打濕,臉上依舊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瘦削的身子倚著門框,一雙黑眸冷若寒星,看著宋渝汐。渝汐一言不發的拿出藥箱,走到床上,垂著眉道:“過來吧。”秦風不語,宋渝汐抬眉望去,見他自褲兜裏掏出手機,猛地摔到地上,力氣很大,手機登時四分五裂。宋渝汐呆呆的看著地上破碎的殘骸,突然也厭惡起這樣的自己,從什麽時候起她變成了自己最厭惡的那種女人,如同蚊蟲一般粘在男人的身上,步步緊逼,用自尊和驕傲考驗著男人的耐心和彼此的情感。
  很久,很久……電話的一邊竟然有人接起,低沉的聲音很虛幻,不確定的喚了一聲。
  宋渝汐愣在那裏,突然覺得四周的景物都在眼前晃動,一切皆不真實。剛才,她居然聽到秦風的聲音低低的叫了聲“渝汐?”
  還沒有等到宋渝汐應答,嘟的一聲電話被掛斷,宋渝汐機械地闔上電話,有些不知所措。
  背景是藍天白雲,身後是橙紅色的落葉在風中搖搖而墜,宋渝汐纖細的身子仿佛置身於風景畫中,孤零零的一個人。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電話鈴聲響起,一個陌生的號碼,宋渝汐翻開蓋子說了聲“你好”。
  那邊不耐煩地問:“什麽事?”還是那個聲音,秦風的聲音,即便是隔著聽筒她也能辨認得出來。
  宋渝汐又看了眼號碼,不是她剛才撥的那個。他問她什麽事,天底下居然有嫖客沒有付賬,然後問妓女什麽事的,問得還是那樣理直氣壯。
  宋渝汐低低地說:“我想……我想,我想拿回昨晚的錢。”
  說到這裏便不敢再說,像小女孩一般緊握著電話,生怕答應給糖果吃的大人反悔。
  秦風沉默了一會,才說:“你在哪?”
  宋渝汐不及細想,脫口而出:“在你小區門口。”
  秦風便掛斷了電話。
  宋渝汐握著手機,心依然不平靜地跳動著,她方才撥的第一組號碼,是三年前秦風的電話。他依舊留著三年前的號碼,他會在第一時間叫出她的名字……宋渝汐到底不是年少情懷的單純女孩了,思即至此嘴角的苦笑反而更深。
  黑色的奧迪在宋渝汐身前停下,車窗緩緩搖下,秦風帶著寬大的黑色墨鏡遮了半張臉,隻嘴角微微扯動,命令一般的語氣,“上車。”
  車內是凝固的安靜,秦風目不斜視的注視著前方,方向盤上的手幹燥而厚重,青色的血管明顯凸起。宋渝汐恰好能看到他右眉上的傷疤,斜長的一道直入鬂間,在時間的洗禮下,這道疤痕已經不似當初那樣猙獰怕人,連同這他們之間的情緣漸漸淡去。
  宋渝汐永遠記得這疤痕是怎麽來的,也永遠記得那霎時的血腥,那是她二十年生活中第一次如此接近暴力和社會的躁動,黑社會,這個名詞,首次脫離電視和書本赤裸裸的出現在她的麵前,令人戰栗。
  走到酒吧門口,宋渝汐依舊猶豫,自小她便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家庭和睦,升學之路平坦安穩,在別人口中她是帶著光芒的天之驕子,何曾於深夜來過這種人蛇混雜的地方。然而,從她和秦風初次相識,到現在走在一起,她的生活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
  秦風似乎察覺了她的不安,轉過身,目光柔和地看著她,劍眉星目映在她的眼裏甚是俊朗,他說:“二爺待我好,他就是想看看你,沒事的。”宋渝汐揚著頭微笑。
  秦風握緊她的手,另一隻手向她的胸前伸來。宋渝汐心頭突的一跳,臉色緋紅,咬著唇立在那裏。彼時,她穿牛仔褲,白襯衫,長發漫肩,素麵朝天,一幅標準的學生模樣。秦風的手觸及她襯衫的第一個扣子,輕輕的解開,把領子向外分開一些,不再說話,拉著她進了門。宋渝汐隻覺得一絲淡淡的失落閃過,未及追究便被五彩紛擾的燈光晃得眼暈。
  直到後來某個漫天飄雪的夜,回憶起之前的一切,她才發現,他們最大的悲哀是所處的生活圈子不一樣,他們的之間的裂縫自那個扣子起便已經存在。他們的情感從一開始,就被差距的鴻溝埋下了禍福難料的種子。
  二爺並不老,不過三十幾歲的光景,眼神中卻有著一份沉澱歲月的滄桑。他們這樣的人,能走到今天,或者說能活到今天,必是經受了很多苦難生死,其間的痛楚亦非常人所能理解。
  二爺淡淡地看了一眼宋渝汐,一揮手,底下的人就倒了滿滿的一杯酒,遞了過來。
  宋渝汐雖然不善飲酒,可她知道,若是向秦風求助便是對二爺的怠慢。觸手的高腳酒杯冰冷光滑,杯中波光瀲灩妖嬈,她微微閉眼,一仰頭強自喝下。強忍住喉間火辣辣的灼燒感,她輕輕的把酒杯放到玻璃幾上,恭敬地說:“謝謝二爺。”光影流離間她似乎看到二爺笑了,又似乎沒有。隻聽沉穩的聲音道:“去玩吧。”
  酒勁上來,她頓覺頭暈,秦風把她帶到角落中的沙發上坐下,撫過她的額頭,說:“我去倒杯水給你。”說罷便轉身走向吧台。
  燈光絢爛,晃得眼前一片迷亂。勁爆的音樂和呼喊尖叫充斥室內,有種滿滿的暴脹的感覺。
  “呦,這是哪家的妹妹這麽清純,來給哥哥疼疼。”一隻手摸上了宋渝汐的臉。
  酒頓時醒了幾分,宋渝汐惱怒地拂開那人的手,怒目而視。那人倒也算是眉目俊朗,隻是一臉的痞笑讓人無端生厭。身後跟著的幾個小弟,亦是滿臉的猥瑣之色。
  “還是個有脾氣的,正合九哥胃口。”說著便強拽起宋渝汐往自己懷裏送。
  宋渝汐心生恐懼,卻覺得胳膊被人自背後拽住,那幹燥寬大的手讓她心安。耳邊聽秦風冷然的聲音響起:“九哥,渝汐不懂事冒犯九哥,還請九哥多擔待。”
  那叫九哥的男人仍握著宋渝汐的手不鬆,挑釁一般的看著秦風,“秦風,我們出來混的,女人如衣服,今個九哥看上了你的這件衣服,借九哥穿幾天如何?”
  秦風道:“九哥,她不同。這次算是秦風欠你一個人情,日後……”
  “砰”的一聲巨響,生生打斷了秦風的話,原本喧鬧的室內突然安靜,隻有孤鳴的音樂在一地玻璃碎片中獨自歌唱。九哥冷冷地說:“秦風,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和九哥討價還價你還不夠格,別仗著二爺給你幾分臉色便在我麵前耍橫,想上位你小子差遠了。”
  這二人平日裏便不和,此番宋渝汐不過是九哥抓住的一個施威的機會。
  九哥手裏猶然握著半個酒瓶,宋渝汐咬著唇看著秦風,他額頭滲著血,在臉上蜿蜒而下,流到嘴角,卻不及右眉處斜長的傷口觸目驚心,綠色的玻璃渣似乎混雜在皮肉之間。燈光下,冷麵帶血的秦風宛若暗夜之神,一身冷煞邪氣,語氣卻恭敬非常,“謝九哥教訓。”
  宋渝汐見慣了秦風挺腰飛揚的姿態,心裏替他委屈,未及細想,一腳便向九哥的擋下踹去。一聲慘叫未必,卻聽二爺沉穩的聲音響起,“老九,怎麽和小輩們一般見識?”
  “怎麽,嫌少?”
  一個冷冷的聲音將宋渝汐拉回現實,慌忙回神,看見一張支票遞在自己眼前。車不知何時已經停在路邊,秦風的墨鏡摘了下來,眼中有不加掩飾的輕狂。
  想當年她在他眼裏是簡單純真的女孩,如今卻是求財賣身的小姐。難怪……
  事已至此,宋渝汐也懶得解釋,索性由著他誤會下去吧。
  她低著頭將支票接了過來,見上麵寫著一個大寫的貳,抬起頭疑惑地說:“你記錯了,不是二十萬。”
  “我給得起。”
  宋渝汐正欲開口,卻聽那沒有一絲感情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口氣說:“下車。”
  她匆忙地被趕下車,他依舊沉著臉不去看她,她也隻看得到他右眉的疤痕。她還記得,那裏縫的是九針。
  那一天,急診室裏的他臉色灰暗,冷得怕人。小護士縫針的手都在顫抖。
  他說:“縫了幾針?”
  “九針。”
  “再縫一針。”
  “可是……”
  “縫!”
  那時的他也如今日這樣,冷酷粗暴,似要用無懈可擊的強悍掩飾深入骨髓的疼痛。她望著那道傷口恍惚出了神,猝不及防,車中的他已飛馳而去,塵土飛舞,如瞬息煙花。
  然而煙花再美,終究也有謝幕的時候。
  手機響起,宋渝汐接起,輕聲道:“嗯,媽,我下午的飛機,你在醫院等我。”

  第二章、四個人、兩份情、一場愛
  別離三年,宋渝汐不曾回來過,而今重新踏上這片生養自己的土地,心中眷戀無法言語。
  出租車司機熱情地介紹著大連這座海濱城市的風土人情、餐飲美食和各種旅遊風景區。東北人的豪爽和大連人的直率讓宋渝汐清晰的意識到,她回家了。
  車窗大開,宋渝汐聞到空氣中淡淡的海水味道,熟悉的也是陌生的。依舊是整潔的街道、高大的行道樹,那大片大片的梧桐葉泛著秋色的黃,在風中搖曳,偶爾飄落,成片的堆在地上。
  就是這條街道,拐角的地方有家很好吃的小飯店,老板娘說一口標準的大連話,為人豪爽。宋渝汐第一次請秦風吃飯就是在這裏。
  老板娘一上來就誇秦風是帥小夥,帥得一塌糊塗。讓一向冷酷的秦風也微微有些不自然,悶著頭研究菜單。
  宋渝汐記得他們點了很多菜,也不是故意點的,隻是,原本說好了是宋渝汐請客,誰知反倒是秦風問她這個喜不喜歡吃、那個喜不喜歡,問得宋渝汐措手不及,隻能一個勁的點頭。切片的肘子肉、蛋黃南瓜、醬悶鯉魚……等到菜上齊的時候,兩個人齊齊傻眼。最後剩下好多吃不掉,老板娘還戲稱他們小兩口不會過日子,說得宋渝汐臉上一陣陣地紅。不過,宋渝汐倒是頭一次發現有人居然可以若無其事地把啤酒當白水喝,沒有一般男生帶著炫耀的表情,秦風很自然而或者說很安靜的吃飯喝酒,讓人看著有種說不出來的舒服。他明明很年輕,可整個人卻透著滄桑的沉穩和成熟,這樣的男子是宋渝汐前所未見的。
  最後結賬的時候,老板娘說秦風已經結過了,宋渝汐愣了,“不是說好我請的嗎?”秦風還是酷酷的不多話:“下次吧。”
  於是就有了下次和下下次……
  電話鈴聲響起,截斷了宋渝汐的回憶,是劉一凡。
  她這才想起自己走的匆忙,居然忘記向他打招呼了,豈不是無故曠工?一路奔波,讓她就連說話的聲音都軟軟的帶著疲憊:“師兄,家裏出點事,我想請幾天假。”自然是不能說自己已經到了大連,要不那邊劉一凡非得掀了桌子。
  劉一凡語氣不禁柔和起來:“要我幫忙嗎?”
  “師兄,那套施工圖我還沒畫完。”
  “我另找人畫,有需要的話盡管找我。”
  “謝謝師兄。”
  “誤工費我會在你工資裏扣的。”
  宋渝汐頑皮地吐了吐舌頭,掛了電話。
  司機師傅笑道:“小姑娘這樣才對,年紀輕輕的就應該多笑笑。”
  電話再次響起,宋渝汐看了眼屏幕,是寧榕。頓時溫暖的笑容漾了滿臉。
  寧榕標準的女高音吼道:“小汐子,姐姐我馬上飛到你那鳥地,立馬去機場接駕。”
  宋渝汐稍一遲疑,那邊便叫道,“你丫磨嘰什麽呢,不就那幾個破工資嗎,姐待會補給你。你說說你,年紀不大整個一財迷,人家是萬事向前看,你也是,不過是金錢的錢,共產黨不是教導我們不能拜金……”
  “小榕……”
  “廢什麽話,趕緊的。”
  宋渝汐唇邊笑意更深,把電話遠離耳朵:“可是我剛下飛機,到大連了,說不定咱倆剛才在機場擦肩而過呢。”
  “啊!”果然是一聲大吼。靜了片刻,那邊廣播登機的聲音依稀傳來,“你個死丫頭終於肯回來了,別急著走,我三五天就能回來,等姐回來去趟你家。你要是敢跑……”
  宋渝汐一連應了幾個好,那邊寧榕雷厲風行地掛了電話。
  醫大二院。
  宋渝汐終於見到闊別多年的母親,也顧不上說說話,母女二人就樓上樓下的折騰,交了手術住院的各種費用。主刀的醫生是一個手指修長的中年男子,溫和地安慰她們,說這種心髒搭橋手術的危險性越來越低,這樣的手術他們一周能做好幾個,要她們安心。
  可是,在簽同意書的時候宋渝汐的手依舊是抖的。小時候大人們開玩笑問,渝汐將來想嫁什麽樣的人,她總是驕傲的抱著爸爸的胳膊說,就嫁爸爸這樣的。一直以來,父親在她心中都是高大堅強的形象,家裏家外的承擔,幾乎無所不能。但此時看著觀察室裏吊著點滴的父親,她頓時覺得頭頂的天空一片陰霾,是壓抑的灰黑色。
  母親抱著她,撫摸著她的頭發,淚水就漫進她的脖子裏,溫熱的。
  “媽,對不起。”
  “傻孩子,媽不怪你,媽知道你這些年過得苦,有時候我就在想,渝汐現在在幹什麽,吃飯了嗎,自己一個人會不會害怕。可是你爸說別擔心,再怎麽苦咱們的女兒都會挺下去,就讓她在外麵吃幾年苦鍛煉鍛煉。孩子,別怪你爸心狠,他也是為你好。”
  “媽,我知道,我都知道。”
  手術定在第二天,母親不肯回家,非要在觀察室外守著父親。
  宋渝汐買了晚飯回來,便看到母親站在玻璃窗前,看著裏麵的父親,臉上的線條特別柔和,笑得那樣溫馨而幸福。宋渝汐隻覺得鼻子裏一酸,連忙輕輕將晚飯放在母親身側的長椅上,轉身向走廊另一側走去。
  走廊盡頭便是陽台,風吹過她的發,在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線。
  天色已經黑盡,她拿出一根煙,火柴劃出一道熒藍色的光,冒起淡淡的白煙。橙紅色的火光在風中搖曳起來,在濃黑的夜幕下精靈一般閃耀。宋渝汐看得有些呆了,被燙到手才恍然回神。
  被調成振動的電話恰在此時響起,宋渝汐看著電話上的來電顯示號碼,那串數字,隻一次她便記住了。她深吸了口氣,掐滅了手裏的煙,接通電話,輕輕地“喂”了一聲。
  那邊是重重的呼吸聲,一下重過一下,她身邊的風聲順著聽筒傳到他的耳邊。秦風的聲音低啞,帶著掙紮,他說:“你在外邊?”
  “嗯。”
  “這麽晚?”
  這種帶著點點關懷的語氣……宋渝汐身子在晚風中顫抖著,不禁問:“你喝多了?”
  “你關心嗎?”
  宋渝汐愣住。秦風是理智而冰冷的男子,在他那個圈子裏,冷漠是他的保護傘,唯有別人看不透他的心思,才不會輕易的被人吃掉。也隻有在酒醉時,才能看到他心底的別扭。
  秦風下午在公司裏見到了昨天九宮裏的那兩位狗屁項目經理,兩個人戰戰兢兢地跟他解釋了半天,他才恍然明白這其中的誤會。他站在八十三樓的天台上吹了一下午風,卻依舊吹不散聚集在心頭複雜而焦灼的情感。他居然在那麽粗暴地對待了她之後,還殘忍地把她的自尊踩在腳下。更可笑的是,當他終於鼓起勇氣道歉的時候,得到的居然是她已經離開的消息。夜色已深,傷心的人怎麽能不醉?
  秦風說:“宋渝汐,三年前你一走了之,三年後你拿了我的錢再次上了飛機,你把我秦風當成什麽了。為什麽不肯給我時間來改變這一切?為什麽不相信我們不會一直過這樣的日子呢?”
  宋渝汐聽不大明白秦風這番似有所指的話,她的話還沒說出口,便有腳步聲便沿著聽筒傳來,她聽到一個人詫異地叫道,“**,揚子,你快來看看風哥醉成什麽樣子了,這在女廁所門口坐了大半天了,看把這幫小姑娘嚇得,堵在門口還讓不讓人上廁所了。”
  似乎有人拽起了秦風,電話掉到了地上,“砰”的一聲震得宋渝汐耳邊轟鳴。
  揚子撿起了電話,陌生的號碼。他接了過來:“喂,你好?”
  冷風中,宋渝汐握著電話,不敢也不知道怎麽開口,莫名的心虛,直到那邊掛斷,她才將舉了半響的胳膊放下,展開手心,全是冷汗。
  揚子低著頭似有所想,拿出自己的手機輸入了那個號碼。
  卻聽老三吼道:“風哥,我是老三,老三,我不好同誌這口……”
  揚子無奈地笑了,快步走了過去。
  翌日。
  宋渝汐扶著母親,二個人都緊緊地盯著顯示屏,彼此的手緊握。儀器自父親腿上的動脈進入,沿著血管慢慢推進,直至把一個微小的片狀物送到心髒的血管裏。
  看的宋渝汐雲裏霧裏,隻能讚歎科技昌明。
  漫長而揪心的等待,直到父親醒來。
  醫生叮囑不能動彈,因為腿上的動脈傷口尚未愈合,一動便是血流不止。一天一夜,母親沒有合眼,就那樣守著看著父親,不讓他動半分。
  父親看著渝汐,微笑。宋渝汐也笑,卻湧出了眼淚。千帆過盡,也算嚐盡悲歡離合,但在家人身邊,心永遠是寧靜的。
  宋渝汐一連幾日守在醫院,身心疲憊,接到寧榕的電話時隻低低地說:“榕,我爸病了。”
  “什麽,你怎麽不早說,哪家醫院?嗯,你別動,等著我來。”
  自相識起,寧榕便是男孩子一般的性格,大聲說話,叫嚷,哭鬧,她為自己而活,不壓抑心中的情感,想的便是說的,活得簡單而充實。一路橫衝直撞地走來,所承受的傷痛自然比別人多上許多,但她無疑是宋渝汐所認識的人中最堅強的一個,她立於世俗的中央卻依然不曾隨波逐流。寧榕說,酷睿二代擱她那就是浪費,她的腦子充其量就是個586,過於複雜悲傷的事無法計算存儲。她說,宋渝汐,你就是個小廢物,多大點事值得你躲那麽遠,他秦風再有能耐管天管地他還能管你戀愛嫁人了……
  寧榕,可惜我不是你。為了無法成全的愛情,我隻有離開的勇氣,離開了至親的家人和你們——我的朋友。
  寧榕拎著大包小包風風火火地趕來,xx白金yy膠囊在她手裏甚是招搖,她正眼也不看宋渝汐,直接進了病房。
  寧榕本就能言善道,加上這幾年帶著旅遊團天南海北地溜達,一個勁地勸說遊客購物,那嘴皮子練得,光用口若懸河已經不足以形容其滔滔不絕之勢。
  考慮到父親還很虛弱的身體,宋渝汐不得不上前拉住寧榕,對母親道:“媽,我和她出去逛逛。”
  麥當勞。
  宋渝汐殷勤地買了兩個甜筒遞到寧榕手裏,寧榕繃著的臉微有緩和,接過甜筒又遞給宋渝汐一個。宋渝汐笑著接過,伸出舌頭就去舔。
  卻聽寧榕的大嗓門回蕩在麥當勞喧囂的室內:“誰讓你吃了,我讓你幫老娘拿著。”
  宋渝汐慌忙收回舌頭,怯生生地問:“要不……要不再給你買個?”
  寧榕看著她,無奈地笑了:“你就裝可憐吧。”又說,“渝汐,你爸的手術費你從哪弄來的?我多嘴問了醫生,十萬不是小數目,你家剛買了房子,不可能有這麽多錢。”
  宋渝汐低著頭:“公司借的。”
  “是那個斯文眼睛的帥男吧,那廝指定看上你了。”
  宋渝汐瞪了她一眼。
  寧榕舔了舔嘴唇,斂了神色道:“你真打算一輩子不回來了?你爸一把年紀了,身子又不好,你忍心不在他身邊?還有,你個沒良心的東西,是不是忘了盈子了?”
  “沒有。”
  宋渝汐怎麽會忘記這個已經融入骨血的朋友,她與盈子相識遠遠早於寧榕,是一條街上自小玩到大的夥伴。她上大學時,盈子已經輟學在外打拚,二人時常十天半月的見不到麵,然而彼此心裏的記掛不曾減淡。後來因為秦風,家裏斷了她的生活費,也是盈子時不時地總塞給她錢。其實很多時候想起來,宋渝汐都覺得自己虧欠盈子實在太多。
  三年前,她離開的時候,盈子隻在電話裏說過一句話,宋渝汐,你記住了,你什麽時候回來咱們什麽時候再說話。
  之後她給盈子打過很多電話,盈子既不掛斷也不說話,宋渝汐就自己說,有時說很多,說她工作上的事兒,說同事的八卦……而有時候隻為了聽聽盈子的呼吸聲。
  寧榕說:“我他媽犯賤,就應該和盈子一樣不搭理你。”
  宋渝汐說:“榕,讓我想想。”
  寧榕想了想說,“盈子快結婚了,你倆怎麽也得在這之前和好吧。”
  畢竟是給別人打工的,宋渝汐也不好再拖下去,見父親病情穩定下來便要回去。
  母親似乎有話說,卻在父親的眼神下什麽也沒有說。父親說:“注意身體,別太累。”
  她點頭,又怎麽會不明白他們希望她留下來的心思呢。
  寧榕載她去機場,順手塞給她一張支票。
  宋渝汐看著十萬的支票,剛欲開口,寧榕便搶著說:“你的脾氣我知道,再困難你也不肯開口跟我借錢,但這錢你拿著,欠我的錢總比在外麵欠別人的要好。”
  宋渝汐怔怔地看著寧榕,別過頭擦去了臉上的淚。
  寧榕似乎沒有看到,笑聲爽朗地與她告別。
  飛機上,宋渝汐出神地望著整座城市,多少次她想家的時候,就用Google earth去找這座城市,去找自己家的房子,看著圖片上虛無的建築物倍感親切……
  晚上,宋渝汐給劉一凡發短信,說她已經回來,明天就能上班。
  劉一凡電話打來時宋渝汐正在刷牙,匆忙接起口齒不清地嗚了嗚。
  劉一凡輕聲笑道:“看來我又打的不是時候。你聽我說就行,市郊那片別墅區有個活兒,業主想拆了現有建築重新設計再建,麵積不大,你看你能接不。設計費可不低。”
  宋渝汐正是需要錢的時候,自然得接,忙應下。
  於是連夜查了很多資料做了詳細得準備。那處地段地價很高,一個別墅沒有千百來萬拿不下來,業主買了房子非要推掉重新設計,有錢人財大氣粗真是不可理喻,沒事就喜歡窮折騰。
  第二天,宋渝汐早早地趕到了現場,直接被保安擋在了門口,從頭到尾地盤問了她一遍還是不放行。宋渝汐隻得打了個電話知會客戶,客戶倒也爽快,當即表示來門口接她。
  趁這個空隙她好好地打量起這個高檔別墅區,預置組裝的房子,現代而簡潔。這種手法當下很流行,照搬歐洲的模式,然而內部的功能流線卻也是原樣照搬的,東方人使用起來會覺得不那麽方便。可拆了重建也太興師動眾了吧。
  白色的奔馳小跑停在宋渝汐麵前,從上麵走下來一位女子,短發,穿簡單的刺繡上衣和牛仔褲,眼神銳利而清澈。她微微昂首:“你好,我是蘇晴。”
  “蘇小姐,您好。我是晶藝公司的宋渝汐。”
  蘇晴沉沉地看了眼宋渝汐,眼神銳利,其間似乎有極黑的影流動,令宋渝汐暗自詫異。再看去,蘇晴已經是溫和地笑:“宋小姐,我們進去看看房子吧。”
  蘇晴說:“宋小姐,其實我們的要求很簡單,不要照抄洋鬼子的設計,起居室大而無用。買這個房子其實是看上了這塊地,我男朋友喜歡背山臨海的房子……”
  宋渝汐一一記下蘇晴的要求,別看建築師說出去挺好聽的,其實哪裏由得了你做主,甲方是天是上帝,人家怎麽想你就得怎麽來。時間就是金錢,沒有人有時間聽你的創意思想,思想這東西誰都有。
  建築這個行業在甲方為天的國內舉步維艱。
  蘇晴說:“宋小姐,多久能看到方案?”
  “五天。”
  蘇晴挑眉:“三天。”
  宋渝汐看著這幹練精明的女子,笑道:“好,蘇小姐等我電話。”
  這個別墅改造的設計做起來並不難,很多想法都巧合的和宋渝汐之前的暢想雷同。落地窗,大麵積的跳台,甚至是可以自動開啟的屋頂。
  恍惚中有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拿方案圖初稿給劉一凡看的時候,他盯著圖紙看了半響,抬起頭推了推金絲邊的眼鏡,認真而嚴肅地說:“宋渝汐,敢情你是設計費越高越有效率呀。之前是不好好給我幹活是吧。”
  宋渝汐哭笑不得:“劉扒皮,你別拿勞動力不當幹糧,誰不知道他們有錢人不好伺候,我這都兩天沒合眼了。”
  劉一凡說:“行,這圖我看成,隻要他們出得起錢。你回去休息吧,不扣你工錢。”
  “我也想。可是約了業主待會來看方案,師兄,你跟我一起吧。我挺怕那女的,看我的眼神跟大灰狼看到小紅帽似的。”
  劉一凡笑了,他笑起來嘴角上揚,扯出很好看的弧度,給人溫文爾雅的感覺。他說:“行,那你得請我吃晚飯。”
  宋渝汐苦笑道:“你老半夜再叫幾聲,就算功德圓滿了。”說完轉身就跑。
  待劉一凡反應過來,她已經進了大廳。劉一凡看著她挺直的背影,笑容異樣柔和,如同三月暖春河畔微風。
  宋渝汐早早地候在門口,卻接到蘇晴的電話說路上塞車,要晚一會到。
  已經下樓來了便懶得再上去,她索性去便利店買了根雪糕坐在路邊吃,順便曬曬太陽,還得小心翼翼地避開劉一凡辦公室窗戶的視野範圍,省得又被他說尋機偷懶。
  一根雪糕剛剛吃完,宋渝汐就聽到蘇晴叫她,“宋小姐,不好意思,我們遲到了。”
  她趕忙抬頭,用袖子擦了擦嘴,卻在看向蘇晴的時候愣住了。
  生活猶如戲劇再次上演。
  直到蘇晴又喚了聲“宋小姐”她才堪堪回神,手中緊握的雪糕棍黏黏的,如同她此時心中化不開辨不清的情緒一樣惱人。宋渝汐吸了口氣才使自己的聲音不至於顫抖,她說:“蘇小姐,你好。”
  蘇晴挽著身邊的英挺的男子,身後是那輛黑色的奧迪,介紹道:“這是我男朋友秦風,這位是設計師宋渝汐。”
  秦風伸出了右手,說:“宋小姐,你好。”
  宋渝汐覺得自己此時綻開的笑容一定很難看,舉起拿著雪糕棍的手歉意地道,“秦先生,不好意思,我手上髒。”
  其實她沒有別的意思,可秦風幽黑如墨的瞳孔緊緊一收,眼裏又冷了幾分,直直地盯著她,那毫不掩飾的憤怒讓她如芒在背。
  蘇晴說:“我們進去吧。”
  坐電梯上了樓。
  劉一凡已經等在會議室的門口,禮貌而溫和地同他們打招呼。蘇晴與秦風走在前麵,率先進了會議室,宋渝汐跟在後頭,輕輕地拉住劉一凡的袖子:“師兄,待會方案你來講吧。”
  劉一凡回過頭,溫潤的眼睛亮亮的,嘴角似乎帶著一抹壞笑,“那設計費算誰的?”
  宋渝汐怒視他,輕哼一聲自他身邊走過。
  時隔三年,往事已然麵目全非。如今,他有佳人相伴,寶馬香車,聲名地位都握在手中。而她,不過是他往昔平凡時光裏一名匆匆過客,既是過客,便是過往,是無法追回的遺失。
  想及此處,宋渝汐慌亂的心情漸漸沉靜下來,親自上台講解,投影儀前倒也算是應對自如,言語間透著一份淡淡的灑脫。
  蘇晴精致的妝容下,一雙鳳目眸光明亮:“宋小姐,你的方案我很喜歡。你看呢,風。”
  秦風手裏握著紙杯,微有使力,捏得杯子變了形,他的聲音緩慢而低沉:“按你說的來。”
  蘇晴笑了,那是一種被寵溺女人的幸福微笑:“這設計很有家的感覺。”
  家,這個字輕輕地落在宋渝汐心裏,泛起一片漣漪。大學的時候,宋渝汐做過一個小型建築的設計題目,沒有任何限製條件,沒有麵積的要求,甚至沒有地形,整張的任務書上隻有一個字“家”。二十出頭正是天真幻想的年紀,家的概念更多的是與情感相連。那時她與秦風剛在一起,一切都是甜蜜的美好。秦風陪著她泡圖書館,穿寬大的襯衫遮住胳膊上的紋身,他自然看不進書,隻安靜地陪在她身旁。他時常枕著胳膊趴在桌上,閉著眼睛不知是不是睡著了,睫毛低垂著,午後的陽光打在他俊朗的側臉上,異樣的柔和,連堅毅的嘴角都是軟軟的柔柔的。她習慣性的咬筆杆,他長長的胳膊便伸過來,奪下她的筆,眼皮都不曾動一下,他溫暖的手撫過她的手,連帶著心底也癢癢的,宋渝汐在那一瞬間突然覺得,這種瑣碎的關懷就是幸福,幸福便是家園。
  而現在,他們的家沒有了。有的隻是他和別人的家,用的還是當年的構思。
  宋渝汐禮貌性地微笑:“謝謝。”
  劉一凡說:“既然蘇小姐滿意這套方案,那麽我們就按照程序往下安排了。”
  “好的,有勞了。”蘇晴看著秦風說,“我們走吧。”
  秦風未置可否,起身便走向門邊。
  宋渝汐低著頭收拾圖紙,鬢角的碎發滑落下來,遮住了眼睛。
  劉一凡湊過來壓低聲音說:“今晚請我吃飯。”
  宋渝汐嘴角扯出一個微笑,亦一本正經地說:“蔥花麵一碗,隨便加蔥。”
  劉一凡剛欲反擊,卻聽門外的秦風道:“秦某想請二位吃個飯,算是答謝,不知二位能否賞光?”
  宋渝汐回過頭,見秦風站在玻璃門外,身子挺立,直直地盯著她,然而,眼裏冰封千裏,隻望得到一片冷然,而不見情感。蘇晴拉著秦風的胳膊,也在看著她,一頭短發倒是顯得臉部線條有些剛硬。
  甲方請客吃飯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然而,此番劉一凡卻覺得氣氛有些說不出的異樣,征詢地望向宋渝汐。
  三道目光同時投來,宋渝汐覺得連呼吸都有些局促,正不知如何開口,卻聽蘇晴說:“瞧我這記性,竟忘了請宋小姐吃飯。不知宋小姐可否賞臉?”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不過就是吃個飯,能難到哪去,床不是都上過了嗎?
  宋渝汐索性笑道:“那得看總工大人扣不扣我工錢?”
  蘇晴亦笑道:“宋小姐放心,拉上劉總工一起,自然沒有人扣你工錢。”
  於是蘇晴定了飯店,四個人一起下樓,蘇晴挽著宋渝汐走在前麵,聊些女人們最關心的護膚美容之類的話題。劉一凡和秦風走在後麵,秦風本就寡言,劉一凡亦不是多話的人,二人沉默的並行。卻聽秦風突然低聲說,“宋小姐到貴公司很久了?”
  “差不多兩年吧。”
  劉一凡初次見到宋渝汐是在校園招聘會上,她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憔悴,讓他不由地多看了幾眼,接過她的簡曆問道:“畢業證呢?”宋渝汐他麵前聲音怯怯地說,“不好意思,我……我沒有畢業……”似乎記憶中,她不曾說過對不起這三個字,倒是不好意思常常掛在嘴邊。那時他便知道,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骨子裏是不容小瞧的倔強。
  “她畢業了嗎?”
  聞言,劉一凡不禁側過頭去打量秦風,這位看似冷漠的男子,他居然知道她沒有畢業?雖有疑惑,劉一凡卻沒有問,每個人都有過往,作為未曾參與其中的過客他沒有問的權利,他說:“沒有。”
  “像貴公司這樣的知名公司會錄用沒有畢業而輟學的學生?”
  劉一凡卻柔和的一笑,“相對於一紙文憑,我們更看中設計的能力,不是嗎,秦先生?”
  秦風在那樣明朗的目光中突然驚覺自己的話太多了,“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恰好走到門口,蘇晴回身挽著秦風,說:“劉總工、蘇小姐,我們先行一步,飯店門口見。”
  劉一凡為宋渝汐開了車門,手輕輕地撫過她的發,輕聲說:“沒事的。”
  那樣溫潤的聲音帶著滿滿的關心,幾乎讓宋渝汐眼裏湧出淚來,趕忙低著頭去尋安全帶。
  路上堵了會車,到飯店時天已經黑了,耀目的各式燈光拉開了繁華的夜幕。自然是本市數一數二的飯店,門前名車一字排開,大堂富麗堂皇裝飾不俗。穿著旗袍的小姐引著宋渝汐和劉一凡上樓。走進包間,蘇晴已經坐在那裏了,右手舉著高腳杯淺啄了一口,笑著說:“二位見笑了,我這人就貪酒,阿風為這個沒少跟我吵,可一見了酒我就忍不住。”
  宋渝汐注意到蘇晴拿著杯子的右手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是一種特製的片刀留下的傷口,她覺得蘇晴也是個很有故事的女人,而在她的故事裏一定有秦風,也可能就是一個關於秦風的故事。幾乎是情不自禁,宋渝汐說:“蘇小姐少喝點酒,對身體不好。”
  蘇晴的眼神柔了幾分,她說:“宋小姐叫我蘇晴就好,要是不見外叫我一聲蘇姐也行。”
  宋渝汐說:“蘇姐,你也叫我渝汐吧。”
  蘇晴應了聲,抬眼恰好看到剛走進來的秦風,笑著說,“你這大哥做的,還得去跟他們打招呼,老三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
  秦風沒有說話,坐到蘇晴身邊,為她掰了筷子,鋪好餐巾,順手收起了她的酒杯。
  蘇晴瞪了眼秦風,然而,鳳目中卻含著一絲幸福的淺笑。
  有那麽一刻,宋渝汐想,也許這樣才是最好,也隻能這樣了。
  菜品自然是豐盛。
  宋渝汐本就愛吃,一吃東西便把不高興的事統統忘在腦後。
  以前和秦風吵架,想著再也不見他再也不原諒他,可是晚上看到他站在寢室樓下,英挺的身子頻頻接受女生們的注視卻眼睛都不眨一下,打好草稿的冷言冷語卻說不出口。
  而那時的秦風,便趁她語塞的時候走到她麵前,高大的身子把她籠進自己的陰影裏,表情淡然,隻有尾音的顫抖泄露了他的緊張。他自懷裏拿出一個飯盒塞到宋渝汐手裏,說:“明早一起去圖書館。”宋渝汐氣哼哼地說:“你又不看書去什麽圖書館?”到底是大男子主義,秦風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怎麽哄人,或者說他彎不下腰來說些令人動容的話,為了生存他早已忘記了如何表現自己柔情的一麵。他的想法隻在心裏,然而他不說,誰會知道。
  宋渝汐回到寢室打開那個飯盒,是冒著熱氣的酒釀湯圓,那一顆顆珠子一般的湯圓漂亮地躺在那裏,以一種溫暖幸福的姿態,幾乎是不假思索,她的短信就已經發了出去:“明早,老地方。”
  年輕多好,連吵架都是浪漫。
  杯箸交錯間,除了秦風依舊寡言,蘇晴、宋渝汐、劉一凡三人倒也是相談甚歡。宋渝汐流連菜肴之間,常常是嘴裏塞滿了東西支吾著和蘇晴說話。
  正在此時,吱嘎的一聲,門被自外推開,走進來四五個人,手裏都端著酒杯,為首一人拎著一瓶五糧液大聲說:“風哥,蘇姐。”
  宋渝汐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抬眼去看,正是當日九宮的老三。
  老三也看到了她,食指指著她就嚷:“你……你,是你。”
  宋渝汐腦子裏嗡的一聲,立刻被一片蒼茫的白色籠罩,空蕩蕩的,亂了方寸,唯有直愣愣地看著老三。老三自那一雙水樣的眼中依稀看到了柔軟地乞求,言語上不禁一緩。
  劉一凡與蘇晴俱是疑惑,看看老三也看看宋渝汐。
  有時候,很多事情很多東西恰恰需要這樣一瞬間的緩和。眾人的注意力似乎都在老三身上,很少有人看到秦風冷峻的眼神細微地動了下,幾乎查不可覺地悄然示意。
  於是,揚子上前一把拽了老三,手上使力:“老三,喝高了是吧,怎麽見到美女的就沒了正形,讓人笑話。”
  老三雖是有些莽撞,但畢竟是場麵上的人,心思一轉,哈哈笑道:“怎麽,這妹妹看著眼熟,像我的初戀,還不讓我認識一下?”說著便端著酒杯走到宋渝汐跟前:“妹妹,既然有緣就認識一下,老三我敬你。”說罷仰頭喝盡了杯裏的酒,一雙酒意微醺的眼睛亮亮地盯著宋渝汐,許是入戲頗深,竟帶著幾絲愛慕的情緒來。
  宋渝汐也是見慣他們這種人的處事方式,握著酒杯站起身,挺直的脊背透著一份清亮的倔強。她微笑著說:“不敢當,我敬二爺才是。”
  酒杯剛剛舉起,手卻被人握住,劉一凡高大的身影擋在她身旁,溫暖的手覆著她冰冷的手,還是那份溫文爾雅的微笑,卻帶著泠然嚴厲的氣息,他說:“渝汐胃不好,不能飯後喝酒,這杯我替她喝。”
  這種保護者的姿態帶著三分傲然七分示威,自然是激怒了老三,手裏的杯子一擲,清脆的聲響。揚子手快,一把拉過他,老三立馬掙紮著,罵道:“你放手,揚子!”
  “砰”的一聲,眾人皆是一驚,卻見蘇晴麵帶薄怒,深紅色的酒瓶被敲碎,紅色的汁液在桌上蔓延開來,開出妖魅的花。她依舊坐在那裏,朱唇微啟說:“老三,我和風哥還坐在這裏,是不是有二爺給你撐腰就不把我們放在眼裏了?”
  老三一愣,手臂垂了下來,低著頭說:“不敢。”
  蘇晴似乎還想說什麽,便聽秦風低沉而不失威嚴的說:“揚子,帶老三出去醒酒。”
  鬧劇終於落幕,宋渝汐隻覺得背後盡是薄汗,室內空調好像開得太大,吹得身上陣陣冰冷。劉一凡握著她的手並沒有鬆開,宋渝汐貪戀這一絲溫暖,竟不舍得鬆開。
  秦風眉眼淡淡地掃過他們相握的手,臉上神色不變,眼中的陰霾卻又深了幾分。他說:“不好意思,讓二位見笑了。”
  劉一凡笑道:“哪裏的話,謝謝秦先生和蘇小姐的款待才是。”
  車裏的空氣稠稠的膩人,一絲一繞地纏在人心上,緊緊的,勒得心頭陣陣抽痛。
  宋渝汐側目看了眼劉一凡,他目視前方握著方向盤,隻看得見一個側臉,依舊是朗眉星目溫潤如玉。但宋渝汐就是覺得他在生氣,在隱忍著怒意。
  宋渝汐沒來由的緊張,扭過頭開了車窗,晚風徐徐吹散了她的發,她自然沒有看到,她的發絲撫過劉一凡的手背,劉一凡動作僵硬的側目看她,那眼裏的情感竟是複雜而深刻。
  在宋渝汐租住的公寓下,劉一凡停下車,卻依然沉默著並不言語,雙手依舊握住方向盤,那樣的用力,竟握得手上的赤青色的血管凸起。
  車內安靜,隻聽得到劉一凡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宋渝汐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使自己的語調輕鬆,“謝謝師兄,我先回去了。”說著就去開車門。
  卻聽“啪”的一聲,劉一凡快一步鎖了門,宋渝汐轉過頭,正對上劉一凡深黑的眸子,和著點點的星光,月色下竟是那樣濃密的黑,讓人不自覺地望進去。
  劉一凡看著她怔怔的不知所措的樣子,心中柔軟的一處被輕輕觸動,眉間不禁鬆動幾分,鄭重而認真地說:“宋渝汐,我沒有沒和你說過,我喜歡你很久了。”
  宋渝汐正在猶豫,是不是應該表現得不知所措、無辜一些。
  劉一凡接著說:“我想你一定知道,你並沒有你所表現出來的那麽傻,是吧。”
  宋渝汐一驚,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已經將她看透,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她咬著唇,長長的睫毛有些沮喪地低垂著。
  劉一凡幾乎是情不自禁地便伸出食指,輕輕地撫上她的唇,語帶憐惜地說:“嚇到你了嗎?”
  宋渝汐別過頭去,柔軟的唇掃過劉一凡的手指,二人俱是一怔。
  宋渝汐說:“師兄,對不起。”一字一頓,她說得努力而鄭重。
  劉一凡苦笑道:“我就知道會是這樣。”
  因為知道,所以他一直沒有開口,自小他便是不習慣失敗的人,沒有把握的事很少去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喜歡上宋渝汐的,隻知道日積月累的情感讓他心甘情願地守在她身邊,看遍她的喜怒哀樂,看透她隱忍壓抑的情感,看到她看秦風時眼睛深處的掙紮和心痛。但是劉一凡終於還是等不到,等不到完全屬於他的時機,也是因為秦風的出現讓他沒有耐心再等下去。
  然而,她和他說對不起,劉一凡是第一次聽到她說這三個字,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沮喪。
  劉一凡並不想嚇到宋渝汐,於是笑了笑說:“上去睡覺吧,明天要是遲到我可是會扣你工錢的。”
  宋渝汐感激地點了點頭,開了車門走下去。
  走了幾步便聽到劉一凡叫她,她回過頭,路燈下他的身形挺拔,眉宇間帶著三分篤定七分堅持,大聲說:“我會等的。”
  宋渝汐沒有回答,匆匆轉過身,逃一般地往前走。

  第三章、唯有傷痛讓愛真實
  因為租金便宜,這棟樓自然是年代久遠,一樓的感應燈壞了多時也未見修好。
  她低著頭閃進樓道,便再走不下去,身子軟軟地倚著冰冷的牆,手捂著砰砰跳動的心口,眼前全是劉一凡期許的眼神,可一閉眼就立刻浮現秦風對蘇晴的溫柔,細密的疼痛絲絲縷縷地纏繞在心間,幾乎悶的她無法呼吸。
  黑暗中,她聽到劉一凡車子離去的聲音,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卻聽到一個聲音冷冷的滿是嘲諷,悶悶的回蕩在樓道裏:“怎麽,舍不得他走?”
  宋渝汐一驚,不禁後退。
  那個人卻迅速出手狠狠地抓住了她的胳膊,毫不憐惜地把她拽到胸前,那樣的疼,自胳膊上一直傳到心裏。她仰著頭看到秦風黑暗中模糊的臉,一雙眸子閃著寒光,凶惡異常。距離不過咫尺,她心中卻是蒼茫的遙遠,突然覺得很累很累,這麽久,這麽遠,她獨自守著這份莫名其妙的堅持,可笑的是,到底在支撐什麽,在期待什麽?
  宋渝汐並不掙紮,揚著臉淡淡地問:“你想做什麽?”
  那樣的淡漠無疑激怒了秦風,他手上更加用力,幾乎嵌進她的骨頭裏。他說:“我給你了二十萬,還有十萬你沒有償還。”
  宋渝汐不禁愣住,待明白他的意思後心中一片淒涼。他到底是怎麽想了,明明對蘇晴那樣的好,為什麽還要來招惹她?
  她憤然地說:“秦風,二十萬我還你,一分不少,那次就當是我嫖了你。”說罷她有些激動地去翻包,秦風卻死死地箍著她不讓她動。
  她不由怒氣叢生,大喊道:“你放手,我拿錢給你!”
  秦風冷冷地看著他,那樣的冷酷,沒有任何感情的眼神看得她有些膽顫,她了解他,自然知道沒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秦風說:“我有說過要你錢嗎,宋渝汐,你以為我秦風花出去的錢能收的回來嗎?”
  宋渝汐腦中突然一片空白,隻想起一個文人常用的詞,覆水難收。
  等她恢複意識時,已經被秦風拽上了樓,秦風奪過她的包,翻出鑰匙開了門。
  宋渝汐突然意識到將要發生什麽,用上了全身的力氣掙開秦風的手,未跑出幾步便被他攔腰抱了回來,聽他低低地罵了聲“該死”,長臂一攬打橫抱起她來。
  宋渝汐慌了手腳,張嘴便喊。
  秦風的頭快速地俯了下來,薄唇狠狠地壓上去,把她的叫喊吞在了嘴裏。
  嗚嗚的支吾聲和掙紮地拍打聲在夜間的樓道裏回響。隨著一聲關門聲,一切歸於安靜。
  宋渝汐以前就很喜歡一句話,生活就像強奸,反抗不了就去享受。她也認同這句話。
  但是如果是真的強奸呢?
  宋渝汐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這個殘忍的過程是怎樣開始,又是怎樣結束的。隻有錐心刺骨的疼痛真實深刻。身體和心裏的痛楚交織襲來,反而令心頭一片蒼涼,那樣的冷,那樣的空。她眼神空洞,直直的看著秦風冷酷的眼,冷峻的臉,就那樣沒有表情的看著他,唯有緊鎖的眉滿載著痛苦。
  瀉進室內的月光輕盈的打在秦風精壯的胸膛上,給汗水鍍上了迷離的光環。他的汗水滴到了宋渝汐泛著薄汗的肌膚上,相融。
  然而,兩顆心卻在反力下漸行漸遠。
  秦風同樣茫然而痛楚,若是能夠兩全,沒有人會選擇相互折磨,而現在,似乎隻有疼痛才能給他真實擁有的感覺,當他們合為一體,當她的溫暖包住他的冷硬,他才覺得自己的心竟然有了微麻的刺痛感,不再冰冷的沒有感覺。多少次,迷茫孤獨的時候,沒有人理解的時候,他不隻想到了他的使命,還在迷茫的夜色下不可抑製的想起宋渝汐純美的笑容,清澈的眼睛,和曾經艱辛卻美好的生活。
  而她,離棄了他們的情感。
  他,心死如灰,失了情感的他便是暗夜修羅,鮮血在他手中開出妖媚而血腥的花。
  撞擊的疼痛劇烈無休止,宋渝汐覺得意識越來越虛幻,身子越來越軟,隔著幽幽淚水她似乎看到秦風眼中不可忽視的痛,在黑暗襲來的那一刻,她聽到秦風低低地說:“渝汐,我們該怎麽辦?”
  一個冗長的夢。
  麵前的女子濃妝豔抹,穿低胸的裙子,黑色網格絲襪,她倚在秦風的懷裏,宛若水蛇般柔膩。這樣的女子是天生的尤物,對向來用下半身思考的的男人來說是致命的誘惑。她說:“小姑娘,回去照照鏡子,風哥也是你纏得了的。”
  宋渝汐站在樹下,牛仔褲白襯衫,長發及肩,麵容寧靜。她隻看著秦風,他舒朗的臉依舊麵無表情,她直視他的眼睛,說:“昨晚你就是為這個失約的?”
  樹影婆娑下,秦風的臉明亮斑駁,薄唇輕抿,隻一個字:“是。”
  宋渝汐側目看了看那女子,咬著唇說,“這是你的答案?”
  “是。”
  女子看著同樣冷靜的二人,覺得自己有些多餘,挽著秦風的手卻愈加的緊,尖聲說:“小朋友,毛還沒長全就想學別人勾搭男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宋渝汐眼神冷冷地瞥了眼那女子,對秦風說:“我知道了。”
  於是他們斷了聯係,不再見麵。
  日子依舊繼續,沒了誰都一樣,隻心裏的想念綿延不斷。
  愛了便是愛了,沒有對錯。在深愛的時候去追究對錯對誰亦是一種殘忍。
  那日,同班一位男生楊程的生日,一夥人吃飯喝酒折騰到很晚。酒自然喝了不少,東倒西歪的在馬路上晃。寢室已經關門,有人便提議去通宵唱歌。於是群狼呼應。
  KTV包間的空氣燥熱,宋渝汐酒氣上頭醉意微醺,便出去透口氣。燈光昏暗,狹窄的過道裏,她看到了秦風,短袖的黑色T恤,胳膊上赤青色的紋身若隱若現。一頭蒼狼的印記,蓄勢待發的氣勢像及了秦風眼底深藏的霸氣,這樣的男人不會甘於平庸,亦不會被情感所束縛。
  橙黃的微光下依稀見他眉心微擰,似乎也是意外在這裏遇到宋渝汐,可臉上卻是一片漠然。那陌生的眼神仿佛他們從來不曾相識。人心溝壑萬千,深入瀚海,每一根神經都是細膩的情感,複雜的心思。而表情,卻是心靈最好的偽裝。
  宋渝汐喝的有些多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右手邊的牆壁上伸出一個衛生間的指示牌,一麵煙鬥一麵高跟鞋的那種。
  她本來是看到了,但酒精麻痹小腦,臨到行動時卻慢了一拍,砰的一聲就撞了上去。牌子是鐵質的,很硬很結實,那一聲清脆的聲音回蕩在走廊裏,宋渝汐似乎被撞愣了,人木然沒有反應地站在原地。
  一雙大手輕輕的撫上她的額頭,觸到創處,疼痛蔓延,她才咧嘴踉蹌後退。
  秦風的手伸在半空中,指尖上依然留有她的體溫。
  兩個人本都是思維敏捷的人,卻在情感和理智的角力間用遲緩的動作無聲的透露著內心的掙紮。
  宋渝汐想起盈子說過這樣的話,不要抱怨你身邊的愛人不懂你的心思,這世界真正懂你的人是唯一的,而你恰恰在茫茫人海中沒有找到自己的Mr. Right。
  可是,當一切細小的事物被放大,生活和情感會不會變得更加敏感而艱難?
  如同他們。
  宋渝汐揉了揉火辣辣的額頭,順手擦去了眼角的淚水,指著秦風的鼻子大聲說:“秦風,下次分手別找那樣的女人來委屈自己,你……你隻要說,我們玩完了。That’s ok。”
  秦風看著她紅腫的額頭,紅撲撲的臉頰,紅潤的唇……心中陣陣冷顫,舉著的手緩緩放下。
  宋渝汐撓了下頭,皺著眉思索了半響,想的那樣用力,似乎傾注了全部的精力。她說:“錯了,我們已經分手了,沒有下一次了。錯了……錯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淚水卻越積越多,倚著牆的身子一寸寸下滑,最後隻依稀聽得見哽咽和抽泣聲。
  秦風就那樣一動不動的站著,緊握的雙手青筋暴露,指骨根根泛白。隱忍而掙紮的心情在折磨著他的神經和理智。
  “宋渝汐?”自遠處走來一位男生,幹幹淨淨的樣子,禮貌的看了一眼秦風,便伸手扶起了宋渝汐。待楊程再抬眼看去,便隻看得到秦風僵直的背影和左臂若隱若現的刺青。
  天邊微亮,霧靄沉沉天色朦朧不清。
  宋渝汐緩緩醒來,隻覺得全身酸疼,四肢麻木。她躺在臥室的床上,身上蓋著一床薄被,一個人。空氣中似乎還殘有煙草的味道。
  昨夜的一切迷亂而模糊,然而,秦風的那句低吟卻字字在心,那樣無奈的歎息本就不該屬於她記憶中的那個男子,即便是在他最落魄不得誌的時候,即便是他親眼所見了那件事後,他,秦風,依然冷然沉靜,未失分寸。寧榕曾用一個單詞形容過他,statue,雕塑。
  可是,他說,聲音那樣的低:“渝汐,我們該怎麽辦?”
  怎麽辦?
  風,三年前,在我選擇離開的時候,在我不得不離開的時候,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退路,隻有完結。原來愛情並不是生活的全部。
  的確是應該結束的時候了。
  “你說什麽?”劉一凡騰的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眼睛直直地瞪著宋渝汐。
  宋渝汐遞上一個信封,平靜地說:“總工,這是我的辭職信,我要離開晶藝和這座城市。”
  劉一凡瞥了眼信,溫朗的眼睛依舊鎖著宋渝汐,過了一會才低聲說:“是因為我昨晚的那些話嗎,如果是……”
  “不是,師兄,是我真的想回家了。”宋渝汐打斷他,真誠地說:“師兄,前些日子,我不是回過家一趟嗎,其實是我爸病了,以前我總以為我爸是這世間最堅強的男人,可是這次卻發現,在我長大的同時他也老了。雖然他不說,但是我知道他們是希望我在身邊的,這些年我離家在外,也是時候回家盡盡為人子女的孝道了。”
  劉一凡看著她和她眼睛裏水樣的光芒,一時無言。
  宋渝汐微笑:“師兄,你別多心,我真不是被你嚇跑的。”
  “那你的離開和我無關?”
  “嗯。”
  劉一凡拿起那封辭職信,低著頭輕輕地拆開,明明是為了走走形式的一封打印稿,程式化的語句,他卻看得十分仔細而緩慢。他低聲說:“那和他呢?”
  “啊?”宋渝汐疑惑地看向他,卻隻看得到劉一凡低垂著的頭。
  劉一凡捏著信紙的手一緊,緩緩鬆開,再抬頭時已是一臉的微笑,陽光般明朗,“你這一走,別墅改造那項目的設計費就別想要了。”
  “啊?”宋渝汐瞪眼道,“之後的事不都歸結構和設備的人管了嗎,沒我事了,為什麽不給我錢呀?”
  劉一凡眉眼帶笑:“你看,你看,一提錢你立馬精神,你說你這丫頭怎麽這麽拜金。”
  “我媽說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我這是堅決貫徹黨的領導方針。師兄,你是不是想說我媽錯了?”
  “哪敢。你都這樣了,那伯母……”劉一凡收起辭職信,正色道,“你回大連後打算做什麽?”
  “找工作,繼續我的建築師夢想,繼續幫著無良地產商魚肉百姓。”
  早晨的陽光斜斜地打在劉一凡年輕的臉上,漾出一份超乎年齡的沉穩,他說:“渝汐,你去晶藝在大連的分公司吧。”
  她不答。
  劉一凡眯著眼睛嚴厲地說:“你還說和我那些話沒有關係?”
  宋渝汐終於暖暖地笑了:“我去,謝謝師兄。”
  “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宋渝汐為難地看著劉一凡,遲疑地說:“我已經托朋友買了今天下午的打折機票了……”
  劉一凡狠狠地說:“果然是早有預謀。”
  “師兄,我給你留個銀行卡號吧,郵政匯款太麻煩了。”
  劉一凡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卻強自皺眉厲聲道:“宋渝汐,告訴你,那筆設計費你想都別想。”
  人聲熙攘,來來往往的人或匆匆而過,或走走停停,紛紛言語聲分散在候機大廳的大空間中,聽不真切,卻也是與己無關。宋渝汐隻隨身拎了個不大的行李箱,其他的東西扔的扔,送人的送人,帶不走的都留給了宋之北。
  飛機是臨窗的座位,身旁是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和她的媽媽,小男孩嚷著要看窗外,渝汐便和他換了座位。
  “我有一個小毛驢,我從來都不騎,有一天……”宋渝汐趕忙接起,阻止了這幼稚的鈴聲在機艙叫囂。
  小男孩噘著小嘴對媽媽說:“媽媽,這兒歌我也會唱。”
  宋渝汐覺得麵部肌肉有點緊繃。
  寧榕的大嗓門從手機那端傳來:“小汐子,你哪呢?”
  “少廢話,這點不在機場我能趕上飛機嗎?”
  那邊嘿嘿地笑:“也是。”
  “我說,小榕,你查崗查得也真夠勤的。”
  “那是,堅決不給你一點紅杏出牆的機會。”
  “小榕,說正經的,這機票錢你得給我報了。”
  “啪”那邊掛了電話。宋渝汐對著電話笑了,遲疑了一下,打消了更改鈴聲的念頭,為了不擾民就調成了震動。
  手機剛剛改完就震了起來,宋渝汐直接接起:“良心發現了吧。”
  長久的沉默。呼吸聲卻清晰可聞。宋渝汐看了一眼來電,陌生的號碼,卻……不陌生。她對數字並不上心,尤其是電話號碼,能記住的沒有幾個,卻記住了這個號碼和那個很久之前的。
  電話那邊的人終於開口,低沉的男聲,依舊是不辨喜怒:“你在哪?”
  她並不擅於撒謊,尤其是對他。
  “機場。”
  “……昨晚……”秦風說得有些艱難。
  宋渝汐握著聽筒的手一緊,匆匆道:“飛機要開了,沒有其他的事我掛了。”
  “渝汐。”
  多久了,多久沒有聽到他這樣叫自己,幾乎是情不自禁地應道:“嗯。”
  她聽到他深呼氣的聲音,聽到他的聲音那樣的輕,即便是隔著聽筒也感覺得到他聲音裏藏著的無奈和絕望。
  他說:“你一直在逃,我卻已經沒有力氣追了。”
  空姐禮貌地告訴宋渝汐飛機馬上起飛請關掉手機,她慌忙關機,連再見都來不及說。
  小男孩看著他的媽媽問:“媽媽,阿姨怎麽哭了?”
  男孩的媽媽歉意地看了看宋渝汐,遞上了紙巾。
  宋渝汐勉強地笑了笑:“謝謝。”
  天空湛藍,澄澈。窗外白雲朵朵,棉花糖一般。
  秦風,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離開,離開你溫暖的懷抱。
  思緒紛飛,竟然接上了昨夜那個冗長的夢。
  那天,宋渝汐被楊程扶回包間,淚眼恍惚間隻能看著秦風遠去的背影。該死的鐵牌,那高度根本不符合人體尺度,明明就是用來傷人的。
  她揉了揉頭上的包,覺得有些東西壓在心底沉沉的,悶得她透不過氣來。
  楊程就坐在她身邊,渝汐側了側身子,低聲說:“楊程,我有些不舒服,想先走了。”
  “寢室關門了,你去哪?”
  “我回家。”
  渝汐家是本地的,楊程便不再多問,起身說“我送你。”
  宋渝汐按住他,低聲道:“別,今天你過生日,一屋子人你走不合適,我出門打個車就能走。”
  楊程掃了眼室內:“送你到門口。”
  天幕沉沉,一彎上弦月遙遙的發著清冷的光。璀璨星光遙遠深燦,無邊無垠。
  台階堅硬冰冷,晚風薄涼,宋渝汐抱緊了自己的胳膊,把頭埋進雙膝。不知坐了多久,宋渝汐意識恍惚中似乎聽到了腳步聲,在她身邊停住,隔了很久一隻大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來。
  她睜開雙眼,月色下近在咫尺的麵容峻冷,星眸清寒,帶著不可觸及的距離感,而眼底依稀翻湧著幾絲波瀾,一晃,便已經不見。他額上的傷口還沒有拆線,裹著白色的紗布。
  秦風放開了她冰冷的手,後退了一步,淡淡的開口,“你來做什麽?”
  宋渝汐身子晃了晃,並不答話,急急地去翻書包,掏了半天也沒找到,額上微微滲出了薄汗。
  “找什麽?”
  宋渝汐不答,低著頭翻過書包,把裏麵的東西倒了出來,書本和零零碎碎的雜物鋪了一地,她蹲在地上急促地翻找。
  秦風握著雙拳,二爺的話就在耳邊。
  “阿風,你們分開吧。你為了她得罪了老九,你想想,要是還和她在一起老九怎麽想,底下的兄弟怎麽想,這不是公然示威嗎,這麽多年,我都動不了老九,更何況你。”
  “二爺……”
  “你信二爺,二爺是過來人。那女孩是好女孩,就算是為了她好,你也應該離開她。我們不是街邊收保護費的小混混可以說不幹就不幹,我們這種人手上沾的是什麽,是人血是人命。我們有今天沒明天的,憑什麽禍害人家一個好姑娘?”
  “二爺,別說了,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也有另一個聲音在說:“秦風,你必須和那個女孩分手。”
  於是,在這一晚的夜色下,秦風吸了口氣,冷冷說:“別找了,起來我送你回家。”
  宋渝汐停了手上的動作,抬起頭,濃密的睫毛上掛著一滴淚珠,“我找不到你給我的鑰匙,沒有鑰匙,我就回不了家了。”
  秦風身子一僵,眼裏的冰冷片片碎裂。家,她給了這間房子一個家的定義。他記得她之前做過一個主題為家的設計,似乎是很難做,很難想,她整日的泡圖書館,皺著眉咬著筆杆,麵前全是畫廢的拷貝紙。午後,他自淺睡中醒來,不動聲響的逆著陽光看著她的臉,有幾縷碎發滑落在她眼前,幾乎是情不自禁,他的手就伸了過去幫她把發絲攏到耳邊,他的手劃過她細膩的肌膚,她微微一怔,卻轉過頭來對著他燦爛的笑了,一雙黑眸格外的亮,堪比夜空中最閃亮的繁星。她說,幸福就是家園。那麽,她此刻幸福嗎?秦風覺得自己的動作已經先於意識,大步上前拽起宋渝汐就往懷裏揉。她顯然已經在外邊等了很長時間,全身冰涼,微微地抖著。他更加用力地抱緊她,把自己的溫暖擠到她身體裏。
  宋渝汐木然地重複著:“我回不了家了。”
  秦風按住她的雙肩,拉開了一絲距離,隔著零碎的星光看著她醉意微醺的雙眼,認真地說:“家裏的門沒鎖,你回得來。”
  那晚,宋渝汐其實並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幾分醉,幾分醒,幾分執意,幾分猶豫。隻感覺身子一會輕一會重,一會踩在雲端,一會沉沉下墜。
  眼前朦朦的隻有秦風的臉和他的汗水。
  那晚,她成了他的女人。
  清晨,她躺在床上,看著身邊沉睡中的人,身子疼痛,心裏卻有那麽一份安定和欣然。因為她知道,自此,不管前路如何艱難,不管別人言語如何,她身邊的這個男人都不會再放棄自己,不會再退縮。他們的糾纏自此不清,即便是互相傷害。
  小男孩輕輕的問媽媽:“為什麽阿姨閉著眼睛也會流淚?”
  媽媽看著看宋渝汐,有些無奈地輕聲說:“阿姨不舒服,我們別吵她好嗎?”
  “好。”
  秦風盯著電話良久,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自嘲一般的微笑。她居然掛了電話。要知道他需要多大的勇氣多大的決心才能說出那句話。他追她經年,卻隻是在追逐她遠去的腳印,他為了她一次又一次的違背原則,一次又一次的感情用事,她卻連一次回眸都不曾留下。
  三年前她憑空消失,沒有人肯告訴他她的下落,他為了找她幾乎翻遍了那座城市,他跟蹤過盈子,動用關係查過宋渝汐的戶口,可是連盈子都沒有見過她,她的戶籍也沒有變動過,急切的情感似乎蒙蔽了理智。秦風居然最近查看公司賬本時才偶然想到去查宋渝汐父母的賬戶,果然每個月都會有一筆錢來自這個城市,於是他荒唐地追了過來,茫茫人海卻不知何處尋她,在路上開車也會想,會不會遇到她。然而,他在愛與恨的邊緣迷失,在那樣的偶遇、在他迷亂的粗暴下,他隻看到了她遠去的背影。
  蘇晴一進門便看到了秦風這樣頹廢的模樣,一室的煙味。她打開窗戶,坐到秦風對麵,看著他:“她真走了?”
  秦風沒有回答,動作熟練地又點了一根煙。隔著他麵前的悠悠煙氣,蘇晴覺得他淩厲的眼黯淡了幾分,竟然露出一絲疲憊。
  “她,那個女人,真的再次離開了。”
  “那……那,那別墅還蓋嗎?”
  秦風抬起頭,看著蘇晴壓抑的眼神裏含著的期待,手中的手機緩緩滑落:“蓋。”
  蘇晴笑了。隔了一會,她走過去拾起地上的手機,頭抵著秦風的膝蓋,說:“你再見到她,心裏是什麽感覺?”
  秦風低低地喚了聲:“蘇晴。”
  蘇晴仰著頭笑道:“算了,饒了你了。”
  “阿姨,阿姨,等等。”剛進大廳,小男孩便在身後追著她喊。
  宋渝汐停下腳步,看著小男孩跑到她跟前,男孩遞給她一個棒棒糖,揚著天真的臉說:“阿姨,媽媽說你心裏苦,吃個糖就不苦了。”
  宋渝汐接過糖,笑著說:“阿姨謝謝你。”
  前來接機的寧榕晃著一頭酒紅色的卷發走過來,看到眼前的一幕,高喊道,“靠,你不是連兒子都有了吧。”手裏拿著吃了一半的雪糕。
  宋渝汐瞪了她一眼,把行李箱塞到她手裏,對小男孩說:“阿姨要走了,你去媽媽那吧。”說罷拖著寧榕就走。
  寧榕看了看手裏拖著的行李箱,說:“你把老娘當苦力了。”話未說完,手裏便被塞了個東西,低頭一看是個五彩的棒棒糖,便問:“這什麽意思?”
  “我兒子給你的。”
  Just。黑色的招牌上白色的工體字。在這條著名的酒吧街上,各色的或淩亂或繁複的招牌林立,爭相鬥奇鬥豔,唯有這間隻簡潔的印著一個,just。
  just so so。盈子的口頭語。
  宋渝汐每次給她看自己的設計方案,她總是嗲聲嗲氣的滿含糖分地說:“just so so。”
  似乎唯一一次的例外便是渝汐把秦風帶給她看時,她把秦風從頭到尾打量了一圈,張嘴便吐出了半句:“just……”宋渝汐得意的像秦風示意,“看,我說什麽來著。”誰料盈子吸了口氣接著說:“just……not so so。”宋渝汐收到了秦風挑眉示威的眼神,有些惱怒地瞪著盈子,“你個文盲。”
  ……
  寧榕看著呆立在門前的宋渝汐嚷道:“你磨蹭什麽呢,不趕緊進去。橫豎都是個死,痛快點把脖子伸出來,宋胡蘭同學。”
  宋渝汐覺得自己和這個元謀人簡直難以溝通,索性不理她,徑自走了進去。
  因為這個點兒還不是酒吧的營業時間,店內沒有客人,聽到開門的聲音,自內間走出一個男子,身材魁梧,眉毛濃密,他說:“小姐,我們還沒到營業時間。”然後他看到了宋渝汐身後的寧榕,微微頷首:“來了。”
  宋渝汐看著他濃黑的眉,不大的眼睛,不自覺地便笑了,那笑容瀲灩如同心底明媚的歡喜。
  男子一愣,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宋渝汐,成熟的臉上漸漸浮現了然的表情,他看了眼宋渝汐身後的寧榕,便也笑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我去叫盈子,你們先坐。”
  寧榕拍了下宋渝汐的肩,看著單北的背影說:“花姑娘,看來你這幾年變化不小呀,北叔叔都認不出你了。”
  宋渝汐拍去寧榕的手:“你還敢叫北叔叔,盈子聽到非跟你急。”
  “急什麽,他們都老夫老妻了,指不定在被窩裏怎麽叫呢。”
  宋渝汐剛想說話,便見寧榕臉色微變,有點緊張的望向她身後,嘴上卻說:“其實吧……”
  宋渝汐轉過頭去,室內燈光並不明亮,但那個消瘦的身影卻清晰無比,她還是那麽瘦,零碎的短發,緊身的牛仔褲,麻製的罩衫。盈子站在拱門邊,清亮的眸子一片冷然,連嘴角都是緊繃,她並沒有看宋渝汐,隻對寧榕微微挑眉道:“其實什麽?”
  其實,盈子最不喜歡別人提起她和單北的年齡差距,她說她心甘情願和他一起,認識他的第一天她就知道單北年長她十三歲,她根本不當回事,隻是不想讓單北覺得不自在。
  “其實……其實吧……”別看寧榕平時大聲大氣滿嘴跑火車的,其實正是應了那句“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其實,我說盈子,其實你怎麽出來的這麽快?”
  盈子不答,目光緩緩轉向了宋渝汐。
  宋渝汐隻覺得薄涼的光掃過,一片冰冷,難過的情緒、委屈的想念和無法言語的心痛統統翻湧而出,眼淚未及湧出,她已經一頭撲進盈子的懷裏,抱著她放聲大哭。
  盈子被迎麵而來的衝力撞得向後仰,連退了幾步才接住宋渝汐,推了她幾下,誰料宋渝汐死死地抱住她根本推不開,心卻在她這樣聲嘶力竭地哭泣中漸漸柔軟,眼中也漾出淚光來。時光似乎倒轉回到她們無憂無慮的童年,渝汐還是那個跟在她身後四處惹事的孩子。她緩緩伸出手撫上宋渝汐的背,說得那樣小心翼翼:“好了,別哭了。”
  宋渝汐身子頓了頓,揚起滿是淚痕的臉,輕聲說:“對不起。”
  寧榕一手抹著眼淚,一手指著宋渝汐,大聲說:“靠,不帶你這樣的,多大了還玩苦肉計。”
  宋渝汐和盈子對視片刻後同時笑出聲來,盈子抹了下臉:“我忍她這麽久了,你回來趕緊把她帶走,讓我清淨會。”
  “你還敢說我,你沒事擺個臭臉愛答不理的,沒到更年期你就這樣了,北哥哥怎麽受得了你。”
  盈子斜睨寧榕:“老娘更年期提前行不?”
  單北端了三杯可樂上來,這三個性格各異的女人卻同時無可救藥地對可樂有著執著的偏愛,他也算走過了小半個人生,她們這般小女子的豪邁友誼還是第一次見,也算是橫亙時間空間的真情了。
  三個女人一台戲,話簍子一打開就關不上了。直到有客人上門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天黑了。
  宋渝汐喝幹了杯裏的可樂:“盈子,你忙吧,我回家看看,咱電話聯係。”
  盈子點了下頭,緩緩開口:渝汐,你每個月都給楊程寄錢了吧?”
  宋渝汐微愣,怔怔地看著盈子:“你怎麽知道?”
  寧榕也是一頭霧水,卻問:“楊程是誰?”
  盈子瞥了眼寧榕,依舊看著宋渝汐:“猜的。”
  寧榕湊近幾分拍拍盈子的頭:“這裏是怎麽個結構,這麽沒邊的事你都能猜到。”
  “just so so。”
  “快,說說怎麽蒙的。”
  盈子睫毛纖長撲閃撲閃的,濃黑的眼線帶著幾分妖媚幾分成熟,她問向宋渝汐:“你每月給家裏寄多少錢?”
  “兩千。”
  “這就對了,你家剛換了房子,拿不出十萬手術費很正常,可你這三年累死累活的不應該拿不出幾萬塊錢吧,除非你沒把錢留給自己。”
  盈子頓了頓,寧榕一臉崇拜:“我怎麽就沒想這麽多。”
  “渝汐,其實我去看過楊程,沒別的意思。我知道秦風是守得住承諾的人,我是怕下麵的人不甘心去為難揚程……”
  宋渝汐淡淡地打斷盈子:“盈子,別說了,我明白。”
  盈子說:“好,不提這個。渝汐,我想楊程知道是你一直給他寄錢,她媽說那錢他從來沒用過一分。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盈子。”單北那邊已經忙的手腳並用了,無奈之下隻好開口叫盈子。
  盈子應了一聲,匆匆對寧榕說:“小榕,送渝汐回去吧。”
  宋渝汐想起寧榕把QQ當跑車開的車技心裏一寒,連忙擺手,“我做出租車,剛下飛機我不想再坐飛機了。”
  寧榕看著盈子離去的身影,笑得一臉陰謀:“小汐子,飛機票還想報銷嗎?”
  “……想!”
  寧榕大笑:“Ok,show time.”
  宋渝汐的歸來讓母親的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忙裏忙外的張羅著。
  因為父親的病,新房的裝修耽擱了,一家人還住在老房子裏。七十年代的老式住宅,兩間臥室相對而開,那時還沒有起居室的概念,廁所也是小得隻放得下一個座便器。然而,這裏卻有著宋渝汐最純真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光,於是心生感懷。
  小時候她淘氣得緊,在家幾乎坐不住,整日地跟著同齡的男孩們樓前樓後的瘋跑,騎馬打架、捉迷藏、彈玻璃球,最有記憶的便是一種叫做奇多的小食品,她並不喜歡膨化食品,但似乎每個孩子都有收集的癖好,為了集齊裏麵的卡片她樂此不疲。晚上天黑也舍不得回家,打著手電筒也要在外麵與人鬥卡片,那時的她還是極喜歡熱鬧的人……
  而今,這般薄涼又是因為誰?
  閑置在家數日,她越發懶得動彈,已經到了飯來張口的地步,唯一的走動就是飯後陪父親散步。不想工作,不想出門,不想見人,隻想這樣做隻米蟲。
  所以劉一凡的電話打來時她猶豫了很久才極不情願地接起。
  那邊的聲音有些緊張,關心的情緒來不及隱藏便沿著聽筒泄露了出來:“宋渝汐,大連那邊的人說你還沒去報道,家裏又出事了嗎?”
  心裏頓時生出幾分愧疚,宋渝汐柔聲說:“沒,都挺好的。就是我剛回來還有些事要辦,還沒來得及過去。”
  劉一凡提高了聲音喊道:“那你連個電話也不打?”
  “誰讓你還欠我工資沒給呢。”
  劉一凡一時語塞,不知說什麽好。
  宋渝汐連忙說:“師兄,我承認錯誤。你老大人不計小人過。”
  “那你明天就去報道。”
  “……”
  “宋渝汐。”
  “有!”
  “說話!”
  “……好,我去。”
  兩個人又閑聊了一會,劉一凡突然用一種很輕鬆的語氣說:“渝汐,宋之北說她喜歡我。”
  宋渝汐一愣,沒有料到他會和她說這麽私人的事情,她本就善於察言觀色,早已看出宋之北的這份心思,也不光宋之北,整個公司對劉一凡傾心的女人多了去了。劉一凡溫文爾雅、才華橫溢、身價不菲,實在是不錯的選擇。
  隔了一會宋渝汐才說:“之北人很好。”
  劉一凡語氣似乎有些愉悅:“可是我告訴她我有喜歡的人了。”
  宋渝汐覺得有些好笑,他平時那麽嚴禁的人竟然會用這樣炫耀的語氣說話,可一想到宋之北傷心的表情又有些後怕,趕忙問道:“你和她說那人是誰了嗎?”
  劉一凡笑出聲來:“原來你也知道那人是誰呀。”
  宋渝汐靜了片刻,她不敢說話,因為顫抖的聲音會泄露她此時不受掌控的情緒,在這一瞬間,她的眼前隻浮現出秦風猶如雕刻的臉龐,那瞪著她的一雙冷眸是不加掩飾的恨意,竟是如此深刻,她的心無力的顫抖。他的確應該恨她,他有很多理由恨她,而她,卻連忘記都如此的艱難。
  那一場錯,到底是誰鑄成?到底又傷了誰?
  劉一凡有些緊張,喚了聲:“渝汐?”
  宋渝汐深吸了口氣,聲音低不可聞:“師兄,別喜歡我,不值得。”
  那邊也是沉默半響,再開口也是帶著幾分無奈和苦澀:“對不起,渝汐,這不是我可以控製的事。”

  第四章、相識有因,相逢無果
  因有了劉一凡的推薦,加上宋渝汐這幾年確實成績不錯,很順利地進入了晶藝的設計部。
  總工程師是位五十多歲的女人,穿黑色刻板的職業裝,黑色半跟皮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再一看下麵的人不是西裝,就是套裙,做事時隻盯著電腦目不斜視。宋渝汐頓時無比懷念那個在辦公室裏摔圖紙大喊大叫的劉一凡,那個會在加夜班時請她吃宵夜,送她回家人,那個會在風雨天,恰好路過她家門口帶她上班的人,那個總是靜靜地陪著她細心照顧她的人……其實她清楚明白的知道他對她的好,可是她能做的隻是假裝自己不知道。她想過自己的未來,在三十多歲的時候把自己嫁出去,相夫教子的過日子,無關愛情。但那個人不應該是劉一凡,他這樣待她,她不能委屈他。
  宋渝汐看著滿辦公室的職業套裝,再看看自己的帆布鞋牛仔褲還有胸前水印的卡通圖像,頓時汗顏。於是一通電話打給了寧榕:“小榕,穿套職業裝出來給我看看。”
  寧榕那邊很吵,有人在大聲的報各個旅遊景點的折扣,寧榕大喊:“都給我把嘴閉了。”
  頓時安靜,寧榕說:“你說什麽?”
  宋渝汐想象著她穿著收腰窄裙在公司橫行無忌的樣子頓時好笑:“我閉嘴呢。”
  “你……趕緊的,老娘忙著呢,別貧了。”
  “是,寧總。你啥時候下班呀?”
  “你說的算。”
  “別呀。五點成不?我不吃飯等你。”
  寧榕隨手拿過手裏的報表:“就這點小事,又騙我飯錢是不?”
  “沒,騙飯還叫事呀。小榕,你下班別換衣服直接穿著細跟鞋收腰裙來。”
  寧榕一臉戒備:“你想做什麽?”
  “少廢話,五點老地方見,掛了。”
  寧榕一臉驚恐地聽著電話的忙音,喃喃道:“老地方?不是吧。”
  青泥窪橋KFC。
  宋渝汐坐在落地窗旁,晃著手中的可樂,看著紅色的奇瑞QQ停下,看著寧榕拿出電話。
  她接起,寧榕說:“你出來,我找不到停車位。”
  渝汐笑道:“你這不是停下了嗎?”
  寧榕怒視衝她揮手的宋渝汐,“你看老娘這樣能去KFC嗎,趕緊出來,不出來我走了。”
  宋渝汐慢悠悠地喝幹可樂,走了出來。
  每次她看到這鮮紅色的QQ車就想笑,寧榕愣是說這車性能堪比跑車流線無比合理,尤其在聽宋渝汐說這車出自法國工業設計的大師之手更是無比自豪。其實當初她買這車的理由很簡單,因為看到有些地方不給QQ提供停車位,她就大言不慚地聲稱,她倒是要看看誰敢不讓她停車,憑什麽歧視勞動人民的血汗錢。
  寧榕瞪了眼嘴角含笑的宋渝汐:“你就變相折騰我吧。”
  宋渝汐打量著寧榕:“還別說,你穿這身比晶藝那些人好看多了。我有信心了。走,給我也整一身去。”
  寧榕眼睛瞪得更大了:“就你,你別折磨高跟鞋了。”
  當然,寧榕還是踩著七厘米的高跟鞋陪著宋渝汐逛了幾家商場,勉強置辦了一身行頭,也順便給自己買了一雙運動鞋。
  可是在宋渝汐穿著這身淑女裝小心翼翼的踩著小碎步上班時,她看到了劉一凡強忍著笑容的臉和震顫的身子。
  刻板的總工一臉嚴肅,“這位是總公司調來的劉一凡,從今天起他將接替我的工作,希望大家積極配合劉總工的工作。”
  宋渝汐暗自道:“自然配合,沒人和錢過不去。”
  劉一凡客套地和每個人打招呼,一臉平常的和宋渝汐握手。宋渝汐恨不得捏斷他的手,當然考慮到周圍群眾雪亮的眼睛,這種公然地打擊報複是不敢付諸於行動的。
  劉一凡工作狂的本性難移,剛上任就接了不少活,一上午大家都在忙碌地與方案做鬥爭。
  中間休息的時候,宋渝汐去茶水間倒水,劉一凡跟了進來,揚著臉說:“給我衝杯咖啡。”
  宋渝汐回頭瞪他,憤恨道:“小心我毒死你。”
  劉一凡說:“早上見我就這表情,我哪裏得罪你了,不就那筆設計費沒給你嗎?”
  “新仇舊恨。你看看我這身行頭,知道花了我多少銀子嗎,你說你早來一天我就能省下這筆冤枉錢了。”
  劉一凡鏡片後麵的眼睛光芒閃亮,“你想我早點過來?”
  本來是很平常的玩笑話,可是在現在的情況下又顯得別有深意。
  宋渝汐忽而收斂神情,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劉一凡,“師兄,我不能……”
  劉一凡伸手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臉上還掛著一絲微笑,“這個我們下班再說,晚上一起吃飯。”
  回到座位,宋渝汐不斷地問自己,為什麽不行。劉一凡無疑是最好的結婚對象,自己何時變得如此高尚,懂得委屈自己來成全別人。
  晚飯吃的是地道的大連菜,海鮮自然是少不了的。吃海鮮哪裏還顧得了什麽淑女形象,宋渝汐穿著標準的職業裝在桌子上揮舞著雙手,不亦樂乎。
  劉一凡眯著眼睛看著這奇怪的女人,她就算心裏藏著多少難過,眼裏隱忍著多少痛苦,可隻要一到飯桌上,她馬上變了一個人似的,甚至還帶著孩子般滿足的微笑。他自己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開始對她上心,她泡的咖啡很難喝,可他隻喜歡叫她去泡;她拜金愛貪小便宜,他卻喜歡被她欺壓;他一向自詡公私分明,卻把最肥的差事不著痕跡地留給她……
  宋渝汐的發絲散開一縷垂在眼前,劉一凡幾乎不加思索的便傾身上前,伸手幫她攏到耳後,他溫熱的手觸到她涼涼的耳朵,宋渝汐一怔,停了手上地看向劉一凡,劉一凡亦沒有動,手就停留在她的耳邊。
  宋渝汐身子向後,拉開了和劉一凡的距離。
  劉一凡頓了下,坐了回去。他自兜裏掏出煙來,點著,動作嫻熟。
  宋渝汐詫異:“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
  學建築的男生為了提神抽煙是很自然的事,但也有少數的堅持者不依靠外力支撐,劉一凡便是一個。
  劉一凡看著宋渝汐,說:“我記得以前你和宋之北說過,你喜歡的男人需要有三個條件:瘦、寸頭、抽煙。”
  宋渝汐趕忙道:“那是玩笑。”
  “可你說的那樣認真,於是我就想,我還差一樣……”
  宋渝汐看著他微微有些泛黃的食指,他開始抽煙多久了,自己竟然一點也沒有發現。
  劉一凡看著指尖泛著紅色火星的煙,低垂的眼裏浮出落寞的神情:“你不是隨口說說的,你說的是你心裏的那個人。”
  宋渝汐抬頭看著他,卻看不到他的眼睛,心裏再次浮出厭惡自己的情感,她說:“師兄,是我錯了,我不該一直逃避,一直安心地接受你對我的好。現在我必須離開你,我不能再這樣自私地傷害你。”
  劉一凡聞言猛地抬起頭,抓住宋渝汐的手,“我說這些不是讓你自責的,宋渝汐,你難道不明白嗎,我們是一類人,愛上一個人便不會輕易忘記,你要離開我,讓我體會你當初的痛苦嗎?”
  “我……”宋渝汐眼裏湧出淚來。
  劉一凡眼中一片柔光,掩了角落裏灰黑色的傷感,大廳的燈光明亮,人聲嘈雜,他微微傾了傾身子,聲音還是那樣的溫潤:“渝汐,我說這些不是想給你壓力,我隻是想告訴你,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即便將來你依然不肯愛我,我也不會後悔。守在你身邊,就是我現在最想做的事。”
  生活慣性繼續,不會因為少了誰或是多了誰而停止、停滯。
  愛與不愛,恨與不恨,很多時候沒有明確的答案,愛恨之間永遠存在不明朗的灰色地帶,是一種緩衝亦是一種緩和。
  工作永遠做不完,熬夜總是不可避免。沒有辛苦的付出便等不到回報的光臨。宋渝汐相信這個道理,便也無怨。上學時曾看過一個帖子,帶著三分調侃地為建築係女生辯白。
  人家在談戀愛,我們在談方案;
  人家風花雪月,我們披星戴月;
  人家實踐遊山玩水,我們測繪跋山涉水;
  人家走路嫌曬身邊男友打傘,我們寫生風吹日曬沒手打傘;
  人家進高檔寫字樓先看帥哥夠不夠正點,我們進高檔寫字樓先看裏裏外外的節點;
  人家看韓劇時眼睛紅紅的,楚楚動人,我們熬夜眼睛充血紅紅的,甚是嚇人;
  人家的責任感和負疚感獻給了另一半,我們的責任感和負疚感獻給一紙方案。
  人家的所愛滋養著她們,她們計較回饋,我們的所愛摧殘著我們,我們無怨無悔。
  確實是無悔,無論是那些曾經勞累艱苦的日子,還是年少輕狂不識愁滋味的放縱。
  宋渝汐的生活漸漸回歸平靜安穩,工作忙碌而充實。倒是媽媽做的飯菜可口,寧榕盈子不定期的給她改善生活,體重呈現曲線上升的趨勢。
  辦公室裏的劉一凡以嚴苛聞名,那夜的憂傷神情似乎不曾出現過,他待她一如從前。
  這一日,劉一凡把宋渝汐叫到辦公室,隔著辦公桌遞過來一個信封,宋渝汐垂著眉接過,沉默。
  劉一凡扶了下鼻梁上的眼睛:“你這是什麽表情?”
  “那我應該是什麽表情?”
  劉一凡聽出她話裏的冷意,皺眉思索,眉心展開時眼裏也閃過一絲涼意:“你以為那是什麽?”
  宋渝汐低頭看著手中的信封,有些厚度的,疑惑道:“不是遣散費嗎?”
  “我為什麽要辭退你?”
  “你……”宋渝汐卻說不下去,看著劉一凡微怒的表情,心裏愧疚的情緒再次湧上。
  劉一凡鄭重地說:“渝汐,不要把工作之外的情感帶到工作中。”
  宋渝汐認真地點頭。
  劉一凡看著她委屈的樣子心裏也不好受,無奈地歎氣,卻說不出別的話來:“這是上次的設計費,蘇晴找人送來的,你拿著吧。”
  宋渝汐試圖緩和氣氛,笑著說:“不是說打卡裏嗎,數錢太有犯罪感了。”
  劉一凡瞥她一眼:“你看看是多少錢吧,怎麽走公司的帳?”
  宋渝汐打開信封也不禁倒吸口氣,心一寸寸的下沉,低到穀底,給這麽多錢真的是因為我宋渝汐的設計太過出色了嗎?臉上卻是倔強的笑容:“算了,白給我就拿著了。”
  劉一凡見她這樣,先前的氣也消了大半,其實和她哪裏真得生得起來:“請我吃飯。”
  宋渝汐趕忙道:“好,好,恭候您老人家大駕光臨,”
  剛下班便接到寧榕的電話,電話裏依稀傳來飛機的轟鳴聲,她帶著一個日本旅行團去故宮試圖理解中國精深的文化,折騰了一個星期才下飛機。非要宋渝汐替她補習中文。於是約在了盈子的酒吧。
  這一帶的酒吧競爭激烈,一言不和便會激發陳年舊怨,衝突是免不了的。宋渝汐有些好奇,為什麽盈子的酒吧獨立其間卻安然無恙。
  傍晚時分,酒吧人雖是不多,卻已經盛況初顯,頗為喧囂。
  宋渝汐和單北打了招呼,便到後麵去找盈子。
  盈子背對著門口盤腿坐在沙發上,弓著背,低頭注視著手裏的手機。
  宋渝汐倚著門笑道:“老板娘,北哥哥在外麵忙,你在這裏偷懶。”
  盈子一震,猛地轉過身來,臉上殘留著不及退去的情緒,讓宋渝汐看不明白的情緒。
  “盈子,怎麽了?”
  盈子搖搖頭。
  宋渝汐便不再多問,換上了服務生的圍裙走了出去。
  單北也不見外,遞給她一杯龍舌蘭:“九號桌。”
  九號桌坐著一位黑衣男子,背對著吧台,頭發不長,低著頭看著手裏的電話,那專注的神情竟與方才的盈子相似。
  宋渝汐走上前:“先生,您的酒。”
  男子抬起頭,眉間的傷感被驚訝取代,指著宋渝汐:“你,你……”
  宋渝汐也看清男子的臉,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那日他也是指著她這樣的驚訝。不由地苦笑,世界何時這麽小了。
  老三仔細的打量著宋渝汐,也不是很漂亮,眼睛倒是有幾分黑亮,風哥到底喜歡她什麽?“我就說你這種女人不會那麽輕易的離開,原來是做好了守株待兔的準備。”
  宋渝汐聽不明白他的話,眉頭微皺,卻也是不願意再和他們這幫人有接觸,便沒有說話,轉身離開。
  老三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不大,輕蔑的意味不容忽視:“既然決定釣大魚了,為什麽還要屈尊在這種地方給男人看呢?”
  宋渝汐身形一頓,沒有回頭,他說的話她聽不懂,也不想聽。
  卻聽另一個聲音冷然道:“這種地方?你倒是說說這是什麽地方?”
  盈子短發及耳,鳳目微眯,臉上神色淡然卻不怒自威。她拉過宋渝汐的手,讓她站在自己身邊。
  老三初是一愣,隨即掛上一份不羈的笑容,“老板娘不會不知道自己開的是酒吧吧?”
  盈子冷笑一聲:“哼,原來別人口中有點風光的你不過就這麽點膽量。”
  老三冷著一張臉,直直的瞪著盈子,盈子亦不示弱,沒有溫度的眼神回視他。
  兩個人大有劍拔弩張的氣勢。
  宋渝汐輕輕握了下盈子的手,盈子回過頭看著她,柔柔一縷微笑印在唇邊,讓她安心的微笑。
  老三說:“你不是想見識一下我的膽量嗎,老子今天就給你瞧瞧。“
  不待她們反應,老三已經一把拽過盈子,嘴對著嘴用力的吻住了她。宋渝汐清晰地看到老三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上深刻的情感。
  酒吧一時間混亂起來,盈子在掙紮,很多人在旁觀。
  宋渝汐下意識的去尋單北,那個厚實的身影卻立在吧台後麵,隔著重重光影看不清他的表情。印象中的單北也確實是這樣沉穩的人。
  老三的一聲慘叫傳來,臉色痛苦的捂著胯下連連後退。盈子拿手背狠狠地擦著嘴唇,啐了一口,聲音裏帶著喘息:“你拿老娘當軟柿子,想捏就能捏的。”
  老三突然笑了,痞子氣十足的說:“好,好,很好。咱們走著瞧。”
  經過這一鬧,盈子也沒有心情招呼客人。單北做主酒吧歇業一晚,人群散去,酒吧裏安靜下來。
  盈子隻是說:“我沒事。”
  單北倒了杯蘇打水給她,他們相視而笑。
  這一刻,宋渝汐深切的體會到了他們之間比愛情更加重要的東西,卻也是她和秦風缺少的——信任。
  宋渝汐說:“你倆去後麵休息一下吧。我收拾一下,順便等寧榕。”
  在收拾就九號桌時,宋渝汐看到一個手機放在桌上,純黑色的金屬外殼,應該是老三落下的。剛拿到手裏,電話便響了起來,一個陌生的座機號。
  宋渝汐想來許是老三想起了自己的手機,所以打來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了。
  “喂?”
  “……”
  “老三?”
  依舊是沉默和一下下的呼吸聲。
  宋渝汐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掛斷,卻聽一個聲音輕輕的問:“渝汐?”
  他問得那樣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一碰就會不見一般。
  宋渝汐身子一顫,幾乎拿不住電話。肩上卻被人狠狠一拍,寧榕的聲音就在耳邊:“我錯過什麽了嗎,怎麽這麽少人?”
  宋渝汐仍怔怔地握著電話,寧榕看她一眼:“你接著講你的電話,幫我和帥男問好,我先去找盈子。”
  那邊久久不再言語,她聽到打火機的聲音,聽到他抽煙吸氣的聲音,聽到他吐氣似歎息的聲音。
  說點什麽,宋渝汐告訴自己應該說點什麽。於是她說:“老三剛才來過酒吧,走的時候把電話落下了。”
  他吐出一口氣:“你回大連了?”
  “嗯。”
  “為什麽回來?”
  “因為我可以回來了。”
  秦風手上猛地一抖,煙灰簌簌地落地,一種刻骨的疼痛在心裏蔓延,牽動著他每一寸的神經,每一處感官。煙燃至指跟,燒到了他的手,他似乎沒有意識一般,隻愣愣地握著聽筒。
  在渝汐以為他不會說話的時候,秦風說:“我過來拿電話。”
  沒等宋渝汐答話,秦風已經掛斷了電話,生怕她反悔一般。
  宋渝汐的手支在鋼化玻璃上一邁冰冷,心在溫情和冰冷間迷失了方向。今時今日他秦風已經是一方霸主,居然會為了給手下的人拿回手機,大晚上的跑來跑去……
  何苦?
  夜色正濃,卻被流離的燈火擾亂了滿身的端莊,五顏六色的光線、震耳的音響、嘈雜的人聲……白日裏忙碌而沉穩的鋼筋混凝土,城市褪去了厚重的外衣,在黑夜的掩護下盡情地釋放,有關放縱,有關迷失,有關發泄,有關情感……於是,我們可以聽到很多聲音,看到很多景象,眼前被酒精刺激的瘋狂調笑的人群中亦有白日裏端莊文靜的女子,運籌帷幄的男子,隻是,壓抑久了,我們都需要卸下臉上的麵具,吸一口純淨或者迷亂的空氣。
  宋渝汐倚著門口的一顆大槐樹,注視著幹道上來往的車輛,眼神迷離。
  身後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繁華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他們的相識,她和秦風的初次見麵。
  彼時她剛上大三,對學校的課程和製度在摸索中已經掌握完全,自然知道什麽課該逃,怎麽逃。那時班裏的女生不再隻埋頭於圖紙中不理周邊事,女生大了愛美之心自然而生,隻是有些人早有些人遲,他們這樣的孩子,花樣年華的大好青春都蹉跎在高考中了,對於穿衣打扮、娛樂消遣的事遠沒有掌握彩色鉛筆馬克筆的顏色那般容易。但幸好還是年輕,便相約著摸索前進。
  一日,心血來潮,同寢室的幾個人說起自小還沒有去過酒吧,於是一拍即合,幾個女孩打扮了一番便一頭紮進了一家規模不俗的酒吧。
  很久以後,宋渝汐想,許多時候許多事讓你不得不相信命運,信服宿命這個東西的存在。城市這樣的大,酒吧林立不勝枚舉,人來人往擦肩而過都不曾記住對方的臉,可是,她卻剛好遇到了秦風。
  那時的酒吧遠沒有現在這樣的商業化,去的多是遊手好閑的社會人或是學生,品流複雜。
  四個女生,渾然不覺,瞪著好奇的眼睛,在火辣的音樂中四處打量。
  宋渝汐其實是有些怕了,是一種置身於陌生環境中本能的自我保護,於是她去了趟洗手間,其實是想看看逃生門設在什麽地方。洗手間裏兩個穿著暴露的女孩在補妝,都很年輕,衣領低垂隱約露出半邊酥胸,短裙低腰一段柳腰露在外麵,極具誘惑。
  “姐,這片街換了新主?”
  “你才知道呀,早前姐怎麽跟你說的,黑子做不長的,就他那色心也早晚害死他。”
  “二爺也真夠狠的,聽說黑子的屍首到現在沒有找到,警訊上的失蹤人口都登了他的名。”
  “哼,就這樣也許很多人還不解恨呢。妮子,這段時間你做事留心點,聽上麵說接手酒吧的風哥可是個狠茬。”
  “姐,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倒是這個風哥,這些天也沒見個蹤影,是不是真有傳言中的那麽可怕?”
  “那你是希望他可怕還是不可怕呢?”
  “啊,你討厭。”
  “不過我也聽到一些說法,這個風哥手段雖然厲害,但卻很少傷人,這倒不像二爺的作風。”
  宋渝汐退了出去反手關上了門。
  走回座位,心裏的不安感更強。室友們也早已經沒有了初時好奇的興奮感,都有些害怕,便商量著早點回去。
  沒等起身,便被大約五六個年輕的男子圍住,是那種躲在陰暗後巷裏攔截過往學生收取保護費的小混混。臉上俱是猥瑣的笑,手已經不老實的摸上她們的胳膊。
  她們一群女生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當下就亂了神色,隻記得叫救命。
  這種事定然是常在這裏發生,幾聲救命並沒有喚來一份關心的目光,隻有冰冷的漠視。
  也是,這樣的社會,自顧不暇,誰會理會他人。
  其中一人惡狠狠地說:“叫什麽,告訴你們,老老實實地陪哥哥們快活一下,完事哥哥就放你們走,要是不聽話……”一手掄起桌上的酒瓶,砰的一聲敲碎在桌上。
  燈光下破碎的酒瓶泛著妖魅的赤綠色,觸目驚心。
  慌張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她們,宋渝汐在背後握緊雙手,用尖利的指甲來換取強自的鎮定。她自小看遍偵探小說,自詡足智多謀,但也隻是紙上談兵在虛擬的世界裏稱王而已。
  宋渝汐聽到自己冷靜的聲音,卻沒人知道她手心全是汗水:“笑話,憑我和風哥的交情,你們誰動得了我?”
  那幫人起初一愣,隨後譏笑:“就你?”
  “怎麽,不像?若是沒有風哥罩著,大半夜的我們幾個女生敢來這種地方?”
  說的在理,但是這幫人也不好糊弄,顯然還是不信。
  他們的猶疑給了宋渝汐很大的信心,話也說的有板有眼:“說給你們聽聽也無妨,小時候住在老式的家屬樓裏,風哥住在前樓,那時候大人們都忙,放學後我都是跟著風哥玩的……後來風哥的父親去世…………”說到這她故意停下來,黑亮的眼睛閃著幾分悲戚。
  洗手間那兩個女子口中的風哥那麽神秘,外人自然不會得知他的來頭,就算有懷疑誰還敢追問?
  然而當成功靠近,魔鬼亦在背後微笑。
  不知是不是嚇傻了,同寢室的一女生拉著宋渝汐的衣袖說:“你住過家屬樓?”
  聲音雖輕,卻足以震飛宋渝汐強自打起的堅強,自小到大她哪裏見過這樣的場麵,麵對過這樣的人。肩頭已經微微顫抖,再也無力支撐。
  一幫大男人被一個小女生耍,怒氣自然可想而知,一下子圍了上來,其中一個人掄圓了胳膊就要打她。
  很久之後,寧榕聽到了這個故事,大喊道:“這不就是傳說中的英雄救美?”
  是的,在那一巴掌落下的時候,秦風出現了,那個一直隱在角落裏看戲的硬挺男子,線條冷冽、不怒自威。
  宋渝汐愣愣地看著秦風隔開那個男人的手,反手就是一拳掄出,男人應聲倒地,摔得很重。同夥的人立馬拿起桌上的酒瓶衝秦風而來,卻聽一人厲聲道,“膽子不小,風哥你們也敢動,不要命了?”
  說話的人叫文子,秦風的過命兄弟,長相凶惡的男人,每每想起他渝汐心裏的疼便多一份,重一份。
  舉在半空中的酒瓶紛紛垂落,那夥人低著頭像做錯事的小學生一般:風哥……我們不知道,不知道,才會打風哥的人的主意,風哥,饒了我們。”
  秦風臉上連半分表情都沒有,他明明很年輕,卻有著超乎年齡太多的成熟沉穩。他說:“這道上的規矩不能滅,文子,他們交給你了。”
  說罷他拉起宋渝汐的胳膊就把她拽了出去,他拉著她走了很遠,他走的很快,她唯有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待停下時,她已經是氣喘籲籲,臉頰微紅額頭滲著細密的汗水。
  秦風頭一次這麽仔細的打量一個女孩,長長的睫毛卻掩不住那樣明亮的眼睛,亮如星子,光芒內斂卻無法忽視。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方純淨和自我的救贖,秦風低頭看了眼他們還牽在一起的手,臉上有些不可置信,猛地甩開她:“隻此一次,別讓我再看到你。”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去救她,為了她的那番話,還是她背後緊握的顫抖的手……
  宋渝汐胳膊被他甩的生疼,抬起頭,睫毛上翹,黑眸亮麗。隻輕輕說:“謝謝你,風哥。”
  雖然是英雄救美的故事,卻沒有故事中抱得美人歸的結局。他們在街上分開,彼此再沒有多說一句話,什麽都沒有說,沒有做。這個晚上他們各自隻和對方說了一句話,再無其他。那時的他們俱是理智的人,清楚的明白情感的種子未必能結出果實,然而,命運捉弄在玩笑和巧合間攻陷了理智的堡壘,從此淪陷。
  街口拐角處停了一輛黑色的奧迪,車窗半開著,秦風指間夾著香煙搭在上麵,一動不動,任由煙身一寸寸的燒盡。他的全部心神都在遠處倚著老槐樹的宋渝汐身上。
  她穿著棉麻的襯衫,袖子挽起露出一段白皙的胳膊,目光沒有焦距的飄向遠方,她似乎陷入了回憶中,隻是不知道那裏有沒有他。
  一陣秋風過,微涼,宋渝汐捂著嘴打了個噴嚏,雙手環抱住自己。秦風這才掐滅了手上的煙,右手狠狠地捏了一下胃。他嘴角淺淺地抿成一條直線,透著幾分漠然的篤定,然後緩緩收回目光,發動了車子。
  當秦風停好車子走到宋渝汐麵前時,她的眼神還是散的。秦風高大的身軀擋了部分的光影,她才緩過神來,沒有來得及築起冷淡的牆,眼裏竟是濃濃的眷戀。這一份久違的情跌落在秦風的眼裏久久不願散去,亦激起他心底的溫情。
  他拉過她的手,她在驚恐中不斷地後退。
  他加了力,拖著她走。
  她有些慌了,去掙他的手:“你又要幹什麽?”
  那個又字,讓他想起了強迫她的那晚,在她小屋的床上,她一直瞪著他,在疼痛抑或銷魂的時候眼底都是薄涼的冷意,冰冷得令他絕望,絕望到他不顧一切地傷害她。有人說,讓自己不痛的最好方法就是讓別人更痛。可是,她的痛苦,卻加倍地刺疼了他的心。
  秦風轉過身,直視宋渝汐的眼睛:“跟我去個地方。”
  跟我去個地方,這句話帶著蠱惑的魔力,讓宋渝汐順從的上了車。
  秦風發動車,目視前方,雙手平穩地握著方向盤,他眼角裏的宋渝汐頭偏向窗外,嘴角依舊倔強的繃緊。窗外霓虹燈的色彩映在她臉上有些迷離的虛幻,秦風又一次無力地發現自己握不住她,當年的錯硬生生地在兩人之間劃出一道疤痕,不深不淺卻低頭可見。
  他至今都不明白為什麽她會在事情發生的兩個月後選擇離開?走的那樣悄無聲息,那樣決絕。
  ……
  車停在一處老式的區民區,路燈年久失修發出昏黃的光,宋渝汐本就有些夜盲,這樣的光線更加辨不清東西。便問:“這是什麽地方?”
  秦風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剛才的疑問頓時說不出口,他目光仍舊鎖著前方,聲音冷冷的:“哪裏也不是。”說著就要打火,但突如其來的疼痛那樣強烈,讓他無法掩飾,右手狠狠的按上胃部,呼吸急促。
  宋渝汐急道:“你的胃還沒好。”
  秦風苦笑,在這一刻略顯脆弱的嘴角扯出一絲微笑。
  “帶沒帶藥?”
  “沒。”
  “去醫院吧。”宋渝汐掏出電話。
  秦風按住了她的手:“家裏有藥。”
  “那你家在哪?”
  秦風深深地看著宋渝汐,看得她有些不自在。他收回目光,慢慢地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你去哪?”
  宋渝汐跟了出去,看著秦風走進樓道。她抬頭借著不算明亮的月光看了看這棟老房子,怔住。這是他們曾經的家。她曾經借著酒醉在這裏等他回家。
  秦風的腳步沉重艱難,扶著樓梯一步一抬的上。宋渝汐咬了咬唇,追上他扶住他的胳膊。秦風偏頭掃了眼低著頭的宋渝汐,嘴角緊繃的線條有一絲的鬆動。
  鐵門還是原先的那個,鏽跡斑斑,樓道要是進風門會有吱嘎的響動。
  宋渝汐說:“這門,小偷不是很容易進去?”今時不同往日,他不再一窮二白,今天的風哥寶馬香車、腰纏萬貫……
  秦風自牙縫擠出兩個字:“誰敢?”
  進門開了燈,秦風疼得厲害,扶著牆緩慢地移到沙發邊,狠狠地跌了進去,豆大的汗珠沿著額頭滑落下來。
  宋渝汐被他嚇得不清,忙問:“藥在哪?”
  “藥箱裏。”
  於是宋渝汐輕車熟路的找到了藥箱,還在當年的那個地方,還是當年她買的那個印著hello kitty的藥箱,一切的靜物似乎都沒有改變。隻是靜物。
  吃了藥秦風的表情漸漸緩解,額頭大滴的汗珠沿著堅毅的臉側滑落。
  宋渝汐在廚房裏轉悠了半天,垂著頭出來:“冰箱裏什麽也沒有。”
  屋子雖然是幹淨不沾染灰塵,但一看便知道不怎麽住人,也是,就算他如何懷舊,現在有蘇晴在旁,又怎麽會住這種地方。帶著新人來重溫舊夢?
  秦風起身,自她身側走過,回來時手裏拎著一袋方便麵塞給她。
  宋渝汐想也沒想就說:“你這胃不能吃方便麵。我去買點吃的,你等下。”
  她拉門的手被他握在手裏,有些涼。
  秦風說:“一起去。”
  宋渝汐以為秦風會帶她去飯店,誰知他拉著她進了超市。他的手很大很溫暖,她居然忘記了掙脫。
  燈光明淨,空間很大,一排排貨架林立,背景音樂是梁靜茹的會呼吸的痛,傷感的聲音在反複吟唱著歌名。
  連呼吸都痛,那是因為那個人已經與你血脈相連。
  秦風脫了棉質的外衣,露出裏麵黑色的襯衫,他推著購物車走在前麵,單看這英挺的背影倒是有那麽點家居男人的味道。
  秦風不說話,宋渝汐也沒話可說。似乎是賭氣一般,秦風拿起貨架上大袋的方便麵扔到購物車裏。宋渝汐抬頭剛好看到他泛著青色的下巴和兩片薄唇,線角冷厲,卻似有似無的帶著一點孩子氣。宋渝汐拿起一個特惠家庭裝的方便麵扔到車裏:“一袋夠嗎?”
  秦風沒有溫度的眼神掃了她一圈,扔下車子就走。
  宋渝汐暗歎道,還是這臭脾氣。但他好歹是病人,不能和他計較。
  趕忙追上去:“不鬧了,你想吃什麽?”
  秦風接過她手裏的車子:“你會做什麽?”
  “就那麽幾個菜,你還不知道?”
  話一出口,二人俱是一愣。秦風無波無瀾的眼裏終於有了情緒,亮光閃過,刺目的明亮,隔了一會他輕聲問:“渝汐,你都記得是不是?”
  ……
  “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尖銳的鈴音讓宋渝汐猛然回神,掏出電話。
  秦風的手按住了她,目光絞著她紋絲不動:“回答我。”
  宋渝汐的手被他握得發白,心裏也是一突一突的疼,苦笑道:“我忘記了。”
  秦風的手緩緩滑落,垂到體側,整個過程如同電影中的慢動作一般,每一個細節每一個表情都那麽深刻。他低低地說,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渝汐,你有沒有想過也許有那麽一天,我們會過一種新的生活?”
  宋渝汐自嘲一般的笑了笑,接起電話。
  “喂?”
  “你哪呢?”寧榕的大嗓門。
  “給盈子買點吃的。”
  “哦,老娘等著呢,你趕緊的。”
  “好。掛了。”
  合上蓋子,宋渝汐掏出老三的電話遞給秦風,“這是老三的電話,我還有事先走了。你記得吃飯。”
  秦風就那樣沒有表情沒有言語沒有動作地站著,但是周身隱隱暗雲湧動,似乎在極力壓抑某種情緒,無端的令過路的人寧可繞路而行也不願意與他擦肩而過。宋渝汐看了他半響,才走過去把電話放到他手裏,轉身離開。
  “砰”的一聲,電話摔落在宋渝汐的腳邊,支離破碎。
  秦風的聲音不大,卻是說不出的憤恨:“宋渝汐,沒有你,我一樣過得很好。”
  都這樣了,還在乎什麽呢。宋渝汐承認自己的確心狠心毒,於是又跟了一句:“看得出來。”
  她似乎聽到了骨頭咯咯響的聲音。

  第五章、你欠我一個原因
  都市的夜晚永遠不會沉寂,霓虹燈映明了街市的麵容,鎂光燈增添了澄明的光芒。百年城購物中心設計獨到,大體量的玻璃外牆在白色的燈光下通透明亮,內部樓板結構清晰可見,背景是漆黑的天幕,近處是微藍的投射燈,於是,一切深刻而虛幻。
  宋渝汐站在巨大的玻璃結構下,心裏無力感泛濫。幾天前,盈子似是無意地問她,“你覺得你和秦風還有可能嗎?”
  “沒有。”
  “那你希望你們還有可能嗎?”
  宋渝汐頓了一下,握在手裏的杯子冰冷。盈子總是這樣的犀利。
  盈子苦笑:“渝汐,你再這樣傻下去隻會誤了自己,你不把秦風從眼前拿開,就永遠看不到其他的人。”
  咖啡的香氣自星巴克裏傳來,陣陣醇香。她眯著眼睛吸了口,突然想起自己好久沒有來過這裏,上一次還是和秦風一起。
  在這樣的夜晚,回憶不可抑止。
  自她義無反顧的離開家搬進秦風的小屋,日子就與貧窮掛邊。學建築的日常開銷很大,草模、分析模型、階段模型、正模到最後的成圖,合在一起也不是小數目,再加上秦風手下跟著一幫兄弟上麵還有伸手要錢的大哥,花銷也不小。他們最常去的就是學校的食堂,可以花很少的錢吃到不同的東西。可每次去,宋渝汐都打著十二分精神,因為人多擁擠,她害怕秦風與人為難。現在想來,她好像被分成了兩半,一半跟著秦風走進他的圈子,一半卻在滯留在她成長的環境中,她遊弋在世俗的好與壞的灰色地帶,把握不住自己,因而沒有信心。對她未來的人生如是,對他們的愛情如是。
  因為熬夜,她隨身總帶著咖啡,那種廉價的速溶咖啡,沒有太多的味道。秦風問她好不好喝的時候,她手裏的畫筆仍在圖紙上描繪,隨口說:“湊合著喝,沒味。”卻忘記了那咖啡是秦風買的。
  秦風很久沒有說話,她也沒有留意,直到他說:“你喜歡哪裏的?”
  “什麽?”
  “你喜歡喝什麽樣的咖啡。”
  宋渝汐敏感的覺察到秦風語氣裏的認真,抬頭望過去。他隔著桌子盯著她,眼裏的情緒依舊不可捉摸。
  宋渝汐吐了下舌頭:“哪裏的都不喜歡,又苦又難喝。”
  秦風看著她的笑容,心裏有些難過,:渝汐,你可以過的更好,如果……”
  宋渝汐越過桌子捂住了他的嘴,笑道:“秦風同學,你有點敏感。”
  秦風握住她的手,包在手心裏:“我不是開玩笑。”
  “我也不是,你說,你這根小草是不是出牆頭了,外頭有人了是不是?”
  秦風手上用力,捏得她直叫疼:“正經點。”
  “我告訴秦風,哎呦,你輕點。你得對我負責,不能不要我。”
  秦風眼裏有些波動,卻看宋渝汐仍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甩開她的手站起身。
  宋渝汐看著陽台上秦風有些瘦削的身影和他指間升起的煙霧,臉上的笑容一點點的垮下,卻在笑容消失的時候重新綻開一份微笑,她自身後環住秦風:“我要喝星巴克的咖啡,就是那種加了冰激淩的,一半熱一半涼的。”
  秦風握住她的手,隻說了聲:“好。”
  其實她沒有說,她最喜歡旋轉餐廳的摩卡,隻是很久沒有喝到。
  星巴克到底是去了,宋渝汐坐在裏麵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小資的矯情,也有些後悔,說什麽星巴克,說麥當勞不行嗎。麥樂酷一杯才幾個錢。
  秦風穿的很隨意,但是他這種穿什麽都好看的人自然不在乎這些,依舊沿路引起女生的注目禮。他眼光柔柔的看著宋渝汐,覺得可以把一杯咖啡喝得這樣開心的便隻有她了。
  夏天的陽光透過百年城的玻璃幕牆暖暖的打在他們身上,一切都是美好溫馨的。因為與愛情有關。
  但是他們很快爭吵,那杯咖啡便是導火索。
  事情的發生有點像八點檔的肥皂劇,那天是周末,宋渝汐窩在家裏畫圖,秦風在一旁看電視,怕打擾到她就插著耳機,倒也不知道幾分心神落在電視上。到了中午,宋渝汐那裏還沒完成,秦風問她想吃什麽,拿著外衣出門去買。
  秦風剛走了不一會,電話就響了。宋渝汐拿過他的手機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也不敢接。誰知那電話一通接著一通的響,毫不停歇。宋渝汐心想,怕是真有什麽急事,遲疑了下還是按了接聽鍵。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那邊就急切的說:“風哥,我做,我做。我按你說的做。
  那是一個年輕女孩的帶著哭腔的聲音,宋渝汐已經到嘴邊的話不知怎麽的就說不出來,靜靜地聽著女孩的哭訴。
  “風哥,我知道我不識抬舉,不懂事。可……可是,我求求,我是真的需要錢,多少錢我都做,我不挑人了,求你再給我次機會,帶我出場……”
  屋子不是正南向,正午的陽光斜著進入,恰好照在宋渝汐的臉上,她睜不開眼睛,隻覺得眼前一片耀目的光芒,帶著暖暖的溫度。
  秦風進門時就看到靠著沙發坐在地上的宋渝汐,閉著眼睛頭向後仰,抿著的嘴角帶著幾分倔強。
  他走過去也坐在地上,在矮桌上把飯菜擺好:“餓暈了?”
  見宋渝汐沒有反應,便湊了過去,金色的光芒下她薄唇紅豔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誘惑。
  秦風嗓子緊了緊,俯身便吻了上去。
  宋渝汐頭一偏,吻落在她臉上,她有些厭惡地抬手擦臉。
  秦風一怔,注意到她手裏握著自己的手機,一種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他也不說話,隻坐在她對麵看著她。
  她閉著眼睛,頭偏向一側。
  他們這樣僵持,陽光一點點的離開宋渝汐的臉龐。沒有了暖人的溫度,宋渝汐隻覺得冷。
  桌上的飯菜冷了。不知過了多久,宋渝汐說:“對不起,我接了你的電話。”
  她依舊閉著眼睛,秦風低低地喚道:“渝汐。”
  宋渝汐睜開眼睛,黑亮的眼睛裏有些黯淡的因子。她緩緩站起來,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腿腳麻木,站在原地緩了一會才向門口走去。
  秦風下意識的去攔,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麵前,眉眼間的淩厲全無,竟隱隱的露出一份懇求。
  宋渝汐別開眼睛,低低地說:“讓我過去,拿點東西。”
  秦風側了側身子。宋渝汐自包裏拿出一百元錢,遞給秦風,秦風不接,隻問詢地看著她。宋渝汐把錢放到矮桌上:“這是那杯咖啡的錢。”
  秦風去拉她的手,她不掙紮也不回應,由著他握著。
  “渝汐,說清楚。”
  她說,聲音不大卻很清晰:“風,看到你我隻想到四個字,逼良為娼。”
  秦風沉默一陣,拿過手機回撥了過去,剛才那女孩帶著焦急的聲音隱隱傳來,秦風的目光鎖著宋渝汐,無聲地掛斷了電話。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想開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其實我並不知道你到底是做什麽的,但我沒有想到你會拿著別人出賣身體的錢給我買咖啡,這是在侮辱我還是你自己?”
  秦風臉色一點點的垮下去,到底是年輕氣盛,啞著嗓子怒道:“你非得這麽說話嗎?這就是你給我的信任。”
  他們瞪著彼此,如同兩個充滿氣的氣球,毫不示弱。那個年紀如何體會得到忍讓和遷就的重要性。
  於是,不歡而散。
  寧榕的電話再次打來,宋渝汐才回過神來,免不了又被寧榕的大嗓門摧殘一番。她匆匆趕到酒吧,已經是深夜。
  店裏沒有客人,寧榕穿著耐克的運動套裝和盈子坐在吧台前,手裏各自拿著可樂。
  宋渝汐走過去,問道:“怎麽了?”
  寧榕惡狠狠地說:“還不是那個老三,明顯是回來找茬的,帶著一幫人說是回來找手機的,可我們根本沒看到他的手機,拿什麽給他。他就不幹了,這不,順手把場子砸了。”
  宋渝汐看著一地杯盤狼藉,輕輕出聲:“盈子?”
  盈子淡淡地回視她,“坐。”
  “也沒什麽好隱瞞的,老三確實喜歡我。”
  寧榕歎了口氣:“哎,北哥哥終於有對手了。可你們怎麽認識的?”
  盈子頭偏向宋渝汐:“因為她。”
  “我?”宋渝汐疑惑。
  “嗯。渝汐,我沒有告訴過你,是因為你已經夠放不開了,我不想再給你增加負擔。你走之後,秦風派人跟蹤過我,跟了我整整三個月,後來被我發現了,這個人就是老三。”
  寧榕笑得沒心沒肺:“那還真巧。”
  “然後免不了接觸,我不知道他怎麽會喜歡我,一開始也以為他是一時心血來潮,誰知道會是這樣,他居然當真了。”
  “那……盈子,現在怎麽辦?那手機已經被秦風拿走了。”宋渝汐思緒很亂。
  “你……”寧榕剛想說話,卻在盈子的眼神下收回了聲音。
  盈子依舊是淡淡的若有若無的笑容:“沒什麽怎麽辦的,他也就是個紙老虎,這次是麵子上下不來了,耍耍威風。”
  宋渝汐也覺得盈子說得在理,若是真得愛上了,又怎麽舍得為難呢。
  氣氛不再凝重,宋渝汐指著酒吧的一角,是被局部架起的二層空間,下麵用一根鋼柱支撐著:“盈子,我怎麽覺得這個東西不穩當呢,別塌下來砸著人。”
  寧榕撇撇嘴,“你確定?別欺負我們這些沒有文化的人。”
  “不確定,我也不是搞結構的,這東西得計算過才能確定。”
  盈子說:“這是單北朋友的裝修公司給做的,應該問題不大。”
  寧榕笑道:“瞅瞅,咱們北哥哥的做的永遠是對的,讓那個老三見鬼去吧。”
  隻有三個女人的酒吧依舊熱鬧。
  設計部新接了一個17公頃的小區規劃,因為甲方要求苛刻,既要美觀還把造價卡得死死的,魚和熊掌他都要。這一輪方案下來做的整組人都很鬱悶。
  宋渝汐給劉一凡送咖啡的時候,時常看到他的臉在電腦屏幕後痛苦的扭曲,憤恨時還會摔畫筆,當然,摔圖紙的毛病依然不改。
  晚上他們很晚下班,有時通宵趕圖,劉一凡會送她回家,會問她晚上想吃什麽,一來二去,一段辦公室戀情便傳開了。宋渝汐覺得劉一凡不像這麽沒有分寸的人,私底下好心的提醒他注意點。誰知他一臉奸笑地說:“我這是在爭取群眾的支持。”
  這種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口氣說得宋渝汐無言以對。
  再去盈子的酒吧已經是一個星期之後,之間他們通過電話,盈子的語氣永遠是淡淡的無喜無憂。寧榕帶旅遊團去了雲南,臨走還滿心歡喜的地說要去見識下傳說中的母係社會,就是那種女人可以隨意挑選今晚和她上床的男人的社會。
  宋渝汐進門時酒吧裏沒有客人,地上依舊是杯盤狼藉,和她上次來時幾乎一樣。單北蹲在地上,一點點的收拾著地上的玻璃碎片。結實的身子突兀的蹲在那裏,有些局促的滋味。看的宋渝汐莫名的心酸。她吸了口氣,抬起頭便看到不知何時站在她對麵的盈子,依舊是刺繡上衣刺繡牛仔褲,露出骨感的鎖骨和小腹,脖子上帶著的黑色水晶更顯得皮膚白皙,她眼裏隱隱的有晶瑩的光芒閃過,一眨眼的功夫,一滴淚水便滑了出來,無聲落地。
  宋渝汐看到了,低著頭的單北卻沒有看到。
  宋渝汐走向盈子,把她的身子轉過去,回頭對單北說:“北哥哥,借盈子用用。”
  單北抬起頭,眉毛濃密,“好,下麵有可樂,你自己倒吧。”
  宋渝汐遞了張紙巾給盈子,“老三做的?”
  “嗯。”
  “他真狠。”
  “他這是要給單北難堪。”
  “盈子,他天天這麽砸,咱們不能由著他來呀。”
  盈子往可樂杯裏加了塊冰,喝了一口,又加了一塊:“那我們又能怎麽樣。渝汐,或許你不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不說秦風吧,就說老三,在這條街上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他們現在雖然表麵上做了正經生意,可這見不得光的事也沒少做,上麵的關係硬著呢。警察都得讓他們幾分。別說我們這種小人物。”
  “盈子,你恨他嗎?”
  盈子拿起冰塊桶,夾了一塊直接放進嘴裏,問向宋渝汐:“要嗎?”
  “不要。”
  “渝汐,我問你,當年你知道秦風讓小姐出台的事後,恨他嗎?”
  宋渝汐眼裏蒙上一層淺灰色,蒙住了黑亮的瞳孔,一寸寸的黯淡:“說不上恨,後來我想,我憑什麽用自己的道德標準去衡量他那個社會的做法,尺度不一樣,生存的法則不一樣,對他也是不公平。”
  盈子沉默,嘴裏嚼著冰,清脆的聲響。
  “可是,盈子。我愛秦風,你愛老三嗎?”
  盈子把冰塊咽了下去,緩緩開口:“我沒有給過自己去愛的機會。”
  “會後悔嗎?”
  “不會。”
  “那就好。”
  “盈子,幫我一下。”單北的在外間喊道。
  “好。”盈子起身,“你坐一下,我馬上回來。”
  後間的隻開了一盞側燈,盈子偏愛橙黃的燈光,說是有種家的溫暖。
  宋渝汐拿了一塊冰塞進嘴裏,填的滿滿的,腮幫子鼓鼓的,很涼,口腔內部漸漸麻木。
  她記得秦風當時憤然的表情,他說:“你非得這麽說話嗎?這就是你給我的信任?”明明是他錯了,怎麽可以把話說得這麽理直氣壯,仿佛無理取鬧的人是她。
  冷戰就這樣開始。兩個人都以自己的標準衡量他人,固執的守著原則,不肯退讓。
  其實很多個日夜,宋渝汐都會想象著秦風出現在她麵前,依舊不卑不亢,麵色清冷,可是會很溫柔地告訴她是她誤會了。
  盈子說:“渝汐,連我都能看出來秦風不是普通的小混混,難道你看不出來。還是你不願意讓自己相信。我們都不是大是大非的人,道德這東西說說而已,你小時候撿錢不是也沒交給警察叔叔?”
  宋渝汐迷茫了。不知道自己是介懷於秦風的職業,還是在意他的欺瞞。倒也算不上欺瞞,畢竟自己從來沒有問過他。
  夜色沉沉,宋渝汐躺在寢室的床上,無眠。白日裏她埋首圖紙,不時與人嬉笑,忙忙碌碌的便是一天。可是到了晚上,夜深人靜,思念的情緒便纏繞心頭,久不能寐。每一分的觸動俱是想念。
  宋渝汐有個習慣,睡覺前一定會關機。那天也是心神恍惚,便忘了關機。
  下半夜兩點多鍾,她自淺睡中被手機震醒,迷糊地拿過電話,那邊已經掛斷了。可屏幕上的名字卻在一片黑暗中異常明亮,秦風。寢室很靜,另外三個人的呼吸聲淺淺交替。宋渝汐握著電話呆了很久,終於按下了關機鍵。
  其實宋渝汐也不是多恨,多怨,隻是長久地壓抑被激發,一時收不回去。為了他,她眾叛親離。而他,眉眼淡淡,不苟言笑,連哄哄她說說軟話都不會。半夜打來一通電話,卻又掛斷,算什麽?
  翌日。
  同寢的姐妹敗了很多麵膜回來,於是大家洗好臉紮好頭發,貼了張大白臉,一同仰麵躺在床上閑聊。感覺到電話在震,宋渝汐摸索著去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
  “嫂子。是嫂子嗎?”
  那邊聲音很大,宋渝汐趕忙調低的聲音,同寢的姐妹早已經不管臉上的麵膜,都起身看著她。宋渝汐尷尬地笑笑,壓低聲音說:“請問你找誰?”
  她疏冷的語氣令那邊的人一頓,隨即禮貌地問:“是宋渝汐嗎?”
  “是我,什麽事?”
  “嫂子,我是文子,你還記得嗎?”
  秦風身邊的人,她很少接觸。認識的人自是不多,文子算是印象比較深刻的。有一次,她和秦風出去買菜,都穿著短褲拖鞋,家常氣十足。菜市場也不是規範的攤位,不過是一些小商販聚集起來,形成了一個買賣的空間。那天的氣氛有點怪異,連平日裏愛說笑的賣蔥的大媽都苦著臉。宋渝汐正想問詢,一向不多話的秦風倒是先出聲問了。
  “還能有什麽事,兩幫人為了爭地盤都出了刀子,你說,我們這些人,賣點東西勉強糊口,誰當家和我們有什麽關係,錢是一份不少交,還得擔驚受怕。”
  秦風的臉色緊了緊,撥了一個電話:“文子,在哪?”於是,宋渝汐第一次見到了文子。文子年紀不大,光頭,長得有些凶惡,但笑起來卻帶著幾分別扭的可愛。秦風說他笑起來很欠扁,所以文子很少笑。
  “操,哥,你怎麽來了?”
  秦風不說話,直直地看著他,文子的眼神有些躲閃。
  文子眼神轉向宋渝汐,上來就握住她的手:“嫂子,嫂子。”
  宋渝汐手被他握著,也不知道該不該應他的那聲嫂子。
  秦風拍掉了他的手:“怎麽回事?”
  文子一臉沮喪,撓頭:“哥,你還別說,真不能背著你做點事, 這都能被你逮到。”
  當文子撅著嘴把藏在身後的鐵棍掏出來的時候,臉上委屈的表情如同被大人責備的孩子一般,宋渝汐記住了文子這個人,心生好感。
  宋渝汐握著電話,不動聲色:“文子,我記得你。有事嗎?”
  文子那邊環境嘈雜,他幾乎是扯著嗓子喊的:“嫂子,你過來看看哥吧。”
  “他怎麽了?”
  “嫂子,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操,咱哥不能再這個樣子,底下的兄弟都有說法了,我們在麗都,嫂子,文子求你,你過來看看吧。”
  一室沉默,宋渝汐突然跳下床,揭開麵膜匆忙的穿好衣服。
  坐在出租車上,宋渝汐還在詫異,那麽多話的寢室姐妹們,剛才從頭到尾怎麽一句話沒說。一下車,宋渝汐便看到了蹲在正門口抽煙的文子,一臉凶相,身旁的門童神色懼怕,小心翼翼地侯在一旁。
  文子衝過來,拉著宋渝汐的手就往裏麵走。等不及電梯拽著宋渝汐爬樓梯,推開包間門,一股酒氣就迎麵而來,燈光昏暗,隻開了頂棚的一盞吊燈,秦風倚著沙發坐在地上,赤著上身,手裏拿著酒瓶,手臂上的蒼狼紋身栩栩如生。秦風周圍坐著四五名男子,神色恭敬,帶著謹慎和擔憂。
  除了秦風,其他的人都望向站在門口的宋渝汐,文子鬆開手,點頭示意,和眾人一同退了出去。
  宋渝汐一步步地走近,她從來沒有看過這麽落魄的秦風,連眉角的疤痕在這一刻都失了猙獰。她走到他身前,他才緩慢地抬起頭,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眼神已經不清明。
  他笑:“你看,我又想起你了。”秦風費力地掏出電話,晃了晃,“還沒到時間,我想你還沒開機,都不敢給你打電話。”
  宋渝汐捂著嘴低聲哭了出來,他說“不敢”,僅僅兩個字輕易地讓宋渝汐心疼。
  清晨,秦風睜開眼睛,就看到了自己臂彎裏的宋渝汐,一臉安逸和滿足。
  翹起的嘴角帶著無心的誘惑。
  於是,他吻了上去。
  “渝汐。”盈子去而複返,“單北請客,咱們出去吃飯。”
  宋渝汐恍然回神,見盈子眼眶微紅,神情卻是爽朗,不由笑道:“你們去過二人世界吧,我瓦數太高,有礙觀瞻。”
  “瞎說,單北,你看看這小妮子不給你麵子。”
  單北倚著門框:“盈子,你告訴渝汐,我們是要去吃水煮魚了嗎?”
  未待盈子答話,宋渝汐已經挽過她的胳膊往外走:“走吧,我餓了。”
  一頓飯吃得很盡興,起碼表麵上大家都笑得很開心。但是,散場時分,夜晚的風卻吹散了宋渝汐臉上猶自帶著的笑。無意識地伸手入懷,握緊手機,她歎了口氣。盈子,或許是我該為你們做點什麽的時候了,我不可以再這麽自私的縮在龜殼裏看著你們為我承擔。
  於是,她按下了呼叫鍵。
  德國進口的整體浴室,蘇晴正在洗澡,隔著水聲似乎聽到秦風的電話在響,她關了水,喊了聲:“風,你的電話。”
  久久的沒有回音,鈴聲響了許久,終於停止。
  蘇晴披了浴巾走出去,書房的門虛掩著,隻開著案前的台燈。
  秦風就坐在那裏,一隻手握著手機,一隻手拿著香煙,一口口用力地吸著。
  蘇晴覺得眼前有些模糊,看不清秦風的表情,其實並不需要看。這世間,怕是隻有那個女人,那個三年前一聲不響離開的女人,才能讓他變成這樣。挫敗感在這三年間從未停歇,在這一刻更加清晰地湧上蘇晴的心頭。
  早在三年前,在她看到風哥的第一眼,這冷眉冷眼的男人已經在她心裏,秦風眼底裏藏著的隱隱清澈讓她滄桑的心瞬間沉淪。她蘇晴雖不是風華絕代的美人,但也不是平庸女子,可萬般付出依舊換不來他眼中一片流連。那時的風哥,笑容隻為一人,在他們的圈子已經不是秘密。蘇晴很好奇,帶著女子特有的嫉妒,去猜測那是怎樣的一位女子。
  一天,她暗自跟著秦風去了宋渝汐的學校。她看到宋渝汐穿藍色棉質T恤,上麵印有很大的卡通圖案,是一個傻傻的猴子,牛仔褲帆布鞋,素麵朝天,標準的學生模樣。隔著一道馬路,蘇晴躲在牆後,看著宋渝汐跑到秦風跟前,拉著他的手跑過馬路,秦風皺著眉卻任由她扯著跑。他們停在路口,遠離校門。距離很近,蘇晴清楚的聽到那女孩不悅的聲音:“秦風同學,不是不讓你站在校門口嗎?”蘇晴倚著冰冷的牆苦笑,這女孩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外頭不知道有多少女人願意付出一切來換取她現在的位置。
  然而,秦風似乎毫不在意,竟然用一種蘇晴從來沒有聽到過的輕鬆語氣說:“我怕你找不到我。”
  宋渝汐撲哧地笑了:“你那麽招風,萬一被別人搶走怎麽辦?”
  秦風打了她腦袋一下:“盡是些不著邊的想法。”
  宋渝汐揉著頭,委屈地說:“你把我打傻了怎麽辦?”
  “本來也不聰明。”秦風握住宋渝汐的手,拉著她向前走,“我餓,要喝西紅柿雞蛋湯。”
  “西紅柿昨天被你生吃了,隻能喝蛋湯。”
  蘇晴看著他們手牽著手漸漸走遠,眼神久久收不回來,眼淚流了下來,居然是絕望的味道。那時她便知道,如果一個女人可以把如此冷酷無愛的男子變得這樣溫情,那麽,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無論她在不在他身邊。
  這世間也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取代她的地位,永遠,永遠不會改變。
  香煙很快被秦風吸完,他看著煙缸裏的煙蒂,然後起身。推開門便看到站在門口的蘇晴。
  蘇晴向後退了一步,“我洗好了,你去吧。”
  秦風搖頭,拿過車鑰匙:“我出去買包煙。”
  “明早不是要和二爺出去談生意?記得早點回來。”
  蘇晴的眼淚在秦風關門的那一刻滴落,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頭發猶在滴水,身子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安靜地落淚。她沒有提醒他,家裏向來存著很多煙,就在他書桌左手邊的櫃子裏。
  深夜,路上車很少,一盞盞路燈把城市變成了橙黃的世界。
  秦風開著天窗,風自頭上進入,涼風。他試圖讓自己清醒。然而,路上零星的幾個人影,讓孤寂的人倍感孤單。於是,他更加想念宋渝汐溫暖的身體,沒有欲念,隻是單純的想念。
  當他把車停在她家樓下,一抬頭便看到了她坐在窗台上的身影,她隻點了盞床頭燈,還是喜歡坐在窗台上想事情。
  瘦弱,無助,孤單……他能想到的每一個形容詞都令他心酸。
  良久。秦風回撥了方才他沒有勇氣接起的號碼,他仰著頭看著四樓的那個窗口,她握著手機怔了半響,他也不掛斷,聽著那個單調的聲音一下下地響著。
  “喂。”
  秦風打開車門走了出來:“什麽事?”
  “我有事求你,如果方便,可不可以見麵說。”
  秦風沉默著,他不知道自己不管不顧的衝出來,究竟想要做什麽,在這一瞬間,他想起了很多人,蘇晴、文子、揚子、老三、二爺,老九、楊程……
  “喂?你在聽嗎?”
  秦風聽到自己的聲音說:“你下樓。”
  宋渝汐聽著秦風掛斷了電話,有些慌亂地望向窗外,還是那棵老槐樹,黑色的奧迪停在旁邊,沒開車燈,秦風倚著車門站在那裏,仰著頭不知是在看天上的月亮還是她的窗口。他指尖明滅是香煙的光亮。
  她沒來由的心慌,披了件衣服輕手輕腳地開門出去。
  樓道的感應燈被她一層層的點亮,秦風透過樓梯間的窗戶去尋她的身影。
  這一刻,或許他們一同回想,想起了似曾相識的過往。
  那時,他們的關係很少有人知道。因為渝汐告訴他,如果她的父母知道,是不會同意的。他隻說了聲“好”,再無其他。但是,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這世間本就不存在秘密。就像宋渝汐所料的,父母勃然大怒,從來都是民主的家庭第一次專橫地勒令她斷絕和秦風的關係。宋渝汐知道父母的苦心,也明白他們的苦心,可是,情到深處已然無法自拔。
  無端的,她想到了一個淒苦的女子,何紅藥,若是沒有遇到夏雪宜,那位使金蛇劍身負血仇的金蛇郎君,她本該心無旁騖的主掌五毒教。可,還是遇上了,他是她的劫,他害了她,亦利用了她。可惜,她不是他的劫,那個女子叫做溫儀。
  宋渝汐想,世界這樣的大,但是彼此傾心的愛人卻少之又少,很多時候,你愛的人不愛你,於是,我們要委曲求全與不愛的人相守,何其悲哀。到底是年輕,看多了童話故事,宋渝汐覺得遇到秦風,她比何紅藥幸運,即便是付出也可以得到回應,卻沒有想到,同樣相愛,夏雪宜和溫儀卻未能相守。
  母親苦勸,父親震怒,他們要她每天都回家住,除了上課其他的時間隻能待在家裏。
  想念綿延不絕,那個叛逆的時期,約束反倒起了反力的作用。宋渝汐深夜窩在被子裏偷偷地給他打電話,一塊電池在通話中能撐四個小時,他們便說四個小時,其實哪裏會有那麽多話說,他們都不是多言的人,於是,更多的時候隻是拿著電話,聽彼此的呼吸聲。
  又是一個深夜,秦風那邊突然傳來“啪”的一聲,宋渝汐問:“怎麽了?”秦風沒有細想就說:“你家這蚊子真多。”
  “你說什麽?”
  秦風趕忙說:“剛剛走神了,你說什麽?”
  宋渝汐走到窗前,秦風就倚在那棵老槐樹下,右手拿著手機,背影有些疲憊的姿態。她幾乎哽咽,卻強自鎮定,“你這是在哪?”
  “家。”
  “讓我猜猜,你一定是躺在沙發上,右腳垂在地上,手裏還拿著煙吧。”
  她看到秦風下意識地去摸兜裏的煙,嘴裏卻說:“你是不是在我這按了針孔攝像了?”
  宋渝汐終是沒有忍住,哭了出來。
  “渝汐?你怎麽了?”
  宋渝汐吸了下鼻子,隨手披上件衣服,“等我一下。”
  樓道的燈被一層層點亮,鐵門打開的一瞬間,宋渝汐便衝了出來,撲進秦風的懷裏。
  秦風強壓下想把她揉進懷裏的衝動,手隻是揉了揉她的頭發:“你下來做什麽,快,回去睡……”
  剩下的話他沒有說出來,連同著震驚一同被宋渝汐吞進了嘴裏。她第一次主動吻他,踮著腳,雙手緊緊地揪著他身側的衣服。她閉著眼不敢看他,他看得到她兩頰的緋紅。她吻得小心翼翼,十分生澀,他卻感到一片香甜,沉浸其中。於是,他抱住她,奪回了主動權。
  槐花飄香,香不過他們心中的甜美。那時,一切俱是美好。
  那晚後,宋渝汐在理石的玄關上跪了一天,仍然得不到成全,於是,在親情與愛情之間,她選擇了後者。因為她相信,他們能夠獲得父母的諒解他們-她和秦風。
  可惜,愛情沒有守望到那一天。
  三年後,當宋渝汐再次站在秦風麵前時,他們之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兩個人的俱是清冷閑定。
  宋渝汐看到他身前一地煙蒂,長長短短的。
  秋末,沒有槐花,沒有槐花香。
  宋渝汐說:“ 你可不可以告訴老三,他的手機是你摔壞的,不管關盈子的事。”
  秦風冷笑:“你以為他是為了手機?”
  “不是,但這樣他就沒有了滋事的理由。”
  “他有。”
  “什麽?”
  “愛。”說這個字時秦風眼睛緊緊地絞著宋渝汐,那種強烈的急於確定的情感令宋渝汐無從閃躲,直直的被他看進眼底。
  宋渝汐狠狠地捏了一把大腿,別過臉去:“你……你,可以讓他不要再鬧下去。”
  “他有追求自己愛情的權利,我無權幹涉。”
  秦風緩緩收回目光,眼裏冷意一閃而過。他自車上取出煙,含進嘴裏,點著,吸了一口,吐出一段煙霧:“你,在求我?”
  宋渝汐怔了一下,點頭道:“是。”
  秦風笑了,恰到好處的弧度掛在嘴角,俊朗的臉龐猶如神邸。眼裏卻殊無笑意:“那我們來做個交易如何?”
  宋渝汐臉色有些難看,審慎地看著秦風,他仍然掛著笑容。她說:“你說。”
  秦風熄滅了煙,站直了身子,收起了笑容:“我幫你約束老三,你還給我一個原因。”
  “什麽原因?”
  秦風一字一句的說:“三年前你離開我的原因。”
  宋渝汐腦子裏嗡的一聲,隻覺得渾身的力氣被人在這一瞬間抽幹,她手捂著胸口一步步的後退。她的聲音微弱在這樣的靜夜裏模糊不清,然而在秦風耳邊卻無比清晰。她說:“對不起,我給不了你理由。”
  鐵門“ ”的一聲被關上,樓道的燈開了又熄,自四樓傳來的輕微的關門聲最終讓世界重歸安靜。
  秦風依舊保持著方才的姿勢,笑了,至少她沒有騙他。其實他很怕她會說,因為我不愛你了。沒有人能夠體會得到他方才的緊張和懼怕。刀口舔血的日子過久了,他本以為心已經麻木,不會再有恐懼,卻不曾想,她,三年前,可以笑容甜美地改變他,三年後,她依然可以輕易地左右他的情緒。
  宋渝汐仰麵躺在床上,眼淚就順著臉龐流到枕頭上。
  “盈子,對不起。我不能說,為了一些人的付出和犧牲,為了一些人的幸福生活,也為了秦風……”
  相比痛苦,我寧願他恨我。

  第六章、心頭的傷疤
  小區規劃的方案過了初審,於是日子更加忙碌。
  “大家先停一停。”劉一凡穿花格子襯衫,白色外套,帶著金框眼鏡站在宋渝汐的工作台前。
  於是眾人戒備,根據長期鬥爭的經驗,這個時候,劉總工這個表情出現,絕對不會是加工資、漲設計費之類的好消息。
  劉一凡笑:“同誌們,甲方來了新指示,最後那幾棟點式高層要改成板樓。”
  “什麽?”路人甲喊道:“這人懂不懂建築?”
  劉一凡好脾氣地提醒:“當然不懂。”
  路人乙說:“可是,總工,你想象一下,弄一片板樓立在後麵,視覺的連續性還能存在嗎?造型上也說不過去呀。你看看新希望花園的那片巨型板樓,活生生的反麵教材。”
  劉一凡說:“開發商就是參考了新希望花園的實例後改變了主意。”
  “額的娘呀。”
  宋渝汐拿過圖紙和規範,在正中的大圖桌上鋪開:“同誌們,工作吧。”
  路人丙仰天長嘯,做激憤狀:“難道我們就這麽屈服?”
  宋渝汐拿圖紙打他:“人家開發商也有追求的,板樓能提高容積率,容積率就是錢。追求金錢難道有罪嗎?”
  路人丁:“可是我們也是有追求的。”
  路人丙:“難道隻有追求金錢才有理?”
  宋渝汐:“是呀,我們追求的是設計費。”
  劉一凡正色:“廢話結束。幹活!”
  重做了戶型、景觀、道路……一上午大家幾乎沒動地方。
  中午休息時,宋渝汐活動了半天才直起腰來,掏出手機看到一個未接來電。寧榕的。於是回撥了過去。
  那邊的人顯然在補覺,嗓音沙啞:“怎麽了?”
  “……小榕,貌似是你給我打的電話。”
  “哦哦,想起來了。我聽說老三這些天沒消停,天天去酒吧鬧事,你說,咱們也不能就這麽忍著,損失先不說,盈子和北哥哥心裏得多憋悶。”
  宋渝汐壓低聲音:“寧榕,他們那幫人狠起來……”
  “我知道。”寧榕打斷她,“我不是說和他們硬碰硬,我今晚請全公司的人去酒吧喝酒,撐撐人場,你看成不?”
  “行。”
  “我說,小汐子,你也給媽媽拉幾個客人來吧。”寧榕老鴇狀誘哄。
  “媽媽,我們五五分賬成不?”宋渝汐笑著掛了電話。
  又經過了一個下午的鬥爭,一組人忙得人仰馬翻,哭天喊地的。
  劉一凡善良地決定不加班了。
  宋渝汐踮起腳說:“同誌們,辛苦了。劉總工為了犒勞大家今晚請同誌們喝酒。”
  劉一凡一臉詫異:“我什麽時候說過?”
  路人丙:“看吧,這就叫財政不分家。”
  路人甲:“錯,這叫婦唱夫隨。”
  劉一凡喜逐顏開:“好,我請客,喝酒去。”
  路人甲:“小弟今晚佳人有約,就不奉陪了。”
  路人乙:“理由同上。”
  宋渝汐敢肯定他們是故意的,人獸散去後,隻剩下她和劉一凡了。雖然沒有完成小榕交待的任務,可有毛就不算禿,劉一凡好歹也算是大活人一個。撐撐人場也是勉強可以的吧。
  宋渝汐無視劉一凡一臉奸笑:“走吧。”
  因為劉一凡堅持要吃過飯才能喝酒,他們到酒吧時天色已經不早。
  酒吧人聲鼎沸,男男女女才鬧成一片。寧榕帶出來的人自然個個能折騰,宋渝汐深信這一點。當寧榕晃著酒紅色的一頭海藻看著劉一凡笑得曖昧時,宋渝汐暗歎一聲,不好。
  寧榕說:“醜媳婦終於見公婆了,你還別說,小汐子把你藏的夠嚴實的。”
  劉一凡轉頭看向宋渝汐,明明有一點得意卻裝得很茫然的表情。
  宋渝汐怒視寧榕:“別理這個文盲。”說罷拉著劉一凡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
  “喝什麽?”
  劉一凡側過頭看著宋渝汐:“生氣了?”
  宋渝汐笑:“沒,我要是和那沒心沒肺的玩意兒生氣,都氣死好幾個來回了。你喝什麽酒?”
  “那我喝大連幹啤。”劉一凡得意的奸笑。
  宋渝汐笑出聲來,“你還別說,咱這裏真有這酒。我去給你尋摸一瓶,待會你喝時別嫌丟人就行。”
  劉一凡一臉黑線的看著宋渝汐一路小跑的奔向吧台。潛靜的目光中一絲星光微銳,一晃而過。
  寧榕坐到劉一凡對麵,伸出右手:“你好,我是寧榕。”
  劉一凡禮貌的同她握手:“你好,劉一凡。”
  寧榕細細地打量眼前文雅的男子,擁有如春風般和煦笑容的男子,輕聲說:“謝謝你待渝汐的好。”
  劉一凡覺得這個在宋渝汐口中大大咧咧口無遮攔的豪邁女子並不是人們看到的那麽簡單。的確,活到他們這個年齡,真正簡單單純的人又有幾個。社會大染缸的教育是前所未有的成功。
  “客氣了,我做的都是自己想做而且願意做的事。”
  “背著我說什麽呢?”宋渝汐跑回來,笑嘻嘻地拿著一瓶大連幹啤,翠綠色的玻璃長頸瓶。
  寧榕說:“你在哪搗騰出這東西的,2塊一瓶?”
  宋渝汐認真的說:“豬肉都漲價了,這一瓶現在怎麽也得2塊5。”對劉一凡說:“師兄,你不是總喝嗎,到底多少錢一瓶?”
  劉一凡隻剩下苦笑的份。
  寧榕問:“你怎麽不拿個杯子?”
  “這酒哪有用杯子喝的道理,不都是對瓶吹嗎,師兄,喝吧。”
  寧榕終於笑出聲來:“我不和你們瘋了,姐自個找樂子去。”
  流暢的音樂被打斷,酒吧的大門被自外狠狠地踢開,一幫人走了進來。不是街頭染著黃毛流裏流氣的小混混,這些人臉上沒有笑容,黑衣寸頭,肌肉結實,隨便拎出來一個也是氣勢不俗的人物。
  宋渝汐心想:“老三這次玩得可夠認真的。”
  老三緩緩的走進來,身邊還有一個人,穿著白色襯衫黑色外套,秦風。
  嬉鬧聲戛然而至,四周一片寂靜。
  秦風目光深邃神情傲然地掃視全場,眼神在接觸宋渝汐的時候微有停頓,二人卻同時移開目光。秦風走到臨近的桌子旁,坐下,點了一根煙。
  老三笑道:“行呀,老板娘真有辦法,能整出這麽多不怕死的人來。”
  盈子一直站在單北的身前,瘦弱的身子挺得筆直,她目光掃過沉默抽煙的秦風:“老三,今個既然風哥讓我們做個了斷,我們索性幹脆一點。”
  老三訝然,沒有料到盈子會看出秦風坐在這裏的深意。其實他也不明白,風哥向來不管這些瑣事,雖說這些年二爺把底下的大部分生意都交給了秦風,但隻要下麵的人不做太出格的事,他就不聞不問。為什麽今晚會特地跟著他過來,還要他必須做個了斷?
  於是,他看到了宋渝汐,從盈子對風哥的了解上看來,這女人和風哥的關係怕是不像他想得那樣簡單。他曾經去問過揚子,可揚子除了把煙抽得更凶外,什麽也沒有說。
  ***,誰能告訴他究竟是怎麽回事?
  老三走近盈子,一把拉過她的胳膊。盈子也不掙紮,由著他拉著,眼神毫不示弱地盯著他。老三歎口氣,聲音低低的:“盈子,跟了我吧。”
  “老三,對不起,我們不可能,這句話你得讓我說多少次才甘心?”
  老三眼神又暗了幾分:“為什麽?”他指向單北,“因為他嗎?”
  單北還是那樣沉穩地站在那裏,在被人眼裏也許落得個懦弱的印象,可是宋渝汐明白,這是信任使然,單北相信盈子可以解決。
  盈子搖頭,“不。老三,我跟你說實話,今天就算沒有單北,我也不會跟你。”
  “給我個理由。”老三語氣裏是不容拒絕的堅定。
  盈子有些遲疑地看了看秦風和宋渝汐,想了很久,眉眼間全是遲疑和掙紮。老三也不催促,隻注視著她。隔著悠悠燈光,她似乎看到了宋渝汐笑意蕭索地衝她點頭。姐妹間的默契已經不需要言語來表達。
  盈子說:“因為我看到了他們的悲劇。”
  秦風手裏的煙灰頹然落地,無聲破碎。他站起身。
  靜謐。沒有人說話,所有的人都注視著秦風一步一步的走向盈子。
  秦風其實很欣賞盈子,那樣瘦弱的女子卻同時擁有男人的堅韌和果敢,女人的敏感和睿智。她和單北的故事他也曾經聽說過一點,不過以訛傳訛多少帶著點傳奇的色彩,他並不深信。
  盈子感到秦風的目光犀利壓迫感更勝從前,迎麵而來的氣勢幾乎令她無所適從。
  秦風說:“或許你能給我一個解釋。”
  盈子搖頭:“你要的理由我給不了你。其實,過了這麽久,就算知道了還能怎麽樣呢?”
  秦風目中清光幽寧而深亮:“我隻是想要一個明白。”
  他說這話時並沒有看宋渝汐,仿佛她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旁觀者。那場情,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劉一凡以一個男人的直覺感受到,秦風,一直深愛著站在自己身旁的這個女人——宋渝汐。而她,連指尖都在顫抖,對秦風的感情可見一斑。
  秦風緩緩移開目光,走回剛才的位置,坐下。姿態在那一瞬間恢複如初,還是那冷然神色,還是那挺直脊背。
  盈子眼裏有些濕潤,她在秦風的身影裏看到了一個男人的深情和痛苦。渝汐,不知道這是你的幸還是難。生活對於我們是磨難,卻不是苦難,不論多麽艱難,我們都可以站起來的。
  盈子說:“老三,你能夠明白嗎?”
  老三眼裏的絕望一閃而過,突然朗聲笑著指向單北道:“好,很好。你盈子瞎了眼,寧願和這個沒有血性的孬種在一起,我就成全你們。來呀,給我都砸了!”
  盈子輕聲說:“謝謝。”
  那一刻,老三的眼裏有些閃爍,他別過了臉。
  老三帶來的一幫人自腰後掏出鐵棍,開始了傳說中的砸場子。
  劉一凡握住宋渝汐的手,在她耳邊低聲說:“要不要報警。”
  宋渝汐搖頭:“沒事,砸完就沒事了。老三這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
  老三本來就在氣頭上,一別頭就看到角落中竊竊私語的一對狗男女,頓時火冒三丈。二話沒說就走了過去。
  宋渝汐看到老三怒氣衝衝的走過來,盈子在後麵拉他被他狠狠的甩開。秦風沒有動,頭低著,專心地盯著手裏的煙。
  宋渝汐擋在劉一凡身前,眼睛黑亮的看著老三,眉心輕鎖,眸底黯然卻又透著一份倔強。
  老三想起有一年,也不知道風哥是不是高興,酒喝了很多,人到最後意識已經不清醒,蘇姐扶他回房間,他狠狠地抱住蘇姐說“你終於回來了。”老三當時並沒有在意這句話,隻覺得蘇姐有那麽一瞬間的僵硬。現在想來,替風哥委屈不值。秦風把宋渝汐藏在心裏那麽多年,一直不曾忘記,而她……
  但宋渝汐到底是女人,老三一個大男人也不好為難她,於是便指著劉一凡說:“小子,躲在女人身後算什麽,出來。”
  宋渝汐揪住劉一凡的衣袖,劉一凡按住她的手,溫和的眼神對上她的:“沒事。”
  盈子和寧榕都站在一旁,擔憂地看著。男人的戰爭,女人不該插手。因為一切有關尊嚴。
  劉一凡溫文爾雅,那種氣度不同與秦風的強勢霸氣,是一種類似博大的醇厚的寬廣。
  老三嬉笑,“你很有錢?”
  “什麽?”
  老三挑眉指向宋渝汐:“不然她怎麽會跟你。”
  劉一凡依舊禮貌,但聲音裏卻有不容壓抑的怒氣:“請你在尊重別人的同時也尊重一下自己。”
  “操,老子最看不過你這種假正經。”話音未落,老三的拳頭已經揮了出去,結結實實地打在劉一凡臉上。
  劉一凡沒有料到老三會這般無理出手,自然躲閃不及。剛想還手,身子已經被宋渝汐自後麵用力地抱住。她說:“我們走。”
  劉一凡聽出她言語中的脆弱,仿佛是一根不經觸碰的弦,再一施力就會迸裂。他轉過身,摟過她,她很順從的鑽到他的懷裏,他們向門口走去。
  老三狠狠地摔了一個杯子,“走?你們把老子放在哪裏?”一招手,一群人便圍了上去。
  盈子看著老三,上前擋在宋渝汐身前:“老三,你這是做什麽,別讓我瞧不起你。”
  老三笑:“在你眼裏我早就不是什麽好人,我還在乎這些?今天,我就壞人做到底,也給風哥討個公道!”
  寧榕穿過人群,停在秦風麵前,秦風依舊是那個低頭的姿勢,仿佛周遭的一切與他無關。寧榕說:“秦風,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老三的?”
  秦風緩緩地抬起頭,眼神淩厲莫名的凶狠。寧榕自認也是見過大場麵的人,但在這樣的戾光的注視下,手心生出了薄汗。
  秦風說:“不是誰的意思,道上的規矩,他們,得給我一個交代。”
  宋渝汐心底一沉。三年前她不告而別,他們沒有了結,在理論的淺層麵上,她還是風哥的女人。
  宋渝汐說:“我們隻是同事,不是你們想的那種關係。”
  可是這樣的解釋在這種情況下顯得蒼白無力。
  老三走過來,對劉一凡說:“你也不是孬種,今個,我和你單挑,你要是能打倒我,就帶著她走出去。不然而,就得留下點紀念。”
  宋渝汐死死的抱住劉一凡的胳膊,不肯放手,指甲幾乎嵌進他的皮肉裏。她已然虧欠他良多,如何能再去傷害他。思緒與記憶中的殘酷相重疊,她已經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隻覺眼前一片紅豔的血腥,閃著妖豔的猩紅。
  劉一凡語氣輕鬆地說:“怒發衝冠為紅顏,是值得驕傲的事情,渝汐,放手。”
  宋渝汐一個勁地搖頭,淚流得那樣洶湧,已經把劉一凡的衣服浸濕。她渾身都在顫抖,牙齒緊緊的咬著上唇,滲出血來。
  劉一凡察覺到她的異樣,低著頭扳過她的臉,蒼白得幾乎透明:“渝汐,你怎麽了?”
  盈子奔過來,摟過宋渝汐,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裏,怒視秦風:“這就是你想要證實的嗎?”她的手一下下地撫摸著宋渝汐的背部,柔聲說:“渝汐,沒事的,別怕。”
  秦風的身子一寸寸的僵直,手裏的煙被他沒有意識地捏碎,他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那個幾乎崩潰的女人。
  所以,當站在他身旁的寧榕揮出那一巴掌時,他查若未覺。
  “啪”的一聲,很響。
  老三連同他帶來的人同時一驚,在他們的概念裏敢當眾打風哥的人還沒有出生。
  秦風淡淡地舉起手,示意他蠢蠢欲動的手下安靜。他轉頭看著寧榕,臉上是她的指印。
  寧榕激動地說:“秦風你太殘忍了,別以為當年的事隻有你是受害者,你他媽整天整得跟貞潔烈婦似的裝什麽高大。你知道那些日子渝汐是怎麽過的,她的苦都被她藏在心裏,不敢讓你知道,還得討好的去祈求你的原諒。秦風,在這場愛情裏,你的付出和渝汐比起來算得了什麽,隻是她一直不讓你知道,所以,請你不要裝得這麽高義,真他媽讓我惡心。”
  秦風靜靜地聽,身形俊挺得僵在那裏。
  這一刻的安靜帶著無端的壓力,令在場的每一個人內心波動。
  很久,秦風靜默地思索了很久,他安靜的站在桌子旁,挺直的身子僵硬的一動不動。地下的人腿都站麻了也沒有一個敢出聲的。
  終於,秦風緩緩抬起頭,嘶啞的聲音從喉間擠了出來:“是我錯了。”
  眾人一愣。寧榕揚起下頜探究地看他。
  而他,自始至終眼裏隻容的下一個人:“渝汐。”有一點星光在秦風幽暗的眼裏悄然綻放。那一聲輕喚似乎承載了歲月流轉裏的過多渴望。
  宋渝汐在秦風一聲聲的呼喚中茫然回神,猝不及防便對上了他的眼睛。那灼目的鋒芒似冷風回雪,直逼眼前。幾乎是下意識,她扭過頭避開了他的眼神,卻躲不掉他的聲音。
  “渝汐。”
  他本是不擅表達的人,心裏的萬般想法也隻換作了一聲聲的呼喚。
  宋渝汐拉過劉一凡,眼裏猶閃淚光:“我們走。”
  老三想攔,秦風製止了他。
  直到宋渝汐的身影消失,秦風才緩緩地收回目光說:“老三,我們也走吧。”
  “秦風……”盈子欲言又止。
  秦風側頭避了避,深海般的眼底情感波動讓人看不透,他說:“渝汐能有你這樣的朋友很幸運。”
  “可是,事情都過去這麽久了,你們也有了各自的生活……”
  “有些事不是我能夠控製的。如果可以當初就不會開始。”不過一瞬間,他眼裏陳冷回歸,舉止間又是那個聲名赫赫的風哥。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明白當年的一切秦風承受著怎樣巨大的壓力。
  一室狼藉,燈火通明。
  盈子和寧榕坐在酒吧正中的地上,背靠背,身旁的兩個玻璃杯裏有喝剩下的可樂。
  寧榕說:“盈子,你說秦風那麽自大的人居然能低頭認錯,他到底是什麽意思?”
  “那也得說你寧榕力大無窮,一巴掌驚醒夢中人。”
  “操,說正經的。”
  “笨。他後悔了。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為渝汐做了很多,甚至在‘那件事’上都大方的原諒了她,渝汐還不知好歹的離開他,秦風是什麽人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呀。這樣一來,裏子麵子都過不去,他心裏肯定恨渝汐,恨了這麽多年,錯了。應該是又愛又恨了這麽多年,突然發現其實他隻看到了自己的付出,壓根沒看到渝汐的痛苦,你也看到渝汐剛才的樣子了,她根本就沒有從那件事的陰影裏走出來。我想,秦風也是看出來宋渝汐同學的偉大了。才恍然發現,***自己恨了這麽久的女人原來一直在為了自己默默地忍受一切。”
  “操,那那小子還能這麽平靜,真不是人。”
  “他道行深唄。你看看他剛才的眼神,那認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我早就說過,這小子可惜走了賊路,要是能做個正經生意什麽的,就算是個警察,也一定有一番成就,未必有今天這麽大,但也不會像現在這麽坎坷。小榕,你信不信,這小子這下是徹底給自己找了個理由,不放開渝汐了。”
  “冤孽呀……”
  “小榕,你知道渝汐當年為什麽離開秦風?”
  “不是因為那事嗎?”
  “你有沒有腦子,秦風都不相信是因為那個,你覺得它還有可能成為理由嗎?”
  “操,小汐子嘴可夠緊的。可是,為什麽呢?”
  “……”
  “對了,盈子,話說你為啥那麽不待見老三?”
  “小榕,我這個年紀的女人心境就變了,要是讓我年輕五歲,我立馬收拾東西跟了老三,就像當年的渝汐。可是我老了,更喜歡安定,再說,我也放不下和單北這麽多年的情分。”
  “你這女人夠現實的,說這半天,都跟愛情不沾邊的。”
  “愛情?我更喜歡麵包。”
  “盈子,話說我們好像同歲吧,為啥我心境沒變呢?”
  “智商不是年齡可以左右的。”
  劉一凡被宋渝汐拉出了酒吧,推上車,自始至終都沒有開口,他發動車子走過了幾個街區才低聲問:“去哪?”
  宋渝汐臉上淚痕交錯,垂著頭細聲說:“我想去海邊。”
  夜晚的大海和蒼茫的天幕結成一體,舉目遠眺目所能及的盡頭是一片無盡的黑,神秘而震撼。海浪翻滾,帶起朵朵的白浪,在濃黑的背景下異常奪目。海風潮濕帶著海水的味道,吹在身上頓感冰涼。
  劉一凡把外套披到宋渝汐身上,他們並肩坐在礁石上,沒有人說話,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音沉厚,天空中時有飛鳥飛過,發出一兩聲尖利的鳴叫。
  他們依偎著,感受得到彼此身上暖暖的溫度,在這樣的夜晚,宋渝汐打心底裏感激劉一凡的陪伴,幸好,她不是一個人。
  宋渝汐轉過頭,許是很久沒有開口,嗓子啞啞的:“師兄,給你說個故事好嗎?”
  其實劉一凡很想說不好,他不想聽,但是今晚如此脆弱的宋渝汐讓他連拒絕的勇氣都失去了,隻能說:“好。”
  宋渝汐動了動身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他身上,思緒翻湧去回憶當初的悲劇。
  “三年前的我很年輕也很無畏,理所當然的認為愛情就是一切。但是愛情不是麵包,終究跨越不了階級。其實秦風問過我很多次,如果他不是這個身份,我們是不是不會走的這麽艱難。可是這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實,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被人叫做風哥了。”
  “我和秦風之間的距離在相識的第一天就已經存在,其實我一直都知道,盡管他做得很好,但是我知道,他暗地裏做了很多事來避免我接觸他的圈子,他在做什麽事情我根本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我告訴自己,他這樣做是為了保護我。而我也因為同樣的原因不願意他見到我的父母和朋友。”
  “三年前二爺的生日,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帶我去,雖然我不喜歡那種的場合,但是心底裏還是希望他能帶我去,那是一種認可。有一次,他帶我去他們的一個聚會,中間一個女的跑過來問我,溜冰不?我當時唯一知道的軟性毒品叫搖頭丸,哪裏知道溜冰什麽意思。於是我說,我隻會滑旱冰。結果全場的人大笑,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火星人。我知道我給他丟臉了,可我不是故意的。”
  夜間的海風冷颼颼的,兩人卻渾然不覺,一個在低訴,一個在傾聽。
  “秦風從來沒有和我說起過二爺生日的事,我是聽文子說的,文子告訴我他看到秦風偷偷的買了一條紫水晶的項鏈,準是送給我那天帶的。可是,事情就是這樣的滑稽,我從來沒有收到那條項鏈,秦風也沒有和我提過二爺生日的事。但是我還是不甘心,那晚我偷偷去了酒店門口,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故意耍我,我剛好看到了一個女人的背影,她挽著的人就是秦風。在我那個角度看過去,居然諷刺的有種郎才女貌的感覺。”
  “八點檔的肥皂劇不是有演,這時候女主角應該衝出去怒罵這對狗男女,然後瀟灑的甩了男主角一巴掌。可是我沒有,我安靜地離開,去了學校附近的小酒館喝酒。我不知道我喝了多少酒,隻知道後來有人陪我一起喝了很多,我哭了,說了很多話,可是我一句也想不起來。”
  宋渝汐低聲的抽涕,劉一凡挪動身子想去擦她的眼淚。宋渝汐按住他的肩不讓他轉身,她把臉趴在他的肩上,依舊是無聲的哭泣低低地訴說。
  “第二天,我頭很疼的醒來,其實我寧願自己永遠不要醒來。師兄,你知道嗎,我一直以為這輩子我隻是秦風的女人,不會改變。可是,我躺在旅館的床上,赤裸著,被一個算不上陌生的男人摟在懷裏,我死的心都有了。”
  劉一凡張了張嘴,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他惡狠狠的說:“那人是誰?”
  “揚程,我的同班同學。其實我不怪他,我相信他說的,他送我到旅館後是我抱著他不放的,師兄,他喜歡我很久,但凡一個正常的男人都禁不住這樣的誘惑吧,我隻能說是我自己太不自愛。”
  劉一凡自身後握住了宋渝汐的手,說:“不是,你是個好姑娘。”
  “事情已經這樣了還能怎麽辦,我告訴他我有男朋友,就當這事沒發生過。可我連衣服都沒穿好,門就被人自外撞開了。於是我看到了秦風,一個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秦風,我永遠記得他當時幾乎扭曲的臉,那樣得狠,那樣得絕,仿佛是修羅場裏走出來的暗神,我覺得那時他殺我的心都有了。秦風帶了三個人,有一個是文子。他們看我的眼神裏全是鄙夷,可是我根本沒法解釋,說什麽,說揚程誘奸我?那他就得死。何況,他並沒有強迫我。當時那種情況就算我照實說,也不會有人信我。因為在秦風心裏,已經認定了是揚程欺負我。”
  “師兄,你知道旅館裏擺放的煙灰缸嗎,玻璃的,很重,很硬的那種。秦風抄在手裏就去砸揚程。我撲上去攔,被他推倒在地,那是他第一次那樣粗暴的對我,真的很疼。從心裏一直疼到指間發絲,看著鮮紅的血從揚程的頭頂流出來,我……我,我根本形容不了當時的心情。可是我什麽也做不了,文子狠狠地抱住我,我隻能看著秦風一下下地砸在揚程的頭上,在那之後很久,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一片猩紅色,沒有別的東西,隻是一片濃重的紅色。”
  宋渝汐的身子抖得厲害,劉一凡轉過身,把她摟進懷裏,雙手用力將她緊緊地貼到自己的胸膛上。
  “那時,我真的體會到了絕望的滋味,我一直在喊,流著淚在哭喊。哭到後來我已經沒有力氣,整個人軟軟的,如果不是文子在後麵抱住我,我都站不起來。我求文子放開我,秦風這樣會鬧出人命的。文子,那個長相凶惡性格剛毅的男人,眼裏全是水汽,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男人流淚,就那樣不聲不響的落下一滴水珠,又一滴。文子和我說,你就讓風哥發泄出來吧,要不然他非得憋出事來。他說,宋渝汐,你怎麽就這麽不待見你自己呢,我告訴你,你今天要不是風哥的女人,你就是在街上賣我也不會攔你。但是你看看哥現在的樣子,你怎麽忍心這麽作賤你自己。”
  遠處的燈塔燈光閃閃,在漆黑的海麵和天幕間亮起了一盞明燈,天空中繁星點點,星光閃爍,也是一種光影的靈感樂章。
  海浪一下下地拍打,不急不緩。在深夜中,似乎是唯一的聲源。
  沉默良久,劉一凡才理順了思緒,輕輕地開口:“揚程後來怎麽樣了?”
  宋渝汐窩在他的懷裏,似乎是笑了一聲,又似乎不是:“頭部受重創,導致血栓,永久性失明。”
  “那秦風呢?”
  “文子替他頂罪了,師兄,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揚程的媽媽找過我,她跪在我麵前讓我去指證秦風,那個害了他兒子的真凶。因為在那件事裏,我是唯一的證人。失明那是一輩子的事,我們當時的夢想都是做中國的建築師,把我們的方案變成實實在在的建築。然而揚程卻永遠不能實現這個夢想了。可是我怎麽能去指證秦風,他也是受害者。他心裏的苦不比我們少。不管是不是我自私,我始終認為他沒有錯。”
  “那件事他們一定動了不少關係,聽說二爺動用了黑白兩道的不少人脈網,最後隻草草的判了文子的刑,隻說故意傷人,連我都沒有提到過。”
  “之後的兩個月,秦風對我很好,我們沒有再提起那件事,那時隻要他說一句不再要我,我立馬就走。但他一句這樣的話都沒有說,對我甚至比之前更好,花更多的時間陪著我。有時候我自己在家裏等他回來,常常會想,既然都這樣了,不如分開的好,何苦這樣糾纏痛苦呢。可不論怎麽掙紮,還是舍不得,舍不得離開秦風,光是動一動這個念頭,心裏都是焦灼的荒蕪。……可是,終究是熬不過,我還是要離開他。”
  “其實在我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人認為我們能夠走到最後,盈子告訴我,渝汐,你想清楚,你們不合適。我爸爸說:‘不是你毀了他,就是他毀了你。’可是當時我根本聽不進去,理所應當的以為愛情就是我們這座房子的支撐結構,足夠的堅固,卻忘記了它的地基根本沒有打好。”
  劉一凡靜靜地聽著。在他以為宋渝汐會說出那個原因時,她卻撐著他的肩慢慢站起身:“師兄,我冷,咱們回去吧。”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進入室內時,宋渝汐緩緩睜開眼睛。寧榕一臉安逸地睡在旁邊,嘴巴微張,居然在流口水。
  宋渝汐溫暖地笑了,其實自己也是幸運的,在短暫顛沛的人生中能夠遇到這樣的朋友。昨晚她那個鬼樣子根本不敢回家,大半夜的小榕睡眼朦朧地給她開門,還做了皮蛋瘦肉粥。兩個人端著白色青花的瓷碗,一勺勺地安靜地喝粥,粥煮得很爛入嘴即融,唇齒留香,心間的暖意不絕。
  劉一凡良心發現居然給了宋渝汐一天的假期,這個覺悟讓宋渝汐的心情很好。
  於是,她叫醒了寧榕:“小榕,我們去逛街吧?”
  寧榕翻了個身,拿被子捂住頭:“老娘今天有事走不開,你找盈子去,她白天是個大閑人一個。”
  百年城。
  秋風,落葉。午後暖陽。
  宋渝汐站在尼古拉斯凱奇巨大的廣告照牌下,吃著手裏的甜筒,心想,這個男人長得好難看。好多年前,她看過他的《變臉》,被他的演技折服,那種通過眼神傳達的情感讓人震撼,之後幾乎他的每一部電影都會看。
  宋渝汐剛吃完甜筒,便看到盈子踩著小碎步自遠處晃過來。
  “渝汐,我是應該誇你恢複力驚人呢,還是沒心沒肺。”
  宋渝汐平和而柔靜地笑了:“盈子,開心也是一天,不開心也是。我很自私,不舍得浪費有限的生命。有些事,既然無法遺忘,把他藏起來也好。”
  盈子的笑容裏自然的帶著一份成熟女人的魅力,“走吧。我們腐敗去,把痛苦留給付賬的單北。”
  一家家商鋪裝修精美,空間寬敞,地磚明淨反著光影。導購小姐也是笑容甜美妝容精致,說話時細聲細語禮貌得體,服務態度無可挑剔。
  盈子看中了一件白色連衣裙,剛好到膝蓋,露出半截小腿,銀色的腰帶勾勒出纖細的腰身。
  導購小姐一個勁地誇她身材好,皮膚白,滔滔不絕之勢不在寧榕之下。
  宋渝汐笑得局促,不懷好意地打量盈子的胸部:“果然夠平。飛機場符合條件可以安全起飛。”
  盈子憤恨地瞪她,看了一眼價錢,對導購說:“就要這件吧。”
  宋渝汐也看了看價錢,“盈子,你還記得十年前我們穿多少錢的衣服嗎?”
  “記得,去掉兩個零。那時咱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做品牌,家裏給買什麽就穿什麽。”
  “我穿得最多的就是校服,一天四季的校服。剛上大學,可以穿自己的衣服,還真有些不適應,總想把一套衣服穿上一個禮拜。”
  盈子笑道:“渝汐,你最會混淆視線。一開始,單北總在我麵前誇你,說你一看就是幹淨人。”
  “北哥哥那是慧眼識英雄。”
  “但是自從我給他講了你的襪子事件後,他說下次再誇人絕對要做好深入觀察。”
  宋渝汐無力的說:“原來是你這個大嘴巴,我說北哥哥怎麽每次把我用過的杯子刷那麽幹淨,恨不得用福爾馬林泡泡。”
  宋渝汐的懶是出了名的。在寢室是從來不洗衣服的,連襪子都不洗。每周都從家往學校帶五雙襪子,一天一雙,穿完正好回家,拿髒襪子換回下一批幹淨的襪子。可偏偏有一周趕上教育評估,學院要求所有學生在學校待命,不許離開。別的都好說,可沒有幹淨的襪子穿可難為了宋渝汐,於是急中生智,把髒襪子反過來穿,硬挺了三天。寧榕打來電話時,宋渝汐大歎昨天她山窮水盡的時候怎麽不來慰問,臨了順口帶出來一句:“我的襪子已經開始穿第二個回合了。”倒是寧榕更驚人,有一次突然來了一句,“我的內褲都穿了兩輪了。”好在眾人沒有追問原因的勇氣。
  逛得累了,兩個人就去喝咖啡。
  宋渝汐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再喝過咖啡,說是去喝咖啡,她也是叫一杯檸檬水。
  其實也不是刻意地去抵觸,隻是一想到當年可能因為她的一杯咖啡,牽扯到一個無辜的女孩,原本香醇的咖啡頓時苦澀。說到底還是她不夠灑脫,不能忘記。
  “我說盈子,這麽多年了,你胸前怎麽還是一片平坦的窪地,北哥哥技術也不行呀。”
  “你給我趕緊死去。就你妖言惑眾說什麽用手按摩胸能變大,姐我天天晚上睡覺前自己動手按摩。著實把單北嚇了一跳,以為我……”
  “咳。”宋渝汐咳了一下,然後開懷大笑。在盈子凶狠地眼神下才漸漸收斂,問道:“有效果嗎?”
  “有,右手用力過大,現在發現左右不一樣大了。”
  “噗……”宋渝汐惡劣地直接把水噴了出來。
  笑聲過後。盈子鄭重地說:“渝汐,你幫忙打聽下,我手裏的房子想出手賣掉,看看有沒有人感興趣?”
  宋渝汐一驚,嗆了口水,咳了幾下才說:“什麽,那房子不是你和單北結婚用的嗎?”
  “我和單北商量過打算換一個小一點的。”
  “盈子,你那房子買賺了,你等著看,不用兩年準能漲一倍。”
  盈子臉色平靜:“你幫我留意下。”
  宋渝汐想了想。:盈子,你是不是手頭不方便?”
  盈子喝了口咖啡,容顏淡雋,修眉鳳眸:“渝汐,被老三這麽一鬧,酒吧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恢複客源,再說我和單北都不想再做這個生意了,不幹不淨的老和一幫牛鬼蛇神打交道。我們看中了一個店麵,打算盤下來開餐廳。”
  “盈子,我這裏有二十幾萬你先拿去,估計小榕那小金庫怎麽也能折騰出十萬,房子就別賣了吧。”
  “渝汐,你哪來的那麽多錢?”
  宋渝汐狠狠地吸了口水,慢慢地說:“其實我爸住院的時候秦風給了我二十萬,用了十萬。後來小榕又借了我十萬,現在總共二十萬。我這陣也掙了一點錢……”
  盈子想了一會,認真地看著宋渝汐:“你先告訴我,這二十萬你本來打算做什麽的?”
  “還給秦風。”
  “那就還給他。”
  “可是……”
  “渝汐,男女之間如果沒有正當的關係,你就沒有任何理由拿他的錢。我這麽說不是裝高尚,你和我都不是什麽守法遵紀的道德公民,你拿了他的錢就是欠了他的,在他麵前就矮了半截,一旦人家有什麽要求你就得答應,能明白嗎,渝汐?”
  其實宋渝汐很想說,秦風的要求已經提完了。但她也覺得盈子說的有道理,她沒有自不量力到真的以為自己的兩個晚上會值二十萬。
  “可是,盈子,還錢也不急在一時,錢你先拿去用,我……”
  “不,渝汐。”盈子打斷她,“這錢你得馬上還。你之前說的對,他是大男子主義,在自尊心嚴重受創後,就會不自覺地逼著自己往恨你的方向走,最好的結果就是忘了你。可是,他畢竟不是傻子,相反,他太聰明了,這麽多年的腥風血雨,幾乎都把他磨練成精了。你就是再想瞞也不是他的對手。渝汐,他昨晚用了一步險棋,我想他也想明白了,體會到了你心裏的苦,你是沒有看到,他後來和我說話的那股子認真勁。反正,你得做好準備,我看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宋渝汐低著頭一直在拿吸管攪動著杯子裏的檸檬片,安靜的。
  隔了好一會,她才抬起頭,盯著盈子,眼神無助,眸中一片空澈:“盈子,怎麽辦?”
  盈子狠狠地瞪著她:“這回你要是還敢跑……”
  宋渝汐看著盈子的表情,想起了她第一次見到她,那還是小學剛剛報道的時候,盈子穿了一件淺綠色的兩件套連衣裙,裙子上有鏤空的繡花,她走路腰挺得筆直,姿勢端正,像電視裏走出來的大家閨秀。於是,宋渝汐本著自小追星的三八原則,一直跟在她的身後。直到盈子轉過身來,個子不高但很有氣勢:“你要是還敢跟著我,我就打掉你的牙。”
  果然而,物以類聚。
  “盈子,我不會再離開的,離開你們,我的朋友們。”
  “操,你整這麽煽情的我一時間適應不了。”
  盈子說:“渝汐,其實你和秦風之間就兩條路,很簡單,一是你們重歸於好,既然都愛著對方,那就別互相折磨了。二是,斷得幹幹淨淨,自此兩不相幹。”
  “嗯,盈子,我明白的。”
  “我相信你明白。渝汐,你心裏的結,或許在我看來不是什麽障礙,可是站在你的角度,就是無法跨越的坎兒,除非你自己能想明白,要不你和秦風就是無路可走。”
  宋渝汐沉默了一會,本來想說,謝謝你,盈子。可是話到嘴邊才覺得說出去倒顯得多餘。於是說:“盈子,我餓。”
  “走吧,回酒吧,姐給你做水煮魚。”

  第七章、我舍不得放手
  晚上酒吧的人不多,宋渝汐就和盈子窩在角落的沙發裏吃水煮魚。
  還是賣房子的話題。
  宋渝汐自然是不同意賣:“盈子,我以專業人員的眼光告訴你,這房子不能賣,賣完保證你腸子都悔青了。就那房子的位置,戶型,綠化率,都不是一般的開發商能做得出來的……”
  “行了,你快趕上小榕了。”
  “不能賣,要賣先賣我家那套新房吧,反正我爸媽也不急著住。”
  “不行,渝汐,你別胡來。”
  “哎呀。”宋渝汐猛地一拍頭,喊道,“你說咱倆怎麽那麽笨,盈子,你拿房子抵押去銀行貸款不就完了。”
  盈子也是一臉的恍然大悟。兩個人對視一秒後哈哈大笑。
  “操,我當什麽大事,一進門就看到小汐子自殘,原來就這麽點破事。我說你倆也真是的,明知道在自己智商不夠,也不給我打個電話,就小汐子這破主意,也就老娘眼皮一動的事。”不用說也知道是寧榕到了。
  宋渝汐和盈子對視一眼,同時低頭吃魚,沒人理她。
  寧榕笑:“不理我?我說,小汐子,我來的時候看到秦風在門口當門神呢,估計來了有些時候了,地上的煙頭可是不少。”
  宋渝汐笑:“小榕,你這招還真是百試不爽。”
  “操,不信,你出去看看,就幾步路的事兒。”
  “二百?”
  “老娘給你翻一倍,四百。”
  見寧榕這麽堅持,宋渝汐也有點動搖,但還是硬著頭皮走了出去。
  她沒有穿外套,晚間風涼,吹在身上涼颼颼的。
  門前停著的幾輛車,她巡視了一圈,沒有奧迪。不禁舒了口氣,轉身往回走。
  “渝汐。”這一聲呼喚仿佛隔了千山萬水,於時光悠悠中傳來。一晃神,已經是千帆過盡,滄海桑田。但這聲音,這語氣,這發音依舊和思念裏的一模一樣,似乎錯失在他們之間的不是三年的時光,隻是一個轉身,她走丟了,他去尋她。人群熙攘,他抓不住她,隻能喊她。而他亦相信,她沒有走遠。
  如同電影中的慢鏡頭,她一點點地回過頭。
  秦風站在酒吧的外牆邊,大半個身子隱在陰影裏,手上燃著點點光亮。
  他的眼睛那樣的黑,黑曜石一般,卻沒有和背景的黑暗融為一體,相反的,凸顯於夜幕之中,直直地照進人的心裏。
  該說點什麽呢。昨晚她哭得聲嘶力竭,落荒而逃,今夜怎麽坦然麵對呢?宋渝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賤,他那樣對她,兩次的強迫她,她居然恨不起他,甚至內心深處還在心疼他,希望他過得好。
  “渝汐。”他又叫她,隻是喚她,沒有多說一個字。
  “有事嗎?”宋渝汐聽到自己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靜,想來是自己兩麵三刀的功夫日益進步。
  “渝汐。”
  “嗯?”
  秦風笑了,宋渝汐看不清楚是怎樣的笑容,隻能看到一片黑暗中他露出了整齊的白牙。秦風緩緩走出陰影,整張臉暴露在燈光下,他顯然是高興的,臉上帶著微笑,宋渝汐似乎記不起多久沒有看過他的笑容,這種發自內心的笑。更多的時候他隻是公式化的笑,整個人冷冽駭人,無底的眸心,清冷一片。
  宋渝汐這才看到秦風額頭裹著紗布,上麵隱隱有血跡。“你……受傷了?”
  秦風摸了下額頭:“沒事。”
  宋渝汐見他心情不錯,便想起了盈子下午說的話。“你等下,我有東西給你。”說罷就跑進了酒吧。
  秦風掐滅了手裏的煙,低著頭看著一地的煙頭,微笑淡淡的掛在嘴邊。
  寧榕坐在宋渝汐方才的位置上,拿著她的筷子在盆裏亂撈魚,見宋渝汐進來,才抬起頭,嘴角滴著湯汁:“怎麽樣,小汐子,老娘沒打誑語吧?風哥哥是不是在門口當門神呢?”
  宋渝汐也不理她,拿起手提包轉身就走。
  “操,這麽快就卷包袱私奔了。”
  盈子斜睨她:“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宋渝汐自包裏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秦風。
  秦風並不接,就隻那麽不言不語靜靜看著她,無聲地詢問。
  “這是你借給我的二十萬,還給你。”
  秦風的眉毛向上挑了挑,雖然是刻意地壓製了,但那種已經成了習慣是語氣和說話方式改不掉:“我當時可沒說是借,而是給。而且……”他停頓了一下,深邃的瞳仁微微一收,“你沒有白拿我的錢。”
  “秦風,當我求你,你把這錢收下吧,就算你不待見這錢,你扔了也好捐了也好,怎麽都行。”
  秦風鼻翼英挺,臉型如同刀削。燈光映在他的眼中柔和得似一抹波光,卻叫人絲毫談不到情緒:“給我理由。”
  宋渝汐思索了半響,還是說了,聲音很小:“如果我收了這錢,那麽我就是娼,你就是客。”
  秦風望進宋渝汐的翦水雙瞳中,那一脈的倔強令他心頭一暖,他拿過了她手裏的銀行卡,指腹劃過她的手心,柔軟的令人留戀幾乎不想離開。
  “謝謝。”她低聲說。
  “請我吃飯。”
  宋渝汐懷疑自己聽錯了,訝然地看著秦風:“什麽?”
  秦風站在她對麵,她的身子被他的陰影籠罩,他的頭微微地低著,恰好看進她的眼裏:“請我吃飯。”
  真是惜字如金,沒有辦法,宋渝汐隻能硬著頭皮問:“為什麽?”
  “因為我收了你的錢。”
  “啊?”這世間還有這樣的道理,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是這麽解釋的嗎?他秦風也有這麽胡攪蠻纏的時候。
  “因為我幫了你的忙。”
  宋渝汐覺得和他溝通確實需要驚人的理解力,幸好平時被寧榕錘煉的心理素質尚佳。想來,他收下這筆錢,確實算是幫了她的忙,讓她心裏好受一些。
  見宋渝汐稍有鬆動,秦風已經拉過她的手,向前走去:“走吧,我餓。”
  宋渝汐的手被秦風包在掌中,兩人並肩而行。
  背景是夜幕蒼穹,閃爍星光。身旁是高樓林立,霓虹燈亮,車水馬龍城市喧囂。而他們誰也沒有說話,一種沉靜在二人之間存在,言語反倒多餘。
  路口,他們停下等候交通燈,秦風拉過宋渝汐的另一隻手,他們換了位置,他把她護在內側。宋渝汐的手心全是汗,粘粘的,她掙了一下,秦風側頭看她,目光沉沉。
  宋渝汐低著頭,急忙地找到話題:“怎麽沒開車?”
  “在修理。”
  “隻有這一輛?”不是說有錢人都有好幾部車,停在車庫裏閑來看看心情也是好的。
  “你想坐車?”
  “不是。”
  交通燈變成了綠色,他依舊拉著她在隨著人群過馬路。在嘈雜的人聲中,他低沉的聲音帶著強烈的穿透力,徑自打進她的心裏:“有些東西隻能是唯一。”
  他的奧迪,隻是唯一,為了一個人的戲言。
  又是沉默許久,宋渝汐說:“不如打車吧。”她低著頭研究地磚上的紋路,感覺到秦風的默然的凝視,卻沒有抬起頭的勇氣。
  直到他說:“到了。”
  宋渝汐一抬頭,先被雨棚下的燈光晃了一下,待看清招牌,肉疼明顯取代了麵對秦風的不自然。她連忙後退,手卻被秦風抓在手裏不放,動彈不得,隻得說:“不帶你這麽損的,就我這點身家,進去了還出得來嗎?”
  這才是他認識的宋渝汐。秦風笑了:“走吧,我請客。”
  他拉著她向前走,她站在原地紋絲不動,他亦不敢用力,隻能回身走到她身邊:“怎麽了?”
  她眼裏全是倔強:“說好我請的。”
  “好,你請,進去吧。”
  宋渝汐哭笑不得:“這裏我請不起。”
  “那就我請。”
  宋渝汐一時氣憤,伸腿就去踢他,他也不躲,直直得站在那裏。以前宋渝汐生氣時就喜歡踢秦風小腿,他身手敏捷,她哪裏踢得到。他就喜歡看她撅著嘴一臉憤然的樣子,她氣極了就喊:“你就不能讓我發泄一下。”他一臉壞笑:“我是怕你腳法不行,踢錯位置,影響我下半生性福。”又湊近了一步,“要不咱們換個發泄方式?”
  今時今日,宋渝汐沒有料到秦風會不閃不躲,硬生生地挨了一下。她知道自己沒少用力,趕忙問:“疼嗎?”
  “疼。”
  “活該。”
  秦風還是在笑:“餓了,吃飯吧。”
  “那換一個地方。”
  秦風站在那裏,星眸深亮幽燦,絞著宋渝汐的眼睛,半天沒有說一句話。額頭上滲出了一層薄汗。胃又在疼了,他縱然忍耐力強大,也是壓不下一下下鑽心的疼痛。眉頭緊皺,表情痛苦。
  “你胃又疼了?”宋渝汐湊上前去,急忙地問。
  秦風似乎是在賭氣,也不答話,那雙向來清傲的眼睛沉入黑夜,冷銳的嘴角緊緊地抿著。宋渝汐歎了口氣,拉著他走進了前廳。
  無論如何堅持,她始終對他狠不下心。
  先叫了一盅熱氣騰騰的魚片粥給秦風暖胃,秦風不說話,安靜地喝粥。餐廳柔和的燈光照在他刀刻般堅毅的臉上,打出一層輕薄的影。以前,宋渝汐就喜歡花癡的看著秦風,想著這麽養眼的一人怎麽就被我攥在手裏了,恨不得去買彩票。用寧榕的話說就是:“這帥男是不是偏頭痛發作,一個沒站穩就摔你這堆牛糞上了。”
  他和她,是對,是錯,是宿命,還是姻緣,無人可以回答。他們亦給不了自己答案。
  隻是努力,隻是堅持。希望可以圓滿。
  他們的第一次見麵並不愉快,宋渝汐在足夠的驚嚇中,對救她於危難中的秦風是滿心懼怕,隻記得他一身寒意,淩厲而威嚴。暗夜與他,本是良友。
  宋渝汐沒有想到數日之後她會再見到秦風,以一種無法預知不能揣測的方式。
  周日的傍晚,宋渝汐和往常一樣拎著一包幹淨的衣服襪子和吃的東西從家往學校走。雖說是上了大學,也是被寵壞的孩子。四肢不勤,五穀不分。
  大約十幾分鍾的路程,她不喜歡坐車,在晚風徐徐中,慢慢悠悠的散步也是一件神清氣爽的雅事。平日裏她朋友成群,嬉笑打鬧,其實骨子裏卻是寂寞安靜的人,喜歡一個人獨處,舍不得把心裏的秘密與別人分享。
  拐過了一個岔路口,喧囂吵嚷聲突兀的迎麵而來,街道兩旁的臨街商鋪多半被砸,門窗歪斜,一地的碎玻璃。場麵似戰爭洗劫一般淩亂,錯動。圍觀的人站滿了路邊,比劃著交換著意見和消息。
  宋渝汐麵無表情的繼續前行,又一場幫派鬥毆,走這條街的日子長了,也就見怪不怪了。這次,不過是場麵大了些,地上的血多了些。過不了幾天,不又是繁華依舊,燈明瓦亮。
  街口停著兩輛警車,站著幾名警察,俱是認真地打量著穿行的路人,似乎在找尋漏網的鬧事者。
  許是宿命的安排,許是可笑的巧合。宋渝汐一偏頭,就看到了隱在人群後的秦風。其實她隻看到了他的眼睛,幾分深邃,幾分清冷,隔著飄渺隔著悠遠看不清,亦看不懂。他也在看她。眼中微微的有些蒼白的光,那一瞬間,不過是幾秒鍾的對視,有些東西卻跌進了宋渝汐的心裏,很久之後,她才體會到那種悸動叫做心動。她深埋在心裏的黑暗的因子,在層層土壤下呐喊,喊聲微弱,卻剛好觸動她的心弦。
  宋渝汐還不及收回眼神,自人縫中伸出的手就把她拽到後麵。這隻手,曾經拉著她走了不短的距離,那一次,他對她說:“隻此一次,別讓我再看到你。”
  宋渝汐身後是冰涼磚牆,身前是充滿男性氣息的健壯的身軀,她並不慌張,雖然隻見過一次,但是她相信他不會傷害自己。
  秦風低頭注視著宋渝汐,那一泓秋水明亮的眼眸裏從容淡定,就那樣柔光如同碧草細雨地看著他。反倒叫他有些驚訝。
  秦風眉眼淡淡地掃過堵在路口的警察,語氣是不容置疑的確定,似乎他們是認識多年的朋友或者情人,而不是有過一次不算愉快見麵的陌生人,他說:“帶我出去。”
  宋渝汐點頭,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她自包裏拿出一件男式的襯衫遞過去,黑色格子白色的底,很柔軟的棉料。宋渝汐看了一眼秦風手臂上仍在滲著血的刀口,說:“穿上這個。”
  他牽起她的手,拎過她的包。
  她由著他牽著,貼著他的側身。她想起了自己很喜歡的一部電影《暗戰》,劉德華和劉青雲的演技真是好。但是宋渝汐更喜歡場劉德華躲避警察追捕在公車上和蒙嘉慧假扮情侶的那場戲,背景隱約緩緩流淌,明明是一場假戲,然而演戲的人卻不自覺的入了戲。
  其實說不怕是假的,宋渝汐還是緊張的,萬一被警察認出秦風,自己怕是會被牽連。但是,她告訴自己,上一次人家救過你一命,一報還一報也是應該的。
  眼看就要走過路口,一個警察目光掃過秦風,不由一怔,隻覺得他目光犀利不似常人,不由喊出:“你,站住。”
  宋渝汐真的想過甩開秦風的手撒腿就跑,可她自小就是運動白癡,逃跑這條路自然行不通。唯有硬著頭皮轉過身,笑容可掬:“您叫我嗎?”
  那警察一看宋渝汐標準的學生模樣,戒備頓減,指著秦風問:“你和他一起的?”
  宋渝汐高舉起他們拉在一起的手,一臉明知故問的應了聲:“是。”見那警察依舊在打量秦風,急忙掏出學生證:“叔叔你看,我是大學生,他是我男朋友,我們就是剛吃完飯回學校,隻是路過。”
  警察看了眼宋渝汐的學生證,因是重點大學的高材生,眼裏的神情也變了幾分,又看了看秦風,此刻秦風眼裏的淩厲光芒已經斂盡,身上普通的棉質黑色格子襯衫稍稍有點小,除了相貌英俊外也沒有什麽不同之處:“沒事了,你們走吧。以後盡量少走這條街,不太平。”
  “嗯,謝謝叔叔。”
  連著快步走了幾個街口,宋渝汐終於停下,彎著腰大口地喘著氣。
  秦風就站在那裏看著氣喘籲籲的她,看著她微紅的臉頰,隔了一會才說:“走吧,我送你回學校。”
  宋渝汐愣了一下,秦風握著她的手不放,已經拖著她向前走去。
  她掙了一下,他回過頭看她,眼裏有明顯的不悅。宋渝汐其實也不是拒絕,支支吾吾半天才說:“那個……那個,我的學校在這邊。”
  到了學校門口,秦風略微出神的看著校牌,低低的問了聲:“你是這個學校的?”
  宋渝汐恨不得再次拿出學生證,心想怎麽都明知故問呢,還是點頭道:“是。”
  秦風脫了身上的襯衫,握在手裏,猶疑了一會說:“要不我再給你買件?”
  宋渝汐也看到了衣服上的血跡,不過她愁的是這衣服是不是得自己動手洗。她要是會洗衣服,寧榕就會上樹了。於是不假思索地說:“不用,你幫我洗了就行。”
  秦風聞言一愣,半響才應了聲好。問她要了電話,說是洗好了就給她送回來。
  宋渝汐這才發覺自己要求有些無理,忙說:“你會洗衣服嗎,還是給我吧,我找人洗。”
  秦風說:“這是你男朋友的衣服?”
  “啊?”宋渝汐一驚,連忙說:“不是,這是我的睡衣。”話一出口臉上不禁一片紅雲。
  秦風嘴角動了動,轉身說了聲:“再見。”
  後來,宋渝汐蹭到秦風的身上,問:“快招,第一次在酒吧你為什麽救我,是不是被我傾國傾城的絕色美貌迷得七葷八素的。”
  秦風環著她的腰:“就你?你當我沒見過女色。”
  “那為什麽呀?”
  ……
  “到底為什麽?”
  ……
  “秦風!”
  “因為你說的對。”
  “我說什麽了?”
  “自己想。”
  那天她說:“說給你們聽聽也無妨,小時候住在老式的家屬樓裏,風哥住在前樓,那時候大人們都忙,放學後我都是跟著風哥玩的……後來風哥的父親去世……”
  “你真的住過家屬樓?”
  “嗯。”
  “你的父親……”
  “嗯。”
  “可是我是瞎編的。”
  秦風把她的頭貼到胸口,低聲說:“我知道。”
  “風。”這一聲呼喚打斷了宋渝汐的思緒,她神情微怔的尋聲望去。
  一室燈光純淨明亮,映得人的皮膚白皙,蘇晴就站在那裏,從容不迫麵帶微笑。她穿了件黑色的吊帶長裙,白色的鏤空披肩,恰到好處的勾勒出誘人的曲線,雙目流轉生輝,霓光耀目。
  這樣的女人,就應該在高處俯瞰眾生。
  宋渝汐趕忙站起來,“蘇姐……”這聲叫出去卻不知道接下來應該說點什麽。
  蘇晴的笑容清澈,緩緩走過來,眸光沉沉的看著宋渝汐:“渝汐,沒想到這麽快我們又見麵了。”
  “是呀。”宋渝汐小心翼翼地說話,生怕多說一句惹出事端。本想問句,你吃飯了嗎?或者,一起吃吧。又覺得自己主不主客不客的,不是自己應該問的。
  蘇晴的一隻手隨意的搭在秦風的肩上:“我和老吳他們在裏間吃飯,你要不要過去看一下?”
  “不用,他們的事我不方便插手。”
  “哦,那我回去了,你們慢慢吃。”
  宋渝汐低頭注視著南瓜盅裏的湯,竟然不敢直視蘇晴。
  身不由己,本就是一種悲哀。隻是蒼茫過盡,人,當如何自處。
  一頓飯吃的安靜。飯菜俱是精致可口,可是兩個人都心有所想,食之也就無味了。
  宋渝汐放下筷子良久,秦風才低聲問了句:“吃完了?”
  “嗯。”
  “走吧。”
  宋渝汐說:“我去結賬。”
  秦風穿上外衣,走在前麵,聞言半扭過頭,那雙星沉冷寂的眸子不動聲色:“這不需要結賬。”
  宋渝汐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電梯叮的一聲開了門,秦風拽了她一下把她拖了進去。
  他和她一樣,急著離開。
  “蘇姐呢,不等她嗎?”
  秦風身子挺直,專注的看著指示燈,不理睬她。這笨女人就非得提起別人嗎?
  他拉著她走到馬路上,手上的力道不鬆不緊剛好捉得住她。
  宋渝汐掙了下:“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秦風還是不說話,手按在她頭上,把她塞進出租車裏。
  蘇晴站在落地的玻璃窗前,看著下麵兩個小小的身影,直到出租車遠去才收回目光。
  身後已經有人再喊:“蘇姐,這邊的酒可等了半天了。”
  蘇晴眉間的淒楚之色頓收,笑道:“猴急什麽,待會趴下了別叫娘。”
  出租車裏,兩個人都是麵色不善,冷著臉暗自較勁。
  司機見二人這般表情以為是小兩口吵架了,好心勸導:“誰家還不鬧個臉紅,老話怎麽說來著,床頭吵架床尾和,再怎麽著這日子還得過不是,大哥我和你大嫂不也是吵吵鬧鬧十幾年都過來了嗎……”
  宋渝汐的電話響了,秦風握著她的右手不放,左手好不容易掏出電話,趕忙接起:“喂?”
  “渝汐,吃飯了嗎?”
  一聽是劉一凡,宋渝汐幾乎是下意識的把身子往窗邊偏了偏。
  “嗯。吃過了。”
  “你在外麵?”
  “在車上,馬上到家了。”
  “……”劉一凡沉默了一會。
  宋渝汐喚了聲:“師兄?”
  “渝汐,你……還好嗎?”
  宋渝汐知道他指的是昨晚在海邊的事:“嗯。沒事了。抗打擊能力強,心裏素質好,臉皮厚,這不是我們建築師的特點嗎。”
  聽她能開玩笑,劉一凡鬆了一口氣,想來這個看似柔弱的女人背了那麽沉痛的過往依然談笑風聲,不由心生欽佩,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得說:“宋渝汐,那麽你的假期結束,明早準時上班?”
  宋渝汐笑道:“就知道你得這麽說。”
  “早點睡吧。”
  “嗯。”
  掛了電話,宋渝汐不禁喊道:“疼,秦風,你抽什麽風?”
  右手被秦風捏在手裏,聽到了骨頭咯咯的聲響。
  秦風目光沒有焦距的看著前方,鼻翼堅挺,玉麵生寒,看似沉寂卻冷冽駭人。他手上的力道慢慢減輕,手不自然地張開,宋渝汐剛想抽出手,他卻突然的合上手掌,把她的手再次包在掌中。
  宋渝汐猜不透他的陰晴不定,問道:“你到底在想什麽?秦風,好聚好散難道你不明白嗎?”
  良久,秦風轉過頭,一點一點的,仿佛每一個動作都經過艱難的抉擇和內心的掙紮。煙草的味道在他的衣衫之間,淡淡的彌漫車內。
  夜幕濃黑,卻不及他眸中的黑沉,那樣的厚重,似乎匯集了畢生的情感,揪人心腸。
  秦風把他們連在一起的手舉到宋渝汐眼前,聲音低沉似低喃一般:“我舍不得放手。渝汐,我怕我現在放手了,以後……我會後悔。”
  “靠,這台詞怎麽像瓊瑤奶奶說的。” 寧榕一臉惆悵的拉起宋渝汐的手,深情地說:“小汐子,你怎麽可以這麽無情。”
  “滾。”宋渝汐一把拍掉寧榕的手。
  “小汐子,老娘的玉手你都敢打,想我手下的兄弟排隊的不算,插檔就三百多萬……”
  “歇會,小榕。”盈子打斷寧榕,對渝汐說:“渝汐,你怎麽說的?”
  宋渝汐眉心輕鎖,正在上揚的嘴角收斂的笑意,淡淡地說:“秦風,別讓我瞧不起你,你已經有了蘇晴,我們這樣糾纏還有什麽意思?”
  “酷。”寧榕讚道。
  “秦風怎麽說?”
  “他什麽也沒說,握著我的手沉默地抽了兩隻煙後放開了我。然後我走了,後來,我聽到了出租車離開的聲音。”
  “渝汐……”盈子輕輕地喚她。
  “我沒事。”宋渝汐抬起臉,一雙眸子淡定無波。
  隻是盈子和寧榕都明白,宋渝汐懷著一種怎樣的心情一直等到出租車載著秦風離去。
  這一次,應該是結束了吧。
  那一晚,宋渝汐想起了很多事,那些以為已經遺落的記憶,卻在此刻異常的清晰。
  還是那個少年,寸頭,瘦削,黑眉星眸,神情冷厲。明明是少年卻有著常人少有的老成。那個時候或許沒有人想到拎著一個洗衣袋出現在大學門口的秦風,日後會是以“狠厲”著稱,叱吒一方的風哥。
  那時的秦風,白襯衫牛仔褲,和行走在大學校園的男生幾乎看不出差別。他說:“衣服洗好了。那天,謝謝你。”
  反倒是宋渝汐不好意思了:“該是我謝謝你才是。”
  她接過衣服,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麽,秦風也不說話。兩個人就直愣愣地站著。誰也不說離去。
  夏日傍晚的榕樹下,夕陽的橙紅色餘暉透過斑駁的樹葉滲了進來,恰好打在秦風的眉間,似明波朗月,宋渝汐覺得他的眼睛格外的黑亮,似乎吸收了太陽的光芒,無端地讓人迷惑其中。
  半響,宋渝汐才猶豫地說:“衣服……是你洗的?”
  秦風一怔,點了點頭:“嗯。”
  宋渝汐有些窘,想來她要一個大男人給她洗衣服……
  “那個……我請你吃飯吧。”
  宋渝汐沒有想到秦風會答應,其實秦風也沒有料到自己會答應,隻是那一聲“好”就那樣理所當然的說了出來。
  一個起點就這樣的開始。
  生活依然忙碌,每天與圖紙模型奮戰,下了班以後回家吃飯,為事業而忙碌半生的父親會親自下廚,一家人在餐桌前談笑風生。飯後陪父母散步,有時去盈子的酒吧幫忙,有時去寧榕的家兩人三八到深夜。也會不時地和劉一凡一起吃飯,看電影,逛書店,二人很有默契的朋友般的相處。
  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寧榕打來電話,此刻她在西湖邊,碧綠的湖水在微風中起波瀾,心情無端地寧靜而安逸,隔著遙遠的距離她說:“渝汐,天氣預報說大連下雪了,我們說過,每年的第一場雪都要給對方打電話,你和盈子是不是忘了。”
  宋渝汐笑道:“剛才還和盈子說起這事,以為你這沒良心的光顧著看江南小帥男了呢。盈子就在旁邊,你準備好了嗎?”
  “Ok,Come on!”
  於是三個人一起大喊:“我不孤單。”
  放下電話,盈子說:“渝汐,我怎麽覺得咱三個這麽矯情呢?”
  宋渝汐抿抿嘴:“其實我也覺得。不過,就當哄小榕高興了。她這人不知道有些東西放在心裏就足夠了,非要說出來證明我們的階級感情。”
  “唉,你說咱都快奔三十的人了,想想就丟人。”
  宋渝汐拉起盈子:“盈子,堆雪人去吧。”
  “活夠了吧,想重演《後天》你就出去……”話沒說完就被宋渝汐拽了出去。
  寒風迎麵而來,盈子不禁縮了縮脖子,把衣領拉高,麵色突得一緊。再看宋渝汐一步一步地在踩雪,全神貫注的樣子一如很多年前那個紮牛角辮的小姑娘。
  如果可以,很多人寧願不要長大。
  可惜,這世界沒有童話。
  盈子說:“渝汐,幫我把手套拿來,在裏屋衣櫃的抽屜裏。”
  “娘的,自己去。”
  “趕緊的,沒看姐凍得都挪不了地了嗎?”
  看著宋渝汐進門,盈子走到牆角的陰影裏,平靜地說:“既然那天你放開了她的手,今天這樣又是想做什麽呢?”
  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看不清秦風的表情,隻覺得身子頎長高大,他歎了口氣:“隻是想看看她。”
  “秦風,在我眼裏你不應該是這麽拖泥帶水的人。”
  “那我應該是什麽樣的人?”
  “你可能不知道,幾年前,我跟著單北見過你砍人,默然的,狠、絕、快,刀刀不留情,有人跪下來求你放過他,二爺站在你身後說了個砍字,你眼睛都沒動一下刀口就揮了下去,血濺在你白襯衫上,你才說了一句話,讓我深深震動的一句話。”
  秦風這才抬起頭,眸中星光幽燦,似是無意地低喃:“渝汐最討厭洗衣服了。”
  “是,就是這句話。所以我以為事情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你要麽不顧一切地把渝汐留在身邊,要麽就頭也不回的徹底離開,為什麽要選擇這樣莫名其妙的方式時不時地做一個偷窺狂呢?”
  秦風身子半倚在牆上,眉頭皺起:“盈子,走我們這條道的人,不是都能像單北那麽幸運,幹幹淨淨地離開。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完不能離開。”
  盈子思索了一下,還是不解:“什麽事?真有那麽重要?”
  秦風沒有說話,點了一根煙。
  “秦風,如果你放不下身上的包袱,那麽就放了渝汐吧。”
  “我隻是想看看她。”
  都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百轉輪回,世事沉浮,真正成了佛的又有幾人。
  盈子轉過身,無聲地走出那片陰影。鼻間一酸,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如果不曾見過昔日的秦風是如何的神情倨傲,不動聲色的冷然中滿含殺氣,那麽,自己現在是不是不會這樣難過而傷感。
  她開始能夠明白為什麽很多人感傷於項羽自刎烏江,因為英雄落難,那份淒楚更勝他人,也更加的悲情。
  “單北,比起他們。我們是何其幸運……”
  雪人自然是堆了,在宋渝汐聲稱自己也算半個搞藝術的人之後,在盈子和單北極不情願地當了苦力之後,一個勉強能辨認出不是一堆雪的圓柱體橫空出世。盈子拍了照,發給寧榕。
  寧榕回道:“把手機拿穩了拍,讓你照雪人,不是雪堆。”
  於是宋渝汐帶著一肚子的挫敗感,回家。
  父親在看《闖關東》,母親已經睡熟。宋渝汐倒了杯可樂坐到父親身邊,這電視劇她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幾乎能背下台詞。
  文他娘說:“就是怕再也找不到你這樣的了。”
  朱開山說:“你舍得我,我還舍不得你呢。”
  樸實的言語,真摯的情感,沒有經過喧囂的粉飾,隻是一份生死相隨的沉澱,那樣的自然,那樣的理所當然。
  是呀,滾滾紅塵中,那個人,一旦放手,可能窮極一生也找不到這樣的人了。
  瘦、平頭、抽煙,又如何呢,即便是找到了這樣的人,也不是她心中的那個人。
  到底是自欺欺人。
  三年前的風雪之夜,宋渝汐在樓下等秦風,雪覆在身上厚厚的一層也不覺得冷,因為身子已經麻木。
  秦風遠遠的便看到了她,不顧一切地衝過來,為她拍去身上的雪,把她冰冷的手塞進自己的脖子裏,拖著她就往家走。看到她被凍得通紅的臉,責備的話就說不出來。
  宋渝汐沒有動。秦風開始還以為她是凍僵了,拖了幾下才發現她是不想跟他走。宋渝汐的表情比呼嘯而過的寒風還要冷,比這暗沉的夜色還要陰霾。
  “怎麽了,有事進屋說好嗎?”
  宋渝汐一雙眼睛細長地眯著,聲音低啞,緩緩的一字一句地說:“我要離開你。”
  秦風聞言不可置信地扳過她的肩膀,去尋她的眼睛,那樣死寂般的眼神令他心頭一凜,不由冷聲道:“再說一次。”
  “我們分手吧,秦風。”
  秦風幾乎是咬著牙說的:“理由。”
  宋渝汐強撐著精神,深吸了口氣:“我們不合適。”
  她那樣無所謂的表情激怒了他,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他大聲吼道:“你今天才知道我們不合適,你早幹什麽去了,你他媽怎麽不早說。宋渝汐,你吃定我離不開你是不是,我秦風栽你手裏……”
  宋渝汐眼中深切地撕痛一閃而過,隨即浮出一抹倔強,輕輕地喚了聲:“秦風。”
  他才冷靜下來,“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你可憐。”秦風伸手遮住了宋渝汐的眼睛,唇落了下來,霸道地吻她。
  宋渝汐掙紮,踢打他。
  他紋絲不動,吻得那樣投入。他咬破她的唇,唇齒糾纏中兩個人都嚐到了腥甜的味道。
  宋渝汐無聲地哭了,強撐地堅強在他絕望的溫柔裏一寸寸碎裂,她放縱自己回抱住他,去索求更多。
  ……
  夜色沉沉,看著宋渝汐沉睡的麵龐,秦風無聲地抽著煙。
  窗外是茭白的月光,屋內是橙色的火光,都映明了他臉上無奈的情緒,一種莫名的悲傷湧上心頭,他仰頭閉上眼睛,一切都會好的。時間可以平複創傷。他要的隻是時間,讓時間來證明一切來改變一切。
  隻是他不知道,在他睡下之後,黑暗中宋渝汐緩緩睜開眼睛,帶出了一片淚水,久久地凝視他的臉,看得那樣深刻,那樣的絕望。他也沒有想到,清晨醒來,他以為會相守一生的女人毫無痕跡地消失在他的生命中。走得那樣決絕,那樣匆忙,她最看重的學業、家人、朋友都放棄了,沒有人知道她去哪了,沒有給別人留下隻言片語。隻給他留下了一張紙條,隻有四個單詞,十二個字母:This is the end。
  這個不擅於道歉的女人所有為難的話都用英文代替。
  “渝汐,去睡吧。”父親拍了拍宋渝汐的肩。
  宋渝汐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不自然地說:“很感人。”
  父親包容地笑了:“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再回過頭來看,很多事反而淡了。現在和你說經驗,你未必聽得進去,畢竟生活是靠自己走出來的,不是我交代出來的。”
  “爹,我明白的。”
  父親笑道:“我相信你能夠明白,要不怎麽做我的女兒。”
  “你別借著優秀的我來抬高自己啊,都老頭一個了,還爭什麽。”
  “行,我睡覺去。”父親手指著心髒,“告訴你,你爹我現在這裏有個支架,可是不能生氣上火。”
  宋渝汐撅嘴:“趕明我整一排去。”

  第八章、用生命守護的愛
  星期天,不用上班。宋渝汐高高興興地準備睡他個天翻地覆。姿勢還沒擺好,電話就響了。宋渝汐看都沒看,直接掛斷,順手調成了靜音。
  在剛好看到了周公的半邊衣角翩翩而過時,母親推開門,毫不客氣地推了她一把:“起來,你的電話。你要手機幹什麽的。”
  宋渝汐極不情願的睜眼,心想,有種,居然敢打家裏電話。去廳裏接了電話:“誰呀?”
  那邊已經不顧風度的大吼道:“宋渝汐,你敢掛我電話,飯碗不想要了?”
  半個小時後,宋渝汐一坐上劉一凡的車,立馬倒頭就睡。
  劉一凡自鏡子裏看到這個沒有形象的趴在後座上的女人,微笑。那一刻,真的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他可以一直這樣守著她。
  城郊的監獄。
  劉一凡停了車,仰著頭看著後視鏡裏的宋渝汐,安靜地坐著。他很想抽支煙,也很想把她抱在懷裏,但,他什麽也沒有做,隻是默然地注視著鏡子。
  也不知隔了多久,劉一凡的電話響了,他接起匆匆地說了句:“馬上到。”
  再看宋渝汐已經醒了,睡眼朦朧地看著他:“到了嗎?”
  “你流口水了。”
  宋渝汐並不上當:“切,我睡姿雅著呢,怎麽可能。”
  “是嗎?”劉一凡一臉壞笑地掏出手機。
  “啊?你偷拍我!”說著就撲上去搶手機。
  劉一凡一邊躲一邊說:“偷窺無罪。”
  宋渝汐知道他說的是她心中偶像吳彥祖拍的那部三級片:“你就下流吧。”
  下了車,走到門口,已經有相關的人等在那裏。
  中年男人笑著與他們握手:“我是辦公室的主任劉建華。”
  “劉一凡。”
  “宋渝汐。”
  是一個監獄改擴建的項目,原本的建築是日本人統治時期建造的,一套圖紙在全國各地的蓋,很多房間和空間不能適應本地區自由的特點和需求。
  宋渝汐看著鋪在地上的發黃的圖紙,弱弱地問了句:“劉主任,沒有電子文件嗎?”
  劉主任笑道:“那個年代哪有電腦,這套圖我們也是通過多個部門才找到的。”
  談完了基本的要求,劉主任帶著他倆在監獄裏按著圖紙走一圈。
  劉一凡拿著圖紙和劉主任走在前麵,大致地了解建築內部的情況,拍照這樣的苦力活自然就落到了宋渝汐身上。
  走到一處房間,綠色的雙扇平開門,劉主任推門進去:“這裏是閱覽室。”
  閱覽室麵積不大,一排排書架立在那裏,前麵擺著幾張桌子,有大約二十多個犯人,統一的服裝,統一的發型,低著頭在那看書。
  一獄警喊了一聲,:起立。”
  二十多個人整齊地站起,直直地望過來。宋渝汐突然愣在那裏。
  劉主任說:“閱覽室地方太小,我們一次隻能允許二十五人來看書,而且這窗戶開在西麵還是高窗,這太陽光……”
  劉一凡說:“嗯,西曬。”
  劉主任說:“下一間是放映室。”
  宋渝汐突然說:“師兄,我想做個問卷。”
  劉一凡看著她,然後轉向劉主任:“劉主任,安全的問題?”
  “安全可以保證,這裏都是表現良好的犯人。”
  “那行,你去吧,我們先往前看,待會過來接你。”
  宋渝汐坐到一個男子的對麵,拿出紙筆。
  然後她說:“文子。”
  文子抬起頭,粗密的眉毛,黝黑的皮膚,依舊是一臉的凶相,但眉眼之間已經退去當年的那份囂張,沉澱了歲月的沉穩。
  見他不說話,宋渝汐又問:“文子,這些年……”
  文子打斷她,平靜地說:“要是沒有問題我可以走了嗎?”
  宋渝汐怔了一下,拿起筆,“閱覽室給你的空間感覺是怎麽樣的,直白地說你覺得這裏是寬敞,還是狹小?”
  “小。”
  “設施能滿足你的使用需求嗎,比如說你覺得這裏少點什麽,或者說希望多點什麽?”
  ……
  宋渝汐收起筆,抬頭認真地看著文子:“我問完了。”
  文子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宋渝汐收拾好東西剛起身,卻聽到他說:“為什麽回來?”
  宋渝汐坐回到椅子上,心裏似有千言卻不知從何說起,沉默了半響才說:“文子,這些年……你好嗎?”
  文子依舊低著頭,一雙手上筋絡分明赤青色的血管根根凸起:“很好。”
  這麽多年,宋渝汐沒有來看過文子,秦風探監的時候曾問過她要不要一起去,當時她正在煎雞蛋,手一偏滾燙的油就落到了手背上,一片焦灼的紅色。她神色如常連聲調都沒有變的告訴秦風,她不去。宋渝汐承認自己是個膽小、怕死、不肯麵對現實的人,很多時候,她更願意逃離或者躲在龜殼下麵不露麵,不承擔。她沒有辦法想象像文子那樣豪爽自由的人被關在高牆之內,會是一種怎樣的為難。
  她說:“文子,對不起。”
  文子緩緩地抬起頭,神情複雜地看著她:“這句話,你不應該對我說。有個人,等了你三年。”
  宋渝汐安靜地看著他,不再說話,也不能說話。直到劉一凡回來找她,才把筆和本子裝進手袋,微笑地說:“謝謝你的合作,我們會認真地考慮你的意見。”
  文子的聲音低低地傳來:“宋渝汐,你不欠我什麽,我做的一切是為了風哥,不是你。我隻是不忍心看到風哥因為一個女人把自己的前途毀在監獄裏。”
  宋渝汐身子一頓,並沒有回頭,也是壓低聲音說:“文子,謝謝。”
  隻是,這一聲謝謝卻不知是為誰謝的。
  因為手裏還有一個居住區的施工圖沒有完工,人手有限,監獄改造的初步方案隻有劉一凡和宋渝汐兩個人在做。這個項目極為少見,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實際的工程中都很少有人做過,畢竟一個城市或者國家還是需要住宅多過監獄。於是,光是查資料集讀規範就夠兩個人忙的了。再加上政府的撥款本就不多,做什麽都是束手束腳的。
  劉一凡聽著宋渝汐的歎氣聲越來越多,自電腦前抬起頭:“咱們一腔熱血的女建築師哪去了,你不是迷著越獄嗎,這可是給你一個重演劇情的機會。想想,你比那主演狠,他隻見過施工圖,你可是親自設計的施工圖。說,你想要什麽樣的螺絲釘,咱就畫哪個。”
  宋渝汐已經累得沒有力氣打他,唯有用眼神震懾他:“拿什麽咬死你,我的仇人。”索性把筆一扔,“不幹了,我要自己解放自己。”
  劉一凡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笑道:“走吧,請你吃飯。”
  “記賬上。我得去找盈子,單北去北京幾天,她那忙不過來。”
  “那我也去。”
  “女人說話,你去幹什麽。趕緊回家洗澡睡覺,好好休息。”
  劉一凡打了下宋渝汐的頭:“丫頭,你學會關心我了。”
  “我走了。”
  “一起,送你去。”
  冬日的晚上車很少,一路暢通。
  宋渝汐拿著包剛要下車,劉一凡輕輕地喊了聲:“渝汐。”
  宋渝汐回過頭,劉一凡眸光深海一般的沉,透著一股清淩的淡定,恍惚中似乎有種情感在緩緩流淌。宋渝汐心頭一緊,支支吾吾地說:“師兄……什麽事?”
  劉一凡輕輕地歎氣,隔了一會才開口:“你不是說你朋友想改行開飯店嗎,我有好廚師介紹。”
  宋渝汐鬆了口氣,笑道:“好,我這就去告訴盈子。”
  一進盈子的酒吧,宋渝汐就覺得氣氛不對,卻不能退縮,站在門廳的一側琢磨著先摸清情況再挺身而出。
  燈火通明。
  酒吧正中坐著一個男人,手裏拿著酒杯,眼神猥瑣地盯著站在前麵的盈子。他身後站著四名黑衣男人,一看便知是幫派人物。
  猥瑣男說:“老板娘,以前老三罩著你,咱們拿你沒辦法。現在你們鬧翻了,這道上的規矩是不是還得守著,你看咱們底下這麽些等著吃飯的弟兄。”
  盈子身子挺立,雖是瘦弱但絲毫不顯軟弱:“濤哥,這條街有你看著也是太平,我們出點錢是應該的,您看多少合適。”
  “嗬嗬,老三看上的女人有點意思。哥哥也不過要你的,這個數。”濤哥伸出了一個手指。
  一千?宋渝汐想這濤哥還有點良心。
  “好,一萬,我給。”盈子說。
  “一萬?”濤哥張口大笑,“姑娘,你當我們是要飯的,看清楚了,這一根指頭可是十萬!”
  盈子的臉色青了青,語氣鎮定:“濤哥,我們小本經營,十萬是不是多了點。”
  “怎麽,你這麽多年一分錢都沒孝敬過濤哥,現在哭什麽窮?”一個黑衣男人說。
  宋渝汐見他們瞅準了盈子一個弱女子欺負,今天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給老三打電話,他不會見死不救的。可是宋渝汐掏出電話時突然一陣無力,她不知道老三的電話。
  那邊濤哥的眼睛在盈子胸膛上掃了一圈,慢慢地說:“莫不是老板娘有更好的償還辦法?”
  宋渝汐顧不得許多,一咬牙,按出了一組號碼。電話接通了,她聽到了他的呼吸聲,卻看到一個黑衣男人已經看到了,正向她走過來,不做他想,宋渝汐急急地說:“救盈子。”
  話一出口,迎麵就挨了一巴掌,沒待她有所反應,已經被那男人揪著頭發拽到了濤哥跟前,一把推到地上,指著她說:“這娘們打電話求救。”
  濤哥手裏的杯子一擲,狠狠地砸在宋渝汐身上,揮手又是響亮的一巴掌。
  “渝汐。”盈子大叫,撲過來卻被人攔住,隻能一邊掙紮一邊喊道:“濤哥,她不懂事,你別和她計較。”
  濤哥反手又是一巴掌,宋渝汐的嘴角已經滲出血,兩邊臉都是紅紅的:“濤哥今天就替你管教管教她。”
  盈子聲嘶力竭:“濤哥,你不能動她。”
  濤哥哼了一聲,站起身,踢了宋渝汐一腳,揚眉:“我倒要看看我怎麽就動不了她了。”
  “因為她是我的女人。”一個淡然的聲音無波無瀾的似乎隻是在陳述事實。然而聽的人卻覺得一種莫名的壓力壓了下來,渾身的毛孔都在收縮。
  眾人一同望向門口,秦風就站在那裏,灰色的半長大衣,手裏拿著黑色的羊皮手套和車鑰匙,臉上帶著一份微笑,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瀲灩的笑容裏蘊藏著多麽可怕的殺機。
  秦風緩緩的走過來,全然地看著地上的宋渝汐,沒有看其他人一眼。他蹲下來,抱起宋渝汐,那樣得輕柔小心翼翼,生怕觸動了她的傷口。
  濤哥愣在那裏一時無語,這樣柔情的秦風他沒有見過,也從來不敢想象。
  宋渝汐倚在秦風的懷裏,臉上火辣辣得疼,說不出話來,心想,秦風來得也太快了吧,這前後不過五分鍾。難不成是插著小翅膀飛來的?
  秦風抱著宋渝汐站起來,讓她靠在他的臂彎裏,頭微微低下,看著她的眼睛說:“疼嗎?”
  宋渝汐沉浸在他難得的溫柔裏,眼裏的淚水打轉,輕輕地點頭。
  濤哥見二人這般情態,暗想招誰不好,招上秦風這尊神,一個老三就夠他喝一壺的了,眼前這個主兒更是深不可測。這些年被二爺壓著他心裏也多少有些不滿,但二爺的手段讓他們這些人就是心存不甘也不敢反抗呀。可是現在隻有秦風一個人,心裏不由一狠,幹掉風哥拿到他手裏的地盤是個多麽大的誘惑,何況還是他的女人先壞了規矩。
  秦風似乎看穿他所想一般,薄唇輕抿,眼底閃過暗雲壓城的鋒芒:“濤哥,許久不見,老三昨個還和我提起你,沒想到今天就見到了,你們還真是有緣。門前沒地停車,他和弟兄們去找地停車,馬上就到。”
  濤哥也是場子裏混熟的人,自然不能盡信,眼神裏帶著懷疑地打量秦風。
  宋渝汐整個身子都在秦風懷裏,感受得到他的心跳,強忍著疼笑得有些嬌媚:“你不是說晚點過來嗎,怎麽來得這麽早。”
  到底是生活過的人,怎麽會沒有這點默契,秦風寵溺地說:“想你了。老三嚷著要吃你做的紅燒肉,連揚子都拉來了。”
  再看濤哥眼裏全是動搖和退縮,秦風趁熱說道:“濤哥,她不懂規矩,哪裏得罪了濤哥你多擔待才是。”
  濤哥忙說:“哪裏哪裏,是我手下的不長眼,連風哥的人都敢動,回去我自然好好教訓他們。”
  “哪裏的話,盈子,去倒兩杯酒來。”
  秦風接過酒杯,遞給濤哥一杯:“咱們兄弟喝完這杯酒,今天的事就算完。”
  風鈴響起,木質的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幫人,為首的兩個人一個是老三,一個帶著黑框眼鏡斯文的樣子,便是揚子。他們把濤哥的人迅速地圍在中間,麵上都是一片肅殺之氣。
  濤哥有些慌亂,強撐著笑:“風哥,這是?”
  秦風左手還抱著宋渝汐,眼底黑沉沉一片看似平靜其實暗波湧動,他是真的動怒了,他右手拿著杯子,慢慢地舉起,慢慢地開口:“濤子,方才你有十分鍾的時間,你也動了心思,隻要你把握的住本來是可以除掉我的,可是你沒有抓住,那麽,現在……”秦風慢慢地鬆開手,杯子筆直地落地,破碎,酒紅色的液體濺落出來,濺到他的褲子上鞋上和宋渝汐的鞋上,紅得妖嬈。
  在杯子落地的時候,老三一揮手,身後的人紛紛抽出別在後麵的剛棍,衝著濤哥和手下的四個人而去。
  宋渝汐看著血自他們的身上頭上流出來,一陣陣的惡心,記憶中某個血液紛飛的畫麵不由自主地翻了出來,令她內心冰冷。宋渝汐緩緩地退出了秦風的懷抱,退到了角落裏,盈子走過來,環著她的肩。她握住了盈子的手。
  實力懸殊的戰鬥很快結束,秦風高高在上的看著地上的濤哥,薄唇鋒刃如刀,眼睛裏波瀾不驚毫無感情。
  濤哥咳嗽了幾下:“秦風你……你,剛才說過的話。”
  秦風剛才說:“咱們兄弟喝完這杯酒,今天的事就算完。”
  他們道上的人向來重承諾。
  秦風低著頭,橙黃的光芒一閃,點了一支煙,吐出一股煙霧。在老三揮起棍子的時候,在眾人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低聲地說:“你不應該動她。”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在場的很多人沒有聽明白,但也有聽明白的人。
  突然而,濤哥的一個手下大吼一聲,掙開了鉗製,直直地衝著宋渝汐而去,卻見秦風把手裏的煙一擲,奪了揚子手裏的鋼棍追了上去,一棍子掄在那人背後,整個動作一氣嗬成根本沒有考慮的時間隻是出於本能。他打得那樣狠,骨頭斷裂的聲音清晰可聞,那人一頭撞在了前麵的鋼柱上,而那鋼柱恰好是支撐二層夾層空間的主要受力構件。
  宋渝汐敏感地覺察到了受力體係的變化,幾乎是不假思索,她一把推開了盈子,大喊道:“盈子,走!”
  “轟隆”的一聲巨響,把所有人都震在了原地,麵前塵土翻飛迷蒙了視線裏的一切事物。愣了幾秒鍾,盈子發瘋似的撲向倒塌的廢墟,拚命的用手去扒開那些厚重的混凝土斷塊,她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傾瀉而落。
  與此同時,揚子和老三衝了過來,大喊:“風哥,風哥!”
  濤哥無力的躺在地上頭上滲著血,剛才的一切發生的太快,他需要好好想想,這些人都瘋了,不要命了嗎?在那個千鈞一發的瞬間,方才自己打過的女人奮力地把盈子推了出來,而就在那一刹那,一個灰色的身影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把那個女人抱在了懷裏,然後,一切歸於沉靜。
  夏日,澄空,烈陽。
  足球場。一場友誼賽如火如荼的進行著,宋渝汐所在的年級和校外的社區隊。
  宋渝汐穿著寬大的白色T恤,和一群女生站在場麵加油助威。
  她沒有想到會看到秦風,寸頭,穿著皇馬白色的比賽服,奔跑在綠茵場上的大男孩,年輕而充滿朝氣。這一刻,他洗去了一身淩厲的暗沉,陽光下格外的耀目、迷人。
  作為一個大連人,宋渝汐多少也懂些足球,秦風身法敏捷,卡位準確,傳球也是恰到好處,射門簡單犀利沒有花哨的動作,眼鋒一掃間自有一番倨傲和泠然。
  一場比賽踢得極為精彩,大家都覺得意猶未盡相約下次再聚。球員走到場邊喝水。一小群女生湧到秦風身前,遞毛巾的、送水的、要簽名的……宋渝汐心裏癢癢的,不自覺的看向秦風。陽光下秦風一雙眼睛又黑又亮,沉沉的眸子正在注視自己,嘴角似乎帶著暖意融融的微笑。她還來不及收回目光,秦風已經走了過來,額頭上滿是汗水,抬手用護腕擦了下,墨黑的眸子,配著輪廓分明的臉龐,十分的英俊,成了宋渝汐心裏永恒的畫麵。秦風用眼神指了下宋渝汐手裏的礦泉水:“給我的嗎?”
  他就是那麽驕傲的人,令人憤恨的大男子主義。
  宋渝汐記得父親說過男人最在乎自己的麵子,尤其在人前。真正聰明的女人不會在人多的時候對男人說不。尤其是自己看中的男人。
  於是,宋渝汐遞上了水,在很多人的注視和詫異中。她沒有說話,因為秦風在那一刻綻開的笑容已經足夠耀眼,讓一切言語都黯淡下來。
  宋渝汐不知道的是,有那麽一個女生,一直默默地站在遠處,注視著秦風的一舉一動,那個人就是蘇晴。
  也就在那一晚,AC米蘭在老特拉福德稱霸歐洲,宋渝汐在電視機前心神恍惚,舍甫琴科在主罰點球前的那個眼神,那個發型,何其的相似,而她滿腦子都是秦風的身影、眼神、舉止。第一次,宋渝汐嚐到了動心的滋味,青澀的悸動讓她心神不寧。
  寧榕推了她一把:“怎麽,犯花癡了。操,你看看舍瓦這個眼神冷的,太酷了。簡直是我的性幻想對象。”
  盈子打了個瞌睡,踹了寧榕一腳:“別教壞渝汐。”
  宋渝汐沒有說話,安靜地盯著屏幕記住了那個同樣冷靜淩厲的眼神。那之後,她成了一個不合格的球迷,AC米蘭的球迷。五年的時間,她隔著空間的距離執著的追尋著些什麽,想抓住什麽,她自己也不知道。兩年之後的伊斯坦布爾,宋渝汐看著心愛的米蘭以一種不無遺憾的方式夢斷土耳其。她在初升太陽的晨光中用盡力氣的大哭,為了那場失利,也為了那段失去的感情。兩年之後又兩年,在雅典,米蘭重新登上了歐洲之巔,而她,對著電腦笑得勉強,隻因為這一年,舍普琴科已經離開了AC米蘭,這一切的榮譽與他無關。與她又有什麽幹係呢?
  疼痛來得真實,宋渝汐的意識漸漸清醒,她全身都在疼,那種疼痛細細密密仿佛疼到了骨頭裏,好像有人在她腰上重重的打了一下。
  她滿頭是汗,似乎有人在叫她,在呼喚她,試圖自夢中將她喚醒。有人在為她擦汗,握著她的手說著什麽。
  恍惚中,她看到了頭頂的鋼板向自己壓來,她知道自己已經來不及反映了,隻睜大眼睛去尋那個硬挺的身影,卻見身邊人影一閃,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自己已經被撲倒在他的身下,疼痛接踵而來,她在失去知覺前清楚地感受到,那個人,那個懷抱,她無比熟悉,如何能忘?
  “秦風。”宋渝汐用盡力氣地喊了出來,猛地睜開了眼睛。
  白色的天花,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入目是一片蒼茫的白。
  她看到了自己手上的吊針,身旁的各式儀器。她看到了寧榕,看到了盈子,看到了單北,也看到了劉一凡。於是她笑了,笑過之後心裏卻空蕩蕩的,荒蕪得令她一陣陣害怕,那種無法言語的懼怕一寸一寸地吞噬著她的心,她的身體,她的理智。她隻覺得喉間幹澀,說話變得十分的艱難。
  但她還是說了出來,小心翼翼的,“秦風呢?”
  寧榕的目光閃了一下,突然對宋渝汐手上的針頭產生了興趣,低著頭緊盯著看。
  劉一凡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裏,目光和煦地看著她。
  盈子說:“你剛醒,醫生要你多休息。”
  宋渝汐盯著盈子,眸光堅定:“秦風呢?”
  單北抱著盈子的手緊了緊,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盈子吸了口氣走上前,握住宋渝汐的手:“渝汐,樓板雖然是輕鋼做的,可是在那一瞬間失了支撐……”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
  這個異常冷靜的宋渝汐讓盈子有些不知所措,喃喃地說:“秦風還在ICU。”
  “他還活著嗎?”
  “嗯。”
  “會醒嗎?”
  “不知道。”
  “我睡了幾天?”
  “一天半。”
  “我爸媽知道嗎?”
  “沒告訴他們,你送來的時候就沒有生命危險,你爸的身體我們也沒敢驚動他們。”
  “盈子,我的腿為什麽是麻的?”
  “渝汐,你腰部受到重壓,暫時身體部分失去知覺,醫生說這是正常的現象。渝汐,你沒事。”盈子看著宋渝汐,有些高興地說。卻發現宋渝汐盯著天花板,眼裏沒有焦距,臉上沒有表情。多年的默契讓她突然明白了宋渝汐在想什麽。宋渝汐被秦風壓在身下,腰部已經受到重壓,那麽,在她上麵的,直接麵對輕鋼型材的秦風呢?
  盈子不敢想。
  宋渝汐並不討厭醫院,小時候玩遊戲她總願意當病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被人伺候的滋味別提多愜意了。
  可眼下她的心在等待的煎熬下異樣的躁動,連帶著也討厭起醫院裏消毒水的味道。
  家裏那邊到底沒有瞞住,父親是多麽精明的人,若是沒被看穿反倒是個驚喜。
  母親熬了骨頭湯,一揭開蓋子香味就溢了出來。奶白色的湯汁上飄著翠綠色的蔥花,煞是好看。
  盈子陪在一旁,低著頭,眼中濛濛一片痛色。
  母親說:“你都這麽大的人,怎麽也不讓我們省心呢……”
  話還沒說完,卻見盈子撲通一聲地跪在地上,說:“阿姨,都怪我。要不是我,渝汐也不會受傷,秦風也不會昏迷……”
  渝汐先是一愣,腿上還是使不上力,叫道:“媽,你把她拉起來。”
  “渝汐,我……”
  “盈子,我隻問你一句,若是當天換成是你,會不會一樣地推開我。”
  盈子望進宋渝汐帶著笑意的黑眸中,隻覺一股暖流湧入心頭,堅定地點了點頭。
  看著抱在一起的二人,母親笑了:“好孩子。”
  沉默的父親突然開口:“秦風怎麽了?”
  盈子說:“渝汐救了我,而秦風救了渝汐。現在重傷昏迷在ICU。”
  短暫的沉默。
  歲月的刻刀在父親臉上留下了時間的印記,也帶走了曾經的堅毅,記憶中的父親是英俊而剛硬的,而現在,更多的是溫情。他說:“渝汐,這個時候有些事應該讓你知道,不要留下遺憾才好。”
  宋渝汐眸光潛靜,微笑:“爸,你說吧。”
  “當年你離開之後,秦風在家門外跪了一天一夜,求我們告訴他你的下落。他說,隻要還能找到你,他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他可以放棄自己的使命。”
  宋渝汐安靜地聽著,蒼白的臉上沒有表情,隻默默地流淚。她想象不出那是怎樣的場景,那麽驕傲的人,那樣挺直的脊背,跪在家門口苦苦地哀求。隻是為了找到她。宋渝汐模模糊糊地記得秦風同樣很模糊的提起過他有著什麽樣的使命需要完成,卻想不透他指的是什麽。
  母親也哭了:“其實我們一直都知道,就算你離開了,他還是在幫我們。我買糧買菜,總會有年輕的小夥子幫我提上樓。前年我扭了腰,也是陌生人叫了車送我去醫院,還交了住院費……”
  “媽,別說了。”宋渝汐揚起清寧的臉,一臉的淚水, “盈子,我想去看看他。”
  走廊寬敞,空氣中是消毒水的味道。
  遠遠的就聽到老三的大叫的聲音:“操,你他媽能不能痛快點,風哥到底什麽時候能醒?”
  盈子推輪椅的手一頓,緩緩地推著宋渝汐走了過去。
  走廊的兩側站滿了人,都是年輕的男人,平頭,黑衣。身上刀疤紋身,一臉的凶相。嚇得護士醫生動作輕手輕腳的,連交談都是輕聲細語。
  被老三拎住衣領的是一個中年醫生,也不是很慌張,淡淡地看著老三,平靜地說:“能說的我都已經和你說了,你們再這樣鬧下去,反而對病人不利。”
  背身站著的蘇晴穿著水藍色的長款風衣,及膝的靴子,她緩緩的轉過身,神色疲憊,臉上的妝也有些花了,她說:“老三,別鬧了。帶弟兄們回去休息。”
  “蘇姐……”
  蘇晴轉過身,麵對著ICU病房的玻璃。
  揚子說:“老三,帶大家回去,你也洗洗睡一覺,晚上來換蘇姐。”
  老三歎了口氣:“操,風哥都這樣了,我還睡覺?”
  然後他看到了宋渝汐和盈子,狠狠地說:“你來幹什麽?”
  這一句不知道是對誰說的,盈子沒有說話眸光淡淡鎮定自若,宋渝汐勉強地笑了笑,“我想看看秦風。”說到最後鼻子一酸,差點說不下去。
  “你還有臉來?”
  “老三。”背著身的蘇晴斥道,“回去!”
  走廊裏不時有護士來往,有的低著頭漠然走過,有的會好奇的打量這三個女人。
  蘇晴麵對著ICU的玻璃窗看向窗外,沒有回身。
  宋渝汐安靜地垂著頭坐在輪椅上,白色的病服襯得臉色病態的白。
  盈子站在她身後,手扶著輪椅,也是一動不動。
  樓外的馬路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喧鬧的聲音不絕於耳。刺耳的鳴笛聲讓人心頭無端的煩躁。
  她們就這樣站了很久,宋渝汐腿上沒有知覺可能不易覺察,但是盈子卻知道自己的雙腿都是麻的。
  寧榕的身影剛剛出現在走廊的一端,便聽到她大聲地喊道:“渝汐,你娘的趕緊給我回床上躺著。”
  宋渝汐緩緩的收回目光,看向寧榕:“小點聲,別影響病人。”
  寧榕壓低了聲音說:“老娘在病房都等了你兩個小時了,你還真打算在這坐成望夫石。”
  宋渝汐微微皺眉,又看了眼蘇晴,才說:“我們回去吧”
  “宋渝汐,我們談談。”冷調的聲音,蘇晴轉過身來,柳眉輕蹙,唇角微揚。前一刻還透著疲憊的臉此時卻如秋水澄明,晃著明亮的神采。
  宋渝汐說:“好。盈子,你們先回去。”
  盈子把手機放到宋渝汐手裏:“完了給小榕打個電話,我過來接你。”
  蘇晴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宋渝汐的輪椅就在她旁邊,蘇晴自衣兜裏取出一個銀色的煙盒,拿起一支煙,合上盒子,手裏拿著煙一下一下的敲打著盒麵,悶悶的聲響在二人之間回響。
  蘇晴說:“為什麽?”
  “什麽?”
  “為什麽還要出現?走了就是走了,你回來幹什麽,給了我希望再狠狠地捏碎它?”
  宋渝汐眉心一緊,奪過蘇晴手裏的煙放到嘴裏:“有火嗎?”
  蘇晴側頭看著她,眉底眼間竟然有些笑意:“這是醫院,禁止吸煙。”
  “那我們去吸煙區。”
  “宋渝汐,你是我見過最膽小的女人。”
  宋渝汐的眼睛慢慢地垂了下來:“蘇晴,我羨慕你的勇氣。”
  蘇晴笑了:“你這是挖苦我。”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寧願自己不知道。”
  “蘇姐……”
  蘇晴抬了抬手打斷了宋渝汐,嘴角上揚扯出一絲笑容,“他不知道能不能活,我們再堅持也沒有意思。”
  宋渝汐抬眼望去,蘇晴目光透過層層玻璃聚集在秦風身上,眼神裏的傷痛不加掩飾,如此的清晰。想來三年寒暑,情早已入心,她說:“你很愛他。”
  蘇晴說:“我們一樣愛他。”
  宋渝汐怔了一下,半響才緩緩說:“謝謝。”
  “我也謝謝你,宋渝汐。我心裏明白,你若是有幾分動搖,他早在你身邊了。”
  “可是他是在乎你的。”
  “是,他在乎我,因為他覺得虧欠了我。但是卻不愛我。我是不是應該恨你,把他的心填的滿滿的不給旁人留下絲毫的機會。”
  “蘇姐。”宋渝汐伸出手來,想去握蘇晴的手,然而指間無力,頹然地垂了下來,她覺得自己的語言能力實在是匱乏安慰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
  蘇晴說:“渝汐,我並不可憐,即便他愛的是你,我也不可憐。”
  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最大的殘忍是什麽,最大的勇敢又是什麽?
  盈子告訴宋渝汐,是向另一個女人承認自己的男人不愛自己,而是愛著對方。
  寧榕說,蘇晴讓她仰視。這個女人不凡。
  其實宋渝汐有一句話沒有告訴盈子和寧榕,那是蘇晴最後跟她說的:宋渝汐,不知道你有沒有感覺到除了你秦風心裏還藏著另外一件事。”
  靜夜。
  月色透過百葉的縫隙滲進病房,冷冷的白。
  宋渝汐躺在床上盯著天花試圖喚醒自己的睡眠神經……石膏板的吸聲吊頂、石灰抹麵、c30混凝土、鋼筋、箍筋……當她把窗框的構造都琢磨了一遍的時候,冷白的月光終於退去,金色的光芒初露端倪。
  無眠的夜始終是種煎熬。
  宋渝汐再一次問自己,秦風若是死了,因自己而死,怎麽辦?
  遺憾嗎?
  悔恨嗎?
  絕望嗎?
  她回答不了,隻能搖頭。
  寧榕拎著早餐一進門就看到宋渝汐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小汐子,喝藥了?頭搖得和撥浪鼓似的。姐給買了營養早餐,別搖了,吃飯。”
  宋渝汐看著袋子上KFC的標誌,感慨地說:“真有營養。”
  “喂,小汐子,你說秦風萬一……我是說萬一,醒不過來了,你怎麽辦?”
  海鮮粥的味精好多,宋渝汐覺得口幹,聲音也有點不順,“繼續活著。”
  生存永遠比死亡艱難,死去的人在活著人的心裏得到了靈魂的延續,而活著的人要背負所有步履蹣跚地走下去。
  “要是他醒了呢?”
  這似乎比剛才的問題更加難以回答,宋渝汐想了很久:“謝謝他救了我。”
  的確,麵對過往的種種和現實的刁難,她也隻能如是回答了。
  等待無時無刻不是蝕心的焦急,如同被烈日炙烤的柏油路,軟軟的無奈。
  宋渝汐有著太多的無法麵對,以至於連走到ICU病房區的勇氣都沒有,麵對他的兄弟,她內疚,麵對他的女人,她更加內疚,而麵對他,她……
  但是,宋渝汐覺得秦風一定會醒。
  傍晚的時候,宋渝汐接到蘇晴的電話,她聽到她急促的呼吸聲,隔著聽筒也感受得到她壓抑的情感和顫抖,蘇晴說:“他醒了,想見你。”
  宋渝汐的大腦短暫的空白,愣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年的夏天,高大的梧桐樹下,麵似刀削般俊朗的男孩對她說:“宋渝汐,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女人了。”
  宋渝汐也是沒回過神愣在那裏,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那個叫做秦風的男孩緊張地撓頭,他的頭發短,哪裏有多少頭發可以撓,因此這個動作顯得很滑稽,倒也襯出了他的緊張,他說:“操,都是文子教的,嚇著你了嗎?”
  宋渝汐其實很想笑,卻裝作茫然的樣子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他伸出手來,抬起她的臉,表情鄭重而認真,那天梧桐樹婆娑的樹影下秦風的眼裏隻有一個雙頰泛紅的女孩,他說:“宋渝汐,你喜歡我嗎?”
  秦風的聲音磁性而性感,帶著蠱惑的魔力,她不自覺地點頭。心底的喜悅再也掩飾不住,他的笑容在那一刻綻放,比透過梧桐葉灑下來的陽光還要明亮,灼然耀目。他拉起她的手,緊緊地握在手裏,她由著他牽著走,偷偷地拿眼角瞟他,他嘴角上揚,是在笑嗎?
  宋渝汐的反應一向遲鈍,好幾天之後她才想起當時沒有問秦風喜不喜歡他。等到她追問的時候,他已經可以很無賴地抱著她,笑而不答,由著她百般逼問,他隻說,“就是你心裏的答案。”
  宋渝汐淚流滿麵卻是在笑,秦風,我知道你會醒來,你用生命來愛我,卻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那三個字,不覺得遺憾嗎?
  當護士推著宋渝汐出現在ICU門口的時候,站著很多人卻很安靜的走廊更加的安靜,沒有人說話,有的隻是無言地注視。
  房門被打開,蘇晴站在那裏,握著門把手,猶帶淚痕的臉異樣的平靜:“醫生說他不能動,更加不能激動。”
  宋渝汐的手按在門把手上低著眉說:“謝謝。”
  門在身後被關上,宋渝汐滑著輪椅一步一步地靠近。
  秦風身上插著各種各樣的管子,身體被白色的帶子固定在床上。他的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曾經眉目飛揚的眼睛疲憊地撐開一條縫隙,看著她。宋渝汐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無力的秦風,也從來沒有見過眼神這樣空洞的秦風。
  他的聲音微弱,嘶啞的說:“你來了?”
  她聽出他不確定的語氣,於是挺直身板堅定地說:“是,我來了。”
  秦風緩緩地收回目光,頭轉到正向,眼睛沒有焦距地看著天花板。
  宋渝汐眼裏全是淚水,模糊了視線,看不清他的臉。
  他的聲音迷茫而空洞:“渝汐,讓我握握你的手。”
  他的胳膊被固定著,隻有手指在用力,一個幾乎扭曲的弧度。
  宋渝汐突然地就哭了出來,所有的堅強所有的掩飾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她哭喊,“你別動。”自己卻掙紮著站起來,身子向前撲通的一聲撲倒在他的床前,顧不得疼,身子直起來去握住他的手。
  血液流通不順,秦風的手冰涼。他緊緊地握住宋渝汐的手,很滿足的笑了,然後他問:“渝汐,如果我死了,你後不後悔?”
  她咬著下唇:“不悔。”
  是的,無論如何,從他牽起她的手的那一天開始,她,永不後悔。為了愛情曾經盲目,單純的以為愛情大過天,因此犧牲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但,她宋渝汐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如果成長需要這種曆練,那麽交上學費理所應當。
  但是,如果現在給她重頭來過的機會,她會像盈子一樣選擇平凡的生活。

  第九章 這不是同情,我愛你
  很害怕再也見不到你,很害怕就這樣失去你。我原本以為比起揭露殘忍的真相,我寧願痛苦地離開你,單這一刻請你相信我,這是愛情,絕對不是同情。
  之後的十幾天,宋渝汐都在做物理治療,秦風也沒有再找過她。隻是偶爾路過ICU,通過落地的玻璃宋渝汐能夠看到,秦風躺在床上還不能下床,蘇晴背著繩子坐在他身旁,喂他吃飯,同他說話,或者隻是安靜地看著睡著的他。
  秦風醒來的那一天,是三年後,他們的心走得最近的一次。
  他說:“你沒事就好。”
  她淚眼婆娑一個勁地重複:“不值得,不值得。”
  可惜當一切回到生活的軌道,當現實殘酷地擺在麵前,他們之間似乎又隔著許多……很多……宋渝汐離開的原因、秦風口中的使命……
  劉一凡傍晚時候過來,帶著晚飯,有她喜歡的燉魚和西藍花,他們一起吃完,他陪著她散步,聊天,然後送她回到病房,聊天,離開。
  宋渝汐的腿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基本上行動自如,倒是一個勁地進補,人胖了很多,臉色紅潤有光澤。
  隻是想起秦風的晚上依舊會失眠,有時她會想:自己已經不再年輕,轟轟烈烈的愛情雖然令人興奮卻已經不再適合自己,應該像這世間大部分人那樣,找一個愛自己的男人結婚,生一個孩子,最好是女兒,平平凡凡地過下半輩子。
  她去問盈子,盈子說:“渝汐,其實你已經有了決定,隻是需要我們給你信心。”
  是的,她心裏的天平已經傾向於平凡,傾向於劉一凡,不然還能怎麽樣呢?秦風安然無恙,她已然心安。蘇晴,這個幹練而隱忍的女人才有資格待在他的身邊,陪他到老。而她,在三年前已經失去了資格。
  然而,上帝總是喜歡在你躊躇的時候失蹤,在你決定的時候出現在你的對立麵。那個無聊的老人,以捉弄個世人為樂。
  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宋渝汐最後一次路過ICU。燈光明亮的病房裏隻有秦風一個人,他已經能動了。
  他似乎是想喝水,伸手去拿床頭櫃上的馬克杯,一點一點地摸索,卻把杯子推到地上,清脆的聲音。他的臉色有那麽一秒鍾的凝滯,然後俯身去撿杯子,地上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鮮紅的血順著傷口流出來,一滴滴地滴到地上。
  宋渝汐感覺自己被什麽東西釘在地上,渾身不能動彈,隻能由著一陣陣寒意一寸一寸地劃過他的肌膚,滲出血來。她想起那天秦風醒來時空洞的眼神,想起他後來一直看著天花板,沒有再看過她……
  聽到了聲響的護士走進病房,柔聲說:“您眼睛看不見,以後要是沒有人在,有什麽需要您就叫我們。”
  世界終於在這一刻轟然坍塌。
  宋渝汐的眼前灰黑色一片,身子搖搖晃晃幾乎站立不穩。
  終於還是忍耐不住,她衝了進去,秦風仍然蹲在地上,低著半張臉。宋渝汐不顧一切地撲倒在他的背上,緊緊地抱住他,如同孩子一般地放聲哭泣。
  一旁的護士被她震住,連製止的話都說不出口。
  秦風的身子一僵,手停在半空,血依舊在流。他的背後軟軟的暖暖的,她的淚水浸濕了他的病服,她的手箍在他的腰間,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抱著他。
  隔了一會兒,驚嚇過度的護士終於記起了自己的職責,去拉宋渝汐:“小姐,病人現在的身體,您不能這樣。”
  宋渝汐這才抬起臉,緩緩地放開秦風,自己卻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護士扶著秦風坐在床上,為他包紮傷口。
  宋渝汐還保持著那個姿勢,蹲在地上,身子彎成弓形。她揚著臉,深深地看著秦風。
  她問他:“為什麽?”
  她在問,為什麽不告訴她這一切。
  他笑了,英挺的眉在那一刻舒展開來,空洞的眼裏卻沒有一絲笑意:“渝汐,如果我現在問你,願不願意回到我身邊,你會怎麽回答?”
  宋渝汐似乎被自己的答案嚇到了,不禁一呆,她聽到自己毫不猶豫地說:“願意。”
  秦風沒有焦距的眼神卻分外的清明,如常的鎮定:“那麽,如果我沒有瞎,你的答案呢?”
  “我……。”
  秦風苦笑:“所以。。。這就是答案。”我不能告訴你,是因為我怕我自己會忍不住把你留在身邊。
  秦風緩緩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探索著走到窗前,背身對著宋渝汐。他英挺的身影一半隱在黑暗中,白色的月光瀉在他的眉宇間,深邃的眼裏一片寧靜,異樣的沉寂。
  宋渝汐眼神迷然得沒有焦距,過往一切在眼前紛飛,如同一本日記一頁一頁地翻過帶出了過往的千般情感,她的眼睛漸漸澄明,眼底透出一種深切的堅實。就像當年她跪在玄關上哀求父母的諒解一般。宋渝汐緩緩的站起身,一步一步重複著他的速度走到他的身後,雙手慢慢地伸出環住他的腰。
  秦風的身子一僵,便去推她。他的手掌冰涼抓著她溫暖的手有那麽一瞬間竟舍不得放開,但秦風還是狠下心來用力去扳她抱著自己的手。
  宋渝汐死死地抱住他不放手,整個人緊緊地貼在他的身上:“秦風,我不是可憐你,你知道的。”
  秦風聽到自己的聲音竟然帶著深深地渴求:“那時什麽?”
  “因為我想明白了,你的失明讓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比起生命有些負擔微不足道,以前我從來沒有想過,如果就這樣失去了會不會遺憾,會不會害怕?原來隻有經曆過才能明白這其中的感覺,我不想再騙你,也不想再騙自己,我很害怕再也見不到你,很害怕就這樣失去你,我原本以為比起殘忍的真相,我寧願痛苦的離開你,但這一刻請你相信我,這是愛情,絕對不是同情,”
  在苦難麵前,過往的芥蒂不再重要。也許很多人說的對,隻有險些失去,才能讓我們意識到自己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麽灑脫。可以輕易地放下,很多時候,不過是自欺欺人,
  而真愛,依舊永恒。
  秦風靜靜地聽著,隻是呼吸略微急促,他的大手握住了宋渝汐的,緩緩地轉過身,他的頭發長了,有一縷垂到眼前,擋住了凝滯的目光。
  宋渝汐伸手去摸他的頭發:“該剪頭發了。”
  秦風不說話,手環上她的腰,把她緊緊地貼在胸口。
  她還在自說自語:“怎麽辦,你都不知道,我現在隻喜歡寸頭吸煙的男人,可是沒有人抽煙的姿勢有你好看,沒有人頭發比你短,沒有人比你瘦,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渝汐”
  “嗯?”
  “渝汐”
  她嘻嘻地笑:“說話啊。”
  “渝汐”
  她在他胸口蹭來蹭去,像一隻懶散的小貓一樣,柔柔的軟軟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鼻音越來越重:“渝汐”
  她想抬起頭來看他,他卻按住她的頭不讓她動,她的臉恰好倚在他心髒上,聽到他咚咚的心跳。
  她笑著掙紮,卻突然僵在那裏動彈不了,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一刹那,一切的動作定格在那一刻。
  他們的愛情曆經磨難,在親情、友情、信任、背叛、屈辱、痛苦……的考驗下步履蹣跚,然而這世間有樣東西可以跨越一切,它叫做生死。
  世間不過須臾,但對於宋渝汐而言,卻是亙古洪荒。
  這一刻的感覺是用言語無法形容的。
  然後,她依舊笑不出來:“我在這裏”
  秦風自然看不到她掛著笑容的臉上全是淚水,她默默地哭泣,緊貼著他的胸口,悄悄地抬起左手,拭去了脖子後麵的一滴淚珠,兩滴。。。她笑著說些無關緊要的話,裝作看不到也感覺不到他的無聲的流淚。
  透明的落地玻璃外,蘇晴站在那裏,黑色束腰的長款風衣,圍巾的紫色流蘇垂在胸前。短發剛好蓋住耳朵,隻露出一枚鑲了鑽的耳釘,冷色調的光芒。
  她,麵無表情。隻是安靜地流淚。
  良久,蘇晴轉過身,就看到了一直站在自己身後的揚子,她微微頷首示意,他們一前一後地離開。
  蘇晴給揚子倒了杯咖啡,自己端著白開水坐到他對麵的沙發上。
  “蘇姐”
  “怎麽,我煮的咖啡不好喝?”
  醇香的香氣,澀澀的口感,無糖無奶的黑咖啡,揚子輕輕皺眉,這樣的咖啡隻有風哥喜歡:“蘇姐,你……”
  蘇晴揮揮手:“揚子,沒有用的。他們……分不開。”
  “可是,你為了風哥。。。。”
  蘇晴站起來,光著腳站在地板上,緩緩地閉上眼睛,秦風眉角的疤痕便清晰地在眼前閃過,那是他為了宋渝汐留下的。蘇晴下意識地去摸自己手上的傷疤,還有後背上的,卻摸不到心裏的。。。。
  然而,愛情這個偏執狂不會去計較誰付出得多,誰受到的傷害大,誰隱忍煎熬的久。
  她蘇晴用了五年的時間去愛那個男人,三年的時間守在他身邊,卻走不進他的心裏,趕不走他心裏的住客。那麽,便沒有如果。
  “揚子,如果我蘇晴用以前的那些事來留住秦風的話,我會瞧不起這樣的自己。”
  “可是......”
  “沒有可是,文子當年幫風哥頂罪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要什麽報答?”
  “我哥說他是心甘情願的。”揚子仰頭喝幹了杯裏的咖啡。
  “行了,揚子。這件事到此為止,剩下的我會處理的。”
  “蘇晴。”揚子的聲音低沉卻透著無比的堅定,他的目光灼灼認真地看著蘇晴,“讓我跟你一起走。”
  蘇晴笑了,她走到揚子身旁,踮起腳尖輕輕地吻他的臉,然後很快地離開:“傻孩子,我隻是想出去走走,會回來的。這個時候,他需要你。”
  “那好,我等著。”
  蘇晴給宋渝汐打電話的時候,人已經在機場。
  宋渝汐聽到廣播裏的聲音,驚道:“蘇姐,你在機場?”
  “嗯。渝汐,我一直想去西藏看看,你學建築的應該知道布達拉宮多麽的震撼。如果沿著那一條路一直跪拜到頭,我是不是也會成為虔誠的教徒?”
  宋渝汐握著電話的手裏全是汗,心裏滿是愧疚,她居然忘了自己和秦風之間本就隔著一個蘇晴,而現在,她卻以第三者的姿態逼走了正牌的女友。
  “蘇姐,你別走,要走也是我走。”
  蘇晴笑出聲來:“渝汐,當你拍電視劇呢。爭來爭去不過是浪費光陰折磨情感,其實我們都知道,我爭不過你,那又何苦浪費力氣做這無用功呢?”
  “蘇姐,你別掛斷,等我一下。”
  宋渝汐轉身就跑,飛奔在醫院的走廊上。
  秦風聽到房門被大力地撞開,側過頭邊聽到了宋渝汐急促的呼吸聲,還來不及說話,手裏被塞了一個電話。
  宋渝汐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說話。”
  秦風莫名其妙地握著電話,一雙眸子沒有了昔日的冷鋒隻餘一片濃濃的黝黑。他微笑:“說什麽?”
  “快......快,蘇姐要走。”
  秦風的笑容凝在嘴角,頓了一下把電話放到耳邊:“蘇晴。”
  蘇晴沒有說話,隻有背景裏標準的女中音在催促登機。
  “蘇晴,說話!”
  “說什麽?”
  秦風愣了一下:“你要走?”
  “嗯。”
  秦風的眉頭擰了擰,宋渝汐的心揪了揪。
  三個人的局麵注定無法兩全。誰的退讓都是其他兩個人心裏的傷。
  “蘇晴,回來再說。”
  “怎麽說?”
  蘇晴嘴角的肌肉動了動,身後的人群川流不息,環境嘈雜,電話的另一端卻是安靜的,秦風連呼吸都在壓抑。
  “對不起。”
  蘇晴在聽到這三個字時釋然地笑了,歸根結底也隻能是這三個字了。
  “我走了,秦風,希望我回來的時候你的眼睛能好。但我不會祝福你們。秦風,我會在那條神聖的路上跪拜祈禱,希望能夠你還可以看見清晨初升的朝陽。”
  “這就夠了。”
  秦風輕輕地合上蓋子,把電話遞給宋渝汐,扯出一個頑皮的笑:“我想喝西紅柿湯。”
  “蘇姐她,走了?”
  秦風摟過宋渝汐,摸索著擦去她臉上的汗水,他身上多處受傷,每一次的動作都會帶動傷口,帶來疼痛。然而在他沒有聚焦的眼神中,在他笑意盎然的臉上,看不到痛苦的神色。
  “西紅柿少點,雞蛋多些,不要放蔥。”
  宋渝汐知道他不願談起蘇晴,因為無法麵對。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讓麵對,他們一個帶著始亂終棄的帽子,一個背著第三者的罵名,心裏必定都不好受。
  而在秦風心裏複雜的情感一路蔓延,有時候很多事情他自己也分布清楚,就像當初宋渝汐為了他遊弋在灰色地帶一般,黑與白或與早就已經分辨不清楚了,他所做的事也越過了邊界,頭一件就是當年衝動地把楊程打至傷殘。
  蘇晴的話題在以後的日子裏沒有被提起。
  宋渝汐請了長假,在家和醫院兩邊跑照顧秦風。她本來是要辭職的,可是劉一凡不批準,硬說家庭主婦的生活沒有地位,還是職業女性受人尊重。在她離開工作室的時候,接到劉一凡的電話。她站在大廈的門口,揚起頭便看到四樓落地窗口旁穿著米色毛衣的劉一凡。
  他說:“渝汐,其實我隻是想給自己留一個希望。你沒有徹底地離開,也許有一天你會回來,繼續沒日沒夜地工作,做方案、畫圖、改圖、做模型......我們還在一起朝夕相對,用一個牙杯刷牙,用一支洗麵奶洗臉......”
  宋渝汐低下頭,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師兄,別說了,對不起,對不起……”
  “我記得你告訴過我愛情沒有對錯。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這世界有太多的人平平淡淡地戀愛,順其自然地結婚,一生平凡沒有經曆真正的愛情。所以你沒有對不起我,至少你給了我一個體會深愛一個人的機會。”
  “秦風也值得你愛,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確實值得。若是換作我,我會猶豫,也許會研究下鋼板的厚底,配筋箍筋的型號,計算一下受力極限……”
  “師兄,謝謝你。”
  “不客氣。我就不祝你們幸福了,說實話那也不是我希望的。”
  秦風傷到了脊柱,壓迫神經導致失明,胳膊腿沒剩下幾處好地方,青的青紫紫,骨頭斷的斷、碎的碎……好在身強體壯,加上剽焊的背景和兄弟,負責的醫生和護士,滋潤的飯菜和女友………在過了半個月的木乃伊一般的生活後,除了眼睛依舊看不見外,也算能夠活動自如了。
  在這期間宋渝汐見到了三年未見的二爺,如今黑道中神祗一般的人物。
  醫院的走廊上,黑壓壓地站了一排人,二爺從病房裏走出來,反手關上了門,麵對著站在一旁的宋渝汐。
  二爺依舊很年輕,眼神沉穩而犀利,穿了身藏藍色的唐裝,腕上帶著大顆的佛珠。他正正經經地把宋渝汐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宋渝汐隻覺得頭頂細細密密的氣氛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看心裏早就握了一層薄汗。
  二爺說話的語調很慢,悠悠然然地說:“渝汐,很多年沒有見到了。”
  宋渝汐垂著眼,恭敬地說:“嗯。二爺還是這麽年輕。”
  二爺笑了:“你一直低著頭怎麽知道我現在什麽樣子。”
  宋渝汐小聲說:“我偷偷看的。”
  於是二爺很爽朗地大笑,宋渝汐眼角瞥見老三一臉“你真丟人”的表情,心裏很是挫敗。
  “我可聽說你這段時間一次一次地拒絕阿風可勇敢著呢,怎麽現在成了小綿羊了。還是二爺長得太可怕了嚇著你了。”
  宋渝汐這才抬起頭,看到二爺臉上的笑容倒也不像是諷刺,但她自問道行尚淺,一個秦風她都看不透喜怒,別說已經沉澱成精的二爺了。她在秦風那多少知道點當初他要和她分手是二爺的意思,但現在二爺對他們這段情是什麽態度宋渝汐拿捏不定:“哪裏,是我自己太膽小了。”
  二爺嘴上的笑容淡了淡,朦朧的笑意似幻似真,讓人琢磨不透:“渝汐,二爺問你,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害了阿風也若了自己,為了一段感情值得嗎,後不後悔?”
  宋渝汐偷偷地想這二爺是不是快退休了沒事做管天管地連手下人戀愛自由也要幹涉,真是太三八了。但嘴上卻是很誠實地說:“值得的,不後悔。”
  “可是我卻後悔了。”
  宋渝汐仰起頭詫異地看著二爺和他嘴角不滅的笑容。
  二爺手一伸旁邊黑衣保鏢立刻遞上了煙點著了火,二爺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煙霧:“如果知道會是今天這個結果,當年就算失去阿風我也絕不會讓他和你在一起。我想過讓你就此消失的。”
  二爺說得很隨意,但語氣裏的認真旁人感受得到。
  宋渝汐隻是微笑:“幸好二爺舍不得秦風。”
  “是,所以我才會後悔。”
  盡管宋渝汐對於他們道上的事兒一無所知,但她相信,在二爺心裏秦見占著很重的分量。
  “唉。”二爺歎了口氣,“三年前我就想不明白,不過一個女人怎麽就能讓阿風著了魔一樣不管不顧瘋了一般。到現在你宋渝汐活生生地站在我麵前,我還是不明白,阿風這渾小子怎麽就能為了你連性命都不要呢?”
  其實宋渝汐很想問二爺是不是真的愛過,但膽子還是太小不敢問,隻能很欠揍地說:“其實我也想不明白。”
  二爺怔了一下,然後很慈愛地摸了摸宋渝汐的頭:“傻人有傻福。”
  宋渝汐正琢磨著要不要說聲“謝謝二爺誇獎”,二爺就對她說:“我還有些事情就先走了,你好好照顧阿風吧,記得,一定得還一個健康的秦風給我。”
  “嗯,二爺慢走。”
  二爺的身影剛剛消失,老三就湊了過來,小聲說:“看吧,連二爺都說你傻,宋渝汐你沒救了,你的智商太堪輿了。”
  總的來說宋渝汐的心情還是不錯的,忍不住逗逗老三:“咦,盈子也總這麽說我,你倆真是心有靈犀呀。”
  盈子無疑是老三的死穴,他臉上無賴的笑容瞬間凝固,哼了一聲扭頭就走。
  宋渝汐心情大好地走進病房,秦風一聽到聲響立刻喚道:“渝汐?”
  宋渝汐捏著嗓子說:“其實我是二爺男扮女裝的。”
  秦風皺了皺眉頭沉著聲音說:“渝汐,其實二爺就在你身後。”
  宋渝汐大驚,立刻回頭去看,哪裏有半個人影,這才想起來秦風根本看不起,難不成二爺給她的定位真的那麽準,她是傻的。
  “哼。現在連你都欺負我,這日子沒法過了。”
  秦風拉過她的手:“二爺怎麽和你說的?”
  於是宋渝汐把剛才的對話轉述了一下,最後總結道:“風,其實我覺得二爺對你挺好的。嗯,是非常好。”
  秦風沉默著,臉上的表情複雜裏帶著掙紮,透著點點無法言喻的苦澀,和以往高深莫測的表情一樣叫宋渝汐看不懂。
  宋渝汐無賴地捏秦風的臉:“說,你和二爺是不是斷袖,是不是gay,你們彼此深愛卻在世俗的眼光下不能在一起,於想到了拿我做擋箭牌。”
  秦風眉頭皺了下,伸手探上宋渝汐的額頭:“你是不是傻了,這麽有想象力怎麽不去寫書。要是那樣,我拚了命救你是不是有病?”
  宋渝汐抱住秦風的臉親了一口:“哇,原來是我把彎的扳直了。”
  “什麽彎的直的,你又胡亂編排什麽。我餓了。”
  兜兜轉轉,年複一年,時間和歲月在從容中訴說著悲喜憂傷,分分合合,哭泣歡笑怒罵驚叫打鬧各種各樣的情感調劑著生活。世界沒有定數,生活沒有框架,沒有哪個人是必須要對你不離不棄的,永遠存在著一種意外叫做禍福難料。如果新的一天的清晨,當我們睜開眼睛,看到那個人,那些人,還在我們身邊沒有離開,那麽,我們理應滿足。
  宋渝汐說:“差點失去才讓我們感受到至關重要。”
  寧榕的一口可樂噴了出來:“操,小汐子,峨眉山上缺上掌門師太,你趕緊收拾包袱去補這個空缺。”
  盈子瞅了她一眼:“小榕,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有感而發。”
  “姐當然知道,我那就是有感而發,你看看小汐子那操行。
  滅絕師太都沒她有禪機。我懷疑她撞壞腦子了。”
  宋渝汐瞪了寧榕一眼,轉向盈子:“盈子,催催廚房吧。”
  “渝汐,你再這樣我都忍不住要罵你了。你見過誰家煮粥能煮這麽快的。我告訴你,怎麽也得等半個小半年,大廚去田裏種大米了。”
  “盈子,這麽多年你終於和我達成共識了。我看她不順眼好多年了。小汐子,你說說你,想表現愛心你自己煮粥給秦風哥哥喝呀,管它是黑粥白粥能喝不能喝也是一片丹心是不?你作假跑出來禍害盈子幹什麽,人家飯店剛開張不容易呀……”
  “小榕,你個高頻喇叭什麽時候能關上。我被二爺的氣場震住了,到現在還反應不過來呢。”
  盈子和單北關了酒吧,遠離喧囂,在一個比較安靜的街區開了間粥店,臨街的二層門麵,大片的落地玻璃,隔著騰騰霧氣隱約看得到室內明淨的燈光,還是簡潔的裝修和擺設,隻是取了暖色調作了主打色。
  劉一凡介紹的廚師果然不假,廚藝精湛,熬粥的功夫出神入化,再加上單北兄弟哥們的捧場,小店生意興隆。
  當時間沉澱了浮華,平靜中我們固守著心中的寧靜。
  宋渝汐說:“盈子,我怎麽覺得我們已經很老了。”
  “小汐子,你為什麽總是質疑事實呢:”
  盈子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眯著,嘴唇輕薄,她說:“姐送你四個字——曆經滄桑。”
  寧榕叫道:“恭喜你,盈子,你終於會說成語了。”
  “小榕,姐也送你四個——年幼無知。”
  “娘的,老娘急迫地要求提高待遇,不許歧視弱勢人群。”
  宋渝汐拎著保溫桶和水果輕車熟路地往醫院走。
  主治醫師,白班夜班的護士,連帶著清潔大嬸,全都混成了臉熟,宋渝汐在他們眼裏儼然一派好好女友的形象。
  隻有她自己知道,那個用生命來愛自己的男人,才是真的辛苦。
  他總是說:“男人嘛,應該有承擔的。”
  宋渝汐一推開門就感到了室內僵硬的氣氛,外科的林主任也就是秦風的主治醫師站在秦風麵前,兩個小護士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見了宋渝汐也不敢打招呼,一個勁地眨眼。
  倒是秦風神色安然地坐在床上,臉轉了轉說:“你來了,正好我餓了。”
  林主任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了,可惜秦風根本看不見。
  秦風他們這幫人打打殺殺刀槍棍棒的,受傷自然是家常便飯,醫院裏沒有一兩個相熟的醫生也說不過去。以這位林主任對秦風的關心程度來看,他們交情定然不淺。
  宋渝汐問:“林主任,他又惹您不高興了?”
  六十多歲的老人,吹胡子瞪眼地朝著宋渝汐吼:“你自己問他,他想死我們不攔,愛死死去,省得擱這礙我的眼。”
  說罷,大步地摔門而去。
  宋渝汐被那大力的摔門聲震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走上前把保溫壺放在桌上:“他那麽大歲數一老頭了,你欺負他幹什麽?”
  秦風笑了笑,手背上兩三個針眼成群,一片的淤青:“沒事,他就這脾氣,不用理他,我等了你半天,快要餓死了。”
  宋渝汐把碗拿過來,支起病床上的擋板,扶秦風坐下,她頓了一下說:“我去把碗衝衝。”
  說罷她轉身就走,秦風的笑容就僵在臉上。
  “渝汐。”秦風叫住她,明明看不到卻還是轉過臉正對著
  她,英挺的鼻翼倔強地挺立,“別去問他了,我告訴你。”
  宋渝汐乘乘地走回來,坐到秦風身旁握住他寬大的手,他眼睛看不見還這麽敏銳,真是人精呀。
  秦風握著她的手,慢慢地低下頭:“渝汐,你信命嗎?”
  宋渝汐搖頭:“不信。”
  秦風的嘴角彎了彎:“當年我把楊程打成失明,你說,是不是老天也要我嚐嚐看不見的滋味?”
  “你別瞎說。”宋渝汐雙手扳過秦風的肩,看到他那雙暗淡的眼睛時心裏一陣疼痛,“這些年你打打殺殺的手裏攥著多少人命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要是講報應還能等到現在?我認識的秦風可是不會相信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不會向命運低頭。”
  秦風抬起頭,把宋渝汐摟進懷裏,魚片粥的香氣就縈繞在鼻翼,溫馨的味道讓人舍不得放下:“渝汐,所以我想做手術,拿去壓住視覺神經的血塊。”
  秦風說得雲淡風輕,但宋渝汐從林主任方才的反映看來,手術的危險性絕對不低,否則秦風也用不首設下這個語言陷阱給她跳,他秦風什麽時候相信過命理一說。
  “成功率是多少?”
  “渝汐,我餓了。”
  “秦風!”
  “真的餓了,餓到沒有力氣說話。”
  “那你這是鳥語呀?”
  “……”
  “你不理我,是不是?”
  “……”
  “秦風,你說話!”
  “……”
  宋渝汐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掙開他的手,拿起包:“你慢慢吃。”說罷摔門而去。
  “渝汐,回來。”
  宋渝汐關上門後並沒有走開,自然聽到了秦風在叫她,她並沒有動,身子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牆上,心裏慌亂地連手都是抖的。
  是的,她害怕,害怕再一次失去秦風。
  杯碗摔碎的聲音自屋裏傳來,隱約地似乎伴隨著悶哼聲,宋渝汐趕忙收拾好情緒,推開門。
  馬克杯的屍骸鋪了一地,秦風低著頭委屈地坐在地上,他的頭發長了,垂在眼前擋住了淩厲的眉毛,顯得更加溫潤。
  錯覺,錯覺,宋渝汐告訴自己,這小子可惡地在打感情牌賺同情分,千萬不能上當。
  秦風手支著地想要站起來,卻摸索到了地上的碎片,他眉頭輕輕地動了下,也不出聲,扶著床沿站起來,鮮紅的血染到了白色的床單上,驚了宋渝汐的心。
  宋渝汐的情緒突然有些失控,大聲叫道:“秦風,你到底想怎麽樣?”
  秦風站在床邊,沒有焦距的眼神散散地望向宋渝汐的方向,微長的發掩了曾經的幹練,倒襯出了幾分蕭瑟、落寞的味道,聲音也是低沉的:“渝汐,我想做那個手術。”
  宋渝汐知道以秦風的個性不可能甘心在黑暗裏過一輩子,隻要有一絲的機會也會放手一搏,若是沒有她,他不必像現在這樣躊躇猶豫,可以瀟灑地被抬進手術室。不論能不能安然走出來,他都不會後悔。
  可是,現在,他有了她,她也有了他。
  宋渝汐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那你告訴我,你能活著出來的概率是多大?”
  “渝汐。”
  “秦風,你在怕什麽?你不說難道林主任不會說嗎?”
  秦風向她伸出手:“渝汐,過來。”
  宋渝汐站在原地,平靜的說:“告訴我你有多少機會能再見到我。”
  秦風的手還在半空僵著,薄唇微張:“50%”
  “手術要是失敗呢?”
  “不知道,最壞的結果是出不了手術室。”
  “嗬。”宋渝汐笑出聲來,“有機會就好,總比永遠見不到好,不是嗎?”
  “渝汐,你過來。”秦風的眉心緊皺,擰在了一起。
  “我過去幹什麽,你手上的傷我不會包,你的眼睛我不會治,我過去幹什麽?”宋渝汐拉開門,叫了聲,“護士。”
  “宋渝汐!”秦風的聲音繃得緊緊的,含著壓抑的怒氣。
  宋渝汐根本不看他,倒是趕來的護士連忙扶住正欲往前的秦風:“秦先生,您小心。”
  秦風一把推開護士的手:“滾出去。”
  宋渝汐對一臉委屈的護士說:“他脾氣不好,你多擔待,我還有事先走了,麻煩你們照看他,還有他手受傷了。”
  護士點頭:“嗯,您放心。”
  “宋渝汐,你敢走?!”
  “宋渝汐,你過來,我們好好說。”
  “渝汐,渝汐。”
  秦風推了推身邊的護士:“給我把她拉過來。”
  護士小心翼翼的說:“宋小姐已經走了。”
  時至年末,凜冽的寒風帶著海水的鹹味迎麵而來。
  宋渝汐剛出醫院大門就被一陣風打在臉上,火辣辣的疼。眼淚立馬就流了出來。沒有月亮的夜晚,天幕一片漆黑,繁星閃閃卻映明不了黑暗。
  宋渝汐拿出電話按了快捷鍵,帶著鼻音地喚了聲:“盈子。”
  “渝汐,你怎麽哭了。秦風又欺負你了?”
  “盈子,我們說會兒話吧。”
  “好,去小榕那吧。她晚上飛重慶,鑰匙擱我這呢,咱也整個二人世界。你在哪,我去接你。”
  “醫院門口。”
  宋渝汐低著頭蹲在醫院大門外的第二棵槐樹下等盈子。
  曾經體會過的那種擔驚受怕的煎熬再一次清晰地浮上心頭,依舊震顫。
  那一次,宋渝汐也是人秦風的言行裏察覺到了異常。
  他看著她的眼神深刻,濃濃的不舍竟然無法藏起,饒是她道行這麽淺的人都看得出來。秦風認真地吃完宋渝汐做的飯菜,然後站在她的身後看著她洗碗,安靜地注視也不說話。傍晚,秦風一隻手摟著宋渝汐在陽台上看星星,另一隻手上下揮舞為她驅趕蚊子。
  那裏他便說,將來的房子要有大麵積的挑台,可以自動開啟的屋頂,能躺在床上看星而不被蚊子騷攏。她笑著應下來。
  他卻說:“你答應個什麽勁兒,誰敢把設計交給你做?即使你敢做誰敢住?”
  宋渝汐跳起身一口咬住他的脖上子,秦風卻連掙紮都不掙紮由著她咬。宋渝汐動起手來沒輕沒重的,等到她反應過來鬆口時,牙印已經很明顯了,隱隱地有血絲印在那裏,她一陣地心疼:“你怎麽不躲?”
  秦風笑得安然:“留個紀念多好。”
  宋渝汐頓時心慌,有種很不好的預感模糊地湧了上來,於是心緒不寧,夜裏睡得也不踏實。半夜的時候,秦風的手機突然亮了,燈光在這一刻顯得異常明亮,宋渝汐一下子就醒了過來,想來秦風是把手機調成了靜音。
  秦風輕手輕腳地下床,走到門口才接的電話,可是宋渝汐還是聽到了文子在嘈雜環境中的大嗓門:“哥,都準備好了。”
  秦風說了句:“嗯。馬上到。”
  就走到大門邊,突然地又折返回臥室,輕輕地走到床前,俯下身子幫宋渝汐把被子蓋好,吻了下她的唇,然後離開。
  聽到秦風開門的聲音,宋渝汐才開口:“我等你。”
  黑夜中秦風身子一頓,沒有說話,默默地關上門。
  宋渝汐抱著被子等了秦風一夜,時間走得前所未有的緩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終於等到電話響的時候,她的手抖得握不住手機,按了幾次才按下了接聽鍵。
  文子急促的呼吸聲就在耳邊,她卻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文子說:“哥在醫院,嫂子你過來吧。”
  宋渝汐嘴抖得說不出話,呆呆地愣了一分鍾,抓起電話和錢包就衝了出去。
  她頭發蓬亂,穿著睡衣拖鞋,臉上全是淚水地坐在出租車上。司機安慰她:“小姑娘,節哀順變,別太傷心了。”
  節哀順變?宋渝汐的腦子嗡嗡地響,眼前全是秦風的臉,一張一張地重疊起來,擋住了她所有的視線。她一路不停地跑進急診室,遠遠地看到文子頭上纏著紗布和一群人守在手術室門口,便再也支撐不住,一屁股癱坐在地上。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狼狽過,沒有洗臉沒有梳頭沒有刷牙,穿著卡通圖案的棉質睡衣,拖鞋跑掉了一隻就這樣傻傻地坐在上,她還在哭,聲音很小隻是哭給自己聽的,低低的如同哽咽。
  “渝汐,宋渝汐。”
  她竟然聽到秦風在叫她,宋渝汐緩緩地抬起頭望向身後,秦風就逆著清晨的陽光站在急診室的門口,還是沒有溫度的表情,嘴角卻彎起了一個柔情的微笑。
  “宋渝汐。”他喜歡叫她的名字。
  宋渝汐站起來,在清晨太陽的光芒裏一頭紮進秦風的懷裏。
  秦風疼得直咬牙,手掌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沒被打死,差點被你撞死。”
  宋渝汐掙開他的懷抱,上下其手地打他:“死,你還也說死,你死給我看看。”
  秦風也不反抗,由著她打,倒是文了趕過來拉開了宋渝汐:“嫂子,哥斷了肋骨,經不起你這麽打。”
  宋渝汐轉過頭狠狠地瞪文子:“你在電話裏怎麽說的跟他死了似的?”
  文子一臉無辜,看了看憋笑的秦風又看了看宋渝汐:“這可就冤枉了,嫂子,我什麽時候說過哥出事了?”
  秦風攬過宋渝汐,斥責文子道:“讓你報個平安也得報錯,要你幹什麽吃的。”
  宋渝汐憋著小嘴心想,這哪裏是責備,明顯是做做表麵功夫糊弄她的。
  “渝汐,上車。”盈子坐在紅色的奇瑞QQ上叫她。
  宋渝汐關上車門,盈子一腳油門飛躥出去時,她才後知後覺地問:“盈子,你有駕照嗎?”
  盈子淡淡地說:“沒有呀。”
  “那你這不是相當於謀財害命嗎?”
  “操,你有財嗎?小榕把車也留下了,不開浪費。這叫廢物利用。”
  估計在盈子的駕駛技術裏沒有刹車隻有油門,還是那種需要一踩到底的油門。幸好是晚上,這條路沒有交警。安全抵達寧榕家後宋渝汐趕緊給自己倒了杯紅酒壓壓驚。
  盈子把自己往沙發裏一扔:“說吧,秦風怎麽欺負你了?”
  “他想做手術,一個成功率隻有50%的手術。”
  “這倒像他能做出來的事兒。”
  宋渝汐咬了咬嘴唇:“盈子,你說我該怎麽辦?”
  “這事我一外人怎麽說,你倆可勁折騰唄。看看最後是誰遷就了誰。”
  “盈子,我要是不同意,他是不是就不做了?”
  “很有可能。但是我現在反而擔心你一個小高尚就委屈自己同意他手術了,將來萬一有什麽事後悔藥都沒地兒買去。”
  “盈子,我怕,我害怕他這一進去就再也看不到他了。我也氣自己,不能放開手讓他去做想做的事。”宋渝汐的嘴角沾著紅酒,在寧榕家頗有情調的吊燈下整個人帶著嫵媚的妖嬈。
  “操,你夠矯情的。我是覺得秦風就這樣瞎了有點可惜了,但是瞎了總比死了好,死了可就是啥也沒有了。連根毛都撈不到。”
  “盈子,我怎麽覺得你被小榕靈魂附體了。”
  盈子起身,拿過宋渝汐手裏的酒杯一飲而盡:“小汐子,你累不,洗澡睡覺吧。你自己在這想遍了千種可能也不一定能事事如所想,不如養足精神明天繼續和萬惡的秦風同學作鬥爭。”
  “我等他給我打電話。”
  “滾,你沒救了。”
  兩個人躺在床上,盈子調好空調,宋渝汐的電話就響了。
  “接不接呢?”
  盈子把被子拉上來一點,別過頭直接無視宋渝汐。
  “喂?”
  “宋小姐嗎?”
  “嗯,是我。”
  “宋小組你好,我是XX醫院ICU病房的值班護士。你走之後秦先生就不肯吃飯也不肯吃藥,非要我們把你找回來。”
  秦風你吃返老還童丹了?怎麽這麽幼稚。不能心軟,宋渝汐告誡自己。
  “太晚了,我已經睡了。明早再去看他吧。”
  第二天,宋渝汐起得很早,卻磨磨蹭蹭地折騰到中午才出門。
  隔著玻璃就看到,秦風背著身子對著窗戶坐在床上打電話,聽到開門聲他掛了電話在轉過頭來,停了那麽幾秒鍾又轉了過去。
  宋渝汐放下東西,轉身就走。
  “渝汐。”
  宋渝汐停下來:“怎麽?”
  “渝汐,過來。”
  宋渝汐遲疑了一下,還是慢慢地走過去,看到他泛著胡楂的臉和黑黑的眼圈時心霎時柔軟。
  秦風說:“渝汐,別再不理我了。”
  宋渝汐低頭看到秦風手裏握著一個電話,突然想起來:“你電話不是讓揚子拿走了,怎麽又有一個。”
  秦風把電話放進口袋裏:“誰說我隻能有一個電話的?”
  “沒見你用過。”
  秦風捏了她鼻子一下:“怎麽沒用過,你之前不是還打過一次嗎?”
  宋渝汐一下子想起來了,在她找他要錢卻找不到他的時候的確撥過很久之前秦風的號碼,隻是沒有想到他一直在用。
  “那你剛剛和誰打電話?”
  “這算不算是查崗呀?”
  “是男的女的?”
  “男的。”秦風想了一下說,“是我一個長輩,渝汐,再等等,過一陣我帶你去見他。”
  宋渝汐頭瞬時大了,一個二爺就夠她應付的了,這下還來了一個神秘長輩,提起他秦風臉上的認真勁掩都掩不住,這個人的來頭絕對不簡單。
  宋渝汐把頭埋到秦風的胸前:“風,不要做手術好不好。看不到又怎麽樣呢,你看不見不是一樣知道我來了,於是一樣能找到我。”
  “渝汐。”
  “我害怕你知不知道,我害怕失去你,我也不能失去你。”宋渝汐緊緊地拽著秦風的衣服,膩在他懷裏低聲哭泣,“秦風,三年的時間說短也不短了,你都沒有忘記我,都舍不得放開我,現在,你舍得離開我嗎?”
  陽光懶懶散散地照進室內,在地上投下他們相擁的影子。輪廓分明,棱角模糊,卻是說不出的和諧。
  秦風隻是抱著宋渝汐沒有說話。他們在太陽暖暖的光芒裏安靜地擁抱,時間在這一刻沒有了存在的意義,流逝與否無關緊要。
  過了很久,秦風才開口,聲音艱澀:“好。我答應你。”
  秦風沒有做手術,身上的外傷好得差不多了。年關將至,沒有人願意留在醫院裏過年,冷清的走廊和滿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寫了申請簽了保證書,林主任又給他做了全身檢查之後便同意秦風出院。
  出院時候,林主任握著宋渝汐的手,激動地說:“小姑娘,沒想到還有你這麽個能說動秦風那頭倔驢的人物呢。難得,難得。”
  宋渝汐有些難過垂著眼不知道說什麽好。
  林主任說:“小姑娘,活著就有希望。人要是不在了就什麽都不剩下了。”
  他們以修養為名住進了秦風市郊的別墅,依山靠海,遠離市區。
  藍天碧海,一望無垠。涼涼的海風,潮濕的空氣裏帶著鹹鹹的味道。冬天的大海風浪翻湧,格外的壯觀遼闊。
  夜晚,灰黑色的海麵,偶爾泛起的白色浪花,銀白色的月光映出的波光淋漓,變化無窮,一切都很美很美。
  大自然的魅力無限,給人心靈上的放鬆。
  秦風和宋渝汐過起了居士一般的生活,秦風不能開車,宋渝汐沒有駕照。吃的用的多半是老三帶過來的,兩個人成了地地道道的宅男宅女。
  白,上上網、聊聊天、讀讀故事、看看電視,晚上,唱唱歌、散散步、吹吹海風、賞賞夜色,抱在一起直到天明。
  秦風手底下的幾間公司交給了老三和文子看著,二爺帶過話來讓他安心修養,老三隔幾天會過來一趟匯報一下地頭上的情況,最重要的是提供他們的生活給養。
  宋渝汐端著一盤切好的橙子走進客廳,老三說:“風哥,老袁最近不安分動靜不小,他是看準了你不在找機會出手。李局那邊打過招呼了,你看,咱們動不動他?”
  宋渝汐放下果盤,安靜地離開。她聽到秦風說:“二爺怎麽說?”
  老三說:“二爺的意思是廢了他,但他讓我聽你的去做。”
  秦風想了想:“他這是想做我的位置,老三,替我謝謝二爺,老袁那要是沒有太過分的動作就由著他吧。”
  他的聲音裏夾雜著不易察覺的黯然的情緒。宋渝汐忍不住回過頭看他。
  秦風穿著白色的T恤藍色的沙灘褲,仰著頭倚在沙發裏,閉著眼睛,麵無表情。他隨手點了支煙,動作嫻熟,倒是不像看不見的人。
  但始終是不一樣了,秦風現在更多的時候都是閉著眼睛,他那樣的驕傲自然不願意別人看到眼裏死水一般的空洞。他越來越安排,一個人窩在沙發裏半天不動地方,他那麽個人,怎麽會允許自己狼狽,拿不到水杯他就不喝,看不到水果他就不吃……
  宋渝汐的眼淚流了下來。
  老三說:“哥,你……你……”
  “怎麽,話都說不明白了?”
  “哥……”老三撲到秦風身邊,跪在地毯上,頭埋在秦風的胸前:“操,哥你這個樣子我們看著心裏難受。”
  秦風愣了一下,手一抖煙灰掉了下來,像雪花一樣飄落在地毯上:“老三,沒什麽是應該的。老天既然讓我這樣,我也就認了。”
  “哥,我點第一支香的時候是你指著自己的腦袋和我說的:‘我秦風不信命,隻信手裏的刀和這裏。’”
  秦風沒有說話,狠狠地掐滅了煙。
  他確實不信命,但是他需要一個安慰自己的理由。他也需要好好想想接下來應該怎麽做。
  晚飯宋渝汐做了西紅柿雞蛋湯,涼拌紫甘藍,清蒸雞。本來想做魚眼湯,但秦風非要喝西紅柿雞蛋湯,每一頓都要喝,他說他就這毛病,不喝難受。
  曾經,他們最快樂也是最艱苦的日子就是在一頓頓西紅柿蛋湯裏走過的。那個時候,宋渝汐最喜歡買西紅柿,便宜,還可以當水果吃。最喜歡做西紅柿雞蛋湯,有營養還下飯。一個湯一碗米飯,就是一頓飯。
  然而,後來她離開了,可那種酸酸甜甜的滋味卻讓人舍不得放下。
  晚飯後,他摟著她蓋著毛毯在跳台上吹海風。
  她在他懷裏唱走調的情歌。
  結束還是原諒
  愛永遠擱在遠方
  眼神不會說話隻有淚光
  你給過希望怎麽能忘
  是你填滿溫暖
  讓夢想有了翅膀
  教我如何控製風的方向
  讓我每一天能飛到更遠的地方
  不能和你一起擁有喜悅和悲傷
  不管走多遠步伐都沒有力量
  不能和你一起走往這世界幸福方向
  孤單的身旁少了堅強
  隻有簡單感傷
  他捏著她的鼻子:“換個喜慶點的。”
  她整個人掛到他身上:“大灰狼,你不如去找喜洋洋。給你來道小榕的主打歌吧。”
  “嗯。”
  “我有一支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個我心血來潮騎著它……”
  “秦風。”
  “嗯?”
  “過年我帶你回家過吧。”
  “好。那我們搬回市區吧。也好常去看他們。”
  “好。”


  第十章 陪著你,生死如是
  三年前,他們的身份背景已然不同,橫生生地在二人之間生出裂縫。而今,歲月在讓人沉穩的過程中,也在把距離拉遠,他們,不能兩全。
  宋渝汐捧著大桶的爆米花,無奈地看了下抱著綠色玩偶長江七號的寧榕,鄙視的心情已經無法用言語表達,隻能搖了搖頭。
  “別苦著臉,小汐子。待會散場給你補一下。不就一玩具嗎,要不我這個你先玩?”
  宋渝汐痛心疾首地瞪了寧榕一眼,長發一甩留給她一個華麗的背影。
  寧榕小跑追上,殷勤地說:“小汐子,你家風哥哥放你假放到幾點?”
  “老三把他接走去孝敬二爺了,今天沒我啥事了。”
  電影還沒開始,寧榕靠在軟椅上動了動身子:“渝汐,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一個讓秦風離開黑道的好機會,你們不為自己想想也為你爸媽想想,萬一有人問他們你女婿是幹什麽的,他們怎麽說,混黑道的?這還是小事,關鍵是這行太危險你讓他們怎麽能安心呢?”
  “我想過,但是我不想再把我的想法強加給他。這次的事兒,他已經退讓到了極限。”
  “可他們這行當也太危險了,有今天沒明天的,之前是他道行高活得久,可是他現在瞎了,這個位置還能坐得住嗎?下麵有多少人在看著呢。”
  “小榕,我暫時不想想這個問題。”
  “小汐子,你說說像秦風那樣的人隨便擱在哪不是一閃閃發光的金子呀,怎麽就混了黑道呢?這倒是說說他會不會是臥底呀,臥薪嚐膽地混在黑幫老大二爺的身邊為了搜集他的犯罪證據。”
  宋渝汐給了寧榕腦袋一巴掌:“醒醒,醒醒,看香港警匪片看多了吧,生活哪會有這麽傳奇?”
  “算了,活在當下吧。”
  “咦,小榕,峨眉山上還有個掌門的空缺。”
  電影演到一半時宋渝汐的電話震了,一個陌生的號碼。她小聲地接起。
  就聽那邊說:“宋小姐,我是揚子,有空見個麵嗎?”
  TalkBar。
  背景的輕音樂緩緩流淌,隱隱地聽得出大提琴的幾分厚重。
  燈光柔和,紙質的外罩上是一幅幅抽象派的彩繪畫作,紛亂的色彩在橙黃的燈光中生生帶出幾許迷離的滋味。
  Bar裏人不多,每一桌都被分害割成單獨的開間,用隔音的實木隔板隔開。
  宋渝汐坐在柔軟的沙發上,低著頭攪動著杯子裏的一片檸檬。
  對麵的男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藍色條紋襯衫,金色的袖口,斯斯文文的樣子,如果不仔細看很難察覺他眼底異於常人的冷意,怕得沒有人會想到他是如今道上響當當的人物,揚子。
  宋渝汐搗爛了檸檬片,抬起頭:“楊先生有事?”
  揚子的嘴角揚了揚,那笑容裏有不加掩飾的輕視:“我不好楊。”
  宋渝汐輕咳了一聲,有些尷尬:“那我叫你揚子吧。”
  “隨便。”
  “我姓王一,叫王揚,我有個哥哥,叫王文,大家都叫他文子。”
  宋渝汐手上一抖,杯子裏的檸檬水濺了出來,揚子微笑地遞過紙巾。
  “宋渝汐,宋渝汐,在見到你本人之前,我聽說你也有五六個年頭了。我哥常提起你,可是我哥坐牢我跟了風哥後,你卻突然離開了,我們都沒見一麵。”
  宋渝汐無力地笑了笑,不知道應該說點什麽,她猜不透揚子此行的目的。
  “雖然我沒見過你,但是在九宮的那一晚我知道那是你,蘇晴說過,無論風哥有著怎樣的原則和堅持,都是在沒有宋渝汐的前提下。隻要你一出現,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推翻重來。”
  “是我,對不起蘇姐。”
  揚子修長的手指輕輕的彈著杯沿,抬起頭衝宋渝汐明媚地笑了:“要聽蘇姐的故事嗎?”
  “如果你一定要說的話。”
  揚子眼底暗了暗,眉心微不可察地一抖,遲疑了一下才說:“你比我想象得聰明。”
  “揚子,不如說說你的來意。”
  “宋渝汐,我想說的是,你是個很自私的人。當初是你不負責任地離開,你知道風哥有多難過嗎?他過了一段怎麽樣的日子你可以想象嗎?你一出現,蘇姐就要給你讓路,你一句話,風哥就要放棄手術連搏一搏的機會都沒有。我很想知道你憑什麽?”
  宋渝汐是屬於那種越挫越勇的孩子,就是傳說中遇強則強的發揮型選手,老實說被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幾乎陌生的男人長篇指責,她還是無法接受的:“謝謝你的指責。但愛情本身就是自私的,揚子你沒有立場來品評我的對錯。”
  “嗬嗬。”聽到這句話,揚子的眉頭反而舒展了,他向後靠在沙發的靠背上,看著宋渝汐笑。
  宋渝汐皺了皺眉,心裏尋思,這人有病吧。
  “蘇姐說你是個膽小鬼,看來這個評價很中肯。”
  “……”
  “宋渝汐,你到現在還在害怕是不是?”
  宋渝汐身子前傾,低著頭看著眼前的玻璃杯,手習慣地做著等頻率的圓周運動。她的聲音低低的,無力的,落寞的。
  “是,我害怕。我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的害怕。揚子我告訴你,如果不是這次的意外差點要了秦風的命,我仍然不會放下心裏的包袱,我和他始終走不到一起。可是有些東西在生死麵前會變得很渺小,如果我明天就要失去他,是不是應該珍惜今天呢?我承認是我對不起蘇姐,我也知道她肯定為了秦風付出很多,有些事不說我也能明白,就像蘇姐手上的傷疤是掩蓋不掉的。可是我顧不了那麽多,我愛的人為了我失卻了雙眼,我怎麽可能忍心不在他身邊呢?”
  揚子認真地看著宋渝汐,看著她顫抖的雙肩,看著她低垂的頭,看著她手裏攪動的吸管,慢慢地說:“宋渝汐,讓風哥做手術吧。”
  宋渝汐笑了:“這才是你想要說的話。在你們看來,秦風就像是一個風箏,是我自私地把他抱在手裏,不給他飛翔的希望。”
  “既然你都明白,那……”
  “我和你們不一樣,在你們眼裏,秦風是神一樣的人物,幾乎無所不能,他所有的姿態都是勝利者的傲然,所以你們看不得他現在這樣落寞,替他委屈。而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對我而言,他隻是要和我生活下去的男人,是要給我一個家的男人。我不是完美主義者,我也沒有那麽大的心,我隻要我的愛人在我身邊就滿足了,我不需要他是多麽厲害的人物,有多麽大的作為。所以,我無法接受一個要奪走我生活希望的手術,揚子,你知道我和他是經曆了多少才換回現在這樣的日子嗎?如果你經曆過這些,生命都已經不再重要,更何況一雙眼睛。”
  “可是,宋渝汐,你說的是你們,你根本就知道風哥是怎麽樣的人,你知道他寧願死也不想活在黑暗裏。”
  “可是在我看來活著總比死了好。”
  揚子站起身,一向溫文爾雅的他有些激動,雙手撐著桌子低著頭對上宋渝汐的眼睛:“那隻是你一個的想法。你強加給風哥的想法。”
  快要過年來,商店裏街上到處都是置辦年貨的人,透明的櫥窗,大幅的廣告牌,明亮的室內照明和街邊的路燈,把夜晚裝點得分外熱鬧。
  氣溫也很好,幾乎沒有風。宋渝汐拎著手袋在步行街上沿著地磚的紋路踱著步子。
  揚子的話她還沒有消化,都堵在心裏悶生生地難受。
  她告訴自己,揚子巴不得秦風快點死然後取而代之。秦風現在的位置,想想都是誘惑。
  隨即她自潮地笑了,否定了自己這樣荒誕的想法。
  她把電話拿在手裏,快捷鍵從頭看到尾卻一個電話也撥不出去。她想起之前盈子說的話,她和秦風之間的問題隻有靠她自己去想通,別人說再多也沒有用。
  然後她又想起了秦風之前說過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突然覺得也許這當間真的還有另外一層真想沒有撥開。
  在喝掉第三杯芒果汁後,宋渝汐決定回家。
  回哪個家呢?她站在十字路子掙紮著,最後決定先回父母家看看。
  宋渝汐沒有想到會在父親最喜歡的躺椅上看到秦風,眉目依舊出眾,鼻翼堅挺,薄唇帶笑,他穿著很正式的黑色西裝,打條紋領帶,皮鞋鋥亮,他端正地坐在躺椅的前端,背挺得很直,雙手放在膝蓋上,神情專注地在和父親談話。
  宋渝汐在短暫的愣了幾秒鍾後,很不厚道地笑出聲。
  她拉著秦風坐到沙發上,問他:“你這身行頭是不是老三給你置備的?”
  “渝汐,過來幫忙。”母親自廚房探出頭來。
  宋渝汐調皮地吐吐舌頭:“宋太太,不帶你這樣護短的。”
  四菜一湯,標準的家常飯。
  秦風很安靜,安靜地吃飯,安靜地喝湯,安靜地微笑。
  宋渝汐很聒噪,一會兒問秦風什麽時候來的,一會兒問秦風怎麽不告訴她一聲就來了,一會兒說還是媽媽做的菜好吃,一會兒說爸你少喝點酒……
  可是,吃大碗米飯大口喝湯的宋渝汐很難過,看著秦風不夾菜難過,看著秦風小口地吃米飯難過,看著秦風端坐在飯桌前難過,看著秦風很好地掩飾起自己的情緒難過……
  她每一口飯都吃得很仔細,帶著悲傷慢慢地咀嚼。
  吃過飯宋渝汐帶秦風去參觀她的房間,給他講每一件擺設掛件的來曆和故事,講她小時候的調皮事兒,講她上幼兒園的時候和男生打架,講她小學時成績很差考了2分不敢回家,講她初中不懂事橫衝直撞得罪很多人,講她高中不知所謂的初戀,然後講到他們,講到他們第一次見麵。
  秦風說:“宋渝汐告訴你一件事好不好?”
  “坦白從寬一向是我黨的方針政策。”
  兩個人都是坐在地板上,秦風把宋渝汐拉進懷裏,他的聲音就在她在頭頂:“其實我一直沒和你說,怕你太得意。”
  “哪有,我做人一直很低調的。”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真的沒有心動。”
  “切,你專程來打擊我是不是?那你老實交代什麽時候動心的?”
  “給你洗衣服的時候。”
  “啊……”
  “宋渝汐,你也真夠可以的,居然讓我一個大男人給你洗衣服。那時候我就在想這女人真懶娶回家怎麽辦呢?然後自己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我居然會想娶一個見過兩次麵的不知所謂的小姑娘,還是個優等生。”
  宋渝汐又往秦風的懷裏蹭了蹭,小聲說:“那以後我天天給你洗衣服吧。”
  宋渝汐把天天兩個字說得很重很清晰。
  秦風抱緊她,唇角微微抿成薄銳的線條,張了張嘴卻終是沒有說出口。
  除夕。
  宋渝汐一大早就被媽媽從被窩裏拽了出來,涼水洗完臉叼了個麵包迅速地直奔寧榕家,強行在被窩裏拉出了寧榕的兩條大腿後又給盈子打了電話。
  半小時後,三個睡眼惺鬆的女人坐在紅色的QQ上怨天尤人。
  “操,昨天和一帥男視頻到淩晨才睡,宋渝汐我告訴你,老娘現在很不清醒,隨時車毀人亡。”
  宋渝汐倚在盈子身上,懶懶地說:“小榕,那也沒辦法,咱三個開車屬你安全係數最高,這方向盤還得捏你手裏。我說,你昨晚和帥哥玩裸聊吧,這麽亢奮?”
  “死去,老娘純潔著呢。風哥哥昨晚睡你家了?”
  “沒,他和他那幫兄弟們出去玩了。”
  “喲。”盈子笑,“我說這一大早怎麽怨氣衝天呢,原來是閨怨,有人欲求不滿了。”
  “少來。是你家北哥哥力不從心吧。”
  “切。”
  “小汐子,阿姨派咱三個出來置辦年貨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我媽那才叫大材,你就一小火柴棍,應該燃燒自己為人民服務。”
  寧榕左腳離合器右腳刹車:“操,那我得在身上貼個字條,一擦就著。歡迎帥哥前來磨擦。”
  超市。
  “盈子,一個車夠嗎,再推一個吧?”寧榕推著超大號的購物車大喊大叫。
  盈子拉著宋渝汐快走幾步:“我不認識她。”
  “嗬,盈子,你說小榕為啥到哪哪丟人呢?”
  “誰說不是呢。咱趕緊把她這跟破火柴點了得了。”
  “喂,小汐子,開心果四袋夠不夠,要不六袋。”
  宋渝汐不用看也知道寧榕這敗家娘們拿的準是最貴的:“我付錢買四袋,你付就買六袋。”
  “得。”宋榕拿了六袋開心果扔進購物車,“大過年的姐哄你玩吧。”
  “那再加兩袋吧,咱人多。”
  女人都是天生的購物狂,即便不是買衣服也可以興高采烈,心情愉悅。
  三個女人熱熱鬧鬧地推著兩個大號購物車穿行在人群中,說笑,偶爾打鬧。
  為了買羊排還是牛排在冰櫃麵前爭論半天,為了買蒙牛還是伊利把導購小姐說到無語,為了買到大一點的龍眼在龍眼堆裏一個一個地挑……
  宋渝汐的手機響,秦風打來的。
  “喂。”
  “渝汐,戰鬥進行到哪一步了?”
  “哎,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這還沒從第一個戰壕裏出來呢。”
  “那給我點任務吧。”
  “行。兩箱可樂兩瓶啤酒,還有煙花爆竹你看著買吧。”
  “兩瓶啤酒?”
  “嗯,單北和我爸一人一瓶。”
  “那我喝什麽?”
  “啤酒沒有,可樂管夠。”
  “你爸上次和我說,家裏還有瓶五糧液呢。”
  “打我出生他就這麽說,都放了好幾十年了,乙醇也變成甲醇了,小心毒死你。”
  “小汐子,打情罵俏分分場合行不?”寧榕大聲抗議,隨手又扔進一袋薯片。
  宋渝汐偷笑:“不說了,有人嫉妒咱們了。”
  “操,老娘這叫正義,叫見義勇為。叫為人民服務。”
  Mango。
  “渝汐,你和秦風就打算這麽過一天算一天?”盈子切了一塊芒果布丁送進嘴裏,抬眼看著宋渝汐。
  “盈子,你還不讓他倆過了?”寧榕一臉自得地吃著榴蓮布丁。
  “我是說,你倆也得有點計劃啥的,秦風都這樣了這位置還能坐穩嗎,他身體也好了,渝汐你今後工不工作?你倆左一個家右一個家的,到底想住哪?還有你倆之間的問題解決了嗎?總得有一個人委屈一下自已遷就另一個吧。”
  “盈子……”宋渝汐咬了口蘋果汁裏的蘋果,太澀。
  “哎,皇上不急太監急,看秦風平時狠厲怕人的,一遇上你也是一小廢物,顧這顧那怕東怕西,怎麽也沒個主心骨。他心裏到底揣著什麽事兒,都肯為了你不要命了,怎麽就不能為了你金盆洗手呢?”
  “盈子。”宋渝汐低著頭臉對著杯口,長長的睫毛撲閃撲閃的,水樣的淚水就落在杯裏,驚動了杯子裏褐色的液體,一片漣漪。
  遞了張紙巾給宋渝汐,“大過年的你這是幹什麽?他倆好不容易在一起,過幾天好日子怎麽了?”
  “小榕。”宋渝汐拉了拉寧榕的袖子。
  盈子短發及耳,水鑽的耳釘在冷光燈下泛著妖媚的芒光,她臉色平靜,輕輕地說:“算了。不說了,待會去哪?”
  宋渝汐吃掉最後一口布丁,圍上圍巾。
  “還有內衣襪子沒買,交給你倆了。我去找秦風,他還沒有過年的新衣服。”
  “他多大了,過年還穿新衣服?”
  “小榕,我昨天還看你給自己買了身。”
  老三坐在黑色的奧迪駕駛座上,帶著墨鏡吹著口哨,一副我是黑道我怕誰的架勢。
  秦風穿著黑色的羊絨大衣坐在後座上,車門開著,他手裏夾著煙,冒著嫋嫋的煙氣。頭上帶了頂毛線帽子,顯得腦袋圓圓的有些可愛。
  宋渝汐坐進車裏,把手裏的盒子遞到秦風跟前:“抹茶慕斯,盈子請你吃的。”
  秦風用手指捏滅了煙:“給老三吃吧,他中午沒顧上吃飯。”
  老三鼻子明顯地哼了一聲:“不餓。”
  秦風笑了,拿過宋渝汐手裏的盒子放到副駕駛座上:“怎麽,你這小子還不能忘情呢?”
  老三急了,在車裏揮舞著拳頭:“哥,不帶你這樣窩囊兄弟的,不吃她買的東西就叫做沒忘情?”
  宋渝汐看著激動的老三,一臉認真地說:“確實沒有忘情,鑒定完畢。”
  “宋渝汐!”
  “老三,你先回去吧,待會我們打車走。晚上好好玩。”
  午後的太陽穿過簿薄的雲層透了出來,冬日溫和的暖陽,淡金色的光芒灑下大地,襯得各家店鋪外紅色的燈籠分外喜慶。
  秦風和宋渝汐手拉著手,慢慢地走在石子路上。
  “你都在哪家店買衣服?班尼路?”
  秦風微微揚頭,嘴角漾出一絲笑容:“檔次能再高一點不?”
  “嗯……”宋渝汐皺著眉,“難不成你還穿阿迪耐克?”
  秦風的笑容更大,一臉愉悅,他拍了下宋渝汐的頭:“一看你就沒給男人買過衣服。”
  宋渝汐跳起來就去翻看秦風大衣上的商標,“D?DommaKaran?”
  “嗯。”
  “你個敗家玩意,我還以為這種衣服隻可遠觀不可褻玩,有生之年隻能在雜誌意淫帥男的時候看看。要不,我回家洗洗手再回來摸摸?”
  “行了。”秦風抓緊宋渝汐的手,“知道你拜金了,以後不買了,錢都交給你好不好?”
  “我不要你的錢。”不及思考,這句話就慣性地脫口而出。
  秦風沉默了一下,沒有說話。他想起了九宮那晚,宋渝汐也是這麽和自己說的。從那杯星巴克咖啡開始,她就認定他的錢是髒的,打心底裏不願意用他的錢。他給她的卡她從來都沒有動過,她給他買東西用的都是自己的錢。他看在眼裏憋在心裏,卻不忍心為難她。其實.秦風自己也分不清楚哪些錢是來路正當的,在他的意識裏黑與白早就已經模糊,邊界處一片混沌。在很多個沒有宋渝汐
  的深夜裏,他都會感到很迷茫,麵對曾經堅定的信念居然不知道如何繼續下去。幸好,宋渝汐再次出現了,為了他們以後的幸福,秦風知道自己需要也必須走下去。
  宋渝汐明顯感到秦風抓著自己的手緊了緊。
  就像盈子說的,他們之間的問題根本沒有解決,隻是兩個人不約而同地都選擇了逃避。三年前,他們身份背景已然不同,橫生生地在二人之間生出裂縫。而今,歲月在讓人沉穩的過程中,也在把距離拉遠,他們,不能兩全。
  擺在宋渝汐麵前有兩條路,一是說服秦風金盆洗手,為了愛情放棄他打拚多年的事業,從此不再過擔驚受怕的日子。二是委曲求全,跟著他聽下麵的人叫一聲嫂子,從此放棄有關道德和正義的界限。
  她不會選。
  “渝汐。”秦風低低地喚她。
  “走吧,新年新氣象,今天就再讓你腐敗一次,就DommaKaran了。”
  秦風臉色平靜,辨不清喜怒,“好。”
  兩個人意興闌珊地買好衣服回到家,家裏人都已經到齊了。
  單北和父親在沙發上喝茶聊天,紫砂茶壺裏霧氣嫋嫋而起,麵前的一盆文竹開得茂盛,電視裏播的是去年的春節聯歡晚會。
  盈子,寧榕和母親在廚房的圓桌上包餃子,兩種餡,韭菜蝦仁和蔥花羊肉。母親的餃子餡向來挑得好,難得的是煮熟的餃子裏還包著一團肉湯,非常的香濃。
  寧榕揮舞著沾滿麵粉的手,“宋渝汐,你是不是掐準了時間等我們快包完才回來的。”
  宋渝汐笑著脫了大衣,接過秦風的外衣掛好,“時間剛剛好,同誌們辛苦了。”
  “為人民服務。”單北悠哉地接口。
  “勞動最光榮。”父親居然跟著起哄。
  啪的一聲,盈子把手裏的餃子摔到麵板上,氣憤地說:“阿姨,我們婦女迫切要求提高待遇。”
  母親笑嘻嘻地端起餃子:“你們先去玩會兒,我去炒幾個菜。”
  “媽,我來吧。”
  “得了,你就西紅柿做得不錯,其他的就算了吧。你們年輕人玩吧,讓你爸來幫我。”
  父親拍拍屁股從沙發上站起來:“唉,怎麽都得捎上我。”
  寧榕這個鬧騰的小孩是個麻將迷,那邊父親剛進廚房,她這邊桌子都支好了,正往外劈裏啪啦地倒麻將。掃了一眼眾人:“都速度地向我靠攏。”
  宋渝汐有些猶豫,倒是秦風推了她一下:“去吧。”
  宋渝汐右手拉著秦風,左手高高舉起:“報告,申請帶家屬參戰。”
  寧榕正色道:“準奏。”
  寧榕屬於那種隻看自己手裏的牌,光榮坐上點炮台的選手。宋渝汐的手風很順,又湊巧坐在寧榕下家,真是要啥有啥,打啥吃啥,胡啥打啥,不過三圈,抽屜已經被錢塞滿了。
  寧榕哭喪著臉,指著秦風:“財神爺,要不你到我這坐坐。”
  盈子哼了一聲:“就你這打法,把如來佛祖搬來也鎮不住。”
  單北壞壞地一笑:“聽說寧榕菜做得不錯。”
  “那是相當的不錯,小榕,去幫幫阿姨,叫叔叔出來替你。”
  寧榕一臉無賴:“你倆就一唱一和一肚子壞水吧,姐我今天屁股長凳子上了,就不起來。”
  “都過來吃飯,別玩了。”母親喊道。
  寧榕剛要起身,被盈子一把按在凳子上:“好好坐著,誰剛才說自己屁股長凳子上了?”
  哄笑一團。
  父親珍藏多年的五糧液到底是喝了。
  父親必高采烈地倒酒,單北和秦風一副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模樣小口抿酒。準是先試試毒性。
  母親炒了幾個拿手的家常菜,其他的都是外麵買來的,樣子做得好看,吃著也有食欲。
  飯後,宋渝汐被派去洗碗,另外三個女人帶著單北又湊成一桌麻將。
  宋渝汐洗好最後一個盤子,就聞到了熟悉的煙草味道。連頭都不用回,隨口問道:“他們戰果怎麽樣?”
  秦風穿著灰色的襯衫,挽著袖子倚在冰箱上:“有寧榕在的地方沒有懸念。”
  宋渝汐轉過身,剛好看得到寧榕的一頭棕色的大波浪,聽得到她招牌式的笑聲,有感而發:“有小榕真好。”
  “嗯。”
  “其實我知道小榕是故意哄我們大家開心。她牌技高著呢。”
  秦風走過來,握住宋渝汐的手:“她很高興這樣做。”
  宋渝汐仰起臉,伸出另一手:“新年禮物。”
  秦風笑:“還沒到十二點呢。”
  “那我們去陽台放煙花吧。”
  宋渝汐在秦風價格不菲的衣服上擦了擦手,雀躍地說:“好。”
  “哇,紫色的,是玫瑰花,一朵一朵的,在變色,變紅了變紅了……”
  宋渝汐興奮地描述著煙花,秦風帶著笑容安靜地聽,香煙在他指間明滅,縷縷煙霧嫋嫋上升。
  外邊的鞭炮聲此起彼伏,街道上的人三兩成群,燃放著各式各樣的鞭炮。晚間風冷,吹在臉上有些疼,大家都穿著厚厚的棉衣,不時往手上嗬氣,年幼的孩子歡欣雀躍地嬉笑打鬧,四處奔跑玩耍,不時大聲地叫嚷,手裏的響炮也是一刻不停地燃放。歡笑聲在鞭炮聲裏若隱若現,透著最徹底的歡喜。
  紅彤彤的燈籠映紅了秦風下巴上青色的胡楂,宋渝汐放掉最後一個煙花,蹭到秦風懷裏抱住他的腰,低低地說了句什麽。
  鞭炮聲太大,秦風怔了一下,隨即問道:“你說什麽?”
  “我說新年快樂。”
  “不對,明明是三個字。”
  宋渝汐笑著捶打他:“你明明聽到了。”
  秦風抱緊她,眉間眼底無盡的輕柔,柔聲說:“再說一次。”
  宋渝汐和秦風十指相扣,緊緊握住,眸中星光清柔透著無比堅定,語氣虔誠猶如教徒盟誓:“秦風,我愛你,一直都愛。”
  秦風聞言怔了一下,突然雙臂收緊箍著宋渝汐把她嵌入懷裏。那一刹那,他失了光亮的眼睛突然深亮幽燦,點點照亮了他們走過的漫漫人生。
  宋渝汐感到肋骨隱隱的疼,但在秦風強烈的心跳下伸出雙手回抱他。
  漫天煙花在他們頭上綻放,漆黑的天幕被染成橙黃色,猶如水墨渲染裏的潑墨一般絢彩華麗。
  “渝汐,敲鍾了,敲鍾了。”寧榕喊道。
  陽台的風掠過耳邊,鍾聲自屋裏的電視杌裏傳來,一下一下的,四野突然安靜,空氣中彌漫著鞭炮燃盡的味道。
  最後一下鍾聲響起,鞭炮在這一刻被一齊點燃。橙黃色的火苗一路蔓延,紅色的紙屑飛揚空中,劈裏啪啦的聲音匯集在一起震耳欲聾。
  秦風的手裏攥著一樣東西,攤開宋渝汐的手心,放了進去。
  “渝汐,過年好。”
  宋渝汐低下頭,白皙的手心裏躺著一串紫水晶項鏈,天然的水晶未經雕琢,形狀各異地被串在一起,但有些棱角已經平滑,不知道在無眠的黑夜裏秦風多少次神色黯然地摩挲著它。
  那年文子說:“嫂子,偷偷告訴你,哥買了條水晶項鏈,紫色的,可好看了,我看他挑了半天。你就偷著樂吧,哥還沒送過東西給女人呢。”
  然後她躲在大理石鑲麵的圓柱後,眼看著一個高挑的美女挽著她的男人走進酒店。
  宋渝汐吸了口氣,揚起頭:“謝謝你。我很喜歡。”心裏卻說著更為深情的話,謝謝你,秦風,這麽多年這條項鏈還是為我留著,在你的心裏,從來沒有放棄過我。
  “我的禮物呢?”秦風孩子一般揚著臉,索要禮物。
  對麵陽台上一對年輕的情侶也在放煙花,女孩站在後麵仰頭看著天空,臉上是綻放的笑容。男孩拿著香煙在前麵點火,欣賞著女孩陶醉的表情。
  煙花雖美,卻轉瞬即逝,永恒的是殘留在心間的感覺,如同這一刻他們心底的甜美,永生難忘。或許多年以後,你可以記不得男孩的臉,卻忘不掉有一年的除夕夜有個男孩為你燃放漫天煙花。他在璀璨的星空絢爛的煙花下揚起稚氣未脫的臉說,過年好。
  宋渝汐捏了下自己的大腿,生疼。她說:“我的禮物是,風,去做那個手術吧,我……陪著你。”
  秦風怔了一下,隨即把宋渝汐摟在懷裏,聲音裏帶著急促的呼吸:“渝汐,這麽多年我也欠著你三個字,我愛你。”
  又一輪煙花綻放,燦爛的天幕猶如白晝。光亮就是希望,人們一直堅信。
  日本,東京。
  東京的冬天並沒有想象中的寒冷,比起大連的海風凜冽顯得有些溫吞,有點像北京的那種幹燥的冷。母親軟磨硬泡比著宋渝汐塞進行李箱的幾件棉衣都沒機會穿,白白地帶著它們遠渡重洋了。
  於是當揚子走進酒店的套房時,就看到宋渝汐穿著厚厚的白色短款羽絨服在房間裏橫晃。秦風恰好洗完澡走出來,光著上身,下麵圍了條浴巾,精壯的肌肉上猶然帶著水滴。
  揚子看了看溫度差異明顯巨大的兩個人,支吾說:“那個……這空調的溫度夠嗎?”
  宋渝汐抬手擦了下額頭的汗:“再低點就好了。”
  秦風緊了緊腰上的浴巾:“調高點吧。”
  ……
  揚子的嘴角微微地抽到了一下。
  啪嗒。秦風頭發上的水滴到了地上,宋渝汐拿著毛巾給他擦頭,秦風長臂一伸,把她帶進懷裏。在感覺自己抱個個大粽子之後秦風愣了一下,摸了摸宋渝汐身上的羽絨服忍著笑說:“這又是哪一出?我們說過要去南極看企鵝?”
  宋渝汐漆黑的眼睛偷偷地瞅了眼一旁一臉好笑模樣的揚子,小聲說:“好不容易把這幾件衣服帶過來,也沒機會穿,我尋思著怎麽也得讓它們呼吸一下日本的空氣不是?”
  揚子急忙轉過身,宋渝汐看到他的肩膀一抖一抖,心裏暗罵:笑吧,笑吧,笑抽你。
  秦風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才說:“渝汐,你確定你沒有被寧榕靈魂附體?”
  宋渝汐怒道:“你這是對我最大的詆毀!”
  秦風抱緊懷裏不安分動來動去的大粽子,“我錯了,你該去洗澡了,洗完我們出去吃飯。對了,那個檸檬味的洗發水不錯。”
  可不可以說得含蓄點,大白天的咱倆輪流洗澡,這不是給人無限遐想嗎?宋渝汐又看了一眼背著身子止不住笑的揚子,心想揚子你之前不是很酷、很沉穩嗎?什麽時候這麽輕浮了?然後悶著頭走進了浴室。
  揚子這才轉過身來,臉上還有憋笑的痕跡,他顯然忘記了秦風看不到,自己沒有必要憋得這麽辛苦,但他們這些人早就已經習慣了在風哥麵前收起情緒。
  “哥,手術安排在後天早上。二爺這幾天有筆生意可能趕不過來了,他要你一定活著走出來見他。”
  “嗯。”
  “哥,什麽時候去醫院?”
  “後天早上。”
  “哥……”
  “沒事,來得及。”秦風的語氣裏有著不容拒絕的堅定,他隻是想多陪陪他的女人,哪怕隻有短短一天。
  “好。”
  宋渝汐洗好澡出來的時候揚子已經離開,秦風坐在沙發裏抽煙,手指泛黃,煙身細長,他嘴裏吐出圈圈煙霧,模糊了淩厲的眉眼。
  宋渝汐坐到秦風身邊,把毛巾遞給他,頭也湊了過去。
  秦風嘴角含笑地接過毛巾,溫柔地給她擦頭發,動作十分熟練。以前宋渝汐也是這樣,從來不用吹風機,洗完頭擦幾下就出門,在幾次三番的感冒之後,秦風終於忍無可忍地把她按到腿上,一下一下地拭著她發絲上的水。
  那一日陽光明媚,鳥語花香,窗外不知道誰家在放著舒緩的鋼琴曲,一個個音符仿佛在薄薄的光芒下跳躍,女孩枕著男孩的腿,仰著臉說:“秦風,我怎麽覺著像某個洗發水的廣告?不過你比那男主角養眼多了。”秦風緩緩俯下身子,宋渝汐的臉紅紅的,看著他眼裏的自己越來越清晰呼吸也越來越急促……
  “好了。”秦風收起毛巾,輕輕地吻了下宋渝汐的額頭。
  “晚飯吃什麽呢?”
  “你拿主意。”
  “來日本當然吃日本菜了,秦風同學,委屈你的錢包了。”
  “為人民服務。”
  傍晚,街上的人很多,大多是剛剛下班的上班族,拎著公文包行色匆匆,不苟言笑,卻彬彬有禮。
  宋渝汐拉著秦風的手在人群中穿行,猶豫再三,宋渝汐終於沒有穿羽絨服,換了件米色的半長大衣配萬年不變的牛仔褲。秦風穿了保暖內衣外麵套了件手工織的米色毛衣,倒是顯出了幾分文雅。
  車站人很多,卻很少有人說話,大家都很有秩序地站在候車區等車,日本人這種過分的禮貌橫生生地生出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讓宋渝汐異常懷念大連街頭喧囂的車站。
  秦風半抱著宋渝汐聽她抱怨:“車票怎麽這麽貴,一上車就130塊,他怎麽不去搶,擱大連我可以撒丫子跑半個城,擱錦州咱能把城市轉個遍……”
  秦風安靜地聽著懷裏的這個小女人的絮叨,懷抱不自覺地緊了緊。他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會有些害怕,會為自己的決定而心生懼意,他舍不得離開她。可是另一方麵,他又很強烈地想在以後的時間裏看清楚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笑容……如果存在上帝,那麽他一定是個吝嗇的老人,不會把魚和熊掌一同放在你麵前,舍棄和冒險是他主在終生的唯一樂趣,而秦風相信,隱忍多年所作出的努力不會白白浪費,他和她,一定會幸福。
  “車來了。”宋渝汐小聲地說。
  秦風回過神,動作有些僵硬不小心踩到了前麵一個日本男人的腳。
  他聽到宋渝汐用日語在說著什麽,還給那人鞠躬。他聽懂了一句,對不起的意思,印象中他的宋渝汐似乎並不善於道歉。
  好吧,他承認確實有點民族仇恨的隱性因子在血液裏躁動,這一刻,不管到底出於什麽理由,都無疑更加堅定了秦風走進手術室的決心。他告訴自己,現在這樣一個破碎的自己撐不起他們兩個人的那片天空,也給不了宋渝汐幸福的生活,相對於安逸而頹廢的生活,他更願意放手一搏。
  這才是狼性十足的秦風。
  傳統的日式料理店。
  現場捏出來的壽司果然好吃,宋渝汐無視米飯對減肥這一人生大計的毀滅性破壞,配著一片薄薄的生魚片一口一個,口感細膩飯香濃厚。
  秦風吃得很少,隻是一口一口地喝著那種酒精濃度很低的清酒。宋渝汐喝了一口,酸酸的辣口,十分難喝。事實上自從秦風看不到之後他都吃得很少,距離他遠一些的飯菜連碰都不碰,宋渝汐看在眼裏,心裏難受。他曾經是那樣驕傲的一個人,如今這種窘境對他而言無疑是一種屈辱,受之艱難。
  可是,生活的腳步不會因為某個人需要適應而停頓,這世界太大,或悲慘或絕望或辛酸的事太多太多,在你顧影自憐感歎自己多麽可憐的時候,隨時都有更加可悲的事情在發生,而我們要做的是,苦中作樂。
  出了料理店,宋渝汐長舒一口氣,拐著秦風的胳膊豪爽地說:“走,我們吃肉去。”
  “嗯?”
  宋渝汐不好意思地笑道:“日本人的食量和我們不是一個重量級的,剛才那服務員看我的眼神已經很差異了,我都不好意思再要了。我沒吃飽,十分想念鍋包肉,手撕羊肉,紅燒肉……”
  秦風摸著宋渝汐的頭發,嘴角扯出一個漂亮的弧度,“給揚子打電話,她知道不少好吃的中華料理店。”
  “我沒有他電話……”
  秦風的聲音在夜裏低沉有力,透著棱角分明的威嚴,他對著周遭的空氣說:“出來。”
  宋渝汐臉上的笑容還來不及收起,就有兩個黑衣的壯漢躥到他們麵前,像極了電影裏的特技鏡頭。
  “風哥。”兩個人畢恭畢敬地喚道。
  也是,宋渝汐後知後覺地想,揚子他們怎麽能放心讓她宋渝汐帶著秦風在日本的街頭盲目地溜達。再一看這兩個人,特征也太明顯了吧,就差在臉上寫上我們是混黑道的。
  “叫揚子來接我們。”
  “是。”
  那一日的日本的街頭,有這樣一對都穿著米色外衣的中國情侶,他們很隨意地擁抱,姿態自然而平和,二人眉眼間俱是一片柔情。女人倚在男人的肩上,觀察著眼前走過的路人,不停地向男人講述著什麽。
  當揚子異常招搖的車停在他們眼前,秦風終於自宋渝汐聒噪的折磨中解脫了出來。他手摸了一下車前的標誌,眉間動了動。
  宋渝汐也多看了一眼這車,張大了嘴。
  倒是老三的聲音響起:“揚子,你別以為哥看不見就可以胡作非為,我都和你說多少遍了,這車太招搖,咱開不得。”
  “是嗎?我怎麽記得你一直在旁邊讓我趕緊交錢,還說哥眼睛看不見頂多坐的時候感覺出來這車不一般,到時候就告訴他是大奔提高性能了就行。”揚子冷靜地陳述。
  “我……我……那絕對不是我說的。”
  “揚子,這車你買的?”秦風的眼睛眯起,危險的氣息。
  揚子的聲音明顯有些慌,“哥,你都不知道,這日本的車真他媽的便宜,不買都對不起人民幣匯率。”
  秦風沒有說話,坐上車。
  車內氣氛有點壓抑,悶悶的沉默。宋渝汐歎了口氣:“唉,真是貪小便宜吃大虧,除非揚子你把這車走私回國,要不關稅也夠你交的。”
  揚子的嘴巴張了張,鬱悶地扭過頭。老三哈哈大笑,車裏的凝滯的空氣瞬時解凍。
  秦風還是冷著臉:“老三,誰讓你過來的?”
  這次輪到揚子火上澆油:“老三,哥讓你好好看家,你偷偷跑過來,家裏的事怎麽辦?你這不是添亂嗎?”
  “你媽,揚子。”
  “先開車再說。”秦風冷冷地說。
  “哥,你看是這樣的。”老三半轉過身來看著秦,“你不是後天做手術嗎,我在家裏想了一整天,就想哥你這一進去能不能出來還是兩說,我要是萬一不在你身邊,這以後見不見得到……”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宋渝汐的拳頭打斷,宋渝汐瘋了一半使出全身力氣地打他,—拳一拳的,都聽得到打到肩胛骨的聲音。
  老三愣在那裏,半晌才痛得大叫。
  那邊秦風已經把宋渝汐抱在懷裏,緊緊地鎖著她,一聲一聲地說:“沒事,沒事。”
  終於宋渝汐停止了掙紮,軟軟地倒在秦風懷裏,一動不動。
  老三的嘴像生吞了生雞蛋一樣,呈O形伸展。他求助地看了眼揚子,揚子自後視鏡裏看了看秦風此時的臉色,言簡意賅地對著老三說:“自求多福。”
  “渝汐?”秦風柔聲地喚道。
  其實宋渝汐趴在秦風的腿上已經冷靜下來了,這會兒正在為自己剛才的情緒失控汗顏呢,不好意思起來,隻能裝裝烏龜繼續趴著。
  秦風見宋渝汐不答應,好看的眉毛就擰了擰,擰得老三腸子都快擰到一塊了。
  老三支支吾吾地開口,“哥,要不……你看,要不我還是回大連?”
  “滾。”秦風和宋渝汐俱是恨恨得開口。
  老三可憐兮兮地看向揚子,揚子手握方向盤正視前方:“保留意見。”
  “揚子,給他定張立馬能走的機票。”秦風說。
  “嗯,哪塊兒的能立馬起飛就去哪。”宋渝汐動了動身子,仰麵躺在秦風腿上,附和道。

  第十一章 那被時光掩埋的秘密
  (時間無疑讓這個男人更加沉穩出眾,英挺迷人。就是撇開他現在的身價地位,也是一個讓女人排隊上門的主兒。而他待她,竟然依舊深情。
  回到酒店宋渝汐把鞋子隨便地踢開,倒在沙發裏就一個勁地喝水。
  為了迎合日本人對甜味的偏好,中華街的中式料理都把菜做成了甜口的,說是四川菜館,做出來的菜反倒像無錫口味,那叫一個甜。
  宋渝汐像大多數北方人一樣不愛甜食,所以總的來說,今晚這飯吃得不舒坦。
  秦風跟在她後麵走進來,不出意外地被她亂扔的鞋子絆倒,踉蹌了幾下才站穩。聽著她大口的喝水聲.他也玩心四起,一邊慢慢地走向沙發,一邊脫掉身上的衣服扔到地上。先是毛衣,然後是襯衫、褲子……
  宋渝汐呆呆地看著秦風的詭異動作,眼神在他的胸肌上打轉,然後滑到小腹……半口水愣是沒咽下去,卡在喉嚨裏汩汩作響。
  刺耳的鈴聲卻在這個時候不知死活地響起。
  秦風的眉毛動了動,暗罵了聲娘。
  宋渝汐的眼睛盯在秦風健碩的身上,把電話放在耳邊心不在焉地喂了一聲。
  當然,能夠這樣恰到好處地破壞氣氛的隻有寧榕。
  “小汐子,出國的生活咋樣了?現在這個時候應該是剛吃完飯回來吧,你看我多體貼都算好時差給你打電話。”
  真是體貼。宋渝汐撅著嘴,“小榕,你嚴重影響我的性福生活了。”
  “啊,怎麽說?”
  “我正在看脫衣美男的驚豔表演,那胸肌那小腹那膚色那身材,我鼻血都呈噴射狀了,眼看就剩一條短褲沒脫了,你的電話就來了。”
  “啊,啊,啊,日本果然是情色事業的鼻祖,能把你震住的貨色估計檔次不低,不行了,光是聽聽都熱血沸騰,以前是見識太短以為隻有AV女優沒想到還有AV男優。我得去查查最快的航班,先掛了。”
  “喂,喂?小榕,等一下……”
  宋渝汐放下電話愣了會兒神,然後大笑出聲,把秦風笑得莫名其妙的。
  “哈哈,秦風你慢著點脫,寧榕去定最快的機票過來趕你的場子,你這條小內褲等等她吧。我準備一下,站門口收門票去。”
  秦風的臉色頓時一片黑灰色,自喉嚨裏嘟囔出來一句:“你都和你瞎說什麽了?”
  “說什麽你不是都聽到了嗎。”
  “哼。”秦風坐到宋渝汐身邊,搶過她的被子就喝:“大好的興致就被她攪和了。”
  宋渝汐仗著秦風看不到,一雙眼睛放肆地打量著秦風的小褲褲,這要擱以前,她看一下都臉紅半天,這回算是賺到了。
  見她不說話,秦風笑:“怎麽,後悔了吧?”
  “喂,秦風你別這麽邪惡行不行,後天就手術了,你就不能消停會兒留著點力氣上手術台。”
  秦風大手一攬就把她摟進懷裏,在她耳邊吹氣:“要那麽多力氣幹什麽,有點夠我下手術台就成。”
  宋渝汐被他吹得直癢,一個勁地躲。聽到他這句話卻漸漸安靜下來,說到底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擔心,不是不掙紮,但縱然心裏萬般想法千般感受也隻能壓抑,不能表現更加不能爆發,無謂再給彼此心裏徒增負擔。
  但這一刻,在這樣愉悅的氣氛中,在秦風溫暖寬大的懷抱裏,宋渝汐忍不住小聲地說:“你一定要回來。”
  秦風沉默了一下,然後很鄭重地點頭:“我一定回來。”
  他們就這樣依偎在一起,安靜的,也是平靜的。宋渝汐連大衣都沒脫隻是脫了鞋子,秦風脫得隻剩內褲,對於溫差嚴重失調的兩個人這室內的空調還真是不怎麽好調。
  來日本大多數人會選擇看看富士山,逛逛秋葉原,異常躁動的會高調地拜拜神社,拐進酒吧街。
  可是宋渝汐到底是好學生的底子,竟然拉著秦風去逛東京大學。
  老三把車停好,一臉的鄙夷:“一把年紀了還裝嫩。”
  宋渝汐瞅了他一眼,對秦風說:“他怎麽還沒走。”
  老三急道:“最早的航班也是下午的。再說揚子在醫院辦手續,總得有個人開車不是?”
  宋渝汐樂了:“下午?正好,指不定你能和寧榕擦肩而過呢。”然後她像發現新大陸一般拉著秦風的胳膊,“我說,你覺不覺得老三和寧榕其實挺般配的。”
  秦風穿了件格子襯衫,外麵套著V字領的毛衣,戴著個黑色的毛線帽子,平白的年輕了許多。他笑:“你這一說還真挺合適的……”
  “哥,你饒了我吧,那大嗓門的男人婆要來做什麽?”
  “看看,都對人家的認識這麽深刻了,還說不上心。秦風,紅娘這麽積德的事兒就交給你了。”
  “宋渝汐。”老三咬牙切齒地說,“不帶你這麽公報私仇的。”
  “要說我這也是私報私仇。秦風?”
  秦風溫柔地幫宋渝汐係好圍巾,笑容瀲灩:“保證完成任務。”
  老三無奈地歎了口氣:“哥,我可以理解為你腦袋裏的血塊壓迫中樞神經導致是非不分嗎?”
  “風,他這是變相罵你老年癡呆呢。”
  秦風手護在宋渝汐頭上拉著她下車,回頭收斂神色對老三說:“回來收拾你。”
  舒適的車裏隻剩下老三一個人,他鬱悶地點了支煙,煙灰抖落在真皮的坐椅上。
  老三心裏其實也藏著一件事,是他心裏的秘密,之前對於親眼所見的事實老三告訴自己隻是巧合,但這段日子細細品來卻漸漸覺得事情怕是不簡單。
  揚子的電話打來,老三掐滅了煙,很不爽地接起:“鳥事?”
  “喲,火氣不小,又受氣了?”
  “哼,女人真他媽是禍水,我現在覺得搞斷臂的男人真是有遠見。”
  揚子聲音平靜,“哎,也不知道誰當初跟蹤女人反倒把自己的心弄丟了?”
  老三頓時火大,直接把電話順著開著的車窗扔了出去,驚了
  一旁走路的行人。
  隔了一會兒,車載電話尖銳的鈴聲響起。老三倚在座椅上把音響的聲音開得很大,誰知那電話一直不斷,固執地響著。老三覺得揚子不是不靠譜的那種人,怕是真有急事,便接了起來。
  揚子那邊明顯壓抑著怒氣,嗓音低沉:“老三,你魔怔了是不是?我先不和你計較,別把風哥的正事給耽誤了。”
  “說吧。”
  “手術安排在明天早上,風哥堅持明早入院,剛才我看到吉田教授,他說最遲今天下午入院,做全身檢查和實時監控要不明早手術做不了。你下午務必得把風哥帶過來。”
  老三吸了口氣:“揚子你這不是折磨哥們嗎?我這麽英勇地去擾亂他倆甜蜜的二人生活,離慷慨就義就不遠了。”
  揚子很厚道地說:“人民會永遠記住你的。”
  秦風牽著宋渝汐的手走在石子鋪成的小路上,兩旁是高大的闊葉林,因為是冬天隻剩下一條條蜿蜒而出的枝幹,陽光就在這樣的縫隙裏照耀開來。
  宋渝汐在金色的陽光裏眯起眼睛,時光流轉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校園生活。
  那時她還在讀大三,心裏第一次裝下了一個男人,他揚著滿是汗水的英俊的臉問她:“給我的嗎?”卻也是他甩開她的手說:“不要讓我再看見你。”無疑他是她見過的最矛盾的最不同的男人,也是最有誘惑力的。
  其實每一個女孩心裏都有一顆叛逆的種子,隻是有些種子缺乏外界條件的誘導和自身的努力,沒有破土而出,而有些發了芽的因為無法對抗外界的狂風暴雨而夭折,畢竟這樣的一條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艱辛。
  宋渝汐還記得就是在這樣的參天大樹下,秦風一本正經和她說:“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女人。”然後他就牽著她的手送她回寢室,可是那條路太近,他們反反複複走了三哥來回還是意猶未盡,走到最後竟然有在路燈下練習英語朗讀的同學走過來問他倆是不是迷路了。
  宋渝汐轉過頭凝視著身邊的男人,時間無疑讓這個男人更加沉穩出眾,英挺迷人。就是撇開他現在的身價地位,也是一個讓女人排隊上門的主兒。而他待她,竟然依舊深情。
  仿佛有反應一般,秦風扭過頭:“看我幹什麽?”
  “你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就是知道。”
  “哼,我明明在看那房子,你說為什麽人家能把古建築保存得那麽好,看看那紅磚,那抹縫兒,為啥咱們就專挑費錢又不實用的玻璃幕牆整。”
  “別轉移話題,說,盯著我看什麽呢?”
  “哎。”宋渝汐挽著秦風的胳膊,揚起頭看著他說,“我有什麽好,值得你這麽對我?”秦風楞了一下,然後寵溺地摸摸宋渝汐的頭發:“傻姑娘,沒有為什麽,是你就隻能是你了。”
  宋渝汐剛想答話就看到老三風風火火地跑來,她心裏也是一急,忙上前問:“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哥,揚子讓我送你去醫院,說是吉田教授讓你必須下午入院。”
  秦風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倒是宋渝汐拉著他就走:“走吧,聽話。”
  秦風沒有動,低低地喚了聲:“渝汐。”
  宋渝汐調皮地笑了:“幹什麽這麽依依不舍的,以後又不是沒機會,等你做完手術,咱們再來,我告訴你,剛才走過去的幾個女生都穿著超短裙、身材火辣,想不想看?”
  秦風也笑了:“我隻想看你穿。”
  老三哪裏聽過秦風說過這麽露骨肉麻的話,一時沒適應,一聲“我的媽呀”就叫出了口,生生破壞了溫情流露的感人場麵。
  秦風哼了一聲:“寧榕幾點的飛機,讓老三接機去。”
  老三趕忙叫道:“我的媽呀,風哥,你怎麽可以把情話說得這麽體貼,這麽感人。”
  “我的媽呀。”秦風和宋渝汐異口同聲,兩人愣了幾秒鍾後,爆發出更加歡暢的笑聲。
  老三在一旁鬱悶得一臉黑線。生活眼中偏離了原本的軌跡,自從宋渝汐這禍國殃妃來了之後,一切都變了,風哥變得像精神分裂,自己好像有點強迫症的感覺了。還有他懷裏揣著的不敢告訴任何人的秘密,因為他知道這個未加證實的猜測關係重大。
  醫院。病房。
  宋渝汐歪在沙發裏發呆。
  秦風一入院就被安排做各種檢查,他不要她跟著折騰,讓她在病房裏等他。
  “給你。”老三走進來宋渝汐都不知道,直到他遞給自己一罐果汁。
  宋渝汐接過溫熱的果汁,勉強地笑:“謝謝。”
  “得,笑那麽難看別笑了。我出去抽煙,有事叫我。”
  “嗯。”
  老三走到門邊猶豫了一下,停了下來,背著身子說:“沒事,這麽多年風哥什麽事兒沒見過。放心吧。”
  宋渝汐眼眶一熱:“老三。”
  “嗯?”
  “我說真的,你和寧榕真的很般配。”
  “操。”老三罵了聲,大力地打開們走出去。
  宋渝汐想了會兒,還是給盈子打了電話。
  “渝汐?”
  “嗯。盈子,你在做什麽呢?”
  “吃飯,水煮魚。”
  “我也要吃。日本的川菜做得太甜了,不好吃。”
  “你去日本吃中國菜?很有創意。”
  “咳。”
  “秦風呢?”
  “去做檢查了,明早手術。”
  “渝汐。”
  “嗯?”
  “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成與不成也就那麽回事兒。盡人事聽天命吧。”
  “嗯。來的時候我偷偷上網查了,這個吉田老頭名聲挺大的。”
  “嗬嗬,渝汐,相信秦風,他舍不得扔下你的。”
  “我知道。”
  後來她們聊起小時候,一起嬉笑打鬧上學回家,吃一根雪糕,用一塊橡皮,用盡小聰明做些不著邊際的無聊事,然後人就長大了,成熟了,煩心事也就多了,盈子沒有再繼續讀書,一個人在外闖蕩,而宋渝汐坐在重點高中裏聽著清晨朗朗的讀書聲,偶爾會想那個短發堅毅的女孩是不是吃早飯了。再後來單北出現了,據說一開始也是驚心動魄,不過那時候宋渝汐全心奮戰高考和盈子的聯係不多,並不知道這其中是怎樣的激情故事,第一次見到還是考完最後一科走出考場,盈子就笑臉盈盈地站在那裏看著宋渝汐,單北就在她的身旁。他說:“我是單北。”
  秦風坐著輪椅被護士推進來的時候,宋渝汐歪在沙發裏睡得安詳,手裏還拿著手機,外衣鞋子都沒脫。
  他輕輕地叫了一聲,她沒有反映。護士說了句日文,秦風恰好聽得懂睡覺和沙發這兩個單詞。
  他頭偏向沙發的方向,認真地看過去,突然地就有些心疼,掙紮著站起來,想去抱抱她。
  一旁的護士急了,一邊拉他一邊嘰裏呱啦地說著日語。
  宋渝汐正夢到一盆熱氣騰騰泛著油花的水煮魚端到自己麵前,流著口水拿著筷子,還沒開動,一個日本娘們就跳了出來,說什麽,你不能這麽做。
  我吃我最愛的菜,礙著你什麽事了?然後宋渝汐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很卡哇伊的護士拽著秦風的胳膊說:“你不能這麽做。”
  還沒等宋渝汐反應過來,揚子就自門外奔了進來,上來就把秦風按到了輪椅上。
  “哥,你要幹什麽?不是說了不讓你動嗎?”
  秦風虛弱地笑了笑。
  揚子不滿地瞥了一眼宋渝汐,用日語讓護士扶秦風到床上躺著。
  宋渝汐看著秦風胳膊上一片的淤青,心裏難受,頭垂得更低了。
  護士安頓秦風躺下後,對揚子說:“讓病人休息。”
  宋渝汐幫秦風把被子掖好:“你睡一會兒。”
  秦風拉住她的手,大概是身子虛弱語氣難得一見的軟軟的:“渝汐,別走。”
  宋渝汐看了一眼揚子,然後點頭:“嗯,我不走,保證你一睡醒,就能看到我這養眼的大美女。”
  秦風的眼神動了動,揚子又看了看宋渝汐,低聲說:“看好哥,別讓他亂動。”
  “好。”
  “渝汐,陪我聊聊天吧。”
  宋渝汐搬了凳子坐在床邊,手被秦風握在手裏:“聊什麽聊,藥勁上來了吧,困裏就睡一會兒,時間還早。”
  秦風還想說話,宋渝汐捏了他胳膊一下,他就乖乖地閉上眼睛。
  秦風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黑,當然他看不到。宋渝汐就趴在他的右手邊睡著了,一頭長發歪在耳側,露出半張白皙的臉龐。秦風的手摸到她的發,柔軟的觸感。他記得陽光下她長發披肩,黑眸靚麗地站在球場邊上,明明不是很漂亮卻該死地吸引著他,他從來都不屑於和校隊踢比賽,卻在聽到學校名字的時候莫名其妙地答應了下來。她手裏還拿著瓶礦泉水傻傻地站在那裏,也不知道走過來。於是他隻能走過去對她說:“給我的嗎?”後來還被一旁的文子嘲笑了半天,說哥你什麽時候張口和女人要東西了?他當時竟然還暗自想到,衣服我都給她洗了,別說要瓶水了。
  然後,秦風在異國的醫院的病床上不可抑製地想到了那個早上,他本來袖子裏握著把片刀衝進旅館的,可是文子在樓梯間死死地抱住他,他一腳踹過去,文子踉蹌了幾下卻還是拽著他不撒手。
  他大聲地喊,完全失去了理智:“宋渝汐給了你什麽好處,值得你這麽幫她?”
  他的胸腔劇烈地起伏,眼睛裏全是血絲,這個時候的秦風忘記了所有心裏隻有一宋渝汐。昨晚二爺的生日宴會他沒敢帶宋渝汐參加,一來是人蛇混雜不適合她,秦風知道宋渝汐並不屬於這個圈子,而他自己遲早也會離開,所以秦風刻意地避免宋渝汐接觸他的圈子。二來他多少還得顧及一下九哥和底下人的說法,畢竟因為宋渝汐,他和九哥之間的隔閡白日化了。
  誰知文子看到他身邊的女伴時也是一驚:“哥……你沒帶嫂子來?”
  “怎麽了?”
  文子一臉難色,支吾了半天才說:“哥,我他媽的真是個大嘴巴,我看到你前幾天偷偷買了條項鏈,以為你要送給嫂子帶她今天過來呢……”
  秦風的心突然地顫了一下:“你告訴她今晚我要幹什麽,在什麽地方?”
  “嗯。”秦風橫了文子一眼,走到角落裏給宋渝汐打電話,沒有人接。他給家裏打也沒有反映。知道晚宴開始秦風還在一遍一遍地打電話,那邊不接也不掛斷,就這樣狠狠地吊著他的心。知道電話被他打到沒電,冰冷的女聲提醒著“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秦風坐在二爺的旁邊,心神不寧,時不時地看著手機。
  二爺也沒有看他,隻是低聲說:“阿風,什麽事?”他這才覺得自己的不妥,那麽多雙眼睛在底下看著,自己怎麽能這樣沒有分寸。
  “沒事。”答話間神色已然如常,眼眸帶著微微銳利地回視眾人。
  秦風能脫身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他避無可避地喝了一肚子酒,太陽穴一陣陣地疼。文子也是不放心他,帶了兩個兄弟送他回家。
  宋渝汐沒有在家,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也是借著酒勁秦風跟瘋了一樣到處去找,從家一路找到學校,把他們經常去的地方找了個遍。直到學校門外的小飯店裏,睡眼朦朧的老板告訴他宋渝汐晚上來過,因為是常客所以他認得,但是他說:“那小姑娘最後喝高了,被她一個同學帶走了。”
  “去哪了?”
  “這可不好說了,那時候寢室都關門了,我估摸著是去這附近的旅館了。”
  於是文子陪著他一家一家地找,在天亮的時候才找到他們。秦風連電梯都等不及直接衝進了樓梯間。文子隻能從身後死死地拉著已經處於瘋狂的他。
  秦風瞪大眼睛狠狠地看著文子:“文子,你他媽的給我放手。”
  文子眼裏也全是撕裂一般的傷痛:“哥,我不是為了宋渝汐,今天有你在這,我叫她一生嫂子,要是沒有你,我認識她是誰呀。我是怕你現在這個心情作出什麽以後後悔的事。哥,你別衝動。我都看得出來你愛她,現在你要是真傷了她,一定會後悔的。哥,你把刀給我再上去。”
  秦風又掙了一下,文子是鐵了心思不放開他,他這才冷靜下來,想起了劉叔,想起了很多,慢慢地把袖子裏的片刀扔到了地上。
  在踢開那扇門之前,秦風想了無數種可能,當然包括他現在眼裏看到的。然而,他隻覺得在這一刻所有的理智都被不斷湧上頭頂的血液擊碎,他唯一愛著的女人發絲淩亂地在匆忙穿衣服,文胸的一邊肩帶滑到胳膊上。床上的男人斯斯文文的樣子赤裸著坐在床上,見了秦風眼裏驀地一慌。
  文子終是沒有拉住他,秦風衝過去揪過那男人就摔到地上,到底是學生,哪裏是秦風的對手,楊程反抗了幾下就敗下陣來,宋渝汐撲過來哭著求他,可他哪裏還有理智,隨手拎起桌上的煙灰缸就砸了上去。
  後來還是文子上來抱住了他,秦風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麽衝動的一麵,險些就是一條人命。
  當二爺趕來時已經是滿屋狼藉。
  二爺對著他胸口就是一腳,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秦風:“我之前擔心你耽誤了人家一個好姑娘,沒想到是她險些毀了你。秦風,這幾年你跟著我,什麽風浪沒見過,我還跟人誇你做事沉穩,不衝動。前個老九當著那麽多人麵打你,你不是也忍了嗎?這又是怎麽了,不過是個女人,就是愛到骨子裏了,你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拚吧。更何況你跟了我,代表的就不再是你自己,你知不知道你這麽做隨時可能牽連很多人?”
  “二爺,我錯了,我扛。”
  二爺對著秦風胸口又是一腳:“你扛,你拿什麽扛。我辛辛苦苦栽培你這麽多年,眼下剛剛有點勢力,你卻因為一個女人要往牢裏去。秦風,你對得起誰了?”
  秦風到底沒有扛住,其實也是由不得他扛,文子扛起了一切,為了他。
  而他尊敬的劉叔,在四十六樓的天台上在蒼茫的天幕下失望地看著他:“小風,你知不知道自己手底下險些就是一條人命呀,他和那些人不同,他隻是一個學生,一個喜歡了你的女人的無辜的孩子,你怎麽下得了手?他們到底是改變了你呀。”
  那天晚上秦風站在樓下,抬頭看著家裏燈光微弱橙光盈盈,想來宋渝汐隻點了盞床頭燈。秦風在樓下站了很久,抽了一地的煙頭。他想了很多,翻來覆去地想,有關宋渝汐的和無關宋渝汐的,認識她之前的和認識她以後的,最後他終於狠狠地踩滅了最後一個煙頭,走上樓去。
  秦風打開門就看到靠著床坐在地上的宋渝汐,身子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柔弱而無助。然後秦風心就柔軟了下來,其實他自己也知道不關宋渝汐的事,她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秦風在心裏問了自己一次,能放得下她嗎,舍得放開她嗎?答案當然是,不。
  於是他走過去抱起她,撫摸著她的臉和哭紅的眼睛。
  而宋渝汐倚在他的懷裏,一句一句地重複著:“對不起。”
  秦風低下頭吻她,一個綿長而激烈的吻,一個用盡彼此全身力氣的吻。漸漸地他們躺到床上,宋渝汐被秦風壓倒身下。她睜大眼睛看著他和他眼裏掩飾不住的憂傷,秦風的右手握住她的右手放到她的頭頂,十指交握彼此糾纏。
  他看清了她眼裏所有的悲傷和驚訝,他說得那樣認真:“過去了,都過去了,現在隻有我。”
  然後他們認真而深刻地做愛,借由身體的疼痛或者歡愉去忘記那一眼夢魘。
  宋渝汐醒來時就看到秦風躺在病床上手裏握著她的幾縷頭發,明明看不見的眼睛卻直直地望向她。
  宋渝汐看了眼牆上的掛鍾,九點了。於是伸展了一下酸疼的身子坐起來:“餓不餓?”
  其實護士給秦風打過營養針,他並不覺得餓,但想到宋渝汐肯定餓了,就點了點頭:“餓。”
  宋渝汐站起身,穿好衣服,正要出門就聽秦風說:“把圍巾圍上,剛睡醒小心著涼。”
  “耳朵夠靈的。”宋渝汐衝他做了個鬼臉,圍上圍巾。
  揚子和老三剛好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見了宋渝汐趕忙迎上去:“哥怎麽樣了?”
  宋渝汐被他倆的緊張弄得一愣,心想這還沒做手術呢,你倆都怕成這樣,要是進了手術室你倆還站得住嗎?兄弟情深,你揚子當初死活非要他做這個手術。
  “剛睡醒,說是餓了。我去買點吃的,你倆吃什麽?”
  揚子拍了拍大衣上的褶皺:“還是我去買吧,這麽晚你去也不安全。哥想吃什麽?”
  “他沒說,隨便吧。”
  宋渝汐推門再次走進病房時,秦風壓根沒想到她回來得這麽快,還以為是護士巡房,所以臉上有些傷感的表情沒有收起,就那樣撞進宋渝汐心裏。
  看著秦風臉上不加掩飾的脆弱,宋渝汐突然明白,秦風不是不害怕,或者說他的害怕未必少過自己,他的背負比她多得多。但是對於他而言,最大的殘忍不是看不到,不是下半輩子都要生活在黑暗中,而是他給不了他想要給她的幸福和完成不了他心中記掛的使命。這個信念前所未有的強烈,哪怕是隻有一半的機會,他也願意冒險。
  見來人許久沒有動靜,秦風臉上的神色變了變,雲淡風輕地回了句:“渝汐?”
  宋渝汐應了聲,脫掉大衣和圍巾,做到他身旁的凳子上:“揚子說他去買吃的,我就回來了。”
  “哦。”秦風握著她的手,坐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有些蒼白,卻也是豐神俊朗、眉宇深邃。
  窗外的月光柔和,星光閃爍。各色的霓虹燈自眼前一路蔓延開來,直到目所能及處都是一片耀眼的斑斕。東京的夜晚注定繁華,卻是一種沉穩的喧囂,並不張揚也不糜爛,似乎是井然有序地按部就班。
  宋渝汐與秦風十指緊扣的手微微顫抖,手心裏全是薄汗。
  秦風更加用力地握住她,語氣急切地問:“渝汐,你怎麽了?”
  宋渝汐頭垂著,很用力地吸了口氣,再抬頭時眸光沉靜透著堅定:
  “風,我想要告訴你一件事。”
  “什麽?”
  “我當年離開的原因。”
  既然我們選擇麵對,選擇承擔,那麽讓我們不要留有遺憾,坦然地直麵生死磨難。
  秦風的心咯噔一下,腦子裏竟會出現短暫的空白,他尋找這個原因多年,有時候半夜醒來看著身邊熟睡的蘇晴都會在心裏問這個為什麽,為什麽宋渝汐會那麽狠心地離開他,他會不自覺地去猜測各種可能,卻始終無法說服自己。然而現在,在將要得知的時候秦風竟然有些手足無措。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隻能木然地聽著宋渝汐異樣的平靜的聲音。
  “風,我在楊程那件事發生的兩個月後離開你,不是因為還介意那件事,也不是因為不愛你了,而是因為我無法麵對你,無法麵對你對我的愛,我覺得自己不配,不拍和你在一起。”
  秦風猛地把宋渝汐拉進懷裏,狠狠地抱住她,聲音也是嚴厲:“不許你這麽說。”
  “風,你聽我說完,我怕我待會就沒有勇氣說下去了。”
  秦風想了一會兒,放鬆了懷抱。
  “風,你還記得那天晚上你回家,你和我說都過去,現在隻有你嗎?然後我們做愛,比任何一次都認真都仔細,因為我們都是那麽的害怕,也許是這樣我們居然都忘了做安全措施。兩個月後我發現自己懷孕了……”秦風的身子顫了一下,宋渝汐頓了頓:“可是,可我不知道那孩子是誰的……我……我不知道他是你的還是楊程的。我根本無法麵對你,他在我肚子裏一天一天地長大,時刻提醒著我做了多麽荒唐的錯事。而我看著身邊熟睡的你,一夜一夜地睡不著,整夜地枯坐。你對我越好,我就越愧疚,越難過,我連偷偷打掉這個孩子的勇氣都沒有。我想萬一這個孩子是你的,我怎麽能背著你殺了你的孩子之後,還安然地躺在你身邊。除了離開你,我想不到別的方法。”
  “好了,好了,渝汐,都過去了。”秦風懷裏抱著在此刻顯得嬌小而柔弱的女人,心裏的滋味前所未有的複雜。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拉扯他的心髒,竟然是抽搐一般的疼痛。
  這個為了他而隱忍而痛苦的女人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對他的愛,有很多時候你選擇離開,不是因為不愛對方,卻恰恰是因為深愛對方。
  “那天晚上我知道你看了我很久才睡著,我也知道你撐得多麽辛苦。天不亮我就跑了出來,隨便上了趟火車,到了陌生的城市也不敢告訴別人我在哪裏,連盈子都不敢說,我知道你一定會滿世界地找我,可是我不能讓你找到,剛開始也不敢往家裏打電話,給盈子和寧榕打電話都是用大連的電話卡。我用身上僅有的錢租了間房子安頓下來,然後就想無論如何孩子我不能要。我沒有一個認識的人隻能自己去醫院,做完手術兩條腿抖得不行護士扶著我上了出租車,我在屋子裏躺了一天一夜才有力氣下床。等恢複得差不多,我就去找工作,可是哪有設計院會要沒有畢業的學生,誰會相信我不是被學校請退的問題學生。實在逼得無路可走我硬著頭皮去最大的設計公司麵試,誰知道他們居然要我了,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渝汐。”
  “嗯?”
  “渝汐。”
  秦風一聲一聲地喚著她的名字,懷抱越收越緊,兩個人幾乎沒有縫隙。
  秦風這幾年也是曆經磨難跨過了很多溝溝坎坎才走到今天,其中的艱辛也是常人無法體會的。但是比起宋渝汐為了他們的愛情或者說為了他所犧牲的所付出的,他秦風似乎不曾做過什麽。
  而,三年後的重逢,他那樣帶她、逼她、怨恨她,卻在此時恍然發現自己有多麽愚蠢和可笑。他為難的恰恰是這世上最愛自己的女人。
  世事變化無常,給了愛情一份措手不及的磨難,宋渝汐選擇了承擔,而他呢?
  秦風的淚水落到了宋渝汐的手背上,啪嗒聲在靜謐的室內被擴大。
  兩個人都沒有懂,這一刻彼此心中的情感無法用語言描述,天荒地老也不過如此。
  秦風的淚水就那麽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有的砸到宋渝汐的手上,有的落到衣服上無聲地被吸了去。
  良久,宋渝汐抬起手去摸秦風的臉,她的指間微涼,觸到涼涼的淚水手上也是一顫,她笑了:“你一個大男人這是做什麽?”
  秦風握住她的手按上自己的心口,可憐兮兮說:“這裏疼。”
  他的心強勁有力地跳動著,宋渝汐覺得他們此刻心的距離是那樣的近,似乎從未分離。
  “秦風,你知道我為什麽告訴你這件事嗎?”
  “嗯。”秦風用力地點頭。
  宋渝汐又往他的懷裏蹭了蹭:“那就好。我相信你可以的。”
  秦風幹燥的大手在她的發上摩挲,說得那樣認真:“一定。”
  月光淺靜,天幕黑沉,時光正好。
  醫院裏始終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走廊裏偶爾有人走過的聲音和交談聲。
  秦風知道之前他百般追問宋渝汐也不肯告訴他這其中的原因,那是因為她不願意讓他內疚,她鐵了心不和他再有牽扯,不願意讓他覺得欠了她的,所以她守著這個秘密三年之久,一度打算永遠地埋在心裏。然而現在,她生生地揭開心裏的傷口,把過往的傷痛展示給他,是因為她要告訴他,你秦風欠我良多,必須用今生來彌補來償還。所以,秦風必須從手術室裏活著出來,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宋渝汐,有一個全心全意愛著他的女人,在等著他。
  秦風斟酌了一番,把宋渝汐拉到身前,在她的耳邊小聲說:“渝汐,其實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但是你能保證知道了之後不要讓任何人看出來你知道了嗎?”
  宋渝汐思考了一會兒才弄明白了秦風這句繞口令一般的話的意思,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後發現秦風看不到她點頭,於是握著秦風的手很認真地說:“好,我做得到。”
  於是秦風在她耳邊說了四個字,聽完後的宋渝汐怔在當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太過震驚是因為她從來沒想到回事這樣,半響過後宋渝汐才抱住秦風失聲痛哭,卻依舊沒有說話。
  天色漸晚,醫院裏走動的人越來越少。
  走廊的長椅上坐著兩個穿著半長大衣的中國男子,揚子和老三。揚子手裏拿著買來的便當和湯水,臉上的表情因為燈光的關係看不真切,身子卻是直直地倚在靠背上。
  老三不耐煩地皺眉,順手掏出煙來,抽出一顆叼到嘴裏才想起醫院禁止吸煙,又鬱悶地吐了出來,推了把身旁的揚子:“哥的一片深情估計折騰完了,你也別擱著裝雕塑了,趕緊進去送飯吧,這都多長時間了,飯都涼透了。“
  揚子習慣性地扶了扶眼睛,沒有動。
  老三急了:“操,怎麽成這副操行了,說說,剛才趴著門縫聽到他倆啥秘密了?”
  揚子瞪了一眼老三,溫潤的眼裏有那麽些許不滿,然後似乎又陷進了沉思中,眉心緊鎖思酌了半晌才開口,多少有那麽點傷感:“老三,你說這世上癡情的女人總共才多少,怎麽就偏偏這一根筋轉牛角尖的傻女人都讓咱們遇到了。以前我覺得蘇晴就夠一說了吧,今天見識了宋渝汐才知道居然會有這麽傻的女人。”
  老三側頭認真地看了眼揚子,嬉笑著說:“喲,怎麽聽起來有點酸酸的味道,敢情這癡情的女人都對著咱風哥,有人嫉妒了?”
  揚子哼了一聲:“我說那盈子勉強也能歸做這類女人吧,可惜對象也不是你。”
  “操,揚子,你怎麽這麽欠揍。對了,你什麽時候不叫蘇姐改叫蘇晴了?”
  揚子一怔,馬上無謂地笑了笑:“一時錯口,這你也計較。”
  “揚子你他媽這麽對兄弟就叫人心寒了,這麽多年我要是還看不出你的那點心思就真是木頭疙瘩了,你還跟我裝。當年你哥就喜歡她,現在你也栽裏頭去了,我說你們王家的男人怎麽都著了蘇晴的道兒了。”
  揚子眼睛眯了起來,試圖張嘴說點什麽,猶豫了半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三見他這副表情,嘴邊的笑容漸漸消失,輕輕地歎了口氣,便也不再說話。
  揚子摸了摸手裏的便當:“涼透了,我再去買份吧。”
  這一夜宋渝汐幾乎沒怎麽睡著,窩在秦風的懷裏順便胡思亂想。有時候淺淺地睡著,可秦風一下偏重的呼吸聲就把她驚醒,她窩在他的懷裏也不敢動,揚著臉去深深地注視他的睡顏,突然覺得天荒地老也不過如此。
  宋渝汐想起了看《長江七號》時寧榕在電影院裏和自己說的那番話,當時不過是開玩笑卻不料真的一語中的,宋渝汐從來沒有想過生活竟然真像電視劇一般充滿了戲劇化的高潮,她也從來沒有想過秦風脆弱沮喪的時候脫口而出的“使命”竟然是這樣,她從來不知道這個男人背負了這麽多,這麽沉重。走得這麽煎熬和辛苦,就在剛剛,秦風對她說了四個字,隻有四個字,輕若無聲一般在她耳邊低訴,因為這個秘密不可以讓別人知道,因為這個秘密關乎生死,宋渝汐真的是震驚,因為秦風告訴她:“我是警察。”
  雖然不情願,但天還是亮了。宋渝汐見到了傳說中的吉田教授,標準的日本老頭,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刻板而嚴謹。可是她卻一句關於手術的話都問不出口,日語在這個時候全部還給了老師。
  宋渝汐傻傻地站在一旁,秦風握住了她的手,那樣的用力,然後湊到她耳邊說了兩個字:“等我。”
  話音一落他就被推進了手術室,啪的一聲燈亮了,然後一切沉寂。
  等待永遠是蝕人心肺的蠱蟲,用時間的牙齒一寸一寸地啃噬著你的耐性和堅忍。
  揚子安靜地坐在宋渝汐對麵,不說話。老三頻頻地往吸煙區跑,帶著一身煙味地回來看一眼手術室的燈,然後接著去抽煙。
  宋渝汐坐在那裏,腦子裏空落落的一片,其實她很努力地想回憶起她和秦風過去的點點滴滴,生活裏的溫馨的片段或者惡言相加的爭吵,哪怕是一點瑣事也好。可是她費盡全力卻什麽也想不起來,意識似乎停留在了,秦風昨晚和方才對她說過的兩句話上,不過六個字,湊起來卻是“我是警察,等我”。宋渝汐抱著自己的胳膊卷縮在凳子上,心裏唯一的信念就是記住秦風的承諾並且相信他。
  走廊裏來來往往的人,或悲或喜或行色匆匆,醫院本就是濃縮了人間百態的小世界。
  時間漫漫,苦等無邊,而等待可以使人麻木,所以當手術室的燈滅了的時候,宋渝汐還愣在那裏沒有反映,直到揚子叫了她幾聲才回過神來,立馬瘋了一般撲了上去。吉田教授很欣慰地衝他們點了點頭,注意,不是搖頭。
  宋渝汐的眼淚瞬時決堤,嘩嘩地流了出來。然後她很沒有形象地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如同得不到糖果的孩子一般,生生將中國人的臉丟到了日本。
  麻藥藥效過了,秦風就醒了過來。眼睛被重重紗布包著依舊看不到東西,但他聞得到那個人的味道,知道她沒有離開。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過來給我抱抱。”
  然後他就很無奈地聽到了老三該死的笑聲:“哥,你確定你要抱我?那日本老頭是不是手術刀沒拿住,切了不該切的東西?”
  秦風很無語,擺擺手說:“給我口水喝。”
  老三乖乖地倒了杯水端過去,扶起秦風喝了幾口水:“宋渝汐回去洗澡,順便換身衣服,我聞著她快臭了。她走的時候估計我在睡覺,就把大衣給我披上了……嗯,哥,你鼻子夠靈的呀。”
  秦風嘴角動了動,覺得自己做大哥這麽多年還沒有這樣丟臉過,冷冷地說:“給寧榕打個電話,問問她什麽時候的飛機,去接她。”
  老三的手一抖,趕緊討好地湊過去:“哥,你看她一個專業導遊,出國那是家常便飯,不用人接的。”臨了還補充了一句,“我們不應該質疑她的專業素質。”
  秦風剛做完手術,沒有力氣和他貧:“老三,我剛才的話裏有和你商量的意思嗎?”
  老三臉色一黑,立馬老老實實地憋著嘴應了聲:“好,我去。”
  三個星期後,卡哇伊的護士一點一點地揭開秦風眼前包著的紗布,盡管室內拉了厚厚的窗簾但他還是不適應地流出了眼淚,看得老三張大嘴直歎,終於看到風哥哭了。
  秦風眯著眼睛適應了一會兒,努力地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女人,笑著說:“喂,你哭得真醜,笑一個。”
  “操,哥,宋渝汐這算是哭得漂亮的啦,還有更難看的。可惜您老人家昏迷不醒沒看到,簡直是技驚四座,吉田那老頭也算是見多識廣吧,我看他下巴都要掉下來了。”老三在宋渝汐凶狠的眼神下一氣嗬成地說完了這番話。
  秦風嘴角揚了起來,看著宋渝汐:“是嗎?”
  老三搶著說:“是。”
  宋渝汐憋著嘴,直愣愣地站在那裏也不說話。
  寧榕推了她一把:“喂,小汐子,傻了?”
  老三瞥了寧榕一眼:“再傻也傻不過你。”
  寧榕不幹了:“咦,我說,你是不是男人?怎麽沒事找事呢,我招你惹你了?”
  秦風和揚子對了下眼神然後笑了:“寧榕,他這樣多半是心裏有事,我比較好奇你倆這一路上發生了什麽?”
  揚子附和道:“是呀,我也好奇。寧榕,給我們說說。”
  寧榕嘴還沒張開就被老三拽著胳膊拖了出去,還不住地叫喊:“喂,你拉我幹什麽,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兒,喂,老三,你放手……”聲音漸行漸遠,揚子哈哈大笑後比較識相地退出了房間。
  原本吵鬧的室內突然地安靜下來。吊針滴落的滴答聲,一下一下的,異常清晰,窗外依舊車水馬龍,走廊時有人聲。
  秦風拉過宋渝汐的手,溫柔地摩挲著,輕輕地說:“怎麽不說話?”
  宋渝汐仰起臉,臉上淚痕未幹,雙眼紅腫,一副淒楚的可憐相。
  秦風把她拉進懷裏,抱著她:“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宋渝汐伸出雙手回抱他,嚴肅地說:“風,我一直在想,我這個樣子會不會顯得比較有內涵?”
  秦風愣了一下,然後就看到了宋渝汐嘴角藏不住的壞笑,於是憤恨地撓她癢。
  宋渝汐手腳並用不住地求饒,大聲說:“我要不這樣老三準得笑我,沒完沒了的。呀,我不敢了,秦風你……好了好了,我不是為了和你孤男寡女才出此下策嗎?”
  秦風這才停手,眯著眼睛問:“是嗎?”
  “是。”宋渝汐討好地往他身上蹭,“說,這個計策好不好,你喜不喜歡?”
  秦風在她額頭上響亮地吻了一下:“喜歡。”
  宋渝汐揚著臉看著他傻傻地笑:“我聰不聰明。”
  秦風還沒答話,揚子敲門進來,手裏拿著電話遞給秦風:“二爺。”
  宋渝汐臉上依舊在笑,手卻不自覺地在下麵握緊,當然她沒有忘記答應過秦風什麽,她也相信自己可以做的。
  秦風接過電話,恭敬地叫了聲:“二爺。”
  “阿風,今個真是雙喜臨門,我前腳剛下了飛機,揚子報喜的電話就來了,你也知道日本那邊我不方便過去,不然一定去看你。”
  秦風那雙向來冷淡清傲的眼睛黑如深夜,所有的情緒都藏在那夜色無邊中,了無蹤跡。麵色如常:“二爺,您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裏。”
  “好。”
  “二爺這次的生意談成了?”
  “嗯,要不我怎麽說是雙喜臨門呢。”
  秦風的嘴角抿出一絲微笑:“二爺,咱哥倆可是好長時間沒有一塊喝酒了。”
  “你小子還不算太渾,總算沒色迷心竅,等你回來時吧。”
  掛了電話揚子就出來了,宋渝汐和秦風兩兩相望對視了一會兒相互會心一笑卻什麽也沒有說,也不能說。
  回程的路上老三和寧榕一直在別別扭扭地互相冷嘲熱諷,卻對誰也不肯說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秦風派出了三八小組組長宋渝汐同學三探虛實,誰知道一向大嘴巴的寧榕不知道被老三怎麽調教的,居然嚴守機密,打死不說,宋渝汐多次無功而返,心情十分沮喪。
  秦風用美人計誘惑空姐給宋渝汐要了一大瓶可樂後,她才喜笑顏開。
  揚子看著越來越幼稚的四個人,無奈且無語。
  宋渝汐見秦風一直盯著自己看,深亮幽燦的眸子裏輕柔一片情深可見,她伸手遮住了秦風的眼睛:“別看了,眼睛才好歇會兒吧。”
  秦風握住她的手順勢就送到了嘴邊親了下,很無賴地小聲說:“我就喜歡看。”
  宋渝汐瞪了他一眼,然後暖暖地笑了:“乖,閉上眼睛睡一會兒。”
  秦風還沒說話,寧榕的大嗓門就憋不住了:“俺的娘呀,這場麵太溫馨,太感人了,含糖量太高了,我的午飯在胃裏翻騰,不行了,不行了,空姐,現在可以去衛生間嗎?”
  “非常抱歉,這位乘客,飛機馬上要降落了請您留在座位上不要走動。”盡責的空姐還關切地遞給了寧榕一個紙袋,方便嘔吐的。
  宋渝汐玩心大起,仔細而認真地打量一番寧榕,看得寧榕一臉莫名其妙之後又轉向老三:“行啊,你小子,速度夠快的,這麽快我們寧榕就有了。”
  寧榕劈手要打過去被秦風攔了下來,隻能幹喊:“小汐子,你個小禍害,老娘的玩笑你都敢開,看待會下了飛機不把你拐窯子裏賣了。”
  老三也是一臉不滿,衝秦風說:“哥,你管管她,不是什麽玩笑都能開的。”
  秦風看著宋渝汐問她:“你是在開玩笑嗎?”
  宋渝汐答道:“我是認真的。”
  秦風無奈地衝老三攤攤手:“你看……”
  老三瞪大眼睛氣哼哼地看著二個半晌,憤恨地別過頭去,
  揚子把玩著手裏的紙懷,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風哥的康複,似乎不是這場磨難的結束,卻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對勁。這個時候,他又想到蘇晴,幹練的短發明麗的眼睛和她執著的愛,如今看來,她的離開未嚐不是一件好事。也許在外人眼裏他們這樣的生活刺激而享受,是值得羨慕的,可是隻有經曆過的人才知道其中的艱辛,站在現在的這個位置腳下踩著的是多少人的屍骨和尊嚴,恐怕沒有人算得清楚,而這光亮外衣下的落寞又是誰人能體會的呢?也許當你得到了想要的,站在了一定的高度上,反而迷茫了,因為突然之間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了。
  剛出機場,宋渝汐就被眼前這陣仗震住了,深刻地體會到了“生活就是電視劇”這句話的禪機。一輛加長款的豪華黑色轎車後麵跟著一排黑色奧迪停在那裏,把候機廳前的道占得滿滿的,車的旁邊站著若幹穿著黑色西裝、黑色風衣、黑色皮鞋的短發男人訓練有素地一字排開。
  宋渝汐側眼瞥了下同樣被震到無語的寧榕,小聲問秦風:“這是在拍電視劇嗎?”
  秦風笑了,拉著她的手邊走邊問:“想不想當女主角?”
  宋渝汐往四周看了看,發現圍觀的群眾還是不少的,低低說:“不好吧,太招搖了。”
  秦風點點頭,對揚子說:“讓他們先回去,咱們還是不見光的好,這也太過招搖了。”
  揚子應了聲,走過去和為首的人說了幾句又跑了回來,湊到秦風跟前說:“風哥,這是二爺的意思,給您接風的。”
  秦風從容幽亮的眸光一閃,沉了片刻。
  老三說:“哥,二爺這是好意不好不受吧?”
  是呀,這麽隆重的迎接就是要告訴底下人他有多久重視秦風。
  宋渝汐握了下秦風的手:“去吧。”
  老三看了眼宋渝汐又不著痕跡地移開了目光。
  秦風回握著宋渝汐,把她的手包在掌心:“你呢?”
  “我和小榕去看看盈子,就不跟你去了。”
  “好,晚上給你打電話。”

  第十二章愛情值得守候
  她總算鬆了口氣,轉過臉恰好看到他濃黑的雙眸也在看著自己,仿若世間繁華三千,他卻隻看到了眼前這一方瀲灩,繾蜷心田,穿過了漫漫人生,長河歲月,自此永生不忘。
  一路上寧榕和宋渝汐各自想著心事也沒怎麽說話,到了盈子店裏已經是下午兩點多,店裏沒有幾桌客人,盈子抱著電腦蜷在沙發奮戰跑跑卡丁車,心無旁騖目不轉睛還是單北提醒才看到了宋渝汐二人。立馬跳起來:“我還以為晚上才能到呢,怎麽這麽快。”
  寧榕給自己倒了杯水:“得,盈子人是沒去機場沒看見那個場麵,就跟拍電視劇似的,那一排黑壓壓的轎車那叫一個壯觀,一排黑衣服男子一看就是混黑道的,當時我就想跟著小汐子能混個配角也好,加長林肯咱坐不了,後麵那一排奧迪怎麽也得坐坐吧。誰知道她這沒用的小廢物,拉著我坐出租車回來了,還是那種藍燈可以刷公交卡的。”
  宋渝汐好笑地看著寧榕:“合計你這一路沒不怎麽說話,是在恨這事兒呢?”
  “那你看呢,這事兒還不夠老娘氣憤的?”
  “得,是我高估你了,還以為你是揣著老三那點事在琢磨呢。”
  盈子說:“小榕和老三怎麽了?”
  “我們沒事。”
  宋渝汐一臉壞笑:“盈子你看看,這都合稱我們了,還說沒事,據我分析,小榕和老三從機場到醫院的路上發生了不為人知的、不可告人的秘密,還是桃色裏帶著點點香豔那種。”
  “才不是你想的那種,我們不過是……”寧榕在宋渝汐和盈子過於期待的眼神裏頓住了話頭,狡猾地看了看一臉狡詐的三人。“總之,我們沒事,不要妄想從我這得到任何情報,共產黨人寧死不屈的正派作風就在這裏。”
  “盈子,你看看,她一路都這樣,是不是病了。”
  “我怎麽看著像是春天到了,有人春心蕩漾了。”
  “得了,這話題打住吧。盈子,給弄點吃的唄,飛機餐簡直不是人吃的。”
  傍晚的時候,宋渝汐一進家門就看到母親張羅了一桌飯菜,笑眯眯地等著她。
  宋渝汐摸了摸剛在盈子那填飽的肚子打了個飽嗝,誰料母親熟視無睹拉著她坐到飯桌前,關心地問:“餓了吧。”
  宋渝汐看了看屋裏,問道:“媽,我爸呢?”
  “出去買水果了,一會兒就回來,對了,秦風過來吃飯嗎?”
  “不了,他今天有事。”
  母親摘了圍裙,語重心長地說:“渝汐,媽不是要拆散你們,可是……可是秦風他就不能做點別的。”
  “媽。”
  “你說說,但凡是正經人家,誰會把姑娘嫁給他們這樣的人?”
  “媽。”宋渝汐其實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麽,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卻又什麽不能說:“媽,你相信我,再給我們點時間會馬這個問題解決的。”
  恰好這個時候父親拎著一袋芒果回來了:“渝汐回來了,餓了吧?”
  宋渝汐違心地點了點頭:“餓。”
  有父親在場剛才的話題自然不會繼續,吃過飯後母親去看她天天必看的肥皂劇,宋渝汐攬下了刷碗的任務,順便運動一下她的胃。
  秦風的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宋渝汐急忙跑進房間去找電話。
  秦風那邊很吵,背景音和說話聲不絕於耳,可是他的聲音隔著聽筒隔著距離卻是那樣地清晰在心:“吃飯了嗎?”
  “剛吃完,你呢?”
  “還沒開始呢。”
  “風,少喝點。”
  “嗯,知道,你早點睡,明天過去找你。”
  “嗯。”
  要說的話已經說完,有些話又不能說出來,但兩個人握著電話卻都舍不得說那聲再見,濃濃的眷戀,沒有因為劫後重生而變淡,卻仿佛是歲月沉澱下的老酒,越加香濃纏綿。
  直到有人來叫秦風,他才不得不說:“渝汐,我要掛了,你早點睡。”
  “嗯。”宋渝汐想了想又加了句:“風,你要小心。”
  秦風堅定的語氣傳過來:“我知道。”
  夜色正濃,月色剛好,竟是個沒有星星的夜晚,一片黑陳的天幕上隻得那一彎明月閃亮,似真似幻地朦朧光亮裏,黑夜也柔情了幾分。
  宋渝汐開著床頭燈,翻看著厚厚的一摞小時候著迷過的偵探書,從波洛到格林兄弟,從福爾摩斯到亞瑟羅平……兵與賊的遊戲自古使然,而懲奸除惡似乎是故事中永恒不變的主題,而無一例外地都是壞人被戰勝、好人笑到最後的結局。小時候宋渝汐就不太喜歡福爾摩斯的一板一眼,反倒是十分崇拜亞瑟羅平,那位盧布朗筆下的俠盜,不按套路出牌劫富濟貧的聰明人。
  宋渝汐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秦風,也想到了他要麵臨的危險。心裏還是害怕的。因為二爺是那麽不可捉摸的人。
  到了這個時候,宋渝汐還是覺得發生的這一切很不真實,就連秦風說的那四個字都像極了電影裏的台詞,似乎是梁朝偉在晴空烈日下對劉德華說過的。宋渝汐想了想,發現即便是以前和秦風在一起的日子裏,她也從來沒有試圖了解過他在做什麽,唯一的一次還是關於那杯星巴克咖啡引發的事件,現在想來秦風那句莫名其妙的欲蓋彌彰的“你非得這麽說話嗎,這就是你給我的信任”。似乎說得很有出處。原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眼見著宋渝汐對自己的誤解卻又不能說出原因,真是夠為難的。
  自秦風手術前的那天晚上他們彼此坦白之後,秦風就再也沒有提到過這件事,但僅僅那四個字就已經足夠了,宋渝汐全然地相信他,也相信他許下的諾言,他們,真的會幸福。
  但是,二爺那樣的人,真的是秦風可以對付的嗎?他臥底在二爺身邊這麽多年,到底在做什麽,又將做什麽?
  於是,宋渝汐又把《門徒》看了一遍,用吳彥祖帥氣的臉告訴自己,臥底是會笑到最後的。
  在一晚宋渝汐睡得不好,天剛亮就醒了,心有不甘的在床上翻騰了幾個來回悲哀的發現還是補覺無望怎麽也睡不著,這才認命地起床,洗臉刷牙做了全家的早飯後時間還是很早,隻好無聊地打開電視看早間新聞。
  股票飛升油價飛漲伊拉克阿富汗依舊很亂,轉到本市新聞的時候,宋渝汐驚奇地發現畫麵裏的人,她居然是認識的,二爺穿了件很正統的手工黑色西裝白色襯衫稀露出手腕上的大顆佛珠,談吐優雅麵容俊朗,眉目間的霸氣收斂了許多。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準會認為他是商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價優績高的潛力股,年輕有為的鑽石王老五,新聞上說二爺作為開發商投資的樓盤,大賣贏利過億,主持人吹噓了一通二爺的遠見和實力,二爺感謝了一下父老鄉親,規劃了一下下一步的計劃,主持人最後總結性地說:“劉先生這麽年輕就能有這樣的成就真是令人欽佩。”宋渝汐抖了抖,年輕?怕是在很多人眼裏二爺是父輩一樣的人物,他的手段、他的威嚴讓大家忘記了他原來是很年輕。
  這是什麽世界,黑道大哥居然上了電視。宋渝汐關了電視仔細地琢磨了一番,覺得暴風雨真的要來了,不知道二爺的勢力究竟盤根交錯到了什麽地步,以往他們投資搞地產都是很低調的,暗地裏動用關係從城建局的審批開始到最後的銷售環節一路綠燈,又怎麽可能不贏利不賺大錢呢?但這一次居然於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高調亮相,不知道是不是勢力太得真的可以無所顧忌了。
  這個時候,秦風在做什麽,在想什麽?
  秦風的電話恰好打了過來,聽聲音是剛剛起來還有些沙啞:“起床了,小睡豬。”
  宋渝汐嘟著嘴:“早就起來了,你才大睡豬呢。”
  “完了,寧榕會上樹了。”
  宋渝汐大笑:“你心情不錯啊。”
  秦風嗯了聲,“今天想去哪裏?”
  “不知道,失業人士無處可去。”
  “半小時後你家樓下等。”
  宋渝汐穿了件白色短款羽絨服,圍著寬大圍巾戴著毛茸茸的帽子蹦蹦跳跳地出現在黑色奧迪和黑衣秦風麵前,向他綻開最最明亮的笑容,深深的酒窩和粉紅的臉頰不勝嬌羞。
  秦風把宋渝汐拉過來捏著她的臉,捏到齜牙叫嚷才放手,順手把這個大粽子抱在懷裏。
  宋渝汐在他懷裏亂叫:“你個登徒子,放開我。大色狼,大壞蛋。”
  秦風也不說話也不動,就那樣抱著軟軟的宋渝汐,站在冬日清朗的陽光明淨的天空下。
  宋渝汐小聲說:“別鬧了,我媽在上麵看著呢。”
  秦風猛地鬆了手,抬頭望去卻發現連個人影都沒有,再看宋渝汐一臉得意地笑,指著他說:“秦風,你不怕我,怕我媽?”
  秦風開了車門把她推進去,自己繞過車前坐進駕駛座,眉目不動地發動車子,“你媽級別比你高多了。”
  “哼。”
  “吃飯了嗎?”
  宋渝汐看了眼表,北京時間十點整:“早飯吃了,午飯沒吃。”
  “想好去哪了嗎?”
  宋渝汐瞪了秦風一眼:“不是你想嗎?”
  “那逛街吧,我要買衣服。”
  “好,真有創意。”宋渝汐轉念一想,“不對呀,秦風,怎麽覺得這句台詞是我的呢。”
  秦風側目笑了笑,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
  宋渝汐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口,“二爺上電視了。”
  秦風眼角微微上挑,依然平靜地說:“嗯,二爺這次的動作不小。”
  宋渝汐道行還是不夠,做不到像秦風這樣語若雙關旁若無事,心裏怦怦地跳,也不敢多說話,生怕被人裝了竊聽器,說漏了什麽害了秦風。
  秦風依舊目不斜視地開車,隻是一隻手溫暖地握住了宋渝汐的手,語氣還是那樣:“對了,說起來那個樓盤的方案還是你們院設計的呢。”
  “啊。”宋渝汐仔細地回想了一下,”你說的是那個一片板樓連貫起來的那個小區?”
  “嗯。”
  宋渝汐無限沮喪地說:“這樣的方案都能大獲成功,中國的設計沒有出頭之日了。”
  秦風好脾氣地安慰她:“不會,不會,中國建築界還有你呢。”
  宋渝汐大笑:“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當秦風拉著宋渝汐的手走在商場裏的時候,時間仿若從來不曾流轉,他們似乎從來沒有分離,還是三年前青澀有餘的少男少女,歡樂多過煩惱,生活明快亮麗,愛情溫馨甜蜜。那時候他們也逛大商場,隻逛不買,秦風對於穿著向來沒有要求,十幾塊錢的地攤貨也能穿出英俊瀟灑來。而宋渝汐隻試不買,實在喜歡了就記下貨號,到網上找打折的代購來買。
  秦風捏了下宋渝汐的手,轉過臉來,看著她:“想什麽呢?”
  “憶苦思甜呢。”
  沒想到秦竟然也點了點頭,認真地說:“是呀。寶貝,咱們苦盡甘來了,咱們有錢了。”
  宋渝汐斂眉嘴角勾出輕盈的笑容,湊到秦風耳邊小聲地說:“花的是不是公款?”
  秦風眉梢微挑,淡淡地笑,也是小聲說:“必要花費,必要花費。”
  宋渝汐拉著秦風的手大步流星地走:“走,腐敗去。”
  大型商場專賣店五花八門,商品琳琅滿目,宋渝汐站在中庭,揚著臉問秦風:“去哪家?”
  “今天聽你的,給我買件衣服就行。”
  “好吧,班尼路還是佐丹奴?”
  宋渝汐想了想:“班尼路吧,牌子。”
  於是真的去了班尼路,導購小姐一如既往地花癡地盯著秦風看,完全忽略了宋渝汐的存在。
  秦風竟然認真地挑選起衣服,拿件黑色的毛線毛衣問宋渝汐:“怎麽樣?”
  宋渝汐拿了件淡粉色的遞過去:“別穿黑色了,試試這個。”
  秦風乖乖地接過來進了試衣間,不一會兒晃了出來,小聲地說:“太嫩了吧。”
  導購小姐立刻說:“不會,不會,您穿什麽都好看。”
  宋渝汐抖了抖,“是挺像GAY的,你說你和二爺是不是?”
  秦風一個頭瞬時有兩個大。逛到一半,秦風接了個電話,放下電話,想了一會對宋渝汐說:“晚上慶功宴,二爺讓你也去。”
  宋渝汐的笑容凝在了嘴角,眸中幽幽一晃,笑著說:“好呀,那先回家換件衣服吧。”
  秦風攬過她:“買一件吧。”
  宋渝汐小聲嘟嚷:“必要花費,必要花費。”
  傍晚時分,天邊晚雲長飛,透過夕陽的餘暉暖意連綿,城市夜晚的喧囂剛剛上演,霓虹燈琉璃紛彩五光十色,煞是亮麗。
  宋渝汐對著鏡子把粉擦了又擦,秦風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裏:“別擦了,再白就成日本藝妓了。”
  秦風的手幹燥而溫暖,宋渝汐的眼神漸漸定了下來:“好了,走吧。”
  宋渝汐的腳剛著地就被長裙絆了一下,高跟鞋扭了扭,幸好秦風眼疾手快抱住了她,藍色的長裙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宛若長虹一般。秦風攏好宋渝汐耳邊垂下的碎發,把外衣脫下來給她披上,攬著她的腰一同走了進去。
  城裏最豪華的酒店頂樓的旋轉餐廳被包了下來,十桌奢華的酒席,商界政界頭有臉的人物來了不少,二爺的聲名更勝。
  那晚的宋渝汐無疑是美麗的,褪盡稚氣之後的成熟,滄桑曆盡之後的沉澱,一襲曳地露背的長裙,v字領口露出大片雪凝一般的肌膚,碎鑽頭箍挽了蓬鬆的發髻垂在頭後,垂眸柔靜,帶著一絲月華般的光芒。
  二爺笑容滿臉地看著宋渝汐:“原來是個美人,之前把你當成小姑娘是二爺走眼了。”又對秦風說:“原來你小子是被美色所迷呀。”
  宋渝汐遞上一方古玉,晶瑩剔透雕工精細,恭敬地說:“二爺謬讚了,恭喜二爺。”
  二爺一揮手身旁的保鏢接了過去:“到二爺身邊坐。”
  坐定之後宋渝汐小聲說:“二爺,我長這麽大沒見過這麽大的場麵,還是讓我坐遠點吧,您看那還有攝像的,多丟人呀。”
  二爺年輕的臉上光芒冷靜:“你這姑娘不說話就不會露餡,指不定這會兒很多人都在那猜測這是哪家的名媛呢?”
  宋渝汐不好意思地捂著嘴笑了。
  開席的時候,二爺端著酒杯站了起來,倒也沒有了電視上那種刻意收斂後的謙遜,整個人清然冷淡豐神峻淩,聲音低沉:“謝謝各位賞臉,先幹為敬。”
  這頓飯宋渝汐吃得是小心翼翼的,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怠慢。二爺帶著秦風挨個桌子敬酒,秦風更是兢兢業業地把白酒當白水喝。
  遠遠看去,那個挺拔的身影高大非常,周身逆著淡淡的燈光,氣定神閑。讓人也不自覺地心神安定。
  揚子對宋渝汐舉起灑杯,很誠懇地說:“人靠衣裝。”
  “謝謝。”
  期間宋渝汐去了趟洗手間補妝,在橙黃的燈光下潛靜地微笑。想來想去還是那句人生如戲,她和秦風的故事也夠寫本書編部電視劇了,先是年少無知的青春片,然後是瓊瑤式的愛情片,到現在成了鬥智鬥勇的警匪片了。可惜了她宋渝汐自詡遍覽偵探小說卻也隻是最後這部大戲裏的一個小小配角,連秦風到底要做什麽怎麽做什麽時候做都不知道。但為了他的安全,她情願自己什麽也不知道。
  宋渝汐一推開門就看到老三倚在女廁旁的牆上眉峰愁愁地思量著什麽。
  推了他一把:“喂,在這做什麽呢?”
  老三低聲說:“等你。”
  宋渝汐笑著看他,卻發現老三一向不著調的臉上十分嚴肅,眼睛裏濃黑的沉沉一片,不由也正色道:“有事嗎?”
  老三沉默了半晌,煩躁地不斷地撓頭。讓宋渝汐不由地遐想這小子是不是愛上自己了,兄弟妻不可戲呀。
  “你不說我可是要回去了。”
  老三急了拉了一把宋渝汐,聲音輕到不能再輕:“你認識劉處嗎?”
  劉處?宋渝汐愁眉想了又想,隻得搖搖頭:“不認識。”
  老三仔細地盯著宋渝汐捕捉她臉上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卻頹唐地發現她說的似乎是實話:“那就沒事兒了。”
  “沒事了?”
  老三瞪了一眼白癡相的宋渝汐一眼,轉身走了。
  留下宋渝汐在原地愣愣地呆了半晌,心裏卻是著實地驚顫了一回,劉處和秦風所說的劉叔是不是一個人?無間道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開演了。
  然後宋渝汐覺得既然自己給人的印象已經不大精明了,不如索性一直傻下去的好。
  宋渝汐回到廳裏時,秦風和二爺一圈酒已經敬完,秦風傾身向前在二爺的耳邊說著什麽,底下人的眼睛裏都或多或少地藏著點各色的情緒,隻是埋得太深不大明顯。
  見宋渝汐回來,二爺抬起頭對秦風說:“我說她走不丟的,你瞎擔心個什麽勁。”
  宋渝汐靠在秦風臂彎,嘴角的笑意越揚越高:“二爺在這,你倒是給我說說,是不是覺得我傻配不上你了?”
  秦風無奈地保證:“沒有,你又瞎說什麽。”
  “還說沒有,你看看你這個眼神,明明就是在說看你都傻成什麽樣了。”
  一桌子人頓時哄笑一團。想秦風平時是什麽樣的人,連唇角笑起來都是冷鋒淩厲,哪裏見過他費力地向別人解釋什麽,又哪裏見得到如此柔情的一麵,倒也真是新鮮。
  二爺也是滿臉的笑:“阿風,還當你對渝汐多麽好呢。”
  宋渝汐立刻撅著嘴附和:“可不是嗎,你看看,二爺都看出來你對我不好了。”
  秦風薄唇微抿,臉色收得越發的緊,眼裏帶出犀利的寒光,就在大家為宋渝汐不知分寸擔心的時候,秦風很正經地說:“二爺你別信她,她昨個今早還非說咱倆是同性戀呢。”
  二爺連帶著一桌子的人愣了一下,立刻爆發出更為歡暢的笑聲。
  宋渝汐憤憤然地在底下掐了一下秦風的大腿,疼得他齜牙咧嘴。
  坐在二爺左手邊的人指著秦風對二爺說:“二爺,這人真的是秦風嗎?”
  二爺也是正在興頭上,一本正經地說:“別說你懷疑,我有時候都覺得這小子性格分裂。分為有宋渝汐在的時候和沒有宋渝汐在的時候。”
  又有一個好事者蹦出來說:“早就聽說風哥一片深情隻為一個人,原來這世間還真有這麽個女人能把風哥這座萬年冰山融成了水呀,真是太長見識了。”
  老三總算沒有辜負這樣熱鬧的場麵,總結性地陳辭:“傻人有傻福。”
  揚子推了他一把:“喲,你小子越來越精辟了,給哥幾個說說怎麽曆練的。”
  宋渝汐插嘴:“自然是被寧榕訓導過的,強將手下無弱兵嘛。”
  老三大叫:“宋渝汐,你傻的是不是?”
  秦風笑嘻嘻地幸災樂禍:“看吧,不止我說你傻吧。”
  宋渝汐和秦風在桌子下麵十指緊扣,彼此溫暖。他們都知道,宋渝汐越傻就越安全。
  酒席吃到深夜才結束,宋渝汐在一樓大廳裏奢華的水晶吊燈下擺弄著桌上的火柴,一根一根地點燃再默默地看著它們熄滅,那藍光一閃的瞬間竟是整個過程中最最炫目美豔的時刻。
  二爺和秦風談了約莫半小時才前後腳地出現。宋渝汐也恰好折騰完一盒火柴,迎了過去。
  二爺微微昂首,神態間頗有睥睨天下的氣勢:“阿風,和渝汐回家吧。”
  秦風攬著宋渝汐恭敬地說:“那我們走了,二爺。”
  坐進車裏隔離了外間幹冷的冬日天氣,宋渝汐總算鬆了口氣,轉過臉正好看到秦風濃黑的雙眸也在看著自己,仿若世間繁華三千,他卻隻看到了眼前這一方瀲灩,繾綣心田,穿過了漫漫人生,長河歲月,自此永生不忘。
  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兒,沒有說一句話,卻也恰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最後還是宋渝汐伸手把秦風的臉扳了過去:“好了,回家再看吧。”
  秦風笑了笑,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問:“餓不餓,要不要順道吃個飯。”
  “得了,我穿成這樣還是回家吧。回家給你做西紅柿湯。”
  “好。”
  這一夜宋渝汐睡得極為安穩,因為身旁的人令她無比心安,這世間坎坷磨難不斷,但宋渝汐相信她和秦風可以走下去,也走得下去。
  她轉過頭看著睡熟中的秦風,輪廓分明的臉龐線條竟有些柔和的暖意。他的睫毛好長像一把小扇子一樣垂在那裏,宋渝汐忍不住吹了口氣,竟然真的有幾根迎風動了動。
  秦風突然睜開眼睛,睡眼朦朧地不滿地看著宋渝汐:“把我吹感冒怎麽辦?”
  宋渝汐笑了,捏了下秦風的臉:“你真是越來越幽默了。”
  “謝謝。”
  宋渝汐窩在秦風懷裏小聲說:“風,昨天老二問我認不認識劉處。”
  秦風的身子一僵,神情霎然峻肅,眼峰驟然淩厲,黝黑的眼底冷冷的寂靜。
  他把老三最近的表現想了個仔細,終於尋到了一處間隙,怕是上次同劉叔的見麵被他發現了。那時候他眼睛還看不見可是手裏確實有急事需要匯報,這才冒險見了劉叔,卻不想到底還是出了紕漏。隻是不知道老三把事情想到了什麽地步了。
  宋渝汐見秦風這副樣子才覺得事情不大簡單,心裏也跟著擔憂起來。
  沉默了半晌,秦風才柔聲問:“你和他怎麽說的?”
  “實話實說呀,我本來也就不認識。”
  秦風點點頭,過了一會兒低聲說:“渝汐,你怪不怪我什麽都沒告訴你?”
  宋渝汐搖了搖頭:“不怪。風,你隻要知道一點,我相信你就行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嗯,我知道。渝汐,其實老三說的人是劉處長。”
  宋渝汐一愣,反應了一下隨即咬牙切撕地壓低聲音說,“就是他讓你去做臥底的?”
  秦風揉了揉她的頭發:“是我自願的,你可別怨劉叔呀.”
  “你怎麽那麽傻呀?”
  “我不傻能看上你嗎?”
  那天之後一連一個月秦風都沒有出現,起先還打過幾個電話,電話裏隱約說起有一段時間不能與她見麵,後來便是音信全無。宋渝汐心裏大致猜到是為了什麽,一定是與他臥底的那件事有關,隻是她卻不好問,更幫不上忙,隻能更加地為他擔心。
  每天早早地就睡下,因為心神不寧做什麽事情都心不在焉,頻頻出錯。燒水能燙到手,喝水能摔碎杯子,煮飯能忘記插電……兩眼無神地對著電腦半天也不知道要做什麽,往日裏五彩繽紛的CAD圖此刻都失了色彩,隻是一根根沒有任何意義不再重要的線條。她幾分鍾看一眼電話已經變成了習慣,聽到任何一點響動都以為是電話在響,滿懷希望地拿起來看可是卻屢屢失望。躺在床上卻又夜不能眠,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橙黃的微光柔和寧靜,和宋渝汐如今的心境千差萬別。
  她不敢閉上眼睛,生怕白日裏不敢想的,逼著自己不去想的那些可怕的血腥結局會在黑夜裏趁自己一個不留神鑽進夢裏,將猙獰的一麵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她麵前,那一個個被鮮血和暴力渲染過的場景在夢境中愈加的真實,險些連她自己也相信了。宋渝汐如此惴惴不安,實在經不起噩夢的驚嚇了。
  她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告訴自己,生死難關秦風都闖了過來,他舍不得這段感情的,更加舍不得她。一路走來他們經曆太多太多,流過的淚傷過的心比尋常戀人多上許多,這段滿身傷疤得來不易的感情是值得任何人的成全。何況,秦風潛伏在二爺身邊這麽多年,如今地位鞏固,深得眾人信任,他口中敬重萬分的劉處又謀劃了這麽多年,一舉拿下二爺似乎也算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沒什麽需要擔心的。
  然而,雖然反複地這樣自我安慰,宋渝汐的心卻一刻也沒有安寧過。
  畢竟秦風走的這條成王敗寇之路除了生便是死,沒有其他。
  盈子遞了杯可樂給宋渝汐,言語中也含著一份擔憂:“渝汐,到底怎麽了?”
  “盈子,沒事。”
  “得了,救你這點道行哪裏藏得住事兒。”
  宋渝汐勉強地笑了笑:“盈子,事情沒有解決前就是爛在我心裏也絕對不能說出來。”
  “好了,好了,我不問了。對了,給你看樣東西。”
  宋渝汐看著眼前的大紅喜帖,心底的喜悅一絲一絲地湧了上來,甜甜蜜蜜地漾成了嘴角的一份微笑。拉著盈子的胳膊晃來晃去:“盈子,你總算把自己嫁出去了,這麽多年了,真是不容易呀。”
  盈子哼了一聲:“瞧瞧,這話讓你說的。”
  “我要當伴娘。”
  “小榕也是這麽說的。”
  “盈子,你膽子夠大的,敢讓小榕當伴娘,你不怕丟人嗎?結婚多大的事兒不能兒戲呀。”
  “說得十分有理。那順道讓秦風給單北當伴郎吧,這麽好的資源不能總讓你藏著掖著,也拿出來給廣大的色女們鑒賞一下。”
  宋渝汐的微笑突地凝固在嘴角,秦風刀削一般的俊朗輪廓浮現在眼前。曾幾何時,他曾用那總是暗含冷鋒的眼神漾滿柔情地看著她,說:“不是都說伴郎伴娘一定要比新郎新娘難看嗎,咱結婚的時候伴郎好找,伴娘難找呀。”
  那是自他嘴裏第一次說出結婚這件事,宋渝汐在他的玩笑中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承諾的鄭重,這個言辭貧乏的男人在表達他一生的承諾。
  是了,他是那樣守得住承諾的人,又怎麽會自己心愛的女人失信呢,他是舍不得她做寡婦的。
  盈子推了宋渝汐一下:“你走什麽神呢?不就借秦風用一下,你至於這麽小氣嗎?”
  宋渝汐笑道:“我是怕北哥哥不高興,美男在前,萬一你色心大發春心蕩漾悔婚怎麽辦?”
  盈子不屑地撇撇嘴:“切,你不知道情人眼裏出西施嗎,就秦風那點姿色還入不了老娘的法眼。”
  說話間,單北推門進來,門上的風鈴叮當地響,也帶進來外間的一股冷風,絲絲寒意迎麵而來。他一進門看到宋渝汐,立即如往常一般地笑了笑,然而眉目間卻有一絲凝重聚集,揮散不去。
  到底是老夫老妻,盈子立刻上前關切地問:“怎麽了?出什麽事兒了?”
  單北笑著搖了搖頭,卻轉向宋渝汐問了句:“秦風最近怎麽沒有過來?”
  宋渝汐手上一抖,手裏的杯子一滑,嘭地就摔到了地上,玻璃的杯子登時一片粉碎。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顫抖地問:“他出事了嗎?”
  盈子疑惑地看向宋渝汐:“渝汐,你這話問得倒是奇怪。”
  宋渝汐沒有回話,隻是徑自地看著單北,希翼不要聽到任何不好的消息。
  單北看著宋渝汐:“原來你早就知道會有事情發生,秦風和你說起過什麽?”
  宋渝汐站起來對著單北,眼裏帶著微微的驚惶和脆弱的表情:“單北,不要用問題來回答我的問題,求你先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盈子也急了,推了下單北:“沒看到渝汐著急成什麽樣子了嗎,你倒是說呀。”
  單北輕輕地說:“二爺倒了。”
  這樣的一句話沉沉地打在宋渝汐心底,發出悶悶的聲響,一切發生得太快竟然不及反應,也辨不清此刻心裏到底是什麽感受。
  有些時候,即便是預想到了結果,但當它成為事實降臨的那一刻,你依然無法接受,因為想得太多太久,想象和事實已經模糊不清,分不清楚了。
  盈子驚訝地說:“怎麽可能?你沒聽錯了?”
  單北很鄭重地點了點頭:“沒錯。前個看新聞不是還說李副市長被雙規了嗎,貪汙了多少多少,開除黨籍凍結財產查辦之類的。不過,你們可能不知道,很久之前他和二爺的關係就很不一般,二爺能有現今的場麵李副市長可以說是出了不少力。李副市長倒了,我當時還在想會不會是有人要扳倒二爺的信號,這兩個人早就連在一起了,動一發而動全身。隻是,沒有想到他們的動作這麽快,不過幾天的工夫就掃平了二爺所有的場子,倒像是部署已久的,根本沒有給二爺一點反抗的機會。聽說二爺和他手底下的親信都被抓了起來,上麵是鐵了心要整治他們,其實這心思估摸也不是有了一天兩天了,隻是一直沒有實質的證據,加上二爺的關係又硬,才動不了他,可是這回倒是不知道怎麽就成功了。”
  盈子擔憂地看了眼宋渝汐,又問單北道:“你是說秦風也在這裏麵?”
  宋渝汐問的卻是:“有秦風的消息嗎?”
  單北搖了搖頭:“這事辦得太隱秘了,據說事前二爺連個風都沒聽到,所以這裏麵具體的事情現在也沒個知情的人。有點關聯的人我都問了,還在外麵的人一個個都心驚膽戰的,根本不敢提起這件事。”
  盈子說:“按理說這麽大的動靜新聞裏怎麽連提都沒提?”
  “這種事新聞裏怎麽可能說,就是地方上也是能壓就壓,官家絕對不會提起的。”
  盈子拉著宋渝汐的手,安慰她:“渝汐,別太擔心了,秦風什麽大風大浪沒有見過,他那麽聰明不一定被抓了,再說就是被抓了也不一定拿得出什麽證據告他,就是告了他也不過是幾年大獄一晃就過去了,沒事的。你們倆現今的感情生死離別都分不開,還有什麽能夠阻擋你們?”
  可是宋渝汐心裏擔心的卻是另外一碼事,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二爺的這番倒台是誰造成的,那個令千裏之堤毀於蟻穴的人就是二爺最信任的手下,別人口中令人敬畏的“風哥”,也是她宋渝汐此生唯一愛過的男人。她害怕他會受到牽連,但是她更加害怕二爺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害怕他手底下的弟兄們知道出賣他們的人就是生死與共的好大哥,如果是那樣,以那幫人的處世風格,辦事手段,秦風真是生死難料。
  其實知道結果並不是最煎熬的,在等待中猜測才是最最痛苦的。因為每一個猜測都會被下一個猜測推翻,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無休止地繼續下去。於是擔心無時無刻,沿著血脈路蔓延到心裏的每一個角落,占據你所有的思緒,生活的所有就隻剩下無盡的猜測和擔心,為了那個,心愛的人。
  日子從來不曾像現在這般緩慢,宋渝汐幾乎懷疑時間的輪盤被誰家的淘氣孩子擺弄壞了,停滯不前了。
  宋渝汐整天地窩在家裏,養成了時刻盯著手機的毛病,活像神經衰弱的患者,盈子和寧榕輪番地來看她,開解的話說來說去也是那麽幾句,可是對於宋渝汐來說卻完全說的是另一回事,根本起不到安慰的作用。
  他們動用一切關係去探查秦風的消息,就像宋渝汐料想的那樣,沒有半點消息,她反複地用阿Q精神安慰自己,告訴自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可是恰好電視裏在播很久之前的一部香港警匪片,說的是臥底被黑幫的人發現,一槍斃命之後扔進大海。宋渝汐恨不得讓時間倒流,回到打開電視的前一刻,絕不讓自己看這部不知所雲的電影。
  她突然羨慕起冬眠的動物,寒冬來臨之際讓思維和身體一同沉睡,待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滿眼春色,春暖花開之時,一派的欣欣向榮之態。多麽的美好。也許她一睜開眼睛,秦風的朗眉星目就在眼前,神態沉穩地看著她微笑也說不定。因此,每一個夜晚,宋渝汐都是抱著這樣滿滿的希望睡去,清晨或者深夜,滿眼失望地醒來。日複一日,想念的煎熬混雜著希望之後的失望,宋渝汐覺得自己還能活著實屬不易。
  宋渝汐每天依舊愁雲慘霧地在屋子裏橫晃。
  母親看在心裏也是難受,時不時地嘟嚷句:“孽緣呀,孽緣。”
  宋渝汐仔細地想了想,這個形容確實有點貼切。若是當年她沒遇到秦風,生活會不會一番風順平平坦坦?她會結婚生子,相夫教子。那些隻出現在電視劇中的暴力、幫派、鬥毆……依舊遙遠而陌生,與生活半點邊都沾染不上。還有這現實版的無間道,最多也是電影裏看看,順道感慨下劉德華梁朝偉越來越有味道,哪裏會這樣真實地擺在麵前,由不得你接不接受。
  若是秦風沒有遇到她呢,沒有這麽多的牽掛,做起事來是不是更加得心應手?
  這天晚上宋渝汐睡得很不踏實,聽到廚房裏有動靜就披了件衣服出去看看。
  父親也披了件衣服端著玻璃杯在那喝水,見了宋渝汐問道:“還沒睡?”
  宋渝汐點頭:“睡不著。”
  父親放下杯子敞開懷抱,對宋渝汐招招手:“孩子,過來。”
  宋渝汐撲進父親寬厚的懷抱,壓抑的恐慌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傾瀉出來,她抓著父親的衣襟邊哭邊說:“爸,我害怕。”
  父親慈愛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渝汐,不要太擔心了。就像盈子他們說的,就算秦風被抓了,不過就是等他幾年……”
  “爸,不是這樣的。”宋渝汐仰起臉看著父親臉上歲月沉澱的紋路,那樣充滿關愛的目光讓她心頭一熱,那一直壓抑在心底的無從傾吐的秘密再也掩蓋不住。一直以來大家都在安慰她,卻沒有人能夠明白她真正需要安慰的地方在那裏,比起所謂的牢獄之災,她擔心的隻是秦風的性命安危。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輕地說:“秦風是警察。”
  父親愣了片刻,大腦快速地反應了一下,這才長歎了一聲:“孩子,我終於明白你在害怕什麽了。”
  終於,終於有人分擔這份沉重的秘密了。沒有人理解,沒有人傾訴的感覺太孤單了,而剩下的那個唯一的知情人,秦風口中的劉叔,根本指望不上。宋渝汐對於他,有一種細微的憎恨,恨他讓秦風活得如此辛苦兩難。
  “爸。”宋渝汐縮在父親的懷抱裏低低地喚道。獨自一人支撐了這麽久,終於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了。痛苦和歡樂一樣,是需要分擔的。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真是苦了秦風這個孩子了,也苦了你了。這個秘密不易守呀。”
  宋渝汐仰起臉,小心翼翼地問出了已經問了自己無數次的問題:“爸,你說二爺要是知道了會怎麽對秦風呀?”
  父親擰著眉頭想了想,說:“如果他現在才知道那也許已經做不了什麽了,又或者這外邊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是誰做的呢。會有人保護好秦風的,他現在沒有消息,也許就是警方為了保護他呢。”
  “那……要是二爺事前就已經知道了呢?要是他已經把秦風……”這無疑是最壞的結果,也是經常出現在宋渝汐夢裏的一個場景,自她顫抖的唇間緩緩問了出來。
  “渝汐,不要把精力放在無端的猜測上。二爺如果早就知道了也不會敗得這麽徹底。這麽多年秦風都忍了,要不是有了一定的把握他也不會貿然有所動作的。渝汐,你要相信秦風,他不是不負責任的人。無論如何,都會有個交代的。”
  宋渝汐躺在床上覺得父親說得很有道理,她應該相信秦風的,相信他不會就這樣無聲息地消失。但明白歸明白,勸慰歸勸慰,擔心還是無時無刻地攏在心頭揮散不去。
  這種心情她在多年之前也曾有過,也是秦風多日不歸沒有消息,她守在屋子裏白天黑夜地等待,直到他安然無恙地出現,懸著的心才總算落地。但這次的情況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可怕,都要揪心。因為這次不是經過而是結束,是秦風多年幫派生活的終結,結局是好是壞仍不明朗,唯有希望,唯有祈禱。希望上天真有神明能夠聽到她虔誠的禱告,能保佑秦風安然渡過。
  大段的空白時間,宋渝汐都在回憶,回憶年少時候和秦風的種種美好而溫存的時光。大學校園的梧桐樹下,迎著秋日金黃的陽光,踩著酥脆的落葉,並肩而行,她曾暗自地希望這條路沒有盡頭,就這樣拉著秦風的手一直走下去。
  那時的她會時不時地偷看一下秦風帥氣的側臉,笑容掛在嘴角藏都藏不住。秦風的淩厲的嘴角漸漸被溫暖的笑意填滿,終於忍耐不住去敲宋渝汐的頭:“我知道自己有多帥,你不用反複用偷窺來證實。”宋渝汐短暫地一愣,氣鼓鼓地瞪他:“自大狂,不過你這句話說得倒是挺有哲理的,這幾天看書了吧?”秦風興趣索然地看了眼宋渝汐,目不斜視地繼續走路。還有許許多多或甜蜜或辛酸的事情……
  宋渝汐現在才發現,這些往事的記憶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她的腦子,不管之後的生活中有沒有秦風,這些回憶都是刻骨銘心的溫暖。真愛的甜蜜,不會隨著時光的流走、境遇的變遷而改變,她相信,這世間有永恒的存在。
  忐忑不安中,又是十天過去。
  她依然提心吊膽,這天夜裏從噩夢中驚醒,驚魂未定,側頭一看卻是電話鈴在響。宋渝汐看著屏幕上的那個沒有存儲卻萬分熟悉的號碼,眼淚傾瀉而出,顫抖地翻開了手機的蓋子。
  那邊清晰可聞的呼吸聲在這樣靜謐的夜裏聽得十分清楚,宋渝汐心怦怦地幾乎要跳了出來,她哭著說:“秦風,是你嗎?”她的聲音很輕,生怕這又是一個夢,稍不留神驚醒了自己。
  那邊頓了一下,呼吸聲是前所未有的粗重,他沉沉地說:“是我。”
  “你在哪裏?”
  “我就在……”
  他話還沒說完,她已經似有感應,踉蹌地撲到窗前,槐花似乎在冬日裏盛開,幽香撲了滿鼻。她死死地望著窗外,從指間道心魂都在顫抖,連帶著劫後逢生的那份喜悅,讓她無法動彈。
  而那棵老槐樹下,一點微亮的橙黃色光芒被一個英挺的身影夾在指間,細細的白煙漸漸升騰而起,他如雕刻一般的麵容在奶白色的月光下微微仰著,溫柔地望向她的窗戶,如同多年前一樣的姿態,靜靜地等候。
  時光似乎不曾流淌,永久地定格在這一瞬間,如同他們不曾變卻的感情一般,寧靜而安穩。
  一樹槐花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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