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笙離:寂靜流年遍開花

(2009-07-03 16:36:43) 下一個

  第 1 章
  我家樓上住的是一家子的醫生。
  這個繁華的大城市裏,有人有錢,有人沒錢,可是沒有可能沒有人沒病,換句話說,每個人在生病麵前是平等的,隻是等級不同而已。
  我暗自覺得上帝也就在這個上麵有點腦袋。
  樓上那口子,說起名字估計沒有多少人知道,但是提起頭銜和事跡,基本人盡皆知,老中年們都是東華醫院的,這個醫院我們這裏最大的,床位最多的,三級甲等醫院,全國百佳醫院,同時也是收費最高的,地段最好的醫院。
  他是中科院的院士,肝膽外科的專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
  她是婦產科主任,王淑貞的徒弟。
  奇怪的是他們兩個都沒孩子,不孕不育的幾率基本可以排除,那個年代想做丁克族還是需要承受比較大的心理壓力的,可是他們做到了。
  我三歲時候,通過我爺爺認了他們幹爸幹媽,老來得女的他們很高興,把那種塑料的針筒,注射液,青黴素送給我做啟蒙教學用品,結果我家的娃娃上,都被我灌注了三個單位的青黴素,我媽在我七歲時候,實在覺得發酵後的青黴素沒有什麽升值的可能,通通的都把娃娃扔了,想起來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實習工作。
  當年我高考填誌願時候,幹爸幹媽給我列出了一個係列的醫學院,全被我扔給我們班上那些狂熱的醫學分子,那些人後來把頭蓋骨當麵具,把尾骨當作鑰匙鏈,上組織胚胎學拍了一張又一張生殖器官的細胞圖片,到了臨床實習時候終於沒什麽動靜了,回來就抱著我大哭,說是我是害他們的罪魁禍首,讓我對他們負責。
  綜上所述,我幹爸幹媽是那種很牛的,很善良的,但是經常好心做錯事的那種。
  從小,我就對醫院和醫生有種害怕和親近同時並存的感覺,不過所幸的是我的身體心理狀態一向都好,即使在德國過的四年時間,我還是沒有患上除了感冒發燒之外的病。
  可是我的小妹妹喻璐就不同了,她從小體弱多病,還有輕度抑鬱症。
  也許是醫生很討厭自己周圍有病懨懨的人,我幹爸幹媽一點都不喜歡喻璐,他們一段時間內很狂熱的想調理她,可是喻璐一聽到每天堅持跑三千米,做五十個仰臥起坐就哆嗦了,連忙問,“有沒有藥吃啊?”
  這就是中國人的通病,有病就要吃藥,完全依靠外界,失去本能。
  我幹爸是肝膽外科的,脾氣不好,當即就吼道,“你天天吃藥,幹嘛的,將來想指望我操刀把你的肝給切了還是什麽的?”
  小妹委屈了,低著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繼而我幹爸就開始追憶我的健壯身體,“喻夕上次發燒,怎麽來著的?還沒去醫院就好了。”
  我插話,“是繞了操場跑了兩圈,回家倒頭睡了一覺,就好了。”
  他立刻借題發揮,“看看,就是運動,生命在於運動。”
  我也覺得是這樣的,我小時候就比一般小孩子皮,跌打的皮外傷受了不少,內傷倒是少之又少,以前上學時候每天早上都要跟幹爸跑個三千米,運動完了身體好,心情也好,根本沒患上抑鬱症的可能。
  反倒是肺活量練的很大,嗓門也大,脾氣也越來越跟幹爸一樣,又急又壞。
  喻璐的抑鬱症,我不說啥,都是我家爸媽寵的。
  我跟他們不親,期間還被遺棄過,喻璐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嬌生慣養厲害,整天唉聲歎氣的,寫一些亂七八糟的句子,什麽“花落人亡兩不知”,“春花秋月何時了”,沒事就哭,哭完了就自殘,自殘完了再哭,喊疼。
  高中休學了兩年在那裏,同齡人基本已經上了大學了,高中校長跟我爸交情好,決定讓她多讀一年就算畢業了,結果她看到書本就倒在床上,“頭好暈啊,好難受啊。”
  再也沒人敢提這件事了。
  你說有什麽辦法,我小時候迷上打籃球,逃課不讀書,成績考了一塌糊塗回來,我媽一個巴掌扇上去,“你要考不上實驗中學看你敢回家。”於是我乖乖的捂著臉回房間看書,一點要死要活的念頭都沒有。
  所以抑鬱症都是被寵的,生活條件太好了,才會無病呻吟,要是生活的跟農民一樣貧瘠,誰會考慮精神上的事情,能吃飽就不錯了。
  她最近倒是有點好轉的趨勢,我周末回家拿衣服的時候,看到她在電腦麵前聊天,QQMSN一起開著,那個討厭的企鵝還不停的呱呱叫,很煩人。
  麵露喜色,小女人的嬌羞。
  我估計她搞了什麽網戀,乘她上廁所時候我瞥了一眼,那男的名字是一串我無法辨認的火星文,聊天窗口裏麵的內容挺肉麻的,我跟童若阡戀愛時候都沒說話那麽肉麻的話,“寶貝老婆,我想你了,來,麽一個。”
  “我也想你了,老公,#¥%&家族剛才來踩人了,嗚嗚嗚,偶跳不過人家,你要幫我。”
  “乖寶貝,我在商場買衣服,等會我去把超哥他們一起叫上去踢場子給你出氣。”
  我徹底的沒有想法了,然後默默的離開她的房間,小保姆鮮榨了橙汁,放在我的桌子上,忘了放糖,有點苦,可是我並沒在意。
  忽然開始壞笑起來,真的不想自己變的那麽無恥,可是,不邪惡又對不起自己這麽多年來的委屈,所以選擇沉默。
  出門時候就聽到幹爸在樓上罵學生的聲音,他最近脾氣超級壞,因為自己強迫自己戒了煙,時常跟我抱怨,沒了煙就覺得沒了發泄的對象,我買了很多話梅糖之類的,他不愛吃,都給幹媽拿到醫院分給小護士去了。
  其實很多人都覺得醫生應該是一個健康的形象,按時飲食,戒煙戒酒,生活規律,可是醫生也是人,尤其是中國的外科醫生,診斷和手術壓力大,不抽煙不喝酒基本是異類了。
  童若阡以前抽煙抽的也很凶,一天一包,可是他手指和牙齒都幹幹淨淨的,有次我罵他沒心沒肺,他指指自己的肺說,“這裏都黑了。”然後繼續往下,“心,也快了。”
  伸出蒼白的手,“這是每天用碘伏刷手的結果。”
  我難受了,於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繼續忍受著他若即若離的折磨。
  在台階上發了一會呆,我想還是趕快回學校比較好,事實上我也這麽做了,可是忽然心情一下子就變的很糟糕,外麵是秋意盎然的豔陽天,我心底卻一片陰霾。
  我就覺得童若阡是個王八蛋,過去的那麽多時間內,我都沒有這麽恨過他。
  他驕傲,太驕傲了,跟我談戀愛時候,他敢跟他老師叫板也就算了,好歹人都要看在我幹爸麵子上,再者也知道我親爸是誰,可是跟我分手的時候,他笑著說,“喻夕,你要明白,我當初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幹爸的地位,也不是因為你家的權勢,你就是你,當初我喜歡的隻是你這個人,所以現在我跟你分手,也是因為不再喜歡你這個人。”
  “如果我那麽想要留在東華醫院,怎麽能跟你分手呢。”
  我那時候隻是輕輕的搖搖頭,“童若阡,你真是不會妥協的一個人。”
  平靜分手。
  後來不知怎麽的,這段對話傳到我幹爸耳朵裏去了,他氣的抽了一包煙,把肝膽外科醫生辦公室的會診桌子拍的震了三震,“不稀罕,不稀罕好啊,那就讓他不稀罕。”
  那天下午給小本科生上外科學概論,居然那堂課下課之後,他都走到了藥學院了,班級裏所有人都僵著說,“這個教授,好恐怖啊,簡直是老年版的哥拉斯。”
  這是我同學後來告訴我的,恰巧東華醫院是我讀的大學的第一附屬醫院。
  於是童若阡被發配到郊區最大的中醫院,天天與耳熟能詳的肛腸疾病為伍,想來我又是恨他,又是可憐他,又是覺得對不起他。
  是他要跟我分手的唉,反倒是我是罪魁禍首。
  我真的開始想念他了,我走到中央廣場的水池邊,找個幹淨的地方坐下來。
  什麽都不想去想。
  隻是去想,他那麽的驕傲,那麽的驕傲,連頭都不肯輕易的低一下。
  跟我真是截然相反。
  所以才會喜歡上他的吧,那麽用盡的去遷就,順服自己的脾氣,可是狐狸被小王子馴服了,小王子卻惦記他的玫瑰花。
  從分手那天開始,到如今,已然兩年有餘。

  第 2 章
  那天晚上我正在宿舍裏看日劇,挺搞笑的螢之光,笑得我一抽一搐。
  本來那天我沒打算用日劇來打發時間的,可是室友出去了,過生日去了,就剩我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我買了瓶啤酒,光著腳丫,看日劇。
  秋日的夜間都是涼風習習的,很是舒爽。
  我覺得雨宮瑩是傻的可愛,然後再摸摸自己頭上高高夾起的頭發,T恤運動褲人字拖鞋,手裏還有一罐啤酒,也覺得自己傻的可愛。
  童若阡走後,我發誓要把自己變成一個超級知性大美女,將來他看到之後一定會後悔的,就在我在自習室苦讀了三天之後,我實在受不了了。
  於是我就變成了一個懶散、毫無鬥誌和奮鬥目標的宅女。
  手機忽然響起來了,就在我看到藤木直人帥大叔把傻宮童鞋抱起來的鏡頭,正在興奮的捶著桌子,接起來一看是我媽的手機,“什麽事?”
  “璐璐,璐璐……”我媽也算是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物,現在焦急的話都說不出來,我隻好安慰她,“你慢慢說,喻璐怎麽了?”
  “你快過來東華醫院吧,璐璐剛剛在家割腕自殺。”
  我聽了嚇了一跳,不過沒跳起來,我坐的椅子翹的太厲害了,“哐當”整個人仰後的就栽到地上去了,所幸後麵是我室友堆在那裏的書和廢紙,我摔下去沒什麽力度,倒是我媽又開始催了,“你快過來啊,我們現在路上。”
  然後就掛了電話。
  我穿衣服,換鞋子,找好銀行卡手機,然後打車就去了東華醫院,司機十分驚詫,他肯定覺得走路隻有十分鍾的地方根本不需要打車。
  讓他在沿街的麥當勞停下來,我去買了一杯小雪碧,我覺得剛才換衣服流了很多汗,迫切的需要補充體液,使身體達到動態平衡。
  然後我就嘶溜的吸著小雪碧,進了急診的大廳。
  說我不緊張肯定是假的,但是我知道喻璐肯定死不了,死去活來倒是有可能,心理偷偷的暗爽,但是我天生又不是冷血的那種,拿著雪碧杯子的手還在發抖。
  我覺得我挺興奮的,說實話。
  果然等了五分鍾,救護車嘩啦啦的駛進急診門前,幾個小護士衝上去,把車拉下來,我看見喻璐蒼白的臉,眼睛閉起來好像已經沒有了知覺。
  護士在那邊說什麽,我也沒聽清楚,隱隱約約的好像是喻璐割腕自殺,割的還不是靜脈,割到的是橈動脈,更要命的是她吞了一瓶安眠藥,要洗胃。
  小保姆都跟著來了,扶著我媽,我看見她好久沒哭的眼睛,紅透了一片,然後我爸跟著也來了,司機站在門口挺同情的看著我這一家的。
  然後喻璐就被推進治療室。
  我第一次覺得喻璐是多麽的受到重視啊,說真的,我不是有一點點的羨慕她。
  我爸媽被請到裏麵問情況,小保姆偷偷摸摸的跟我說原因。
  上次我看到喻璐的聊天,隻是事情的一部分,她小孩子很傻很天真了一下,網友——其實是網戀吧,要跟她見麵聊聊,我媽自然是不允許,她就趁小保姆去買菜時候偷跑出去了,結果再網吧見到人家之後,滿心歡喜的看到一個長得挺陰柔的帥氣小男生,結果人家看到她,穿著都是被稱為奢侈品的那種名牌,嚇的不行了,覺得惹上不該惹的人,草草的就把她打發了,後來也沒露過麵。
  結果喻璐就死心眼的看上那個小帥哥了,天天上網留言什麽的,結果人家消失不見了,她一時想不開就沒把持住,倒到魔鬼的懷抱裏麵了。
  小保姆一邊說一邊罵那個男孩子,言語之間很有護主的意味。
  可是我覺得這件事怎麽是喻璐自己一頭腦子有問題啊,我還挺欣賞的那個小男生的,雖然網戀這個東西不那麽靠譜,可是一般心思重的男生看到喻璐這種有錢的小女孩,哄哄騙騙很容易撈到一大筆錢的,厲害的玩弄之後,再把她賣了倒是很有可能。
  這個男生,人品真的不錯,心思單純,難得沒有被這個混亂的網絡世界汙染。
  我問到,“現在那個小男生呢?”
  “好像被那個起來了吧。”
  我翻翻白眼,小聲嘀咕,“靠,什麽世道啊。”然後自覺多嘴,搖了搖雪碧杯子,自己找個靠牆角的位置坐下來了。
  醫院急診還有電視看,可惜放的是新聞聯播。
  果然喻璐沒啥事,輸血也輸過了,洗胃也洗過了,就是小孩子剛醒過來就亂折騰,說自己怎麽還沒死掉,醫生氣的估計又開始後悔把剛才的安眠藥洗掉了,給了她一陣安定。
  過了一會還真安定了。
  我爸我媽開始煩了,小保姆更鬱悶了,因為喻璐說這個被子蓋的太重了,所以要換一個,我想都快死了還要享受,有些人生來就是享受奢侈的。
  我覺得我就是個多餘的東西,過來喝一杯雪碧,然後看會新聞聯播。
  原來以為喻璐不行了會宣布遺囑呢。
  希望她可以說“爸爸媽媽,請你對姐姐好一點,多關心她一下”,那我下一秒也去自殺沒有遺憾了。
  我不知道這場風波會給我家帶來什麽,起碼跟我關係倒是不大,我繼續嘶溜嘶溜的吸著雪碧,忽然感覺有人坐在我旁邊,身上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消毒水味道。
  一瞬間我還以為是童若阡回來了,轉臉一看,是陌生的麵孔。
  我隻是覺得這張臉好看,不僅周正而且大氣,我是學英美文學的,頭腦中立刻就想到莎士比亞的那首sonnet18,“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e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能不能讓我來把你比做夏日,你更加溫和,更加可愛)”。
  那時候我都沒把童若阡比作這個,最多是英俊瀟灑之類的俗字眼。
  “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朗朗如鬆下風,高而徐引”——我也難得的文藝了一下。
  他穿著白大褂,裏麵是淡藍色的襯衣,胸前夾的胸牌,長褲軟底皮鞋,標準的醫生裝扮,我看了童若阡那麽多次,還沒看到一個陌生人覺得驚豔。
  我問他,“你外科醫生?”
  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看了我幾秒鍾,點頭,“你怎麽知道的?”
  “哦,你手很白,放下來的時候很平穩,還有有股消毒水的味道,酒精味。”我當然是胡扯的,因為我看到他的胸牌——東華醫院,顧宗琪,普外科,主治醫師。
  “剛才割腕的急診5床是你妹妹?”他聲音壓的很低,但是出奇的好聽。
  我忽然就種想說很多很多話的衝動,“是啊,我親妹妹,長得不像吧。”
  他點頭,“怎麽覺得你一點都不擔心?”
  “為什麽要擔心,不是沒死的了嘛。”我翻翻白眼,“我已經被她殺殺殺的搞得很麻木了,再殺下去我估計都要有強迫模仿症了。”
  他表麵很平靜的聽著,波瀾不驚的說話,“你妹妹有輕微的抑鬱症?”
  “是啊,我倒是希望她有一天真的能夠到鬼門關繞了一趟,睜開眼大徹大悟。”我嘶溜的吸了一口雪碧,終於見底了,“好死不如賴活,再說她又不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沒做聲,過了好一會,“人活著是很好。”
  大白話,但是實在是真理,我很配合的點點頭,他說話很慢,一個字一個字說的很清楚,而且是很溫柔的語調,讓人不禁的心頭一漾,我估計他把我當一病人了。
  普外的醫生,沒幾個小綿羊脾氣,而且多半都是大大咧咧的個性。
  這種人能在普外生存下來倒也是一個奇跡,想來應該很受病人喜歡,也應該很受菜鳥實習生和小護士的愛戴。
  “我叫顧宗琪,誠如你所說的普外的醫生。”
  “喻夕,我們學校外語學院的。”
  他點點頭,我伸手把空的小雪碧杯子扔到五米開外的垃圾桶裏,“你值班?”
  “恩,我是住院總,剛才有一個手術,急診打電話讓我們去做的,剛做完。”
  “做手術好玩嗎?”我莫名其妙的問出口。
  如果做手術好玩,那麽我可以原諒童若阡那時候生活中隻有他的手術手術,連陪我吃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他兩隻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腿上,很堅毅修長的手指,優秀外科醫生的生命,他好像很謹慎的回答,“會有成就感,一個有責任感醫生的幸福感多半來自這裏。”
  我很喜歡這個答案,非常的配合的真誠笑起來。

  第 3 章
  半夜的急診寥寥幾個人,也許這是一個很平靜的夜裏,也許所有在醫院裏值班的醫生,都在提心掉膽的害怕任何突發事件發生。
  也許是自己病房裏的病人病情突然惡化,也許是急診。
  醫生的這種生活,總是惶惶不可終日。
  電視裏正在播放太太靜心口服液的廣告。
  於是我忽然就很抽風的問旁邊的帥哥,“你會不會睡不著覺?”然後覺得這句話有點指代範圍太大的歧義,連忙解釋到,“我是說你值班時候,手機開著,睡覺會不會神經緊張?”
  我有輕微的神經衰弱,手機開著,永遠沒辦法睡著。
  他抿起嘴淡淡的笑,“肯定會緊張,但是沒有辦法,有時候自己知道自己是睡著的,神智還特別的清醒,還在等手機響,很痛苦的一種感覺。”
  “但是還是要睡?”
  他嘴角微微的翹起來,“是的,能睡著絕對不眯著,能躺著絕對不坐著。”
  我覺得他說話好沒幽默感啊,而且還挺自我陶醉的,於是我真的不知道說點什麽了,隻好問,“你剛才做的什麽手術?”
  “腸段切除吻合術。”
  依稀記得童若阡提過這個手術,那時候我問他這是什麽東西的時候,他隻是不耐煩的丟過一本厚厚的外科學,頭也不抬的告訴我,“自己有興趣就去翻吧。”
  那本外科學,真的跟磚頭一樣厚實,而且很貴,我專業所有的書,除了現在看的諾頓英國文學選集,都比不上那本。
  再加一本內科學,就天下無雙了。
  我隻是翻了兩頁,都是各自各樣的病,看的我完全沒有心思了,而童若阡顯然沒有打算告訴我的意味,我默默的把書放在他手邊,幹自己的事情了。
  不是覺得隔行如隔山,而是這麽簡單的被打發了。
  也許看到我眉頭皺起來的樣子,帥醫生試探的問,“病人因為腸扭轉需要做外科手術,想知道怎麽一回事嗎?”
  我點點頭,“想知道。”
  上天可鑒,我是真的想知道,不是刻意跟這個帥哥醫生搭話,雖然間接起到了這個效果。
  他從白大褂的口袋裏拿出一個小本子,然後抽出一支筆,翻到最後一頁,筆尖剛觸到紙麵,又停下來了,“能分清楚小腸的結構位置嗎?”
  我理所當然的搖搖頭。
  “腸道是消化器官中最長的管道,它包括十二指腸、空腸、回腸、盲腸、結腸和直腸,剛才的病人是因為乙狀結腸扭轉。看,就是這個位置。”
  “扭轉,顧名思義,以腸係膜為軸旋轉,一般的話順時針扭轉360度以內,嚴重的可以轉到360度到720度,。”
  這麽厲害,那豈不是要絞斷了,我暗自擦汗。
  “腸扭轉一般分為小腸扭轉,和乙狀結腸扭轉,前者是青壯年,多位飽食後劇烈運動,後者是老年人,多有便秘史,特征為腹脹為主,這種病很危險的,死亡率達30%。”
  我托著腮看著他在紙上寫寫畫畫,然後用餘光打量他,表情認真很有言傳身教的做派,估計是給學生上課上的多了,講話依然是慢條斯理的。
  立刻就覺得他性格一定是溫吞的白開水,波瀾不驚。
  最害怕這種性格的人,會較真,有時候還很煩人很聒噪,好脾氣的讓人吵不起架來。
  他淺淺的講了一下,然後問我,“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我是都聽懂了,可是我真的很想問他,你幹嘛跟我講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啊,我現在都開始害怕自己不小心就掛掉了,而且你不值班麽,那麽悠閑的跟病人家屬搭話。
  醫生不能招惹病人,可是能不能招惹病人家屬,是個嚴肅的話題。
  我正胡思亂想呢,我爸那邊喊我,他問我,我們學校有沒有好的心理谘詢老師,他覺得喻璐的抑鬱症和自殺,需要找一個更好的心理谘詢師。
  可是我覺得喻璐需要的是幾個巴掌,而不是心理谘詢師的遷就和無止境的溺愛。
  我告訴他我學習有一個心理谘詢大師,對本校學生免費,對外人一小時收費三千,我爸眉頭都沒皺一下,要了電話就給秘書指派任務。
  看了躺在床上安睡的喻璐,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是覺得她是克星,是煞星。
  用來克我爸媽的,跟我無關。
  我回到原來的座位上,那個帥哥顧宗琪醫師正在本子上圈圈畫畫,我忽然就沉默了,然後我說,“可是我真的有些希望有些人,從來沒存在過。”
  他明白我的意思,一定明白。
  有一個人聆聽,然後跟你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好過永無止境的深埋。
  我又說,“我是不是挺邪惡的?”
  然後我看著他沒給他回話的時間,又說,“你怎麽還沒回普外科,你們應該在橋二樓吧。”
  還是不說話。
  於是我悲哀的發現,我幹嘛要說那麽多話,我現在不是應該坐在這裏等帥哥醫生來安慰我受傷的心靈嗎,為什麽我好像在乞討別人的憐憫。
  結果他跟我說了一句話,讓我徹徹底底的沒有了話說,“其實,我做完手術得到消息,我爺爺腦淤血過世了,所以……”
  所以不下去了。
  我已經心知肚明了,他隻是需要一個能夠說話的人,而我恰好在這裏,而且話還比較多。
  我想抽死我的自我感覺良好。
  所以我就站起來,然後想摸摸他柔軟的頭發安慰一下,可是我究竟是沒有。
  我隻是說,“別想太多了,能回去就回去看看吧,也算是盡到最後一份孝心。”
  因為住院總是可以不值班的,下麵還有一線和三班實習生。
  他抬起頭,用那雙溫柔的眼睛看著我,輕輕的笑起來,好似三月春風拂麵,我卻又開始難受了,他一字一句說的很清楚,“沒事,明天交班後我就去。”
  “謝謝你。”
  我又到麥當勞買了一杯小雪碧,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喝,於是我就擠紙杯子,把雪碧都擠了出來,一直擠到宿舍樓前。
  天已經全部黑透了,秋天終於有了一絲涼意,承載在夜風中。
  我上網去找高師兄跟他扯皮,他一上來就問,“夕夕,你有男朋友了沒?”
  我很不耐煩的回到,“我還沒二十五歲呢!”
  高伊辰是童若阡的師兄,絕對的花花公子一枚,這年頭長的帥的倒不稀奇,有點錢的也不難找,他倒是那種高智商的知識性人才才顯得稀有。
  他真的很花,而且是那種類似豔照門之前陳冠希那種魅力,各路女孩子都能哄的服服帖帖的,他真的是可以說沒有那種女生追不到的男人。
  曾經這家夥還打算寫一本書,叫《誰動了我的美眉》,作為一部勵誌傳奇自傳。
  跟童若阡分手之後,他來調戲我,我無聊,跟他玩鬧,說話半真半假的,高伊辰一直對我的身體抱有很大的遐想,尤其是知道我跟童若阡還沒啥不清白之後,更加的流氓。
  我長痘痘,他就說我激素分泌失調,需要男人。
  我痛經,他就說需要男人幫助平緩。
  可是我也不惱他,他雖然是個流氓,可是他是一個文明的流氓,有素質的流氓,他調戲我起碼證明了我還有點女人的特質,而不至於被失戀摧毀的一塌糊塗。
  所以有一次我跟他說,如果我二十五歲生日時候還沒男朋友,我就挑你算了。
  不是做男朋友,都市男女都知道。
  於是他每次必問,你還有沒有男朋友,然後迫切的數著我二十五歲的生日。
  他在東華醫院的器官移植科做主治醫師,我問他認不認識顧宗琪。
  他說認識,我說這個人怎麽樣,他說人倒是不錯,但是……
  我喜歡聽的就是“但是”這個詞,凡是高伊辰鄙視的人,在男女關係上一定規矩的很,而且一定是那種會有很多機會送到嘴邊,不吃的那種。
  果然他說,顧宗琪人好,脾氣也溫和的很,一點普外的架子都沒有,就是太呆了。
  我不去接話了,我去做測試。
  算男人的價格,底價都是1000元——身高超過180,每超過1CM+100;身高低於170,每低1CM-200;排球、籃球、足球會打的各加100;網球斯諾克各加100;溜冰-300;遊泳+100,體重超過150的每超過5斤-100……
  我是那麽討厭的數學啊,我還把顧宗琪的價格算了出來,連帶童若阡的參考價格。
  估計在2500到1900之間,而童若阡隻有1500。
  差別好大啊。
  於是我又開始臆想了,顧宗琪真是不錯,如果長的帥加分的話,他價格肯定更高,得出這個結論之後,我就關了電腦,爬上床去準備睡覺。
  這麽長時間,我第一次沒夢見童若阡,也沒夢見顧宗琪。
  我就夢見我幹爸,給我講腸扭轉,我啥都不懂,他氣的吼我,於是我笑醒了。

  第 4 章
  第二天我去找老板,他最近對超現實主義特別熱衷,搞了好幾幅這樣的畫作放在辦公室裏,不是達利癱軟的時鍾,就是畢加索亂七八糟的眼睛。
  看的我覺得很詭異,但是又不能說不好。
  他讓我翻譯米羅給喬治·拉亞爾的信,然後提出送我一幅超現實主義畫的複製品,可是我總是覺得實在不符合我的審美觀,權衡之下我搬了一幅畢加索的向日葵回去。
  我一點都沒覺得這向日葵好看,甚至有些討厭。
  說到我的老板,真的是很厲害的一個人,去年他跟我們一起合譯了多麗絲·萊辛的好幾部作品,他那時候就篤定的說,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很有可能是這個老太太。
  他說,再遲,人都掛了,給榮譽也無福消受了。
  我譯的是她的短篇《無魔法可售》(No Witchcraft for Sale)和《溫柔的蝗蟲》(A Mild Attack of Locusts),最後跟我師姐師兄譯的其他的一些短篇集結成書出版了。
  後來果真是這個老太太得獎了,那時候我就覺得我老板應該去押研究生考試英語題目。
  因為諾貝爾文學獎,她在中國一下子成名了,然後我們的書就連夜加印。
  真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於是我就傻乎乎的拿著那幅畫出了院辦,沒走幾步遠就聽到我師兄喊我,我這個師兄也是奇人一隻,炒股票的很牛的一個散戶。
  老板的老婆炒股票,買基金,於是我師兄每星期都要到老板家吃飯、談心。
  有一次我問他,“你都賺那麽多錢了,幹嘛還要過來念研究生?”
  他很幹脆的回答,“我怕哪天大盤崩了,我奔馳進去褲衩出來,有了碩士文憑,起碼我還可以去大專當個英語老師,不至於沒飯吃。”
  我當時就很敬仰了,連後路都想好了,怪不得這麽勇往直前的。
  他叫住我,愁容滿麵的,我以為是今天股市跌停了,連忙問到,“怎麽了?賠了?”
  我師兄說,“哪裏啊,要是賠了我就沒這麽煩神的事情了,喻夕,你幫我個忙行不,我表叔家那個小妹妹要住院,但是東華醫院那邊說沒床位。”
  我問咋回事,我最近挺怕人生病的,尤其是小女生。
  他又深深的歎了一口氣,“剛才查出是乳腺纖維瘤,要做手術的,可是普外那邊說沒床位,給拒絕了,手術起碼要延期一個星期。”
  “多大?”
  “十七歲。”
  我立刻就同情心泛濫了,我想了想打了個電話給肝膽外科的值班室,然後得知我幹爸在醫院參加會診呢,我立馬就拉著我師兄去東華醫院。
  結果我忘記我手上還拎著那幅向日葵。
  然後就被誤解了,我幹爸會診完一看到我手上這個玩意,以為是我師兄給他送禮來著呢,臉一板一吼,“幹嘛,拿回去!”
  我翻翻白眼,“少來了,我老板給我的複製品,你以為我給你送禮來著呢啊。”
  他“哦”了一聲,然後仔細聽我師兄把事情講給他聽,然後他又火了,“普外什麽沒床位啊,就是指望病人給送紅包的,醫德敗壞!”
  我幹爸的嗓門實在是太大了,醫生辦公室的主治和實習生都被震的頭發一豎一豎的,我覺得他這麽一吼過之後,起碼一段時間內肝膽外科沒人敢收紅包了。
  然後他就打電話給普外的主任,沒兩分鍾那邊給消息,說是馬上就可以辦理入院手續。
  我和師兄都笑了,可是我幹爸就更氣了。
  於是他開始把那些手術安排重新看了一下,提前了好幾個,也延期了好幾個。
  我陪師兄去辦理入院手續,然後他家人把小妹妹送了過來,小女孩很可愛,花季一般的年齡,現在卻穿著鬆鬆垮垮的病號服,名字和病史被貼在護士站上的看板上,醫生護士統一叫她58床。
  她連課本都帶過來了,可是每時每刻都在說話,掩飾自己的不安。
  她的主治醫師給她開了很多化驗檢查的項目,主要是為了確認各項指標都正常,才能安排她的手術,不知道是不是幹爸關照過的,小護士都挺熱情的。
  房間離醫生辦公室挺近的,我一向是在東華醫院走動慣了,覺得沒啥作為病人家屬的禁忌,然後就往那邊體重秤上站了過去,然後就聽一個小護士斥責的聲音,“家屬不要到這裏。”
  然後我發現自己的向日葵還拎在手上,肯定加重了我的體重,準備放下來的時候,我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沒事,她是我朋友。”
  輕了一點,我心滿意足的走下去,一抬頭,就看見那張很帥的臉。
  我真的很驚訝,直接就把向日葵舉起來指著他,“你怎麽還沒回家,不是早交班了嘛?”
  他溫柔的笑笑,“我剛上課回來,準備回家了。”
  我不置可否,他反問我,“你怎麽在這裏,你妹妹還好嗎?”
  “我陪別人來的,58床。”我故意給他時間去想想,結果他不負眾望,“剛才入院的,劉施瑜,女,17歲,乳腺纖維瘤?是韓醫生的病人。”
  我很是佩服他,不是自己的病人記性也那麽好,簡直可以媲美電腦上的醫生工作站了。
  於是我問,“什麽是乳腺纖維瘤?是良性的嗎?一定需要手術切除嗎?”
  我又變成了好學寶寶,其實我是挺害怕自己也得這個鬼病的。
  那時候放楊千嬅和任賢齊的《天生一對》,電影裏楊千嬅被查出有乳癌,被迫切除,之後我們學校醫學部就開始大肆的宣傳防治乳腺癌。
  我還記得趙雅芝,李小冉,吳佩慈全裸的照片啊,多麽的香豔,那個粉紅絲帶的運動,多少明星都為之獻身,於是我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我回去就纏著童若阡問他什麽是乳癌,怎麽能檢查出來,他又遞給我一本外科學,說如果我有興趣就自己去找吧。
  那次我是真的火了,我把書摔回去,頭也不回的走了。
  然後我就受到了他的短信,密密麻麻的,把乳腺癌所有的知識都打了上去,足足收了三分鍾才收全了,我草草看了一下就把刪了。
  以後,我再也不問他任何專業知識了,我覺得自討沒趣的很。
  可是顧宗琪跟童若阡不同,他是很願意告訴你任何你想知道的專業知識,即使當時他不知道,一定也會事後做很多功課約你再談的。
  “患者的乳房沒有痛感,隻有生長緩慢的腫塊,腫塊表麵光滑,活動度較大。”
  “手術是唯一有效的治療方法,雖然是良性的,但是不排除惡變的可能,所以要求對腫瘤和包膜完整切除,還要做病理切片檢查。”
  我立刻就開始神經緊張了,指指自己的胸,“我……不會也有吧。”
  他眉頭微微的皺起來,“平時沒有自檢過?”
  “我不會唉,而且……如果有的話,我會很難受的,所以幹脆裝聾作啞。”
  他的目光落回我的臉上,我看到他修長的手指慢慢的蜷了起來,一瞬間我以為他要伸手出來做什麽的,我本能的後退了一步,他臉上一恍然,連忙說到,“我隻是想拉你頭頂上的櫃子,上次做宣傳後好像還剩下來一些粉紅絲帶的宣傳小冊子。”
  然後他找了一下,果然有,他遞給我,然後跟旁邊的小實習生說,“帶她去檢查一下。”
  於是我被請到了觀察室了。
  實習生小美眉好像跟我差不多大,我脫了襯衫,然後解下胸衣,她倒是看慣了,說話也很彪悍,“你胸型挺漂亮的,平時是不是吃挺多木瓜的。”
  我想了想,“我小時候,我幹媽經常給我煲木瓜豬蹄湯。”
  “哎呀,怎麽煲的?”她的手開始在我胸部打圈,時不時的按壓,我想笑。
  還是忍住了,“木瓜一個,豬蹄兩隻,可以加黃豆或是花生米,自己喜好咯,先燉豬蹄,然後差不多的時候在丟在一起用慢火煲,很香的。”
  “豬蹄膠原蛋白多,怪不得你皮膚也這麽好的,摸上去滑滑的。”
  我立刻就起了雞皮疙瘩,給她製造了不少阻礙。
  然後她檢查完了,很高興的宣布,“沒事,很正常的。”
  然後我出去時候正好看到高伊辰師兄,器官移植科其實就在普外的樓上,遇到很正常,但是我挺介意在醫院遇到他的。
  他眨眨眼睛,依然是那副風流像,“怎麽了,有朋友住院?”
  話音還沒落,那邊小實習美眉就邀功一般的跟顧宗琪說,“顧老師,她沒事,胸部檢查都很正常,沒腫塊硬物,摸上去還很光滑。”
  我立刻就想死了,尤其是在高伊辰師兄的麵前。
  然後我看到顧宗琪的臉微微的側了一下,那麽細微的小動作,還有他不自覺的抿了一下嘴唇,隱隱的透露著他的一絲不自在。
  高伊辰挑挑眉,“原來是這個啊,下次找我就好了。”
  顯得很輕佻,還很有深意,居然是在顧宗琪大帥哥的麵前。
  我舉起那幅向日葵,很認真的跟顧宗琪道謝,然後故作驚訝的看著高伊辰,“哎呀,原來是師兄你啊,很久沒看到你了,不過我現在有事,改天再聯係。”
  電梯門正好打開來,我一腳就踏了進去。
  就那麽一瞬間,我看到顧宗琪的表情,他就站在那裏,好像很呆的樣子,難得那麽精明的人偶爾脫線一下,很可愛。
  電光火石一般的,我想起一個鏡頭,他的樣子和記憶中的,詭異的重合起來了。
  兩年前的某一天,我在急診室看到白大褂,口罩的年輕醫生,我隻依稀記得他發呆的樣子,就跟剛才的顧宗琪一樣。
  那個男病人車禍把臉給弄花了,要縫針,然後病人跑出去打了一個電話,沒過十分鍾來了一群女人,各種相貌各種年齡的都有,站滿了治療室,然後那個男病人對醫生說,“醫生,你要給我縫好看一點啊,一定要縫的好看點啊。”
  那個醫生就懵了,好久他放下縫補包,很認真的跟病人說,“其實72小時內不縫合是沒有關係的,你要不要等明天聯係一下整形美容科。”
  他的語氣真的很真誠,一點都沒有嘲笑的意味。
  後來我就走了,因為那天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太烏龍了,所以還是不繼續丟臉了。
  我一個人站在那麽大的電梯裏就想,亂七八糟的想了很多。
  我決定回去把這幅向日葵掛在宿舍裏,我開始有點想認真做事了。

  第 5 章
  我出了橋二樓,然後想起我妹妹似乎還在急診,於是折返了回去看看她。
  急診還是比較忙碌的,剛進大廳就聽見護士站那邊有人喊道,“打電話給普外科,讓他們來做手術,病人腹腔出血。”
  我不知道顧宗琪現在還有沒有回家,不然以他那種個性的人,一定會來看一下的。
  大廳裏的電視還在放著新聞聯播,正好看到胡哥意氣風發的樣子,然後坐在那裏的很多家屬就很崇拜的看著他。
  除了我的小妹妹。
  一個看上去是那種會被人欺負的小住院醫師,站在她的床前說話,很無奈的樣子,我走過去聽到我妹妹細聲細氣的說,“我就要出院,我不要呆著這裏。”
  小醫生堅持說監護人來才可以。
  然後她看到我,咬了咬嘴唇跟我撒嬌,“姐姐,我要回家,我不要在這裏。”
  我肯定拿不了主意,反問她,“媽媽呢,你要出院得她同意的,你打電話問問她吧。”然後我看見她床上的被子給換了,上麵的維尼熊是那麽的紮眼。
  小保姆告訴我我媽去開會了,晚點回來給喻璐辦住院手續,我點點頭,然後順手從她病床旁邊的桌子上拿了一瓶冰紅茶,還沒開蓋子,我小妹妹就指著我手上的向日葵開口了,“喻夕,是不是送給我的?”
  我覺得喻璐真是天生做官的料子,天生她才必有用。
  但是我耐心的解釋道,“這個是我老板送給我的複製品,其實我本來沒打算過來……”
  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盯了我看了一會,然後溫柔的一笑,“我覺得很好看。”
  於是我徹底的認輸了,把向日葵往牆角上一靠,我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驗證了那句很流氓的話“你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走到大廳的時候,還未出急診。
  午後燦爛的陽光,在急診大廳的大理石台階上,鋪陳了一道耀眼的流光,金色的陽光,灼傷了我的眼睛,我立刻就覺得眩暈。
  手裏還拎著那瓶冰紅茶,我就在門診前的空地上的休息區坐了下來,擰開,喝一口。
  抬起頭看晴空萬裏,想自己是不是會融化在這樣劇烈的陽光中。
  眼淚是不可以瞬間蒸騰,所以化作水,慢慢喝進胃裏。
  我忽然覺得自己是有些敏感的過分了。
  後來我回宿舍,把《螢之光》看完,看到傻宮和藤木大叔在一起了,我竟然沒有欣喜,我倒是有點開始心疼那個得不到愛的小帥哥了。
  然後我又下了一部日劇,不知道是講什麽,名字是code blue,打算以後慢慢看。
  一覺睡到天亮,然後收拾書本準備去自習室看書,好好的努力一番,準備將來一鳴驚人、出人頭地,衣錦還鄉。
  反正我這個人一開始做什麽都是很有雄心壯誌的,但是當我在冷清的自習室坐上了一個小時之後我又耐不住寂寞了。
  我在心底暗暗的禱告,有一個帥哥王子現在把我解救出這個該死的自習室,不管他是請我吃飯還是讓我還錢,給我一個離開自習室的理由,就在我咬筆頭的時候,短信真的來了。
  是我的發小秦之文,他說要請我吃飯,但是要我付錢。
  於是我滿懷欣喜的抱著書本蹦蹦跳跳的離開了自習室,把剛才發奮圖強的誌氣丟的一幹二淨的,我是一個很容易變化的人。
  他讓我請他去湘味小魚館,東華醫院附近,那裏的麻辣魚味做的很正,我們倆曾經在德國時候很想念辣椒的滋味,可是小保姆完全不會做飯,超市裏的亞洲食品不倫不類的,我們隻能每天吃土豆洋蔥香腸,連吃豬腳的機會都因為我們倆將不全的德語,浪費了很多。
  我一聞到麻辣的味道,那些煩惱全部通通的飛了,“好香啊!”
  “好香啊。”秦之文也讚歎。
  旁邊的服務生美眉也羞澀的笑道,“是很香,兩位慢用。”
  難得這麽人性化的服務,我心情大好,舉起筷子就往旁邊遞過去,“要不你也嚐嚐。”然後就有一個很愉快而又輕佻的聲音響起,“那我就不客氣了。”
  一抬頭就看見高伊辰師兄。
  還有他身後一群人,包括我幹爸,還有顧宗琪。
  “你們聚餐啊?”我丟下筷子走到我幹爸那裏,“幹嘛這麽傾巢出動啊?”
  我幹爸把菜單丟給旁邊的人,然後喝了口茶,“會診完了啊,出來吃飯,怎麽你跟男朋友約會啊?太不巧了。”
  我努努嘴,“秦之文,什麽男朋友。”
  這時候秦之文也走過來打招呼,“陳教授你好。”
  我的眼睛還是忍不住往顧宗琪那邊斜,他認真在那邊看菜單,點完菜之後向我這裏看過來,一瞬間我清楚的捕捉到他目光的變化,就在看秦之文的時候。
  他的眉頭微微的皺了一下,臉上神色有些淩然。
  一定是言情小說看多的緣故,我第一反應就是秦之文和顧宗琪肯定是認識的,再者說不定還會牽扯出什麽私人恩怨,但是我什麽都沒說。
  麻辣魚也沒啥心思了,我背對著他們吃飯的時候總是覺得有目光,一直在我身後,涼涼的,讓我坐如針氈。
  他們那一席上氣氛挺熱鬧的,我吃完之後去洗手間回來時候,剛走到大廳走廊的時候,發現有一個客人扶著牆,我以為是喝多了,沒怎麽留意。
  就聽到背後哄的沉悶一聲巨響,某種硬物掉在地上的聲音,我回頭一看,那個中年胖男子倒在地上,不斷的抽搐。
  當時我就傻掉了,非常本能的喊道,“幹爸, 有病人!”
  然後就聽到餐桌上拉凳子的聲音,然後就有匆匆忙忙的腳步聲,很多人湧了過來,一雙手把我拉開來,“我來,你走遠點,讓他們打醫院急診電話。”
  我還死死的盯著那個病人,但是我識得這個聲音是顧宗琪的。
  有人立刻打了電話,一群醫生圍在那邊,我幹爸站在我前麵,我聽到顧宗琪的聲音很平穩的傳過來,“四肢抽筋,雙上肢呈屈曲,雙下肢呈伸直性抽筋,雙側瞳孔散大固定,對光反射消失,生理反射消失,刺痛無反應,意識不清,呈深昏迷狀。”
  “頭左頂枕部疑似有腫塊。”
  有腦外科醫生就立刻說,“是不是血腫?那完了,棘手啊,讓急診給拍CT。”
  然後醫院急救那群人就來了,把病人抬走了,我看到腦外科的主治跟著他們一路小跑走了,邊跑還邊說,“剩下來的麻辣水煮魚打包給我啊。”
  所有人鬆了一口氣,還笑起來了,我卻真的笑不出來了。
  顧宗琪的手上那個用來檢查瞳孔對光反射的小手電筒,垂下來,在空中打著轉,我看到他笑意全無,隻是搖了搖頭看了好一會外麵,什麽話都沒說。
  秋日的陽光燦爛的很,照在這個男人臉上,卻一片陰霾。
  他有微微卷曲的睫毛,逆著光看上去很平靜,下巴很堅毅,他身上有種很特殊的味道,不是單純的消毒水,混著一點古茶香。
  我低下頭看,我的影子和他的影子,在陽光下,重疊在一起。
  沒人注意到我們倆就傻傻的站著,於是我小聲的嘀咕,“我簡直成了柯南了,到哪裏都有一係列的病人倒在我麵前。”
  他低頭看我,很認真的問,“什麽是柯南,柯南道爾?為什麽這麽說?”
  我該怎麽跟他解釋呢,我說的是日本動畫片的小帥哥偵探江戶川柯南,顯然這個男人不知道,隻好期期艾艾的回答,“我意思是,算了,解釋不清楚。”
  他內斂的笑笑,“哦,剛才那個病人,情況不太好。”
  “怎麽回事?”
  “有可能是右額葉腦出血、急性硬膜下血腫、腦疝,很多種可能,很可能會昏迷很久。”他肩膀一鬆,頭仰起,於是強烈的陽光就從他脖頸間穿過,直直灑在我的臉上。
  “你在急診呆過吧。”我想確認一下我是不是在東華醫院的急診看過他。
  顧宗琪點點頭,“是的,兩年前我在急診呆過半年。”
  原來還真的是他,那個我當時覺得很可愛的醫生,我眨眨眼睛,挑了眉毛問他,“那天,那個車禍臉摔花了的病人,真的去做了整形?”
  “唉?”他顯然沒意料到我會這麽問,隨即笑了起來,“沒有,他還是覺得縫上去比較保險,但是威脅說我要是縫不好的他會投訴我的。”
  “然後呢?”
  “然後縫好了他就走了唄。”
  他的笑容很淡,就像秋季藍天上的一抹淡然飄散的雲,我想,如果他能笑的深一點,一定更帥,可是能看到普外的醫生常常的笑,真的很不容易。
  後來我幹爸的手機就響起來了,那邊催他回去做手術,說是病人太胖了,肚子就跟山一樣,鉤子全部都不夠深,讓他過去看看。
  我就覺得十分搞笑,一高興又夾了幾塊水煮魚。
  顧宗琪在我旁邊小聲的說,“辣椒傷胃,還是少吃點比較好。”
  這時候很多人都走了,我和秦之文還有高伊辰坐在一邊,我舉起手指指自己的額頭壓低聲音說,“還會長痘痘,不過好吃就可以了。”
  “長痘痘不是因為激素的原因嗎?”高伊辰師兄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我很沒好臉色的回了過去,“等我25歲再考慮激素的因素。”
  於是終於可以安安靜靜的吃麻辣魚片了。
  我第二次飽食之後,因為被辣的臉上紅紅的,就去撲了點冷水在臉上,秦之文他們都下去了,我正好在電梯口碰到打電話的顧宗琪。
  他背對著我,手扶在欄杆上,瘦削的肩膀,但是很漂亮很性感的肩線。
  我聽到他說,“我知道了,馬上我就去,恩,我知道是在浦沅公墓,好,知道了。”然後他轉過身來,看到我又淡淡的笑了一下,“走吧。”
  我在揣測怎麽拿到他的手機號碼。
  電梯走的很慢,隻有我和他兩個人,我抿住嘴不敢大聲的呼吸,內心很掙紮,忽然他開口,“喻夕,那個,高伊辰醫生,怎麽說呢,你是個好女生……”
  原來這個醫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呆嘛,還是挺精明的,聽的懂我和高伊辰師兄的文字遊戲,我故作瀟灑的笑笑,“其實我也不是對高師兄怎麽的,隻是你知道女生沒男朋友的時候,是挺淒慘的一件事情的。”
  他有些訝然,還沒開口電梯“啪”的一下到一樓了,我抬起頭,用著完全開玩笑的口氣說,“所以,怎麽辦呢,難道顧醫生要做我男朋友?”
  我沒看他的表情,隻是揮揮手道別,“開玩笑的,千萬別當真,有機會再見吧。”
  然後我大步流星的走出去了。
  幾片梧桐的落葉,飄蕩到我的腳下,踩上去吱吱的很有趣,天是藍色的,幾縷淡淡的浮雲在天際上,陽光有些肆無忌憚,空氣裏蕩漾著濃情的秋意。
  我手心的汗,汩汩的冒出來,然後我就掏出紙巾攥在手裏,這時候我意識到了,如果我對這個男人有意思的話,我的戰略是正確的,隻是戰術用錯了。
  顧宗琪這種正直溫和性子的男人,隻可明確的告白,不可暗地裏的挑逗。
  而我現在,肯定被他討厭了。

  第 6 章
  我一個晚上都持續性的低落了很久,不是覺得我對顧宗琪有什麽特別感覺,但是就是很不舒服的感覺,很多事情一起壓在頭上讓人崩潰。
  於是我就很失落的去看code blue,結果早期抑鬱症很神奇的痊愈了。
  一個晚上連看了三集,一直看到淩晨,我眼睛瞪的都快掐出水了,感動啊,崇拜啊,或是垂涎啊,反正情緒很複雜。
  我帶著複雜的情緒上床睡覺,山下智久的藍沢醫師老是在我眼前晃,然後我想起開頭的那個香豔的鏡頭,山下智久換衣服,露出六塊腹肌。
  這個感情實在是太過複雜了,於是我就把顧宗琪的臉換到山下智久的身子上去,然後慢慢的臆想,折騰了半夜終於睡著了。
  因為要翻譯作品,所以好不容易克製住了心頭的欲望。
  第四天下午忍不住又看了一集,心潮澎湃之後跑去學校的咖啡廳,老板找我們開會。
  我們老板是正宗的英倫畢業的紳士,熱衷於下午茶的時候跟我們交換學習心得,十幾個人坐著嘻嘻哈哈的,喝咖啡,喝奶茶,談天說地的,其他老板的學生都很羨慕我們。
  他問我們最近看了什麽書,讓我們看看有沒有翻譯出版的可能。
  我師兄第一個回答,“我在看my life as a quant(寬客人生),對我來說這本書就是just so so,但是我覺得忽悠一下中國人還是很有必要的,因為是華爾街金融投資大師寫的。”
  然後他補充了一句,“這本書讓我明白了,物理學家可以變成寬客,所以同理,英美文學的碩士研究生也可以變成一個成功的風險投資人或者任何一個你們想成為的人。”
  他說話特別有力度,而且說到了我們的心坎上,於是所有人都劈裏啪啦的開始鼓起掌。
  老板點頭,“你回去翻兩章再給我看看,好,下一個。”
  別人說的時候,我就在挖空心思的想我到底有什麽好的原版書看了,總不能跟我老板說我最近看了一個幹物女坎坷的愛情故事,我絞盡腦汁還是想不出來。
  後來輪到我了,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竟然靈光一閃,開始胡編亂造,“我最近在看一本關於外科醫生的書,不是專業的知識,而是一個個小故事,從中折射出人性的偉大。”
  鬼知道我那時候怎麽編的出這種話的,一定是看code blue的後遺症。
  老板似乎很滿意,“喻夕,我覺得這個書不錯啊,你看到哪裏了?”
  我居然很鎮定的說,“因為有些外科專業知識不是很清楚,進度比較慢。”
  老板喝了一口咖啡,然後說到,“你也回去翻兩章給我看看,市場上這類書不多,可能是因為太專業了所以沒有多少賣點,但是按照你說的小故事,很不錯。”
  我笑笑,可是心底在默默的流淚,老天啊,要我上哪裏去找人性化的醫生小故事啊。
  我根本就是瞎編的。
  這幾天我都在刻意的回避東華醫院,我的活動範圍也局限在健康人流動的範圍內,我很害怕我因為頻繁接觸了這些醫生,而變成了柯南的體質。
  我師兄去醫院看望他的妹妹,我就去找我幹爸,討論一下世界上存不存在我那本“人性化的醫生小故事”。
  我幹爸聽完我的描述,想了想,“你是不是要看原版的外科學啊?”
  我挫敗的搖搖手,“不是,是小故事,比如今天來了哪個病人,患什麽病。”
  他頭腦轉的特別快,但是顯然還是跟不上我的步伐,“那是病例報告?The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很多啊。”
  我快瘋掉了。
  於是我就跑到樓上普外科打算找我師兄哭訴一下,順便想想對策。
  結果好死不活的我就在走廊上遇到了顧宗琪,他還沒穿白大褂,應該是從學校上課才回來,他從病房裏出來,看到我微微一怔,然後很招牌的微笑起來。
  我立刻逮住他問,態度很謙卑,“顧醫生,你有沒有看過關於醫生的書,不是那種專業書,類似於小故事加小故事串聯起來的,要原版的英文書。”
  他思索了一下,“是不是類似於《無限生機》那種書?”
  見我被他說懵了,然後他又思索了一下,“類似於《急診室的故事》?”
  這下我明白了,眼睛一亮,“有嗎,有嗎,體現醫生的人文關懷的,原版的?”
  “有啊,我最近在看一本叫《When the Air Hits Your Brain—Tales of Neurosurgery》,是講神經外科醫生的故事,類似你說的小故事類型的,很不錯。”
  我眼睛又快瞪的掐出水了,“快,你有這本書嗎,我要看,我要翻譯。”
  他似乎被我如饑似渴的樣子嚇到了,鄭重的點點頭,“有,不過現在不在辦公室裏,在家裏,你是不是很急,要不我回去拿?”
  我覺得做人不可以得了便宜還賣乖,於是我想了想,“不是很急的,要不你明天值班時候帶給我好了,我過來拿。”
  他垂下眼簾,輕輕的“恩”了一聲,然後他舉起手來,把滑落在眼角上的頭發撥到耳後,於是我就看著他修長的手,然後看到他細致的脖頸,再下來是精細的鎖骨,最後是山下智久的胸肌,臉一紅,心裏一燙,我就趕忙竄進小妹妹的病房了。
  他們正在看電視,旁邊還有一個床位,老太太蒙著被子,我以為是怕羞之類的,結果旁邊的家屬不斷的問她,“媽,還覺得冷嗎?要不要加多一床被子。”
  我也是多事,以為自己是救兵治人的白衣天使,問道,“怎麽回事?”
  家屬就說,“我媽發熱呢,一直喊冷。”
  我覺著奇怪,然後看了一下她掛在架子上的病史,原來是昨天剛做了肛門切除手術,我想這發熱不會是手術感染什麽的,連忙說,“你幹嘛不去找醫生看看啊?”
  家屬很奇怪的看著我,“我以為你就是醫生呢。”
  我心想我長的有那麽懸壺濟世嗎,然後家屬嘀嘀咕咕著本地話走掉了,很快更加長的懸壺濟世的顧醫生就過來了,帶著兩個實習生,把病人胸帶解下來,用聽診器聽了聽估計是什麽腸鳴音之類的,然後一聲不吭的走了。
  我心想有事沒事你倒是說句話,病人家屬也不急,又等了十分鍾顧宗琪回來了,後麵跟一個護士,給病人注射地塞米鬆。
  然後他走到小妹妹的床前,問了下情況,小女孩攥著被角,一句話說了好長,好慢,好久,等顧宗琪走了之後我師兄就問,“怎麽你開個刀開到語言中樞去了?”
  小妹妹就很伶俐的反嘴,“等你住院時候看到一個美麗的護士美眉就會有體會了。”
  我師兄很尷尬的摸摸腦袋,“我希望到時候美麗的護士不要給我插尿管就OK了。”
  “所以我是很喜歡顧醫生來查房,但是我又很慶幸給我主刀的不是顧醫生。”小妹妹托著腮,很誠懇的說,我覺得好笑,於是就笑著走出病房。
  但是我剛出去就撞到一個人,仔細一看是個冒冒失失的實習醫生,手上提了三盒快餐,塑料袋裏有滲出來的油漬,我“哎”了一聲問道,“瀟湘小館的魚香茄子啊,吃晚飯啊。”
  他“嘿嘿”的衝著我傻笑,然後一路小跑竄進了醫生辦公室,然後我就跺了過去,聽到顧宗琪好聽的聲音,“你們還沒吃飯啊,快吃吧,吃完再寫吧。”
  我聞到一股魚香茄子和宮保雞丁的香味,從辦公室裏傳來,也情不自禁的吸了一下口水,然後看了走廊上的電子布告牌,已經六點半了。
  可是天還是很亮,從走廊的窗戶往外麵看去,天空是一抹淡色的橘紅,湛藍的天際在都市的霓虹燈中融融的失了邊際,而我的存在顯得多麽微不足道。
  一切都在這片淡色的天際中變的那麽的虛無,耳邊嘈雜的電話鈴和病人呼叫的聲音漸漸的淡了,閉起眼睛享受秋日夜晚的微風,一時間我給忘了我身在性命攸關的醫院。
  忽然我感覺到拂過臉上的風驟然的變小了,睜開眼一看,窗子被關小了,顧宗琪就站在我旁邊,用對病人說話的口氣跟我說,“風吹太多容易感冒。”
  我很爽快的說,“沒事,我身體好。”
  然後我又控製不住的往他看,我看他的胸牌上的照片,好像還是幾年前的老照片,那上麵的顧宗琪,看上去很小,透出一股男孩子特有的青澀。
  而現在,相貌基本沒有變化,氣質已然成熟,溫和謙恭,一進一退,穩妥得當。
  我在揣測他是不是已經有了女朋友了,是不是處男了。
  我問他,“你怎麽不去值班,很閑嗎?”
  “馬上ICU要來會診42床的病人,所以出來放鬆一下。”他淡淡的笑起來,“對了,明天你來的時候先打我手機,我可能到別的科室會診去,也可能在急診室。”
  “恩,可是我沒帶手機。”於是我就把手心遞了過去,“寫這個上麵吧。”
  天地可鑒,我怎麽可能沒帶手機呢,隻是我悄悄的權衡了一下,我想讓顧宗琪用他的簽字筆在我的手上留下難忘的痕跡,主要是,如果他的手,托住我的手該多好啊。
  他隻是微微怔了一下,“這樣很容易抹掉的。”然後他從口袋裏抽出一支筆,撕下隨身帶的筆記本的一張紙,寫下來遞給我,“拿好了。”
  我還沒來得及看呢,裝在我口袋裏的手機忽然一陣大叫,鈴聲正好是code blue的主題曲Hanabi,我嚇了一跳,我的謊言這麽快就被拆穿了。
  而顧宗琪隻是很禮貌笑了笑,然後就走了,他的背影融入藍色的牆壁中,一束夕陽映在他的身後,這個男人,有性感的肩線。
  我不想他是有女朋友的,那時候,我真的那麽想。
  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階,我回電話給我幹爸,他說明天讓我跟他們去小涼山泡溫泉,我原來想拒絕,結果他說我老板和院長也去,我想想還是答應了。
  然後我就坐在橋二樓的大廳裏,認真的看顧宗琪的手機號碼,和他的字。
  跟他的手指和肩線一樣,讓人臉紅心跳。
  但是他的臉,和他所作的一切舉止,所說的一切話,都是那麽的合乎常理,從不逾矩。
  我開始頭疼了。
  時隔那麽多年,我再次有了一些小小的煩惱,於是我打算縮到我的蝸牛殼裏,繼續過我心滿意足、逍遙自在的宅女的日子。
  我不想見到顧宗琪,他會讓我的生活變的跌宕起伏。
  我呆呆的坐著,明亮的大廳的燈光,撒在我腳下的大理石地麵上,我覺得那種滿目燦爛的光芒十分的紮眼,於是我站起來準備走了。
  但是後麵有人喊我的名字,然後我看到那幅讓我很討厭的向日葵被顧宗琪捏在手裏,金燦燦的花瓣和雜色的枝葉,竟然讓我覺得有些親切感。
  “這個畫……”不是應該在喻璐那邊嗎。
  “這是你的吧。”他溫和的笑道,“我去急診做手術時候無意中在治療室看到的,靠在牆角,是不是你去看你妹妹時候不小心落下的?”
  我說不出話來。
  “拿好了,很不錯梵高的超現實主義的畫作,很可愛的向日葵。”
  隻能愣愣的伸了手去接,“那麽我回去了。”
  他轉身上了電梯,我提著向日葵,向門外走去。
  腦子一片混亂,我又開始想念帥哥山下智久的藍沢醫生,還有他的氣管環切術。
  我希望,顧宗琪隻是大陸劇裏麵一個虛構的帥哥醫生,讓我看的到,得不到。

  第 7 章
  第二天晚上我真的跟幹爸幹媽他們去小涼山泡溫泉。
  我遲到了,沒看到多少人,以為就那麽幾個人熟悉的人。
  因為長時間坐在電腦前麵,我的肩膀總是疼的不行,有一次居然在食堂打飯時候暈在桌子上,我還以為是腦癌什麽呢,我幹爸一掐我後背,我就尖叫起來。
  我說,大師你掐的我好爽啊。
  於是之後我天天爬牆。
  這裏的爬牆不是指翻牆的紅杏,是一種治療肩周炎的方法,具體是指人的手臂貼著牆,慢慢的向上爬,爬到頂部然後再重複。
  但是好像病了很久了,效果不是很明顯,於是我打算用溫泉療法試試看。
  其實我這個人挺怕熱的,溫泉說白了就是汩汩的熱水,我蒸的受不了就爬了上去,穿了衣服跟我幹爸他們吃飯,他們吃北海道石狩火鍋料理。
  因為很多醫生都是有過去日本留學或者是進修的經曆,所以對他們來說日本料理應該是很熟悉的了,所以口味也很挑剔。
  我幹爸就是在日本東大醫學部進修的,所以說起鬼子們,愛恨交加。
  有一次他做講座關於日本中國的醫學,底下有很多學生都是愛國青年,紛紛議論說是我幹爸是親日派的,崇洋媚外一類的,最後演講結束了,我幹爸走下講台,站在學生麵前說,“我列舉了那麽多中國醫療體製的弊端,和日本醫學的先進,目的隻有一個,希望你們以後站在這個講台上,能夠說,要去日本留學進修做什麽,我們中國的醫學足夠好。”
  而後他深深的鞠了一個躬,徹底折服了明顯帶有情緒的一幹學生。
  用鮭魚頭和鮭魚子燉煮,再配上枸寶、香菇、金針蘑、細粉絲,上桌前,於鍋中加入奶油增加湯頭的香味,就是北海道著名的石狩火鍋料理;牡蠣以炭火帶殼燒烤,再滴上幾滴檸檬汁,還有鮮嫩富有彈性的長腳花蟹。
  我吃的時候居然想到了在醫院吃瀟湘小館魚香茄子的實習生們和顧宗琪,然後明顯的有些心不在焉,很快的,我老板和院長也來吃飯,院長看到日本料理皺皺眉頭。
  我老板和院長一向不合,院長喜歡EE·肯明思、艾默生、梭羅,整天就研究這些東西,我老板超級鄙視,他覺得賺不到錢的東西都是rubbish,於是我們私下喊院長叫rubbish,後來不知道怎麽給老板知道,他說不如叫fast food好了,簡稱FF。
  恰巧的是,院長姓付。
  而且最討厭別人喊他“付院長”,這會讓別人覺得我們學院沒有院長。
  老板過來跟我說話,開口就是,“那本書看得怎麽樣了?”
  我笑著打哈哈,還沒回答,院長就開口了,“難道出來玩一下,就別提那些學術翻譯之類的事情了,人生就要該享受的時候享受。”
  老板小聲的“哼”了一聲,點了一份五成熟的牛扒,院長跟我幹爸他們湊一起,然後拉了幾句家常後問我,“喻夕是不是還沒有男朋友,要不要介紹一個給你?”
  我隨口就說,“好啊。”
  結果我幹爸一直跟我使眼色,我想了想打算反悔,付院長就很高興,“我家的侄子,人長的不錯,家裏條件也不錯,自身條件更是沒話說,東華醫院器官移植科的主治醫師。”
  立刻就有人開口,“喻夕應該認識吧,就是那個高伊辰。”
  我現在才明白我幹爸給我使眼色的涵義了。
  我能說什麽,我隻好點點頭,“認識。”
  院長很高興,“認識最好了,你覺得咋樣?”
  要是把我跟高伊辰搞在一起那肯定完蛋了,我這輩子基本就活在捉奸和反捉奸的陰影裏了,於是我很天真無辜的瞪著眼睛,貌似很驚訝的樣子,“高師兄不是有女朋友了嗎?上次我看到他跟一個女孩子手牽手逛街呢,可甜蜜了。”
  然後我裝作很為難的樣子,“院長,您得給我介紹個靠譜的,小三這種事情我可做不來。”
  眾人哈哈大笑,包括我口袋裏的手機,嗡嗡的響個不停。
  我覺得一定是中邪了,電話是高伊辰師兄打來了。
  沒想到他也跟我們一起來了,我覺著十分的鬱悶,剛才的話肯定都差不多傳到他耳朵裏了,他讓我到外麵說話,我隻好跟著去。
  已經是很晚了,黑夜已然降臨,我走到院子後麵的小涼亭裏,那裏有一棵很古的老樹,風一吹,葉子沙沙的,像是懸在天空中的風鈴,偶爾一兩片枯葉落在腳下,是秋日的低語。
  輕輕的把頭靠在圍欄上,然後就感覺有人在拽我的頭發,借著昏暗的燈光我看到高伊辰師兄的手指上,纏著我的頭發,曖昧的讓人心慌。
  我悄悄的別過臉,“唉,別拽我頭發,我不想年紀輕輕的就用霸王。”
  他不鬆手,我說話很義正詞嚴,“唉,高伊辰,你就是這麽調戲小美眉的啊。”
  他的眼角的姿態很媚,媚到微微的上揚,我覺得高伊辰真的是有一副吸引女孩子的好皮相,而且獨成一種慵懶風流的氣質。
  他嘴角抹出一絲輕笑,“不是,我不調戲小美眉的,都是她們調戲我的,而我一直在調戲的小美眉的也隻有你一個。”
  這麽赤裸裸的調戲,我聽不明白才怪呢。
  我笑起來,然後很無奈的翻翻白眼,“那我是不是要說謝謝你的垂青?”
  “不用客氣。”他倒是一點都不客氣,然後他把我頭發掠到耳後,冰涼的手指從我的耳骨上一直延續到我的耳垂,我一哆嗦,本能的反感起來。
  “高伊辰,我覺得我們兩個都很無聊。”我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不早了,於是很幹脆的說,“算了,我走了,跟你說話都說不出什麽重點。”
  我起身就要走,卻被他一把拉住,他的眸子在燈光下很狡黠的轉著,他的手也是那麽白淨,修長的讓人浮想聯翩,可是沒有顧宗琪,有安全感。
  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夕夕,你不會是看上了顧宗琪了吧。”
  我不做聲,內心在無限的掙紮中。
  “可是你不是說不談不靠譜的戀愛嗎,我告訴你顧宗琪有女朋友的,難道你要屈尊降故的做小三,如果你要做小三,那麽剛才誰說的‘這種事情我做不來’。”
  我第一次見識到他的伶牙俐齒,於是我憤憤然,“小狗說的!”
  他哈哈大笑,然後搖搖頭,“好啊,喻夕,那我看你會不會變成小狗。”
  我甩了他的手就往大廳裏走,頭也不回的,我的腦海中在翻騰,為什麽顧宗琪有女朋友了呢,為什麽,這究竟是為什麽。
  不是言情小說裏麵帥哥男主都是癡情單身又清清白白,等著女主去糟蹋。
  那個好死不活的聲音依然清楚傳來,“夕夕,離你的二十五歲生日還有243天。”
  我一個人走在去東華醫院的路上,已經是深夜了,這個繁華的大都市還是燈紅酒綠的一片升平,沿途有茂密的梧桐樹,樹幹上爬滿了年齡的刻痕,但是枝葉依然繁茂。
  那是生命的氣息,縱然如此,葉子也會慢慢枯萎凋落。
  白色的燈光,鋪滿了從醫院門口到橋二樓的地麵,踩上去,有如漫步在雪地上。
  我從電梯上去,按了六樓,可是隨即我又反悔了,我又按了一個五樓,我需要心理準備時間去麵對顧宗琪。
  我一步一步走的艱難,普外科的病房大多都暗著燈,護士站也隻有一個埋頭寫病曆的護士,我探到前麵一看,結果那個護士手下一歪,筆就嘶溜的竄出好遠,然後她就醒了。
  也許這個夜裏是很平靜的,我躡手躡腳的走進醫生辦公室,一個住院醫師趴在桌子上麵睡覺,另一個三班實習生也許是剛睡醒,徹底無視我的存在,搖搖晃晃的走去洗手間。
  而顧宗琪坐在電腦麵前,用手撐住額頭,閉著眼睛。
  電腦上是醫生工作站的25床的病曆,白色的光柔和的籠罩在他的臉龐,更顯得他俊逸,他就這麽安安靜靜的定格在我的眼前,好似一幅流年浸染的古畫,我不出聲響的看著他,我想我現在多看幾眼,以後真的沒有機會了。
  誰讓他有女朋友了呢,誰讓我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呢。
  忽然身後有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是剛才那個小實習生,“你好啊,找顧醫生啊。”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眼睛就睜開了,一瞬間,我捕捉到他眸光中那一股慵懶,迷糊和脆弱,轉瞬即逝,他眨眨眼睛,“哦,是你啊。”
  也許是很長時間沒開口,我嗓子沙啞的說不出話,好半天才擠出一個“恩”。
  他起身給我倒水,然後從櫃子裏取出一本書,遞給我,“就是這個。”
  我喜不自勝,翻了第一頁看了一會,然後翻到後麵的,發現這確實是他所說的那種小故事係列的,關於神經外科醫師的故事,隻是很多專業術語完全看不懂。
  他拉了椅子讓我坐下來看,又給我水杯裏添滿了水,然後坐在我旁邊開始看電腦。
  看了一會,我頭也不抬就問,“有沒有字典?”
  “有單詞不認識?”
  我目光一直不敢從那個好長的,大概有十六個字母的單詞上移開,“是啊,太專業了。”
  他湊過來看了一眼,“心電圖的意思,這個是開顱術,我說慢點,你慢慢記,別著急。”
  我覺得顧宗琪可以做一本移動的大字典了,而且還是多功能專業字典。
  深夜的秋風緩緩的吹來,吹在我的臉上,吹動了他額前的短發,那麽恰到好處的落在眉心,吹起我們之間的書頁,吹皺了我那顆許久不泛漣漪的心。
  然後一片樹葉,不知何故,從窗戶外輕輕的跌落在桌子上。
  樹葉的脈絡清晰,枯黃中還有淡色的綠意,大自然最純真最自然的顏色,我忽然想起泰戈爾的《生如夏花》。
  “我聽見愛情,我相信愛情;愛情是一潭掙紮的藍藻;如同一陣淒微的風;穿過我失血的靜脈;駐守歲月的信念。”
  驀地,我就傷感起來。
  他輕輕的捏起那片,笑起來,對著我說,“你知道嗎,我想到了,泰戈爾《生如夏花》的最後一句:般若波羅蜜,一聲一聲;生如夏花,死如秋葉,還在乎擁有什麽。”
  我微微的一愣,還沒等我說什麽,辦公室的電話就響起來了。
  寂靜的夜裏,走廊裏沉默流轉的空氣硬生生的被撕裂,然後打亂的氣流,從四麵八方湧向我們,我就聽見護士那邊喊到,“急診,需要開剖腹探查。”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顧宗琪低聲的對我說,“對不起,剖腹探查可能要很久,這麽晚了,你如果回去不安全的話,就先待在這裏,等下我幫你叫車吧。”
  然後他就一路小跑走了,聽診器還掛在他的脖子上,後麵跟著一個住院醫師兩個實習生,跟code blue裏的急診醫生們一模一樣的帥氣陣勢。
  我捏著他的那本書,然後站在冷清的走廊裏,等電梯。
  腦海中又想起高伊辰的話,還有顧宗琪的樣子,但是童若阡那個王八蛋,不曉得被我遺棄到哪個角落裏了。
  於是我很雀躍,果然是新的不來舊的不去,但是我遲了兩年才明白。

  第 8 章
  我回去睡不著,抓緊時間翻了兩章的內容,大概天微微亮的時候,我寫完了,整個人也跟虛脫了似的,然後看看手機幾點鍾了,上麵有一個未接電話和兩條短信。
  都是顧宗琪的,他問我到宿舍了沒有,兩條信息時間隔的還很長。
  我想他做手術的時候還有時間和空餘的手發信息,果真的是大師的風範,連忙回到,“我早已經到宿舍的,謝謝你。”
  然後我就把手機關機了,爬上床去結結實實的睡著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室友早就不知道去哪裏了。
  說起來我這個人也很孤僻,性格很不討女孩子喜歡,我在上大學的時候就是超級的不合群,一個宿舍的女孩子圍在一起議論衣服,衣服,八卦,我從來不參與,她們出去吃飯唱歌過生日,我也從來不在被邀請之列。
  我有時候覺得女孩子的友情很虛偽,有時候明明覺得對方的衣服很難看,卻要拚命的堆出笑容不住的讚歎,對方戀愛了,說出祝福的話言不由衷,巴不得早日分手。
  我不需要別人虛情假意,也不需要看別人臉色。
  秦之文就說我一個人久了,忘記和別人怎麽相處了,可是他也沒資格說我。
  唯一能跟我說上幾句話的女生也就是我高中時候的一個同學,她在北方讀研,時不時跟我網上聊幾句,互相抒發一下作為宅女的抑鬱,互相發帥哥的照片慰藉。
  上網的時候,她正好在線,我跟她說我最近遇上了一個超級好的醫生,但是人家有女朋友了,很傷我腦筋。
  她回複就一個字,“上!”
  為了對仗,我也回了一個字,“P!”
  “幹嘛啊,好男人不是調教出來的,是別的女人調教出來,等著我們去搶的。”
  “你有點道德好不好啊。”
  “道德又不能幫你找男人,道德又不能讓你拿結婚證,道德又不能讓你生孩子。”
  我還是很堅定,異常的堅決,“不要。”
  “那麽你這次是戰略上失誤咯?”她明擺了嘲笑我。
  “不是。”我還是很嘴硬,“隻是一時間的失足。”
  那邊沉默了好一會,“那就好好的展開你的戰術吧,有了好消息跟我匯報一下,對了,你有他的照片麽,給我看看。”
  就是我沒有,我有了也不一定會拿給這個女人看的,於是我回答的很幹脆,“沒有。”
  她頭像暗了下去了,但是很快的又亮起來了,“喻夕,記得千萬別急,記住我的教訓,這樣的男人隻能慢慢的捕獵,不可操之過急。”
  想起那天跟顧宗琪說的輕佻話,我一腦門毫不猶豫的撞在筆記本的鍵盤上。
  外麵是燦爛一片的秋日,安安靜靜的一片靜謐,我開始檢討我這兩年的人生,過的就跟燦爛的秋天一樣,表麵燦爛,實則離寒冷的冬天不遠了。
  我連戀愛都不會了,更不要說對一個我覺得很好的男人表達我的好感。
  我身體中某一個零件,在童若阡走後,就卡住了,再也轉動不起來,慢慢的也開始生鏽腐敗了,我清楚的感受到我生命中某個部分,被那個男人帶走了。
  會心跳和忍受的感覺,能卑微的去愛,壓抑的去哭,通通夭折。
  有時候,那麽容易的對另外一個動心,可是總是裹足不前,越到前越懼怕謎底的揭曉,因為我們都感受過提心吊膽,才拒絕做愛情替罪的羔羊。
  總之我檢討完了,發現這根本不是我的錯,於是我又很開心的去吃晚飯了。
  在路上我碰見了我們學校心理谘詢中心的張教授,他跟我老板是好朋友,我上去跟他聊了幾句,他告訴我,我妹妹抑鬱症狀嚴重了不少。
  意料之中的答案,我歎了一口氣,“以前她也就是長籲短歎、掉幾滴眼淚,這次居然跑去自殺,唉,她的人生也真的是很可憐。”
  教授很嚴肅的告訴我,“抑鬱發作急性期會反複出現想死的念頭,有自殺和自傷的行為。”
  “就跟海明威一樣?”
  老教授“嘿”了一聲,“不愧是學文學的,他人生的後期可是接受電抽搐療法的,不過我倒是建議你妹妹去寫寫東西,沒準一不小心成為第二個海明威。”
  我翻翻白眼,不置可否,“對了,我爸媽有沒有說什麽?”
  “我建議讓喻璐藥物控製急性期發作了,唉,我說,喻夕,你家兩個姐妹怎麽那麽極端,你性格開朗,喻璐就跟差不多毀了的一樣,差別怎麽這麽大的?”
  我愣了好幾下,笑道,“其實也沒啥差別,哈哈。”
  其實喻璐根本不應該是這樣的,她小時候多可愛,家裏的相冊裏還留著她曾經的輝煌。
  有時候我根本不怪我爸媽偏心,我小時候要多不爭氣就有多不爭氣,直到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才係上了紅領巾,相比我來說,喻璐就是天使一般的人物。
  她七歲時候就在小丁香藝術團跳舞,學鋼琴唱領唱,學習又好到令人發指的地步,雖然我們兩長的基本差不多,可是從小,別人的目光和寵愛都是她的。
  而現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別人的目光是我的,爸媽的寵愛還是她的。
  俗話說,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喻璐這樣,我爸媽幾乎要負全責。
  一頓飯吃的有些食之無味,我忽然開始想念我的小妹妹。
  於是我就打車回家,敲了一會門沒人應,隻好掏出許久不用的鑰匙,開了門,發現地上橫七豎八的躺了很多東西,有洋娃娃還有書本。
  家裏隻有一盞橘色的燈,看上去森森然。
  我爸媽坐在沙發上長籲短歎的,我問,“怎麽回事?”
  “你妹妹把小保姆氣走了。”
  我“哦”了一聲,不動聲響的把地上的東西收拾起來扔到沙發上,我媽又開始念叨,“你妹妹脾氣實在是不好,小女孩沒怎麽上過學,翻你妹妹的高中課本,你妹妹就大發脾氣,說了挺難聽的話,把人家氣走了。”
  “再請一個吧。”
  “哪有那麽容易啊,好容易找了一個手腳伶俐的保姆,唉,算了,再找一個吧。”
  我爸點起一根煙,抽了一會忽然問我,“你回來幹嘛?”
  我抬起眼,青煙繚繞中,他緊縮著眉頭,歲月無可避免的爬上了他的臉,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小科員爬到現在這個萬人之上的位置年輕人,已經衰老了。
  “回來拿點東西。”
  除了這個借口,我想不出我歸家的理由。
  喻璐的房門是關著的,她的心思,她的秘密,還有她的一生,幾乎就被關在這麽狹小的空間裏,突然間,我又想哭又想笑,我怎麽不好,也總歸好過她。
  那時候我就想,如果喻璐要自殺,我一定不會阻攔她的,我明白她,就如我有過一樣。
  於是我隨便撿了幾件衣服就出去了,我媽還在那裏打電話,我輕輕把大門一關,然後就跑上樓去,敲我幹爸幹媽家的門。
  李阿姨給我開門,房間裏一股水果的香味,然後我幹爸對我說,“喻夕,過來吃西瓜。”
  我說,“這麽奢侈,從哪塊地挖出來的?”
  我幹媽解釋到,“你幹爸做了個手術,人家送的,海南空運過來的。”
  “海南有西瓜嗎?還蠻甜的啊。”
  我幹爸吃完了,丟了西瓜皮去洗手,剛走到一半的路,然後回頭跟我說,“對了,夕夕,我告訴你啊……”然後他就站在原地抬起頭看天花板,“我剛才想跟你說什麽來著?”
  然後他又倒退回來,拾起那塊西瓜皮,坐了好久之後搖搖頭,“算了,想不起來了,想起來我再跟你說吧。”
  “他現在記性越來越差。”我幹媽總結到,“對了,我姐姐打電話過來,說想給小娟子介紹個男朋友,問我們醫院有沒有條件比較好的男孩子。”
  我幹爸洗完手,坐到我旁邊,“我沒時間,你有心思你自己去搞。”
  “你們科室裏麵有沒有什麽好的,對了,普外是不是有個叫顧宗琪的,我經常聽見我們科室裏小女生議論他,你覺得咋樣?”
  我可不要顧宗琪做我的幹姐夫,於是我立刻搶答,“他有女朋友了。”
  “哦?你怎麽知道的?”
  “高伊辰說的。”
  我幹媽想了一會,“你這麽一說我想到高伊辰他們科室裏有一個男生不錯,我明天去問問他們主任,不過顧宗琪有女朋友了,挺可惜的。”
  不費吹灰之力,我第一次的把“我VS顧宗琪”的人生中的第一個準情敵給PK掉了。
  可是事後我就後悔了,我應該慫恿小娟子姐姐追顧宗琪的。
  然後把他的原配P掉之後,我就會慫恿別的小美眉跟小娟子姐姐P,P完了之後N敗俱傷,我就跟二戰時候的美國,最後稱霸世界,獨占顧宗琪。
  我摸摸下巴,挺後悔的,但是我臆想的很開心。
  看了一會電視,我起身告別,我幹爸說要送我,他晚上還有一個手術,我也樂得跟著他打車過去,我決定去普外找顧宗琪,厚臉皮盤算的讓他把那本書賣給我。
  這幾天頻繁的出現在普外科,小護士見怪不怪了,我從走廊走過的時候,看到兩個小護士捧著藥水,邊走邊說,“今天那個小女孩出院的時候硬是要抱抱我們的顧醫生,73床的那個做闌尾切除的。”
  我耳朵豎起來了。
  “然後呢?”
  “顧醫生傻傻的站在那裏,跟石化了似的,當時主任也在旁邊,我們都笑翻了,不過那個小女孩才十四歲,抱一下也沒什麽的。”
  “呦,你不知道現在小孩子可早熟了。”
  “對了,今天急診那邊來的新的住院是誰,聽她們說長的挺帥的。”
  “不知道,好像是叫童若阡。”
  我眨眨眼,若無其事的向醫生辦公室走去。
  但是我沒走過去,我找了電梯對麵的樓梯口,然後我掏出手機,很不容易的找到童若阡的電話號碼,然後寫到,“你現在調到東華醫院了?”
  可是我沒勇氣發出去,似乎有兩年多,我都沒跟他再聯係過。
  世界上有一種人,就是我這種,偏偏在愛情中受了很重的內傷,還要笑著說沒事的人,然後冰天雪地的把自己冷凍起來,不願見天日。
  還是會希望,但是激情差不多已經燃燒殆盡。
  我死死的盯著手機屏幕看,忽然後麵有很熟悉的聲音,“手機會很好吃嗎?”
  轉過頭來一看,不辜負我希望的就是顧宗琪,他衝著我笑的春風送暖,我扯扯嘴角,覺得他的這個笑話實在是冷的不行,“大概會消化不良,會腸梗阻吧。”
  “如果我吃了你會幫我取出來吧。”
  他愣了一下,“還是換一個東西吧,我這裏有糖……”然後在白大褂的口袋裏摸出幾顆阿爾卑斯牛奶糖遞給我。
  我不去接,瞪著他情緒複雜中。
  他就這麽無奈的伸著手,然後微微的歎了一口氣,“喻夕,你別生氣。”
  我哪有生氣了,但是我的臉色肯定很難看,我隻是很討厭醫生。
  真的很討厭,醫生永遠坐著就能睡著,永遠缺乏幽默感,永遠沒有閑暇的時間,永遠工作第一,永遠說著一輩子不可能兌現的承諾。
  可是我喜歡的是醫生,讓我動心的也是醫生,會哄壞脾氣情緒化的我的也是醫生。
  我剛想說什麽,眼前就有白色的亮光慢慢的延展,無意識的看過去,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緩緩關閉的電梯裏消失。
  我沒出聲,但是他是我的前男朋友,還跟我幹爸站在一起。

  第 9 章
  我的臉色一瞬間,似乎前所未有的平靜。
  而顧宗琪把糖重新塞到口袋裏,然後小心翼翼的試探,“要不過去坐坐,要不要喝水。”
  於是我跟著他進了醫生辦公室,這次辦公室裏人不少,兩個住院醫師,還有三四個小實習生圍在一起,對著電腦屏幕在商量什麽。
  他走過去問,“怎麽回事?”
  “顧老師,56床的這個病人欠費了一百多萬,我的老天,我們都看呆了。”小實習生拉下頁麵,“你看這個單子,藥費就欠了三十多萬。”
  我也湊上去看,果然很嚇人。
  顧宗琪淡淡的看了一眼,然後示意她往下看,“再看看手術費是多少?”
  “才五千多,不可能吧!”
  他淡然的笑起來,有些心照不宣的意思,“所以說中國的醫療,是用藥養的,而不是用醫生的知識和技能養的,完全脫離了現實。”
  立刻住院醫師接話,“我們每天查房開藥寫病曆,為病人做那麽多,隻有三塊錢的費用,心理醫生一個小時是三千塊,太離譜了吧。”
  所有人長歎了一聲。
  另外一個醫生拿了一本日文期刊,遞給顧宗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十二指腸降部和水平部交界處瘺。”
  我有些意外,不自覺的往他看去,他淡淡的笑起來,很謙恭和坦誠,輪轉的實習生小美眉歪過頭來甜甜的問,“顧老師,你什麽時候學的日文?”
  “以前。”
  “你們顧老師是在日本留過學的,東大醫學部是吧。”
  他點點頭,還是那副內斂沉靜的表情,我小聲的反問,“是醫院?進修?”
  “大學就是在那裏讀的,然後又繼續讀了幾年,才回來。”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幾年我一直盤踞在東華醫院都沒注意到這個醫生,原來是個水貨,但是我又有點好奇,“幹嘛要回來做醫生,在日本醫生待遇和地位是很好的。”
  顧宗琪摸摸額頭,小聲的說,“這個啊,反正總是要回來的。”
  這是什麽話,按他這個道理,人活著也沒什麽意思,反正都要死的,顧宗琪可能也覺得這句話實在是有點傻,而且比較敷衍,啥話都不說了,拿了病曆簿翻開來。
  那個病曆簿是鋼板夾子樣的,我好奇,拿過來想試試能不能夾住手指,剛把鋼板翹起來,顧宗琪忽然開口,“你過來有什麽事麽?”
  我一個沒留神,“啪”的一下,鋼板結結實實的把手指卡住了,於是我“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媽呀,好結實的小鋼板,貨真價實,可以拿去送骨科做固定用了。”
  顧宗琪眉頭立刻皺起來,“沒事吧,這個可不是給你玩的。”
  我有些悻悻的,護士站那邊有小護士喊,“顧醫生,29床要求出院。”
  他“哦”了一聲,馬上那邊實習生就點開醫生工作站,“29床,男,27歲,兩天前闌尾切除,是韓醫生的病人,預計是明天出院。”
  “病人說他明天爺爺過八十大壽,出院不吉利,所以堅持一定要馬上出院。”
  顧宗琪沉吟了一下,“我去看看,如果沒事的話,就給他辦理出院手續吧。”
  他站起來,於是兩個實習生也很歡樂的跑過去,我也跟了過去。
  檢查完之後,顧宗琪跟護士說,“沒問題,病人恢複的很好,可以給他辦理出院手續了。”
  那個年輕人聽到這句話立刻從床上蹦下來,旁邊站一個女人估計是他的女朋友,連忙遞衣服給他,顧宗琪又囑咐道,“多吃點富含纖維的食品,清淡為主,刺激性和葷腥的肉都不要吃,注意休息,不要做劇烈的運動。”
  一瞬間我看到那對男女會心的一笑,表情實在是耐人尋味。
  顧宗琪和那兩個小實習生顯然沒反應過來,還在說著廢話。
  於是我別過臉去,努力的憋住笑容,眉毛抽搐,還不住的翻白眼。
  出了病房,顧宗琪問我,“剛才你笑什麽啊?”
  “我沒笑。”但是我還是在笑,而且越笑越忍不住,“我笑什麽啊,醫院多嚴肅的地啊。”
  他一臉無奈,走到走廊的一隅,跟我說,“你這個小丫頭,滿腦子都想些什麽啊?”
  原來他聽懂了啊,我以為顧宗琪那麽一本正經的樣子肯定是純情寶寶呢,於是我就大膽了很多,“嘖嘖,顧宗琪你自己說的話讓人有歧義的,怪不得別人理解偏差。”
  他又露出那種迷惘的表情,“我說了什麽了?”
  真是徹底的折服他了,搞了半天我在自娛自樂。
  他那雙好看明亮的眸子盯了我半晌,幽幽的歎了口氣,“喻夕,我越看你越像陳教授家養的狡猾的貓,等下讓陳教授把你領回去管教下。”
  我一聽這話多輕佻啊,興奮的眼睛都眯起來了,忽然我想起我幹爸家好久以前養的那隻貓,邪惡狡猾,有一次小娟子姐把它帶到醫院,攪的雞犬不寧、人仰馬翻。
  後來它被李阿姨帶到鄉下,就沒有消息了,不曉得顧宗琪哪裏聽來的傳聞。
  於是我火了,瞪著他,“你才貓呢,你全家……”話還沒說完,他的手伸過來。
  是一件白大褂,上麵印著“東華醫院”的字樣,我有些詫異,顧宗琪笑道,“等一會ICU和肝膽外科的會過來會診,你有興趣就一旁看著,別出聲就好了。”
  我第一次穿白大褂,莫名的興奮,我想起code blue裏麵不知道第幾集的山下智久做了一個從來沒有做過的開腹手術,撕開袋子,抖出手術服的樣子帥極了,男人的自信和外科醫生的冷酷和冷靜,充分體現。
  我隨口就問了一句,“什麽時候給我一件手術服穿穿?”
  醫生們都很驚詫的望著我,隻有顧宗琪在看病曆,頭也不抬的說道,“你要是真的想看看,沒事晚上多跑跑這裏,隻要有急診call,都會是有手術。”
  輪到我詫異了,“行不?違反規定不?”
  “沒事的。”前幾天那個迷糊的實習生笑著跟我解釋,“老師們的女朋友都是這麽體驗醫生的生活的,隻是你要做好準備,會有很多血和很厚的脂肪層。”
  我開始掙紮了,顧宗琪走到我身邊,在衣服的口袋上別了一個胸牌,我轉過來一看,姓名一欄寫的是我的名字,可是照片那一欄,畫著一隻Kitty貓。
  於是我哭笑不得,趕快把胸牌別到了白大褂下擺的口袋上,又插了幾隻筆進去。
  果然我幹爸和一幹醫生過來會診,坐滿了那個平時用來集體吃外賣的桌子,我裝模作樣的坐在最後麵,跟我幹爸差了好一大截的距離。
  會診完之後,病人轉去了ICU,別的科室醫生陸陸續續走了,我幹爸看到我,跟我使了個眼色,把我帶到樓梯口張開就問,“夕夕,你是不是喜歡顧宗琪?”
  我不安的翻著那個胸牌,“這麽明顯?”
  “除了秦之文,沒見你這麽纏過別的男人。”
  我還想狡辯,我幹爸開口,“你不是說他有女朋友嘛?”
  潛意識裏我根本不覺得顧宗琪會有女朋友,於是我慫恿我幹爸,“你去幫我問問看,要是他親口說有了,我就不過來瞎湊熱鬧了。”
  我幹爸明顯不是這方麵的能手,“怎麽問?”
  “找理由啊,比如小顧啊,你有沒有女朋友啊,我家老伴想幫你介紹一看看,這類話很容易就編出來啊。”我歎氣,“幹爸,你跟我幹媽就不是一個等級的。”
  我看到我幹爸跟顧宗琪絮叨了一會,然後就走了,我走回醫生辦公室,把衣服脫下來掛起來,摸出手機果然有一條我幹爸的信息,“沒有。”
  我瞪著屏幕,悄悄的捏緊了拳頭,心底暗暗的喊了一聲,“歐耶!”
  我估計高伊辰就是騙我來著的,所以我剛開始就沒怎麽著他的道。
  這是我兩年來最開心的時刻,我的春天就在不遠的秋天之後,即將來臨。
  於是我開心的連招呼都不打,就走了,更忘記我來的初衷,我應該坑蒙拐騙的把那本顧宗琪借給我的書搞到手。
  以後用來做定情信物,也顯示出兩人同為知識分子的特質。
  不知道什麽時候,天邊微微的泛出了雨霧蒙蒙的薄煙,路燈的光朦朧在絲雨中,無限的在眼前放大,變成一個個明亮閃動的圓點,像是夏夜池塘草叢間飛舞的螢火蟲,裸露在衣服外的手臂,清楚感受到陣陣濕意。
  終於告別了金色的秋天,那個綿長濕冷的光陰婆娑而來。
  我忽然聽到後麵有人喊我的名字,一轉頭,童若阡站在光陰之中,時光之後,在我差不多要遺忘的時候,他站出來叫住我。
  我的眉毛頓時擰成了一團亂麻。
  他走過來,白大褂黑褲子,一雙帆布鞋,是急診的架勢。
  我先開口,“恭喜你,奮鬥了這麽長時間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進到東華醫院了。”
  他不吭聲。
  拂去了手臂上的霧水,涼意頓時深了幾分,我又鼓勵他說,“你好好幹啊,三年之後爭取做到主治的位置,就跟高伊辰師兄一樣。”
  他還不說話,隻是看著我。
  我沒耐心了,本來我脾氣就急,最煩的就是別人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我轉身提腳就走。
  這時候,他才開口,“喻夕,對不起。”
  “對不起啥?”我認真的轉過去看著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你,那次,為我自殺……”
  我一聽真的來火了,劈頭就罵,“靠,你以為你是誰啊,我為你自殺,我失戀要自殺?你哪裏聽來的讓你自信心那麽膨脹啊,你還有臉跑過來跟我求證是吧,行,我告訴你,童若阡,那是因為我睡覺睡不好,吃了兩顆安眠藥,結果莫名其妙的被我媽送去急救,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哭笑不得啊,我為你自殺!放P!你少自我感覺良好!”
  “你聽著,如果那時候我預計到有今天,我肯定一百顆安眠藥一瓶二鍋頭死翹翹了,我就是死了也不會讓你跑過來折煞我的。”
  我吼完了覺得爽多了,頭也不回的走了。
  後來那晚上,我在醫院旁邊的麥當勞吃了一個鐵板雞腿漢堡,喝了一杯大雪碧,把裏麵用來充數的冰塊全都嚼完了。
  我最討厭別人拿那件烏龍的事情要挾我,更討厭想到這件事。
  因為這件事會讓我變身成超級哥拉斯。
  我是多麽要麵子的一個人啊,寧死不屈,為玉碎,不瓦全,那件事之後,我整整一年多都繞著東華醫院走路,我丟人不起。

  第 10 章
  我吃的飽飽的回到宿舍,身體積蓄了一大股二氧化碳,急需用吸氧進行氣體交換。
  頭有點昏昏沉沉的,過去的事情夢魘一樣的竄出來,在我腦子裏一幕幕的鋪展開來,而我卻清晰又強迫的讓自己去回憶。
  那天之前的三天,我都沒能夠睡著,我跟童若阡分手,剛開始那幾天也不覺得痛苦的難熬,隻是時間過的很長,但是當某一個瞬間我想到他的時候,我想告訴他我今天做了什麽事情,吃了什麽東西那些瑣碎的小事的時候,我才驚恐的發現,原來我們已經分手了。
  我忽然覺得自己的年華,漫長的已經看不到盡頭了。
  失去了生活中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就像用了很久的手機充電器忽然不翼而飛,我開始覺得真實的痛感,從心底慢慢的泛著澀意的湧上來,然後就是終日不得安眠。
  也沒有眼淚,寧可自己哭累了沉沉的睡去,也好過沉默的殺戮。
  宿舍裏室友忙著找工作,我索性回家住,三天沒合眼,體力已經透支,我跑了個熱水澡,然後翻出我幹媽給我的一瓶安眠藥。
  其實那瓶安眠藥原來隻裝了十顆藥片,陸陸續續被我吃掉一點,就剩下兩顆了,我想自己睡的踏實一點就把剩下兩個都吞了。
  困意很快湧上,我的疲憊終於得到解脫,眼前是一片白花花的,我就沒有知覺了。
  醒來的時候,我躺在一個嘈雜的環境裏,以為是自己做夢,我惱喪的睜開眼,眼皮重的隻能看見我媽的臉,在盯著我。
  於是我就被嚇醒了,“我在哪裏?”
  旁邊小護士輕蔑的笑笑,“醫院啊,自殺的人被救活了當然在醫院了。”
  我徹底茫然了,“誰要自殺了?吃安眠藥就自殺了啊?”
  所有的人都朝我看過來,表情怪異,我手上還在打著奇怪的點滴,然後一個醫生走過來很輕鬆的說了一句,“還好沒洗胃,我也覺得她沒事,收拾收拾走吧。”
  小護士“唉”了長長的一聲,“那怎麽喊她半天都不醒?”
  我瞪她,“你看看有人三天沒睡覺,然後吃了兩個安眠藥的一時半會能醒過來嗎?”
  “你幹嘛三天不睡覺?”小護士表情變的柔和多了,幫我拔掉點滴。
  我那時候也是嘴賤,說起來我恨不得抽死當時的自己,“我失戀了,嘿嘿,所以沒睡好。”
  周圍人看我的眼光從驚異變成了同情,我穿好衣服,然後從急診的治療室走過時候,看到一個傻傻的可愛醫生,就走了。
  我回家時候睡了整整一天,回到學校時候,室友在議論我們學校有人為情自殺,我一聽就開始抽搐了,她們說,“好可憐的女生啊,男朋友跟她分手,她就吞了整整一瓶安眠藥,好容易在我們學校附屬醫院救活了,估計現在也挺可憐,會不會送去精神病院啊?”
  “這麽嚴重呀,那會不會精神失常?”
  我聽了又抽搐了幾下,於是我努力的擺出平易近人的笑容,“那個女生是誰啊?”
  “不知道啊,我也是聽別的地方傳來的消息,唉,醫院那邊應該是保密的吧!”
  保密個P,我連肺都要氣炸了,這消息明擺就是誰給添油加醋的說了聳人聽聞的,結果我成了她們口中那個很可憐的精神失常的女人。
  我在心底悲哀的默念到,我就是精神失常女,我就是自殺女,於是我又失眠了。
  想到這裏我就開始失眠了,我睡不著覺,爬下床來打開電腦看code blue,我看到山下智久救護那個被鋼筋戳到了那個工人,在病人血壓很低的時候,忽然很帥氣的給了他一拳。
  然後病人就好了。
  我就開始迷惘了,幹啥呢這是,反複看了好幾遍,覺得那姿勢帥極了,於是我認真的把這個問題記錄下來,作為接近顧宗琪的一項備用問題。
  到後來我看哭了,山下智久抱住他奶奶的瞬間,那個要給孫子買好多零食的慈愛的奶奶,那個老年癡呆之後讓我覺得很麻煩的老太太,我卻哭了。
  那一瞬間,山下智久演的藍沢醫師不在是那個冷靜自恃,聰明完美的醫生,而是一個真真切切的人,一個有些自私無可奈何的孩子。
  那麽顧宗琪呢?我意識到,我看到的不過是他的表麵。
  而我呢,我又是哪個喻夕,會笑會鬧,還是會哭也會冷漠到自私無情。
  我很晚才去睡覺,所幸到下來就睡著了,快到中午的時候我才爬起來,發現手機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我幹爸的。
  我覺著奇怪,沒換衣服坐在床上就給他回了電話,我幹爸很緊張的跟我說,“夕夕,昨晚我忘記告訴你了,對了,你給我買的手機我不會發信息啊,好半天才整出一個沒有,我覺得還是我以前那款諾基亞好用,你啥時候幫我拿去把修好了吧。”
  我隻好打斷說,“幹爸,說正事啊,‘沒有’下麵你想打什麽來著?”
  提起這個我幹爸中氣就足了幾分,“都是你昨天叫我去問小顧有沒有女朋友,然後我按照你的方法問出來了,結果我一時口誤說,那這樣吧,啥時候跟我家小娟子見見麵,我當時覺著他很為難啊,但是礙著我的麵子沒有拒絕,就說好,現在我是騎虎難下啊,我又不敢跟你幹媽說,別真搞出什麽事情,但是顧宗琪那邊我又不好交代啊。”
  幹爸啥都挺好的,就是情商實在是不太合格,我徹底沒想法了,沉吟了一會,一個念頭很邪惡的冒了出去,“其實這件事很好辦的,你就跟顧宗琪說見麵,小娟子姐那裏你就啥都別提,到時候我過去搞定。”
  “行不?”
  說實話我也沒底,這種不怎麽道德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做,但是我又不可能白白的把顧宗琪丟給小娟子姐,我看上的男人,我要把可能失手的概率降到最低點。
  “沒問題,不過幹爸,您要是真的想沒問題,可別一不留神說出來。”
  “好好好!”
  於是我們倆通過漫長的電波,彼此心照不宣的笑起來。
  時間是定在第三天的下午,顧宗琪正好不用上班,有很多空閑,這幾天我也忙的沒時間煩他,我一邊揣測他會不會有點想念我,一邊向往目的的趕去。
  天氣並不算好,霧氣雖然褪去,但是水汽在空中慢慢發酵,潮濕而寒冷,纏綿的有些生冷到骨子裏麵,梧桐落雨更加的瑟瑟。
  我很討厭這樣的天氣,會讓我戰鬥力銳減。
  約定的地方是一個雅致的咖啡館,說白了就是比較小資,我們這群學英美文學的家夥都被那個大資的老板帶出來的,對下午茶比較情有獨鍾。
  其實我是想吃他家的蛋撻,又想變著法子不花自己的錢。
  顧宗琪已經到了,我從門口的玻璃窗戶就看見他坐在靠角落的桌子旁,安靜的看著書,那時候我估計要是我不進去,他肯定會在那裏坐上一天,堅持把那本書看完。
  我看了好一會,看到約定的時間過去了五分鍾,他還是坐在那裏,專注那本書。
  帶著這個男人還真是難辦的想法我推門進去了,乖巧的服務生微笑跟我打招呼,這時候顧宗琪的頭終於抬起來,一瞬間我捕捉到他眼裏的驚訝,還有一絲絲喜悅。
  “喻夕,怎麽是你?”
  淡藍的白條紋襯衫,還有深色的褲子,簡單清爽的樣子,跟他不穿白大褂時候樣子略微不同,有種獨特的氣質,是那種校園式的清新,散發寡淡的書卷氣息。
  我笑笑,努力掩飾住要穿幫的表情,“是我幹爸搞錯了,剛才小娟子姐姐打電話給我說明情況,但是她又覺得不好意思,所以讓我來道歉。”
  這是我近似於本能的胡謅,因為之前那套台詞在我看到顧宗琪的時候,就煙消雲散了。
  他示意我坐下,然後那抹笑容一直掛在嘴邊,“還好是你來了,說實話我還挺不自在的,你說兩個不認識的人坐在一起,那感覺挺傻的。”
  我暗自得意,並且無比慶幸是在之前遇見顧宗琪,還是他找我搭的話,而不是以奇怪而且不可理喻的相親的方式。
  看到他一直放在桌上的那本書,我有些好奇,“這是什麽書?”
  他舉起來給我看,都是日文,“是一本關於晚期胃癌的外科治療的書,寫的不錯。”
  我悻悻的搖搖頭,“我又看不懂。”
  “你要是有興趣的話,我可以講一點給你聽,很基礎的。”他垂下眼簾,用手摩挲書頁,然後笑著問我,“對了,你要吃點什麽或者喝點什麽?”
  我掃了一下看了很多遍的單子,“蛋撻吧。”
  “要不要什麽喝的?要不喝紅茶好了,比較養胃。”
  我點點頭,忽然覺得我坐在這裏好不自在的,雖然這裏有我喜歡的好吃的,對麵又是賞心悅目的帥哥,可是有種奇怪的感覺。
  於是我就這麽問出來了,“顧宗琪,你喜歡這個地方麽?”
  他明顯不在狀態,有些走神,“恩?什麽,還好啊,蠻好的。”
  我頓時就覺得他有問題,“怎麽了?”
  他勉強的笑笑,“雖然說這個不是很合時宜,但是今天工作時候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今天的一台手術上,由於插管到了右心室,立刻造成患者心衰。”
  “算是醫療事故?”
  “其實患者並不知情,而且插管插到右心室在醫院並不少見,大家已經心照不宣的不把當作一個事故,可是患者很可憐啊,搶救了很久算是救回來了。”
  “所以會心情不好?”
  他笑笑,“其實這隻是一部分,因為剛才去了我爺爺的墓地一趟,心情比較沉重。”
  那一瞬間,我覺得,顧宗琪也是一個孩子,有家的孩子。
  於是,我想了想認真的說,“顧宗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說完這句話忽然就明白了,喜歡一個人是一種感覺,而不是一種狀態。
  就像剛才一樣,我看到顧宗琪會高興,他鎖眉有些寡歡的樣子,我也會難過,而我現在,想他能夠開心一點,暫時的忘掉那些煩惱和傷感。
  隻是很單純的,想為他做些什麽,就是那種感覺。
  那種單純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不過是這麽一點點的奢求,好讓那個人在自己麵前,永遠開心永遠微笑。

  第 11 章
  這個城市有很多秘密,很多屬於我一個人的秘密。
  有時候閑極無聊,會一個人從城東一直遊蕩到城西,城市裏有太多的高樓大廈,也有很多偏僻寂靜的老地方,那些在歲月荏苒中沉澱下來的一些東西,不曾改變。
  那些小巷,青色的苔蘚,淡黃色的茉莉花,綠油油的枝葉,古舊的磚瓦,還有老屋地基上殘破的小石獅子,清明朝代的氣息撲麵而來,恍若世外。
  穿過這樣狹窄的深巷,盡頭便是一所古舊的基督教堂。
  顯然顧宗琪那類人,每天的活動範圍都是局限在可憐的醫院和學校醫學部,大好人生的時光就這麽煙消雲散了。
  他對這個城市有這麽一隅的景致有些驚訝,那雙明亮的眼睛不住的打量周圍的一切,我邊走邊笑,“顧宗琪,別急,你以後有時間慢慢看這些東西。”
  他有些不明所以然,我聳聳肩,“你退休之後,每天端個紫砂小茶壺,中午吃完飯再搖椅上躺一會,走到巷子大院裏的石桌上喊幾個老頭老太搓一桌子麻將。”
  他居然很誠懇的回答,“我不會打麻將。”
  我覺著挫敗,隻好改口,“那算了,就打牌吧,鬥地主。”
  “我也不會鬥地主。”
  我翻翻白眼,思忖這家夥是真跟我較勁了還是什麽的,結果他認真的說道,“不過我會下象棋,下圍棋,這樣安靜的地方,很適合靜心。”
  “每次我看書看不下去的時候都會乘地鐵到這裏,然後走上好遠,就到了這裏。”
  潮濕的水汽蒸的那些常青藤葉子綠的似乎要滴出水來,小教堂頂上有一輪圓鍾,到整點的時候會叮叮當當的發出風化沙啞的聲音。
  連耶穌的聖象都有些慘淡,百年前的唯一完好保存下來的就是那些五彩的玻璃窗,即使這麽昏暗的天氣,那些微小的光華被彩色的玻璃變成各種美麗的色塊,交織在一起。
  禮拜早就開始了,很多人,一些人是誠心的信徒,一些人就是我和顧宗琪這樣的看客,我指指最後一排的長凳子,小聲說,“隨便坐下來,什麽都不要想。”
  我沒跟他坐在一起,感覺是種玄妙的東西,有些快樂需要別人分享才會更加的快樂,而有些寂寞和體味是自己才能品嚐的。
  很多人在唱歌,我不會唱,聽了很多遍就小聲的哼起來,我看著旁邊老太太,一臉的虔誠的樣子,讓上帝保佑她的家人和生病的孫子。
  有一個詞語叫身臨其境,好比你不去醫院,永遠不知道世界上原來有那麽多人在遭受病痛的折磨,你沒有去過教堂,就永遠不知道人內心的是多麽的脆弱,需要上帝的庇佑。
  我很容易就把教堂和醫院聯係起來,殊途同歸。
  但是明顯的教堂比醫院,聽上去神聖的多了,但是上帝不能救人,醫生也不是上帝。
  禮拜結束之後,人們都陸陸續續的離開,我看了一眼顧宗琪,他還是安安靜靜的坐在位置上,目光中若有所思的看著前方,我沒去打擾他,翻出手機看到一條信息。
  是秦之文發來的,他說拜托我跟他去吃一頓飯,原因是他被懷疑是Gay,所以急需證據洗脫冤情。
  我想哈哈大笑但是還是忍住了,連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彎的,何況別人。
  和他在一起的歲月,已經二十三年,從我們兩歲時候開始。
  於是我回答到,“好”,然後想起我們之間好像很久都沒有這麽親密過了,自從他那一年回到他所謂的“家”開始,我們的關係越來越疏遠。
  但是最近有解凍的跡象,姑且稱之為“破冰之旅”吧。
  我正在跟秦之文閑扯,旁邊有人坐下來,我一看是顧宗琪,他微微仰著頭,兩隻手握起來,手臂支撐在前麵的椅背上,很閑適的樣子,“這裏真不錯。”
  我低下頭來繼續處理短信,“恩,是啊,我很喜歡這裏的,沒事就來。”
  “感覺有些不一樣了,但是也不知道怎麽表達,不過,喻夕,謝謝你。”
  我把手機丟回包裏,笑道,“你覺得好就好。”
  彩色玻璃的色塊,融在有些濕意的空氣裏,他臉龐的輪廓邊緣有種近似透明的光華,眼睛微微眯起來,第一次發現原來他的眼角格外秀長。
  “謝謝你,喻夕。”
  於是我覺得自己做對了一件很偉大的事情,於是又在心底默默的喊了一聲“歐耶!”
  準備回去,卻發現不知道何時下起了連綿的小雨,雨點細細長長的,連成一條線。
  顧宗琪撐起傘,對我說,“走過來一點,別淋到了。”
  我卻本能的把包挎在右肩上,謹慎的挨著他,腳下一步一步走的艱難,他步子卻因為照顧我放的很慢,我腦中一片空白,然後雨越下越大。
  忽然間我的手臂貼到顧宗琪的襯衫,很輕的觸碰,冰冷的雨點中,他的手臂居然還那麽熱,然後顧宗琪停下腳步,有些為難的說,“喻夕,你別躲我躲那麽遠。”
  原來我越是在意,越會刻意的疏遠,雨下的極大,傘隻有一把,而我越走離他越遠,不是腳步跟不上的原因,不過是心理作用。
  我這才發現他右肩,水滴從手上墜落,再看那件淺藍色的襯衫已經有水漬蔓延的趨勢。
  這時候我真覺得自己不是那個總是在幻想把顧宗琪手到擒來的喻夕,我骨子裏那麽多年積蓄下來的自卑和抵觸,在某個時間怪異的控製住我的神經。
  難道是真的喜歡他,所以才會本能的自卑和抵觸,那顆心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是我還沒有時間想那麽多的時候,顧宗琪喊我,“喻夕,不早了,快點走吧。”
  那麽一瞬間我看到他的笑容,他的手臂貼著我的,暖暖的,我有些遲疑的把手伸出去拽住他的袖子,我頭昏了說了一句,“顧宗琪,我隻是挺久沒跟男生在一起,所以很多都忘記了,不是真的躲你。”
  那時候我都語無倫次,不知在在說什麽,類似一種辯白,或許是一種暗示。
  他隻是笑笑,什麽都沒說,可是並沒有拒絕我拽著他的袖子,我想,某種意義上,顧宗琪多半是拿我一點輒也沒有,另一小半,是真的有些縱容我。
  後來想起來,那句辯白卻是我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總算是在天全黑之前到了醫院,顧宗琪領我去教工食堂吃飯,那時間恰巧是高峰,來來往往實在惹眼,有人熟識顧宗琪,有人知道我,問來問去不過兩句話。
  “喻夕,你男朋友?”
  “不是。”我笑著回答,但是內心挺糾結的,於是我默默的添加到——以後吧。
  亦有人問顧宗琪,“你女朋友,怎麽看著這麽眼熟?”
  他也回答的幹幹脆脆,“不是。”
  又不能盼望他說“是”,我也需要心理準備。
  蒸騰的水汽中,冷暖交融,我看到一個熟悉的人,他的目光不斷的向我這裏看來。
  我吃飯習慣極好,沒有話,隻是埋頭辛苦的掃食。
  顧宗琪也不說話,我曉得他本性就是認真的那種人,不光是工作學術上,連說話都一絲不苟極其認真,我揣測大約是在日本留過學的人,性子裏多少是較真的。
  我想到code blue的劇情,就問出來,“顧宗琪,你說那種病人血壓下降,然後醫生往他們胸口捶上一拳是做什麽的?”
  他放下筷子,認真的看著我,“心髒病突發的病人,會出現心髒驟停,除了進行人工呼吸外,還可以朝病人胸骨下三分之一部位用力捶上一拳。”
  “胸骨?在哪裏?”
  我看到他手伸出來,然後猝然的收起來,他的臉,不知道是熱氣蒸的還是剛才那麽無心的舉動,竟然微微泛紅,他別過臉說,“喻夕,你去借本解剖學書,我講給你聽吧。”
  然後他的電話就響起來,病房有病人情況不太穩定,喚他過去看看。
  於是我一個人把剩下來的湯喝完,端了餐盤想去丟到盥洗間,也許是忙著顧及腳下濕滑的地麵,旁邊有身影一閃,我手臂撞在牆上,酥麻掉了一片。
  我抬起頭看,那個小護士我在普外見了幾次,挺張揚的一個人,說話做事幹練,她抱歉的衝我笑笑,我也沒放在心上。
  倒是後麵有人喊我的名字,然後問我,“喻夕,你手機號碼還是原來那個嗎?”
  我丟下餐盤,甩甩手,挑眉,“你打打不就行了,還是這兩年連試探的機會都沒有,童若阡,你還真是薄情寡義。”
  我曉得他嘴巴其實生的毒,隻是心底對我有愧疚不能太肆意的發泄。
  果然我先刻薄,他也不再客氣,“顧宗琪是你new favorite?”
  原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達成了這個共識了,連童若阡這個小王八蛋都知道,我覺得再掩飾都覺得矯情,大大方方的拍上他的肩膀,“沒關係,不管我有多少new favorite,你一直都是我的old love,這點你一定要相信。”
  他表情,如被雷擊。
  我這麽多年,忘記了怎麽跟男生相處的方式,連接吻的姿勢都忘記,可是我還有這張伶牙俐齒,去麵對過去的那些不愉快。
  會對顧宗琪很傻,因為開始喜歡他,會對童若阡刻薄,因為開始遺忘他。

  第 12 章
  一瞬間,我在他的眼睛裏捕捉到了某種光芒。
  不熟悉,我從來沒有見過,但是隱隱覺得和以前很不一樣,有種,不再把我當作傻瓜的感覺。
  想起兩年前我多一伶牙俐齒的娃,硬是生生的折服栽了童若阡的毒舌上。
  有次我讓他去幫我去圖書館借書,他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我想想這句話也很有道理,但是我自個心理別扭,恨恨的對著他“哼——”了一聲。
  他那時候頭都不抬,直接刺我,“哼什麽哼,隻有豬才哼哼。”
  那時候我也真的癡呆了,愣愣的看著他,硬是反駁不出一句話,要是換到我現在,他這個小王八蛋敢跟我這樣說話,我肯定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狗娃,嘴別那麽賤,小心找抽。”
  我現在變的越來越淡定了。
  後來跟他分手之後,我漸漸的找到了當年的揮斥方遒的風采。
  考八級前,我跟一群哥們在群裏哭我悲慘的考試,打了一大段發現自己在自娛自樂,他們一直沒啥同情心,好容易一個學日語的問我,“哪尼?”
  我沒好氣的說,“這裏。”
  他還算有點同情心,“唉,你當時要是學日語多好啊,多簡單啊,我一級早就過了。”
  我很鄙視的打了一個表情,“廢話,日語嘛,肢體語言。”
  這句話把群裏潛水的人都炸出來了,我繼續問道,“畢業你準備幹啥,買碟販A?”
  他很興奮說,“我要去學日本動畫。”
  我“哦”了一聲,“去學吧,以後回來畫H漫,振興文化產業。”
  他一邊擦汗一邊說,“喻夕你真是越來越H了。”
  我有些找到了損人的感覺,“哪裏哪裏,要用科學發展觀全麵發展的看待人類。”
  其他人說,“喻夕,你真TMD發展,被童若阡刺激多了吧。”
  我說,“是啊,我跟他分手了,有識之士、青年俊才快來追我吧。”
  “敬謝不敏!”
  童若阡看著我,唇角無奈的翹起一個弧度,很好看,就像我第一次看到他一樣,嘴角彎起來平靜的看著窗外,他說,“喻夕,你變了好多。”
  我也深有感觸,迫不及待的告訴他,“我這幾年來最大的收獲就是變成一宅女,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呢,但是我最近囊中羞澀,就不請你吃飯了,會意一下就好了。”
  “那我請你吃飯吧。”
  我眨眨眼,“不用了,孔子曰,不食嗟來之食,孟子曰,孔子說的對。”
  “那是孟子說的。”
  我的耐心終於被耗光,“你管誰說的,愛誰誰說去,喊我啥事。”
  他雙手插在口袋裏,背後是漸漸平息的大雨,風把雨點送到我的臉上,涼意十足,他笑起來,那雙眼睛微微的薄涼起來,“喻夕,我們還是朋友嗎?”
  於是我開始頭痛了,努力回想我什麽時候跟他做過朋友。
  事實上,我跟童若阡是一個高中畢業的,我高二時候才從德國回來,被陰差陽錯的分到強化班的最後一排,後來我提前參加了這個學校的外語類自主招生,逃離了高考。
  童若阡坐在我的前麵,我一抬頭就看到他挺直的腰脊,瘦削的肩膀,他的睫毛微微卷翹,在光線下看的十分清晰,秀氣的有些過分。
  那時候我就光著去看他的睫毛,而且他太高了,總是把我努力求知的道理遮的一片昏暗。
  但是他可以給我擋住老師的目光,我可以肆無忌憚的睡覺、看小說、玩遊戲。
  直到高考結束,我都沒有跟他說過幾句話,那時候我已經極少去學校,終日和秦之文混在一起吃喝玩樂,基本上我的上半生都是在吃和睡中度過的。
  我和童若阡沒有做過朋友,大學時候某一個晚上的選修課上,一張紙條偷偷的傳到我的手下,而那個心理學教授在上麵滔滔不絕的說,“男同性戀處於被動的一方,女同性戀處於主動的一方,常常是真正的同性戀。”
  我打開一看,心跳漏了幾拍,橘色的燈光下,他的字好像要漂浮起來,在我眼前幻化,“喻夕,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但是他不說喜歡我,我說“試試吧”,結果我一試就把自己賠進去了。
  所以這時候我回答的有些牽強,“試試吧。”
  他還是那副風清雲淡的樣子,散落在額間的頭發被風吹起來,麵目有種模糊的感覺,“喻夕,說實話……”然後他頓了頓,“算了,現在說這個沒什麽意思了,總之你說能做朋友,我覺得很開心。”
  我最怕別人的柔情攻勢,隻好木訥的應了一聲,“哦”,他看了時間然後跟我道別。
  然後我看到剛才我跟顧宗琪坐的位置上,他的傘靠在我座位的牆角下,那抹藍色依偎在白色的牆壁上,很是惹眼。
  我想起,顧宗琪走的時候,雨下的正大,而我居然沒有留意到他把傘偷偷的放在我腳下。
  彎下腰撿起那把傘,然後握住傘柄,輕輕的撐起來。
  天空中隻有些微朦的細雨,我卻一直撐到宿舍樓下。
  然後我洗了澡,無聊的上網遊蕩。
  恰巧高伊辰師兄也在線,我想很久沒見到他了,跟他打個招呼,然後跟他說起童若阡的事情,他神秘的沉默了一會,“哦,他後悔了。”
  我隻當他開玩笑,“得了吧,他那時候說他不會後悔的,開玩笑吧。”
  “男生會很賤的,然後後悔,跟哈巴狗一樣,會求著你回頭。”
  “絕對不可能!”
  “口是心非的事情,是人都會。”
  我沉默了,然後他又跳出來說,“那你怎麽知道,他不會後悔?”
  “要是我,我一定不會後悔,under that circumstance。”
  “男女有別嗎,我是男人我了解的,不過喻夕,你打算怎麽辦?”
  我想想,打出四個字,“敷衍了事。”
  等了很久他都沒回答,我一不小心點到了高伊辰師兄的QQ空間裏,上麵比較空,我原來以為會有一群鶯鶯燕燕的給他留言,沒想到空空蕩蕩的。
  隻有一篇文,很短的字數,——都市男男女女,誘惑太多,變數太大,沒有人心甘情願墊底或者收拾爛攤子,亦沒有人心甘情願落單或遊離情事之外。而很多時候,浪子的改變,不是因為某一個人,而是他想改變的時候,那個人正好出現了。
  我思忖著,越發的搞不懂高伊辰師兄。
  我剛想問問他那篇日誌的意思,他的消息就來了,我一看,立刻把QQ退出了。
  “喻夕,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第一覺得他沒創意,第二覺得他沒誠意,第三覺得我自己更沒誠意。
  他不說他喜歡我,而我,不喜歡他。
  這個世界上,我所要的不過是沿途風景再美,或是再險惡,十指緊扣,不離不棄。
  僅此而已。

  第 13 章
  很早以前我覺得幹脆利落是解決事情的最好辦法。
  可是現在我真的對那句“做我女朋友”這麽幹脆的話,產生了反感和厭惡。
  不是不浪漫,隻是太過於直接和自信,反而失去了戀愛中忐忑的心緒,沒有了欲語還休的濃情,在戀愛中的把握和自信,是傷害對方的利劍。
  也許他不愛你,不喜歡你,隻是想把你變成一個身份附屬,為了一些理由。
  我決定屏蔽所有跟我說這句話的人,包括未知的將來是否會說這句話的顧宗琪。
  晚上,我躺在床上,QQ是決計不敢上了,手機也調成了靜音,也不敢往上麵看,我承認我怕,逃避是宅女的職業素養,關鍵時刻一定得頂上。
  索性我把手機關了,爬上床繼續看我的code blue,我越來越後悔沒有去學醫,當山下智久對失去了右臂的黑田醫生說,“醫生,名醫是什麽?”
  “這個答案隻能在急救現場找到。”
  我抱著本本,那麽一刹那,我想發信息問顧宗琪,對他來說名醫是什麽,我想了解他,更多更深的探究他,心底有種可怕的占有欲,一點一滴的啃噬我的心。
  手機關機了,於是我往枕頭上一倒,懶得開機受虐了。
  第二天早上我都不敢開手機,磨磨蹭蹭半天到圖書館借書看看,逛到四樓醫學類圖書的時候忽然想起之前跟顧宗琪討論的“胸骨”問題。
  我覺得有必要通過學術研究加深我們之間的情誼,於是我就找了幾本解剖學的書。
  後來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師兄看到這些書,很好奇,翻開一看第一頁是骨頭,第二頁是肌肉,第三頁是髒器,然後默默的把書放回去。
  “我還是去打點素菜。”於是就急匆匆的走了。
  於是我就大搖大擺的抱著那些書跑到東華醫院,從橋二東邊的電梯剛出來,就看見幾個白大褂的醫生向手術室走去,手裏拿著報告診斷書什麽的,然後就是我幹爸的聲音,“再開一台手術,護士呢,人都跑哪裏去了!”
  他幾乎是用吼的,我的頭發都一豎一豎的,好似秋風掃落葉一般無情。
  然後走廊那裏跑過來兩三個小護士,猛地道歉,後麵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喻夕,怎麽現在過來了?什麽書?”
  很多人都看著我,我感到我的頭發都得豎起來了。
  很討厭這麽多人的目光,但是喊住我的是顧宗琪,多半是護士的眼光很是不同,他不甚在意,然後低下頭看看看,笑道,“哦,是這幾本書,幫我放在辦公室裏。”
  我聽到這話也愣了一下,“哦”了一聲就向辦公室走過去,我邊走邊覺得顧宗琪其實是多精明的一個人,我來粘他,他在別人麵前做出麻煩我的表象,實在顧全了我的麵子。
  辦公室裏隻有兩三個實習生,還有一個一線的住院,我在顧宗琪辦公桌上坐了一會,他推門進來,笑眯眯的問我,“有手術,要不要去看?”
  我歡喜的跳起來,“你的?”
  他笑笑,“小手術,所以我就上了,疝無張力修補,對了,陳教授的手術是肝尾狀葉巨大血管瘤切除,還有一台是膽總管下段切除,起碼要做上十幾個小時,有興趣看看?”
  我笑的眼睛都彎了,“去啊,去啊,當然去。”
  他把我領過去,護士幫我穿上手術服,帽,口罩,還有鞋套,我行動艱難的衝著顧宗琪嘀咕,“我要不要刷手啊?”
  他那雙好看的眼睛衝著我眨眨,搖搖頭,“你別伸手就可以了。”
  然後他低下頭用刷子蘸了肥皂水,從指尖刷起,然後那雙修長的手指浸泡在叫新潔爾滅的溶液裏,浸了好久然後用紗布擦幹之後,有護士過來幫他穿手術衣。
  我就呆呆的看著他的手,突然間我有很多話要跟他說,我想問他泡手時候皮膚疼不疼,每天要刷多少次手,有沒有後悔做醫生,他心目中的名醫是什麽樣的。
  於是我真的喊住了他,大的手術室裏用玻璃門隔起來,可是還是看到很多人忙碌的樣子,我說,“顧宗琪,等下手術結束的時候,你的手能不能給我看看?”
  他看我的眼神有一瞬間的錯愕,但是很快恢複如常,“好。”
  顧宗琪的手術一個八十歲的爺爺局麻下行腹股溝無張力修補術,看上去很簡單,但是那個爺爺有點胖,而且肌肉很緊,聽一邊的實習生說,本來刀口開得就不大,再加上厚厚的脂肪,解剖結構不明顯,組織分離困難。
  氣氛還是很輕鬆的,實習生一邊跟我講話,一邊拉兩個鉤,我看著他的姿勢就別扭,最後他忍不住了抖到,“顧老師,手術快結束吧,我的腰就要斷了!”
  我撲哧一下就笑出來了,然後就被護士哄下了手術台,隔壁那台是我幹爸的肝尾狀葉巨大血管瘤切除,他在白花花的燈光下低著頭,那邊麻醉師很緊張的喊,“主任,血壓太低了!”
  我原以為我幹爸會小小的緊張一下,結果他很豪邁的吼道,“想辦法,給你發工資就要做事!”
  身後立刻有低低的笑聲,顧宗琪從手術台上下來,站在我身邊,悄悄的附在我耳邊說,“這是你幹爸的口頭禪,我們做手術時候,最怕聽到這句話了。”
  暖暖的呼吸輕輕的浮過我的耳朵,我不知道怎麽的,唰的一下臉就紅了,脊柱骨某種酥軟溫麻的感覺一路攀升,心口猛然被揪起來,甚至我敏感的感覺到剛才的一瞬間,他的嘴唇擦過我的耳廓,曖昧而性感。
  然後他就走到另外的手術室裏,患者是一個膽總管下段的癌症,需要將膽囊、膽總管、胰頭、十二指腸、胃的一部分全部切除,然後再作胰十二指腸吻合,膽腸吻合,胃腸吻合。
  顧宗琪是做副手,我看了一台手術都困的不行了,死撐著要去跟,結果我幹爸瞪我,旁邊護士告訴我,起碼要做上十個小時,於是我就默默的退出了。
  我在辦公室裏翻著書看,顧宗琪桌子裏麵有一本《十家論莊》,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埋頭看起來,不知道多久實習生已經拎了外賣上來,我茫然問到,“幾點了?”
  “六點半。”
  “他們還沒下手術台?”
  “沒啊,旁邊手術室都熄了燈了,還在做,差不多七個小時了,對了,你要不要吃飯,我幫你叫一份外賣?”
  那邊手術護士跑出來,喊道,“餓瘋了,瘋了,瘋了。”跑過護士站的時候,頭往裏一探,“叫外賣,連器械護士的,一共7份。”
  實習醫生笑笑,“知道了,大概還有多久啊?”
  “吻合了,大概快了。”
  我覺得很累,辦公室又沒有可以睡的地方,於是我就趴在顧宗琪的桌子上有些昏昏沉沉的。
  門邊吱呀一聲響起,實習生在隔壁房間說,“顧老師,有沒有零錢,我錢不夠了。”
  我嘩啦一下就跳起來了,顧宗琪站在門口,手指按在太陽穴上,很疲倦的樣子,他看著我狼狽的樣子無奈的翹了翹嘴角,“喻夕,麻煩你,錢包在我桌子左邊抽屜裏,病人剛到ICU,我要去看看,等會回來。”
  我“哦”了一聲,拉開抽屜,裏麵躺著一個黑色真皮的錢包,手感很好,而且很別致的樣子,我暗自覺得顧宗琪的品位不錯,走過去跟實習生說,“多少錢?”
  “給我五十。”
  我翻了一下,他隨身也就帶了七百塊錢不到,不過倒是有很多卡,裏麵有一張卡很別致,我偷偷的抽開來一看是Tiffany的保修卡,我心下納悶,連忙收了回去。
  我抽了一張五十的給實習生,他說,“再找兩塊錢零錢。”
  錢包裏有一個暗扣,我原以為是裝硬幣之類的,打開一看,一個銀色的亮圈輕輕的滑落在掌心裏,是一枚戒指,素白的沒有任何花式,圈環比較大,看上去就是男款的。
  那一定會有女款的。
  忽然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我默默的把那枚戒指放回原處,不動聲色的給了實習生零錢。
  我隻是覺得冷,空氣中流淌著淡淡的花香,好像是某處初雨中的桂花,悄然的綻放,我身上似乎有股腥甜的味道,黑暗的窗外,無邊無際,好像是我看不穿的顧宗琪。
  想起一句話“盡是相對,其實刹那不對,億劫相別,其實刹那不離”。
  把錢包放到桌子裏,我頭也不回的走了。
  屋外正在下著小雨,細細密密的癡纏入骨,車燈恍然而過,我心底已經沒有知覺,於是我掏出手機打電話給秦之文,一摸上去已經關機了一天。
  他正在外麵吃飯,我說,“秦之文,我餓了,很餓,我站了七個小時的手術。”
  他笑道,那邊酒杯碰撞的聲音,“你又不是醫生,胡鬧什麽啊?”
  我淡淡的說,“所以我討厭醫生,很討厭,還有我餓,快瘋了,你把我帶走吧,隻要有吃的我哪裏都跟你去。”
  隻是不想看到醫生,看到我喜歡的醫生。
  那邊沉默一下,“東華醫院是吧,好,我馬上過去。”
  我放下電話,上麵有一條信息,高伊辰師兄的——喻夕,你可以逃避,但是你不可以不麵對。
  這句話很模棱兩可,因為手機屏幕,被雨點打花了,光芒四散,所以看起來,也很模糊。

  第 14 章
  我在急診門口等到了匆匆趕來的秦之文,那時候我的頭發都被雨水打濕了,很畸形的黏在腦門上,他看到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我的頭發撥開,然後用很陰冷的聲音說,“喻夕,醫院陰氣重啊,額頭印堂為華蓋,千萬不要遮起來,小心鬼上身。”
  我咬牙切齒,“快上我身吧,我要去克人!”
  他哈哈大笑,“瞧你那衰樣,還克人呢,自己照鏡子都會被自己嚇死,好了好了,吃飯去。”
  雨還嘩嘩的下,我拉開車門的時候特意往倒車鏡看了一眼,“是不是吊死鬼會來附身?”
  “是餓死鬼吧!快點走了。”
  那時候我想,我要是陰氣太重,小鬼纏身,我就半夜爬到顧宗琪家,然後騷擾他,讓他睡不著覺,第二天頂個大熊貓眼去上班。
  思來想去,我還是覺得色誘挺好的,於是我就又很開心的笑起來。
  他跟朋友正在吃飯,接到我電話就跑過來了,回到飯桌上一看,立刻慘叫,“我的琵琶蝦啊,你們怎麽能那麽殘忍的把吃掉呢?”
  他們那群哥們都是二世祖,有嬉皮,有雅皮,也有老流氓,看到我就問,“你家那個?”
  指代不明,所以我順水推舟的“恩”了一句,“吃海鮮啊,有麻辣烤魚不?”
  “小妹妹是行家啊,哈哈,重點重點,想吃什麽別客氣啊。”
  我眼睛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然後我偷偷的問秦之文,“你們天天都那麽腐敗啊?”
  他還沒回答,就有人問道,“小妹妹啊,原來小蚊子是straight,我們都以為他是gay呢!”
  我想都不想,“他不是gay。”
  抬起頭來就看秦之文的眼睛笑嘻嘻衝著我擠弄,我在心底嘀咕,“你就一性冷感!”
  小蚊子他不愛我,也不愛其他任何一個人,二十六年,他一直是一個人。
  孤獨的讓人難以置信,甚至是一種偏執。
  那種異國他鄉流浪的歲月裏,相依為命的年華中,我怎麽可能不對他動過一絲小小的私心。
  德國南部的冬季,和童話一般的美麗。
  那些暴風雪,一夜之間,堆砌在房頂和地麵上,蓬鬆厚軟,像是剛出爐的泡芙球,白皚皚的雪就像是傾倒在地麵上的奶油,那是冬天最美的童話。
  有灰姑娘的水晶鞋,卻沒有王子,白雪公主吃了鮮美的蘋果,再也醒不過來。
  那裏的記憶,對我來說就是如此。
  保姆是留學生,有一貫的獨身子女病,照顧不得比她小不了幾歲的兩個孩子,聖誕節時候冰箱裏空空的,她出去和別人狂歡,五點的天就已經全黑了,我坐在沙發上對秦之文說,“我餓,我想吃那種在國內吃的草莓酸奶。”
  德國酸奶都偏酸,我不喜歡,但是我已經記不得什麽牌子了,以至於後來我回國把所有的牌子都嚐了一遍,還是忘記第一口的滋味。
  我這輩子對秦之文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我餓,我想吃,以至於後來他能記起的話就是“夕夕,你餓不餓?”。
  可是怎麽會有商店在聖誕節時候開門,我隻是因為被遺棄而委屈,難受,還有任性。
  他穿了衣服,出去,外麵是暗藍色的一大片積雪,陰冷的風刮起來肆虐,我一個人在沙發上昏昏沉沉的睡過去,睜開眼還是冰冷的空氣,我忽然就哭了出來。
  我跑出屋子,然後衝向漫天雪地的狂風中,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任何事情,樓上隻有昏黃的燈光,我不敢叫,我開始害怕在這樣的風雪天,會埋葬秦之文的影子,我就坐在樓梯口聽自己的心跳,不知道坐了多久,等自己的身體開始慢慢的變冷,變僵。
  忽然樓梯上有輕微的腳步聲,我驚得站起來,滿頭雪花的秦之文衝著我笑,“夕夕,我隻找到這種的,沒事,我們兌點方糖進去,也許不那麽酸。”
  他的指尖都被凍成了青紫色,我一碰,他疼的齜牙咧嘴的笑,“祖宗,輕點!”
  那麽一瞬間,我脫口而出,“小蚊子,我們一輩子都在一起好不好?”
  我不想做他的妹妹,我想做他的女人,認真的愛他,並且學著去照顧他。
  十幾年同在一起,那種感情,甚於愛情,至於親情,可是我就是想,不可能不動心動情。
  他卻摸摸我的頭,“傻姑娘,我可不能陪你一輩子,你總是要嫁人的。”
  他明白我的意思,卻選擇不說破,心底那麽一點點奢念就灰飛煙滅。
  我就覺得小蚊子冷感,後來也沒見過他跟任何人親近過,再後來,我回國,他去瑞士讀書,斷了好幾年的聯係,等再看他的時候,已是比家人還親。
  我正在發愣,手機就在口袋裏跳草裙舞,拿出來一看居然是顧宗琪那個小冤家,我想大爺你今天不能這樣帶我玩的,先是默默的虐了我一下,黯然銷魂之後又遞一塊糖給我。
  這塊糖是接呢,還是不接呢,我覺得女生應該矜持一點,但是又不能把男生嚇跑。
  於是我就按下了接通鍵,把話筒對著腳底下,然後不管他聽不聽的到就自言自語,“啊,你說什麽啊,我聽不見,太吵了,待會我打給你好了。”
  然後我就把電話掛了。
  秦之文看著我,“嘿,真被小鬼纏身了,奇奇怪怪的自言自語什麽東西?”
  “什麽?”
  “長舌婦,哈哈。”
  “你說誰呢,你去死!”
  期間喝了不少酒,吃完飯,秦之文跟那群男人又去玩牌,都是在燈紅酒綠的一條街上。
  我沒什麽酒量,喝了稍微有些上頭,話不自覺的就多起來了,我拿了哈密瓜坐在一旁看他們鬥地主,流氓們就逗我講故事。
  我說,“其實小蚊子人挺好的,小時候我打他罵他他都默默的忍受,對了,你見過男人下廚沒有,我覺得那些飯店的飯不如小蚊子做的好吃,他做的宮保雞丁吃過沒?”
  其他人都“哇”的一聲,我說,“沒吧,他都不輕易下廚的。”
  於是我就得意洋洋的笑,腦袋裏迷迷糊糊的一片,反正他們逗我講什麽我就講什麽,思路完全是中國革命初期的路線,彎彎曲曲的被人追著跑。
  “小妹妹,小蚊子對你不錯吧,你兩個還那個了?”
  今天很多人喜歡用“那個”來指代一些指代不明的東西,我心裏明白,但是借酒裝糊塗,“那個什麽啊,你看他對我好,他有時候還凶我,說我笨。”
  我哢嚓的咬了一塊西瓜,故意咬的很重,豐沛的汁水流了下來,於是我站起來去洗手間,這時候我腦袋才清醒了一些,我要是繼續呆下去,肯定會被拆穿的。
  於是我決定出去走走,透透氣。
  已經很晚了,因為下雨,天幕微微透著一些紅,紅的有些突兀,甚至有些隱隱的不安,對麵酒吧裏慢搖的曲子傳來,撩撥離人的心弦,身體本能的感到了寂寥。
  怪不得夜場,是妖糜而瘋狂的,聲色的交易,總是在音樂和酒精的作用下。
  我怎麽能不好奇,誘惑就在眼前。
  現在那些人在做什麽呢,我幹爸應該在家大吃大喝,今天這手術實在是長的駭人,顧宗琪應該在醫院裏,惦記他的小圈圈戒指,童若阡應該在急診低頭看他的那些筆記,手冊,高伊晨師兄肯定在網上勾搭小美眉,完全忘記昨天晚上被我無視的傷痛。
  可是為什麽我想別人重視到我呢,明明剛開始的時候我是多麽不屑別人的眼光。
  我想去酒吧看看。
  可是剛站起來,後麵老遠的就有人喊我,“喻夕!”
  看,遞糖果的人,把他遞到了我的麵前,本來我是要去做小鬼附身的,結果他把自己送上門給我附身了,真是一隻呆魚。
  我是屬於酒勁延期型的,剛轉過頭來就覺得昏沉沉的暈,顧宗琪站在我麵前手上撐著傘,那雙溫柔的眼睛看著我,聲音卻有些冷冰,“喻夕,你喝酒了?”
  我隻好“恩”了一聲,就是想說話,舌頭不受腦袋的控製,“我喝了,怎麽了,剛才跟小蚊子他們吃飯的,吃海鮮,你吃過沒,那個麻辣烤魚,不配點酒喝喝哪裏有滋有味的,唉,看你那份整天吃外賣的臉就曉得肯定沒吃過,下次我請你好了……”
  “對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的?我今天還說醫院裏陰氣重,被小鬼附身呢,我看我是被GPRS附身了吧……”
  他一聲不吭,就是看著我,然後笑起來,“喻夕,你剛才手機沒關!”
  我一個機靈就醒了,在包裏摸了半天手機,發現是通話結束了,但是通話時間是四十分鍾,顯然顧宗琪那邊很久才掛掉,我差點暈了,“你幹嘛不掛電話,我的錢啊。”
  “你不告訴我你在哪裏,我隻好聽了。”
  我開始耍胡賴了,“我的錢啊,我的話費啊,我的血肉啊。”
  “好了,好了,喻夕,以後我打四十分鍾的電話給你。”
  “要利息的!”
  “好,那一個小時。”
  討價還價完了之後我按了按暈乎乎的腦袋,“對了,你找我幹啥啊?”
  “怎麽不聲不響的從醫院裏跑走了,陳教授下了手術台還找你的,結果我們都不知道,怎麽突然就走了?”
  “我樂故我走。”
  “唉。”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是不是生氣了,還喝酒,女孩子在外麵不要輕易喝酒。”
  我斜斜眼,“煩!”
  “還有,你剛才往前走是什麽意思?”他指著對麵街上的酒吧牌子,還想繼續說下去,門口走出來兩個濃妝豔抹的女人,看了顧宗琪一眼,妖媚的笑起來,“帥哥,進去玩玩?”
  他轉過臉來沒理睬,側臉看上去很酷的樣子。
  我拽住他的衣角,拉了拉,“我想去看看。”
  他盯了我半晌,我依然糊糊塗塗的笑,反正我是醉鬼,大腦沒思維,小腦沒平衡。
  好脾氣的顧醫生依然是好脾氣,對於我這種混蛋的醉鬼來說,在這種條件下惹毛他,第二天他都不會跟我計較的,於是我繼續扯他衣服,“我想去看。”
  “不許胡鬧。”
  “那什麽叫不不胡鬧。”我鐵定跟他胡鬧到底了,可是我眼皮越來越沉,頭也越來越暈,就想找一個地方倒下來好好睡一覺,“我這輩子都沒風流快活過,世界如此美好,我卻如此寂寥!我的人生,好像已經到了一個盡頭,挺那個的。”
  我就不停的說,腦袋撐著顧宗琪的手臂。
  “你是真的喝多了,小丫頭,回家吧。”
  這是我閉起眼睛之前,唯一聽的到的話。

  第 15 章
  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額頭上敷著一塊熱毛巾。
  伸出手摸摸還是熱呼呼的,於是我嘟囔道,“我發燒了?靠,怎麽不拿個熱包子頂我頭上的?”
  眼前有明暗相接的光影,視線中有一抹深藍漸漸靠近,空氣中淡淡的綠茶香味,若有似無的飄散在我的發間,籠罩在周身,然後我聽見顧宗琪熟悉的聲音,“醒了?”
  我眯起眼睛指指頭上的毛巾,“幹嘛,扮演蠟筆小新的?”
  “你走回來時候不小心撞到路燈柱子了,有點青了,所以用熱毛巾給你敷一下。”
  我大驚,“靠,你怎麽忍心眼睜睜的看著我自投羅網呢,好歹有些懸壺濟世的道德吧,你不給我公主抱回來,起碼也扶著點我吧。”
  顧宗琪幫我把毛巾拿下來,有些無奈的說,“我正給出租車司機付錢,你就把車門來開來,跌跌撞撞的往路燈那邊走去,我都來不及拉住你你就一頭撞上去了。”
  “然後呢?”
  “然後司機說,這小姑娘肯定是進步分子,那麽積極的向往光明。”
  “然後呢?”
  “我隻好說,其實她平時不是這樣的,他哈哈大笑,你看那小姑娘走路都是貓步,平時肯定也是古怪精靈的,然後找了錢我就把你拉過來,發現你額頭上紅了一塊。”
  我大駭,努力的回想回想,還是回想不出什麽,“怎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我會撞路燈,我為啥不去跳河?我為啥不去死啊!”
  他不做聲,坐在床沿有些發呆,我看到他的側臉,淡淡的神情,好像在想什麽東西,於是我伸出腳勾了一下他的衣服,“想啥呢?”
  “貓!”
  “唉唉?”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什麽都沒有,轉過頭來卻發現他盯著我,眼神真的溫柔的可以掩埋三座大山,心不由的漏了好幾拍,“什麽貓,哪裏?”
  “沒有!”他笑笑別過臉去,“暫時睡醒了就去衝個澡好了,現在太晚了,要不就住我家好了。”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我喝了酒話就特別多,想控製都控製不住。
  他站起來,笑道,“要是不放心,你可以住樓上,我晚上就睡樓下好了。”
  “唉,複式樓?”我打量他家,很簡潔素淨的設計,“你這醫生太有錢了吧!”
  “好了,小丫頭,快起來洗澡,我幫你拿換洗的衣服。”
  我坐起來,深深的打了一個哈欠,嘴巴根本不受腦子的控製就說出來,“還是我來吧,你每次都不曉得那些衣服放到哪裏去了,上次那個藍色的領帶明明就掛在範家的白襯衫旁邊,你硬是死活找不到。”
  說完這句話,我徹徹底底的愣住了,“我剛才說什麽了?”
  隻是那麽一瞬間,顧宗琪那雙手懸在空中,五指輕輕的彎曲成一個扭曲的角度,然後放下,鬆開,再握緊,背光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卻聽得清他沉重緩慢的呼吸聲,“喻夕,你喝多了,下次不準這樣了。”
  聲音有些透冰,我的腦袋夾雜著破碎的意念處在兩極邊緣,頭暈的慌,心底有某種未知的欲念,腦海中一直有種模模糊糊的跡象,看不清道不明。
  “我剛才,我……”
  他輕輕的把房間的燈打開,融融的燈光悄然落在房間裏,然後轉過身去拉開衣櫃,捧出一套睡衣,標牌還沒有剪掉,他解釋說,“別想太多了,洗過澡就睡覺去吧,這件睡衣是新的,我去日本的時候,小姨帶她家女兒住過來參加高考的,落了這件衣服,你先穿著吧。”
  我頭本來就疼,他嗡嗡的說了好多話,我覺得好吵好煩好羅嗦,“顧宗琪,不要解釋那麽多了,我曉得,不過你幹嘛解釋那麽多啊,怕我誤會啊?”
  “恩。”
  “唉唉唉——”我的小心肝抖了又抖。
  他的眼眸亮閃閃的,暗藏笑意,“喻夕,我知道你總是想的比一般人多一些,所以我隻好對你解釋的比一般人多一些。”
  “然後呢?”我傻傻的問,心裏期待來點不一樣的刺激。
  “沒了,所以你快點去洗澡吧。”
  洗完澡後,我穿著拖鞋去找顧宗琪,樓上安安靜靜的,書房的燈是關著的,從樓梯上看下去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膝蓋上一個本本,圓墩墩的小沙發上有被子和枕頭。
  洗過澡臉上還是熱呼呼的,我走下去,湊到小沙發上,蹭了蹭,有一股沉靜的香味,幽幽的蕩漾人心,我問,“啥味道,我挺喜歡的?”
  他抬起頭看了一下,又低下來看屏幕,“檀香,衣櫃裏有一個檀香木的小盒子。”
  我又往前湊了一點,“你今晚就在這裏露宿?打野戰?”
  他脖子一僵,什麽話都沒說,繼續看他的論文,我又說,“說到野戰軍,我喜歡粟裕將軍。”
  “其實我還蠻喜歡林彪的,要贏還要保贏,但是他怕死,獨斷。”
  “喻夕,看不出你知道的不少嘛。”
  廢話,我當然知道不少了,其實我幹爸那一介懸壺濟世樣子,骨子裏麵是個戰爭狂人,最愛看的節目是鳳凰衛視的《軍情觀察室》,家裏堆的書都是軍事書,人物傳記。
  我倒是覺得這些東西,用在談戀愛上真是用對地方了,尤其是毛爺爺那句超級經典的“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看上一個男人,不要急吼吼的跑過去示好,男人對你有興趣了,你就刻意的保持距離,他停滯不前了,你就跑上去小曖昧一下,他要是追你追的乏力了,不妨給一點甜頭,要是他到最後關頭退縮了,就換自己表明心跡。
  那時候我覺得我挺一戀愛大師的水準的,但是後來一係列事件表明,本本主義是行不通的,還是要理論聯係實際,因為像我這樣有點小聰明的女孩子,又不是大智慧,看到喜歡的男生,別啥戰略戰術了,整一智商就負增長了。
  還好我沒有到負無窮時候,就被掐斷了曆史倒退、進化論失敗的進程。
  所以我覺得這招對顧宗琪也不適用,因為如果我喜歡他,根本顧不了那麽多。
  我隻能很本能的去接近他,傻傻的,呆呆的,有些情緒化,他對我好一點我就可以笑上好久,一個眼神就可以揣測好久,惹我生氣,讓我難受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我有些得意洋洋的,抱著枕頭賴在沙發上,看他在寫一些日文,忽然看到他手邊放的一本變態心理學,再一看原來是本英文的,我當時就頭大,“顧宗琪,你看這本書幹啥?”
  “沒事,隨便翻翻的。”
  我看了他一會,他身上有好聞的淡雅的檀香味,若有若無的,而且他的眼睫毛居然很長,微微卷翹起來,眨眼睛的時候輕輕的扇動,我又糾結到了剛才我說的話上,我想到很多狗血電視劇和小說裏麵的情節,“顧宗琪,我之前有沒有出過車禍?”
  他停下來仔細的看著我,“為什麽這麽問,你怎麽會出車禍?”
  “小說裏不都是這樣說的,腦震蕩,失去了一部分記憶,然後自己沒感覺,但是經常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就像我剛才一樣。”
  “腦震蕩的失憶,打個比方,在醫院裏醒來後,你會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被送到醫院,你對車禍發生的過程已經不記得了,但是你還是記得車禍前幾天,前幾個月的事情。”
  “這麽說我就不太可能了?”
  “你怎麽會是失憶呢,大概醫院陰氣重,給小鬼纏身了吧。”他似笑非笑的看著我,“你喝酒喝的臉都通紅的,趕快去睡覺吧。”
  “我不要睡覺。”
  “那你要幹什麽?”
  “不知道,我就是不要睡覺。”
  他伸出手來,拉過那床薄薄的冷氣被,蓋在我身上,“那你隨意,別著涼了。”
  “我跟你說說話,好不好?顧宗琪,日本的雪大不大?”
  “恩,還可以了,比這裏大的多了,尤其是北海道,冬天的雪景是很美的。”
  “美嗎?我從來都不覺得美,我隻記得德國的雪,就像是格林童話裏鬆軟的奶油蛋糕,可是很孤獨,很傷感,好像什麽都是雪白的,記憶中也是一片白的。”
  他不說話,也不打字,我望著天花板,天花板也是白色的,我說,“白色看起來真是紮眼。”
  那邊還是不吱聲,好久他說,“那就換別的顏色吧。”
  我點點頭,“換那種淨味全效的,我找人給你搞內部價格。”
  忽然我腦袋上覆上了他的手,於是我額頭上的劉海順勢就劃到一邊去,顧宗琪的手心暖暖的,然後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別想太多,上去睡覺吧。”
  我氣了,這麽美好的海苔時光他一遍一遍的提醒我要去睡覺,真是太不窩心了,我想都沒想就把他的手甩了回去,一個翻身惡狠狠的說,“幹嘛啊,老是趕我回去睡覺,你是忙著半夜去打野戰還是獵野食?”
  他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然後他低下頭看盯著屏幕打出兩個日文,臉上的神情還是淡淡的,我以為他生氣了,隻好湊過去拉拉他的衣袖,他不理我,我轉個身繼續看我的白色天花板。
  我覺得自己委屈,然後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堆在心頭,自己喜歡的人就在眼前,他不理我,我就像一個小醜自娛自樂完畢之後還要求被記錄在吉尼斯大全裏。
  安靜的空間中,顧宗琪輕輕的喊我名字,“喻夕,喻夕?”
  我繼續在沙發上扭動,他忽然就笑出來,“你怎麽一點都不安分,整天扭來扭去的,就跟一小扭扣似的。”
  他聲音是那麽輕,那麽柔和,心底那些迷霧中,倏然的就開出了一朵花,我一下子沒止住,眼淚就刷刷的下來了。
  他嚇了一跳,伸手去拿放在茶幾上的麵巾紙盒,我一把抓住他衣服,淚眼汪汪的看著他,“我想到了那夜,沒人理我,說話說給牆聽,牆不回答。”
  上帝,我是看兒童書籍看多了,純屬語無倫次的博取顧宗琪的同情,目的就是——
  “顧宗琪,我可不可以抱抱你的腰。”
  然後我肆無忌憚的環了過去。
  夢想中,我一直想要抱住一個人,不管他是誰,隻要是帥哥就好了。
  他不需要知道我太多的情況,也不需要了解我太多的過往,隻是在我脆弱的某一個時刻,我需要一個支撐點的時候,他能夠提供。
  就像小時候的泰迪熊,我抱上去軟軟的,覺得很安心。
  可是泰迪熊不會永遠屬於我,短暫的安慰之後,就會落到喻璐的懷抱裏,但是我想這次可以牢牢的抓住,不讓別人占有。
  他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是很僵直的不自在,我可憐兮兮說,“我隻是忽然有點難受……”
  而後他的身體緩緩的放鬆下來,我的手指可以感受到他的腰肌鬆弛下來,我又說,“顧宗琪,你有沒有女朋友?”
  他抿起嘴唇,欲言又止的樣子,“沒有。”
  “說的是實話?”
  “恩。”
  “真的沒有?”
  “幹嘛問這麽堅決?”他笑起來。
  我嘴巴又開始胡編亂造了,“因為世界上有很多女孩子憧憬白大褂的帥醫生,但是照顧到善良的心靈和純潔的良知,小三是不能做的。”
  “你也憧憬?”
  我幹笑兩聲,什麽都沒說,閉起眼睛,很久他摸摸我的頭發,我已經不記得那種溫柔的觸摸,迷迷糊糊中,我似乎聽到他很小聲的說,“快……好了……”
  我的手還勒在他的腰間,我那時候唯一的想法就是——歐耶,我把帥哥醫生強抱了。

  第 16 章
  我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很久之後我醒過來,旁邊還有微弱的燈光,是窗外的路燈透過來,雙手還搭在顧宗琪的腰間,可是覺得睡姿不舒服,於是我扭了兩下,縮到一邊去,然後眯起眼睛對著某個物體絮叨,“這是什麽啊,怎麽擱我腦袋下了?”
  “是我的胳膊。”
  我大驚,順勢一扭,無奈方向不對,“哐當”一下,整個人從沙發上摔了下去,我跌下去的時候還裹著被子,所以感覺還很柔軟,可是當我打算爬起來的時候,“轟”的一聲,後腦勺撞到了茶幾玻璃上,於是我被打擊的賴在地上不起來了。
  “我今天是咋了啊,對對碰還是連連看啊?”
  黑暗裏,我聽到顧宗琪壓抑的呼吸聲,然後一雙手垂下揪住被子,輕輕的往上提提,他輕輕的喊,“喻夕,喻夕,快起來,地上涼。”
  我不想動,我想看看顧宗琪會不會把我公主抱起來。
  結果他卻說,“喻夕,快爬起來吧,我左手動不了了,拉不動你。”
  我嚇了一跳,立刻蹦起來,結果頭又磕到了玻璃,我捂著腦袋坐在地上,看著他的左手垂在沙發上,他皺著眉頭,很困難的試圖把手臂抬起來,我問,“幾點了?”
  “3點。”
  “這麽說我枕了你四個小時?”
  “呃,沒事……”
  窗外的路燈淡淡的慵懶的照進屋子,像一層薄薄的黃霧,我看著他的臉,淡淡的柔和的眸光;落在我的眼底,兩兩相望,好似融盡了一個縹緲的世界。
  我心突然就動了一動,安分的站起來,湊到他身邊,“顧宗琪,要不要我給你揉揉?”
  他搖搖頭,“你上去睡覺吧,我沒事的,一會就好了。”
  我一動不動,看著他皺起眉頭很痛苦的支起左手,活動了一下終於鬆了一口氣,然後我又開始耍賴了,我說,“我認床,會睡不著。”
  他把地上的被子拉起來,疊好,認真的看著我,“你怎麽會認床呢?”
  “我為啥不能認床?”
  他笑道,“小扭扣,你真的很別扭,我不跟你鬧了,我要睡覺了,明天要去上課呢。”
  我直直的盯著他看,我想他說喻夕,乖一點,哄哄我就完事了。
  我覺得我就一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裏理想要,又不敢表明心意,就隻會咬著小手絹期待別人的讀心術,把我從糾結中揪出來。
  可是我曉得酒精的催化作用還在我的體內,總之我是時時刻刻麻痹自己“你喝多了,喝醉了”,於是我又把手伸出去,“要我睡覺可以,但是你要抱我過去。”
  他脖子又一僵,許久他才笑起來,眼神灼灼的,“小扭扣,你怎麽老是這樣?”
  然後我身子一輕,幾乎是很輕鬆的被他來了一個公主抱,我順勢抱住他的脖子,笑嘻嘻的,“真好玩。”
  好玩的是可以借酒裝瘋,調戲帥哥。
  可是那樣溫暖的懷抱,寬厚的手掌,有力的臂膀,還有他俊逸的側臉,我一下子就上癮了,隻覺得就像身在蕩漾的碧波裏,一葉扁舟悄然入夜。
  當然如果是顧宗琪的,就是豪華郵輪。
  他把我一直抱到床上,然後我覺得這個床很是我愛的調調,鬆軟的像一塊奶油蛋糕,歡喜的想讓人一口吃掉。
  我抱著被子扭了一會,他站在旁邊無奈的看著我,“喻夕,你到底喝了多少啊?”
  我順口就說到,“差不多一個遊輪那種。”
  他更加無奈了,幫我關了燈,“晚安,小扭扣。”然後一聲不響的走下樓。
  我沒喊住他,我覺得再折騰下去一定會適得其反,順眼看了一下時間,淩晨三點半,我抱著被子,深深的嗅了一下雅致的檀木香味,迷迷糊糊墜入夢鄉。
  我很遲才醒,原來我是極其認床的,可是很奇怪的是顧宗琪家的床恰好對了我的胃口。
  是被那一縷落在手邊的陽光喚醒的,雖然有些慘淡的亮光,可是畢竟雨天結束了,迎來了一個更加寒冷而肅殺的季節。
  房間裏沒有一絲聲響,我驚奇的發現顧宗琪家居然沒有掛在牆上滴滴答答行走的鍾,天知道我最怕那玩意了,攪的我心髒會和時鍾一個頻率的。
  爬起來洗漱,洗手間有毛巾杯子牙刷,都是新的,還有一款我經常用的洗麵奶。
  我心想,原來醫生也是重視個人環保的啊,男的跟我一樣的品位。
  洗漱完畢走到樓下,桌子上有牛奶和麵包,旁邊躺著一串鑰匙,鑰匙下麵壓著一張紙條:“我去上課了,除了麵包牛奶廚房裏還有荷包蛋,一定要吃掉,如果覺得不夠,冰箱裏有火腿片,用微波爐熱一下就可以了,鑰匙給你一串,因為門是要用鎖關的,有事就給我發信息。——顧宗琪”
  我看了一會,覺得他的字很好看,考慮很周全,口氣很溫柔,於是把紙條細心的疊好,裝在包裏,準備夜深人靜時候拿出來YY一下。
  於是我就悠閑的坐在沙發上喝牛奶,剛喝了一口我就嚇了一跳,不是鮮奶,居然是奶粉衝出來的,而且是雅培的三歲兒童裝的我經常喝的那種,熟悉到我隻要嚐一口就可以辨別出來。
  為什麽顧宗琪會知道我的口味,我和他明明很陌生,可是他身上的氣息是那麽熟悉,他對我的吸引力,就像某種植物,散發奇特的味道和瘋子,誘惑著毫無心機的小昆蟲,慢慢的伸出他膽怯的觸角,去試探卻靠近。
  心理的疑團越來越重,卻不知道哪裏是個缺口。
  吃了飯刷了碗,我關門會學校,早上沒課,所以我晃悠悠的回到宿舍。
  第一件是我就是上網,向遠在三千裏外的女人報告進展,我說,“我把帥哥強抱了……”
  省略號是給她遐想的餘地的。
  她的思維延展性太狂野了,有點類似於給她一個支撐點就可以撐起一個地球,“強抱?強 暴?強上?上了?有了沒?”
  “……強抱,隻是很單純的抱抱而已。”
  “這樣啊,多沒意思啊。”
  “我的一小步,是人類曆史上的一大步,是我人生曆史上的裏程碑。”
  “……好吧。”
  然後我想想,很抽風的說,“其實法律中,女的強男的,是不構成強 奸罪的。”
  “真的!”
  “恩。”所以我現在挺後悔沒有強“暴”顧宗琪的,就是小小的虐一下他也好。
  “那我今天回去就把我們樓下那基地班的小帥哥強了算了。”
  “多大?”
  “十六。”
  “你真是禽獸!”
  那邊沒了回複,我忽然站起來,翻箱倒櫃的找我的學習病曆本,我想我一定是失憶了,一定是出過車禍,一定是——
  但是病曆本上,幹幹淨淨的,隻有一些字,“RX:頸椎3、4、5椎間小關節不穩,注意鍛煉,注意姿勢。”
  我的身體,很正常,除了扭曲的頸椎。
  可是,為什麽呢,我站起來,關掉電腦,我要去東華醫院,尋找心中的謎團。

  第 17 章
  我跑去東華醫院,一路上磕磕絆絆的,我一定是急得瘋了腦抽筋了還打車去,然後不負眾望的在十字路口堵車被扔下來了。
  司機特奇怪,“你咋的就不跑過去呢,剛你一急匆匆的過來我以為你肚子疼呢。”
  “我急啊!”我一邊摸出皺巴巴的錢,一邊解釋,“我姑媽的大爺的三舅奶奶失憶了,說是要把全部家產捐給中華人民共和國。”
  “嘿,那不挺好的,我們漲工資不?”
  “是挺好的啊,可是問題是她現在說,自己在美國,要回國。”
  司機終於沒話說了,“你慢走。”
  我憋著笑,心滿意足的進了東華醫院的大門。
  剛走沒多遠,就聽到後麵有人喊我的名字,回頭一看是童若阡那個小王八蛋,平時我看到他肯定都覺得紮眼,可是今天我有種找到組織的感覺。
  我笑靨如花的跑過去,“喂,童若阡,我有沒有失憶過?”
  他肩膀一聳,眉頭皺起來,“你沒睡醒?”
  “我良宵度過的很好,謝謝關心。”
  他眉頭皺的更深了,“喻夕,你別這樣,開玩笑也要開個有限度的,醫生很忙的,別老是沒事嘻嘻哈哈的跟我們開玩笑。”
  我一聽來火了,哼了一下,“你還真把自己當塊醫生的料哈,醫生崇高了偉大了,救死扶傷,是啊,醫生的病人就是病人了,其他人說自己不舒服就不是病人了,非得到醫院掛一號,付你點檢查費才算是病人,麻煩你這個醫生做的有點同情心,就是再牛的主任都有義診!”
  “喻夕啊,你本來什麽事都沒有。”
  “我告訴你,我以前就看不慣你這調調,你覺著醫生偉大崇高,可以啊,你做你的醫生,但是你別時刻仗著你醫生的身份,這個沒時間做,那個沒精力管,我以前能忍著你不過你仗著我喜歡你,醫生是職業,是工作,不是你一輩子的生活,想做一個好醫生,麻煩你低調一點,不要張口閉口我們醫生的,你下次給我聽到我聽一次刺你一次。”
  “童若阡,你這麽多年混來也就一個住院,給你點忠告,你就是太把自己當一個醫生了,覺得患者缺了你都不行了,真正的好醫生,是病人需要他,而不是他覺得病人需要他。”
  我覺得我把這四年的怨氣全部發散出來了。
  這也是我一直想跟童若阡說的,他太驕傲了,驕傲到睥睨眾人,當一個醫生開始自我不可一世的時候,就是他失敗的時候。
  以前的我覺得這樣總是把專業課業工作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可靠而有進取心,可是漸漸的發現當學識變成了炫耀的資本,當自信心變成了驕傲,當自尊心變成了剛愎自用。
  其實這個男人已經離失敗不遠了,他的一輩子要不就活在無限的自我膨脹中,要不就活在怨天尤人的悲切中。
  這也是我為什麽反而會喜歡顧宗琪的原因。
  我看見童若阡側臉背著光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動,天空有些慘淡的亮光,正好給他的眼睛留下淺淺浮動的陰影,他什麽都沒說,低著頭。
  忽然就覺得自己話說重了,而且在這樣一個人來人往的醫院,我怎麽也應該給他點麵子。
  剛想開口打破這樣尷尬的氣氛,他抬起頭微微笑,“謝謝你,喻夕。”
  我倒是愣了一下,連忙擺擺手,“沒什麽,我隨便說說,隨便說說,你不要當真啊。”
  他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於是我就走了,跑到門診的肝膽外科去了。
  我幹爸在這裏出專家門診,帶兩個博士生。
  有一個博士生我很喜歡,特別喜歡在人家看病的時候提起今天中午或者晚上吃什麽這樣的話題,我有一次去的時候他跟我說中午準備去吃小肥羊,說的喜洋洋的,臉色紅潤的不得了。
  躺在床上做檢查的病人,一張肝病臉黑乎乎的,大肚子裏都是腹水,聽到他的話長籲短歎的,“唉,我這輩子喝了酒吃了肉,不知道死前能不能再吃到呢。”
  那個博士生很驚訝,“為什麽不能吃啊,您的病隻要積極的治療,會有好轉的,真的!”
  我當時就對他有了強烈的好感,他不是很帥,可是笑起來給人感覺很舒心。
  他是除了顧宗琪之外的,我見到的唯一一個不用標準的醫生口氣跟病人說話的人,所謂標準的醫生口氣就是:那種口氣讓你深信自己很快就要沒救了,不如回家操辦後事。
  我跟他打招呼,我幹爸看到我有些驚訝,“呦,你怎麽過來門診了?”
  “我有急事。”
  他給人看化驗單,我就站旁邊說,“我是不是失憶了?”
  話說完之後,整一個屋子裏詭異的沉默了下來,連躺在床上坐檢查的病人也坐直了,很興奮的看著我,我“呃”了兩聲,“我隻是隨便說說,不要當真啊。”
  “胡說八道什麽東西,你不是好好的嗎?”
  “可是我覺得我有些不對勁啊,會說莫名其妙的話。”
  我幹爸看了我好一會,然後示意那個博士生,“你覺得她啥毛病?”
  他笑嘻嘻的,“要是我,有一頓小肥羊就不會去想每天為什麽也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了,喻夕,人生不能那麽暴躁和糾結。”
  “你也?”
  “是啊,我有時候上手術台的時候會莫名其妙的說,我腦子裏似乎有一個巨大的血管瘤,每天都在蠶食我的養分,還有其實我是外星人,隻是you和me,都不know而已。”
  我大駭,“靠,比我的還嚴重,你還中西醫結合啊。”
  “壓力啊,壓力大了就會亂說一些東西,還會發呆,你也經常發呆吧,喻夕?”
  我點點頭,“是啊,尤其是等電梯的時候。”
  “那就是咯,我也是,上次我等電梯時候發呆,後來人家小護士問我,你幹嘛老是盯著我臉上的痘痘看啊,我才恍神過來,很誠懇的問,豆豆?哪位?”
  我笑起來,心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我跟幹爸說,“他靠譜不?你還敢帶他上手術台?”
  我幹爸難得欣慰的笑笑,“就他最靠譜,跟小顧一樣好使。”
  我的心,好像是琴上的弦,聽到顧宗琪的名字,嗡的一下,清脆叮咚。
  他已經不是那個讓我小心翼翼的伸出敏感觸角的某種馥鬱芬芳的植物,而是一隻呆呆的小蜘蛛,年複一年的埋頭織網,不去想什麽時候才會收獲,而我就是一隻驕傲的小蟲子,從天空中看到這樣的奇觀,頭腦一熱就紮進他的溫柔鄉裏。
  他的網很厚實,當作身體棲息的港灣正好,可是他也不來捕捉我,蠶食我,隻是傻傻的看著我,讓我一個人在紛擾迷亂中掙紮。
  我正在胡思亂想呢,手機忽然響起來,是我家的電話,我接起來,喻璐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喻夕,你多少天沒回家了,中午過來吃飯吧。”
  她用的是“過來”不是“回來”,曾經何時,在她的概念中我已經不屬於那裏了。
  我說,“行,我中午過去。”
  她那點小心思,在我麵前,一點都掩飾不住,有求與人,策略一,請客吃飯。
  果然吃完飯,保姆收拾了東西下去,她抱著泰迪熊湊到我身邊,我在看午間新聞,郎永淳真的挺帥的,而且好像有駐顏術似的,我從小看到現在,都沒覺得他變過。
  她把頭埋在熊的肩膀上,小聲的問,“喻夕,上次我在急診看到的醫生哥哥好帥啊。”
  我挑挑眉,沒出聲。
  她繼續說,“你跟他認識嗎,上次你把那幅畫送我後被他看到了,醫生哥哥有些驚訝,問我是不是你不小心丟在這裏的,我看他那樣很好玩,我就說是的。”
  “然後他給你了沒?”
  “恩。”我淡淡的回答,那幅畫還在我的宿舍,靠門口的牆壁上,每天都可以看見很多遍。
  “那你就是跟他認識咯,喻夕,我好像喜歡醫生哥哥了,你有他的手機嗎,QQ呢?”
  我沉默,但是可以感受到喻璐一臉期許的看著我,她眼神那麽不加掩飾,閃閃亮亮的,單看上去真的很可愛,但是誰說過,孩子的眼睛裏有了欲念,就不再天真。
  “喻璐。”
  “恩?”
  “上次我去做公交車,是在半夜的時候,很晚很晚了,那天我是去郊區吃野味的,你曉得不,就是穿山甲和猴腦之類的,我現在閉上眼睛還能記得那隻猴子死前的叫聲,嗷——嗷!它的眼睛都紅了,可是腦子裏的腦漿汩汩的冒出來,還冒著熱氣,很香甜的味道,我吃完之後,出去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我想也是,荒山野嶺的怎麽會有人呢。於是我就走,走了幾步我覺得不對頭,就很詭異的往後看了一下,原本燈火通明的農家小院,一下子就漆黑了。我尋思是停電了,也沒往心裏去。好容易等來了一輛晚班車,車上隻有我和司機兩個人,穿過一個長長的隧道,我有些困意,但是聽到窗戶上好像有什麽聲音,於是我睜開眼睛。”
  “出了隧道我才看到,我身邊的窗戶上趴了一隻猴子,就是剛才被我吃掉的那一隻,喏,就像現在一樣,看看你身後——”
  “啊,啊,啊——”
  不出意料的我聽到了一陣魂飛魄散的尖叫,幾乎是同時,那個泰迪熊摔到了地上,她驚恐的看著我,滿眼都是淚水,“你,你——”
  “我隻是說了一個小故事啊,這個是顧宗琪,恩,就是那個醫生哥哥講給我聽的,他上次給我講了很多,我都記得呢,你要不要再聽一個廁所驚魂?”
  然後我笑起來,很真誠的樣子,“很好聽的,真的,醫生哥哥很會講故事的。”
  她連拖鞋都沒穿,直接跑到廚房一把抱住小保姆,顫顫巍巍的不知道說什麽,我站起來,拿起我的包,頭也不回的走了。
  可是我身上也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其實我是很怕這種白癡卻驚悚駭人的故事。
  我贏了,雖然有點勝之不武。
  我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我仰起頭,任冷風灌進我的身體裏,天空有些泛青色的灰暗,陽光轉瞬即逝,這樣飄著冷風的天,纏綿又哀怨。
  我開始怨恨顧宗琪了,他那麽好,那麽帥,到哪裏都是需要用項圈圈養才不能被人覬覦的。
  拿出手機,看到上麵有一條信息,“喻夕,吃過飯了沒?”
  是顧宗琪發給我的。
  我回複到,“沒有,我餓死了,剛聽了好幾個鬼故事,現在嚇的哪裏都不敢去。”
  他問,“你食堂都不敢去?”
  “是廁所,哪裏都不敢去。”
  “為什麽?”
  “因為一個驚悚的故事。”
  於是我非常自然的想到了那個驚悚的廁所故事,我嚇的連路都不敢走了,我腦海中一遍遍的浮現那個場景——一夜之後,殺人犯趴在廁所的門上,盯著無辜的女人。
  那時候我正在通往東華醫院的一條廢棄的小巷子裏,仄逼而狹窄,視覺中兩邊的牆緩緩的壓過來,也許冷不丁的頭頂上就會冒出一個人,冷冷的看著我,對了,還有猴子。
  我幾乎快要被自己嚇的哭出來。
  手機忽然響起來,顧宗琪的聲音柔柔的傳來,“喻夕,你又搞什麽東西啊,你現在在哪,要不要帶你去吃飯?”
  他的聲音輕柔的像是羽毛,是大片大片的綠色在灰暗的視野鋪陳開來,我仿佛聽見春天的擦耳而過,手心一片濡濕。
  我是被自己嚇的,真的,還有稍微的,是被他熨帖的。

  第 18 章
  他問我,“喻夕,你現在在哪裏?”
  我說,“東華醫院往你家方向,有一個偏僻幽靜的小巷子,我在裏麵啊,我害怕!”
  顧宗琪這種人肯定是不會知道的,果然他猶豫了一會,“你到醫院門口吧,我帶你去吃飯。”
  “我怕!”
  “沒事,沒事,我給你講件前幾天發生的事情,你知道血液科的李主任。”
  那個胖的跟圓球似的,說起話軟綿綿的李主任,我幹爸老說他老是神神秘秘的,為人很叵測的樣子,我頓時來了個激靈,“我可不要聽鬼故事,更不要聽驚悚的故事。”
  他有些無奈,“我講笑話呢,喻夕你別打岔啊。”
  顧宗琪講笑話?我撇撇嘴,不置可否,他繼續說到,“他其實是有糖尿病,一直控製得不錯,前幾天晚上,我們去參加一個聚餐。開飯前,領導講話,他趁這機會給自己打了針胰島素,因為菜不錯,所以他比平常多打了兩個單位。”
  我豎起耳朵繼續聽,“沒想到,那天的領導話特多,講半天不完,他又坐前排,不好意思動筷子,結果,血壓太低了就暈啦!”
  我有些雲裏霧裏的,“這個好笑麽?”
  “啊——”他有些無奈,“那再給你講一個吧。”
  “前天中午我做完手術,隔壁手術室的空調壞了,護士打電話讓人來修,沒一會就來了兩個人背著維修工具過來了,護士遞給他們一雙鞋套,然後轉身走了,他們兩個就很奇怪,相視之後把鞋套套在頭上就進手術室了,護士回來時候又拿了一雙鞋套,看到他們倆大驚,你們怎麽把鞋套套在頭上,他們解釋道,我們看電視,不是進手術室都要把什麽東西套頭上的啊,護士鬱悶了——”
  我卻噗哧一下中途就笑場了,“真的啊,把鞋套套頭上?”
  “是啊,結果手術室又重新的打掃了一遍。”
  “哎呀,居然套頭上,哈哈!”我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的就咯咯的笑個不停。
  忽然我的耳邊灌入車水馬龍的聲音,公交車噴著尾氣慢吞吞的駛過紅綠燈,小孩子在身邊跌跌撞撞的跑過去,醫院旁邊的麥當勞裏排著長長的隊。
  而顧宗琪站在醫院門口的保安室旁邊,站在那棵梧桐樹下,枯黃的葉子料峭的懸在枝頭,被風吹動發出沙沙的聲音,一兩片在空中打著旋,溘然歸土。
  他衝著我招招手,眼梢微微斜飛,淡和溫情。
  我的心,一下子就柔軟的像是春天飽滿濕潤的土地,他是我的春風,妙手撫過,我心底的那些歡喜的種子,瞬間就生根發芽,綠油油的從土壤裏鑽出來,開出鮮豔的花朵。
  可是,為什麽那些花兒會是向日葵呢,真是詭異。
  而我的手機還捏在手裏,他的聲音帶著笑意的傳來,“好了,現在不害怕了吧。”
  一瞬間,我清楚的感到,我的那些向日葵花朵,變成了香噴噴的香瓜子,每個微笑的臉上都透露了這樣一個信息——來吃我吧,來嗑我把。
  他帶我去醫院周圍的一家小食店,我看到招牌就條件反射,“啊,親愛的牛肉砂鍋粉絲。”
  “恩,這家做的很好,我下班了就會來這裏補充營養。”
  我抓抓腦袋,“我吃過了,可不可以再吃一點牛奶布丁啊?”
  顧宗琪看我的眼神奇怪,但是也沒問什麽,領我去窗邊的位置坐下來,點了牛肉砂鍋和煎餃和布丁,然後跟服務員說,“麻煩拿兩雙筷子,兩根勺子。”
  我有些奇怪,等服務員走了,問他,“幹嘛兩雙?你要打包?”
  他笑道,“喻夕,你能保證你絕對不會對著牛肉砂鍋流口水的?”
  好吧,我總算覺得他有點幽默細胞了。
  點的東西還沒上來,我的手機就響了,我一看號碼後麵的尾數就覺得大事不妙,我媽打電話給我,估計就為了喻璐那點破事。
  我抬起眼皮偷偷的瞥了一眼顧宗琪,心想,小樣啊,我今天為了你承受的屈辱,改天我一定要加倍的在你身上討回來。
  他渾然不覺,看著窗外。
  於是我非常義無反顧的接起了電話,果然我媽劈頭就問道,“喻夕,你今天怎麽惹你妹妹哭了,她還小,你這個姐姐怎麽做的!”
  我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我沒惹她哭啊,我隻是跟她講了一個不要隨便食用野生動物的環保小故事,不信你讓喻璐講給你聽,我怎麽惹她哭呢,她不是因為太感動了,覺得人類捕食野生動物的手法太殘忍了,流下了同情的眼淚?”
  然後我又說,“對了,我回家吃飯了,新來的小保姆手太重了,菜都鹹死了,這樣下去可不好,多吃鹹的容易得心血管疾病,高血壓,對喻璐的抑鬱症也不好。”
  果然話題被我成功的轉移了,我媽沉吟了一下,好像是在自言自語,“是的,我也覺得很鹹,這個做飯不好也不行啊,吃多了得了病怎麽辦啊?”
  然後電話就掛了,我笑了。
  恰好我滿足的笑容對上顧宗琪的眼睛,他的眼底浮現出一種深究的意味,他似乎在斟酌著什麽,我卻先開口了,“是不是想知道我家為什麽歧視那麽嚴重?”
  他微微笑了一下,“大概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吧。”
  “我出生的時候我家出了一些事,我是跟著一個住在鄉下的奶奶生活的,後來穩定了,我小時養成一些粗野的習慣毛病,學習又跟不上同學,還跟男生打架,老師隔三岔五的喊家長,後來我媽也索性不管我了,後來喻璐出生了,他們心思都撲在她身上,一心想把她打造成他們理想中的乖乖女兒,所以更不管我了。”
  “反正這麽多年,他們在金錢上也從來沒虧待我,也沒限製我做任何事情,我覺得這樣很好,就夠了。”我笑笑,開玩笑的說,“隻是我倒是怕我嫁人的時候,得讓我幹爸幹媽來貼嫁妝。”
  他的眼眸看著我,清澈的像一潭幽深的水,笑意直抵眼底,“你還擔心自己的嫁妝?”
  “為什麽不擔心啊,我怕沒人要我嘛。”
  他笑起來,淡淡的笑容一直延續到眼角眉梢,“傻丫頭,怎麽會沒人要你呢?”
  我心,猛然的跳了起來,一時間居然想不到合適的回複,恰好這時候牛肉砂鍋端了上來,熱氣騰騰的砂鍋中,嫩黃的金針菇和綠油油的豌豆苗下,一片片牛肉散發出濃厚的香味。
  我扛不住了,太誘人了。
  但是我還是矜持的翻翻白眼,告訴自己我已經吃過中飯了。
  可是我想到中午吃的幼稚的飯菜,容易引起高血壓的氯化鈉,炒雞蛋後微微發黑的殘痕,隻好無語望天淚奔,於是我小聲的問顧宗琪,“可不可以嚐一點?”
  他笑道,“你隨意啊。”
  我再饞也不會搶加班又上課醫生的食物啊,我咽了咽口水說,“你先,我先看看,萬一很燙,我嚐上去就不值得了。”
  然後我就一臉期待的看著砂鍋,還有牛肉。
  他笑著搖搖頭,小心的挑起一點嚐了嚐,“味道不錯,你吃的時候小心點就不會被燙到了。”
  我繼續忍,“你先,我再看看,萬一熱量起死回生,我吃上去就不值得了。”
  於是我看著他那牛肉砂鍋粉絲一點一滴的消失,我一方麵心疼顧宗琪工作辛苦,一方麵心疼我的眼睛,我的胃,兩種煎熬一時間牢牢的抓住我。
  我打算下午下課時候,來吃牛肉砂鍋,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止我向往牛肉砂鍋的腳步,我要點加肉的,加香腸的,再來幾串燒烤,要加很多孜然,帶一瓶美汁源。
  於是我邪惡的把手伸了出去,“嚐一口啊,就一口。”
  他那雙好看的眼睛抬起來滿含笑意,“喻夕,是不是覺得跟人搶一鍋吃很有味道?”
  “恩?恩?”
  “上次看見你跟秦之文在一起吃飯也是,兩個人圍著一小碗香辣魚,腦袋湊一塊兒挑魚刺。”
  我“呃”了一聲,“姑且稱之為野獸的本能吧,食物,非搶沒得味道也。”
  他眉眼彎彎的笑,然後垂下眼簾,下眼瞼上有一層浮動的幽淡的陰影,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心下一動,“顧宗琪,你有黑眼圈啊。”
  他模模糊糊的應了一聲,“可能吧。”
  於是我放下勺子筷子,認真的看著他,我說,“你得多吃點,真的,我幹爸以前吃食堂都吃四兩飯,四個菜,晚上回去還要夜宵的,你這樣吃的少又不規律可不行,我要監督你。”
  正在夾菜的手微微的一滯,然後緩慢的縮回來,他抬起頭看著我,似笑非笑的問我,“怎麽監督法?”
  我腦袋擰成了一個糾結的形狀,我剛才說什麽來著了?
  “好了,臉別拉的跟小苦瓜似的,我會按時吃飯的,恩?”
  他的那個“恩”字,帶一點點卷翹的鼻音,像是可愛的小魚鉤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把我的小心肝勾的活蹦亂跳的。
  可是他卻不知道,於是我很悲哀。
  很想問他,很多,或者什麽都不問,一頭腦發熱的吻上去,然後抹兩滴眼淚消失到天涯海角,讓他上天下地的尋我不得。
  吃完飯走在回醫院的路上,顧宗琪問我,“你今天早上時候去醫院了?”
  我奇怪,“你怎麽知道的?”
  “嗬,剛才在科室裏聽小護士說,你在急診門前彪悍了一下,結果院長走過去,都聽到了。”
  我大驚,“完了,童若阡會不會被fire掉啊?”
  他笑笑,“你想多了,沒事的。”
  我趁機問,“顧宗琪,你心裏的名醫是什麽樣的?”
  這個問題,我蓄謀了很久了,大概從我第一眼見到這個傻傻的讓病人去聯係整形科開始,綿延到他站在手術台上,沉著一絲不苟的樣子。
  顧宗琪輕輕的把垂下的手相交起來,淡淡的陽光落在他修剪幹淨整齊的指甲上,反出一絲輕柔,溫暖的光芒,明媚而不張揚,溫暖卻不灼熱。
  這雙手,外科醫生的手,也是他們的生命。
  “我心中的名醫,是把生命的過程和結果看成一樣重要,心存敬畏和感激的醫生。”
  我笑了,有些傻,但是滿心的歡喜。
  我們在醫院的大門口分道揚鑣,我去學校上那無聊的句法分析課。
  我忽然惦記起顧宗琪家裏那股淡淡的陳年檀木的香味,想尋來,於是我打了電話給秦之文,“幫我找檀香木。”
  他有些奇怪,“你要那個玩意做什麽?”
  “用來熏衣服啊。”
  用檀香熏衣服,身上沾滿和那個人一模一樣的味道,記憶中的醇厚濃鬱,感覺永遠不會遠離。
  “哦,好,我這幾天找個給你送過去吧。”他聲音微微的有些倦怠,我心想他可能是感冒了。
  我說,“我不急,心血來潮的。”
  那邊很久沒有說話,我心疑惑他是不是有事去了,結果他忽然冒出一句,“夕夕,最近有時間出來走走嗎?”
  “恩?”
  “我們去旅遊好不好?”
  我有些奇怪,“怎麽突然要去……”
  “夕夕,過了這段時間,我會很忙了,你不是一直很想去納木錯的嗎,我們一起去吧。”
  那裏是大片大片的藍色,不是記憶中慘淡的白皚皚的雪地。
  我忽然記起,那個冰冷的教室裏,每個人冷淡的眼神,我小心翼翼的寫道,“我將來想去的地方,就是西藏的納木錯,那裏的湖,千年的呼喚,是可以心甘情願的讓人葬身於此。”
  他探了過來看我的文字,低聲對我說,“回國我們就去吧。”
  和秦之文的手,在課桌下繞了一個圈,他說,“我們拉勾吧。”
  後來事事錯過,恍然一隔,居然五年有餘。
  我不知所措,手機後蓋微微的發熱,“為什麽,這麽突然……”
  “以後沒時間了嘛,我會很忙的,好了,不需要立刻答複我,想好就給電話我吧。”
  我站在學校的小道上,茫然的捏著手機,我感到世界某處的霧氣,慢慢的凝結下來。
  這個冬天,冗長而繁複的到來了。

  第 19 章
  那天我正在學院會議跟他們討論巫術。
  原本是嚴肅的翻譯討論會,豈料我老板最近又偏好上了弗雷澤的《金枝》,他的關於人類智力發展三階段的思想對英國功能學派人類學家B.K.馬林諾夫斯基產生了重要影響。
  於是我們就不停的歪樓,我這個人一向是比較迷信鬼鬼神神的,中國外國的都信,旁邊有一個小姑娘插話,“唉,你們誰知道降頭術啊?”
  我老板第一個反應過來,“黑巫術吧,十年前的夏威夷死降很多的,這個是比較流行在東南亞一帶的,用指甲和頭發詛咒某人的死亡,但是在死者身上並沒有任何病理特征。”
  我們聽了都毛骨悚然,我師兄說,“別嚇唬人了!”然後他就往我這裏慢慢挪動。
  “黑魔術中最恐怖的就是死靈術——necromancy,一般分為兩派,死靈派通常以開壇和符咒來作法,而死屍派通過掘屍和盜墓從而獲得所需要的恐怖黑色魔力。”
  我們深深的崇拜著老板,每個人都有點悚然的,但是都好奇的往下聽,“召喚儀式通常都在人死後12個月後才進行,因為民間相信在人死後的12個月內靈魂一直都在墓地附近徘徊,不能見到活人想見的東西,儀式的地點通常被指定在一些荒廢的十字路口、地下室、廢墟、人跡罕至的森林或枯萎的灌木叢中,死靈師權仗在手,作法召喚陰間的靈魂。如果作法成功,死靈最終屈服在巫師的腳下時,通常會變形為幽靈,然後回答巫師的提問和要求。”
  他滔滔不絕的說了很多,舉了很多例子,會議室的本來就空空蕩蕩的,老板陰沉的聲音更有加強恐怖效果的力度,然後某一時刻他詭異的停住了,低下頭,然後抬起頭,嘴角露出陰損的笑容,輕輕的說了一句,“E go sum te peto et uidere queo!”
  然後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放在桌子上的手機。
  我們警惕的看著他,然後手機就嘩嘩的振動起來,頓時,會議室一片死寂,忽然一個女生叫起來,“啊!啊!——”
  於是我們也跟著叫起來,“啊!啊!啊!”我師兄幹脆跳起來跺腳,反正誰也不知道誰在叫什麽,就是很白癡的在叫喚。
  我老板奇怪的看了我們一眼,拿起電話接通了,“喂,讓你四點鍾打電話還真準時,對,我現在沒事了,好,你就到學校北門等我吧。”
  然後他很鄙視的看著我們,“叫啥啊,回去洗洗睡了。”
  留下一幹很白癡的被忽悠的我們。
  我受不了了,連續兩天被這種白癡東西嚇到了,旁邊的女生抱著書包鬱悶,“死老頭,死老頭,我要去買巫毒娃娃!”
  我師兄好奇,“什麽是巫毒娃娃?”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是一種保佑人的,大概是這樣,好了,我要走了,多待一秒我都會想到那些腐屍從地底爬出來,然後老板在跳招魂舞!”
  我師兄連忙抓住她,“我,我也去,我也要去!”
  我也跳起來,“我也去。”
  一路上,我們就在討論剛才老板講的黑魔法,然後走到學校旁邊的一家精品店裏,我就看到了那些大腦袋,用線纏繞在一起的小娃娃。
  很多種掛在牆上,我師兄看到一個驚喜的湊過去,“哈哈,這個好,我喜歡這個。”
  我湊過去一看說明——“想看見所恨的人自殘,自閉,發神經?“自捅男”讓你的眼中釘精神不濟,心神渙散,憂鬱落魄!”
  然後我就哆嗦了一下,轉過臉去繼續找,忽然看見一款叫“偷心大盜”的巫毒娃娃——幫你悄悄偷走他的心,並將你的真心傳遞給你愛的人,使愛的你們心心相印。
  我鬼使神差的就想到了顧宗琪。
  午後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樹陰斜斜的照來,落在腳下上形成一個個光圈,對著陽光,我把手抬起來,食指上掛著兩隻巫毒娃娃,冬日的風肆意的吹進來,在我手上搖晃。
  我傻傻的笑,我很想把那隻黑色的送給顧宗琪,把他的心,偷過來,放在保險櫃裏,鎖上十八道大鎖,從此他的心,隻屬於我一個人。
  他的眼裏隻能看到我一個,其他的女孩子都為虛妄。
  想著想著連我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我覺得自己自私的可怕,甚至那股占有欲從來沒有這麽強烈過,連我對童若阡都沒有過。
  可是,可是這串巫毒娃娃要怎麽送給他呢,他不會覺得我很幼稚,很白癡。
  掛在手機上,還是掛在書包上,還是用繩子套在他的脖子上,讓他時時刻刻的忘記我不得。
  但是究竟,這個小玩意怎麽送出去,他到底會不會接受呢,真的好苦惱。
  我很少送男生東西,隻要是出手無一例外的都是德芙巧克力。
  起初他們以為我是向他們示愛來著的,後來才知道我家最多的就是德芙巧克力,隻要伸手從櫃子裏麵一抽,就是一盒快要過保質期的德芙。
  後來都送出習慣了,他們也不再介意什麽,而且巧克力很討女孩子喜歡。
  第一次送童若阡的生日禮物,我絞盡了腦汁,一個月前開始折紙星星,每天早上去上課時候帶著一大疊星星紙,不管老師上課說什麽,埋頭就開始折星星,每天晚上喜滋滋的把折好的數一遍,放在玻璃瓶裏麵,晃一晃,聽響聲,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以至於後來我手都折疼了,最後隻折了923個。
  我原本是想折到999的。
  他生日那天,我小心翼翼的用盒子包好,然後期望看到他眼睛裏的驚喜,而他隻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說道,“謝謝,我很喜歡。”
  可是我沒看到他的任何喜歡的表情。
  再後來我在他宿舍看到那瓶星星,孤獨的躺在抽屜的最孤獨的角落裏,上麵積了一層薄薄的灰,我隻能別過臉去,假裝沒有看到。
  以至於之後,我再也沒有送過任何手工的,或者某些特殊的小物件給童若阡,和任何人。
  所以我才會發愁,我見到顧宗琪,捏著可憐的巫毒娃娃,會不會把他們的骨頭給捏碎。
  可是這樣想,是一點實際意義都沒有的,於是我把上次那本需要翻譯的書帶過去,打算接著問一些醫學術語的機會,看看有沒有能出手的可能。
  走之前,我認真的把粉紅色的巫毒娃娃扣在手機上,然後對著它喊了一句“E go sum te peto et uidere queo”,如果上天看到,一定會感受到我的真誠的。
  於是我就來到了橋二的普外科,我去的比較晚,一路走過來病房裏都是新聞聯播的聲音,然後來到醫生辦公室,裏麵有人在講話,我看到顧宗琪站在一邊看CT片子。
  於是我走過去,站在他後麵輕輕的“嘣“了一聲,他轉過頭來,笑道,“剛才就看到你了,賊頭賊腦的原來是想嚇我的啊。”
  “那你被嚇到了沒有?”
  “怎麽可能呢,你看這邊有金屬反光,一下子就看到了。”
  我翻翻白眼,“不好玩,你在幹什麽?”
  “看片子啊,猜猜這是哪裏?”
  我想了一會,“縱膈?”
  他有些意外的看著我,“不錯嘛。”
  我伸出手來,摸摸CT片子,然後比劃了一下,“顧宗琪,我在電視上看到那些可牛的醫生,嘩啦一下就把這個片子插上去了,怎麽插的,你看這些小螺絲,不是夾上去的?”
  他把片子拿下來,手腕輕輕的一抬CT片又穩穩的插在白屏上,“這樣?用點勁就可以了。”
  我好奇,取下來,試著插上去,失敗了,顧宗琪笑道,“用點勁。”
  然後我的手腕被他的手心托住,細膩的觸覺傳到我的皮膚上,他好像觸碰到了我的脈搏,一下一下的跳動的厲害,而他靠的我那麽近,幾乎是半個人把我圍貼了進去。
  然後他的手輕輕一帶,我手臂猛然舉起,“啪”一下,CT片子就插上去了,穩穩當當。
  “原來這麽簡單啊。”我小聲的嘀咕,而他的手,恰時的鬆開來。
  “是很簡單啊,對了,你過來有什麽事找我嗎?”
  初冬的夜晚很冷,醫生辦公室的燈光那麽灼目,融融的途生出些暖意。
  “這是椎板切除術,神經刺激器,這個是腦膜炎……”
  忽然我的手機就響了,掏出來的時候巫毒娃娃上的鈴鐺響了幾下,我拿出來一看原來是秦之文的信息,“你要的檀香盒子我找到了,什麽時候給你送過去?”
  我回到,“明天吧,我都在學校。”
  然後我放下手機,丟到一旁,可是顧宗琪的視線卻落在我的手機上,他有些奇怪,“那個……小娃娃是什麽?”
  “巫毒娃娃啊,很可愛的白魔法。”
  於是我就把今天老板給我們傳授的知識原封不動的傳遞給了顧宗琪,聽完之後,他笑起來,“傻丫頭,世界上哪有這麽多東西啊,你真的很會自己嚇自己。”
  我不滿的撇撇嘴,“我怕嘛,你管的著嗎?”
  “嗬,我也會看相啊,還會算命,你信不信啊?”
  我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起來,“信啊,你幫我算算啊,我將來有沒有錢,會不會嫁一個帥哥?”
  他看著我,哭笑不得,“把手心打開來,讓我看看——恩,喻夕你會很有錢的,但是你攢不住錢,你將來的那位嘛——應該還是可以的。”
  我歪過頭來問,“你怎麽看出來的?”
  “秘密,不告訴你!”
  “小氣,哼!”
  他笑了笑,放下手裏的書,拿起我的手機看了一會,問道,“這是保佑什麽的?”
  一下子就被問愣住了,我總不能告訴顧宗琪這是專門來偷你心的巫毒娃娃吧,於是我又發揮了我胡謅的能力,“上麵一個心,就是愛心嘛,這個小娃娃是保佑人平平安安的,時刻都有好心情,你喜歡不?”
  “挺可愛的。”
  我趁熱打鐵,手伸到口袋裏的巫毒娃娃上捏啊捏啊,我深呼吸了一下,終於問出來,“顧宗琪,我這裏還有一個娃娃,你要不要?”
  他有些意外的看著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我心跳一下子變的很艱難,然後我有些難堪的別過臉去,“不要就算了,才不稀罕給你呢!”
  口是心非是女人的權利。
  可是我難受啊,表麵還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就像我看到那瓶紙星星一樣。
  我低著頭,看書,不說話,耳邊卻有他的笑聲,“幹嘛啊,傻丫頭,我又沒說不要,我剛才隻是想,我是掛在手機上還是放在別的地方?”
  “掛手機上!”我想笑,但是一直在苦苦的克製,“拿來,我幫你穿起來。”
  他笑著掏出手機,我眼前一亮,“sharp的啊,好漂亮啊!”
  “恩,在日本時候用習慣了日產的手機。”
  我拿過來,然後拆開巫毒娃娃,可是我的手就是不聽使喚,我怎麽努力,那個線就是不從孔裏穿過,急的我直懊喪。
  顧宗琪看著我眼眸中暗藏笑意,顧盼之間眸光滑動,深色條紋襯衫襯著他俊逸的臉龐,額前的短發悄悄的滑落到眼簾處,明暗之間生動異常。
  我看到他那雙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伸了過來,“小丫頭,還是我來穿吧。”
  他把線輕輕的一擰,然後輕而易舉的穿過小孔,打了一個結,我伸出手拉了拉,“恩,應該不會掉了,嘿嘿,好可愛啊。”
  他不說話,隻是縱容我,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
  可是這份寧靜很快被一陣急促的高跟鞋聲音打斷了。
  我從來沒過這麽惹人憐愛的千金小姐,一雙澗水般的眸子微微閃著淚光,大波浪的卷發隨意的披在耳邊,嫩黃色的風衣,腳下一雙黑色皮靴。
  而她喊顧宗琪,“宗琪,我爸爸,剛才又燒起來了,你,快去看看吧。”
  顧宗琪緊緊的鎖住了眉頭,顧不得看上我一眼,順手把手機放在口袋裏,把手旁邊的病曆夾一帶,跟那個美女說,“去看看。”
  然後又跟值班的護士說,“打電話給副主任,讓他過來看一下。”
  我看到他走的時候回頭看了我一眼,神色有些複雜,可是我裝作什麽都沒看到的樣子低下頭。
  打開電腦上的醫生工作站,輸入患者的名字,上麵跳出“僑科,VIP病房”,然後我不動聲色的把工作台關閉了。
  顧宗琪,和那個女孩子什麽關係,她連姓都省略不喊,而且他那麽焦急的樣子。
  還有,患者是周副市長,他高熱就要把副主任叫過來,如果換作別的病人,不知道顧宗琪會不會那麽積極。
  我心裏冷冷的想,初冬的風從窗戶的縫隙裏吹來,我的心,忽然就涼了一片。
  桌子上的巫毒娃娃,懵懂無知的看著我,手上碰的那顆心,就覺得諷刺。

  第 20 章
  我生了一個晚上的悶氣,其實我明白,我不過是醋意上頭了,見誰都噴酸水。
  上網把某個女人拉出來,我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得到她一句話,“煩,有種就去告白,沒種就去拿個體溫表量量腦袋上的溫度,要是能煮雞蛋就買一兩個去,省得沒事找事。”
  我蹲在凳子上,深深的把思想貼近了屏幕,“沒種……”
  然後我就把電腦關了,爬到床上,認真的思索起各種告白方式。
  可是我想了很久,直到臉上的麵膜都變成了肉夾饃的,還是想不出來,因為我壓根都沒想到自己羞羞答答的站在顧宗琪麵前,扭捏著小手帕,欲語還羞的樣子,我想到顧宗琪微微紅著臉,對我說,“喻夕,喻夕……”
  我好想他把剩下的話說出來,心底暗暗的興奮,可是卻沒什麽驚喜,我想,男女關係什麽時候是最誘人的,那就是曖昧,於是我衝上去把他嘴堵住了。
  昭然若揭。
  黑暗中,我衝著自己翻翻白眼,翻一身就睡著了。
  第二天,秦之文來找我,他開車過來,一輛奧迪大大咧咧的停在文科樓下,我一夜沒睡好,有氣無力的接過他用錦盒包好的檀香盒子,還打開,就聞到一股神秘沉穩的香味。
  跟顧宗琪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可是驀地還多出一點其他的味道。
  是那種若有若無的花香,濃烈而馥鬱,絲絲縷縷的纏繞千年古木的淡雅,半分輕佻半分誘惑,有種勾魂的味道,我心下奇怪,“這是什麽味?”
  他努努嘴,“打開看看就知道了。”
  我小心翼翼的揭開,不由的讚歎,“好漂亮的盒子啊,原來古人真的有買櫝還珠的說法,咦,這個裏麵是什麽?香包?”
  他笑道,“你們小女孩不就是喜歡買什麽香包來熏衣服什麽的,我眼見了就給你一並送來了。”
  果然裏麵是熏過的幹枯的花瓣,我一下子就笑起來,抑鬱的心情忽然也被這些美麗的香氣蒸騰的所剩無幾,可是下麵秦之文那句話卻讓我又不爽了起來。
  他說,“夕夕,你是不是喜歡上什麽人了?”
  我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然後目光遼遠,“啊,哈,是吧?”
  天空有些黯淡,陽光隱在雲霧之中,原本溫熱的光線一點點的消失,我的肩膀上徒然有些涼意,我抓抓頭發,“唉,沒什麽大不了的,其實我很花心的……”
  不知道為什麽,我在秦之文麵前就很難開口,說我喜歡上了別人,當初的童若阡也是,好像我曾經對秦之文的許諾,被自己親口背叛了一樣。
  還有我害怕自己不小心那天失戀了,土灰土臉的躲在角落裏獨自舔傷口,我怕看到秦之文的眼神,眼眸深邃,暗湧在黑暗夜裏靜靜的流淌,好像是超脫的聖人,涅磐之前俯視愚昧眾生,悲憐同情,對我的憐惜和心疼痛徹心扉。
  可是我喻夕不需要別人的同情。
  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很快笑道,“你這個家夥,怎麽都不告訴我啊?”
  那股笑意並沒有直抵眼底,我看得清楚,隻好支支吾吾的回答,“隻是有點好感而已,哎呀,說那麽多幹什麽,我餓了,我請你吃飯好不好?”
  秦之文點點頭,“好了,去吃飯吧。”
  可是他的手指,緊緊的捏起來,我隻能裝作沒看見。
  結果又看見了我幹爸那群人,索性沒有顧宗琪,我想到那家夥現在也許在某副市長和某千金小姐麵前搔首踟躕的我就來怨氣,於是我點醋溜豬尾巴吃,吃的很快樂。
  我幹爸跟其他醫生討論周副市長的病情,我隱隱約約的聽到因為急性胰腺炎送醫院的,於是我小聲的問,“這個病很重嗎?”
  我幹爸頭也不抬,“這種病不小心要死人的。”
  我“哼”了一聲,小聲的嘀咕,“怪不得那麽積極的,原來挺嚴重的。”
  “什麽這麽積極?”
  “顧宗琪啊,昨晚他值班時候,人家家屬跑過來說高燒,他立馬就跑出去了,還打電話讓副主任過來,很積極嘛。”
  我幹爸笑了,“你又跑過去粘人家了,小顧還沒閑你煩啊?”
  “他敢!”
  “瞧你那不爭氣的樣子,醫院有嚴格的規定的,什麽樣的醫生看什麽樣的病,顧宗琪隻是主治,還沒有資格在一線處理這種感染性的胰腺炎,就像威普的手術,一年三甲醫院也隻有幾台,也隻有我能上一樣。”
  心底不那麽不爽了,但是還是介意。
  連我都鄙視自己的小心眼,因為喜歡一個人,變的那麽自私。
  我吃了半盤子的豬尾巴,吃到最後一根的時候,我幹爸跟我說,“你上次講什麽故事給喻璐聽的,結果聽你媽說她現在都不敢出去。”
  於是我把事情說了一遍,用很淡定的口吻。
  我幹爸哈哈大笑,“好,你太缺德了,但是我喜歡,不愧是我家閨女!”
  我撇撇嘴,“於是我現在連家都不敢回,我怕我忍不住又把下麵那些廁所驚魂講出來。”
  他還是笑,“顧宗琪那小孩子真是,你們咋就奮不顧身的紮進去呢?”
  我想說,誰讓他長的又帥,脾氣又好,見人就是笑咪咪的樣子,好像是春風下凡的樣子,更重要的是他縱容我,縱容我粘他。
  他給我黑白的宅女生活,多了一種顏色,那種顏色的名字叫五光十色。
  我低下頭來咬剩下來的半個豬尾巴,沒回答,可是我倒不是害羞,我樂意在別人麵前,昭示我的狼子野心。
  隻是因為秦之文在。
  剛把豬尾巴吃的心滿意足的,就見走過來一個人,我抬頭一看,嗬,顧宗琪那個小冤家,有幾個醫生已經吃完了,早走了,他就坐在我對麵,衝著我微笑。
  我麵無表情的低下頭來,他指著豬尾巴問我,“這是什麽?”
  我一點都不猶豫的告訴他,“羊鞭!”
  他臉色如常,嘴角揚起一絲笑容,然後跟服務員說,“黑椒牛柳,蠔油生菜,兩碗飯。”
  真是個小飯桶,我默默的鄙視他,可是心裏卻仍是歡喜的。
  我幹爸吃完了,喝了整整一壺免費的茶水,摸摸肚子,“我走了。”
  剛抬起手來想揮揮,他原本已經走到了十米開外,又折返過來,“夕夕啊,你幹媽最近沒打電話給你吧?”
  我想了想,“沒有,怎麽了?”
  “我估計她給忙茬了,我先提醒你啊,上次你幹媽一個好朋友要讓你幹媽給他兒子介紹女朋友,你曉得你幹媽最近挺熱衷這種事的,所以你小心點。”
  對麵兩個人頭都抬起來了,我笑笑,“沒的事,我應付的了。”
  我幹爸點點頭,拍拍秦之文的肩膀,“要是她亂來你可要拉著她啊。”
  於是秦之文心照不宣的跟我幹爸笑笑。
  這個亂來其實是因為我有過一次不太良好的相親前科。
  我媽有一次給我介紹了一個海歸,還是美國名校的,我見麵一看以為是“加裏敦”大學畢業的,稀疏的毛發,圓鼓鼓的腦袋,看上去比功夫熊貓還逗樂。
  更要命的是他話特別多,也不知道我哪根筋對到他的小心肝了,一路下來他除了展示了他在數字方麵的驚人能力——把我吃過的胡蘿卜塊的塊數都說出來了,還有就是抽風的表演能力,包括噴射狀的口水。
  他正說的得意呢,我突然放下筷子,開始抽搐般的聳肩,樣子就跟垂死的火雞一般,抽了一會,然後拿起勺子,在盤子周緣敲打,打了一會他終於問我,“喻夕小姐,你……”
  我歪著頭,努力擺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低下頭來不好意思的說,“對不起啊,我……剛從那裏出來,我好像還是不太適應,隔一段時間就要這樣……你看!”
  於是我又抽風的開始聳肩,“我是不是應該回醫院再看一段時間啊?”
  “不不不,你這樣就很好了……”
  於是我就這樣嚇跑了這位相親的對象,結果也是被我媽罵了一通。
  我兀自得意的笑,因為我已經想好了對付下一位相親的人的手段。
  忽然手機響起來,打開一看是顧宗琪的信息,“你要去相親?”
  抬頭看了他一眼,那個偽君子正在慢條斯理的吃飯,我毫不客氣的回到,“咋了,您老有啥問題哈?”
  他手機叮叮當當的響,我的也是,很和諧很愉快的聲音。
  我看到他手機上的巫毒娃娃,在空中搖搖晃晃的,那顆小小的紅心,被小娃娃牢牢的抓在,還有我的,粉紅色的,跟他的天生一對。
  “能不能別去啊?”
  我低下頭笑,然後很快的回到,“你管我呢啊,煩醫生!”
  可是我心裏甜滋滋的,比牛奶布丁更甜蜜。
  我看到他把手舉起來,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左手剛按上去,電話就響了,sharp的音量一直都很大,我清楚的聽到是那個千金小姐的聲音,“宗琪,我爸爸的胃管被嘔吐出來了,實習生怎麽插都插不進去,你過來看看吧……”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然後說到,“好,你等等我就過去。”
  然後起身就走了。
  我內心就像是火山噴發出岩漿一樣洶湧。
  插管,不過是實習生的本職工作,再嬌氣再大派頭一點的病人,也就是住院醫師親自來插管,顧宗琪是主治醫師,這種活,小姐你真是舍得讓他做的。
  於是我冷冷的笑了兩聲,丟下筷子,“我吃飽了。”
  秦之文喊人來買單,轉過臉來似笑非笑的跟我說,“我最討厭醫生了。”
  我淡淡的說,“我也討厭!”
  “討厭你還對著他笑?討厭你還跟他發信息,你們還用一樣的手機掛飾,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這家夥對他的心思重著呢。”
  他的口氣很不對勁,好像有暗地裏燃著的火星,劈裏啪啦的作響,我沉默,過了一會他站起來摸摸我的頭發,“好了,我隻是怕你有了他之後不理我了。”
  我歎氣,“我才沒有呢……”
  他隻是笑笑,表情寂寥。
  那天的天,真的變的很快,雲層之下,我那一眼之後,就再沒有太陽的影子。
  晚上回去後我聽歌,有些鬱鬱寡歡。
  天有些冷,而且是真的冷到透骨,我開著一盞台燈,燈下的熱氣,在冰冷的空氣中特立獨行,而我的耳朵,和手指有些僵直。
  那個高傲的王菲在唱到,“你是一間美術館,你的臉誰來看你都不能管,隨便我左顧右盼,不耐煩,我也要看,你喜歡不如我喜歡,你的不滿成全我的美滿,左等右等你愛我不如我愛你,不為誰帶來什麽麻煩……”
  顧宗琪就是一間美術館,每個人都要看,不買票還要霸王他。
  正想著手機就響了,我原來以為是顧宗琪,可是打開一看卻是好久沒露麵已經被我遺忘在一邊的高伊晨師兄的信息,“夕夕,我回來了。”
  “你去哪裏了?”
  “去開會啊,走了一個多星期你居然都不知道,太傷我心了。”
  我懶得理他,被顧宗琪搞得心煩意亂。
  手機卻鍥而不舍的響起來,“其實,顧宗琪那種男人,太好了,不適合你,你看不住他的。”
  “關你什麽事!”
  “怎麽不管我的事,你說,你們定情信物都送了,我能不表示一下嗎?”
  我的汗毛一下子就豎了起來,“不關你事!”
  “我喜歡你,所以關我的事,而且很關。”
  “不過喻夕我告訴你,我可不要做炮灰的男配,你和他的事是一回事,我跟你的事是一回事,你可別拿我來刺激顧宗琪。”
  靠,真煩,這個高伊晨是不是言情偶像劇看多了,我有那麽無聊嘛。
  我真誠的回到,“告訴我,剛才你說的都是在開玩笑,不然我以後走過路過都當沒見過。”
  很久,他回說,“恩,我剛才都是開玩笑的。”
  我握著手機,想笑,卻根本笑不出來。

  第 21 章
  於是我隻好找些別的樂子來轉移注意力。
  桌麵上有一款遊戲,那是我高中時候就玩的,一直斷斷續續的玩到現在,等級已經很高了,我想進去殺殺怪,發泄一下鬱悶的心情。
  可是當我砍了兩個很白癡的怪獸之後,我突發奇想的注冊了一個新的帳號,用男的身份,名字就叫“呆魚小琪”,而我的二轉八十五級的神官名字叫做“懶貓晨夕”。
  一台電腦,兩個界麵,大號拖小號,我居然樂得在Crtl+Alt+Delete轉換,還得意洋洋。
  建好了這一切,我把小琪帶到首都附近的劍士轉職所轉職,順便打打怪,我覺得挺鬱悶的,那些怪,我隻要輕輕的碰一下都死翹翹了,而小琪隻要輕輕碰一下,他就死翹翹了。
  花了一個小時,我無限鬱悶的終於把他拉扯的不那麽丟人了。
  隻是練級的時候旁邊總是有一隻蒼蠅在嗡嗡的叫,“給點錢吧,給點錢吧,不然我就裸奔了!”
  我斜眼,仍然淡定的坐在怪物叢生叼著那顆三百萬的玫瑰花旁邊,而小琪在一邊費力的叼著三百萬的月見草砍白癡怪,我說,“你別吵,我跟我老公調情呢。”
  然後我又跑到小琪的對話框裏打出,“別吵,哪裏人多哪裏奔去,我老婆不稀罕。”
  隻看見天空中忽然有熊熊烈火閃過,我家小琪在一片火海中,轟然倒地。
  而我的HP,也嘩嘩的掉了一點。
  我火了,嗖的一聲站了起來,然後把神職之書放在手裏,點到那個魔法師的身上,啪啪的兩下,那個魔法師就倒在草地上吐血了。
  然後我用魔法葉子把小琪救了回來,加滿血,兩個人圍在那個倒黴的魔法師旁邊,我說,“老公,乖乖,誰欺負你我幫你討回來。”
  那邊小琪滿眼的紅心,然後跟蒼蠅說,“你還不走?”
  “我不,我就要死在這裏,我還要裸奔。”
  那是片大大的草原,黃色的小野花點綴在其間,草地長得繁茂,榕樹下蝴蝶翩翩飛舞,可愛的小怪獸出沒在草叢和樹林裏,會時不時跑出來咬人一口。
  可是那隻討厭的蒼蠅倒在地上,喊著“強 奸啊,救命啊!”。於是我隻好犧牲了另一片魔法葉子,用傳送之陣把那隻討厭的蒼蠅送到了都是主動攻擊怪物的僵屍洞了。
  於是,這個天空下,這片樹林裏,就隻剩下我和小琪兩個人。
  可是我卻開始厭倦,因為我一個人分飾兩角,很白癡的樣子。
  遊戲中的呆魚小琪,對我再好,我對他再好,他不是顧宗琪,他都不是他的化身,電腦的那一端,不是顧宗琪笑咪咪的跟我說,“夕夕,不好意思,我剛才不小心被灰熊拍死了,你救救我吧。”
  於是我關了遊戲爬上床去睡覺,半夜我睡的迷迷糊糊的時候,不小心頭發勾到了巫毒娃娃的小鈴鐺,水滴般的清脆在暗夜裏漣漪蕩漾,我忽然就坐起來。
  那時候,我有中衝動很想去跟顧宗琪說,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喜歡到看到你會高興會生氣,脾氣來的快去的更快,喜歡你,所以行走的姿態,笑起來的樣子,連身上的香氣,都會刻意的接近。
  可是顧宗琪,那個高傲的王菲唱到,“如果你的樣子變成史努比,如果你是假的,思想靈魂住在別的身體,我還愛不愛你,溫柔的你長了三頭六臂,擁抱你,甜不甜蜜。”
  如果你長了一隻史努比的臉,加菲貓的身體,還是顧宗琪的脾氣,我會不會喜歡?
  好吧,我會你把當作寵物來養。
  所以,告白這個問題,還是等等再說吧。
  接下來的幾天我躲在學校,不想出去,我打算讓我自己冷靜一點,可是好景不長我又被抓包去相親,我幹媽最終還是沒有遺忘我這個禍害。
  這次相親的男的說實在話真的不錯,標準的小白臉精英,幹幹淨淨的,說話時候會有彎彎的眉眼和專注的眼神,可是那個眼神,實在是懵懂到純真的樣子。
  我隻是覺得他看我的眼神挺炙熱的,於是我縮縮肩膀,然後手就繞進去了,用力擺出一個扭曲的姿勢,“哎呀,不好意思啊,胸衣的帶子掉了。”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內,我都在不斷的擺弄胸衣的肩帶,我看到他不斷的把頭扭到一邊去,我都懷疑他會得什麽腦扭轉之類的病,後來我把衣服拉出一個小縫,然後非常訝然的說,“哎呀,完了,怪不得這麽難受的,原來穿的是我媽的內衣!”
  他臉一下就黑了,我摸摸腦袋不好意思,“嘿嘿,有時候內褲都會不小心混起來……”然後我手移到下麵,一臉驚悚,“哎呀,真的錯了……”
  小精英的臉,瞬間變的漆黑一片。
  其實那一瞬間,我想告訴他,我跟我媽感情還沒好到那個份上,穿一條褲子,隻是我們會用一個男人的錢——雖然那是我爸。
  差不多吃完的時候我就大搖大擺的出去了,其實這個精英男真的不錯,我相這麽多親,也就他稍微入的了我的眼了。
  而且還請我去一品港式茶樓,點我喜歡的牛奶布丁。
  想到這裏我又想到了顧宗琪,我最近實在是非常的神經質,什麽都能聯係到顧宗琪,我覺得我活到這個份上真的有些悲哀了,先公轉再自轉。
  那天外麵下的小雨,感覺臉上沁沁的涼,卻看不見雨的飄零,地上濕了一片,均勻的覆蓋了水色,路燈照上去,泛著涼涼的濕意。
  店堂裏是喜洋洋的紅色擺設,大紅色的牡丹屏風擺在大廳中,收款台上港粵特有的財神爺相都是紅燭滿照,我隻覺得眼前都是吉祥如意紅色的一片。
  連那位千金小姐身上都是紅色的羊絨衫,顧宗琪的臉有些微醺的紅霞,一群人擠擠攘攘的站在一起,光怪陸離迷霧透紗的光線中,我看的十分的不真切。
  我捏著手機,沒辦法按下去詢問和探究的信息,我是個自卑的喻夕,會自嘲的喻夕,我怕被他討厭,因為太粘太煩人太不討喜太善妒。
  於是我默默的離開了,我隻覺得身上體質很遭自己的討厭,不是倒黴的柯南體質,而是言情劇女主的體質,喜歡誰,都會把那個人捉奸在床。
  我回到宿舍開始玩遊戲。
  砍一下小琪,耗掉大半的血,然後我再幫他加回來,然後再砍,就是不舍得把他殺死,折磨的奄奄一息後,把他送到古城,被那些怪獸蹂躪。
  可是我一點都笑不出來,秦之文發信息給我,“你幹啥呢?”
  “玩遊戲呢。”
  “哦,那等等我,我也去,你在哪裏?”
  “古城。”
  秦之文上來之後就看到一幅慘狀,木乃伊僵屍和巫婆的中間,我悲哀的坐在地上看著小琪,那時候我身上也沒多少血了,然後蚊子小秦跑上去嘩嘩兩下,把怪獸都刺死了。
  我悲傷的說,“你讓我跟他合葬一起吧,為什麽這點小小的心願你都不滿足啊?”
  他翻一個白眼給我,“你一個人開兩個窗口累不累啊?”
  我用魔法葉子把小琪複活了,加滿了血,在秦之文麵前慢慢的屠殺他,他看的目瞪口呆,“你好變態啊,原來你喜歡一個人就是這種愛的方式啊?”
  我點頭,“粗暴的對待,溫柔的療傷,就是我的風格。”
  “那你繼續,啥時候撒完氣了,喊我一聲。”
  我坐下來,躺在地上,周圍都是漂浮的幽靈,“你這麽一說我又沒有興趣了,算了,我們說說話好了,我今天鬱悶著呢。”
  “去天地瀑布那邊吧,那邊沒人,風景又好。”
  於是我一個傳送,把他打包送到了天地瀑布那裏。
  這是這個遊戲中被稱為最險惡,也是最美的地方。
  岩漿火山叢生的荒野裏,怪獸凶狠可怕,可是經過那些紅色的火焰和褐色的沼澤,天地瀑布從天際傾瀉直下,落在深潭中,激起千層的浪花。
  光影不斷的變幻,夜晚的時候草地中會飛出暈黃的螢火蟲,濕潤的草地中飄升起流光溢彩的水珠,兩個人就坐在水邊的灘塗上,旁邊是金光閃閃的光芒草。
  秦之文問我,“夕夕,你還記得咱第一次來這個地方麽?”
  我說,“當然記得,那次資料片才開,我們兩個就跑過來結果被超級怪獸蹂躪死了,後來練級之後找了一個騎士扛血,過來了,就看到了所謂這個遊戲裏最美的地方。”
  “那時候隻有我們兩個人啊?”
  我心下一動,笑笑沒回答,他接著說,“以前的日子,就我們兩個,現在好了,不管是遊戲裏還是現實中,你都有新的樂趣了。”
  我滿不在乎的撇撇嘴,“什麽樂趣啊,煩都煩死了。”
  我說的是實話,自從有了顧宗琪,我的生活跌宕起伏,而且都是我一個人自導自演,偶爾他來客串一下,就把我的心攪的風雲色變。
  可是甘之如飴。
  他笑道,“你這個家夥,就是不喜歡說實話,你要是喜歡顧宗琪,你就去告白唄。”
  我猶豫了一下,沒想到他那麽容易就說出來,那一行字漂浮在暗夜的天空中,可是我卻看不到屏幕對麵的他的表情,或明或暗。
  “讓我想想。”
  他躺在草地上,跟我說,“有點信心,也沒見你以前這麽縮頭縮腦的。”
  “怕了嘛,我宅女做了那麽久,那麽久沒跟男生接觸,都不知道怎麽說話了,連十七大都不知道什麽時候召開的。”
  “你原本性子不是那樣的,你要的東西,哪一樣沒到過手?”
  我哭笑不得,“算了吧,當年我就是被童若阡甩了,在我的想象中,起碼也是我甩他啊。”
  “別提那個小王八蛋,提他我就來火。”
  “好,不提了。”
  我也躺下來看天,耳邊是嘩嘩激蕩的水聲,我說,“秦之文,這個世界上沒有我想得而得不到的東西,而感情除外,因為這是唯一不是單單靠努力就可以得來的東西。”
  “可是沒有努力也不行啊,你不去,永遠沒有結果。”
  我又想想,這句話其實是很有道理。
  “夕夕,好好照顧好自己,曉得不,要是顧宗琪那小子不喜歡你,你也千萬不要哭。”
  他冷不防的跟我說話,除了訝然,一種奇怪的感覺從我心底湧出來,好像是在飛機起飛的時候,身體漂浮在空中那份毫無著陸感的恐懼,下一秒會有悲劇上演。
  隻是暴風雨前的死寂。
  我有種預感,秦之文會在我閉眼的瞬間,忽然消失,好像從來沒來過一樣。
  連忙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回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我怎麽會哭呢?開玩笑吧!”
  他點頭,“好,要記得,要給傷害我們最深的人一個微笑。”
  我翻翻白眼,“呸,怎麽可能啊,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他立刻就沒有語言了。
  我起身去倒了杯水,回來再一看,屏幕上空蕩蕩的天際之間隻剩下我一個人,一個人背對著自己,周圍是縈繞的白霧和藍紫色的光華,有些孤寂的樣子。
  點開好友的對話框,灰暗的頭像,秦之文已經下線了,我隱隱有些覺得怪異,發了信息給他,“怎麽突然就下了?”
  “我掉線了,網絡連不上去,算了,我先睡覺了,安。”
  “安。”
  第二天下午上課回來,一照鏡子把自己下了一跳,我的右眼瞳孔旁邊有一個指甲尖大小的血斑,一時間很多不好的設想冒了出來——眼底出血?結膜炎?紅眼病?
  嚇得我連晚飯都沒吃,直接拎了病曆往東華醫院跑。
  去的是門診,學校看病掛的都是專科號,眼科人很多,排隊擁堵,而候診室裏那個醫生又不知道跑哪裏去了,有人喊護士,“醫生呢?”
  護士在一旁的治療室互相調笑,半天才不耐煩回到一句,“出去了,等等吧。”
  於是很多人就非常鬱悶的坐在外麵,咒罵聲此起彼伏,我心煩的暴躁,把病曆本卷起來在手術捏,然後又站起來走兩步,再坐下來看看手機上的時間。
  隔壁專家診室裏,那個老頭扯著嗓門喊,“你又沒掛專家號,跑過來幹什麽啊,那邊排隊去,什麽,那邊沒人啊,那關我什麽事啊!”
  那邊一個小孩子忽然就哇的一聲哭起來了,本來吵吵嚷嚷的地方,變得更加混亂。
  等了快一個小時,那個醫生終於出現了,慢條斯理的開電腦,喝水,然後念名字,被叫號的人幾乎是熱淚盈眶的飛奔過去。
  然後,我又等了半個小時,才被告知,是我家親戚的造訪,讓我的眼睛裏,有血塊。
  還花了我十二塊的檢查費,還有九塊錢一瓶的氯黴素滴眼液。
  我第一次覺得看病是那麽麻煩的事情,醫生是上帝,我們需要上帝來普度眾生。
  我氣呼呼的跑回樓二的肝膽外科,把病曆本往我幹爸桌子上一甩,“我再也不去看病了!”
  我幹爸有些奇怪,“你幹嘛的?“
  “眼睛啊,我變成半獸人了,兔子眼,看到沒有?”
  我幹爸笑起來,“正好,你待會晚上去打份青菜蘿卜去,對了,你最近怎麽都沒跑這裏來,跟顧宗琪賭氣了?”
  “關他P事!”我拉了椅子坐下來,指著眼睛,“一瓶眼藥水都要九塊錢,沒天理了,為了開一瓶白癡眼藥水,我等了兩個小時,看病為啥這麽難呢。”
  說完我的眼睛又癢了,揉一揉,眼淚就嘩嘩的下來了。
  我幹爸搖搖頭,“瞧你這孩子,心裏難受就說出來嘛,白白的悶那裏幹什麽,好了,我去開會了,你別亂揉眼睛了。”
  我坐了一會,覺得無聊,就跑到樓上的普外科,走過去看到很多護士都對著我行注目禮,其實我也不知道我來普外是做什麽的,就是想看看。
  走到醫生辦公室旁邊的特護病房,那個千金小姐坐在椅子上,手裏擺弄著什麽,可是懸在空中東西我卻認識,我送給顧宗琪的那隻巫毒娃娃。
  我就走過去,坐下來,也不去看她,但是餘光中,那個女生有些訝然的看著我,我說,“手機不錯,可是拿醫生的手機玩,不曉得會有什麽後果?”
  她“咦”了一聲,“怎麽了?”
  “醫生二十四小時手機不離身,醫院的電話,開會急診,任何事情都會用到手機,如果現在電話鈴響了,你會怎麽辦?”
  “拿,拿給他啊……”
  “如果他不在辦公室呢,如果他在查房,你卻不知道他在哪裏,急診打電話讓顧宗琪做手術,卻沒有通知到他的人,延誤了病人的病情,上級批評下來,他該怎麽回答?”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就是亂忽悠的。
  反正我遇到的女生,級數都是比較低等的,隨便PK一下就死翹翹的,果然她麵露尷尬,“我,我還是還給宗琪吧……”
  又是昵稱,該死的,再這樣下去,我以後就要喊顧宗琪“琪琪”了,這真是一個萬分變態而猥瑣的愛稱。
  “我正好有事找他,給我好了。”
  於是我就掂量著那個手機,心底想著這個女生怎麽那麽信任人啊,太單純了一點吧,本來對她一點好感都沒有,現在更是覺得花瓶一隻。
  估計還是那種清朝時候老古董。
  護士站那邊一兩個醫生,都是實習生在寫病曆開醫囑,我往辦公室裏屋看了一下,顧宗琪坐在電腦旁邊專注的看著什麽,我站在他後麵,晃晃手機,叮鐺鐺的聲音,他不回頭。
  我就直接把手機滑到他手邊,他脖子微微一僵,轉頭看到我有些意外,“你怎麽來了?”
  “我幹嘛不能來啊,妨礙公務還是你看不起我,或者你不想看到我?”
  “喻夕,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表麵上越是流氓,心底卻越惶恐,我說,“我不過過來看看,你就這樣對我,可是為什麽人家拿你手機你都跟沒事人的?”
  “哦,她隻是借過去打個電話的。”
  我就這樣看著顧宗琪,他的手還懸在鍵盤上,他的臉,落在乳白色薄薄光暈裏,線條溫柔,清俊柔和,短發在抬頭低頭一瞬間悄悄的滑落到眼簾處,明暗之間的眼梢生動異常。
  我站著,看著他,似乎要沉溺其中,心下一動,我說,“顧宗琪,你就是太好了,好到我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可是除了我,是不是還有別的女孩子這樣說過你,說你好呢?”
  他平靜的看著我,“沒有。”
  “你騙人,你這個騙子,大騙子。”我咬了咬嘴唇,這麽多天的怨氣一股腦的發出,“你可不可以不要對一個人那麽好,尤其是那個人毫無防備的時候,你可不可以不要招惹了一個人之後又不聲不響的跑掉,你讓我怎麽辦啊?”
  他的眼睛裏,有我看不清楚的情愫,仿佛千年深潭中的泉水,微波蕩漾間暗湧波濤,我看著他,仿佛要把我對他的喜歡,我的一生一世的愛戀全部封存。
  隻一眼,然後天涯相忘,相見不如懷念。
  我說,“顧宗琪,我討厭你。”
  顧宗琪,我喜歡你。
  我低下頭來,猝不及防,隻是一刹那的觸碰,潰敗出大片的心疼和難過,他的嘴唇柔軟清爽,像是五月豔陽天飄落的粉色櫻花,紛紛揚揚的落在我的心間。
  他的柔軟,似乎還帶著某種香甜的氣息。
  我隻覺得是水,夏日清泉的涼意和甜蜜,這麽一瞬間,透明的水,居然泛出一片霧氣繚繞的氤氳,鋪天蓋地的侵襲過來,我已然不能思考,隻能抽離。
  忽然就流淚,怔怔的看著他,好似生離死別,從此陌路。
  顧宗琪隻是愣著,我看著他伸出手來,卻看不見他的表情,他喊我,“傻丫頭……你眼睛裏麵怎麽回事?一個血塊?給我看看……”
  他站起來,“啪”一下,他的手機摔在了地上,那個可憐的巫毒娃娃,掙脫了原本的束縛,摔倒了我的腳下,我隻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轉身就跑。
  在辦公室的反光玻璃裏,我看到他沒去撿手機,而是彎腰去撿那個小娃娃。
  於是我跑到了普外的樓上的器官移植科。
  而顧宗琪,我聽見他的腳步聲,那麽急那麽重,每一步都敲打在我的心上,我趴在器官移植科的窗台上,看他傻乎乎的跑出樓二,然後在空蕩蕩的草地上,尋找我的影子。
  真是個呆魚。
  我抽了抽鼻子,不可抑製的笑起來。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顧宗琪,你也有今天。
  那一瞬間,我清楚的知道,他對我,跟我對他一樣,悄悄的暗生藤蔓,悄然滋長。
  他從來不曾體味過我輾轉反側的糟糕心情,他總是風輕雲淡的看著我笑,仿佛一切盡在掌握的姿態,我的情緒,完完全全的捏拿在他的一顰一笑裏。
  我喻夕是個愛記仇的小人,所以就讓他也體會一下。
  於是我摸出手機,給秦之文發了個信息,“我要去西藏,現在,馬上,right now,be quick!”
  他很快回到,“晚上還有七點的,若是你趕的去機場,就行。”
  “來接我?”
  “好。”

  第 22 章
  他站在草坪上愣了好一會,路邊有路過的行人看著他,我也在樓上看著他,他卻渾然不知,傻傻的跟一隻在汪洋大海裏迷路的呆魚一樣。
  初冬的冷風有些刺骨,為了看清楚顧宗琪,我把窗戶開到最大,探了腦袋出去,臨冬的薄霧悄然的降了下去,他的肩線落了一層融融的光暈,在昏暗中跳動。
  我忽然想起一個黃色笑話——一個男人在火車上看見了一位非常迷人的修女,於是他把手偷偷的放在了修女的腿上。修女說,先生,您信上帝嗎?您平時看聖經嗎?男人點頭,她又問那您知道聖經的第366頁第3行寫的是什麽嗎?男人感到非常慚愧,把手收了回來,他一回家就找到聖經,翻到第366頁,見第3行寫著──信徒們,你們完全可以更加向上一些。
  顧宗琪,看樣子你就是個純情的主,你完全可以更加向上一些嘛,向上看一點,不就正好可以把我逮下來了麽?
  我不由自主的開始笑起來,直到身後有熟悉輕佻的聲音傳來,才斂了燦爛的笑容,高伊晨皮笑肉不笑的架勢就讓我不寒而栗,“喻夕,你看什麽的?跑來我們科室做什麽?”
  “我看帥哥啊,俗話說登高才能望遠啊,欲窮大帥哥,更上一層樓。”
  他站在我旁邊往窗外看了一眼,我發現顧宗琪已經不見了,心裏暗暗的鬆了一口氣,他說,“我不是帥哥嗎?到我們科室不會就是來看我的麽?”
  我非常鄙夷的抽了抽臉部肌肉,“電梯裏有鏡子,出門左轉,恕我不送!”
  “幹嘛啊?”
  “你不自戀嘛?自戀的人不是要照鏡子嗎?我怕你不認路啊!”
  他笑起來,眼角眉梢的桃花紋斜飛入鬢角,一瞬間真的有那麽迷惑和曖昧,他說,“喻夕,你真的很伶牙俐齒,不管你內心想什麽,外表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很誠懇的說,“謝謝。”
  他笑了一下,然後微微的眯起眼睛,聲音低了幾度,“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內心的想法,究竟有沒有人能夠看透?”
  我笑的越發的誠懇,“有啊。”
  “恩?”
  丟了個白眼給他,我說,“上次我去醫院的心理谘詢科,乖乖那個破爛醫生老頭,那兩小黃豆眼滴溜溜的轉了兩下,跟我說,早上起來時候被子要疊好了,宿舍大媽去檢查的時候也別板著個臭臉,對了,你還是先吃過飯再來吧,看你內心一肚子怨氣的,我都沒收你費,你幹嘛這樣瞪著我,那天我沒吃飯就被一個朋友拉過來給他導師搞研究,宿舍大媽查過房,說我被子沒疊成豆腐塊,像塊被咬爛的小年糕,你說神不?”
  “不會吧,哪個老頭子?”
  “叮當”一聲,電梯停在六樓,電梯門緩緩的開啟,我一步跨進去,衝著高伊晨揮揮手,“當然是騙你的,我先走了。”
  於是我就大搖大擺的從樓二的器官移植科成功脫逃了。
  我看了一下手機,兩個未接電話都是顧宗琪的,還有秦之文的信息,“我在東華醫院門口,你出來吧,我打車過來的。”
  看了那個名字覺得不舒服,於是幹脆把手機關了。
  走出醫院時候就看到秦之文,我歡快的跑過去,“哈哈,好早啊,現在幾點了,還趕的上嗎?”
  他一把把我拖進車裏,“慢慢吞吞的,幹嘛的?”
  “跟池塘裏的小烏龜玩了一會。”
  他笑起來遞給我一個一次性飯盒,“沒吃飯吧,裏麵都是小點心,怕你餓著了。”
  我打開一看,“哇塞,誰請客的,豆沙香糯糕?”
  “一個朋友,去當兵去了,請我們吃飯的。”
  前麵的司機很誇張的吸了口氣,“小姑娘啊,坐好車了啊,我開車很快啊,小心你吃的時候不小心來一個急刹車給噎住了,就不好了。”
  我連忙把飯盒丟回去,跟秦之文打小報告,“小蚊子,照這情況咱能投訴不?”
  他笑道,“我不知道,要不你噎一個試試,反正現在離東華醫院比較近,送去急救應該還來得及,就怕你到時候趕不去機場。”
  我隻好默默的看著那盒點心。
  到了機場,換了登機牌在候機室裏,我吃飽了一點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秦之文,你怎麽知道我那時候在東華醫院的?”
  他掏出紙巾遞給我,“你那麽突然的說要去西藏,肯定是做了什麽不可告人的勾當。”
  “勾當倒是沒做什麽。”我定了定神,目光平視遼遠,“我做了一件比勾當更無恥的事情。”
  秦之文仍笑著看著我,“是什麽?”
  “我把人家給強吻了。”
  “然後我就跑了。”
  熙熙攘攘的候機大廳,巨大的玻璃窗映照在黑夜的孤寂裏,我看見自己的影子落在期間,我又想起,顧宗琪清俊的背影,還有他柔軟而如水清涼的嘴唇。
  我從來沒有這麽想念過他,因為他的身體上,留了我的烙印,他的心上,拴了我的記掛。
  於是我們的牽絆,不止是心的,還有由歡喜而生的,不負責任的親吻。
  手腕上忽然感到一陣痛感,我“嘶溜”倒吸了一口涼氣,狠狠的瞪著秦之文,“靠,你幹嘛啊,還沒到西藏你就跟我暴力相向啊?”
  “你給我回去!”
  “不要!”
  他皺起眉頭,“夕夕,你太任性了,不行,你給我回去,跟顧宗琪把這件事說清楚。”
  我被他捏的疼的直嚷嚷,“我不要回去,我有病我現在回去,我丟臉都丟死了,我不要回去,我生的偉大,我不要死的那麽難看!”
  秦之文一下子就笑岔氣了,“知道丟臉了?”
  我耷拉著腦袋,點點頭,“恩,我想冷冷再說,反正我很亂,而且我特煩他,如果我現在看到顧宗琪,我肯定會臭罵他一頓。”
  “為什麽!明明是你不對!”
  我咬牙切齒,“他活該,誰讓他跑過來招惹我的,跟我這個病人家屬搭訕,他想幹嘛啊,動機不純,要是討厭我就直接說嘛,幹嘛允許我進醫生辦公室,玩電腦,上手術台。”
  “你都混到手術台上了?”
  “是啊,我無聊嘛。”
  “他還把那幅向日葵還給我,害得我現在討厭向日葵。”
  “向日葵?”
  “恩,梵高的向日葵,顏色豔麗,筆觸張揚。”
  他忽然笑起來,他的笑容一直是那種淡淡的,笑意暗藏不到眼底,“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語嗎?”
  “不知道。”
  “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
  心,忽然就變成一沃柔軟的淨土,那些美麗的妖嬈的純淨的花兒,瞬間破土而出,在我的寂靜年華中,溫柔而堅定的開出花朵。
  我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在我的記憶深處,某些未知的念想,好像熟悉到以後被淡忘。
  大廳裏的暖氣緩緩的送著微風,我的臉有些熱度,我說,“那幅向日葵是我的!”
  他笑道,“我隻是說一個常識而已,看你興奮的臉都紅了。”
  我仍然狡辯,“沒有!”
  可是心底,軟似深海,波濤沒有力度,隻有夜深時候的纏綿,擁抱細膩敏感的沙灘。
  “好了,沒有就沒有,確實也沒有,我看到現在都是你自己一個人一頭腦熱,走吧,準備登機了。”
  在飛機上,我睡著了,做了一個夢。
  很溫情的夢,讓人想溫柔的流淚,夢境真實的像是虛假到了極點一般,讓我都不忍心醒過來,一味的沉溺。
  我還能清楚的記住每一個細節:秋日的午後,陽光薄紗似的,朦朦朧朧若有若無,仿佛細微的呼吸便可以穿透這些光影,秀致的溫柔可人。
  穿過書頁的手指,在某一個畫麵上停了下來,午後暖暖的微風,如蜻蜓薄紗似的雙翼在輕輕眉梢眼間震顫,我的微薄的心情也被微風吹皺了。
  他的下巴輕輕的靠在我的肩膀上,連呼吸那麽的小心翼翼,“你知道向日葵的花語嗎?”
  手指被他的輕輕的握住,整個人好似柔軟的藤蔓,癡纏上他的堅定。
  “向日葵的花語,就是沉默的愛。”
  那是在某個普通的下午,圖書館裏,我被他圈在懷裏,很溫暖的想流淚。
  在我醒來之後,能記得的就是這麽多,似夢非夢,臨到眼,還是不想醒來。
  醒來的時候,我的手,抓著秦之文的手,手心微微的發燙。
  眼前是刺眼的燈光,然後瞬間消失,飛機以某一個平穩的角度,緩緩的下降,我感到眼角的濕意,他另一隻手冰涼,觸到我的睫毛,“怎麽了?做噩夢了?”
  我搖搖頭,笑了。

  第 23 章
  拉薩是一個詭秘的城市。
  午夜的城市,也許是臨近冬天,路上的藏人並不多,都是熙熙攘攘的晚歸的遊客,臨街的屋子都透出融融的光芒,一些燒烤食物的香味彌撒在空氣裏。
  本是尋常的街道,可是抬頭,就可以看見不遠處的群山,周密的把這座城池擁抱,白皚皚的山頂上是濃黑的化不開的夜幕,而雲朵,被黑夜模糊了輪廓,看上去很近,近到觸手可及,又很遠,遠到沒有邊際。
  這個地方,本來就應該屬於天地,市儈煙火應該通通湮滅。
  原本的興奮慢慢的被高原反應所替代,頭暈的有些昏沉,雙腿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發麻沉重的感覺,隻好躺在酒店的床上想努力的睡去。
  秦之文幫我買藥去了,我們兩個衝動的家夥完全忘記了高原反應,什麽都沒準備就跑過來了,問過酒店的服務人員,尋常人進藏,是要吃蟲草紅景天的膠囊,喝紅景天飲料,還要準備一些鎮痛消炎的藥。
  屋子的燈,微微的亮著燈光,屋子裏有特殊的藏香味,我清楚的感到自己的呼吸很急促,心髒在跳動,在寂靜的夜裏,仿佛有種無法言語的絕望。
  好像在德國時候的孤獨感覺,在異地他鄉,獰笑的將我包圍,我努力的呼吸,想擺脫。
  迷迷糊糊的我睡過去,渾身覺得熱,呼出去的都是熱氣,白霧迷蒙中一片都是沉重,我感覺到我似乎在發低燒,然後有一個冰涼的手俯在我額頭上,“夕夕,醒醒,吃藥了。”
  我艱難的睜開眼,看見是秦之文蹲在我床前,地上放著大包的藥和飲料,我努力的笑笑,“我沒事,就是想睡覺,而且熱,是不是發燒了?”
  “你沒事,就是正常的高原反應。”
  “那你怎麽沒有事?”
  他輕輕笑道,然後給我倒了水,“個人體質不同,你看我身體多好啊,先把藥吃了。”
  我靠在他身上,他身上冷冰冰的,好像沒有溫度,我想起拉薩夜晚的寒冷,心中一動,頭疼和昏沉的痛苦,自作自受的悔意一下子就把眼淚逼出來了。
  好像那個在德國聖誕夜,闖禍任性的都是我,默默幫我收拾爛攤子的,安慰我的都是秦之文。
  “小蚊子,我算不算是自作自受,好難受……”
  我想到宿舍的床,電腦,食堂難吃的飯,顧宗琪的笑容,我幹爸對我吼,江南平原充沛的氧氣和綠色,甚至東華醫院的高壓氧治療中心。
  他無奈的笑笑,“是我的錯,沒想這麽多,這是氧袋,你吸吸看,是不是會好一點?”
  “小蚊子,我懷念東華醫院的液氧瓶了,吸氣來一定會很爽。”
  “要不明天我們就回去吧。”
  我無力的搖搖頭,“才不要呢,本來溜出來就夠丟人的了,慘兮兮的被抬回去更丟人,我才不要變成人家的笑柄。”
  “你啊,就是死要麵子活受罪,你說你跟顧宗琪……”
  “不要提他,聽到他我煩!”
  “好了好了,不提了,現在好點沒?”
  “恩,好點了。”
  我坐起來,身體輕了好多,抬頭往窗外看去,不遠處的街道都沒入黑幕中,隻留下一處處模糊的影子,夜空中飄散厚重低低的雲,澄淨的夜空,月光灑在屋子裏,他坐在窗邊任我靠著,長長的影子斜斜的印在了地麵上。
  曾經跟他走過的光陰,舊電影一般的在腦海中浮現,一瞬間,我隻想,如果可以遠離塵世和喧囂,我會和一個人,走遍天涯海角。
  而我想,並且堅定的認為,和希望,那個人是秦之文。
  他是我的第二個生命,因為我不在乎,所以會把心酸血淚呈遞在他的麵前,讓他幫我承受,那是不同於愛情的親情,而顧宗琪,他是我的生命,他太美好了,純淨到我在他麵前,隻想做到最好最美的自己。
  並且不忍心,讓他承受任何傷痛,隻想他永遠快樂。
  這就是兩種愛,自私的愛,和無私的愛。
  我也是自私的到去這麽愛一個人,黑暗中秦之文的影子,被拉的長長的,慢慢的,月光黯淡下來,他的影子,模糊了。
  我沉沉的睡過去。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高原反應好像消失了一樣,也許是布洛芬的作用,我和秦之文去大昭寺逛逛,然後準備搭車去納木錯。
  在傾城的日光中,伸手迎接寺廟的千年古歎,我抬頭看天,看不完的藍色,大片大片的映照在地麵上,透明而深邃,仿佛觸手可及。
  大昭寺有莫名的氣息,藏香彌散,好像行走在遠古的時光中,那些斑駁的壁畫,熏黑的牆壁,我好像是一個穿越千年的人類,在詭秘幻滅的城池中夢遊。
  秦之文站在我的旁邊,我不去看他的表情,但是他的心情應該和我一樣。
  走到人跡罕至的轉角處,他忽然開口,“夕夕,你知道嗎,曾經有一個遊客在布達拉宮朝拜,遇見一位喇嘛,喇嘛說他是他的前世。”
  “然後呢?”
  “沒了啊,我在想,在大昭寺裏會不會遇見我的前世今生。”
  我笑起來,用手遮住傾瀉而下的日光,“會啊,隻要誠心的禱告,世界上的人,會以不同的姿態和你相遇的,你的前世今生,也一樣。”
  “喏,就像情侶的緣分一樣,有緣的愛侶,小指上纏著今生的紅線,是前世斬不斷的情緣和未了的心願,隻要誠心,一樣會相親相愛。”
  “是嗎?”他無所謂的笑笑,“緣分啊,可是要是有緣沒分呢……”
  頭頂上忽然一群歸鴉從頭頂上掠過,黑色的羽翼劃過綿長的白雲,寺廟上的風鈴叮叮當當的,聲音並不清脆,有些許諳啞。
  “沒什麽,我瞎說的。”
  我想說些什麽,可是什麽也說不出來,缺氧讓思維變的簡單,連思考都微不足道。
  我卻開始想念顧宗琪,滿腦子的臆想和噩夢。
  如果我消失在這片沒有愛恨情仇,名利得失的藍天白雲下,他會不會為我流一滴眼淚,和時間停止流逝的靜謐相比,流淌的眼淚又算些什麽。
  忽然明白了那首“江南”——離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濃,這樣的傷感,心裏總浮現一個滄涼的自嘲,想來大昭寺倒是勾起我的離情思緒。
  和平常的那個嘻嘻哈哈的喻夕判若兩人,我亦是身不由己。
  下午等車的時候,我的高原反應開始複蘇,慢慢的加劇,高燒的體驗又一次降臨,我在車裏不覺得熱,冷的發抖,但是額頭上詭異的出汗。
  而且頭疼欲裂,藏族司機覺得十分詭異,“現在是下行啊,海拔越來越低,而且一路上都會有樹,怎麽反應的那麽厲害?”
  我難受的想吐,秦之文沒辦法,“吃點鎮痛的藥吧,睡一覺就好了。”
  我迷迷糊糊的“恩”了一聲,“到了納木錯叫我。”
  也許是鎮痛片的原因,到了納木錯的紮西寺時候,我沒覺得那麽難受,隻是渾身發冷,心想大概是有些感冒發燒,也不做他想。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納木錯。
  湖岸線就在我腳下,幾個藏民手執轉輪沿著其間行走,風很大,他們的衣襟飄散起來,像是盛開在荒灘湖岸的狼毒花。
  傍晚看湖,兩兩相望,脈脈含情,納木錯就像一雙純淨剔透孩子的眼睛,六根清淨,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欲望,隻有懵懂和純真。
  隻是默默的站在岸邊,看湖水泛起微微的漣漪,繾綣向湖水盡頭的白色雪峰。
  忽然秦之文聲音傳來,有些空曠遼遠,“倉央嘉措,知道不?”
  我努力的想了想,“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不為修來生,隻為途中與你相見?”
  “是啊,倉央嘉措,六世達賴喇嘛,後來為西藏政教鬥爭殃及,被清廷廢黜,解送北上,經過納木措時中夜循去,不知所終。”
  我笑起來,明晃晃的湖水有些刺目,“不知所終啊,那一定是很幸福的走了,你看,是不是他看到這麽美麗的納木錯,便突然有了長眠在這裏的想法。”
  然後我很傻的摸摸頭,“好白癡啊,我不行了,好像供氧不足高原反應整個人都變的癡呆了。”
  他拍拍我的頭,“是啊,到這裏就開始莫名的傷感起來了,真不像以前那個你。”
  “我,不像我,那我是誰?”
  “喻夕啊,誰啊,好了,過來吃飯吧,早點睡覺,明天還要去日喀則。”
  晚上睡覺的時候,條件特別簡陋,可是聽到夜風撼動窗欞的聲音,黑暗中,我開始斷斷續續的發高燒,身體發燙到灼熱,但是冷的直打哆嗦。
  熱潮一波一波的來襲,平息之後又是新的熱浪,我知道有人抓住我的手,叫我的名字,我努力的想睜開眼,看到的隻是模糊的輪廓。
  好像是在生死線上輪回一般,每一轉,我都不想再繼續下去,我想閉起眼睛,什麽都不去想,任由黑暗把我引領到未知的絕境。
  但是我還是有意識,我知道自己在哭,滿腦子就是顧宗琪,我想我要是不小心掛掉了第一個對不起的就是他,我還沒告訴他我喜歡他,那是多麽不甘心。
  於是我的眼淚順著眼角,滑倒鬢角發絲上。
  現在明白,啥叫死不瞑目了,簡直比死之前都沒等到《海賊王》完結還慘烈。
  就這麽折騰了大半夜,微光的時候我醒來,清晨的日光從窗戶外透過來,仿佛劫後餘生的慘淡,我渾身像是棉花一樣輕軟,我看見秦之文推門進來,把我抱起來,“終於找到回去的車了,我們現在就去機場,這樣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輕笑,“我會被送到東華醫院嗎?”
  “有可能。”
  “好丟人啊。”
  他緊緊的抱住我,還打趣,“沒關係,你丟人不是一回兩回的了,應該很熟悉了。”
  “我感覺會有人要殺了我的。”
  “沒事,你不是對生死看的很開嗎?”
  “沒,我現在特小心眼,我其實很怕死,怕的要死。”
  我怕我死的時候,還沒體會人生的美好,男女的情趣,我怕我死的時候,大家都為我哭,我怕我死的時候,顧宗琪不在我旁邊。
  我要一直看著他,可憐而怨念的看著他,讓他難受的一輩子都沒辦法愛別人,娶老婆,娶老公。
  帶著這個信念我撐到登機,機艙裏氧氣充足才覺得頭不那麽沉重,但是還是發熱惡寒,神智迷糊,於是我又做了一個詭異的夢。
  我夢見我躺在床上,白色的床上,周圍一切都是白色的。
  有人在哭,哭的壓抑,斷斷續續的,聲音不大但是悲慟難忍,小小的身子蹲在角落裏,我掙紮著下來,走過去拍拍那個人的肩膀,“別哭了,吵死了。”
  她轉過臉了,我嚇了一跳,那是我小時候的那張臉,一模一樣的,我呆呆的看著,然後那張熟悉的臉,平靜的看著我,輕輕的說道,“滾!”
  我就被嚇醒了。
  醒來之後,就是一片白色,還有亮白的燈光在眼前飛舞。
  身體已經沒有一點力氣,我覺察我手麵上,有冰涼的液體順著血管緩緩的流進我的身體裏。
  我眯起眼睛,有氣無力的問道,“我是不是被雷劈了?”
  為什麽我渾身散發一股外焦內嫩的感覺。
  “沒事了。”
  我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嘩嘩的向外湧,“顧宗琪……”
  那一刻,我難受的想去撞牆,要不去抱十萬福特的輸電線。
  “嘿,這沒良心的小姑娘,有了小情人就忘了爹媽,醒來就喊顧宗琪,哈哈……”
  我艱難的把頭扭過去,看到我幹爸站在旁邊,軟軟的抗議,“我這不沒看到你嘛,你渺小也怨不得別人,還有他不是我小情人。”
  說了幾句話我就冒汗,“我要喝水。”
  顧宗琪把水杯遞給我,還是溫熱的,我啜了兩口,“苦,水是苦的,要甜的。”
  他接過去,“等等,我給你倒甜的去。”
  然後大步流星的走出病房。
  我幹爸摸摸我的額頭,我感到我額頭上開始出汗,是正常的發汗,他笑道,“好了,開始退燒了,不要壓太多被子,但是也別感冒了。”
  “好衰啊。”
  我幹爸鄙視的看了我一眼,“你還衰,我看你生來就是來克小顧的。”
  “我怎麽他了啊,我就是怎麽他了我現在都這麽倒黴的躺在這裏了,到底誰克誰啊?”
  我幹爸“嘿嘿”的笑了兩聲,“我去手術了,有事就叫你的主治醫師——顧醫生。”
  “呸!”
  過了一會顧宗琪回來了,端了一杯水,遞給我,“出汗了,應該退燒了。”
  我嚐了一口,“燙!”
  他疑惑的接過去,“怎麽會燙呢,明明……”
  “還苦,你加的什麽糖啊,還苦。”
  我任性的脾氣又上來了,氣鼓鼓的瞪著他,兩天沒見到他,我就這麽想他,又歡喜又委屈,他好像精神不太好,眼簾下有隱隱的黑眼圈,眼眸裏有道道紅血絲。
  他微微的歎氣,專注的看著我,“喻夕,你怎麽那麽別扭啊,跟一小扭扣似的。”
  “我哪有別扭了。”我委屈的看著他,“我都這樣對你了,你說好還是不好,你倒是說一句好不好,不好我立馬走人,以後再也不粘著你,省得你閑我煩。”
  順勢我就要掀被子跳下來。
  他一把把我拉住,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如果我說好呢?”
  我立刻就愣住了。
  一時間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是還在不停的出汗,連心,都開始冒虛汗。
  顧宗琪看著我,目光溫柔,我忽然就想起納木錯的湖水,晶瑩剔透,寶藍色的平靜,溫情繾綣的拍打我的心房。
  然後他彎下身子,手指輕輕的卷起我耳邊的一縷頭發,沒說什麽,兀自的輕笑,然後他那張臉越來越近,跟那天一樣的柔軟的觸感又來了。
  我閉起眼睛,緊張的都不敢呼吸。
  如果當時我俯身掬起納木錯的湖水,感受那股流動在手心,那他的親吻是不是就是如此一般,流動的,濕潤的,清涼的,純淨的。
  像是我喜歡的水果軟糖,唇齒之間是甜甜的滋味。
  我幾乎想要輕輕的咬下去,歡喜怨恨並且急迫的想占有。
  可是身體不做主,他的親吻實在是太美太甜,唇齒留香,那種沉溺其中昏昏沉沉的感覺又來了。
  好半天才結束,然後他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我臉上一熱,也不管什麽就說出來,“顧宗琪,你的嘴好甜。”
  他低低的笑起來,“現在覺得甜了,剛才還說水苦呢。”
  我惱羞,一把抓過杯子咕咕的喝下來,“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
  他表情有一絲的錯愕,“陳教授沒告訴你嗎?”
  “什麽?”
  “喻夕,這次你開始是高於反應,但是後來發燒惡心腹痛其實是慢性闌尾炎急性發作,因為你吃了鎮痛的藥,所以體征不明顯。”
  “你會不會有時候覺得右下腹有些疼痛,但是會很快的緩解?”
  “是啊,那現在怎麽辦?”
  他笑笑,“現在是保守治療啊,不過建議你手術切除。”
  “誰是我的主治醫師?”
  “我。”
  “啊!”

  第 24 章
  我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顧宗琪,義正言辭的說,“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你?”
  “什麽,為什麽?”顧宗琪疑惑的問。
  我眼巴巴的望著他,“我為什麽那麽衰啊,不行,不行,為什麽是你做我的主治啊,你做我的主治醫師,我肯定不會做一個稱職的病人的。”
  他笑起來,眉眼彎彎的,煞是可愛,“什麽叫稱職的病人?”
  “聽醫生話,按時吃難吃的營養餐,被醫生放在台子上摸摸弄弄,被小護士戳戳,醫生把我戳的千瘡百孔的還要感恩戴德。”
  顧宗琪笑著點我的腦門,“你做不到麽?”
  我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子,認真的看著他,“做不到。”
  “為什麽?”
  我抿起嘴笑起來,眼睛滴溜溜的看向他,“你靠近點,我偷偷的告訴你。”
  然後我就飛快的在他唇角偷了香,“因為這個。”
  真是水果軟糖,個中滋味,醇香清甜。
  “小丫頭,真是個淘氣鬼。”他居然一點都不惱,那雙好看的眸子笑意盈盈的快要溢出來似的,“中午想吃什麽,我幫你去買。”
  “甜的,熱的,不要太燙,也不要太幹的。”
  “那就吃粥好了?紅棗桂圓八寶粥?”
  “恩,我餓了,要快一點。”
  然後我就笑嘻嘻的看著他,滿心裏都是歡喜,“顧宗琪,我跟你這樣會不會違反醫院的規定啊,醫生不能招惹病人的唉,你會不會被扣工資啊?”
  他笑道,“應該不會吧,不知道。”
  那個悶悶的顧宗琪個性又回來了,我發完燒剛退一點,身體還跟虛,尤其剛才那麽鬧騰之後覺得累,我拉了拉被子,“累。”
  他忽然皺起眉頭,把我打吊針的手托起來,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他一下撕開膠布,利落的把針頭拔下來,無奈的說,“小丫頭,看看,你亂動的都腫了。”
  他的手托著我的手心,手指按在我手麵上,數落我,“亂動,等下還要再挨一針,冷不冷?要不我給你拿個熱水袋來?”
  我委屈,“我不要紮針了,等等吧,我先躺回,吃完飯好不好?”
  “好。”
  門輕輕的被關上,我閉起眼睛,想努力的睡過去,周圍都是白晃晃的陽光,難得的冬日的明媚,窗戶留了一個微小的縫隙,涼涼的風,和室內空調的暖氣混雜在一起,在我的身邊縈繞。
  我卻輕輕的笑起來,好像在現實中,好像在夢境中,連自己都清楚,嘴角的那份幸福的弧度,悄然綻放。
  那一瞬間有很多話想跟顧宗琪說,很多很多,但是不知道說些什麽,回想自己剛才的舉動,傻的可笑,我明明應該嬌羞的把頭埋到被子裏。
  可是我卻主動親吻了他。
  我隻是想和他親近,不管用什麽方式,把他圈養在屬於我的空氣中,我對顧宗琪,那是近乎一種依賴的親近,我天生缺乏的愛,想用另一種方式索取。
  我不是誰,我隻是喻夕,喜歡一個人就不刻意掩飾,憑感覺去親吻相擁,我就會很愉快。
  親吻是因為我喜歡,因為歡喜到了極點,所以願意分享那份心情,沒有什麽應該的刻意,和矜持的冷靜。
  我想,這就是我喜歡顧宗琪的方式。
  胡思亂想中,我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很久之後聽見門外有人說話的聲音,是個男人的聲音,聽上去隱隱帶些稚嫩的童音,而音色還有些像那個CCTV杯英語主持人。
  “沒事,不用謝,恩……能不能看看,不說什麽,隻是很好奇。”
  然後就是顧宗琪的聲音,“等她睡醒吧。”
  “我先敲敲門。”
  然後微弱的敲門聲,咚咚的響起,我應了一聲,“誰啊?”
  一個非常純正的美音傳來,而且很隨意的脫口而出,“May I come in?”
  我就被嚇醒了,非常本能的回答,“Yes,please!”
  門被推開,我驚異的看著來人,乍看下去跟顧宗琪長的像極了,但是仔細看就看出了區別,他的眼睛有些細長,而且是單眼皮,眯起來的時候眼角彎彎的,未語先含笑,而顧宗琪是那種標準的大眼睛,亮閃閃的眸子,笑起來仿佛星光墜落海麵般的燦爛。
  他明顯比顧宗琪胖一點,兩腮有些可愛的嬰兒肥,而且年歲更小,但是身量沒有他高。
  來人未開口便被我搶白,“真的好像啊,你們……兄弟?”
  “不是親兄弟,是表兄弟,不過很像吧。”他笑起來,傻傻的樣子倒是跟那時候跟我搭訕的顧宗琪一模一樣,我思忖,難道傻乎乎是他們家的家族遺傳?
  顧宗琪走到我床邊,摸摸我的額頭,“退了好多了,等下讓護士來量下 體溫。”
  我卻歪過頭去看那個人,“他叫啥?”
  “顧宗言。”
  “不是表兄弟?怎麽一個姓?”
  顧宗琪要回答卻被他搶答了,“我爸跟我媽一個姓,他跟他媽姓,所以幹脆就起一樣了,省得絞盡腦汁起名字了。”
  話音還沒落,門口一陣高跟鞋的聲音,我聽的怎麽那麽刺激我的耳蝸,果然害得我去強吻顧宗琪的千金小姐站在那邊,“宗琪……”
  靠,又是昵稱,我簡直要跳起來了,都是我的男人了,還被別的女人喊昵稱,我剛屏氣靜觀,就看到她愣了愣,“宗言,你怎麽也……回來了?”
  她的話,像是刷毛器,我身上暴起的毛一下子就被撫順了,顧宗言“咦”了一聲,“我回來就給你打電話了,那時候是你媽接的電話……我們出去說……”
  然後他笑起來,衝著顧宗琪擺了一個手勢,“看完了,不打擾了,嘿嘿,先走了。”
  我卻明白了,大概猜測出了其中的玄妙。
  我說,“美女跟你家有親吧,或者有非常要好的關係?”
  “恩。”他老老實實的承認,“她外公跟我爺爺是兄弟。”
  “你爺爺叫啥,她外公叫啥?”
  他不假思索的說出兩個類似於ABC,ABD的名字,我得意的笑起來,“顧宗琪,我記得了,記清楚了,怕不怕我去百度,Google?”
  “不怕。”他亦笑起來,“小丫頭鬼頭鬼腦的,還百度呢,我沒騙你。”
  我斂了笑容,正色看著他,“之前我就是因為她吃醋的,真是丟人,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他臉色微變,“你也不問我?”
  “我問你就說了?”
  “恩,肯定說。”
  “哼!”我翻翻白眼,一頭倒在床上,“騙人!”
  顧宗琪無奈的看著我,“夕夕,要怎麽樣你才能相信我呀,那時候你也不來找我,我以為你忙,你一來找我就沒給我好臉色,我以為是別的事情……”
  好似又看見那片湛藍,緩緩的將我包圍,白色的陽光暖暖的把他環在期間,我的心,密密斜斜的都是細小的琴弦,他的音符,飄落其上,叮叮當當有些紊亂。
  很熟悉的感覺,一樣的平仄,不一樣的觸感。
  我說,“顧宗琪,你喊我什麽?”
  他愣了愣,“夕夕?怎麽了?”
  我卻笑起來,眼角彎彎的,他的聲音,像是冬日的暖陽,淺淺的低吟就可以溫暖我的心,“再說一遍,你喊我什麽?”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企圖,依言又喊了一遍,“夕夕。”
  然後輕輕的把我的手放在他手心間,小聲的問,“不好聽?我看陳教授就是這麽喊……”
  “好聽。”我頑皮的用手指在他手心畫圈圈,“你叫我什麽的都好聽,還有我喜歡你喊我小丫頭,感覺很……很窩心,好像心被熨帖過一樣。”
  “恩,還有呢?”
  “還有小扭扣,我有那麽別扭嗎?”
  “那是覺得你睡覺時候,老是不安穩,像個小扭扣一樣亂動。”
  我是那麽親密的跟顧宗琪撒嬌,枕在他手背肩臂間,一室陽光照進來,我都微微的有些醉了,而我都不明白,我們之間怎麽會那麽快進入狀況。
  好像已經和他撒了很久的嬌,看了很久他淡淡的笑容,還有眼睛裏的寵溺,蕩漾在我的心上,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親昵到身體發膚裏。
  而且對他的占有欲,前所未有的強烈。
  下午時候主任來查房,一大群學生,都對著我跟顧宗琪不懷好意的笑,尤其是那些活潑的有些過分的實習生,每個人看到我要動闌尾炎切除手術之後都異常的興奮。
  而我沉溺在自己的小幸福裏渾然不覺。
  我在床上睡了一個下午,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黑了,又出了一身的汗,幾乎把病號服給浸透了,渾身說不出來的清爽。
  走廊上的光微微的透過來,仿佛預示劫後餘生的幸運。
  病床的桌子上是他的保溫杯子,裏麵裝的是蜂蜜水,我喝了兩口,溫度正好,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病的人特別的脆弱,我這麽二十四年的時光中,從未這麽需要過一個人的關愛。
  突然很想很想他。
  於是披了件衣服去醫生辦公室找他。
  還沒走近便聽見副主任大吼的聲音,“寫的什麽破爛病程記錄,重寫,還有今天早上問你們病人情況一個個都答不出來,幹什麽去的,明天早上再一問三不知,都別來了!”
  一個身影閃過,醫生辦公室鴉雀無聲。
  然後我走過去,看到顧宗琪坐在電腦麵前,抿著嘴微笑,幾個住院醫師也在笑,唯獨那幾個輪轉實習的小醫生鬱悶。
  我悄悄的走過去拉拉顧宗琪的衣服,他連忙站起來,“醒了?怎麽沒叫我?”
  我問,“你們笑什麽?”
  又是一陣竊竊的笑聲,有個住院醫師說,“某位同學不小心在病程記錄上寫到,今日副主任上述遺囑已執行,結果剛才被仍然健在的副主任狠狠找茬教訓了一頓。”
  我噗哧下就笑出來了,顧宗琪看著我笑,小聲跟我說,“別說出去啊,這事情可丟臉了。”
  實習生也在笑,然後那個住院醫師瞪他們,“你們都沒輪轉過啊,病程記錄都不會寫,我上次看到一個差點沒笑死我,黃疸待查,病毒性肝炎可能,追問病史,她以前是大山羊,她丈夫是小山羊,他們家不是大山羊就是小山羊……我說,你們是不是都習慣用拚音啊,這樣下去非得出錯不可!”
  我笑的不行,顧宗琪跟那群實習生說,“把病程記錄查查,別主任看到後再出什麽問題,上次我看了一個破腹探查,順手把改過來了,還有那些什麽今天查房主任什麽都沒說之類的話可別再寫上去了,非得挨罵不可。”
  “對對對,那什麽今天,天氣晴朗,萬裏無雲,我跟著主任去查房,站在病人床邊,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病人笑了,主任笑了,我也笑了——這類話,也別寫。”
  頓時,辦公室裏笑成一團。
  顧宗琪的桌子上有一本日文的外科期刊雜誌,我看不懂,隨手拿起來翻翻,翻到某一頁的時候,一張機票,夾在某頁。
  是今天下午去拉薩的機票,顯然作廢了。
  他正在跟那群實習生說病程記錄,他手指指著電腦屏幕,側過臉,光影之下可以在眼際看到淺淺的灰影,身子微微的前傾,那麽認真那麽專注。
  好一會他回來,問我,“餓不餓,想不想吃東西?”
  我伸出手,在隱秘的黑暗中抓住他的手指,我說,“顧宗琪,你去拉薩是不是要去找我。”
  他點頭。
  我又問,“可是小蚊子不會告訴你我在哪裏的,我不讓他說他一定不會說的,那你去哪裏找?”
  “不知道。”他那雙眼睛平靜的看著我,可是顧盼之間眸光滑動,仿佛流水清泉點點滴滴的滲到我的心裏,“我想,可能就在機場坐著吧,反正,你總是要回來的?是不是?”
  沉默了一會,他突然說,“夕夕,我很怕你突然消失,再也回不來,就是這樣的感覺。”
  骨骼細微的摩擦在空氣中清脆響亮,我笑起來,卻不知道應該用眼淚還是微笑表達,黑暗的窗外,光亮的室內,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卻總有熟悉的相聯係。
  我心下一動,脫口而出,“顧宗琪,我們……是不是認識很久了,而我卻忘記?”

  第 25 章
  顧宗琪平靜的看著我,忽然笑起來,然後他拉了我的手,在掌心裏輕輕的摩挲,我感到他手心裏細微的因為握筆留下的薄繭,有些心動的癢癢。
  “為什麽會這樣想?”他的額頭悄悄的貼近我的,呼吸聲甜蜜的交疊在一起。
  我有些不自在,抓抓頭發,“很奇怪的感覺,原本應該很陌生,卻很熟悉。”
  那種感覺,我也說不清道不明,像呼吸一樣自然,卻不可或缺,大抵就是那樣的感覺。
  “夕夕,你現在生活的,覺得開心嗎?”
  我點點頭。
  “那就行了,既然你生活的開心,何必要去追問一些不存在的事情呢,其實人這一輩子煩惱會很多,也會很少,取決於你想怎麽生活,活著,不是就是為了更加開心和幸福一點。”
  我沉默起來。
  拉住我的手微微的扣緊了,他又說到,“你是不是怕自己失憶了,才會有這樣的錯覺?”
  我咬了咬嘴唇,“恩。”
  “傻丫頭,不是跟你說過失憶的表現嗎?怎麽還不相信?”
  “那我是多心了?不會,不會。”
  隻那麽一瞬間,他的手微微的一顫,關節相錯之間有輕微的響聲,在安靜的空間有種撕裂空氣的錯覺,辦公室裏交錯敲擊鍵盤的聲音,刹那間消失。
  那股痛楚兀的,也順著他的掌心,傳到我的心裏。
  他站起來示意我回避大家,我跟他進了我的病房,他關上門,然後坐在我的床邊,仍然習慣性的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裏。
  像是為了傳遞某種力量和支撐一樣。
  “夕夕,不是失憶,隻是更加複雜的一種情況,隻是,現在我們很好,你也很快樂,為什麽還要去想別的事情呢?”
  “可是我是真的忘記了不是嗎?”
  他笑起來,不似平常的那種寬慰的笑容,而是很勉強的,“夕夕,不用擔心,你會想起來的,我保證,隻是時間問題。”
  我沒聽進去,而是伸出手撫摸他微微皺起來的眉頭,“你皺眉頭真難看。”
  手腕被輕輕的捏住,然後身體被拉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那麽一瞬間,在顧宗琪的眼睛裏,我看到很多情緒,或是混亂或是難過或是脆弱。
  於是我開始心疼了,反手抱住他的肩膀,他身體的溫度那麽靜謐的傳來,仿佛冬日的暖陽一般,我在他耳邊悄悄的說,“顧醫生,如果有病人病入膏肓,你會不會告訴他實情?”
  他身子一僵,沒回答。
  “我是你的病人,你不肯告訴我,那麽你什麽都不要說,我問什麽,你可以點頭或是搖頭,但是不可以騙我。”
  “好。”
  “以前我們就認識?”
  “恩。”
  “我們,在這個之前,就是男女朋友關係?”
  “恩。”
  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側過臉躺在他的懷裏看著他的眼睛,他也看向我,那麽熟悉的寵溺,我忽然笑起來,“顧宗琪,我以前是不是對你很壞?”
  “……”他頓了一下,然後說到,“沒有。”
  “你說謊,我肯定對你很壞,對不對?我是不是根本不在意你,還是拿你去氣別的人,還是拿你來躲避一些人?”
  “都沒有。”
  我坐起來,有些詫異的看著他,他的額發悄然的滑倒眼角,那雙眸子有些不自在的望著某處卻沒有焦距,過了好一會他說,“夕夕,你以前覺得我很煩。”
  顧宗琪的聲音很輕很低沉,那種口氣好像是在平淡的討論今天的天氣,好像置身之外的看著這一切,一切的荒誕和謎團橫亙的現實。
  “我掛你電話?不回你信息?對著你不耐煩?”
  “都不是。”
  “那是?”
  他不說話了,然後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我們為什麽要說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呢?夕夕,你都已經忘記了,幹嘛自己給自己找不開心呢?”
  我直直的看進他的眼裏,“還是我不喜歡你?”
  顧宗琪看著我,那雙眼睛迷霧縱深。
  “我不喜歡你,你還喜歡我?還來招惹我?我嫌你煩,你還要忍?跟我在一起你不開心,為什麽還要受我氣?為什麽我忘記了,你幹脆不躲的遠遠的?”
  兀自的,我的眼淚就流下了,“顧宗琪,你現在可以笑話了我,我喜歡你,現在很喜歡很喜歡你,你贏了,你可以走了!”
  眼睛裏一片迷蒙,然後我很不爭氣的瞪著他,其實我什麽都看不到,就看見周圍流動的光芒,在眼前跳著炫目的舞蹈。
  感覺他的手悄悄的把我圍起來,力度一分一毫的加重,從手指到臂彎,我卻在掙紮,任性的想甩開,“你幹嘛,我不要你可憐我,我就是變成神經病,也不要你可憐……”
  然後一個微涼的,潮濕的吻,落在我的眼角邊,心瞬間就融化掉了。
  “傻丫頭,你若是哪天不說這些亂七八糟話,我就真的安生了。”他的吻,好像是在接住我流出來的眼淚,輕輕的,仿佛春風拂麵一般。
  又像是藥用安慰劑,用一劑,我的心,就熨帖的發軟。
  朦朧中我睜開眼睛,他輕吻我的嘴唇,他的眼睛是輕輕的閉起來的,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線中,微微的顫動。
  現在他吻我,我卻不專心,過去他喜歡我,我卻不在意,我是不是錯過太多了。
  仿佛感受到我的走神,他微微的抽離開,然後睜開眼,眼睛裏還有一團濃到化不開的氤氳,於是我就噗哧一下笑出來,是水笑起來,淚笑迸發。
  顧宗琪愣住了,幽黃的燈光下他的臉上居然飛起來可疑的紅暈,看不正切,於是我壞心的迅速的把冰涼的手背貼在他的臉上,果然,一陣陣熱浪翻滾。
  一瞬間,我自己巴不得把所有的過去記起來,然後再瀟灑的把自己放在砧板上,做一回魚肉,讓他宰割。
  但是我已經記不起來,所以我靜靜的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顧宗琪,再給你一次機會,乘我還沒喜歡到死去活來的程度,以後你要怨恨我過去對你太壞,我可不放你走。”
  “我喜歡你,真的。”
  那時候讓我說,我愛他,都可以,反正這種話說說,既不違法又不違心。
  他平和的笑起來,“恩。”
  於是我就狠狠的吻下去,十足的女流氓的姿態,但是不是吻下去,而是輕輕的咬下去的,好像是把水果軟糖含在嘴裏,細細的吮咬。
  然後沁人的汁液和甜蜜的香氣,縈繞在唇齒之間。
  後來,我的這個強吻,因為他悄悄的卷起我的舌尖,而變的曖昧的情色,等我回神的時候,寬大的病號服花朵般的綻放在白色的被褥間,我的嘴唇上有小小的傷口,是他的回饋,我強吻他的惡意的報複。
  而脖頸間,濡濕的吻仿佛烙在皮膚上,一路向下,露出大片的火熱。
  然後他又來親吻我,大片大片的火熱,好像是冬日夜空中爭相綻放的煙花,來的激烈,映襯光芒,好像是頭腦中的那股欲念,白光一片,什麽都消失殆盡。
  忽然脖頸間有個硬質的塑料劃過,我看見胸牌上的照片,還有他的白大褂。
  一下子就清醒了起來,連忙推開他,拉好衣服,我氣息不穩的惡人先告狀,“流氓!”
  顧宗琪看著我,哭笑不得,於是我得寸進尺,“我要投訴你,顧醫生你,調戲病人!”
  他無奈的笑起來,“夕夕,是你先挑起來的。”
  我連忙把衣服扣子扣好,一本正經的說,“距離產生美,離我遠點。”
  而他卻笑起來,笑了一會轉過頭去繼續笑,我被搞得莫名其妙,他笑完了,仍是那個彎彎的眉眼,“夕夕,你明天要做手術,那到時候你豈不是都要被我看光了?”
  我一下子就呆住了,然後指指自己的右下腹,“這裏是闌尾?”
  他點點頭。
  “隻是看這裏啊,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難道,要脫掉衣服?”
  顧宗琪微微的翹起嘴角,摸摸我的腦袋,“傻,不要脫衣服。”
  “那就行了唄,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是要脫褲子,呃……”他目光微微的移開我的臉龐,聲音有一絲的不自在,“可是包括……內褲……”
  “啊——”
  我幾乎是要哭起來了。
  複雜的情緒一下子抓住我的心神,心底有一個聲音湧出來,“怎麽辦……怎麽辦!”
  怎麽辦啊,我怎麽能在顧宗琪麵前,純潔的脫下衣服然後躺在手術台上,平靜的說,“來吧!”先不說我跟他還沒親密到那種地步,就是親密到了那程度,也不會坦然的在手術台上相見。
  我狠狠的拽住我的褲子,兩隻手糾結的摩挲。
  現在,終於明白那些該死的實習生,看到顧宗琪和我的眼神了,還有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們,這群被黃色廢料灌輸長大的花朵,太黃了。
  “不要!”我艱難的吐出兩個字,“不要,我不要做手術。”
  “不手術,是絕對不可能的。”
  “我不要脫!”
  “那也是不可能的。”
  也許是看著我糾結的模樣實在可憐,他好心的摸摸我的頭發,“夕夕,其實沒什麽的……”
  我甩開他的手,惡狠狠的看著他,“什麽叫沒什麽!”
  “我是醫生,你是病人……”
  “呸!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天天看病人脫衣服脫褲子,天天看赤身裸體的人,躺在你麵前,都看習慣了,你看習慣了,是不是也摸習慣了?”
  他尷尬的站在一邊,“……是,啊,不是……”
  那麽這樣,是不是這個家夥,看上去風輕雲淡的,實際上是個看裸體人看的麻木到性冷淡的醫生,忽然想起以前童若阡那個小王八蛋跟我說起他在婦產科的師兄。
  那位師兄長的一派謙謙君子的範,私底下,我們都知道他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
  因為在女人雲集的地方看的太多了,再也沒有什麽欲望了。
  於是我非常正常的想到了顧宗琪,因為看的太多了,變成了可憐的不近女色的和尚。
  一瞬間,我真的欲哭無淚。
  可是我仍然非常的鎮定的看著他,“我要換醫生!”
  “夕夕……”
  “換醫生!”我幾乎要把聲音絞碎了再說出來,我伸出手指著顧宗琪,惡狠狠的威脅他,“我就是全麻,麻倒了,不省人事了也不會給你看的,你死心吧!”

  第 26 章
  我瞪完了,然後衝著顧宗琪笑笑,“聽明白了就好,別到時候我被推進手術台的時候,抬頭一看是你這張小腦袋。”
  他無奈的搖搖頭,“好吧,還有什麽要求?”
  我還是那句話,“可不可以不脫啊?”眼光灼灼的看向他。
  “這個沒的商量的!”
  “唉,太沒人情味了,什麽破規定。”我恨恨的說到,穿上衣服,“我要去宿舍洗澡,拿換洗的衣服,還有筆記本,你們病房有無線網絡嗎?”
  他笑起來,“你當這裏酒店啊?”
  “哎呀,人性化服務嗎,對待病人要像對待上帝一樣。”我想了想又補充到,“唉,要是病床上都躺著的是上帝就好了,不對啊,上帝也不會生病的。”
  “你這個小腦袋裏整天想什麽東西啊,好了,穿好衣服,先去吃飯吧。”
  鬧了半天已經很晚了,冬天的路上行人寥寥,從醫院出去之後轉到馬路邊上的小食街上還很熱鬧,熏烤的肉串味嫋嫋的飄散出來,我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氣。
  “現在你不能吃這個,等等再說吧。”
  真是討厭,想什麽都被這個家夥看透了,顧宗琪把我領到一家粥店,點了一碗八寶粥給我,我本是不喜歡吃這類軟綿綿的食物,可是大病當前什麽都沒胃口,便一勺一勺的磨磨唧唧的往嘴裏送,旁人看來這樣十分糾結,顧宗琪倒好,在我麵前開開心心的吃紅燒牛肉蓋澆飯。
  我一邊吃一邊有些心不在焉,勺子懸在半空中,我想,這世間怎麽這麽狗血,變化的太快讓人接受不了啊,幾天前我還把顧宗琪當成是超市裏的速凍食品,準備把他封存起來雪藏的,現在他就坐在我麵前濃情蜜意的比巧克力還甜蜜。
  他這樣的男人,會把溫柔織成一張網,悄然無聲的網住一顆心。
  然後我就一口把勺子含在嘴裏,愣了一會,看門口那個人也看著我,我一下子忘拿出來了。
  連忙舉起手,象征性的揮揮,“好巧啊,童若阡。”
  差不多在我快要遺忘的時候,他又跑出來打醬油,我忽然想起這是童若阡和顧宗琪第一次麵對麵的直接接觸,覺得興奮又難堪。
  他衝著我笑笑,“恩,好久不見。”
  顧宗琪也順著聲音看過去,目光之處坦坦蕩蕩,兩個人互相點頭致意,風輕雲淡的一點麵紅耳赤的窘態都沒有,我們都沒有再說什麽,白晃晃的燈光下,他站在五米開外的地方,還是那種平和寡淡的姿態,一如他曾經的驕傲一樣。
  因為我現在仍然很難定位我對童若阡的感覺,大概仍是那種驕傲,他用他的驕傲生生的刺傷了我的驕傲,我卻恨他不起來。
  若是那樣的驕傲可以變作一種資本,需要旁人的仰望,那麽喜歡和愛就變的更加的心計。
  忽然一種奇異的感覺從我心頭湧出,前塵往事不可抑製的湧來。
  他是來取外賣的,付了錢轉身就走,我站起來,對顧宗琪說,“我有話跟他說,等等。”
  顧宗琪仍是微笑的,那雙眸子溫情的深邃,點點頭。
  冬日的夜晚,天黑的透徹,處處顯得斑駁淒冷。小食街流轉的燈光,給人已經是深夜的錯覺。燈光落在童若阡的身影之外,使他的身影更顯瘦削冷漠。
  有多久,我都沒有好好看過曾經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曾經他的懷抱的溫暖,親吻的甜蜜,還有那一並而來的回憶,都是桎梏我的繩索。
  我忽然想起,那些無休無止的冷戰中,年少的淡漠中,我們兩個人不斷的用自己的驕傲來刺傷對方,他用書本來冷落我,我用其他的男生挑釁他。
  時隔這麽久,才覺得年少時候的荒唐無知,以為任性和取鬧才是愛一個人的方式。
  也許真的不是不喜歡,而是已經沒有喜歡下去的力氣了。
  他站在我的麵前,笑道,“我就知道你會有話跟我說的。”
  我也笑道,“我們似乎好久好久沒有這麽劍拔弩張的說話了,那麽我先來吧。”
  我想了想定定的看著他,“對不起,童若阡,我想,直到現在,我才能不帶任何私人感情的跟你說話,之前……怎麽說呢,我做不到。”
  “現在是因為那個人?”
  我點點頭,“恩。”
  他微微笑,“所以呢?”
  “所以現在可以毫無芥蒂的把你當作一個——曾經有過的朋友,或是現在的,也許是將來的,但是我不知道,也許我會隻是會在逢年過節時候想到你,也許……我不知道。”
  他看著我,好像很久以前那樣,他說話時候總是有種漫不經心的鬆懶,可是這次卻難得的專注,半晌他突然笑出來,“喻夕,你記不記得我以前跟你說過的話,好像是我們剛開始戀愛的時候,我們第一次為了一件小事而爭執,誰都不肯妥協,後來不知道是誰先低了頭,我跟你說,喻夕,其實我們這樣不好,我不懂得疼人,而你適合一個更加包容你,甚至無限製的寵你的男人,看來現在被我說中了。”
  “也許你不需要地位或者金錢,但是你要的愛,比任何人都多,我給不起,所以隻好放棄。”
  路邊有車輛開過,大片的光芒傾撒在他的身上,轉瞬即逝,我忽然憶起我和他,認識已經七年之久,連那麽親密的戀愛時分,都不如現在,我對他的好感。
  因為這個時候,我們終於卸下了身上的所有的驕傲,明明白白的把過去鋪陳在陽光之下。
  “他是不是很喜歡你?”
  “……好像是吧。”
  他輕笑一聲,“肯定比我喜歡的多咯,他對你好吧?”
  “恩,當然比你好。”
  “比我包容你吧?”
  我也笑起來,“好了,肯定比你好了,是你先恬不知恥的拿出來跟顧宗琪比的,我也不會顧著你的麵子什麽的。”
  “那最後一個問題,喻夕,你喜歡過我麽?”
  忽然間,我的心被狠狠的撞了一下,我怔怔的看著這個高中時候坐在我前麵的男生,他一直有漂亮的側臉和長長的睫毛,那時候,是我怎麽也看不夠的臉龐,以及,想跟他一生一世不要分離的衝動,仿佛一分離,就是天崩地裂。
  我嗓子一啞,連聲線都控製不準,我在他眼睛裏看見那個微笑的我,堅強的我,還有曾經的那麽喜歡過他的我,我說,“喜歡過,很喜歡,是很喜歡。”
  “我也是。”
  “恩。”
  兩兩對視,一眨眼間,就是春和景明,就是海闊天空。
  “那麽,再見了。”
  “恩,再見。”
  童若阡已經走遠,他一定知道,我一直站在原地微笑的看著他的背影,可是他也沒回頭。
  回頭已經改變不了任何事實,那麽就順其自然吧。
  正想著,肩膀上輕輕的被拍了一下,我抬頭一看,對上顧宗琪的目光,我扯了扯嘴角,“沒事了,隻是跟他說了一些……”
  想說下去卻被他打斷,“我知道,所以……才會讓你去的。”
  然後他拍拍我被風吹的凍壞的臉頰,“在外麵那麽長時間,冷不冷啊?”
  我忽然壞心驟起,“顧宗琪,我請你吃冰棒吧?”
  他稍稍愣了一下,表情還處於恍惚和懵懂狀態的時候,我的手就順著他彎腰間衣領的空隙,觸到了他的背後的皮膚,溫熱的,還很細致。
  而他渾身一縮,“嘶”的一聲,眉頭緊緊一皺,卻不反抗,我得意的大笑,“怎麽樣,還是和路雪的千層雪,夠爽吧?”
  “是千層冰,你這個小丫頭,太調皮了。”
  “好暖和啊。”我的手還貼著他的後背,不肯拿下來。
  他隻好無奈的笑,“走吧,回宿舍衝個熱水澡,看你凍成這樣的。”
  現在,我終於什麽叫,相貌的絕對優勢,人生來就是不公平的,長相就是第一本錢。
  我們宿舍的宿管大媽,一向是鐵麵無私的包黑子,我住了五年多,都沒見過她把除了爸爸爺爺這類雄性動物放入女生宿舍的先例。
  可是我剛跟顧宗琪在一樓樓梯口讓他等我的時候,她居然笑咪咪的說,“大冷天,怎麽能讓人家站在風口等呢,上去上去吧。”
  我嚇的就把顧宗琪拉的落荒而逃。
  難得宿舍的另一個人也在,看到顧宗琪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就對我笑的很燦爛,“哎呀,喻夕,你把你家帥哥藏了那麽久,終於把他帶到光天化日之下了?”
  我“嘿嘿”假笑了兩下,沒回答,我心想,我跟你不熟,別指望我拉皮條的說。
  鑽去洗澡,而顧宗琪就坐在我位置上,隨意的翻開我桌子上那些亂七八糟的書看著,我電腦開在一邊下載動畫片,當熱水滾滾的流過身體,我頓時感到劫後餘生的幸福。
  可是一會,我就覺得不幸福了,我那堆厚厚的書裏麵有渡邊淳一的《失樂園》,《挪威的森林》,三島由紀夫的《金閣寺》。
  都是一堆披著文藝和美學狼皮的,偽黃色性愛小說。
  還好沒有《金瓶梅》,不過本本裏麵有H動畫,還有H彩圖漫畫,還有我們老板特別推崇的《包法利夫人》和《查德萊夫人的情人》。
  這些都是人類的美學和倫理學。
  慌慌張張的洗完了鑽出來,連忙湊到他跟前一看,還好,他正在看code blue第一集,那個很拽的小帥哥正在進行氣管切開手術。
  我悄悄的湊到他身後,環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的說,“人家比你帥吧?”
  “恩。”
  我噗哧一下就笑出來了,“那時候我邊看這個邊遺憾自己沒學醫,要不現在多帥啊,白大褂,上個手術,救死扶傷去了。”
  “學醫的可不帥的,很累的。”
  “是啊,是啊,我知道的,所以幹脆找一個醫生好了。”
  他握住我的手,笑道,“你啊,真是……洗完了,恩?什麽味道這麽香?”
  我聞了聞,恍然大悟,“哦,是那些幹花啊,用來熏衣服的,大概這幾天我沒在這裏就悶的味道重了一點,到外麵吹吹大概就散了。”
  “收拾好了沒,好了就走了。”
  “恩。”
  回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我卻是一點困意都沒有,捧著本本看漫畫。
  時不時走廊裏傳出陣陣腳步聲,沉穩的舒心的,我都會不由自主的向外麵看去,有時候看到他拿著病曆夾走過,後麵跟這一個大步流星的實習醫生。
  有時候他會看我一眼,還有一個悄悄的微笑,我就覺得舒心的甜蜜。
  後來我困了,迷迷糊糊的睡著了,就覺得有人小心的把我手臂抬起來,放在被子裏,順了順我額頭上散落的劉海,我嘀咕了一聲,“顧宗琪……”
  他一聲輕笑,就一夜無夢。
  第二天換班的實習醫生來看我,那時候我正在看code blue的新春特輯,她瞥了一眼,怪叫了一聲,“哇塞,帥哥啊。”
  就差點撲了上去。
  “日劇,醫療勵誌劇,很適合在住院時候看,你看還有帥哥,比你們顧老師帥吧?”
  她看了我一眼笑道,“切,哪有,顧老師跟他氣質完全不同嗎,不是一類型的帥,要是有顧老師那種男朋友,我寧可天天住院。”
  我挑挑眉,“要是早知道有顧老師這樣的男朋友,我寧可去學醫。”
  她來了勁頭,“嘿,我跟你換啊?”
  “換你脫了放在手術台上被蹂躪?”
  “也行啊!”
  我指指自己右下腹,“不好意思,這個慢性的東西暫時長在我身上,要不等我切除了之後,讓器官移植科的種到你身子裏?”
  她撇撇嘴,“謝謝不用。”
  半晌之後,她看著我,我被她看的頭皮發麻,又要裝作滿不在乎,然後她幽幽的說,“原來顧老師喜歡的是你這種類型的?”
  我笑笑,“挺失望的吧。”
  “是挺失望的,長得還行,就是伶牙俐齒的讓人大跌眼鏡。”
  “不好麽?”
  她擠擠眼睛,“我們都怕顧老師被你欺負。”然後揚長而去。
  後來真的換了醫生,是頗有資曆的主治醫師,沒有切開而是采用腹腔鏡手術。
  我被推了一陣安定吊著針推進手術室的時候,我還記得顧宗琪很無奈的站在手術室外,我幹爸很豪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沒什麽,這個丫頭很害羞的,被你看光光的她肯定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嚎啕大哭,現在反而好。”
  我看見他眉頭又微微的皺起來,“可是……”
  “可是什麽?闌尾切除手術嘛,多小的一個手術啊,除非這個丫頭那闌尾不老實,到處跑,沒事,等會我去幫你盯著看看。”
  於是我對著我幹爸綻放出一個超級燦爛的笑容。
  然後就是被問做什麽手術,尷尬的脫褲子,躺下來被全麻,然後什麽都不知道了,待我醒來之後,意識是模模糊糊的,就聽見顧宗琪不斷的喊我名字,叫我不要睡。
  “夕夕,先不要睡,能聽見我說話嗎?”
  “……恩……”
  “手術很快的,傷口也很小,三天就可以好了。”
  “……會不會留疤……”
  “不會的,放心好了。”
  “……顧宗琪……”
  “恩?”
  “……我好像很餓,或者很渴,什麽手術前要禁水禁食啊,好討厭……”
  “想吃什麽?”
  然後我聽到麻醉師的聲音,“好了,差不多藥勁過去了,可以睡覺了。”
  “夕夕,現在可以睡了。”
  昏昏沉沉之間,手心被握在他手裏,溫暖的感覺傳來,手上的點滴,都不那麽透涼了,我安心的閉上眼睛,可是,居然再也睡不著了。
  我立刻就明白了,麻藥過去了,還睡個P啊。
  於是我睜開眼,生龍活虎的樣子,眼睛瞪得老大,扯了扯他白大褂,惡狠狠的問,“老實說,你有沒有進手術室,有沒有看到我手術時候脫光光的衰樣?”
  他沒回答,因為旁邊站著的護士和尚未離去的麻醉師,不約而同的笑起來了。

  第 27 章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妹妹喻璐居然是第一個來看望我的人。
  雖然她的目的,肯定是顧宗琪。
  不是我習慣的把人想的那麽功利和目的,而是人做每一件事情都是需要目的和動力的。
  我一直覺得花癡是一件很有力量的事情,是世界上最考驗人的一項工程。
  而我的小妹妹就是窮則無聊,變則通的那種人,她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進行花癡這項工程,那時候我正在床上看動畫片,很有愛的《黑執事》,有爆笑的喜感鏡頭,關於一個圈養惡魔執事和調戲和反調戲的故事。
  笑的不亦樂乎的時候有人走進來,我以為是護士之類的,也沒抬頭,直到旁邊響起脆生生的聲音,“你在看什麽?動畫片?真幼稚!”
  可是喻璐的眼睛還勾著看著小帥哥,我“嘖嘖”了兩聲,“你來幹嘛?”
  “看你啊,不是說你生病了?”
  我笑著攤攤手,“我很好,謝謝觀看。”
  她站在窗口,把窗戶開開來,屋內的暖氣一下子被吹散了,她背著陽光站著,黯淡的陽光在我的被子上落下了一層穿不透的黑影,我抬起頭來看她,忽然覺得,原來小女孩也長大了。
  而我忽然意識到,原來我是有這樣一個妹妹。
  她忽然開口說道,“喻夕,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恩?”
  “爸爸媽媽從來不管你,而且,你總是很開心的樣子,你有秦之文,有顧宗琪,你說你的人生還有什麽沒有的?”
  我看著她沒說話,然後我發覺這個妹妹,真的很傻很天真。
  “有時候我想,你憑什麽得到那麽多,為什麽我現在要呆在家裏被人看著,我哪裏都不能去,跟別人說話媽媽都要盤問半天,你說我活的有什麽自由?”
  “你還小,媽媽不放心你。”
  “那時候你也跟我一樣大,為什麽你一個人就去了德國?”
  我想了想,很誠實的回答,“他們比較愛你,我嘛,他們不怎麽管我,所以離的越遠越好。”
  逆光的影子中,我看見喻璐緊緊的咬住嘴唇,死死的看著我,“可是!可是我要他們那麽多愛幹什麽,他們知不知道,我已經很煩了,口口聲聲說為我好,為我著想,為什麽要限製我,為什麽要管束我。”
  “那你想變成我這樣?”我撐了坐起來,很平靜的問道。
  她回答的毫不猶豫,“想!”
  我笑笑,再也沒有什麽話說,好像說什麽都是無力的,我們姐妹兩個互相羨慕各自的生活,卻都不知道其後的艱難,我隻是很輕描淡寫的說道,“可是你不可能變成我,我也不可能變成你,想再多也沒有用。”
  “還有,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這時候,有人站在門口輕輕的敲了門,抬頭一看是顧宗琪,他看到喻璐微微的愣了一下,然後走過窗子邊,順手把窗戶關上了,微微笑道,“今天降溫,很冷的,不要感冒了。”
  一時間,我看見喻璐的眼神有些呆滯。
  然後他走到我床邊,很快的用額頭靠了一下我的額頭,說道,“剛才有些發熱可能是室內溫度太高了,不會是創口感染。”
  我摸摸自己的臉,這麽輕輕的一靠,好像溫度又高了,我小聲問,“你怎麽過來了?”
  “順便路過了一下。”
  然後他淡淡的對喻璐笑道,“你姐姐沒事,隻是闌尾切除這個小手術,很快就會好了,你別擔心,你看她不是很好的,還有精神看動畫片呢,這麽大人了。”
  我不滿的嘟嘟嘴,“你昨天不是也跑過來看高達seed的,還說我幼稚!”
  “我才沒擔心她!”喻璐咬了咬嘴唇,頭扭到一邊去,“我走了。”
  “要不要我送你?”
  她眼睛眯起來,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不用了,姐夫,你就好好陪陪我姐姐吧!”
  病房裏的空調,靜靜的擺動著扇葉,狂風吹打窗欞,叮叮咚咚不安的敲打玻璃,我的心情,忽然也變得很複雜。
  “顧宗琪,我是不是擁有太多的東西了?”
  擁有太多太好的東西,萬一留不住,全部在生命中流逝,就像是一條流過翠綠草地的河流,那些花朵凋零,鳥兒紛飛,河流幹涸,那我的生命於是瞬間荒漠。
  因為太幸福了,所以會對痛苦更加的惶恐和畏懼。
  他說,“不會,該是你的,永遠是你的,不是你的,強留也沒有用。”
  “那你呢?”
  我看到他的手指,微微的蜷起來,然後在掌心上悄悄的掐下去,每每他欲言又止的時候,都會有這樣不自覺的小動作,他那雙漆黑的眸子默默的看了我,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發,平靜的反問我,“你覺得呢?”
  這麽溫馨的瞬間,我的思維居然詭異的出軌了,看到顧宗琪就想到有愛的黑執事,別扭的小少爺和老是歪樓的管家,曖昧的互動的場景,我就噗哧一下笑出來了。
  於是我預期的煽情效果,無疾而終。
  因為我看到最後的結局,管家和小少爺,溫柔的那啥了,我就再也忍不住,抱頭大笑。
  住院的日子無聊叢生,就像是濕潤的沼澤上生長的蘑菇,都快發黴了。
  可是我又找到了壓榨顧宗琪的好方法,在每天晚上他陪我做翻譯的時候,關於那次神經外科小故事,留在我手上,因為縱觀整個專業,沒人搞得清楚硬膜血腫,縱膈是什麽玩意。
  他就是免費的多功能字典,比CNKI還可靠。
  會在他做翻譯的時候,分了神去看他的眉眼,那樣的平和而俊逸的側臉,現在就在我旁邊,不是那個穿白大褂的顧醫生,隻是做我的男朋友,陪在我身邊。
  “這句話,怎麽翻譯?”
  我接過來一看,“咦,好奇怪的句式啊,是一首詩的其中一句話吧,歡樂往往像一個過客,疼痛則殘酷的緊纏我們不放。”
  “挺有道理的嘛。”我摸摸右下腹,“每次睡覺的時候我總會想到會不會腸子從那個小孔裏麵滑出來,連身子都不敢翻。”
  顧宗琪笑起來,“沒事,別想那麽多。”
  “什麽時候可以出院了?”
  “後天,看你的恢複情況。”
  我深深的舒了一口氣,“醫院,真是無聊的地方,總是有生死,總是有病痛,總是有忙碌,總是一片白色的,牆壁,床單,病號服,還是白大褂,顧宗琪,為什麽你要學醫?”
  “就是想學,所以沒想太多的理由。”
  “後悔過麽?”
  他淺淺笑意,“沒有,怎麽問起來這個了?”
  “隻是覺得做每一件事情都很不容易啊,尤其是在那麽大的壓力麵前,所以會問問,有沒有讓你覺得很無奈很挫敗的事情啊。”
  “有。”
  “那是什麽?”
  他嘴角輕輕的抿起來,“大概是看到挽回不了的病情,會覺得很難過,更難過的時候,是自己無法插手,任其發展的時候。”
  “是絕症嗎?”
  “不僅僅是絕症,還有一些無法解釋的病情。”
  “比如?”
  顧宗琪輕輕的把書合上,笑起來,“小丫頭該睡覺了,明天可以出去走走,別老是呆在病房裏看那些動畫片。”
  “問你話呢?什麽病情啊?”
  手邊的燈悄然的熄滅,空調的遙控燈,淺綠色的光芒,在黑夜裏看的格外的醒目,走廊上的橘色燈光,落在門縫間,流沙一樣的鋪在床下,空調的暖風浮動窗簾。
  “晚安,夕夕。”
  額頭上倏然的一吻,涼涼的有些薄荷的質感,我詫異之間,覺得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涼香味,一時覺得似曾相識,發呆之時他已然抽身離開。
  隻有香甜的吻,像暗夜裏的緩緩盛開的夜來香,一絲一縷的清透出若有若無的思念和纏綿,好像是曾經唇齒留香的,觸感和愛戀。
  一夜大風,第二天起來一看,天卻清亮了許多,沒有堆積的雲層,點點滴滴的散布在灰藍色的天幕中,陽光透過稀疏的樹枝間,流光飛舞,冬日難得的寧靜。
  我穿了衣服,想出去走走,顧宗琪不在醫生辦公室,大概是去上課了,他的書堆在桌子上,有些零亂,我順手把整理好。
  隻是覺得他的書裏有股香味,不是一般的墨香,而是類似於幹花的香味。
  正在詫異呢,一翻開就看見一張書簽,湊上去聞聞果然是那種花香味,我努努嘴,心想又不知道是哪個人塞進書裏的,居然用那麽香豔的味道。
  一縷陽光悄悄的溜進手心,我忽然想起那些失去的記憶,那麽久了,還是沒有浮上水麵,仔細的回憶起來,能記起的好像沒有任何的斷裂和空白。
  隻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好像我踩在時間的橋廊裏,周圍都是迷霧,和光影都透不過的幻覺。
  這樣的感覺另我討厭,於是我決定出去走走。
  醫院門診的高樓上,漂浮一層未化開的薄霧,遠遠的看上去虛幻,我一節一節的從橋二走下來,走到內科樓的後院的草坪上。
  也許是手術後的體力還沒恢複,走了兩步我就走不動了,找了塊地坐下來,還沒坐穩,後麵就有一個輕佻的聲音響起,“喻夕,起來,地下很濕。”
  “累了,不想動。”
  高伊晨師兄站在我旁邊,我抬頭仰視他,刺眼的陽光之下,他沒穿白大褂,普普通通的打扮,眼睛微微眯起來,向我伸出手,“起來,聽話。”
  我不情不願的站起來,“怎麽沒上班?”
  “這幾天出去學習的,怎麽樣,身體還好不?”
  我有些意外,“你怎麽知道我做手術了?”
  “打電話給你是顧宗琪接的,怎麽,終於名正言順的把他撬到手了?”
  我“哼”了一聲,“你們都耍我,明明知道我跟顧宗琪以前就是那種關係,還跟我說什麽之前我跟他什麽事都沒有……”
  他的眉頭微微的皺起來,“以前?是什麽關係?”
  “你不知道?”
  “我隻是知道一點,喻夕,有段時間的你的記憶會是空白的,我想想,其實那時候是秦之文……喻夕,你看什麽呢?”
  我看什麽呢,我隻是看見內科樓高高的樓上,有一個人影在攢動,然後灰藍天際薄霧之間,好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從窗戶邊緣掙脫而下。
  電光火石之間,在我的眼前,連思維都來不及反應的幾十分之一秒,塵埃被宣揚起來,水泥地麵上重重的一聲悶響,碎石濺起來。
  血,慢慢的從那個人身體下,流出來,仿佛是惡魔伸出的手爪,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向四周蔓延開,在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一瞬間,我覺得,時間都停止了,我隻是看著,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滿眼,都是紅色,暗紅色,好像我身體的某處,那股無法抑製的紅色也要湧出來。
  忽然,身子被狠狠的拉過來,高伊晨師兄的手臂,還有他緊緊的扣住我的脖頸,把我的臉,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前。
  我隻是覺得冷,遍體生寒,心,揪成一條線,幾乎快要沒有了呼吸。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不斷的喊我,“夕夕,不要看,沒事,沒事……”可是他的聲音那麽遠,那麽輕緲,沒有一絲的力度,我隻是聽見周圍還有亂七八糟的叫喊聲,金屬的鳴雜音。
  一切變的扭曲的灰暗,在這個晴朗的早晨。
  我渾身發抖,卻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高伊晨師兄的手臂再有力量,可是我怎麽也感受不到那點溫度,沒有血液的溫暖,沒有依靠和嗬護,而這樣安心的感覺,似乎很久以前有過。
  不是他給的,是顧宗琪。
  灌注了所有的神明,我咬住嘴唇,艱難的擠出幾個字,“顧宗琪,我要……顧宗琪……”
  不知什麽時候,眼淚模糊一片。
  生命中,某個重要的部分,轟然倒地,灰飛煙滅,再也無法拚湊。

  第 28 章
  高伊晨師兄把我送回病房,一路上我冷的發抖,明明是豔陽萬裏的暖冬,眼前的陽光,好似縷縷糾纏的絲線,割裂我的視線,慢慢的暈染上那層暗紅的血色。
  連空氣中都是鐵鏽的甜腥味,冰涼的滲透到我的心裏。
  “夕夕,我去給你倒杯熱茶。”
  “恩。”
  一杯暖暖的茶,溫度隨著玻璃傳來,我的手心終於有了一絲的知覺,可是心底還是冰涼的一片,我問,“高伊晨師兄,顧宗琪呢?”
  他看了一下時間,“臨床醫學概論,大概要九點半才能下課,還有一個小時。”
  耀眼的陽光從窗戶透來,我的脖頸之間暖暖的一片,影子倒映在白色的床單上,忽然間很多過去事情像是潮水一般湧上來,慢慢的把麻木的心髒再次喚醒。
  那些已經刻意的被我遺忘的事情,封存在心底的舊盒子裏,讓我不忍心觸碰。
  都是我和小蚊子之間的回憶,在異國他鄉,遭遇的一切。
  這是我第二次,親眼見到有人在我眼前墜入地獄,第二次見那麽大片大片的血,失控的肆意流淌,好像一生一世的眼淚,哭盡了也燃盡了。
  德國是一個冷漠的國家,有大堆的可憐的留學生,那些高中都未畢業的小孩子,被中介送到不知名的偏僻學校裏,才發現絕大多數的學生都是中國人。
  我和秦之文就認識一個這樣的女孩子,在柏林郊區的一家學校念書,認識她的人都很喜歡她,我還記得她跟我打招呼的時候,翹起嘴唇,仿佛要跟人索吻一樣的可愛。
  她喜歡秦之文,有時候我總是會想,如果那時候秦之文陪在她的身邊,是不是就沒有了喋血的一幕,和漫天飛舞的淡粉色的雪花。
  那是柏林的第一場雪,大家約好去外麵吃飯,我剛考完試,發揮的很糟糕,惴惴不安心裏總是想著交錢補考的難過,一點興致都提不起來。
  秦之文也沒有勉強我,我不高興發脾氣他也隻是好氣的哄我,一場聚會有點不歡而散的結束了,而那時候我們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個女孩子中途離席時候異樣的表情。
  留學生是一個很淡漠的群體,那些走了又回回了又去的影子,分離也漸漸麻木了我們的心。
  大家一如往常的一樣散了,然後男生會一貫的送女生回學校。
  那一路,我們走的太久了,好像一輩子說不完的話,都在說,從國內的小吃講到血型星座,那個女生興致高昂,那時候雪花簌簌的落在她的頭發上,像是剔透的水晶。
  回到學校後,她站在樓梯間躊躇了好久,半天支支吾吾的說,“我能跟你說幾句話麽?”
  秦之文看了我一眼,略微有些歉意,“太晚了,路不好走,有什麽話改天吧。”
  然後我們就告辭了,剛走了不到一百米遠,就聽到身後一聲悶響,潔白的雪地上,綻放出一朵妖冶而炫目的血花。
  那個女生,跳樓自殺,當場死亡。
  後來我們被叫去警察局問話,來了一個滿臉橫肉操著德國東部口音的男人,後來才知道,他是她的丈夫,為了留在德國,嫁給剛剛從建築工地上認識不久的德國建築工人,她厚重的羽絨衫下是被虐待的傷痕。
  而且她家庭,那時候已經不能負擔她在德國的花費,所謂的人生毫無生趣大抵就是如此。
  我依稀的記起,我一直抱著秦之文,死死不肯鬆手,夢境裏總是會夢見那一幕,很多年後,當我看到那部名叫《紅線》的日劇,膽怯的小女孩從樓上縱身跳下的那一幕時候,冷汗涔涔的爬滿了整個脊背。
  那件事之後,我就被送回國內讀高中,秦之文在德國完成了學業,被送到法國念了大學。
  好像我的記憶中,快樂的東西太多了,但是都是那麽的輕描淡寫,在我會想起來的時候,已經不記得歡樂的姿態,而那些痛苦的事情,太少了,每一件都是刻骨銘心的痛楚,所以回憶起來更加的刺骨。
  我就這麽安安靜靜的坐在陽光一下,想著那一幕,死亡曾經那麽接近我的軀體。
  走廊上護士議論紛紛,但是說什麽已經進入不到我的耳朵裏,耳膜中一片近乎虛妄的茫然,我問高伊晨師兄,“幾點了?”
  他看了一下手表,“你在等他麽?”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高伊晨師兄,你知道嗎,這是第二次有人在我麵前跳樓……”
  “別想了,好不?”
  “有人想要努力的活下去,有人卻想早點解脫,這個世界,為什麽那麽不公平?”
  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慢慢的逼近,我抬頭一看,是顧宗琪,被冷風吹的微微發紅的臉頰,淩亂的頭發,手上還夾著一本厚厚的書。
  “夕夕,你怎麽了?”
  “早上有人跳樓,恰好被我們看到了,你看她這樣很嚇人的,快勸勸吧,我走了。”
  然後砰的一聲,房門被悄悄的關起來,隔離了兩個世界。
  顧宗琪走過來,撫起我額頭上的劉海,看進我的眼裏,“夕夕,沒事,早上事情我回來時候聽說了,是一個肺癌晚期的病人,因為忍受不了疼痛,所以乘護士不在時候跳下去了,沒關係的,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知道。”
  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握住我的手心,他的手心好像是暖暖的小太陽,僵硬和麻木一點點的消失,我張了嘴,輕輕的說,“顧宗琪,我很怕,很怕死掉。”
  “怕任何一個人在我麵前慢慢的消失,沒有預兆一樣,生命究竟是什麽,怎麽樣才能毫無遺憾的死去,要是我死掉了你會不會記得我一輩子,你是會當我還存在,還是已經是一個逝去的影子,如果終究要死亡,人還有活著的必要嗎?”
  我把手從他的手心裏抽出來,緊緊的環住他的腰,“顧宗琪,抱我。”
  他依言,把我摟在懷裏,他的身體像是柔軟的海綿或者細軟的沙灘,承載安枕和沉眠,我就像是宇宙中某處的黑洞,心底的欲望太多太渴望愛,所以向他索要的愛,越多越好,越重越好,用以去填補心中的恐懼和茫然。
  我的前半生,缺了太多的愛,後半生,必然索要的太多。
  而現在的我,並不去想那些愛和遺憾,隻是需要親近和溫暖,來自身體發膚的依戀和從肌膚相親中汲取的溫暖。
  於是我輕輕的咬住顧宗琪的唇角,慢慢的在其間描繪,他的吻,不甜蜜,甚至有些酸苦的味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隻是想狠狠的吻下去,或是用身體來印證我的害怕。
  還有即將要失去的痛苦,不是一定要失去,而是害怕失去,所以在有限的時間內,用一些不可理喻的方式來挽留,或是轉移悲傷。
  他的嘴唇還是水果糖般的柔軟,可是我嚐不出那種清新的香甜,我的手從他的腰際慢慢的滑上去,很溫暖,甚至是滋潤的藤蔓,有柔軟的枝葉和強韌的驕傲。
  他的呼吸變的很紊亂,很急促,身子緊緊的貼合著我的,有了明顯的變化,這麽多天的相處,我都沒見過他這麽慌亂過,這次挑逗,我並沒有身體的欲望,隻有心靈的渴求。
  用身體的相親,深埋那份不安。
  他的眼睛裏麵有種我看不透的情緒,苦苦壓抑的欲望和某種無可名狀的痛苦,他襯衫的扣子被我解開了好幾個,露出細致的鎖骨,我輕輕的咬下去,印下刻痕。
  那時候,我的眼睛一定隻是一片平靜,或許有些情動,但是遠遠不夠那種情欲。
  不過是恐懼和害怕,借此的轉移。
  他扳過我的身子,推開我的纏繞,壓抑而沉悶的喘息,“夕夕,別鬧了。”
  我的手,緊緊的被顧宗琪抓在手裏,手腕牢牢的扣著,動彈不了,他的胸膛上下起伏,臉上不複平時的那種冷靜和淡然,像是熱切的霞光,暈染的濃濃的欲望。
  我悄悄的貼在他耳朵邊,問道,“顧宗琪,你不要我嗎?”
  他身子一僵,捏住我的手腕的手鬆了鬆,我又問,“你真的不想要我嗎?你想要,為什麽還要拒絕,是不是你不喜歡我?”
  “不是這樣的。”
  “那是什麽樣的?”
  薄涼的空氣慢慢的侵蝕過來,我們之間的那種欲望的氣息被漸漸的打散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我的手被他鬆開,他把我滑落肩膀的衣衫整理好,很久才說,“夕夕,不是那樣的。”
  “那是什麽樣?”
  他的眼睛恢複了平常的亮澤,氤氳褪去,“我不要這樣的你,你隻有痛苦和恐懼,不是因為愛,所以才會如此輕率的接近我。”
  “哪有什麽關係嗎?”
  “我可以幫你承受痛苦,可是不要用這樣的方式轉移遺忘痛苦……這樣的方式,你知不知道,對我來說,真的很殘忍。”
  忽然,我眼淚就奪眶而出,洶湧波濤。
  “對不起,我隻是,太難受了,太難受了,有人死在麵前,很害怕,那麽多的血,還有那麽一臉的不甘心,我會想,要是哪一天,如果我身邊最親的人不在了,我會不會瘋掉,我會不會也活不下去,我不知道……”
  某段記憶的空缺,已經讓我不能想起和顧宗琪的過去,他的身體熟悉我的氣息,那麽之前,我的身體,是不是也曾沾染過他的氣息。
  我閉起眼,在深深的黑暗中回想,帶著他的氣息,那片記憶如同四散的水晶片,拚湊不起。
  “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有快樂就有痛苦,夕夕,別想那麽多,我們都在你身邊,誰也不會離去的,隻是……”
  “隻是什麽?”
  “如果他們不小心的離開,也不是本意,你也得好好的活下去不是嗎?”
  “哐當”一下,病房門被打開了,我幹爸目瞪口呆的看著我們兩個,然後很平靜的把門關起來,他聲音從房門那邊低低的傳來,“小顧,闌尾手術之後是不能做劇烈運動的,這是醫囑。”
  “我沒有!”我氣急敗壞的反駁。
  “沒有就穿好衣服出來!”
  我臉上一紅,慌忙的把衣服整理好,然後對顧宗琪說,“對不起,我今天不應該……”
  “沒事,晚上想吃什麽,在這裏悶壞了吧,帶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恩。”
  他手掌摸摸我的頭發,“陳教授叫你呢,我去看看病人,要找我就去辦公室好吧?”
  “恩,好。”
  然後我開門出去,看見我幹爸站在樓梯口,一臉嚴肅,“喻夕,你知不知道,喻璐跟你爸媽大鬧了一場,說是要出國。”
  “她說要去哪裏?”
  “德國。”
  我笑起來,“德國啊,她去那裏想幹什麽,初中出去的小孩子,男女同居的,跳樓自殺的,成為非法移民,整天提心吊膽的躲避德國警察的;公開毆打德國校方人員的;被德國警察遣送回國的;在夜總會跳脫衣舞的……太多了。”
  “還有為了留在德國嫁給建築工地上的德國人的。”
  我驚異的抬頭,電梯口站一個人影,“小蚊子?你怎麽來了?”

  第 29 章
  我幹爸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什麽眼神,看錯了吧?”
  光影之中那個人輪廓不是特別的清晰,可是乍看上去很熟悉,他慢慢的向我走來,眉眼之間像及了秦之文,但是不是,他的眼角圓潤了許多,不似秦之文有些斜飛,身高都和秦之文無異,若是不熟悉,真的會把他們誤認為是一個人。
  我知道他是誰,秦之文的二哥,倫理上的,卻不是法律上的。
  我隻見過一次他們那個名義上的家庭,那是在我和秦之文被送去德國前,那個星期天下了好大的雨,雨霧朦朧的一片,傍晚來臨的特別早,玻璃窗上勾勒出被雨花篡改的景致,黃色的燈光有些刺目,老房子仿佛就在雨地中浸沒了一樣,悄然無聲。
  車輛的聲音慢慢的逼近,然後就是院子裏房門吱呀一聲響,我從書本裏抬起頭,扒著窗戶看過去,黑色的傘下,幾個人影在地麵上攢動,我一個沒留神,“啪”一下的把滾燙的水杯撒了,熱水飛濺在我的手上,我叫了起來。
  然後秦之文推門進來,看到我這樣,哭笑不得,“你幹嘛了,疼不疼,要不要我去拿點冰塊給你敷敷?”
  樓下傳來一陣吵雜,小保姆急匆匆的跑上樓來,“之文,爺爺讓你去一趟他書房。”
  他“哦”了一聲,“夕夕把手燙了,給她用涼水敷一下吧,我先去了。”
  “夕夕,你乖點,別再亂碰東西了。”
  可是這樣的交談,從未那麽久,天已經大黑了,外麵的景致已經徹底的浸潤到黑夜中,老屋裏靜悄悄的,廚房裏傳來淡淡的香味,可是遲遲沒有人喊吃飯。
  我悄悄的走下樓梯,客廳裏坐著兩個跟秦之文一般大的男生,還要比他大一些,興許是聽到腳步聲,他們不約而同的看向我,我卻一時間的驚呆了。
  那個小些的男生,乍看下幾乎跟秦之文一模一樣的臉,他衝著我微微一笑,然後又轉過去低聲不知道說些什麽,而我就傻傻的看了他們一會,走回自己的房間,呆呆的坐著。
  屋外的雨,似乎越來越大,一切好像深埋在夜雨中,我的心底彌漫了一團黑煙朦朧的迷霧,一絲絲的覆繞我的感官。
  不知道過了多久,樓下重新吵雜起來,我飛奔了出去看,一對夫妻,那個男人是經常可以在電視上看到的麵孔,爺爺也走出來,秦之文跟在最後,他看見我,扯了扯嘴角,可是一點笑容都沒有,隨即又低下頭,仿佛什麽都沒有上心。
  他們走出屋子,秦之文站在門口,忽然那個較小的男生轉身跑了回來,伸出手非常快的抱了一下秦之文,然後又跑入雨簾裏,車燈一閃,平靜的消失。
  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小蚊子,他們是誰?”
  他坐在沙發上,低著頭,滿腹心思的樣子,不回答我,我隻好扯了他的衣袖,“小蚊子,你不理我,我又沒有惹你生氣。”
  安靜了好一會,他說,“剛才那個是我的爸爸媽媽。”
  我詫異的瞪大眼睛,“什麽!”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是現在的爸爸媽媽親生的,可是,沒有想到居然是這樣的關係,我是被他們拋棄的,就麽簡單。”
  “他們……他們現在回來認你了?”我興奮的抓住他的手,“那個是你的哥哥嗎?跟你長的好像,幾乎是一模一樣。”
  他沒有回答。
  “小蚊子,你要跟他們回去嗎?那我以後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周圍死然一樣的寂靜,空氣中雨水的潮濕開始泛濫,我覺得我的聲音好像也被雨水浸潤過一樣,有種沙啞的潮膩,房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仿佛垂死鳥兒的鳴叫。
  “夕夕,不是的,他們已經不要我了,要把我送到德國去。”
  他的手指,以一種扭曲的姿態,蜷在手心中,手腕在冰冷的茶幾上,微微的發抖,“你跟不跟我去,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
  那是我們第一見到,他們家人,一個丟棄掉多餘孩子的家人,冷冰冰的信用卡和鈔票,就是他們能給予的所有補償。
  後來的一次是在國際機場的時候看到秦之文的二哥的,離的很遠,但是他一直站在原地,不上前也不退後,默默的注視著我們。
  “其實,有時候我會想,要是當初被留下的是我,現在我的生活會是怎麽樣的?”
  “二哥他對我很好,我們一起去街機店,去踢球,那些都是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
  “夕夕,跟二哥打個招呼吧,我們很久都不會見到他了。”
  這是我第三次見到秦之文的二哥,幾乎一個模子裏的樣子,他向我走來,清清楚楚的問我,“看清楚了嗎?這次,我不是秦之文。”
  我點點頭,有一絲的尷尬,“二哥。”
  “聽說你住院了,過來看看,怎麽樣,好點沒?”
  “沒事,隻是闌尾炎,馬上就可以出院了,對了,二哥,秦之文呢?我好久沒看到他了。”
  他微微一笑,“沒事,他最近有事忙的很,很快你就可以見到他了。”
  我覺得他說話的口吻有些怪異,但是也沒有深究,他笑著對我幹爸說,“陳教授,我有事找您,您什麽時候方便?”
  我幹爸點點頭,對我說,“你要不打個電話問問你家那邊,估計都快炸開鍋了。”
  我“哼”了一聲,“又不關我事。”
  “呀,你這孩子,算了算了,去找你家顧宗琪吧,記住別做劇烈運動啊,我就知道年輕人衝動點,哎呀,你瞪我幹什麽,我走了走了……”
  我“哦”了一聲,然後又看向二哥,他那雙酷似秦之文的眼睛,一直在看著我,好像是在深究什麽,我隻是很本能的感到一絲的不安和惶恐。
  “喻夕,祝你早日恢複,再見。”
  醫生辦公室裏有輪轉實習的醫學生拿個照相機拍照,小姑娘威逼利誘的招數都用上了,幾個住院醫師死活不要,“幹嘛著,拍我想幹嘛著?”
  “帥嘛,當然怕咯,來,不要扭扭捏捏的,做人豪放一點。”
  “我怕你拍了之後拿出去把人嚇死了,還是算了吧。”
  “哎呀,我拍了早上那個跳樓的現場,你們要不要看看?”
  所有人呼啦一下子湧過去,顧宗琪走過來,“不要待在這裏,他們很有興致呢,一時半會消停不下來,對了,陳教授找你什麽事情?”
  “關於喻璐的,他說喻璐鬧著要出國。”
  “你怎麽想的?”
  我咬了咬嘴唇,“我不想她出去,那種留學生的日子真的不好過,可是,我又不想勸她,省得好心當作驢肝肺。”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我忽然轉過身來,笑道,“顧宗琪,我非常非常不喜歡喻璐叫你姐夫。”
  他微微的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小孩子嘛。”
  “小孩子?小孩子是世界上最執著的生物,有著最隱秘的私情和想念,喻璐叫你姐夫,會讓我想到《天龍八部》中的那個阿紫。”
  “我很討厭阿紫,也很討厭她叫喬峰姐夫。”
  我眼睛狡黠的一轉,“所以呢,阿紫是一個狡猾的小女人,希望一直陪在喬峰身邊把他給和平演變了,沒想到最後還是沒得到他的半分心思。”
  顧宗琪坦坦蕩蕩的看著我,“喻璐隻是喻璐。”
  “我也覺得她隻是喻璐而已,對了,顧宗琪,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好久沒去上課了,老板看到我都要暴跳如雷了,還有下午茶的讀書會。”
  “明天,好吧,今天給你開檢查單子,一切正常就可以出院了。”
  中午我睡了很久,腦子中是混混沌沌的一片,起來的時候門口站一群人,我一個激靈跳下去,看見普外的主任站在對麵病房門口,搖搖頭走了,剩下一幹醫生和病人家屬。
  那個老頭子,站在病床旁邊默默的收拾東西,黝黑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仿佛被冰凍過一樣,顧宗琪看到我站在一邊走過來,“夕夕,明天可以出院了。”
  我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床的病人,“怎麽回事?”
  他的眉頭緊緊的鎖著,眼圈是一蒙蒙的灰色,很久我都沒有注意到顧宗琪這幾天幾乎是透支的工作,沒回家,每天陪著我在醫院守著我。
  “出去跟你說。”
  “膽囊癌的病人,腹腔廣泛轉移,前幾天做開腹探察,癌組織不知為什麽形態就像豆腐花一樣,腹腔裏根本是一塌糊塗,沒法開了,於是隻能再把縫上。”
  “快不行了?”
  “也就一時半會了。”
  我想了想,“顧宗琪,晚上你不要陪我了。”
  “為什麽?”
  我伸出手正了正他的胸牌,“你值了多少個夜班了,你已經不是值班總了,你看你精神那麽差,上手術台時候都怕你會睡倒,晚上回去好好休息。”
  “我沒事。”
  “顧宗琪,不許逞強,你不要你的健康我還要呢,我都沒事了,晚上你早點回去,再說我都住在醫院最後一個晚上了,能有什麽事情?”
  他還未回答,那邊就有人喊道,“59床,病人死亡。”
  顧宗琪連忙跑過去,我也跟著,老太太和衣躺在那兒,老人想把屍體拉到家裏去埋了,因為他們家是農村的,有這個風俗,人死了不能在外麵的。
  沒有一滴眼淚,老人隻是平平靜靜的,甚至是冷漠的看了醫生們一眼,然後是低著頭呼啦呼啦的收拾東西,塞了點錢給120,假裝急救,把那具已經逝去的身體抬上車,行屍走肉般的離開,實習醫生們就站在一旁,誰也沒說一句話。
  一瞬間,那個床位又空了下來,白色的寂靜重新包圍了那個房間。
  忽然間,我覺得每個人都隻不過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渺小的塵埃。
  上帝坐在高處俯視眾生,病人走了,那具已死的皮囊也落葉歸根,有人哀怨,有人歡喜,有人解脫,有人心酸。
  對於高處的人,一切是那麽的平和自然的發生,對於一粒塵埃來說,這就是全部的生活。
  生老病死,各緣其法。
  我忽然希望,我的心,再高一點,能夠平靜的直視生死,直視別離,我希望我的身子,再低一點,我的生死不需要被人惦念,緬懷。
  想起冰心的一句話:博愛的極端,翻成淡漠。
  於是我站在空蕩蕩的走廊裏,在穿梭的空氣中,對著顧宗琪笑了笑。

  第 30 章
  晚上的時候,天邊悄悄的飄起了小雨,一如既往的醫生辦公室傳來一股魚香茄子的味道,推開窗戶把病房裏亂糟糟的空氣疏散出去,大街的地麵上濕漉漉的一片,反耀一片水光。
  “夕夕,我回家了。”
  我轉過頭去,看見顧宗琪穿著便裝站在門口,我連忙走過去問,“下雨了,有沒有傘?”
  “沒事,隻是小雨,我打車回去就可以了。”
  我忽然很舍不得他離開我,好像他的呼吸就是給予我的生存的空間,可是還是說到,“顧宗琪,回家給我發信息,不要再忙論文了,早點休息,明天早上接我出院。”
  “恩,知道了。”
  不知道怎麽的,在顧宗琪身邊,我就會感到特別的溫暖,一旦遠離了他,身體上的溫度就會慢慢的冷去,還有莫名的安定,過去的空白好似一麵透明的玻璃,我走不透,也穿不過,摸上去是冰冷的,可是看向期間的時候,隻有自己的影子。
  他走到電梯口,我還呆呆的看著他,他似乎有些無奈,隔了好遠又走回來,摸摸我的頭發,“怎麽了?發什麽呆了?”
  “沒沒,沒什麽……”
  他笑笑,“你看你又別扭了,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我皺了眉,“顧宗琪,好像我挺怕醫院似的,總是有種很不安的感覺。”
  “那我還是晚上留下來陪你好了。”
  我搖搖頭,毫無力度的瞪他一眼,“我隻是隨便說說嘛,你很煩唉,要走快走了,電梯都來了,你還不走啊,快走快走!”
  “知道了。”他撥開我的劉海,輕輕的吻了一下我的額角,“回去打電話給你。”
  “好,知道了。”
  晚上時候,高伊晨師兄來看我,那時候我正在看一本很有趣的書,O型人說明書,裏麵說我喜歡“大眾情人”,“有固定的戀人還是會心猿意馬,但是絕對不會實質性的出軌,因為實在是太麻煩了,”我看的時候笑得前仰後合。
  “笑什麽呢,上午還是一副陰鬱的樣子,晚上又變的那麽燦爛。”
  “哎呀,哎呀,很好笑嘛,高伊晨師兄,你是什麽血型的?”
  “B型。”
  “沒有,我這裏沒這本書,你看看,說我的,準不準,基本上容易一見鍾情,曾經納悶,為什麽會迷戀上那家夥,好準啊!”
  “我看這個跟你倒是有些像吧,看起來很大度,其實是個醋壇子。”
  我稍稍沉默了一下,“沒有,我本來就很大度。”
  “切,你裝的蒙誰的。”高伊晨師兄微微笑起來,“喻夕,我們認識多久了,你還記得不?”
  我定了定神,“多久?我第一次看見你是在醫學院什麽晚會上麵吧,是不是,我記得你那時候很風騷的樣子吧,那時候你都畢業了吧?”
  “不是,那是你第一次見到我,而我第一次見到你,是你跟童若阡一起去上自習,還能記得不,那個聖誕節的晚上,教三的階梯教室。”
  我努力的在頭腦裏搜索了一下,終於隱隱約約的想起幾年前的聖誕節,那時候五大學院聯誼的聖誕晚會,我沒去,陪童若阡在自習室裏看書。
  那是最無聊的聖誕夜,大英的四六級剛考過,自習室寥寥幾個人,我坐在童若阡的旁邊,看他埋在書裏專注的樣子,就覺得自己挫敗,於是我悄悄的站起來走出教室。
  天邊耀眼的霓虹燈鋪滿了節日的夜空,此起彼伏的歡呼聲傳來,我忽然覺得很懊喪,覺得自己沒出息的厲害,無怨無悔的陪在自己所謂男朋友身邊,舍棄了自己的愛好和興趣,隻是為了一而再再而三的遷就他。
  可是又舍不得離開他,說不上有多喜歡,隻是那麽殘忍的事情自己怎麽也開不了口。
  想著想著,我不禁長長的歎了一口氣,黑暗中有人的腳步慢慢的逼近,我轉頭一看是童若阡,“怎麽了,裏麵太悶了,我出來透透氣。”
  他那雙眸子就像是暗夜的星河一樣,燈光下他的臉龐就像是月華一般的皎潔,我一時間有些出神,然後他伏在我耳朵上輕輕的說道,“夕夕,聖誕禮物。”
  猝不及防的吻下來。
  記憶中的初吻,一點都沒有那麽童話和美好,隻是被動的接受,那時候我就想,也許我是真的不夠愛這個人,隻是,習慣了身邊多一個人而已。
  “想起來吧,哈哈,那時候你們兩個小孩子躲在教學樓下麵悄悄的接吻。”
  “唰”的一下,我的臉就紅了,“喂,都過去那麽久了,你還提幹什麽?”
  “是啊,都過去那麽久了,真的很久了,喻夕,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心裏第一個念頭是什麽嗎?”
  “是什麽?”
  “我想,真是太可惜了,居然是我師弟的女朋友。”他眯起眼睛,輕佻的神態裏有不同以往的認真,“我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嘛。”
  我鄙視的看了他一眼,“你還有原則?”
  “錯了,要是我喜歡一個女生,隻要她沒結婚都可以,管她是我師弟還是我師兄的女朋友都可以,誰去顧忌那麽多啊。”
  我翻翻白眼,“你這是解釋麽?”
  “不是,隻是受傷之後稍微給自己找的借口。”
  他的眼睛忽然間濃重的黑色,又轉瞬明亮如流光,“反正你也不會喜歡上我的,所以不如做一個師兄算了,開開玩笑,沒心沒肺的。”
  “為什麽你知道我不會喜歡你,萬一……”
  他笑起來,“你啊,乍看上去似乎對人沒有喜好偏見,其實內心翻滾喜惡的暴風雨,雖然討厭,還是可以草草的碰了個麵,不過遇到那種怎麽看都煩的家夥,你可是無論如何都不想和他呼吸相同的空氣,不想和他待在同一個地方。”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不會吧,你這麽了解我……”
  “剛才順眼看了一下,你這本什麽血型書,順口就說出來,我過目不忘的你別太崇拜我,別給顧宗琪戴綠帽子,嘿,手機亮了,喏,你家男人查崗來了,我走了,有空找我玩啊。”
  他剛走了兩步,又嬉笑的回來,“晚上要不要到我科室裏睡啊,顧宗琪不在,沒有了溫暖的懷抱,讓我來友情讚助吧。”
  “呸!”
  “怎麽了?這麽遲才接電話?”
  我跳下床,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口氣有掩飾不住的喜悅,“沒事啊,剛才高伊晨師兄過來跟我說了幾句話,對了你回家了嗎?”
  “剛到,說什麽了?”
  “書,我們剛才在說一本很有趣的書,顧宗琪,你是不是A血型的人?”
  他有些疑惑,“是啊,怎麽了?”
  那邊傳來乒乒乓乓的小聲金屬器皿的撞擊聲,我笑起來,“果然,看你那麽一本正經,認認真真踏實的樣子就知道,咦,一旦喜歡上對方,就會想去結婚,反正戀愛到最後都是結婚,顧宗琪,你是這樣的?”
  “恩?……夕夕,我……”
  就聽哐當一聲,好像是什麽重物掉下,在地麵上砸出清脆的聲音,顧宗琪聲音很無奈的傳來,“夕夕,你別突然冒出這麽意外的話……”
  我不可抑製的笑起來,心情突然大好,這樣的顧宗琪,基本就是默認了,我決定老實一點不再去調戲他了,“我瞎說的嘛,好了,你趕快做飯吧。”
  然後我就飛快的把手機按掉了,心裏偷偷的竊喜了好久。
  夜幕悄悄的擁抱起這個安靜的城市,厚重的雲朵壓在天際,我站在窗口,看遠處的明燈,在黑夜裏微微泛著紅光,我隱約的覺得也許冬雪會不期而至。
  又跟顧宗琪閑扯了幾句話,連再見都說了好幾遍,才慢慢的放下電話,心裏笑自己的癡傻,但是滿滿的小幸福抑製不住的,像是汩汩的泉水,在心底沸騰。
  可是總是有很多謎底,藏在生活的鏡子之後,我遠遠的看著他們,卻沒有勇氣把真相砸碎打開,因為顧宗琪說,夕夕,你要是現在很幸福,何必在乎過去的回憶。
  那夜,我很詭異的做了很多夢,我夢見自己在長長的跑道上麵跑步,散發焦躁的塑膠氣味的操場上,忽然就變成了滿地的雪花,那條路那麽長,我怎麽走都走不到盡頭。
  耳邊有一聲啜泣聲,很輕,像是一片落花飄灑到流水裏,但是很快的末頂,都是死亡的沉默。
  黑暗中,有雪花簌簌落下的節奏。
  我嚇的從床上坐起來,不知道什麽時候,病房的門被吹開一個很小的縫,橘色的光芒從細縫中溜了進來,連帶那些飛騰的細小灰塵,迷蒙了我的眼睛。
  走廊裏有護士輕輕的腳步聲,我沒有開燈,隨意的披了一件衣服出去,看到我對門的病房門口站著一個跟我一般大的,似乎還要比我小點的女孩子。
  我從來沒見過人在醫院裏哭的那麽傷心,眼淚已經是某種廉價的液體,沒有任何阻攔的從眼睛裏傾瀉直下,我不清楚她是否能淚眼朦朧的看到我,她隻是在哭。
  以往遇到這樣的情況,我都會冷漠的走過,可是這次,我居然走上前去,遞給她一張麵巾紙,小聲的問道,“別哭了,怎麽了?”
  我都不知道自己這麽做,是為什麽,是本能,還是影子,我也說不清楚。
  她接過我的紙巾,深深的把臉埋在手裏,很久很久,我身體上的溫度差不多要冷掉的時候,她說,“裏麵的,是我的男朋友,你信嗎,醫生說他已經不行了,可是,三天前,他還在我身邊好好的,跟我們的朋友出去吃飯。”
  她的聲音已經不是聲音,仿佛是胸腔裏的嗚咽,硬生生的被逼出,到空氣中,一激就碎了。
  “他騙我,他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術,我居然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現在跟我說,要死了,要死了,讓我怎麽能接受……”
  她身子慢慢沿著冰冷的牆壁滑落,然後蹲在地上,長發纏繞在手臂上,隱隱的我聽到那股嗚咽傳來,那是一種壓抑的,悲愴到靈魂裏的哭泣,哀傷的滲入骨髓,我隻能茫然的看著她,無能為力。
  忽然,屋子裏有細微的動靜,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來,“琳琳,你在哪裏?”
  “呼啦”一下那個女生站起來,狠狠的抹了一下眼淚,然後我驚詫的發現,她一絲眼淚都沒有了,而且她的嘴角邊,掛著淡然而平和的笑容,聲音也變的明快,“我在。”
  “我在問醫生一點情況,沒事,你好好休息,我一直在你身邊,你醒來就能看到。”
  那邊翻騰了一下,似乎有低沉的壓抑聲傳來,這個聲音我太熟悉了,那些臨終被絕症病痛折磨的病人,有時候鎮痛的藥物失效了,都會被折磨的死去活來。
  痛了再麻木,麻木再痛,死亡就是唯一的歸宿。
  她卻又哭出來,轉過臉去,雙手緊緊的抓住沒有任何褶皺的牆麵,越抓越緊。
  我看見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飄越大,窗外醫院的白熾燈變成了模糊的光景,雪花紛紛的撞擊在玻璃窗上,匯聚成晶瑩的水滴,慘白的色澤鋪天蓋地。
  記憶中,好像某個螺絲釘,啪的一下,跌落在地麵上,發出慘淡而清脆的音質,好像有什麽要湧出來,可是,我茫然的等待他們的出現,漂浮而出的隻是未知的迷惘。
  我抱著已經冰冷到沒有知覺的身體,回到病房裏,一夜失眠。
  看雪花飄落,仿佛這就是我一生的盡頭。
  早上的時候,我是被迷迷糊糊的搖醒的,剛睜開眼就對上顧宗琪深深皺起的眉頭,他手心的溫度源源不斷的傳來,“怎麽了?怎麽坐在這裏就睡著了?出什麽事了?”
  我搖搖頭,“沒事,昨晚看雪看的忘記了。”
  “怎麽了,一臉心事的樣子。”
  那女孩子悲愴的臉,強顏歡笑的樣子,又一次在我腦海中浮現,我連忙問顧宗琪,“我對麵那個病房,是不是住一個跟我一般大的男生?”
  “恩,是,胃癌晚期,怎麽了?”
  “沒有救了嗎?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不是能化療放療,還是藥物?”
  顧宗琪的眼睛裏,那些平和的淡然消失殆盡,濃濃的焦慮攫住我的心神,“夕夕,你怎麽了?你聽我說,那個男孩子三年前做了胃癌切除手術,現在轉移已經回天乏力了。”
  “怎麽了,昨晚怎麽了?”
  “我……我不知道,那個女孩子,他女朋友又哭又笑的,我不記得,我隻是覺得好像,我想去想起一些東西,但是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
  身子被緊緊的摟住,我的恐懼那麽深,連我都覺得顧宗琪在發抖,他的懷抱那麽緊,骨頭相撞發出輕微的愴聲,他安撫我,“沒事,沒事,過了就好了。”
  “我們走吧,夕夕,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覺,什麽都不要想。”
  因為早上是沒有熱水洗澡,所以我沒有回宿舍,而是回到了顧宗琪家裏。
  路上,一片潔白,整個城市好像是一個巨大醫院,被白色的茫然和恐懼覆蓋住,有什麽事情曾經被這樣洶湧的大雪覆蓋,等雪花融盡的時候,化成流水,那些塵封的記憶才會慢慢的浮現,在我的記憶中,睜開那雙眼睛,衝著我狡黠的一笑。
  於是我的生活,天翻地覆。
  彼時我已經記不得一些人一些事,後來我才明白,那些人,那些事,總是溫柔而堅定的陪伴在我身邊,從未遠離。
  顧宗琪,我曾經問你,說一朵花的流年有多久,在我的寂靜年華中,在空白記憶的深處,我記得你給我遞過來的那幅梵高的向日葵,張揚的黃色,舒展的枝葉。
  後來我才知道,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
  一如那些年華中,你給我的守候。
  氤氳的蒸汽中,看著鏡子前的那個模糊的自己,忽然間我淚流滿麵。
  那些逝去的記憶,終於在這片大雪中慢慢的回歸,無人知曉,在那段深埋的傷痛之後,在我不願意正視的慘劇之後,他的愛,在我的夢中,和現實中,綿長而悠遠,飛成詩句。
  於是我的寂靜流年遍開花。
  那麽,秦之文,我也應該把你忘記,對不起,我愛你。
  像愛自己一樣愛你,像親人一樣愛你,可惜,不是像愛愛人,那樣愛你。
  那麽,便是需要遺忘的時候。

  第 31 章
  我抹了抹哭紅的眼睛,胡亂的擦了一下身子,換上新的睡衣,鏡子裏的霧氣慢慢的褪去,我的臉慢慢的呈現出來,還是原來那個喻夕。
  眼簾下淡淡的陰影,提醒我昨夜的噩夢,還有許久以前的空白,被時光掩埋的秘密。
  隻是,知道那樣的消息,我居然很平靜,一場太過美麗的美夢消融之後,隻是遺憾。
  也許,我的潛意識裏已經接受那樣的噩耗。
  而隻是自己,本能的抗拒而已。
  我滿腹心思的走出去,抬起頭看見客廳的桌子上熱氣騰騰的白粥和擺得整齊好看的小菜,才覺得肚裏裏空空的,顧宗琪笑道,“快吃吧,吃完去睡覺。”
  我接過筷子,嚐了一口,總是吃醫院的營養餐,味蕾都沒有了知覺,白粥熬的細滑濃軟,熱度正正好,那股熱量從心底蒸騰而上,舒緩了身體的每個細節。
  久違的溫暖,那碗粥就是顧宗琪給我的味道,細軟而綿長。
  我吃完後,他取來毛巾給我擦拭濕漉漉的頭發,他的手輕輕的按住我的發辮,用掌心的力量,好像是把我的頭發嗬護在手心似的那種感覺,我心下一動,整個人幾乎僵在那裏。
  我這麽多年的時光,是由冰冷和堅韌砌起來的堡壘,任何一點溫度都不能侵入。
  有一種人,看上去總是無憂無慮的,甚至有些沒心沒肺的癡傻,心底,是怎麽也猜不透的深海,表麵上看去平和,百米之外卻又是一個光景。
  那時候的創傷,用孩童時候的懵懂的眼睛攫取,心底漸漸築起的就是冷漠和孤獨。
  曾經認為一個人不過就是如此,略微的孤獨,兩個人也亦如此,略微的擁擠,性子中已經慢慢的侵入某種叫淡漠的病毒,如果說能夠把這層冷漠的外表揭開的,隻有暖陽。
  小時候看過一個故事,北風和太陽打賭,誰能把人們身上厚厚的棉衣揭開,北風卯足了勁去吹,人們隻是把衣裳裹得更加的嚴實,太陽把溫暖投向大地,人們紛紛的脫下厚重的棉衣,歡呼著春天的到來。
  北風就好似那些傷害,隻會讓人越來越防備,而太陽就是生命中的溫暖,冬日的冰雪覆蓋的堅實,也會被消融成純淨的水滴,那些好,那些愛,浸潤了心髒,於是愛意滋長。
  可是,顧宗琪對我好的那時候我並不見得對他好,事實上,我能記起的就是我的冷漠和小任性,還有無邊無際的茫然,以及不斷的問自己“為什麽我要跟他在一起”。
  或許是貪戀上他身上的溫暖,每當我守候在秦之文病床邊的時候,看他有一絲的起色的時候,在他安睡的時候,就會疲倦的睡過去,醒來的時候,會發現自己睡在醫生休息室。
  白色的光,在眼前幻滅,還有那個男人的影子,閉起眼睛,靠在椅子上。
  那時候竟然說不出什麽滋味,很怕很怕他的眼睛,溫柔的看著我,讓我想哭。
  一切都是我任性的搞砸了,然後再任性的糾纏著顧宗琪,最後再任性的把他給忘記,那段連同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經曆,被我任性的掐斷了和現實的聯係。
  他的手指輕輕的撫摸我的頭發,發絲之間還有一絲的艱澀,我頭一偏,那縷頭發纏繞在他的手指間,他衝著我笑笑,“怎麽了,想什麽呢?”
  我張了張嘴,什麽都沒說出來,隻是悄悄的貼近了他的身子,我耳際的一縷縷長發,橫七豎八的滑在他的手臂上,然後星星點點的水珠劈裏啪啦的墜落下來,全數的落到他淺色的襯衫上,很快就暈染了一大片。
  很有惡作劇的快樂。
  “這邊還沒擦呢,夕夕,別鬧了,不擦幹你會頭痛的。”
  “不要。”
  他坐了正,然後把我抱到腿上,“夕夕你這個小扭扣,別動,衣服上都是水,唉,別甩了。”
  “這樣才好玩嘛。”
  “你就知道玩,出院了就開始皮鬧了。”
  我伸出手摟住顧宗琪,問道,“我以前是不是也喜歡跟你皮鬧?”
  “不是,那時候你,懶都懶的理我。”
  “騙人!”
  “好了,好了,我騙你的,夕夕,我去換件衣服,袖子這邊都是水,很涼的。”
  他話音還沒落,他獨特的那尾音還沒有收走,就被我驟然的吻住,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可是那一瞬間,腦中隻有一個這麽念頭。
  “顧宗琪,我很想你,很想你。”
  想你在那些無望的歲月中給我的守候,讓我醒來的第一眼就能夠深深的愛上你,想你微微的翹起嘴角叫我“小扭扣”,想你很多,都不及親吻和擁抱的萬分之一。
  這場曖昧是我悄然挑逗起來的,這個吻不知道持續了多長時間,原本是我輕咬的啃噬,像是到處索取甜蜜糖果的小孩子那種的親昵。
  克霍斯後來卻慢慢的,他的吻,滾燙炙熱,氣息潮濕的像是清晨時候浸潤在薄霧的植物,慢慢的在晨光中舒展開來,然後用獨特的氣息,讓身體中某種欲念悄悄的浮現,不由自主的沉溺其中,我的呼吸全數被他奪去,腦袋因為缺氧變得一片混沌。
  唇齒之間,好象是水果糖的氣味,帶著薄荷的幽香,白粥的那股香濃的甜馨從唇舌之間湧出來,我一直覺得顧宗琪的吻是甜的,事實上,確實就是這樣。
  隱約中想起我們倆的初次,即使是這個看遍人體係統解剖學、局部解剖學和婦產科學的男人,動作那麽生澀,那次我疼的大喊,“顧宗琪,我要利多卡因鹽酸凝膠啊,你給我先開點過來。”
  他緊張的汗水,全數落在我的手臂上,濕滑潤膩。
  想到這裏我不禁噗哧一下笑出來,引得他離開我的臉龐,輕輕的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小淘氣!專心點。”然後又是深深的一吻。
  身體會有自然的反應,終於明白那股莫名親近的熟悉感來自何處,肌膚之親的痕跡,即使在記憶被遺忘之後,還是留有深深的刻痕。
  原來用一種方式遺忘,終究會用另一種方式記起的。
  他的動作很輕柔,脖頸上被輕輕的啃噬過,密密麻麻的烙下炙熱的痕跡,皮膚驟然的一涼,我還未來得及驚呼,整個人被打橫抱起來,並沒有預期中的局促不安,而是有了很多的期許,我悄悄的附在他耳邊挑逗,細數自己急促的心跳還有他紊亂的呼吸,“嘖嘖,顧宗琪,我好像是第一看到你這樣,這麽欲求不滿……”
  一瞬間,他的臉居然詭異的紅了紅,隨即我感到床深深的一沉,他的吻纏綿的落在我的嘴唇上,耳垂邊,我的臉頰上染上一層不自覺的紅潮,順著鎖骨一直蔓延而下,隻是覺得熱,燥熱而又燎原,和他那雙探索的手一起,在昏暗的晨光中,悄然的綻放。
  早上做這類事情,真是印證了那句古老的話“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子被鳥吃”。
  他的臉,落在薄薄光暈裏,線條柔和,眼梢微微斜飛,眼眸中是濃深的化不開的愛戀和情欲,有些像是廣告裏的巧克力醬,甜到讓人無法自拔,並且心甘情願。
  我和他肌膚大片的貼合,我感到身體的在他手下舒展開來,像是在土壤中迅速生長的藤蔓,攀到一麵朝陽的牆上,於是生生世世就要糾結在一起,肌膚之間滑膩的觸感,在光天化日下的水色亮光中,微微的泛出海邊沙灘貝殼的白亮。
  身體被這星星點點的火花激起來的是難忘的疼痛和痙攣般的喜悅,仿佛通過這樣的交換,生命就可以牢牢的嵌合在一起,可是怎麽也不夠,也不夠近,身體的貼合,無論如何都不夠近。
  若是靈魂可以契合,我情願,用半晌的神智去交換。
  身體的結合越來越緊密,血液在身體中四處的奔湧,唯獨腦中一片的空白,他動作很溫柔,一點一點的試探然後堅定的占有,好像一並連靈魂也牢牢的抓住。
  這次的體驗和記憶中相似,但是又不同,我很累,累到手臂重重的垂在床沿,但是意誌是清醒的,頭腦因為缺氧而無法的思考,身體的反應有些遲鈍,但是隨即又是被他牢牢掌控中,沉醉中眼前有星星點點飛翔的光線和他性感的眼睛,有些深陷在欲望中的失控。
  激情來的有些猝不及防,猛烈的有些幻滅,好像是秋日斜陽下的烈火,什麽都燃盡了。
  最後的所有的光芒都跌落在他的眼睛裏,細碎的好像是黑夜下海浪卷起的千層浪,每一層都是驚濤駭浪、洶湧波濤,於是愛意纏綿幻滅。
  好像是做了很長的夢,其實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被子和枕頭鬆軟馨香,還有顧宗琪身上熟悉的那種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幽香味。
  我睜開眼睛,忽然倦意都沒有了,腦中有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在腦海中成型,顧宗琪沒有注意到我忽然明亮的眸子,而我卻小心翼翼的又眯起眼睛。
  “顧宗琪,你早上沒有班麽?”
  他輕輕的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等下就去,不是你個小調皮鬼……”
  要是平時我一定會纏著他留他好久,可是現在我巴不得他快點離開,我撐起身子,抱膝坐起來,“不是我的錯,好了,你快去吧,不然你們主任又要說了。”
  他看了我一眼,笑笑,“你是趕我走的嗎?”
  “是啊!我都是為了病人著想的。”
  他起身換衣服,我趴在床沿,手下悄悄的移到了放在一旁的外衣上,勾出手機,然後很小心用盡所有的力氣的按下,“我要見你,二哥,我都記起來了。”
  發送到秦之文的號碼上。
  顧宗琪穿戴好了,然後忽然他轉過身來,從床頭的櫃子裏抽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我愣了一下,想起來了,那枚曾經讓我記掛了很久的戒指,其實跟我的是一對。
  那我的,是不是就在這裏麵。
  可是我卻不能告訴顧宗琪,我已經全部想起來了,隻好傻愣愣的看著他把那枚素淨戒指套在我的中指上,“這是我的?以前的?”
  他點點頭回答,“恩。”
  素白的銀色在手指上閃耀,平和而安寧的光澤,我問,“那你的呢?”
  他掏出錢包,小心的打開裏麵的夾層,那枚男款的戒指就在裏麵,他跟解釋道,“夕夕你知道我們上班不準帶這些,所以隻好放這裏了。”
  “你一直都放著?”
  “恩。”
  “以後也一直放著麽?”
  “恩。”
  “顧宗琪,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一瞬間,他有片刻的失神,然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隻是悄悄的扭過頭去,掩飾一些什麽,“夕夕,我去上班了。”
  我應了一聲,把臉頰貼在他的頸側,他輕輕的吻了我一下,不知道怎麽的,我們明明在一起,卻讓我突然覺得心慌而悲傷。
  門輕輕的被關上,屋子裏半晌的寂靜,然後手機的屏幕的忽然亮起來,“你醒了嗎,康複的不錯,喻夕,你要見我嗎,我在秦之文的家裏,你過來吧。”
  “其實,我早就想用二哥的身份見見你了。”
  穿好衣服,我打車去秦之文的家裏,太熟悉的地方,以至於那些回憶排山倒海的湧出來,身體的每處都在熟悉的氣息中疼痛的難忍,壓抑卻沒有眼淚可以流盡。
  我幾乎是用左手握住顫抖的右手,打開門鎖,那是打開遺忘的鎖匙,然後用手去觸碰心底的痛楚,是內心的禁地。
  滿屋的白光撲麵而來,一瞬間,我似乎看到了交錯的光影之下,秦之文瘦瘦的肩膀,眉眼有些肆意的料峭,笑著對我說,“夕夕,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錯過了那麽久,逃避了那麽久,我終於站在這裏。
  屋子裏安安靜靜的,所有的窗戶都大開,冷風颼颼的把茶幾上的幾張紙吹的翩然而起,牆壁是白色的,沙發也是白色的,我好像身處在一個白色的天堂。
  卻沒有天使的救贖,隻是一地的寂寥。
  我試探的喊了一下,“二哥,二哥,你在嗎?”
  沒有人回答。
  茶幾上的白紙,在地麵上打著旋,我走上前撿起來,看了一眼,再也不能言語。
  “二哥,我還沒有親口叫過你哥哥,但是可能已經沒有機會了,我現在已經無法親自給你發郵件,這是背著夕夕我口述給她幹爸的郵件,也許你收到的時候會晚一些,這也是我可以寫給你的第一封也是最後一封郵件了。
  我們認識了時間很久,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有你們的存在,可是我怨恨那樣的家庭,自從那次你出現我眼前,我們之間的關係更像是朋友,但是我這次請你站在親人的立場上耐心的傾聽我最後的遺言。
  我不是個負責的男人,起碼在以後的日子裏,我將丟下夕夕一個人獨自麵對生活,我不是不痛心的,我現在已經失去了可以給她未來的力量,而我與你們又認識的太晚,讓一切都失去了變換的餘地。
  自從我住院開始,我一直瞞著夕夕,直到最後一刻瞞不住,所有的消息泄露出去後,她出現在我麵前,這帶給我的不是開心和喜悅,而是無止盡的傷痛和寂寥,我醒來的時候,已經距離我突然暈倒有將近十個小時,醫生說按理不會是這樣的現象,但是也許我就是這個個例了。我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夕夕,她都沒有哭,隻是用平靜的眼神注視著我,一句話都不說,我知道是我瞞她在先,所以我隻好寬慰的衝她笑笑,希望她不要介意我的隱瞞,可是我覺得我一定比哭的都難看,因為我幾乎都失去了擺出麵部表情的力量。
  可是夕夕,當她看到我這樣的無奈之後,終於哭出來,她趴在我的床邊一直在哭,她在說什麽我都沒聽到,隻感覺得到她在哭,我更是沒有辦法阻止她,隻有讓她哭,最後她是被醫生抬走的,因為整個人精神恍惚虛脫了。這樣做的原因很簡單,我不能讓她帶著對我的念想生活一輩子,所以我讓她一次悲痛到底然後把心底對我的念想徹底完結了,我知道這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還是要這樣做,這也是我僅能做的事情了。
  二哥,我的任性是不是會害了她,我自己也不知道。
  後來她醒了,就跑過來繼續守在我的身邊,她還是倔強而又平靜的看著我,那樣讓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我的病情,長這麽大第一次我無法對她開口,她隻是問我有沒有想吃的東西,叫我小蚊子,跟我說她看了一本很糟糕透頂的書,叫《佳期如夢》。
  她還是那麽愛哭,說起這本書時候,是笑著哭的,她說世界上怎麽會有那麽荒謬的故事呢,阮正東離開,尤佳期回到自己的世界。我卻笑,心底在默默的流淚,現實中我也要離開,但是夕夕,我了解她,她是回不去的,她已經走得太遠了,這裏太遠,在這裏她這個小路癡是不會回得去的,她會迷路,可是,能帶她回去的我馬上也就要離開她了,而我無法原諒的是,是我一手把她推到這裏的。
  不是,或許還有另外一個男人,他叫做顧宗琪。
  他對她,那種關心很微妙,夕夕每每在我床邊睡過去的時候,我卻因為疼痛而驚醒,這時候有一個男人會把她抱到醫生休息室裏睡覺,後來,夕夕哭暈的時候,我清楚的看到那個男人的樣子,眼神裏有跟我一樣的絕望和傷痛。
  那時候,他一定是真心的。
  可是,我真的不想,一點都不想把夕夕讓給他。
  原諒我這樣絮叨,那是因為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可是我迫切的想要記錄下來我們之間的點滴,作為我最後的懷念。
  夕夕和我都很苦,外人羨慕我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其實不然,那是因為從小我們隻有彼此。夕夕的爸爸媽媽都有自己的事業,還有一個備受寵愛的小妹妹,她在家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而我,是一個沒有人願意收留的孩子,其實,我從來沒有主動跟養父說過話,他們隻是我名義上的父母,你知道我們的爸爸媽媽也甚少管我,所有人都覺得我是累贅,所以我們就被這樣送到德國,有保姆看護的兩個小孩子,生活在相對封閉的空間中,上學也是如此,有人接送,我們仿佛被軟禁一般。還記得剛去的一段時間,夕夕每天都仿佛受到驚嚇一般不停的哭,我們隻有彼此,所以我們之間的習慣不同於其他青梅竹馬之間的習慣。
  這個半年之中,夕夕又失去了撫養她長大的奶奶,這是對她最好的人。如今,她比我要不幸,我馬上就要擺脫了這個令我厭惡的身世和軟禁,但是卻帶不走她,還要留她在這裏繼續生活,生活在一個對她沒有寵愛和關心的環境中。我的夕夕已經都那麽大了,小女孩要是在古代都嫁人生子了,但是在我的眼中,她還是孩子一個。
  如果你現在問我是否緊張,我會回答緊張。如果你問我是否害怕,我也會回答害怕。沒有人在死亡麵前會坦然。我了無牽掛,卻無法放心夕夕,我們相依為命這麽些年,最後陪她的卻注定不會是我,我一手培養起來的女孩,我寵愛的公主將來會不會有好男人來愛她,這些都是我現在在考慮的事情,你要我如何放心。
  二哥,在寫信的時候我的心情其實是平靜的,但是現在,我淚流滿麵,因為我看不到夕夕的未來,我不甘心,要我怎麽辦,怎麽辦?難道因為我要她避免在幼年承受的傷痛,就要讓她在我死後要加倍嚐嚐嗎?不甘心,從我知道癌細胞已經擴散的時候我其實就開始不甘心了,可是我的力量無法與命運抗爭,所以我隻能在沒有人的夜晚一個人哭,作為男人我不該有淚輕彈,但是作為夕夕最親近的人,我沒辦法做到。
  昨天,我告訴夕夕,我不要葬在這裏,把我的骨灰撒了,這個事情我可以做主,就讓我為自己做主一次吧。夕夕一下子就哭出來了,然後輕輕的問我,難道一點念想都不給我留下嗎?骨灰也要撒了,那我的身邊還能有什麽,你走了,我本來就是一個人了,現在竟然連骨灰都要撒了,難道以後你都不要我了嗎?小蚊子,你帶我走吧,不然留下我,你要我怎麽辦?然後就默默的開始流眼淚,我的心上仿佛紮了一根刺一樣,麻木但是還可以感覺得到鑽心的疼痛,我裝作不在意的說她小說看多了吧,怎麽台詞都這麽耳熟!很久之後她擦幹眼淚說不小心被我看透了,裝深情失敗了,然後就出去了,我知道她出去就暈倒了,是被抬走的,但是我要裝作不知道,裝作沒有看見她手上的針眼。我已經停食了,她也停食了,可是我有營養液……她卻什麽也不吃,這樣讓我無能為力。
  這樣的結局是已經無法改變了,我縱然不甘,縱然不放心,縱然不舍得,也無濟於事,從我離開的那一天起,將是夕夕開始踽踽獨行的開始,直到遇到一個肯為她付出一切的男孩子,那樣我一定可以瞑目了。
  我不擔心,夕夕是個優秀的女孩子,即使脫離了父母她也可以自己很好的生存下去,加上我留給她的,在她有生之年,我自信,我為她已經準備了供她過相當富足日子的資本,而她所失去的隻是我,而且這個傷痕將會很難愈合,我不知道她會變成什麽樣的,她那樣恍惚的神態和在我麵前那種強顏歡笑,我已經不能去思考她即將承受的傷痛了。
  我忽然想,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另一個我就好了,可以假裝陪在她的身邊,假裝永遠不曾遠離,可是,除了我還有誰能給她那種熟悉的感覺。
  我隻是希望,她能夠好好的,或者說你們大家都好好的,不要為我傷心,我忽然希望,夕夕能夠忘記我了,或者我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那麽現在她一定會很快樂。
  一口氣說了那麽多,有一種交待後事的感覺,沒關係,其實這就是交代後事,我要坦然,這樣,在離開的時候我可以微笑著消失在她的眼中。”

  番外
  我一向是厭煩醫院,尤其是陰氣實在很重的,而且那些不好的鬼故事,都是從醫院裏流傳出來的,對了,還有醫學院,有泡著屍體的福爾馬林缸子,半夜時候會有竹竿似的手趴在缸子上,眼眶和枕骨大孔慢慢的流淌著液體。
  都是謠言的製造地。
  還有一群嘰嘰喳喳的醫學生,總是麵不改色的討論那些讓人很無語的話題,比如跳樓自殺的人摔倒地麵上是脾髒先破裂還是在半空中就已經因為腎上腺激增被嚇死了,或是像豆腐花一樣的癌變髒器,他們總是喜歡在飯桌上討論這類話題,所以看到醫學部的那群小瘋子夾著揉成一團的白大褂,散發腐爛變質的實驗室味道出現在食堂的時候,我們總是會遠遠的避開。
  還有他們會很積極的組織一些無聊的活動,讓我這個連傳單都不願意用手去接一下的人很是惱火,因為那群尚德濟世的孩子總是鍥而不舍的跟著你,“同學,今天是世界無煙日,今天是世界睡眠日,今天是艾滋病防治日……”
  天天過節,就是不放假,那有什麽慶祝的意思啊。
  我就是在艾滋病的紅色絲帶飄滿整個校園的時候,遇見了顧宗琪,那時候那個醫學部臨床八年製的小朋友拿著筆,追著我說,“同學,請你簽名,請你配合我們工作。”
  那時候我感冒,遭遇了人生曆史上第一次流感的侵襲,頭昏腦脹中,覺得他們又煩又吵,於是我就抓過筆,在紅色的卷軸上,畫了兩個方框。
  想想覺得不是很好看,我又添了幾筆,變成了囧囧,然後我把筆一丟,就準備離開,這時候旁邊有人驚喜的叫到,“啊,顧老師!”
  簽名活動前的學生食堂裏有連鎖餃子店,所以很多老師都會來這裏吃飯,見到一兩個饞貓也是很正常的,可是沒見過這麽饞貓的,左手裏提大包的一次性餐盒,大概有五盒,我一時間沒管住自己的嘴巴,立刻就把內心的感想說出來了,“靠,飯桶。”
  我跟自己說話的聲音,真的很小很小,食堂熙熙攘攘的人流,怎麽都應該是把我的聲音深深的埋葬了,偏偏對上一雙好看的眼睛,滿含笑意。
  那個男人比我高了一個頭,我在女生中個子已經算是高了,很少有需要我仰視的高度,可是眼前這個不僅需要抬頭,還要斜眼。
  因為很好看,是眉清目秀的那種溫和相,眉眼之間盡是風輕雲淡的坦然,好像是草原天空中上大片大片橫亙的雲朵,安定平和好似深海的蔚藍的波濤,安靜的把人包圍。
  尤其是那雙眼睛,生的好似會說話,像是盛在玻璃杯中的純淨水,微微的一晃,就折射出剔透的光澤,明晃晃的卻又不會溢滿出來。
  他隻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又笑了笑,我卻被這一笑嚇的縮了回去,麵無表情的超級淡定,內心已經波濤洶湧的前浪死在沙灘上,一浪還比一浪浪。
  我抬起眼睛,翻了翻,原來我是悶騷啊,悶騷啊。
  於是我故作淡定的甚至有些清高的從他身邊走過,心裏像是剛烤熟的豬扒鐵板燒,澆上番茄汁還嘶嘶啦啦的作響。
  大抵就是我見到顧宗琪的第一印象,帥哥一隻。
  爬回床上睡覺,難受的想立刻去死,睡的恍恍惚惚的時候電話響了,是我幹爸的,他問我,“呦喉,你也生病了啊,染的是什麽流感病毒,禽的還是獸的?”
  我一直覺得我幹爸是個烏鴉嘴,等那幾年禽流感和豬流感風靡的時候,我才恍然,原來那些糟糕的疫情,都是他詛咒的。
  “禽獸不如的。”還沒說完,我又結結實實的打了一個噴嚏,“我要死了,你找我啥事?”
  他說,“沒事,昨晚你幹媽想讓你過來吃飯的,你說生病了,我今天就來問問,你幹嘛幾天了,怎麽還沒好啊,要不下午過來看看好了。”
  “不是感冒沒辦法治麽,隻有自愈?”
  他沉吟了一下,“看中醫內科啊,抓幾副藥吃吃沒準就好了,我來看看,哦,這個,你下午上班時候過來吧,黃教授出門診,我跟他打聲招呼。”
  我說,“行,不過得給我治好了,治不好我會投訴的。”
  我幹爸無語了,“你這孩子……”
  然後我把電話一丟,整個人又栽過去了。
  下午的時候看完病,提了一袋子免煎的藥包去我幹爸那裏,上電梯的時候,前麵兩個實習小女生嘰嘰喳喳的,電梯裏除了我還有一個戴著口罩的高個子醫生,穿著一絲不苟的白大褂,我掃了一眼,然後就聽到走廊那邊有人喊,“等等。”
  可是那兩個聊的正歡樂的實習生沒聽到,就聽“哐當”一聲,一個胖子被即將關閉的電梯門夾住了,身體兩側嚴重走形,像是一隻被擠壓的大土豆。
  我無奈的翻翻眼,想笑又不敢笑出來,站在電梯口的女生連忙道歉,“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遭遇讓胖子先生很不爽,大概他都以為醫院是天堂,醫生是天使,他是上帝,於是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操,他媽的耳聾了……”
  可是那兩個實習生依然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並且很興奮的從五樓下了。
  淡定的讓人發指。
  但是我卻不爽了,翻了白眼,眼睛一斜,就直勾勾的輕蔑的看著胖子先生,邊看我還邊想,夾了一下有鬼好叫喚的,又沒夾到延續你家香火的那根柱子,搞不好就是唇膏,還叫的跟豬發情似的,反正那時候我的眼神就盡及了鄙視輕蔑之意。
  終於,那個胖子受不了了,看了我一眼,有些心虛,然後把目光移開,過了一會又看了我一眼,發現我還在看他,連忙解釋,“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好……”
  心情不好跑過來撒野就是有病,狂犬病,我翻了一下白眼,看電梯停下來,跨步就出去,跟著那個戴口罩的醫生也一起。
  我忘記看電梯顯示的層數了,於是我看著一模一樣的布局的病房,跟肝膽外科一樣於是自言自語道,“靠,幾樓啊,看都沒看就下來了。”
  一個好聽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這層是普外科,你要去哪裏?”
  我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肝膽外。”
  “樓上,樓梯在左邊。”
  “哦,謝謝。”我掏出麵巾紙捂住了欲窮千裏目的鼻涕,未來得及看那位好心的醫生一眼,匆匆忙忙拎著袋子跑上去。
  留下一聲細微而幾乎不可聞笑聲。
  看到我幹爸,他辦公桌旁邊的大桌子上橫七豎八的丟了很多白大褂,一看都是實習生的,還堆了兩個連鎖店餃子的餐盒,我一下子就想到那隻帥哥飯桶。
  “開了什麽藥的,給我看看。”
  我瞥了我幹爸一眼,“幹嘛,你又不是學中醫的,給你看你也不懂,你們中午吃餃子的啊,真是奢侈,鮮蝦香菇的漲價了。”
  “樓下普外送過來的,主任上台了,餃子不吃就要爛的,就分過來了。”
  “對了,夕夕,給你介紹個男朋友怎麽樣?”
  我眼睛一亮,“帥不?”
  “廢話!”
  “學醫的?是醫生?”
  “我們醫院普外的,年輕俊才,日本留學回來的。”
  “那算了。”
  “幹嘛?”
  我撇撇嘴,“我才不要醫生呢,有病,睡覺不關手機,睡一半的時候忽然唱到‘我家大門常打開,開門容納天地’,這樣下去肯定會神經衰弱的。”
  “嘿,你不是一直喜歡醫生的嘛,前麵那個臭小子不也是學醫的?”
  “別跟我提他,掃興,我找學醫的我自虐啊。”
  那時候流行點名遊戲,校內裏亂七八糟的問題都是,其中有一道題可損了——“你最可能跟學什麽專業的人結婚”,那時候我毫不猶豫的寫道,“肯定不是學醫的”。
  後來這個問題被我很多學醫的同學看到,他們很幸災樂禍,“喻夕,小心變成醫學生體質,將來結婚時候的老公就是醫生,看你就哭不出來了。”
  那時候我很輕鬆的想,怕啥,說出來就不要怕詛咒,詛咒多了,也就習慣了。
  為了加強力量我特地加了一句讓我後悔終生的,後來被我幹爸拿出來經常調笑我的話,“我可不要找學醫的,小狗才找呢。”
  “好吧,不想就算了,你好好回去吃藥吧。”
  感冒痊愈的時候,紅絲帶已經慢慢的消失在我的視線裏,站在耀眼的陽光下,好像身上的黴氣都被驅除了,而我又開始想念食堂連鎖店的餃子了。
  排隊是世界上讓我最惱火的事情,尤其是經常有人湊到熟人麵前無恥的遞過飯卡讓其代打的時候,我都會很鬱悶的火冒三丈。
  已經是第三次長相醜陋的男生湊到我前麵,努努嘴巴說,“全肉的,打十塊錢的。”
  為了避免禍從口出,我學著QQ表情裏麵那個“鄙視”的樣子,伸出食指往地麵上指了指,算是表示我的強烈的鄙視,剛縮回手,就看到一雙眼睛好奇的盯著我。
  又是飯桶帥哥,來吃餃子了,還排在隔壁的隊伍裏,他隻是淡淡的掃過我,連我自己都心虛的攥緊了手心,然後淡定的看著餃子。
  而旁邊的對話悄悄的鑽到我的耳朵裏,“顧老師,你也來,來吃餃子啊?”
  怎麽聽的很耳熟的聲音笑道,“打包,給帶回去的。”
  “顧老師,臨床醫學概論的外科考試畫不畫重點啊,都要考試了!”
  我悄悄的斜起眼睛偷瞥了一眼帥哥,他跟站在後麵的一個男生說話,態度很溫和,“外科考試要重點嗎?學的時候就應該心裏有譜了。”
  我“哼”了一聲,心裏淡淡的鄙視那些醫學生,什麽都要畫重點,解剖組胚寄生蟲也算了,可是問題是將來的病人又不是隻會得那些“畫重點”的病,出去還是廢柴一隻。
  “食管癌,胃癌,腸梗阻,結腸癌,直腸癌,闌尾炎,急性化膿性腹膜炎,急性胰腺炎,慢性胰腺炎,胰腺癌,腹外疝,我上課的內容就這麽多而已。”他淡淡的笑起來,“回去把都背出來就行了。”
  我估計那時候不光是我,其他的人都被鎮住了,不是被震住了,是被噎住了。
  這個老師一定是腹黑,我在心底默默的盤算,表麵純良謙和文質彬彬,其實是一隻大惡魔,內心有無窮無盡的黑暗和邪惡,專門來折騰學生和周圍人的。
  但是後來的接觸,我才知道,原來顧宗琪天性就是嚴謹認真、一絲不苟的做派,有時候喜歡較真,有時候會太過於固執,根本不是什麽腹黑,就一個單純不過的人而已。
  隻是那時候我不知道,打完餃子轉身正好看到一個學臨床五年的同學,邊走邊聊,就說到剛才那個“顧老師”,我說,“小老師臉長的白白淨淨周正的很呢,你們什麽態度?”
  臨床那群小學習瘋子肯定學傻了,“什麽什麽態度,態度端正好好學習。”
  我隻好跟他解釋,“你們覺得那老師咋樣?”
  “好啊,好老師。”
  我依然在循循誘導他,“除了好呢,有沒有什麽八卦消息?”
  “沒有。”回答的依然那麽幹脆。
  我開始懷疑這位同學不是學臨床而是學影像的,他瞥了我一眼,“我說喻夕,你要是有興趣就去我們學院聽課算了,好像大四下午正好有一門外科學,你要去不?”
  想到帥哥,我就開始口是心非了,“靠,我可對那老師沒興趣啊,你曉得我對學醫的都沒興趣,唉,你別這樣看著我,真沒有。”
  他依然懷疑的看著我,“沒事,我們學院百分之八十女生都有興趣,他是東華醫院普外的,給我們上外科的,給臨檢上概論的,反正我就知道那麽多了。”
  然後他很憐憫的看了我一眼,“沒事,童若阡被發配市中醫院實習了,你短期之內可以放心的進出我們學院。”
  “靠,我什麽時候要去你們那裏聽課啊。”
  “女人,總是口是心非的動物,走了走了,下午還要去創骨。”
  “唉,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麽犀利啊,太打擊人了!”
  “打擊嘛?哎呀,對不起,習慣就好了,真走了。”
  下午睡醒的時候,我躊躇了一下真的跑去醫學部那邊,我們學校的醫學部是一個很獨立的學院,有些對外隔絕的意味。
  很久沒來了,自從跟童若阡分手之後,這裏就是我心裏的一根刺,每次看到熟悉的課桌和走廊牆壁上的告示,我都覺得某種窒息。
  一般臨床都是上大課班的,我仔細注意來來往往的醫學生手裏拿的書,看到跟磚頭一樣厚實的藍白色的封皮,上麵有“外科學”的字樣,連忙竄了進去。
  我第一眼就看到站在講台上的那個帥哥老師,他正在拷課件,講台上有兩三個小女生圍在那邊說話,他隻是淡淡的笑,小聲說兩句話,我看到課件上麵他的名字——顧宗琪。
  還有很難看的東華醫院的標誌。
  說實在話,他講課不是很出眾,起碼沒有我們學院那群吹水的老師那般胡扯亂拉,但是很嚴謹,連課件都做的一絲不苟,還在黑板上寫板書,一手漂亮的粉筆字,飄逸靈動。
  五月的天,晴朗的天空中,幾縷淡淡的雲朵漂浮其間,大片的蔚藍色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落在我的眼睛裏,暖風熏的我有些昏昏欲睡,手邊有沒有書,坐的也偏僻,腦子就不由的開始六號,就聽見那個老師問道,“腸梗阻四大臨床症狀,是什麽?”
  條件反射的,我就跟平時上專業課一樣隨便回答,“痛!”
  這個字剛說出口,很多人,幾乎是大半的學生都看著我,很怪異的眼神,還很不屑,我渾身的毛就豎起來了,眨眨眼睛在心底小聲的嘀咕,“我說錯什麽了?”
  “這位同學說的沒錯,是痛,還有另外的三個,漲,吐,閉……”
  我無奈的白了一眼,“沒說錯嘛,幹嘛這麽怪異的看著我。”
  後來我才知道學醫的那群小瘋子,上課時候除了沉默的聽,就是沉默的寫筆記,要是有人插嘴或是講話,絕對會被集體秒殺的。
  果然是一點都不和諧的課堂氣氛,我們專業上課,吃飯睡覺打遊戲聊天照相,啥都有,雅典學院,百花齊放,堪稱和諧一枝花。
  終於把這堂課熬完了,倒是學了不少知識,起碼知道疼的時候要去醫院,不能白白葬送自己的小命,我慢悠悠的伸了一個懶腰,剛站起來,就聽到前麵有人喊道,“同學,顧老師喊你!”
  我嚇了一跳,抬頭對上帥哥老師的眼睛,躊躇了半天晃了過去,他笑眯眯的看著我,問,“你不是這個班級的吧?”
  我很鎮定的“恩”了一聲,“隨便過來看看。”
  “能聽的懂不?”
  “還好了,我覺得這東西,不能聽多。”
  他很好奇的問,“為什麽?”
  “你不覺得聽多了就會質疑自己有了跟這種病相似的症狀,我以前來聽什麽軍團菌肺炎,那時候正好感冒咳嗽,真的是自己被自己嚇到了。”
  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往上輕輕一挑,眼波流轉,“你經常來竄課?”
  “還好了,沒事就過來聽聽,算是健康保健課。”
  “你是什麽專業的?我們學校的?”
  我微微的皺起眉頭,本能的,我很排斥別人那麽直接的問我專業和名字,這個帥哥老師顯然有些觸犯了我的底線,也許是我宅的太久了,很久沒跟男生說話了,這樣理所應當的問題,對我來說都有些敏感。
  頓時好感全無。
  於是我說,“我水星的,俗稱水貨,來地球留學的。”
  他愣了一下,臉上還沒來得及有任何表情,我轉過臉去,施施然走了。

  番外2
  從醫學部出來的時候,初夏的天邊泛著微微的晚霞,白色的流雲疊染在淡粉的霞光中,學校的廣播在一遍遍的放著王菲的《給自己的情書》。
  “寫這高貴情書,用自言自語,作我的天書,自己都不愛,怎麽相愛……”
  我也跟著輕輕的哼出來,然後掏出手機發了個信息給某位在中科院讀研養魚的女人,“今天有一個帥哥跟我搭訕了,他問我是那個學院的。”
  “做夢吧,你這麽遲才起來?”
  “沒有,是真的,你就嫉妒我吧,不過我那時候表現的很具有攻擊性。”
  “撲倒了?壓上去了?”
  “你正經點好不好啊,我是說,那時候我很不爽,刺了他一句我就走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反正就特別反感別人問我叫什麽,哪個學院的,跟查戶口似的。”
  “你作不作啊?”
  我盯著短信,眼睛直勾勾的看了一會,想了想還是回到,“我真他媽的真作!”
  晚上回宿舍我把這件事跟秦之文說了一下,他小心翼翼的不觸及我的傷痛的幫我分析,他說,“你宅太久了,出去多交交朋友什麽的,有利於恢複。”
  “沒興趣。”
  那時候我正在看棒子的一部老電影,很白癡的套路而且很黃很暴力的劇情,《色即是空》,裏麵那個癡癡傻傻的男主看到漂亮的女主就行為瘋癲了,幾乎變成一個隻用下半身思考而且似乎思考的還不怎麽高明的動物,笑料百出,而且讓女主厭惡,讓觀眾嫌棄。
  於是我問秦之文,“色即是空看過沒?”
  “看過,怎麽了?”
  “小蚊子,我看著那個男主就覺得一個男生跟一個女生鍥而不舍的搭訕說話就是有企圖有目的的,而且死皮賴臉的讓人厭煩,這樣的男生,會讓人覺得很cheap吧。”
  他頓了頓回答,“哦?如果那個帥哥老師追你呢?”
  “我也會覺得他很cheap吧,是不是我真的很作,可是我真的很討厭人家這樣,人都是有自尊有驕傲的,可是為什麽就為了另外一個人可以放低身段自降身份呢?”
  “那按照你這麽說,每個人都應該驕傲的俯視別人,矜持的等別人放低身段,可是偏偏卻又瞧不起放低身段的那個人,這樣下去,就為了那麽點驕傲,都沒有人談戀愛了。”
  “可是……”
  “要是我去追你呢,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cheap?”
  “這是不一樣的嘛。”
  “戀愛中的兩個人,總是有一個人愛的多,付出的多點,但並不是誰的感情更加的cheap點,你覺得他cheap是你覺得他不夠好,不夠你的標準,才會去嫌隙他,才會去覺得他放下身段的姿態很cheap,這些都取決於你的心態。”
  然後秦之文又笑道,“夕夕,我發現你還真不能讓男生去追你,你自己搞到手的比較有樂趣。”
  “我怎麽會自己去追男生呢?”
  “話不要說的太滿啊,沒準以後你就糾結上哪位帥哥就由不得你了。”
  忽然一陣冷風詭異的吹來,我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小蚊子你真是烏鴉嘴,我也覺得嘛,這個勞動最光榮,自己到手的比較好。”
  “不過你說,我要是那個女主,怎麽也不會因為感動而喜歡上男主的,感動的東西,不過是一瞬間的,感情就能靠感動依賴生存,那麽也不會長久吧。”
  很久那邊都沒回話,我也就自顧自的看電影去了。
  大概一開始,我就是一個這樣一個帶著有色眼鏡看人的驕傲女生,還有點清高,這些都是深藏在我身體內不討人喜歡的因子,然後顧宗琪一出現,通通的被激發了。
  那時候我還沒想那麽多,直到我後來默默的看著顧宗琪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的姿態,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卑微而且哀傷。
  大概這就是我報應。
  日子平平靜靜的過了幾天,我也沒再去醫學部也沒有去連鎖餃子店,好像一切都像是天空下美麗的肥皂泡一樣,轉瞬即逝。
  那天我老板正在歡快的說查德萊夫人的情人,一群人,男男女女坐在階梯教室裏看世界上最正經的藝術黃片,美其名曰追求愛情和性,剛開始看的時候還挺興奮的,後來就覺得索然無味,我師兄坐在我旁邊,已經開始用手機上網看大盤。
  恰好秦之文發信息給我,“夕夕,我二哥回國了,大家出去聚聚,我去接你吧。”
  我笑逐顏開的答應了。
  這麽多年,我隻模模糊糊的見過他二哥兩麵,都沒有單獨說過話,要是說在冷漠的家庭中,能給秦之文最後一絲溫暖的就是他的二哥了。
  約的是郊區的一個水庫,風景很好,而且農家樂做的非常精致,這個城市裏麵有頭有臉的人都會出現,我幹爸有時候也會扛個魚竿去發泄壓力。
  那天的天空,純淨的透亮,湛藍色的天際,有些顏色的漸變,由近到遠,透亮的深藍纏繞著淡暗的白藍,融在天際交接處,空曠深遂的蒼穹,幾朵絹帛似的雲悠悠的漂浮著。
  還有遠山,層層疊疊在天際,有荒野的濃綠鋪成開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秦之文的二哥,那麽近距離的。
  幾乎跟秦之文一模一樣的臉龐,隻是眼睛相差的不少,他的眼角圓潤的很是富態,不像秦之文的那種料峭淡漠,大概小時候還未長開就有如此明顯的差距,從麵相上來看,也不難想象為什麽他們的親生父母要遺棄這一個留下另一個。
  他聲音有些低沉,像是軟沙摩擦,語速也很慢,“是喻夕吧,你好,我是任之寧。”
  我笑起來,大大方方的打了招呼,“二哥你好。”
  他亦笑笑,看我的眼神有些審視的味道,隨即恢複常態,他語氣溫和,“叫你夕夕可好?”
  我居然愣了一下,連忙說,“隨意隨意。”
  不知道怎麽的,我看見那張酷似秦之文的臉,就不由自主的發愣,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有隱約要把他們搞混的錯覺,水庫的樹木茂密,陽光交錯的在我手上打下陰影,然後我看到任之寧微微的眯起眼睛,眼角斜飛,一瞬間,我差點脫口而出喊他小蚊子。
  一群人都是點頭之交,但是氣氛還算好,熱熱鬧鬧的吃飯,席間男人們喝了點白酒,秦之文和二哥坐在我旁邊,我看到秦之文拿起酒杯,湊到嘴唇下,皺了皺眉頭,然後一飲而盡。
  頓時臉色就有些異樣,我悄悄的問,“小蚊子,不舒服嗎?別喝了。”
  他搖搖頭,“沒事,早上沒吃飯,可能有些不舒服。”
  我把他酒杯搶過來,然後笑道,“你別逞強了,這樣吧,我代你。”
  大家哈哈大笑,原本這種場合是不放過秦之文的,但是礙於二哥的情麵都沒有說什麽,可是漸漸的我發現坐在旁邊的秦之文有些不對勁,他原本就很白的臉龐,透出一股病態的蒼白,額頭上有冷汗慢慢的冒出來,然後就看他站起來跑去洗手間。
  任之寧也立刻站起來,“我去看看。”
  飯桌上的氣氛稍稍受了點影響,我吃的有些心不在焉,等了好久都不見他們回來,於是也走出去找,我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秦之文和二哥,而是散落在盥洗台上的紙巾。
  沾著絲絲的血跡。
  還有一團的大片的血漬被扔在垃圾桶裏。
  一瞬間我就懵了,傻傻的看著秦之文,他似乎也被我嚇了一下,半天虛弱的擠出一個笑容,“可能是喝酒喝的太多了。”
  “去醫院啊!”仿佛有一隻手遏製在我脖頸間,連呼吸都變的艱澀起來,“小蚊子,去醫院,二哥,送他去醫院啊!”
  然後我看了一下,都是暗紅色,看樣子是嘔血,不是咯血。
  任之寧看了我一眼,扶住秦之文,“走吧,你都搞成這樣了,再多吐兩口都要沒命了,別磨磨唧唧的,夕夕,你是留下來,還是跟我們去東華醫院?”
  “去,去醫院,我給我幹爸打電話。”
  在我印象中,秦之文的身體一直很好,幾乎沒生過什麽病,我隻是一瞬間的被那些血嚇到了,隨即就恢複了平靜,憑著以往的經驗,心想他的病差不多就是胃十二指腸潰瘍,嘔血是表現之一,治療後很快就會好轉的。
  我也沒想太多,急診的醫生顯然也沒想很多,初步的結果是消化性潰瘍,開了個檢查,然後留院觀察,如此折騰了一下,一天就緊張的過去了。
  看了床頭的點滴,慢慢的滴注下來,我不住的打趣秦之文,“病蚊子,我等了二十幾年終於看到你今天這幅衰樣了。”
  他用力的扯了扯嘴角,“是啊,我有生之年的醜樣都被你看盡了,你說怎麽辦啊?”
  我笑嘻嘻的沒心沒肺的,“沒事,那你再接再厲的再醜下去吧。”
  他輕輕的閉上眼睛,小聲的說,“夕夕,我想睡一會,不早了,你先回宿舍吧。”
  我悻悻的“哦”了一聲,“那我走了,明天來看你。”
  乳白的燈光下,他的臉色有些虛妄的透白,眼睛緊緊的閉起來,睫毛有些顫動,像是一隻受驚的蝴蝶,我看的覺得難受,連忙匆匆的告辭。
  任之寧送我回宿舍,一路上我們話很少,也是他問我答,對他,我總是有一絲的芥蒂,站在宿舍樓下告別的時候,他忽然問我,“夕夕,你有男朋友嗎?”
  我頓了一下連忙否認,“沒有,還沒有。”
  他笑起來,圓潤的眼角又變成那種斜飛向上的,昏暗之中影綽綽的看不真切,然後他順手摸摸我的頭發,“早點睡覺吧,別想太多。”
  他的手心有些冰涼,我模模糊糊的應了一聲“哦”就鑽進了寢室。
  第二天早上我打了個電話給秦之文,沒人接,我發信息跟他說我要東華醫院看他,很久才有回複,“夕夕,剛才辦理出院手續的,沒看到,我沒事了,馬上要出去一趟。”
  我頓時就火了,“你要不要命啊,回去給我躺著!”
  “嘿嘿,沒事沒事,夕夕你真是嘮叨的跟八十的老太婆似的,我跟二哥在一起呢。”
  想起任之寧那副大智若愚的樣子,秦之文由他照看我沒來由的放心了,“那你好好照顧自己,我去上那個該死的翻譯課了。”
  宅女的日子就像千篇一律的書頁,每天百無聊賴的翻過去,依舊是一樣的內容,睡覺吃飯上課看動畫片混壇子。
  那些藏在陰影中的玩笑,人生的悲劇,會時不時的跳出來捉弄一下世人。
  那時候我正在看超級搞笑的動畫片,卻意外的接到了家裏的一個電話,內容讓我大吃一驚,甚至有些麻木的痛感,我奶奶直腸癌腹腔內廣泛轉移,已經快不行了。
  隻是六月的天,中午的太陽都耀眼的讓我一陣眩暈,我想到奶奶慈愛的眼睛,會眯起眼睛叫我小夕,會在夏天給我煮甜甜的綠豆湯,在院子裏看我和秦之文玩鬧,還有那一堆散落在水池上的紙巾,暗紅的,重重疊疊的在眼前讓我不住的眩暈。
  來不及想太多,我抓起錢包穿上鞋子就往東華醫院的樓二的普外跑去,連電梯都沒來得等,直接衝上去,剛從仄逼的樓梯口進去,就看見我爸和叔叔幾個站在門口,還有普外的主任,和幾個白大褂的醫生,都穿著短袖,除了一個很高很瘦的背影,穿著淡藍色的條紋襯衫,齊耳的短發熨帖的垂在耳後,臉微微斜側,看見那雙熟悉的眼睛。
  對哦,我忽然想起來顧老師也是在普外的。
  剛走上前,就聽見我爸爸喊我,“你來了啊,奶奶在病房裏,你去看看吧。”
  我喘的上氣不接下氣,腿都在打顫,連忙衝過去,病床上奶奶消瘦的麵容,手上打著點滴,身邊一大推儀器,滴滴答答的閃著,我的心,也重重的跳著,她沉睡著,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那樣的安詳好像永遠不會醒來一樣。
  我默默的退出來,一群人熙熙攘攘的走出去,進了電梯裏,沒人注意到我一個人慢慢的順著牆壁蹲下去,一瞬間,我不知道哪裏可以有個地方給我鑽進去。
  然後閉起眼,用沉睡來麻痹自己,一睜眼,恰好千帆過盡,春暖花開。
  刺眼的陽關在我的眼前兜兜轉轉的,落下明晃晃的斑紋,我看到一片詭異的光亮,圓圓的,像是惡作劇般的在我眼前的地麵上晃動。
  一抬頭就看見反光的表麵,還有顧宗琪的臉,微微皺著眉頭,輕聲的問,“你怎麽了?”
  “腳軟了,一口氣跑過來的。”我沒好氣的回答,“你幹嘛?”
  他“呃”了一下,表情有些傻的可愛,“我以為……你哭了……”
  “人都是有生老病死的吧,走到這個地步也是無可奈何的,我能怎麽辦?”我艱澀的扯扯嘴角,“隻好勸說自己,這是天意,哭又有什麽用呢?”
  “那個,你……站起來好不好?”
  我咬了咬嘴唇,腿下一使勁,可是蹲的太久了腿都開始發麻了,一時沒站穩,一下子扯到他衣服上,就聽“咯噠”一聲清脆的響聲,“劈啪啪的”一顆小巧的紐扣在光潔的地麵上,打了個圈,安安靜靜的再無聲息。
  就像人的命運,被扭轉了一下,再也回不到原來的軌跡上。
  隻是我很好奇,為什麽我看著顧宗琪被我扯壞的襯衣,露出白淨的皮膚和堅實的小腹,會想到這麽深刻的哲學問題。
  “對不起,我腿麻了。”
  好像是五月傍晚的晚霞,輕紗飄渺的紅色,在他白皙的臉龐上一閃而過,我還死死的不放手,“對不起啊,顧醫生,我失手了,誤傷了。”
  覺得稍微好了一點之後我一瘸一拐的幫他把那紐扣拾起來,還有細小的斷線頭留在上麵,我在他身上比了一下,“這樣吧,顧醫生,我幫你縫起來好了。”
  我幹爸抽屜裏有針線包,他這個人做事比較粗魯,脾氣很壞,扯掉扣子是正常。
  他微微一愣,臉龐上似乎又要有緋紅飄過,於是我很正經的解釋,“不是,你不用脫衣服,隔山打牛我還是會的。”
  然後我想想又補充了一句,“放心,我對你沒興趣,不會偷看的。”

  番外3
  奶奶去世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雷暴雨,一陣陣的雷聲悶悶的傳來,偶爾有驚雷響起,仿佛要把黑沉沉的天邊撕開一般,雨簾垂直的掛在眼前,地麵遍地開滿雨花。
  不過是下午,卻與黑夜無異。
  我心思重重的看著窗外,某種孤獨感悄悄的在黑暗中擁抱住我,百無聊賴之間我忽然想到顧宗琪,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想他跟我說話時候的微笑,有些傻氣的窘態,還有他慢條斯理卻溫柔的語氣,但是我卻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動心還是閑暇中的消遣。
  忽然手機急促的響起來,我連忙接起來,那邊吵雜一片,我爸爸的聲音模糊不堪,像是浸潤在水裏的墨跡,大片的退化開,“你奶奶去世了,你過來一趟吧。”
  我到東華醫院的時候已經渾身濕透了,大顆的水珠從頭發上滴下來,眼前飛光流轉一片,卻什麽都看不正切,隻是聽見我妹妹和我姑姑的哭聲,還有顧宗琪的聲音。
  “你這樣會感冒的,快去把擦幹。”
  我擺擺手,“不用了,我奶奶現在在哪裏,我要看看。”
  他不由分說把毛巾塞到我手裏,語氣似怪似憐,“先去擦幹,老人家……還在病房裏。”
  我揉了揉毛巾,又把丟回顧宗琪手裏,拔腿就往病房裏走,卻又被顧宗琪拉住,“你這樣會感冒的,醫院裏都有冷氣,你剛剛淋了雨……”
  無名業火從心裏立刻升騰起來,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幹嘛?你憑什麽管我,反正我又死不了,管好你的病人去,別煩我。”
  我這一聲說的真的很大聲,走廊上所有的人都驚詫的看著我倆,我幹爸從人群裏抬起頭,吼了一聲,“你們倆幹什麽的?”
  顧宗琪頓時禁言,有些尷尬的看著我,然後他鎖起眉頭,轉身走了,我白他一眼,進了病房。
  這是我第一次站在這樣令人窒息的空間裏,去看一個曾經那麽熟悉可以現已經陰陽兩隔的人了,要說人都對去世的人都有種莫名的恐懼感,那麽我現在真的深切的感受到了。
  不是停止跳動的心髒,不是漸漸僵硬的軀體,而是真切呼吸的人們對死亡的恐懼和敬畏。
  拉起來的窗簾,被流動的空氣掀起縫隙,窗外的昏暗光芒透了進來,細小的直線爬過那張白色的床,棲息在我的手裏。
  我就站在那裏,靜靜的看著一些人進來再出去,很平靜,但是身子還是不由自主的發抖,奶奶被他們送走,直接送去殯儀館,幾乎是一瞬間,一切煙消雲散。
  小妹妹喻夕在一旁哭的抽泣,姑姑幾乎是快哭暈倒,而我安靜到一滴眼淚都沒有。
  大概痛到麻木,才覺得真正的才是解脫。
  有時候,活著,確實是一種負擔,到最後,誰都不明白生存的意義。
  “老人家是早上去世的,護士趕到的時候已經停止呼吸,該做的搶救都做了,對不起,還是很遺憾,你不要太難過了。”
  我抬起頭來看見顧宗琪站在我身邊,表情很凝重,口氣像是做錯了什麽跟我道歉一般,然後我說,“我為什麽要難過?這樣又有什麽不好,起碼永遠的解脫了。”
  一瞬間他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隨即恢複了平常,我繼續說,“顧醫生,你知道那種痛嗎,巴不得自己被痛死過去,但是卻要苦苦掙紮,祈求上天再給多一點的時間,你說,人活著,就是來遭一趟罪然後再遺憾的死去?”
  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專注的看著我,“其實,沒有病痛的活著就是一種幸福,但是當我們無限擴大了痛苦,才會覺得幸福微不足道。”
  “是嗎?”我艱澀的笑笑,“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就這樣,再見。”
  然後我走出去,給秦之文打了電話,他剛接起來,我卻不知道說什麽,就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聲緩慢的傳來,“夕夕,不要難過了。”
  刹那間,心中某種堅韌的力量,突然失去了支撐的力量,生離死別痛楚的麻木感消退之後,就是無助和念想,眼淚毫無預兆的流出來,“小蚊子,我沒事,隻是有些難過,說不出來的感覺,有些害怕。”
  “恩,我明白,我暫時還回不來,好了,別哭了,別想太多了。”
  “你什麽時候回來?”
  “暴雨機場都關閉,再等下去最早的是明天回來了。”
  “恩,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我回去了,明天回去奶奶的葬禮。”
  我收起手機,抹了抹眼淚,鬼使神差的,我向後麵看了一眼,巨大的玻璃窗外,黑暗的烏雲慢慢的退散,雨勢依然不減,長長的走廊,漂浮著透亮的水漬,一條炫目乳白色的光帶,從窗戶一直延伸到走廊的盡頭,而顧宗琪,站在窗戶邊,安靜的看著我。
  於是我就落荒而逃。
  第二天依然下雨,沉沉的雲朵壓在天邊,嘩嘩的雨聲在耳朵裏細軟的摩擦,整顆心也被雨水浸潤的冰涼透頂。
  奶奶的葬禮辦的很簡單,但是來的人很多,多數是看在我爸爸的麵子上,都穿著黑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衫,千篇一律的壓抑,偌大的靈堂裏,很多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著。
  東華醫院普外的主任也來了,我看了覺得奇怪,心想不會也看到顧宗琪那個煩人的醫生吧,心不在焉的把目光投到角落裏,卻真的看到穿著黑色西裝的顧宗琪。
  我若無其事的轉過臉去,心想,幹什麽,關他什麽事,真是讓人心煩。
  可是忽略了心底的那份小小的歡喜。
  我沒有看見奶奶被火化,也沒有見到骨灰盒,從一開始我就離的遠遠的,躲在角落裏,隻是在眾人去見她最後一麵的時候,我看到了。
  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冷酷的可怕,身旁的喻璐早就哭紅了眼睛,抽抽嗒嗒的好不可憐,那一刻我真的惡毒的在想,裝什麽裝,你又沒跟奶奶生活過,裝的還真夠矯情的。
  若說葬禮上的沉悶氣氛能讓我感受到生者起碼的哀悼,那麽後來的酒席上,那樣的氣氛一掃而空,觥籌交錯,笑聲連連。
  我姑姑一掃快要暈倒的虛弱樣,白酒一杯杯的下肚,喻璐乖巧的依偎我媽身邊,對餐桌上的食物挑三揀四的,一時間,我還以為這是在過年。
  第一次,我這麽厭惡這樣的氛圍,每個人都在笑,都在說著客套違心的話,他們那麽瀟灑精彩的活著,完全不用去想明天會發生什麽,他們那麽大度灑脫,世人的離去,不過是一場聚散離別的歡宴。
  我隨意的吃了幾口,什麽味道都沒有,丟下筷子,走出大廳,倚在走廊的盡頭看無邊無際的江水和雨點,潮湧風涼,遍體生寒。
  “怎麽了?”後麵傳來熟悉的聲音,我扭頭一看,是煩人嘮叨的顧宗琪。
  我勉強的笑笑,“沒什麽,你幹嘛過來?”
  “看你出去了,我就……”
  我挑起眉毛,細細的打量他,他被我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咳嗽了一聲,“那個,別難受了,正如你說的,病人解脫了也是最好的結局。”
  我還是看著他,什麽話都沒說,他推開窗戶,一陣冷風竄了進來,我立刻感到一陣清爽,還有淡淡的潮水的濕氣,撲麵而來,因為酒水催化微微發燙臉頰,舒緩了很多,轉頭再看顧宗琪,他的臉上似乎浮有紅暈,也許也是喝了酒的緣故。
  可是身上一股淡淡的沉穩的香氣,怎麽也磨滅不了。
  他沒有說話,眼神都有些潰散,好像在看著什麽,卻又好像什麽也沒有放在眼裏,雨天江麵上的風大,卷起江浪,潮水鋪天蓋地向岸邊卷來。
  我忽然就問,“顧醫生,你是不是喜歡我?”
  問的那麽理所當然,而且理直氣壯,他愣了一下,瞬間白皙的臉龐上,一片緋紅,我就噗哧一下笑出來了,“開玩笑啊,不要當真。”
  很久他沒有說話,等空氣都開始凝結的時候,他說,“我是認真的,你能不能考慮一下我?”
  有半秒鍾的空檔,我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匆匆扔下一句“開玩笑”,然後扭頭就走。
  可是還沒走兩步,就被他叫住,“總是要給個答複,喻夕,你今天不理我,你能保證永遠不麵對這個問題嗎?”
  腳下一頓,我轉過身看著他,笑起來,“為什麽?為什麽是我?”
  他笑笑,“不好說,但是這是第一次,我想讓一個女生快樂起來。”
  “我不快樂麽?我覺得我活的很愉快啊,不要愁前途,不要愁感情,反正就這樣,輕輕鬆鬆的沒什麽負擔,難道不快樂?”
  “那樣不是快樂,你壓抑的太久了,根本不知道什麽是快樂,你隻是習慣了活在現在的狀態中,對你來說很輕鬆很自我的空間,但是那不是真正的快樂。”
  “你確定是我嗎?”
  “恩。”
  “是喜歡我,還是別的什麽,還是可憐我?”
  他的臉又微微的泛紅,“不是同情因素,隻是覺得不說出來,一定會後悔的,大概有一種不得不做的感覺,你有過這樣的時刻嗎?”
  “沒有。”我很幹脆的回答。
  他微微一笑,“那你就不知道咯。”
  不知道怎麽的,他的笑容,那一瞬間,好像是雨過天晴般的清亮,聲線微微的上揚,像是偷了糖果的小孩子那樣的尾音,帶著點俏皮。
  我的心裏在飛快的盤算,終於“啪嗒”一下,我算完了。
  “好吧,要不我們試試看吧。”
  想了想我又添了一句,“不要告訴任何人,要是被人知道了,哼哼。”
  那時候,我一點都不想和他的關係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概我的心裏還有童若阡的陰影——我這樣的人被甩了,還被傳自殺,臉麵何存。
  要是我以後被顧宗琪甩了,反正也沒有人知道,而我自己,可以做一隻安全的鴕鳥,選擇性失憶的把他給我的傷痛甚至恥辱忘記,從此也不再想起。
  他會連我的前男朋友都不是,什麽都不是,隻是一個名字。
  誰知道,世事難料,我最終,把他所有的都忘記,大抵就是我對他刻薄的報應。
  雖說是戀愛,可是仿佛兩個人都不怎麽上心似的,我照樣宅死在宿舍,沒事就去老板那裏跟師兄們吹吹水,顧宗琪一如尋常的忙,經常是一個短信過去幾個小時之後才有回音。
  我也隻有他主動發信息的時候才懶懶的回上一句,而且從不對他回信的速度抱任何希望,有時候躺在床上發信息,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
  要是換作以前,我一定撐到跟他說晚安,隻是現在,已經沒有那份心情和力量了。
  也很少去約會,一個星期見麵掐指可數,倒是經常因為他來學校上課,然後順道一起吃頓飯,他送我回宿舍,再互相道別。
  這樣的距離讓我困惑,但是卻很安全。
  那天跟一個小師弟去吃飯,恰巧在食堂門口又被攔了下來,又是什麽保護海洋人人有責的環保活動,有一個穿著貌似迪斯尼衣服的學生給我們派傳單。
  小師弟是個冷笑話專家,他打量了那個海洋動物服飾,側過臉問我,“師姐,他是螃蟹不?”
  我想了想回答,“螃蟹不會自己說自己是螃蟹的。”
  那個人很挫敗的說,“不是,我不是螃蟹,我是斧頭鯊。”
  我點點頭,“你看,螃蟹都不會說自己是螃蟹的,是吧?”
  周圍人都笑出來,我師弟無辜的看了我一眼,然後有隻手按在我的腦袋上,輕輕的揉了揉,熟悉的聲音傳來,“喻夕,你又亂說什麽了?”
  “是斧頭鯊啊!”
  我無奈的翻翻白眼,衝著顧宗琪笑笑,“沒什麽,你怎麽過來了?今天上課的?”
  “我發信息給你的,臨時調課的,你沒收到?”
  我把手機摸出來看了一眼,果然有他的信息,“對不起,手機習慣了靜音,而且,我以為你這個時候不會發信息給我呢。”
  “我知道,沒事的。”
  吃完飯我們一起走回去,小師弟是自來熟,並且似乎還很親近顧宗琪,於是我們再次領略了他天下無雙的冷笑話魅力。
  走到科苑樓的時候,花壇邊有新開的野花,他就問,“你們知道蒼蠅和蜜蜂的區別麽?”
  顧宗琪居然很正經的說道,“是生理結構麽?”
  他搖搖頭,“不是,吃下去的口味不太一樣。”
  然後他又問,“為什麽袋鼠口袋那麽大都沒用麽?”
  顧宗琪愣了一下,我連忙搶先回答,“不知道,你說吧。”
  “因為裏麵沒錢啊。”他頓了頓,看見顧宗琪緊縮的眉頭,而我麵無表情的看著他,立刻改口,“你看這個下水道的蓋子沒蓋,我會不會因為講的笑話太冷而掉進去?”
  我挑了挑眉毛,“上帝知道,我很想把你推進去。”
  “哈哈。”他勉強的笑了兩聲,“我走了,男生宿舍到了,下次再來跟你們講笑話啊。”
  七月的天已經是初夏,中午明晃晃熱辣的陽光照下來,汗水悄悄的從額頭上滲出來,我看了一眼旁邊這個男生,依然是短袖襯衫,長褲。
  我順口就問,“顧宗琪,你熱不熱?”
  他明顯恍了一下神,“什麽,不熱啊,剛才那個是冷笑話麽,為什麽我覺得很好笑啊?”
  不知道怎麽的,我就噗哧一下笑出來,小師弟超級冷的笑話和喜愛冷笑話的顧醫生,真是奇怪的組合,然後我就笑的不可抑製,笑到最後就覺得自己很好笑。
  笑到已經蹲在地上走不動了,就差在地麵上打滾了。
  終於笑完了,我抹了抹眼淚,一手扶著顧宗琪的手臂,努力的從地上爬起來,炫白的陽光下,他的笑容那麽清晰的落在我的眼眸裏,“喻夕,我第一見你笑的那麽開心。”
  心底,軟軟的像是被陽光曬過的細軟的沙灘。
  很久沒有的心動,像是古舊的老懷表,“滴答”一聲劃過我的心尖。
  我忽然就不知所措的起來,連忙撒了他的手,幾乎是一瞬間,我的手指被他牢牢的扣住,“怎麽了?是不是中暑了?”
  “你才中暑了呢?顧宗琪,我沒在你麵前笑過嗎,幹嘛要那樣說啊?”
  “當然笑過,不過都沒有這樣真心實意的笑,喻夕,其實你笑起來時候,眼睛裏都是笑意,很好看。”
  “我剛才想,要是能看你這樣笑下去,應該是我覺得最幸福的事情。”
  我過去的二十幾年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連當初在熱戀中的童若阡,都隻是那麽輕描淡寫的給予永遠不會兌現的承諾。
  大概是那種真心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很簡單的希望他快樂幸福。
  那瞬間,我隻是滿心的歡喜,並不是那種負擔重重的擔憂,我想,我應該有一點喜歡他。
  但是那樣的姿態,在被傷害之後,真的沒有辦法再放低,在顧宗琪麵前,即使再喜歡再動心,也不能表露。
  我已經習慣的把自己的保護到滴水不漏。
  於是我微微一笑,手臂不由自主的環上他的,顧宗琪微微一怔,然後也笑起來,“晚上一起出去吃飯好不好?”
  “不好。”我俏皮的撒嬌,“你每次一上台就沒個準時間,我才不要等你呢,餓死了。”
  “那你到科室找我?”
  “更不要,我對普外有陰影。”
  “今天下午隻有一個小手術,不會太久的。”
  “不許騙人啊,說謊的孩子會長長鼻子的。”
  他點點我的鼻子,笑道,“不會的,我保證。”
  晚上顧宗琪果然沒讓我等,早早下班之後,一起吃了飯,他還是老樣子,而我,心境微微的發生了變化,不由自主的就會露出小女生的嬌態。
  想想顧宗琪也不算太煩人,也許剛開始真的把他想的太糟糕了,讓自我淩駕在他之上。
  一頓飯吃的心滿意足的,然後兩個人在夜市裏漫無目的的瞎逛。
  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跟他在宿舍樓道別,兩人都有些扭捏的舍不得,又說了好些話才道別。
  隻是在我打算上樓,調皮的轉過頭來,卻看他依然靠、站在牆邊看著我,眼光灼灼好像有話要說,我不由得停住腳步,他眸光如水,微微蕩漾,汩汩的流到我的心裏,像是能透徹心扉,我又跳下去笑道,“怎麽了?”
  他眯起眼睛,抿起嘴笑笑,“沒事,隻是看著你回去。”
  我悄悄的把他衣角攥住,我眼珠一轉笑道,“我不想回去了。”
  “那你要去哪裏?”
  “就是不想回宿舍。”我討巧的笑起來,“顧宗琪,我跟你回去好不好?”
  他有半刻的失神,眼睛驀然的瞪了好大,我噗哧笑起來,“騙你的呀,請我去都不去呢,我回去了,你到家時候記得發信息給我。”
  手邊一股很奇怪的熱源慢慢的靠近,我的手背觸到了手心的溫熱。
  然後就是他灼灼的眼眸和慢慢靠近的臉,那一刻我居然沒有閃躲,他的吻,輕輕的落在嘴唇上,像是夏日午後樹葉落在池塘裏,激起微小的漣漪,一圈一圈的蕩漾起來,撩起心湖,一陣陣的沉醉。
  他的吻有種獨特的水果糖的香甜,後來才知道,顧宗琪偏愛那種五顏六色的水果糖,閑暇時候就會吃一兩顆,以至於唇齒之間都是水果香甜氣息。
  那個吻,吻的我並不眩暈,但是感覺出奇的好,甜甜的氣氛,蜂蜜水似的香潤。
  明亮的月光下,白皙的臉上又浮上一層淡粉,我也覺得自己臉上微微發燙,兩兩相望之後,他眼神依然是那種灼灼的溫情,我有些不好意思,什麽彪悍的話都說不出來,隻是小聲的說,“我走了,不回來了。”
  他沒再說話,笑著點點頭,維持這種安靜寧謐的氣氛,我上了樓,才發現他往回走。

  番外4
  臨近八月的天,炎熱而焦躁,學校早就放假了,我卻依然住在宿舍裏,沒事就去老板的辦公室幫忙順便吹吹空調,在這樣的高溫下,小師弟的冷笑話顯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於是我就開始打起了顧宗琪家空調的主意。
  第一次是吃飯後假裝熱暈了,吹了涼爽的空調就很理所當然的在他家的沙發上睡著了,醒來時候發現自己睡在床上,天已經大亮;第二次是借口拿東西,被炎熱折磨幾天失眠的我,又是貼到沙發上又睡著了;第三次,當陽光從窗外透過來時候,我終於拿起手機,“顧宗琪,熱死了,我,能不能去你家睡會,我一個晚上……都沒睡著……”
  於是我就一路遊魂似的飄了過去。
  這麽一賴就是一個月,說是同居生活倒是更像是兩個人合租一個屋子,開始時候互相不打擾,各自生活,後來慢慢的不知道誰開始侵入誰的生活,找不到杯子的時候發現在顧宗琪的房間裏,他找不到醫藥英語大辭典的時候,發現被我當成枕頭墊在床上。
  這樣相處方式輕鬆並且樂趣,慢慢的也開始有了情侶生活的模式,可是晚上互道晚安關上門的時候,又變成相互隔離的空間。
  隻是顧宗琪這幾天變的有些奇怪,女人的直覺一定是天下最沒有邏輯卻最自我最敏感的,他也常常看著我微微笑,可是不經意間,眼神透露出的呆滯和恍惚,被我盡收眼底。
  吃完晚飯後,我也不跑去網上刷帖子,隻是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的看電視,他收拾好碗筷看到我這樣有些奇怪,“夕夕,怎麽突然看電視了?”
  我把電視的聲音關小,認真的看著他,“顧宗琪,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麽煩心的事?”
  這是我第一次問出來,用自己都覺得別扭的關懷的口吻,然後我想想實在是很不自然,添了一句,“我隻是隨便說說,你沒事就好。”
  他的手搭在桌子上,一瞬間,又看著我恍惚的出神了,“好像天熱的我也有些不正常了。”然後他又笑笑,視線又拉了回來,專注的看著我,“這是關心我嗎?”
  原來天熱點新陳代謝會快點,思維也會更加敏銳些,我想矯情的否認我對顧宗琪的關心,到嘴邊卻又變成了實在的承認,“是啊,我關心你呢。”
  也許沒料到我會這麽直接,他嘴角微微翹起一個弧度,然後轉瞬即逝,“我沒事,可能工作有些忙吧,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忽然,他放下手裏的碗筷,快步走到我麵前,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到他濃墨的頭發近在咫尺,顧宗琪的手放在我的小腿上,眉頭鎖起來,“怎麽回事?”
  他手指觸碰的地方有大片的瘀青,但是我卻一點知覺都沒有,“咦,這裏怎麽會變成這樣,大概又是不小心磕到了哪裏了吧,過幾天就好了。”
  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人,連走路都可以自己把自己絆倒,這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麽。
  可是他卻堅持,“你別動,我給你拿藥去。”
  我無奈的翻翻白眼,看他站起來,轉身的時候,我也從沙發上跳起來,“我回房間了,你要是找到藥的話,自己留著擦好了。”
  那天不知道怎麽的,兩個人都有玩鬧的心理,我衝著他扮了個鬼臉,他忽然笑了一下,屋外盛夏的陽光流水一般的鋪照在他的臉上,頑皮的像是滴漏的糖漿水,黏黏而甜蜜,我還未來得及回神,他伸手就要抓住我,本能的一閃,我哈哈大笑連鞋子都沒穿,就往樓上衝去。
  身後還有他的腳步聲,躲閃不及處我跑進樓梯口第一個房間,剛想關上房門,我的手腕就被牢牢的抓住,然後就對上那雙滿滿笑意的眼睛,透出一絲的狡黠。
  “啊!不鬧了,我錯了,我錯了
  他的頭抵在我的耳畔,潮熱的呼吸紊亂的噴薄而來,我奮力的把頭扭過去,“我錯了,顧宗琪,我的那本諾頓文學的《現代愛爾蘭戲劇》是不是在你這裏?”
  他鬆開了一點空隙,笑道,“你整天就會亂丟東西,好像在我桌子上,你去找找看。”
  顧宗琪的桌子上攤的都是亂七八糟的書,而且好多都是英文的,我找了一下,在厚厚的書裏抽出同樣厚厚的書,然後我看到他的筆記本上,寫了一長串的關於肝癌和肝炎的摘抄,我有些奇怪,“顧宗琪,你要轉科麽?”
  “沒啊,。”他手裏不知道哪裏出現一瓶紅花油,幾根棉簽。
  “那你幹嘛看關於肝癌的資料啊,那不是我幹爸搞的?”
  刹那間,他又有短暫的恍惚,聲音還是那麽平靜,“沒什麽,有興趣就拿來看看了,有時候跟肝膽外科一起做手術,想更了解一點。”
  我忽然就來了興趣,“顧宗琪,你說什麽是癌症?腫瘤又是什麽,為什麽會得這樣治不好的病,癌症是不是都會死的?”
  他聽聞,挑挑眉,“按照很通俗的說法,癌症就是惡性腫瘤,腫瘤就是俗稱的良性腫瘤。惡性腫瘤會破壞組織、器官的結構和功能,引起壞死出血合並感染,患者最終會由於器官功能衰竭而死亡。癌症的發病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過程,很難解釋清楚。當然癌症不是都會死的,比如乳腺癌,比如早期胃癌。”
  “轉移了是不是就沒的救了?隻能挨日子等死,是不是像我奶奶一樣?”
  忽然聲音就變啞了,其實也不見得有多悲傷,隻是想到物是人非,眼淚就有些控製不住的想要奪眶而出,他的臉一下子好像變得影綽綽的,定了定神,我眨眨眼睛,細小的眼淚彈跳出去,“都過去那麽久了,我還提,我這個祥林嫂,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夕夕——”顧宗琪忽然叫住我,隨即肩膀上的力量沉重的傳來,是他的重量。
  “這個世界上縱然都會有生老病死,但是我們還是要努力的活著不是嗎?我明白你的心情,隻是希望你在記住的同時不要那麽難過,將來有一天,我也會離開……”
  “閉嘴!”
  “夕夕……”
  “閉嘴!顧宗琪我讓你閉嘴,不許你說什麽死不死的東西,要死也是我先死,你別指望能讓我難受……”
  不知道怎麽的,我的眼淚就一發不可收拾的流下來,之前再痛苦的死別,無助的疲倦,都許久沒有觸動我已經麻木的神經,隻是聽到顧宗琪的那一句“將來有一天,我也會離開”就不可抑製的恐懼。
  什麽時候他已經成為了我身邊的唯一溫暖,讓我如此懼怕的失去。
  多久我已經不為自己流一滴眼淚,我的眼前,某種透明的液體嚐在嘴裏苦苦的,被他慢慢的擦去,顧宗琪安慰我,“好了,好了,不說了……”
  那天一定有些不尋常,也許我的心底的預感早早的斷定了某些話的意義,所以那樣的擁抱才顯得那麽倉促和迫不及待,記憶中已經模糊了那些混亂的細節。
  隻有那天空,明晃晃的陽光忽然消失,透白的天空瞬間烏雲密布,然後雨點嘩嘩的落下來,而混亂城市安靜的一隅,屋子裏和屋外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
  一邊是狂風亂作的癲狂,一邊是倉促不安愛欲癡纏交織的初次。
  疼痛是在所難免的成長的代價,那些拙劣的動作,紊亂的呼吸,空調的風緩緩的把我耳側的頭發撩起,然後重重的放下,我側過臉看白茫茫的雨勢,一不小心,疼痛所及眼淚悄悄的滑落在柔軟的床褥之間。
  那一瞬間,我想,我到底愛不愛顧宗琪。
  或者隻是把他當作茫茫無邊際人生的一塊浮木,因為出現的那麽恰到好處,所以才奮不顧身的去抓住,去依賴。
  可是終究沒有後悔,隻是瞬間的感情複雜,而後就變成一片空白,他的眼睛寵愛滿滿,手臂緊緊的環著我,我忽然就心疼起來,好像我這樣陰暗的內心,如何配的上一畈的暖陽。
  很怕,這道陽光會在我這塊陰霾的地麵慢慢的枯萎,就像追逐陽光的向日葵,得不到太陽的愛,最後腐爛在陰暗的地麵裏。
  第一次,不是怕對不起自己,而是怕愧對另外一個人。
  當我在黑暗裏醒來的時候,路燈街景的光芒被水色泛在天花板上,光芒若有若無。
  我動了一下,好像也驚動了旁邊那個人,沙啞的聲音低沉的傳來,“夕夕,怎麽了?”
  “幾點了?”
  我的手機安然的躺在床邊,信號燈一閃一亮的,屏幕亮起來的一瞬間,我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卻照亮了顧宗琪的臉,那麽熟悉並且溫情。
  是失蹤了好久的秦之文的信息,說是要跟我回趟爺爺家的老屋,因為二老的去世,家裏已經搬空,隻剩下小時候我們兩的物件,需要處理。
  我看了一下時間,半夜兩點多,合上手機,看著黑暗中顧宗琪的臉,就不知道說什麽。
  有些東西,在一瞬間天翻地覆,有些關係,注定用身體發膚癡纏許久。
  “夕夕,想什麽呢?”
  我茫然的看著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些什麽,冰涼的空氣飄落在我裸露的肩膀上,有些透骨的刺痛,他伸出手把我摟進懷裏,“不要去想太多。”
  想太多?顧宗琪是在說些什麽,我搖搖頭,“我沒想什麽,隻是……”
  “有時候會想,人生要及時行樂,有時候會覺得人生了無生趣,我不知道,顧宗琪我真的不知道,我應該去想什麽,或者什麽多不去想?”
  他輕輕的撫摸我頭發,“我寧可你什麽都不去想,繼續沒心沒肺的過日子。”
  “為什麽?”
  “那樣你會很快樂,快樂不一定會幸福,可是沒有快樂一定不會有幸福。”
  第二天和秦之文去老屋子,依然是下了很大的雨。
  仄逼的小院子裏,許久沒有清理的荒草長成一片,水池裏的腐水被雨點激起,青色的苔蘚散發出頹靡的味道,處處飄灑泥土的腥濕氣味。
  老屋子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潮濕的水汽鋪天蓋地的襲來,那時候的家具和擺設,如今好像憑空消失一般,白色的光芒籠罩在古舊的屋子裏。
  秦之文指指樓上,“我們以前的東西都在樓上你的房間裏,你去看看有什麽可以拿的,我在樓下坐坐,以後可能沒機會了。”
  我“哦”了一聲,慢慢的走上樓去,原本雪白的牆壁蒙上一層灰茫,角落裏我曾經頑皮的塗鴉,鉛筆的字跡模糊成水漬,驀地有些傷感起來。
  我和秦之文小時候的東西就堆在那裏,其實也沒有什麽重要的東西,都是成箱的書本和作業本,零散的小玩具,一一的看完之後我下去找秦之文,卻發現他倚在天井的牆壁上,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一樣。
  還是那麽清瘦的麵龐,削尖的下巴,泛著青光淡淡的胡渣,從我記憶開始,總是透出冷漠厭世的氣質,幾滴雨點從屋簷上滴落下來,透白的巨大光亮中,陳年浸染。
  仿佛時間,就此停止。
  我靜靜的看著他,很久之後才有些覺得不對勁。
  不是累及而睡著的疲態,是對人生毫無眷戀的靜態,在古舊的屋子裏,靜靜的等時光流逝,等成自己燃成塵埃,再隨風逝去。
  不好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
  “小蚊子?小蚊子?”我試著喊他,他依然閉著眼睛,我去拉他,他的身體順著我的力道往一邊倒下,我嚇壞了,隻是伸出手去試探他的鼻息,尚在。
  卻沒有任何的意識。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撥通急救電話的,隻記得等待救護聲音的警笛漸漸進了,我安靜的一片空白,就像是和顧宗琪纏綿的那個狀態,一片空白。
  隻有嘩嘩的雨聲,我和他,安靜的依偎在一起,透亮的白光,連地麵上都沒有我們倆的倒影,連帶哀傷一起蒸發。
  很快秦之文被送到急診,再轉到ICU,第一時間我看到我幹爸站在電梯口,一臉凝重的看著我,那時候的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什麽時候,潛意識的裏,秦之文變成了一片水漬,瞬間蒸騰,會立刻消失。
  也許那個大雪紛飛的聖誕夜,他的身體在簌簌的雪花中,注定會煙消雲散,那時候他跟我說“夕夕,我們不能永遠在一起”,莫非就是暗示這樣的結局。
  “不是有意瞞著你的,肝癌的終末期,肝性腦病,以中樞神經係統功能失調和代謝紊亂為特點,以智力減退、意識障礙、神經係統體征及肝髒損害為主要臨床現……”
  “還能活多久?”
  我幹爸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已經到這個份上了,也就這幾天的事情吧。”
  “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暫時不會醒來,你去守著也好吧。”
  去病房的路,好像很長,一條光帶,走廊盡頭的窗麵好似消失一般,是不是人間和天堂之間的通道,病房裏靜悄悄的,各種儀器閃著微弱的光,秦之文安安靜靜的躺在病床上,我忽然就希望他這樣永遠閉著眼睛,不要活著也不要死去。
  他一直沒有醒,我不知道我坐了多久,期間我幹爸來看過,還有顧宗琪,好像所有人都勸我,耳邊嗡嗡的吵雜一片,他們來了又走,而我隻是機械的重複一句話,“讓我等他醒來。”
  我不知道等了多久,顧宗琪來勸我,讓我吃飯,可是我吃什麽吐什麽,連飯都不能看,一看到就不住的嘔,所有的辦法和勸導都無濟於事。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窗台上都激起了一層白氣,雨滴都被狂風扭曲的沒有了圓潤的形狀,支離破碎的像是一地的碎片,不知道過了多久,隻是我看到秦之文的眼睛輕輕的動了一下,那蝶翼般的睫毛顫動,我一下子站了起來。
  我不知道怎麽還能擠出那樣勉強的笑容,定定的看著他,什麽話都不說。
  那一刻,就是空白,秋天原來來的那麽快,連夏季都要腐爛。
  他看到我有一瞬間的詫異,還有更多複雜的情緒,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笑還是什麽的,那麽簡單的翹嘴角的動作,都顯得那麽吃力,流露的不是寬慰,是自嘲。
  突然間我的眼淚就毫無預兆的流了下來。
  這麽多天,從奶奶的去世到他的噩耗,巨大的傷痛,潮水一般的向我湧來,悲傷是溫柔殘忍的水,緊緊的掐住我的咽喉,麻痹我的心髒,整個人好像沉浸在虛妄的漩渦中。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哭著說些什麽,好像隻是喊秦之文的名字,我隻覺得手心的麻痹感,震到腦袋裏,脈搏中的血液汩汩的下行,缺氧般的窒息。
  越來越深刻的麻痹感,扼住的窒息感,於是我眼前一黑,就再也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幾時,睜開眼就看見輸液管懸在身邊,透明的液體一滴滴的順流而下,圓滑滴潤的液體中,白色的影子若隱若現。
  “他呢?小蚊子呢?”我輕輕的問,倔強的看著顧宗琪。
  我不知道那是怎麽樣的一個擁抱,挫骨揚灰樣的深刻,骨骼相撞發出金石般的哀鳴,他身上的消毒水味好像是那夜的雨霧,咫尺的仿佛永遠在另一個世界。
  我看不見他的表情,可是我覺得我快要離開了,所以他才擁抱的這樣痛徹。
  可是,明明要離開的不是秦之文嘛,不是,一定是我在做夢,這一切一定是夢,秦之文是個壞家夥,小時候他常常一個人躲在櫃子裏麵,等我因為找不到他而惶恐的大哭的時候,他才悄悄的拉開櫃子門,探出一個腦袋笑道,“夕夕你這個小笨蛋。”
  那時候我根本不懂怨恨他的惡作劇,隻是覺得自己的眼淚,一定可以換回秦之文的笑臉。
  那麽,這一切都是夢,秦之文還躲在衣櫃裏,我隻是沒那麽多眼淚,可以讓他心軟的跑出來,想著想著,我就笑起來。
  “顧宗琪,是不是我總是不夠難過,所以上帝來懲罰我了,要讓我流光一輩子的眼淚?”
  他抱著不說話,我的眼淚又悄悄的滴在他的白大褂上,淚漬陷進去,軟綿綿的。
  開始陪秦之文說話,每分每秒都不想停止,我告訴他我看過一本很白癡的書,那本書讓我流了好多眼淚,那麽年輕的人,怎麽會得絕症而去呢,他們明明還沒來得相愛,已經要分離。
  他對我勉力的笑笑,“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的世界,我也有我的,所以我要回去了。”
  “小蚊子,你要回哪裏去?”
  “夕夕,小說裏都是騙人的伎倆,很多相愛的人,都結婚生子,一輩子在一起。”
  “小蚊子,你要回哪裏去?”
  “夕夕,要是我走了,就把我的骨灰撒到海裏,一點都不要留下。”
  有那麽半刻我不能呼吸,心口痛的沒有半分念想,我輕輕的問他,“為什麽要這樣,難道一點念想都不給我留下嗎?骨灰也要撒了,那我的身邊還能有什麽,你走了,我本來就是一個人了,現在竟然連骨灰都要撒了,難道以後你都不要我了嗎?小蚊子,你帶我走吧,不然留下我,你要我怎麽辦?”
  “我想你幸福,所以你要好好活著。”
  “小蚊子,你能不能帶我走,你留下我一個人算什麽,你要我怎麽辦,這以後的日子,你要我怎麽辦?難道你要告訴我,因為你愛我,希望我幸福,所以你要讓我盡最大的努力活下去,這是什麽話,人都不在了,怎麽還能若無其事的活下去!你教我,你教我怎麽能活下去,你能不能給我點相信的理由!”
  我已經淚流滿麵,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可是我還是不停的說到,“我做不到,我怎麽可能把這一切忘記好好的活下去,秦之文,你要是說一句喻夕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一定毫不猶豫的陪你去,可是你卻叫我好好活著,你這樣算什麽,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讓我怎麽能接受怎麽能一個人承受……”
  “夕夕,你小說看多了吧,怎麽台詞都這麽耳熟!”
  雨還在嘩嘩的下著,空氣中漂浮著煙青色的薄霧。
  “真是,小蚊子,我好失敗,一下子就被你看透,裝深情太失敗了。”
  我站起來,抹了抹眼淚衝他笑笑,然後走出去,剛出房門,腳下一軟,就暈倒過去。
  秦之文去的那天,是八月最後一次的雨天。
  巨大的玻璃窗上落滿了水滴,縱橫滿目,模糊一片,然後又被風吹得斜飛出去,根本沒有著陸點,就像我的眼淚,不知道從哪裏來,從何處流走。
  原來人,可以一次一次的流那麽多眼淚,哭幹了,還是會潮濕。
  我還記得我跟顧宗琪說,跟所有人說,“求求你,讓我去了算了,小蚊子都不在了,我活著幹什麽,求求你們……”
  我不知道那是我的眼淚,還是雨水,還是顧宗琪的眼淚,落在我的脖頸間,順著身體的曲線沉默到蒸發。
  至始至終,都是顧宗琪抱著我,我的眼睛,一刻也沒離開棺木裏的秦之文。
  好像睡著了一樣,我忘了告訴他,一直忘了告訴秦之文,他的眼角有一顆痣,叫做淚痣。
  所以他索取了我一輩子的眼淚。
  之後就是涼爽的清晨,午後把窗子推開,可以聞到清涼的空氣,豔陽雖高,卻不再炙熱,處處透出沁人心脾的舒爽。
  如果我的生活,是海邊堆砌起來的沙堆,有關秦之文的那部分就是主心骨,當和他的回憶漸漸的隨生命的消失的時候,所有的一切都分崩離析,整個天地都在我眼前悄然的暗去,沙堆,變成了一片平地,黯然的依偎著海岸。
  用我沒有想到的空白,覆蓋住過往,延遲性心因反應——PTSD,後來他們是這麽告訴我的。
  可是誰也解釋不清其中的緣由。
  這個秋天繁複而冗長的到了。
  於是我的寂靜流年,也緩緩的降臨。

  結局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堆積到那麽厚實的雪,一意孤行的從茫茫的天際飄落,還有透骨冰涼的空氣,斜斜密密的把整個人包圍住。
  所幸的是,手邊還有另外一個人的溫度,讓我在飄雪的冬夜找到溫暖。
  這是日本北海道的著名的小樽運河。
  無數次在古舊的老電影裏看到歐式的煤油路燈,漆黑細長的柱子安安靜靜的在時光的輪回中守候心底的那份堅持,遍地厚厚的積雪,昏黃的燈光從遠處一直蔓延到視線的盡頭,順延著運河嫻靜的曲線,這一切都溫情的讓人落淚。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的從運河邊走過,一路都有燈光相送,腳下是綿軟的細雪,那些簌簌的雪花飄落在發梢眉間,用來懷念一個人,一輩子,再適合不過。
  小樽有一家非常著名的音樂盒堂,這是音樂盒專賣店,店裏陳列展示及販賣由世界各國收集精致的古董與現代的音樂盒,一路看下來,陳列著精致的音樂盒,寶石盒、動物玩偶、時鍾、陶器等精品,樣樣都可以找的到,讓我看了不住的讚歎。
  當我正在對大廳裏陳列的音樂盒讚歎不已的時候,想花錢買下其中一兩個,顧宗琪故作神秘的湊在我的耳邊,悄悄的對我說,“夕夕,還有更好的我帶你去看。”
  我有些意外,跟著他來到一間工作坊似的屋子裏,裏麵擺放格式可以選擇的零件和裝飾物,服務小姐跟他說什麽,然後他笑著跟我說,“可以自己選零件,做獨一無二的音樂盒。”
  “可以自己挑選做嗎?連音樂也可以選嗎?”
  “恩,音樂盒的音樂可以自選的,可以自己錄製,很特別的。”
  我轉轉眼珠,“可以錄製什麽歌,卡農?”
  “可以啊,也可以錄製婚禮進行曲的。”他笑的一臉狡黠,“我也做一個好了。”
  “你敢!”我瞪著眼睛威脅他。
  顧宗琪笑著搖搖頭,“看你又想到哪裏去了,今年不是你幹爸幹媽結婚三十周年,你做一個音樂盒給他們,多有意義啊。”
  我選的是卡農的曲子,一隻憨態可掬的小貓,懶洋洋的趴在盒子上,音樂響起的時候,會在舞台上優雅的滑來滑去,他選的是婚禮進行曲,配上兩隻藍白色的可愛的小熊,坐在咖啡杯裏,會隨著優美的樂曲慢慢的旋轉。
  連我都看的愛不釋手。
  最後,我們在音樂盒的底麵,輕輕的留下我們的名字,兩個人的名字刻在一起,心心相印。
  傍晚的小樽天是寒地凍的浪漫,從暗沉的雲層裏開始的飄起潔白的雪花,行人也不匆匆,反倒是放慢腳步來體會這份安寧。
  運河已經結冰,上麵落滿了雪花,周圍房屋的屋簷上厚厚的冰淩,晶瑩剔透。
  “夕夕,你知道嘛,岩井俊二的情書就是在這裏拍的。”
  我有些意外,腦中立刻浮現那些純白的冰雪,渡邊博子躺在雪山下,妄圖用如此接近死亡的方式來忘卻巨大的悲傷,隻是畫麵一閃,我想起那個飄雪的冬天,仄逼的玻璃作坊,充滿藝術氣息的小鎮,眼前立刻一亮,“原來是這裏啊!”
  他衝著我笑笑,“很美的一個地方吧,連這麽大的雪都那麽美。”
  “我看過情書,而且看過很多很多遍。”我輕輕的呼出熱氣,“那時候我想,一個人要有多愛一個人,才會做到這樣的份上,可是我終究沒有搞明白,藤井樹最後愛上的是渡邊博子,還是一直愛著的初戀藤井樹。”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
  “不。”我輕輕的搖搖頭,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然後看雪花在掌中轉瞬即逝,“隻是渡邊博子的悲傷,加上漫天飛舞的雪花,還有小樽這樣浪漫的地方,會不會太過於沉重。”
  他沒有回答,隻是緊緊的握住了我的手。
  “顧宗琪,這裏的雪,很美。”
  “我想,有一天,德國的雪在我看來也會很美很美,不管哪裏的雪,隻要你陪在我身旁,都是世界上最美的風景。”
  回到旅館後,躺在溫暖的床上,再次把精致的音樂盒拿出來。
  輕輕的轉動,兩隻可愛的小熊慢慢的轉了起來,發出清脆纏綿的聲音,一縷縷絲線糾纏交錯,粒粒音符,晶瑩剔透,水滴般滴滴穿網而落,落地的刹那灑下了滿地銀色的珠粒。
  忽然很想知道,當自己一襲白衣白裙,和身邊這個男人,站在一起,對上天起誓,對地承諾的時候,是如何的光景。
  聽見顧宗琪叫我的聲音,身子已經軟軟的陷入床裏,我毫無意識的看了她一眼,隻是這一轉眼,便望進那雙深黑的眼睛裏去,我忽然覺得他的眼睛仿佛能吸人,甚至能吸進一切事物,那樣深不見底,卻又似乎有淡淡的光華在流轉。
  也許是空氣的熱氣熏的人有些微醉,我甚至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危險,可是還來不及做出反應,聽見細密的呼吸聲在耳根響起,氣息竟然有些紊亂。忽然間仿佛滿目漆黑,隻餘下嘴唇上灼人而強勢的溫度,我的腰被他的強壯雙臂緊緊箍住,終於有實感了,透過手,他的體溫傳遍了全身。
  我隻是覺得那個吻不受控製,來勢洶洶,跟他以往溫柔的親吻完全不一樣,占有欲十足。
  我隻覺得滿眼都是幻化的雪花,卻是滾燙的讓人忍不住輕輕的呻吟。
  大概浪漫的地方,都會衍生出浪漫的感情,哪怕是一瞬間,也是驚天動地。
  大概雪在半夜的時候停了,我卻慢慢的醒過來,屋子裏一片黑暗,也許是溫度有些高,我的額頭上竟然有微微的薄汗。
  隨意披了一件衣服倒了一杯水,站在窗戶前,慢慢的啜,然後手指輕輕的劃過冷冰冰的玻璃,細碎的水珠從指尖蜿蜒而下,雪花像飛舞的白蝶一樣,撞到玻璃窗上,然後在空氣中激起漣漪,粉身碎骨。
  原來,雪可以這麽美,美到極致,就是悲壯的死亡。
  我忽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在德國飄著大雪的聖誕夜,渾身堆滿雪花的秦之文,在潔白雪地裏蜿蜒的血跡,慢慢的幹涸,還有和顧宗琪牽手一起看雪的安心。
  心底一片平靜。
  可是,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秦之文對我的感情,當我看到自己賬戶裏驚人的財富的時候,前所未有的發瘋的想明白他究竟把我當作怎麽樣的存在。
  因為他說不明白,我也不清楚,也許,如果他未曾離開,他也會遇上一個善良快樂的女孩子,就像我遇到顧宗琪一樣,然後相親相愛,一輩子不離不棄。
  可是他沒有,命運對他就是不公平的,早早扼殺了這樣的可能。
  所以他隻有我,隻有我一個。
  窗外的古老的建築物上落了沉沉的積雪,在暈黃的光芒下反射微弱的光澤,像及了覆蓋上椰蓉可愛的牛皮糖。
  忽然我的肩膀被輕輕的按住,“怎麽了,不去睡覺?”
  “看雪啊,很漂亮的。”指尖輕輕的在玻璃上劃過,“你看,想不想鬆糕糖,還是奶油泡芙的?”
  他噗哧一下笑出來,“真是個小饞貓。”
  “顧宗琪,我剛才在想一個問題。”
  “恩?怎麽了?”
  “我對小蚊子的感情,你知道的,我像一個家人那樣愛著他,可是,我至今都不明白他對我究竟是怎麽樣的。”
  他剛想開口,卻被我匆匆的堵住了,“其實這已經不重要了,你知道,過去的都是過去的了,現在有更加重要的事,對不對?”
  他微笑點點頭,“夕夕,明天早上,我們去一個地方。”
  “是什麽地方?”
  “不告訴你,明天早上早點起來,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不,確切的說是當天的早上,我還在昏昏欲睡的時候就被顧宗琪從床上拉了下來,他神清氣爽的對我說,“還好不下雪了,快點起來,我們要走很久的路。”
  那時候天,還是漆黑的一片,我從旅館出來的時候,冰涼徹骨的空氣迎麵撲來,空氣中還有濕漉漉的水汽,在燈光下流轉,像是千萬隻蝴蝶在天空中一齊飛舞。
  漆黑的天空下,顧宗琪牽著我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踩在雪地裏,往我未知的地方前行,走了好久,天邊慢慢的開始出現了亮光,隻是很微弱的初曉,淡淡的像是漂浮黑暗中的浮雲,一絲一縷的掛在天際,變幻的及其緩慢。
  周圍的路上都積了厚厚的雪,遠遠的,在一片潔白中我看見很熟悉,但是從未親眼見過的鳥居——日本神社的入口,厚實的積雪,隻露出一點橘色的木頭。
  “顧宗琪,這裏是神社?”
  “是啊,慢點走,這裏雪很厚的。”
  他扶著我一步一步的踩在台階上,漫天雪地裏,微微晨曦的光芒中,偌大的天地間,好像就剩下我們兩個,相互攙扶依偎。
  漸漸的,天邊微亮起來,黑暗像是被覆蓋過一樣,不再是漆黑的深沉,仿似大片的白色和黃色混雜的染料,撲潑在黑色上,水液浸透紙上,隨著紙張細軟的吸收,款款的暈染開來。
  隻是那麽一瞬間,一切好像鮮活了起來,地麵上的積雪,樹枝上被風吹落的綿雪,顧宗琪臉上被冷風吹成緋紅的顏色,我身體冷氣縱橫的氣息,都變得生動異常。
  在這個即將破曉的黎明。
  “快日出了,夕夕,看清楚了。”
  我目不轉睛的看著天際,我知道,黑暗和光明的界限不過是一閉眼一睜眼的瞬間。
  果然很快的,天際的光芒迅速的膨脹,巨大的黃色光芒摻雜微紅的亮澤,急速的升騰起來,沒一會,像是火燒雲般的竄遍了整個天際。
  就那麽一瞬間,太陽真正的從天際升騰起來,圓潤的邊際卻因為空氣中的塵埃被拉扯的好遠,由於剛下過雪,天空透澈的有些不真實,而太陽,竟然那麽直接的展示在我眼前。
  沒有耀眼的光芒,太陽慵懶並且低調的散發柔和的光線,這樣的雪後的清晨,依然是天寒地凍,並沒有賜予大地和人類任何的溫度。
  我看著,卻覺得好像是幾百年前的光陰,一下子呈遞到自己的麵前,在雙眸間急速的飛逝,那麽一刹那,我竟以為自己是站在宇宙間,時間空間皆為虛妄。
  我真的驚呆了,連呼吸都不敢出聲。
  “這就是雪後的日出,第一次看到吧?”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覺得沒有什麽話語可以形容此刻的心情,隻是手下握的更緊點,更堅定點,也許感覺到了什麽,顧宗琪拉著我,“去神社裏看看。”
  神社所有的建築都被白雪遮蓋的嚴嚴實實的,興許還沒有人那麽早起,整個主殿和供奉殿都安安靜靜的,隻有殿身上的朱紅色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些熠熠發光。
  顧宗琪拉著我的手,指著祈願板告訴我,“一般來神社的遊客都會把他們的願望寫在這些木板上然後留在神社,希望他們的願望成真。”
  我笑道,“你念書的時候也去過神社嗎?有沒有許願?”
  他起來,眉眼彎彎的生動異常,“去過啊,福岡的天滿宮,是供奉平安時代的學者和政治家管原道真,據說可以保佑學生考試成功的。”
  “還有呢?”
  “富士山下的淺間神社,供奉的是富士神道神木花開耶姬,還有京都的稻荷神社。”
  我撇撇嘴,“你還真迷信。”
  “不是的,其實想要懷著一種感恩的心裏禱告自己和家人,所愛的人平安幸福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即使生活殘酷,也仍是要有這樣美好的願望是不是?”
  他笑了笑,“我還去過奈良的春日大社,第一次許了願望。”
  我有些好奇,“什麽願望?”
  顧宗琪欲言又止的笑了笑,目光投向天際,然後又看看我,“許了一個,讓我有段美好的感情的願望,沒想到竟然靈驗了。”
  恰好在這時候,安靜的神社裏,聽見一聲吱呀的開門聲,木頭的窗欞也被打開,穿戴整齊的住持看到我們有些意外,但是仍不慌不忙的用非常正式的禮節鞠躬致意。
  顧宗琪亦還禮。
  他們說了很多話,我一句也聽不懂,百無聊賴的時候,往那些木板上看,日文是從中文衍生而來的,想要看懂不太難,這些都是祈禱家人身體健康,學業順利,財富的願望。
  還有幾個禱告愛情順利的願望。
  太陽漸漸的強烈起來,陽光透過堆滿積雪的樹枝照射過來,落在地上有斑駁的影子,很大的光圈,好像要把溫暖一並留住,整個神社漂浮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好似冰冷的綢緞,檀香的清冽,纖細的好像風吹就散的氣息。
  有一個穿著白衣紅裙,好似動漫裏麵巫女打扮的日本女孩子,遞給我一個木牌,隻是指指那個祈願板,筆畫了一下,然後笑著跑開來。
  手裏握著毛筆,想了想,還是歪歪扭扭的寫了四個字,“不離不棄”,然後悄悄的掛在角落裏。
  顧宗琪也在寫,專注的看著木板,眼睛清澈的像一潭幽深的水,一筆一畫的寫的及其認真,仿佛在雕刻著某件藝術珍品,好似在用字句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
  我湊過去,清清楚楚的看到他寫的三個字,“不離不——”而最後一個“棄”還未完成。
  摒住呼吸,然後看他落筆,提筆,黑色的墨汁滲透到木板裏,那麽堅定。
  忽然幸福的很想流淚。
  這樣一個男人,他是與眾不同的,幹淨的,安靜的,睿智的,平和的。他是是我日複一日的夢想。是我一輩子的驕傲。
  彼時我已經記不得一些人一些事,可是那些人,那些事,總是溫柔而堅定的陪伴在我身邊,從未遠離。
  我曾經問過他,說一朵花的流年有多久,在我的寂靜年華中,在空白記憶的深處,我記得他給我遞過來的那幅梵高的向日葵,張揚的黃色,舒展的枝葉。
  後來我才知道,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
  一如那些年華中,他給我的守候。
  我不記得他,但是他卻愛著我,這份愛在逝去的時光中與日俱增,他說,一朵花的流年可以很長,在你的寂靜中,飽滿而壯烈的盛開,因為有愛,所以永遠不會枯萎。
  我遇見過很多人,始終與影子相依為命,然後我遇到他,我就像塵,變得很低很低,但是我多麽歡喜,從塵埃裏開出花來。
  我的夢裏,和現實中,持續著他綿長的愛,臨到眼,飛成詩句,於是我的寂靜流年遍開花。
  隻要他在這裏,隻要我在這裏,我們不緊不慢,一起走過每一個四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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