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嚴沁:悠然此心

(2009-02-28 11:35:02) 下一個

  第一章
  蕙心第一天上班,她表現得非常冷靜,非常沉著,絕對沒有因為環境陌生而局促不安。
  她做行政助理,就是行政經理的助手,而實際上,她的工作相當於秘書,隻不過她有大學畢業文憑,行政助理是比秘書好聽得多。
  她工作的地方是一家外資大機構,人事複雜,職員又多,他們公司占據著一間大廈的四層樓,從一樓到四樓的職員進進出出,她略略估計,大約有四五百人吧?
  行政工作不但複雜而且瑣碎,什麽都要管,她翻一翻檔案,似乎連買廁紙都要經過他們。
  慧心搖搖頭,她工作的目的絕對不是管管買廁紙的小事,那隻要信差就可辦妥,她是一個大學畢業生,正正式式的中文大學,她的目標很高!
  或者可以說,她的野心很大!
  沈慧心,二十二歲,剛畢業,對展開在眼前的前途充滿了希望和幻想,在女權巳大大提高的今日她有一番作為吧?
  她很漂亮,是那種斯文的、有韻味的、有氣質的漂亮,可能有些人會覺得她普通,因為她臉上沒有化妝品,身上沒有堆砌的所謂時裝。她是健康的,純淨的,驕傲而且給人一種永恒的感覺。
  是永恒!在她充滿自信的眼中可以看到她對自己的信心,可以看到保證,她會保持自我,永不改變!
  剛上班並沒有很多事做,她用很多時間來看一些舊檔案,如果她想做得好,表現得好。從前輩們那兒吸取經驗是必須的,重要的!
  她很聰明,她知道怎樣才能使自己穩固起來。
  她坐在她上司的玻璃房外,這家公司的老板真厲害,每一個經理級人員的辦公室全用玻璃做牆,裏麵的一舉一動,外麵都看得清清楚楚,沒有人能在這種透明的環境中偷懶,作怪。
  她看一眼她的波士,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平凡而庸俗,是在馬路上一把可以抓一百幾十個的那種人。
  見工的時候,聽他講英文的口音,很美國化,他一定是從美國什麽大學回來的,但是留學回來的也隻不過做一個行政經理而巳,這未免有點可惜、悲哀。
  蕙心不一樣,她有自信,她不會隻限於此,她知道,小小一個行政助理隻不過是開始,很快,很快,她會爬得更高,獨當一麵。
  不過,她的目標不是玻璃房裏的行政經理,她是很有自信的,她不喜歡當行政,她會達到自己目的!
  “沈小姐,請進來一下!”波土陳家瑞在叫。
  她放下檔案,很快走進去。
  “這幾件公事先做,”陳家瑞說。不冷不熱也沒有什麽表情,“看舊檔案是浪費時間!”
  慧心眉梢一揚,想說什麽,終於忍住,拿起公事就轉身離開。
  她不和這種固執的男人爭論,她犯不著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和波士弄得不開心。
  當然,她會照自己的方式工作,她是絕對我行我素之人,任何人都很難影響她。
  行政工作隻是煩,不是難,幾件交下來的工作她很快的處理了,非常幹淨利落。
  然後她依然再看舊檔案。
  她很專心的看到一點鍾,那個陳家瑞一直沒有再派工作下來,她也樂得輕鬆自在。
  是吃午餐的時候,她放下檔案,突然發覺玻璃房裏的人在注視她,陳家瑞?
  那個平平板板、麵無表情的男人?也未免太好笑了!
  沈慧心是什麽人呢?他該到她學校去打聽一下,等閑男同學、助教、講師,她真是眼角也不瞄一下。
  陳家瑞似乎被發現了秘密,有些不安的先離開了,慧心笑一笑,也走出公司。
  中午的中環真是擠迫,有要爆炸的感覺,到處都是人潮,想找塊三尺地來站站也不可能!
  慧心在人群中發昏,到哪兒吃中飯呢?她可不願意去啃“麥當勞”,那種牛肉碎使她難以下咽,然而一個鍾頭,叫她去哪兒午餐?
  她也不甘心買個飯盒填飽肚子,做學生的時候還馬馬虎虎,現在巳做事了,不能再刻薄自己。
  哪兒去呢?哪兒去呢?
  文華酒店就在前麵,罷了,去文華吧!二三十元吃午餐對她來說是相當貴,她才一千八百元一個月的薪水,可是——心裏舒服!
  她走進文華西餐廳,她喜歡做令自己舒服的事。
  這兒的確舒服,人不會多,又有情調、有音樂,如果每天來吃,倒是一種享受。
  看一看菜,價錢和她想象的差得太遠,她若吃一餐好一點的,起碼一百元,不——這不行,她也要顧住自己的經濟情形,量人為出。
  她隻吃意大利粉,一個洋蔥湯。
  當然,她那麽冷靜,她也不做為難自己的事!
  食物送上來,她慢慢地吃著,在這兒真是完全感覺不出中環爆炸的擠迫,她覺得悠閑。
  一點五十分,她從文華出來,兩點就可以走回公司,她一直是個守時的人。
  走到聖佐治行門邊,她聽見背後有人叫她的聲音。
  “沈慧心,沈惹心——等一等!”是一個女孩子。
  她停在那兒,看見中大同學楊文珠快步走過來。
  文珠的身邊有個男子。
  “晦!沈蕙心!”文珠一把抓住她,“聽同學說你巳經在上班了,哪一間公司?”
  文珠是個富有的嬌嬌女,念完書她已對父母交了差,工作與否對她完全不重要。
  慧心說出自己公司的名字,她始終是很安洋,很——近乎冷淡的神色,文珠隻是個普通女同學。
  “哦!是大公司,同學之中你的工作最奸,”文珠說:“啊!忘了給你們介紹,傅斯年!”
  文珠這才記起她身邊的男孩子,這才介紹。
  傅斯年?是這三個字嗎?聽當年在台大念書的父親說過,二十幾年前的台大校長也叫傅斯年,被一個大炮國大代表的一篇言論氣死的。現在台大裏的“傅園”
  就是為紀念當年的校長。是傅斯年嗎?
  “晦!”心裏麵想了這麽多,口頭上卻隻是淡淡招呼。
  慧心是這麽一個人,她把所有的事放在心中。
  “你好,沈小姐!”傅斯年倒是禮貌。
  他是個很好看,很體麵,也很有教養的男孩子,大概三十歲左右,人頗沉著。
  “斯年也是做生意的,”文珠說:“你看不出吧?我覺得他像個賽車手啦,大學講師啦什麽的,一點也不像生意人,對不對?”
  慧心隻是笑,叫她說什麽呢?
  “我們去吃午餐,你呢?”文珠又說。
  “我回辦公室,”慧心淡淡的:“我不想在上班的第一天就遲到。”
  “那麽再見!我們再電話聯絡!”文珠挽著斯年,大步走了。
  蕙心看著他們走進“文華”的背影,搖搖頭,也快步往公司走,她真不想遲到!
  回到公司,兩點零三分,那個陳家瑞巳坐在玻璃房裏了,蕙心坐下時,他連頭也沒抬。
  桌上沒有工作,新來的職員總是這樣的。她又不想立刻再看舊檔案,胃裏的意大利粉還沒消化呢!
  她又想起文珠和那個不大出聲的傅斯年,倒是挺相襯的一對,以文珠的富有來配斯年的出色,誰能說不對?傅斯年的確相當出色!
  當然,出色的男孩子相當多,不過那不在慧心的心上,男孩子算什麽?目前巳是女權時代,女性不但要爭取和男人同等地位,同等待遇,同等權利,也要同等義務,慧心的目的是做一番事業,男孩子,有什麽重要!
  她又想起默默地守在她身邊四年的鍾傑,是他們係裏第一名畢業的“好漢”。
  又想起那位總以異樣眼光看她的講師陳之達,隻是想起,心中全無波動,那些男孩子總是這麽不經深思的放出感情?也不理會收不收得回來?是不是太傻了呢?
  她不動心,並不表示她沒有感情,隻是——感情對她來說並不重要,如此而巳。
  當然,若幹年後,她也許會碰到一個令她傾心的男孩子,令她毫不考慮的下嫁。為他生兒育女,但絕不是目前,真的,絕不是!
  或者——十年八年之後吧!
  休息了一陣,喝一杯茶,她想,再開始看舊檔案吧!她不喜歡讓自己閑坐著。
  正要開始時,一個後生模樣的男孩子,送來凡份文件,放在她桌上,一聲不響的就走了。
  “喂——給我的?或是陳先生?”蕙心忍不住叫。
  “我不知道,”那男孩沒有表情地說:“總經理的秘書叫我送來行政部門,你們誰收都一樣!”
  慧心聳聳肩,誰收都一樣,這個公司裏的人多半沒什麽表情。真是特別!
  “什麽事?沈小姐!”陳家瑞走出玻璃房。
  “送來一些文件,我問他給誰,他不知道!”蕙心說。
  “你看完給我!”陳家瑞又走進去。
  非常奇怪,第一天上班,竟是如此清閑,要她不停地看舊檔案,幾件公事也很小,很容易就處理了,這是一間大機構啊!行政工作這麽少?
  為什麽要請助理?是派頭?她不明白?
  終幹下班了,她拿了皮包,和陳家瑞打個招呼就離開。男孩子叫家瑞,很沒有氣派,是不是,平凡得令人沒有較深刻記憶,家瑞!
  放工時的中環一樣的人山人海,看見就令人頭痛,蕙心要回跑馬地,路程不近,然而這個時候,沒有的士、巴士,電車站排長龍,要她走回去?
  站在馬路邊猶豫著,她不能真的走回去,那會令她一星期爬不起床,可是站在這兒不當機立斷又怎麽行呢?站到天黑嗎?
  正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兒,一輛汽車停在她麵前,平治四五0跑車,她可沒有這麽闊氣的朋友。
  “沈小姐回家?”伸出頭來的是傅斯年。
  “哦!你!”慧心呆怔一下,比小說還戲劇化呢。
  “我送你!上來。”他巳推開了車門。
  他說得很好,不是順路帶一程之類,很有誠意。
  蕙心沒有考慮的坐上去。
  “什麽地方?”斯年很溫文有禮。
  “跑馬地。”她說。
  碰到文珠的男朋友,可真是再巧也沒有,一天之中碰到他兩次,算是有緣嗎?
  他們沒有出聲,一直過了灣仔。
  好車就是好車,一分價錢一分貨,根本不必懷疑,坐在平治四五0跑車裏和的士怎可相提並論!
  “中環就快陸沉了。那麽擠!”他說。
  “陸沉?”她笑,斯年很風趣。
  “沈小姐和文珠是同學?”他看她一眼。
  “是,同學四年,並不接近!”她說,“我們之間的個性、環境、興趣都不同!”
  “是!文珠永遠是長不大的孩子!”他說。
  “她有長不大的條件,富有。”她說。
  “哦——你這麽想?”他意外地看她一眼。
  “不是惡意的,文珠的確孩子氣!”她立刻說。
  她要小心。這個男人相當敏銳,不能再說話。
  於是,她就沉默下來,直到停車在她家大廈外。
  “很高興有機會送你回家!”他禮貌的。
  “非常謝謝你解了我的難題!”她推門下車。
  “樂幹效勞!”他很有風度的笑,說:“你有一個同事叫陳家瑞,你認識嗎?
  我和他是在美國的同學!“
  “陳家瑞?”她呆怔住了,那個沒有表情的男人。
  汽車一溜煙的開走了,她才轉身回家。“陳家瑞,傅斯年——兩個絕對不同的男人,做夢也無法聯想在一起的,竟是同學?
  世界畢竟是太小了!
  一連吃了一星期的西餐,慧心再也不能虐待自己的胃口,她想,無論如何改吃中餐了。
  中國人還是習慣吃中國菜的,那種淡而無味的西餐怎能長期忍受呢?
  但是她也受不了那種飯盒,裏麵一點飯,加幾塊叉燒或燒鴨,一點鹵味,兩根菜,這樣的飯盒怎能有營養呢?難怪香港人都瘦!
  蕙心的公司樓下有家餐廳,是相當出名的那種,可是地方小小,人卻多多,等位子吃飯的滋味也難受,今天試著打個電話去,奇跡的居然接受訂位,她高興得發昏,一點整。匆匆忙忙就趕去了。
  雖然隻是一張小小的桌子,她巳滿意極了。
  點了一葷一素菜,她就低頭開始吃飯。
  如果每天都能這樣,她情願多花一點錢,把一半的薪水都用在這頓午飯的上麵。
  她吃得很快,就像她的工作效率一樣,半個鍾頭,她已付錢離開。
  她很有公德心,吃完了就走,何必占住人家一張桌子,大把人在等著,不是嗎?
  走出餐廳,時間還早,她不必那麽急忙趕回公司,或者去逛逛街吧!
  公司的工作已完全走上軌道,她知道自己會做得好,她絕不擔心這個,隻是——昨天開會,總經理居然叫她去作會議記錄,是為什麽?
  通常會議記錄該是秘書做的,總經理指明要她做,是好?或是不好?她還弄不清楚!
  當然,她是不高興做秘書的工作!
  她到太子行看鞋,“佐丹”皮鞋貴是貴,“樣子可真漂亮,線條一流,她看上的一雙,簡直漂亮得像藝術品,叫人想擁有卻舍不得穿!
  正在考慮該不該買,是不是太浪費,突然發覺玻璃櫥窗的倒影中多一張笑臉。
  “咦——你?”她轉頭,看見了傅斯年。
  “剛在‘美心’喝茶廠‘他指指樓上。
  “沒有和文珠一起?”她問。
  “她去了日本。”傅斯年是出色,是不凡,他那份淡定自信,很少男孩子像他。
  “哦——”蕙心搖搖頭。“她還是三天兩天到處走廠‘”反正太閑!“斯年站著沒有離開的意思。”上星期六我們一起出海捉魚,她突然就失去興趣,半途就回來,她的情緒從來不穩定!“富家女多半如此,是吧!
  “你的公司——在附近?”她問。和斯年並不很熟,搭過他一次順風車而已。
  “聖佐治行十樓,有空你來吧!”他灑脫的笑。
  “好!”她也爽快。
  “現在嗎?”他望住她。
  “現在?”她看看表,還有二十分鍾,“不過隻能坐十分鍾,我不想遲到!”
  “陳家瑞很凶?”他笑著伴她一起走。
  “我是成年人,我對自己負責!”她說。
  走上聖佐治行十樓的公司,斯年打開了門,讓她進去,公司地方並不太大,隻有兩千聽左右,有十來張辦公桌,另外就是斯年私人辦公室,裝修得非常講究。
  “坐!”他指指真皮沙發。“我的事太多,秘書堆得我滿桌文件,所以亂!”
  蕙心看一看,其實並不亂,是他太講究吧!
  “怎麽一個職員也沒有?”她問。
  “我讓所有的人都一點鍾出去午餐,兩點鍾一起回來工作,我不喜歡辦公室裏七零八落的!”他說。
  “你是一個不好應付的波土!”她半開玩笑。
  “錯了,我很好應付,或者可以說我根本不需要應付,隻要能達到我的要求,我從不多話!”他說。
  “我的波士也很少出聲!”她笑。
  陳家瑞和斯年完全不同型,上帝造人真是奇妙!
  “家瑞是好人,他不會為難你的廠‘他眨眨眼。”昨 天我跟他吃午餐,我們談到你!“”哦——談我什麽?“她被引起興趣。
  “你是個很強的女孩子!”他用手握拳,比一比。“你會很有前途!”
  “你說的?或他說的?”她問。
  “家瑞說的!”他笑了。“不過他又說你太固執,不論對或錯絕對主觀,會吃虧!”
  “哦?”她皺眉。
  家瑞做了她一星期波士,倒真了解她。
  “我們也隻是隨便講講,希望你不介意!”他說。
  “我並不習慣被人批評。這是第一次!”她搖頭。
  “賠罪,好不好?”他攤開雙手。
  “有這麽嚴重?”她站起來。“我得走了。否則一定來不及趕回去廠‘”不是生氣?“他凝望她。
  “我是那種人嗎?”她傲然一笑:“這種小事——算了,再見!謝謝你的招待廠‘她往門口走,他突然叫住她。
  “晚上一起晚餐,如何?”他說。
  那麽突然,突然得令她吃驚,感到意外,一起晚餐?什麽意思,當她是什麽人?
  “抱歉,我沒有空!”她看他一眼,臉色沉下去。
  他也不出聲,一直送她到電梯邊。
  “替我問候文珠!”她不含糊的。
  “一言為定!”他毫無芥蒂的笑。
  下了電梯,走出聖佐治行,大步往公司趕。
  本想逛一逛街,結果遇到傅斯年,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真是浪費時間!
  早知如此,她早回公司了!
  傅斯年本是不錯的男孩子,有氣質、有氣派,看來也頗有料,他主持一家公司呢!隻是——還是這麽無聊,約她吃晚餐?
  她搖搖頭,冷冷地笑起來。
  他可以約到十個其它女孩子,也許輕而易舉,但不是她,若非楊文珠,她懶得理他!
  有錢又有條件的男孩子對任何事都這麽理所當然的,她偏不讓他們稱心如意!
  回到辦公室,她瞄一眼玻璃房,陳家瑞已經一本正經的在工作了,這個男人居然背地裏批評她,真是沒什麽風度。
  她冷冷的,沒有表情的工作到五點,拿起皮包就走,不必跟無聊男人多隅嚏,再見也免了,他看不順眼她,幹脆就炒就魚好了!
  中環的馬路上又是人頭湧湧,人車爭路。唉!交通還真是她今天主要的麻煩,她得趕快學車,有了執照之後弄部小車子,也不必在這兒受閑氣了!
  等了十五分鍾,她是毫無希望的,大概要六點之後人潮散了她才能搭到車吧?
  像上次一般又在猶豫間,傅斯年的車又停在她麵前,這家夥,竟算準了時間,真是可惡!
  “上來吧!”他替她開了一邊車門。
  她冷冷地瞪他一眼。
  “對不起,我有事!”她說。
  ‘有事?“他胸有成竹的笑。”你已經等了十五分鍾,再等下去也沒有的士!
  “”那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她說。
  “你不是因為文珠吧?”他說。可是笑她小家子氣?
  “我不介意你是誰的男朋友,我在等人!”她的臉已發紅。
  “我陪你等!”他的車子就停在路邊,後麵一大排汽車在那兒按喇叭,他竟置之不理。
  “你——別無賴!快走!”她又氣又急,這算什麽?“警察就要來抄牌了!”
  “抄牌又怎樣?”他對後麵的汽車長龍恍如未見。“我說陪你等,港督來了,我也陪你等!”
  “你——”她氣極了,卻又不願就這麽妥協上車,狠狠地頓一頓腳,轉身朝前麵走。
  走了幾步,看見他的汽車跟上來,亦步亦趨的。
  她——唉!她真是遇到魔星了,想不到這個傅斯年會是這麽樣的一個人,和她有著相同的不肯妥協,不肯低頭的脾氣!
  她快步的一直往前走,他的汽車絕不含糊的跟在一邊,大有除非她上車,否則他會有跟到天涯海角的味g。
  後麵的汽車有人開始罵人了,喇叭又沒有停過,素心的臉由紅變白又變青,咬咬牙,突然間,她就跳上了斯年駛得緩慢的汽車。
  “你——滿意了吧?”她鐵青著臉,恨不得一刀殺了他,這個——可惡的男人。
  他得意地一笑,汽車加快了速度,向前直駛而去。
  看一看方向,她恨得牙癢癢的,這根本不是回家的路,他是駛向淺水灣,他——“喂!我要回家!”她的聲音都要爆炸了。
  “我說過一起晚餐!”他平靜自然的。
  “我沒有答應你廣她叫。
  “冷靜一點,隻是晚餐,有什麽緊張的?”他搖搖頭。“發脾氣,你就失去了你的好氣質!”
  “你——這無賴!”她忍無可忍的罵,怎麽讓她遇見一個這樣的男人呢?
  他完全不在意的笑,心情好得出奇,似乎在欣賞一出好精彩的戲。
  “沈慧心,女孩子太倔強、太固執有損美麗!”他說。
  她狠狠地瞪住他一眼,把臉轉向一邊。
  她不再講話了,他也不再出聲,一直到停車在著名的淺水灣酒店的停車場。
  剛停好車,還沒有開車門,她出其不意,用力的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拍”
  的一聲響得清脆玲攏,他臉頰上留下五個手指印。
  “這是你應得的教訓!”她冷冷地說。
  推門欲下車,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不容她有絲毫反應的扳轉她。
  她看見他帶著怒意的發亮黑眸,她看見他嘴角那一抹——好古怪,似乎像殘酷的笑容——她的心裏有些伯,但表麵上她不會讓他看出來。
  “你也會得到應有的教訓!”他緊緊地盯著她。
  “放手,”她冷傲地揚一揚頭。“我不會怕你!”
  他再笑一笑,用力地擁她人懷,狂熱地吻住她,她的驚呼還沒有發出之前,巳陷入一陣空前的迷憫,混亂中。他熾熱的嘴唇,他不容她抗拒,不容她喘息的吻,令她有如掉進海洋,四邊都不著邊際掙紮著越沉越深,終於——迷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都冷靜下來,他也慢慢地放開她。
  他的臉上一遍凝肅,她卻是青白,他緊緊、定定地盯著她,看見她凝聚眼中的恨意,怒火。
  “沒有女孩子打過我!”他說。這不是他想講的話,不知道怎麽就自己溜出來了。
  “沒有男孩子敢吻我!”她絕不妥協地揚二揚頭。“我隻能當作被瘋狗咬了一口!”
  “為什麽那樣固執!”他皺眉。“我不能喜歡你?”
  “我不喜歡你!”她肯定地說。
  “那是另一回事!”他狠狠地甩一甩頭,她的話傷了他的驕傲。“我喜歡你!”
  “瘋了!”她不屑的。“我不會跟你吃飯,你送我回去!”
  他凝視著她好半天,才慢慢說:“你從來不曾試過妥協一點?”
  “從來不曾,對你——更是不必!”她傲然說。
  “我有什麽不好?你對我有偏見?楊文珠?”他一連串地問。
  “不!我對男人沒好感,任何男人!”她冷冷的。又用力抹一把嘴唇。
  他再凝視她一陣,不怒反笑。
  “你抹不掉我的吻,”他說:“無論你怎麽對我,怎麽罵我,這瘋狗跟你是纏定一輩子了。沈蔥心,我也絕不是個妥協的人!”
  她看他,好久,好久——她的心忽然柔軟下來,但——這不是妥協!
  自那天後,蕙心沒有再見到斯年。
  她也不想見他,天下竟有這樣無賴的男人,而他竟以為自己有型有格呢!
  她永遠把全副精神放在工作上,雖然行政助理沒有什麽令她可發揮的地方,她也絕不放鬆自己。因為,她堅信努力不會白費,總有人會賞識她!
  總經理的秘書蓮娜走進來,對她投來奇異的一瞥。
  “慧心,老總要你陪他參加中午的午餐例會,很重要的!”蓮娜似乎頗不服氣。
  “我陪他去?”慧心皺皺眉。她又不是花瓶型的秘書。“他是這麽說的嗎?”
  “不——”蓮娜也知道蕙心不好惹。“他是說你和他一同出席這午餐例會!”
  “好!幾點鍾?什麽地方?”她點頭,總經理並沒有當她花瓶。
  “十二點,他和你一起去,司機在樓下等!”蓮娜笑。有點不懷好意。
  “謝謝!”她低下頭做自己的事。
  蓮娜看她一眼,冷哼一聲的轉身走出去。
  慧心根本沒抬頭,所以沒看見,看見了她也不在乎,她就是這樣的女孩。
  “你——得罪過她嗎?”陳家瑞的聲音響起來。
  “哦——得罪誰?”慧心看她的波土一眼。
  “蓮娜,她對你很有成見的!”家瑞說。
  他從來不是多話的人,今天——很特別。
  “我和她沒講過十句話,從何而來的成見?”慧心坦然說:“不過我不喜歡她!”
  “老總喜歡!”家瑞笑。“你要防範她,這種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哦——老總為什麽要用她?”慧心不明白。
  “情人眼裏出西施!”家瑞說。
  老總是蓮娜的情人啊,這倒要小心了。
  “還有,楊文珠回來了!”家瑞又說。
  “文珠?”慧心呆怔一下。
  想起了那天的情形,她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家瑞說文珠,莫非他知道一切?
  不,不可能,這種事——斯年不可能亂說的!
  “她回來關我什麽事?”慧心冷冷的。
  “你們不是同學嗎?”陳家瑞意外的。
  “同學分好幾種,我和楊文珠隻是打招呼,沒有來往的!”她說。
  “斯年卻一再提起你!”家瑞說。
  “他提我做什麽?”慧心沉下臉,“我和他更是連點頭之交也算不上!”
  “對不起,我——哎!我還以為你們是很熟絡,”家瑞臉紅了,他忘了自己是波士嗎?“斯年和我是恨好的同學!”
  “我知道!”慧心冷冷的。
  “還有——楊文珠並不是斯年的正式女朋友!”家瑞偷看她一眼。
  這是那個該死的傅斯年讓他來講的嗎?
  “更可笑了,為什麽要告訴我?他們正不正式關我什麽屁事?”慧心講得很不客氣。
  “因為——斯年說他得罪了你!”家瑞苦巴巴的,他看來真是一點不像她的波土。
  “笑話!得罪從何而來?我隻見過他兩次,”慧心漲紅了臉:“請轉告他,不要和我拉上關係,我並不喜歡有他那樣的朋友。”
  “沈小姐——”
  “波士,這是上班時間!”她不客氣的。
  家瑞隻好油油地回到玻璃房裏。他那平日沉默寡言的人,有什麽資格做說客呢?
  慧心不理他,一直工作到十二點差五分,整理一下衣裙,拿著皮包走了出去。
  總經理竟然在門邊等她。
  他們一起落到樓下,那輛漂亮的黑色林肯房車已等在那兒,穿製服的司機恭敬得很。
  總經理是五十歲的瑞士人,外表看來很是道貌岸然,一副慈祥長者的模樣,他是蓮娜的情人?
  午餐例會是在會議中心,他們到達時已有許多人先到,無非是一邊吃飯,一邊聽人演講的“悶”會。
  慧心坐下來,她看見坐在她對麵的竟是那個冤魂不散、說要纏她一輩子的傅斯年。
  “哈羅!蕙心!”傅斯年若無其事的。
  她冷冷的應一聲,她自然不能在這場合不理人,那是很失儀的。
  “和瑞士佬一起來?那個老色狼!”他笑。
  “他在我麵前比你正經得多!”她沒好氣的。
  “狐狸尾巴還沒露出來!”斯年說:“我和他至少認識了五年!”
  她不能置信的,斯年和老總認識了五年。
  “別不信,陳家瑞就是我介紹進公司的廠‘他笑得好可惡。她就是討厭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兒。
  “說得自己很本事似的!”她冷哼一聲。
  “我不必證明給你看吧?”他說。
  “沒這必要!”她不看他。
  “為什麽不說‘關我屁事’?”他說。
  她想一想,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個陳家瑞,連一點點雞毛蒜皮的事也告訴他!
  “陳家瑞應該去做間諜廠‘她說。白他一眼。
  “他為朋友盡力而巳!”他說。
  “沒告訴你嗎?楊文珠回來了!”她故意說。
  “楊文珠?誰是楊文珠?我認識嗎?”他裝得很像。
  “你該下地獄!”她又笑。
  當她笑時,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好像陽光普照。
  “星期六一起去打魚好不好?”他真會打蛇隨棍上。
  “打魚?我沒有那麽高級!”她嘲諷的,“我甚至不會遊泳!”
  “又來了,現在的季節打郎魚正好。”他說。
  “去約楊文珠吧!”她冷淡的。
  “為什麽總要提她?我和她注過冊嗎?”他歎曰氣,“你怎麽這樣死心眼兒?”
  “有人要開始演講了廠‘她指指台上,示意他禁聲。
  他作一個怪相,果然不再出聲。
  總經理瑞士佬也會過來,就在薔心旁邊。
  “哈羅!朗尼!”斯年果然和他很熟。
  “啊!斯年,你也來!”瑞士佬招呼著。
  “你帶我的女朋友來,我怎能放心?”斯年笑。
  “你的女朋友——哦!沈!”瑞士佬恍然大悟,“放心,沈是我們公司未來的高級行政人員,我不敢冒犯!”
  “你竟聰明了!”斯年哈哈大笑。
  果然有人上台開始演講,台下的人也開始進餐,講的人和吃的人各自為政,互不相幹似的,很好笑。隻有記者的相機閃個不停的。
  “喂!星期六打魚,說好了的,”斯年小聲說,“九點鍾我在你家樓下等!”
  慧偽皺眉,瑞士佬對著她直笑。
  這個斯年,真要纏她一輩子?
  又是下班的時候。
  慧心在電梯裏已經計劃好,今天不再和中環的人潮爭搭車。
  她去逛街,看看櫥窗,或者去洗頭,總之混到七點鍾,中環差不多空了才離開。
  主要的,要避開傅斯年。
  她已經發覺,傅斯年是個不可輕視的男人,他真的 很有辦法,主要的,能算準她什麽時候在什麽地方,她 每次都有逃不掉的感覺!
  她很清楚自己,她“沒有”也“不會”愛上傅斯 年,雖然他是有許多好條件。
  她當然也不是打算一輩子不戀愛,不嫁人,隻是不 要這麽早,至少事業有基礎時。
  二十八歲或三十歲吧!現在流行遲婚!
  走出辦公室大廈,一眼就看見一個人,心中暗叫不奸,文珠卻已迎上來。
  “蕙心,我在等你!”文珠神采飛揚。
  文珠穿著法國最新秋裝,梳一個最新的複古辮子發型,她不是不漂亮,隻是沒有“型”,沒有自己的風格,給人的感覺是很潮流。
  “等我?為什麽?”蕙心的笑容並不熱烈。
  “我們有個小派對,在淺水灣別墅,”文珠很興奮。“斯年和我分頭去接人!”
  慧心暗歎,文珠是聰明或是笨?是傅斯年叫她來接慧心的吧?傅斯年——唉?
  這個狡猾的男人。
  “我很累,而且——”
  “沒有任何借曰!”文珠不由分說的抓住她。“你逃不了,今夜非參加不可!”
  “就是這個樣子?”蕙心看看身上的便裝。
  “有什麽不可以?”文珠說。“是你參加派對,又不是衣服參加,放心,我們不講究這些!”
  “文珠,你知道——我並不常常參加派對的,”蕙心無可奈何的。“我今天去,可是一定早走,否則我明天會起不了床!”
  “一句話!”文珠眨眨眼睛。
  慧心隻好跟文珠走,坐上她停在橫街邊的“保時捷”。
  “為什麽一定要我去呢?”慧心問。
  在倒後鏡中,她看見自己疲乏的臉龐,她實在不想參加這派對。
  “為什麽,我剛回來,老朋友聚聚嘛!”文珠笑得有些神秘。“而且——想給你介紹一個人。”
  “什麽?”慧心大吃一驚。
  這叫什麽2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個傅斯年巳經糾纏不清,又來一個!
  “別緊張,我表哥費烈!”文珠不以為意的。“他聽我們提到你,說想認識你!”
  慧心不響,有掉進了別人網中的感覺。
  “不要生氣哦!費烈是好人,剛從英國回來,是劍橋的!”文珠頗為驕傲的。
  劍橋的又怎樣?好人又怎樣?慧心完全沒有興趣,就算查理斯王子來了,她也不會動心。
  “文珠,你知道我並不想交男朋友”她說,“這實在是——很麻煩的事!”
  “不會麻煩,費烈很知趣的I”文珠一廂情願。“我告訴你,好多女孩子想打費烈主意,他卻希望認識你!”
  “他對一個連麵都沒有見過的人,隻聽別人講講就希望認識?”慧心不以為然。
  “錯了,他見過你的,在前天午餐會上!”文珠笑:“你坐在斯年對麵,和你老板一起,對不對?”
  蕙心皺眉,突然間醒悟,這會不會是傅斯年的詭計?他一定急於在文珠麵前說服和她在一起的嫌疑,一定是這樣的!
  男人都是這麽口是心非,還說糾纏一輩子!
  文珠家的別墅是建在淺水灣的一個小坡上,獨立的一幢,有很高的圍牆。
  “治安不好,沒法子!”文珠聳聳肩。“我的感覺上,別墅應該沒有圍牆,很無拘束,無限製才對,可是父親有不少古董在裏麵,隻好如此啦!”
  男工人開了大鐵門,她們便駛車進去。
  “有人來了嗎?”文珠揚聲問。
  “還沒有。大小姐!”男工人恭敬的。
  “我們最早,還是我有辦法!”文珠下車。“斯年打賭說我請不到你!”
  “為了你贏,說什麽我都來!”蕙心下了車。
  既來之則安之,看看他們攪什麽花樣。
  “還是你最夠朋友!”文珠開心地說。
  她的確像一般新一代的富家子女,本身條件不錯,書也念得不錯,隻是天真些,這是自小被保護的原因。
  她們走進這氣派相當古老的大廳,古老名貴的家具、古董,恨有十八世紀的味道。
  在這樣的地方開派對?地上的名貴地毯呢?
  “不是跳舞吧?”慧心問。
  ‘叩阿!當然不是,“文珠開心的。”我們在後麵山坡下沙灘燒烤,開野火會廠’“變成童子軍了呢?”慧心笑了。
  “誰說不是?”背後傳來男子聲音,是斯年。
  他神采奕奕,黑眸中光芒十分動人,他在笑,望著文珠又望著慧心。
  他身邊有個男孩子,很斯文——或者說文弱些,是那種青靚白淨的,略有一絲脂粉氣,但很有教養的模樣,也有些書卷氣。
  是劍橋的費烈吧!
  “斯年!費烈!”文珠迎上去,“我來介紹,她就是你念念不忘的沈蕙心,費烈!”
  “沈小姐!”費烈迎上來,難得的他並沒有臉紅。
  “晦廠慧心隻淡淡的招呼。
  她不看斯年,她覺得這男人可惡,介紹費烈這套把戲是他想出的脫身之計吧?
  “好!人到齊了!我吩咐人預備!”文珠拍拍手。
  人到齊了?就他們四個?什麽派對呢?
  文珠走了出去,隻剩下蕙心和兩個男孩子在大廳,她不覺得尷尬,因為她心中沒有意圖。
  她既不想俘虜費烈,對斯年也沒興趣,她是坦然 的,來——也隻是無可奈何。
  “還是文珠有辦法,換了我就請不動你了!”斯年笑 著迎上來。
  在別人麵前,他的態度像是含蓄多了。
  “我被綁架的!”蔥心半開玩笑。
  “哦!這倒是好方法!”斯年笑得可惡,“以後我學 會了,凡是難請女孩子一律綁架!”
  “小心文珠打破你的頭顱!”費烈說。
  他的神態和言語都相當隨和、親切,至少比他的外 表更能令人接受。
  “文珠?她才不打我,”斯年慢條斯理。“她早說過了,有一天物色到一個惡婆子時,就把我賣過去!”
  “賣過去?”費烈笑了,也有富家子的天真。
  “賣過去I”斯年眨眨眼,“她希望有個惡婆子管我一輩子!”
  “她對你無可奈何?”慧心說。
  “她懶得對我操心,煩心,”斯年半真半假的,“你不知道她在等一個愛她百分之兩百的流浪漢嗎?”
  “又不是寫小說,這麽浪漫,”費烈搖頭笑。“這個年代還有什麽流浪漢?”
  “誰說沒有,單騎走天下的,不是還有個什麽胡子導演,流浪隻帶一支牙刷呢!”斯年說。
  “還有帶冰箱的三毛!”費烈開玩笑。
  “哦!費烈也學會了刻薄人?”斯年意外地盯著他。“你知道H毛帶了冰箱?”
  “斯年,你失去了幽默感!”費烈不介意的。
  斯年搖搖頭突然轉向蕙心。
  “我們幾個從小在一起玩慣的,說話不經大腦。”他說。
  “很令人羨慕的青梅竹馬!”慧心隨口說。
  斯年四周望望,神情變得促狹。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我看過文珠包屎片的模樣。”他壓低了聲音。
  慧心呆怔一下,忍不住笑起來,費烈也笑,實在是,都這麽大,突然談到包屎片的時候,那種感覺是意外,是不可思議的。
  文珠走出來,奇怪他們會笑成了一堆。
  “說什麽?這麽好笑?”她問。
  “有人包屎片哦!”費烈孩子氣。
  文珠想了一想,立刻明白了是在說她。
  “有什麽稀奇,你們沒包過嗎?”她不示弱的。“斯年剃平頭的樣子不是更可笑,還有——”
  “不說了,不說了。”斯年立刻投降,“是我不好,我們大家都不要說了!”
  “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慧心找到了報仇的機會。
  “文珠,不許說!”斯年半玩笑的叫。
  “非說不可,”文珠扮個鬼臉,“斯年小時候,一直到七八歲都會賴尿,每天小褲子是濕濕的就從學校回來,精彩得不得了!”
  “好!你出賣我,楊文珠!”斯年作狀欲打。
  “遲早總要賣了你!”文珠皺起鼻子,“現在等的就是一個大惡婆子廠‘”
  賣了我而你的流浪漢還沒出現呢?“斯年問。
  “費烈!有費烈陪我!”文珠挽起表哥。
  “很好!”斯年作狀的走到蕙心的旁邊,“沈慧心,今夜我陪你,或者——你權充一次惡婆,如何?”
  “我不想收買你!”慧心笑。
  這個斯年,是真是假呢?他真不在意文珠?
  “你買他,你買他!”文珠孩子氣的又叫又笑,‘你能製服他的,蕙心,我知道!“”買了我吧!沈慧心!“斯年作狀的,”否則今夜我將是孤苦伶仃,好慘!“文珠和費烈都望著慧心笑,慧心真恨不得打斯年一巴掌,他是怎麽回事?
  “我不習慣做生意人,對不起,傅斯年?”蕙心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覺得斯年有意捉弄她。“而且——我怕也買不起你!”
  文珠皺皺眉,她知道慧心個性,她怕慧心真惱了。
  “哎呀!斯年今夜竟然賣不出去!”她拍著手笑,“好吧,我低價收回,改日再賣!”
  斯年也知道不能過分,嘻哈一陣也就不再鬧。
  工人來通知說預備差不多了,文珠第一個跑出花園,費烈也甚是雀躍的跟出去。薔心要走,斯年一把拉住她,拉得緊緊的。
  “你——你做什麽?”慧心皺起眉頭。
  “你故意出我洋相,我不饒你!”他盯著她。
  “我原無意買你,這是真話!”她冷笑。
  “你能不能友善點)[?”他仍不放她。
  “你自己急於脫身,讓文珠不懷疑你,又何必讓我友善點兒?”她不示弱的。
  “我——絕對不在意文珠,你不信?”他目不轉睛。
  “那是你的事,與我何關?”她反問,冷淡的。
  “當然與你有關,”他幾乎咬牙切齒了。“我說過要纏你一輩子,你難道忘了?”
  “我從來不把男孩子的話當真!”她說。
  “你——可惡!”他恨恨的。
  “放開我!別理我,好嗎?”她笑了,“我實在不想文珠誤會。”
  “她遲早會知道!”他完全不在意的。
  “那麽——對不起,費烈會是我的護身符!”她掙脫了他的手,大步往外走。
  “沈慧心,我警告你,不許拿費烈來氣我廠‘他跟在後麵怪叫。
  “不是你們替我介紹的嗎?”她轉頭看他,“劍橋的高材生,富家子,我為什麽不要?”
  “你——”他氣得臉也漲紅了。
  “快來啊!慧心、斯年!”文珠在沙灘上叫。
  慧心嫣然一笑,加快了腳步。
  文珠的燒烤總算維持了表麵上的愉快,那夜之後,慧心再也沒有見到斯年了。
  一星期了,斯年這個人仿佛消失了一般,大概又苦苦的尋求向文珠解釋的機會吧!
  文珠大概發現了他的意圖,他們是自小在一起的朋友,了解一定深。
  他是罪有應得,文珠應該給他吃點苦頭。
  相反的,費烈幾乎每天都有電話。
  他算得上相當保守的人,除了問問好,聊幾句天之 外隻提出過一次晚餐的約會,慧心說沒有空,他也沒有 堅持,非常有禮貌。
  難怪有許多女孩子想抓住他了,他是有條件!蕙心 還是無動於衷,她該算是個怪人吧?
  不過,她倒也打定了主意,若傅斯年再來糾纏,她是一定用費烈做擋箭牌的,費烈該是最好的人選吧!

  第二章
  一星期沒有斯年的糾纏,倒真是輕鬆愉快,慧心連下班時的腳步也感到輕快利落。
  在工作上她是順利的,惟一的缺點是那個玻璃房裏的波土陳家瑞,總像在監視她似的。
  他也真是莫名其妙得很,監視她做什麽呢?又有什麽用呢?她是不在乎任何人的!
  剛踏出公司大廈,就看見那輛熟悉的平治四五①,這家夥陰魂不散的又來了!
  “傅斯年,好久不見,好嗎?”既擺脫不了,索性大方迎上去。“你的解釋被文珠接受了嗎?”
  “什麽解釋?”他打開了車門讓她上去。“我到夏威夷去了五天,才回來!”
  “哦——”她看他,皮膚棕色的確有陽光。他們真是舒服,要到哪裏就到哪裏,想都不必想的!
  “‘哦’什麽?恍然大悟?”他笑。“想念我了,是嗎?”
  “你以為呢?”她不答反問。對斯年這種人,要嘻皮笑臉,不能認真,否則一定會被他氣死。
  “喂!我離開的時候費烈是否乘虛而入?”他笑。
  “他的禮貌很周到!”她說。淡淡的。
  “什麽叫禮貌周到?”他果然好奇地上當了。“怎麽不見他人呢?”
  “不需要又接又送才叫禮貌周到吧?”她說。
  “你們約會?”他看她。
  “很意外嗎?”她反問。
  “他——不是適合你的那一型!”他皺皺眉。很明顯的很不高興。
  “我又不是選丈夫,男朋友嘛!不必太挑剔!”她說。
  “那你又不肯接受我!”他說。
  “你?楊文珠的尿片朋友!”她大笑。
  他輕輕歎一曰氣,不再言語。
  她也不響,可是看得出,他無意送她回家。
  “我——也不知道要怎麽才能脫身!”他終於說。
  她很意外,是什麽意思?
  “我和文珠從來隻是兄妹感情,她也並不愛我,奇怪的是——大家都把我們看作一對,我們自己也都習慣了——這——很糟糕!”他說。
  慧心聽著,是這樣的嗎?
  “我所渴望的是文珠遇到一個她所喜歡的男孩,那麽就一切解決了,否則——真是為難!”他又說。
  “伯傷了她?”她終於問。
  “很難解釋,雖然她不愛我,如果我有女朋友,她還是會不開心,是——習慣吧!”他說。
  “你們很配!”她說。
  “是那外表,內心——我們很不同!”他搖頭。
  “可以慢慢尋求適應!”她說。
  第一次,他們能好好的,心平氣和的談話。
  “你開玩笑,那麽多年了都不能協調——我是指內心,有什麽可能再尋求得到?”他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這是你們的事!”她笑。
  “天地良心,我甚至沒有吻過文珠,”他苦笑。“我得快馬加鞭替她找個男朋友才行!”
  “文珠卻把我介紹給費烈了!”慧心還是笑。
  “別提費烈!”他不高興的。“他配不上你!”
  “我絕無意把自己‘配’任何人,我是獨立、自主的,現在如此,過去如此,將來也如此!”她說。
  “死硬派!”他盯著她。“不要看低我的魁力,我一定會軟化你!”
  “我們來打賭?”她說。
  “行,我贏了你就嫁給我!”他立刻說。
  “賭注未免太高!”她不置可否地說。
  “你不敢?是沒有信心?”他挑戰的。
  她微微皺眉,她怎會對自己沒有信心?
  “好!我們一言為定,不過——得有個時限!”她說:“總不能賭一輩子!”
  “不能限時!”他立刻反對。“我說過,我要一輩子糾纏,你總會對我軟化,點頭的!”
  “這哪兒是賭?是你耍賴廠‘她搖頭。
  “無論如何,沈意心,我對你絕不放手!”他說得斬釘截鐵。
  她微微一笑,慢慢說:“傅斯年,你了解我有多少?”
  “不必了解,我喜歡你!”他說。
  “喜歡不是足夠的理由!”她搖頭。“你這麽固執,將來必然後悔!”
  “絕不後悔!夏威夷回來我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廠‘他又盯著她,黑眸中有特殊的光芒。
  “或者——文珠和你沒結果的事令你心理不平衡?”她絕對理智。
  “不是!我喜歡你,真的!”他捉住她的手。
  她又皺眉,掙脫了。
  “文珠呢?”她顧左右而言他。
  “也去了夏威夷,還沒回來!”他說。
  “難怪你如此大膽!”她笑。
  “笑話,她在香港又如何?我不怕她!”他脹紅了臉。
  “不怕?淺水灣別墅不是急著解釋?”她笑。
  “才怪!是費烈多事,他在午餐例會見到你,”他說:“雖然我不喜歡費烈,卻不否認他有很高的品味!”
  慧心淡淡地望著前麵,慢慢地說:“我不理會什麽品味,我不是你們對象!”
  “為什麽這樣固執?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嫁!”他怪口叫。
  “遲一點,二十八歲或三十歲!”她說。
  “好得很,我是很有耐心的!”他說。
  “我不在意你——等,”她考慮一下。“可是我不喜歡常常被打擾!”
  他沉默著,好半天。
  “費烈呢?他不是打擾?”他問。
  “他隻是打電話,程度上好了一點!”她說。
  “我不做這麽悶的事,”他冷笑。“我喜歡直截了當,我要看見你廠‘”文珠回來呢?“她笑。
  “我不理了,”他猶豫了一下。“我不能因為她而錯失機會!”
  “不怕她難過?不開心?”她問。
  “還要怎樣呢?我不能為她而活!”他吼著。
  她微微一笑,不再言語。
  說什麽都沒用,是不是?她和斯年是很相像的兩個人,他們內心都有極強的信念,不會動搖,不肯妥協,不願讓步,這樣下去,這樣下去——會有怎樣的結果?
  “其實——都怪我,”他忽然說:“我一直任這件事拖著,我該早些積極地讓文珠明白——不,也不能這麽說,她原是明白的!現在我自食惡果!”
  “文珠和你是相配的!”她說。
  “又來了!我根本不愛她!”他叫。
  “不認識我之前不是一切好仔的?”她說。
  “我認識了你,這是不能假裝的!”他說。
  “我們是在鬥固執?”她問。
  “你為什麽不相信我是喜歡你?”他問。
  “好吧!我相信!”她微笑。“你口叫陳家瑞不要對找虎視眈眈的監視,好吧?”
  “他監視你?”他意外的。
  “不是你叫的?”她問。
  “我是那麽無聊的人嗎?”
  慧心想一想,笑了。
  “送我回家,好不好?”她在要求著。
  “時間還早呢,我們坐一坐!”他說。
  “我不習慣。”她認真的。“平日上班回家,最晚七點鍾我吃晚飯休息!”
  “生活太規律不是好事!”他說。
  “我巳習慣!”她笑。
  他呆怔一下,忍不住也笑起來。
  “你笑我?”他又捉住她的手。
  “你自己說的嘛!你和文珠巳習慣廠‘她笑。
  “嗯——我總會解決的!”他放開她。
  她看見他把汽車駛向她家的路,他——或者並非外表那麽固執吧?
  “明天中午一起午餐?”他說。
  “有事?”
  “想見你廠‘他說。
  “那麽,我情願你送我回家,”她笑。“等車的滋味真不好受!”
  “一言為定!”他高興起來。
  似乎——有一點進展了!
  文珠坐在地毯上吃水晶梨,這是她在山頂的家,她原是快樂的女孩,今天看來卻有些落寞。
  費烈坐在她不遠的沙發上,若有所恩地望住她。
  巨大的長窗外麵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天色陰暗,飄著幾絲毛毛細雨。
  “斯年怎麽還不來?”她終於問。
  “他在電話中說好要來的!”費烈說。
  “他這家夥,最近不知道在搗什麽鬼!”文珠扔開了手上仍有一半的水晶梨。
  “忙吧!”費烈是含蓄的。
  “我才不信他忙得總是不見人影,”文珠癟癟嘴,很不高興。“三天都沒見到他了!”
  “我再打電話去催催!”費烈站起來。
  “不必!”文珠皺眉,“他總會來的,不用催!”
  費烈看她一眼,慢慢又坐下去。
  “喂,費烈,你追慧心有進展嗎?”文珠忽然問,不談斯年,她神情立刻好轉。
  “甚至約不到她吃晚餐!”他笑。
  “你太保守,約不到晚餐,為什麽不改約午餐?大多數女孩子午餐時戒備比較鬆!”她說。
  “你能肯定?”他目中光芒一閃。
  “為什麽不試試?”她笑:“在文華二樓訂個位子,你知道中環午餐多擠,她一定來!”
  “她若再不來,我是否宣布沒希望?”費烈問。
  “不至於那麽嚴重吧?”她搖頭,“除非你有一個強勁的對手!”
  “有嗎?一個強勁的對手?”他似自問。
  “據我所知,沈慧心驕傲得很,學校中的男同學。助教、講師沒有一個在她眼中。”她說。
  “教授呢?”費烈風趣的。
  “教授太老了!”她也笑。
  “現在不是流行成熟型的男人?”費烈再說。
  “你也看電視連續劇?”她大笑。
  “為什麽不看?人總會無聊的?”他說。
  “你這劍橋的學生!”她搖頭。
  然後突然跳起來。
  “我打電話給斯年,要不要他順便約沈慧心?這種天氣適合打麻雀廠‘她說。
  “不必!你約斯年好了,等會兒我要走!”費烈悅。
  她看他一眼,也不勉強,慢慢地撥著電話,電話通了,她問了一陣,神色不豫地放下電話。
  “怎麽樣?”費烈問。
  “早就離開了!”文珠又坐下來,“他這家夥,到底癲到哪兒去了?”
  費烈關心地望了文珠半晌。
  “文珠,你對他到底怎樣?”
  “我對他?”她吃了一驚,“我對他怎樣?還不是跟以前一樣,大家在一起玩慣了嘛!”
  “我是指感情!”費烈單刀直入。
  “愛情?”她笑了。“大概沒有,太熟了,哪能培養愛情!他隻吻我額頭的!”
  “我不明白,”他搖搖頭。“若是這樣——他有另外的女朋友?你有另外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總是有的吧?”她皺皺眉。“我——當然也認識一些男孩子!”
  “那——你就不必對他那麽緊張,否則我怕有一天你會傷心。”費烈笑著半開玩笑。
  “我對他緊張?有嗎?”文珠叫。
  “有!是你自己不覺得而已!”他說。
  文珠思索一下。
  “我可沒打算嫁他,怎麽會傷心?”她說。
  “我也沒有打算娶你!是不是?”斯年的聲音冒出來。
  他總是這麽靜悄悄的來和去。
  “你這家夥,想嚇人嗎?”她叫。立刻容光煥發了。“怎麽現在才來?”
  ‘有一個客人約飲茶廠’他淡淡地說:-“費烈陪著你還不夠?”
  “找陪和你陪怎麽一樣呢?”費烈說。
  “怎麽不一樣,”斯年說:“她不打算嫁給你,自然也不打算嫁給我,你沒聽見嗎?”
  “不要鬥嘴!”文珠叫。
  斯年來了,她的神情就完全不一樣,笑容也多了。
  也許她真不清楚,她對斯年是不同的。
  “我們不是鬥嘴,是禮尚往來。”斯年悅。
  “少來這一套!”文珠打他一下。
  “說真的,這種天氣把我‘電召’來做什麽?”斯年問。
  “請問你,這種天氣你還有什麽地方可去?”文珠也不示弱。
  “可去的地方太多了,”斯年看費烈一眼。“你那仕沈慧心呢?”
  “誰知道?她隻肯聽我電話,不肯見我人!”費烈倒是很幽默的。
  “要不要我幫忙?”斯年做一個眼色。“我每天巾午幾乎都碰到她!”
  “哦——你們每天中午一起吃午餐?”文珠問。
  “不是這樣說,我們沒有約定,常常見麵而巳,”斯年說:“你知道,中環就這麽小!”
  “她理你嗎?”文珠問得天真。
  “我又沒得罪過她,為什麽不理?”斯年反問。
  “她驕傲得很,通常都不理男孩子的!”文珠說。
  “我不同,”斯年扮個鬼臉,“我又帥、又有型,我比別人條件好!”
  “你去地獄!”文珠用英文罵。
  “我去了地獄,你呢?”斯年笑,“跟著去?”
  “你們慢慢打情罵俏吧!”費烈往門口走:“我失陪了!”
  “等一陣,我和你一起走!”斯年追著來。
  “怎麽?”費烈站在那兒:“才來就走?”
  文珠也睜大了眼睛,定定地望住他。
  “去啊!又想到哪去癲?”她問。
  “癲?小姐,我像你一樣飽食終日嗎?”斯年作狀的笑。“我要做生意,要賺錢啊廠‘”一身銅臭,越來越俗廠’文珠不高興地白他一眼,“你以後還要不要賺錢養家?”
  “誰說不要!”斯年誇張地叫。“今晚約了個大客戶談生意,非去不可的!”
  “我可不可以去?”文珠說。
  “可以!”斯年毫不猶豫。“隻是——對方是個阿拉伯人,我怕你悶壞啊!”
  ‘峨!阿拉伯人!“文珠翻翻眼睛。”我最看不慣的暴發戶嘴臉。“”去嗎?“斯年笑。
  “免了!”文珠作出一個怕怕的表情。“你是非做阿拉伯人的生意不可嗎?”
  “全世界的人都窮了,不賺阿拉伯人的錢賺誰的?”斯年大笑:“我的老婆本全靠他了!”
  “沒正經!”文珠白他一眼。“滾吧!”
  “小姐,我是人,不是球,怎麽滾?”斯年笑。
  文珠盯著他,終於也笑了。
  “費烈,你替我盯住他,看他是不是真的約了阿拉伯人!”她半真半假地說。
  “阿拉伯女人!”斯年笑著和費烈一起走出去。
  費烈一亙是若有所思的表情,當然,他不比文珠天真,他是旁觀者!
  “開車來的嗎?”斯年問。
  “不,文珠接我來的!”費烈說。
  “我送你下山,你去哪裏?”斯年問。
  “在中環放下我,就行了!”費烈說。
  “沈慧心?”斯年笑。
  “文珠叫我展開午餐攻勢,我擔,乙一樣不行,”費烈苦笑,“她是個奇怪的女孩子。”
  “那麽,適宜用怪招,要出奇製勝!”斯年說,發動了他的平治四五O跑車。
  “你有什麽好方法?”費烈看他一眼。
  “我?我隻等女孩子追我!”他大笑。
  費烈不響,過了一陣。
  “斯年,你對文珠到底怎樣?”他問。
  “我對文珠不是和你對文珠一樣?”斯年說,“你怎麽問得這麽怪?”
  費烈搖搖頭,再搖搖頭。
  “文珠對你和對我不同!”他說。
  “有什麽不同?我感覺不出!”斯年聳聳肩。
  “斯年,不是開玩笑!”費烈拍拍他。“你最好對文珠說清楚,免傷感情!”
  “該對她說什麽?”斯年望著他。
  “你們隻是兄妹,像我和她。”費烈說。
  斯年皺眉,沉恩半晌。
  “文珠該知道!”他說。
  “我看她已陷下去了,你要幫她自拔!”費烈說:“我是你們倆的兄弟,朋友,我不希望任何人傷心廠‘”我明白你的意思!“斯年頗為感激,”我會考慮一下,我會找出可行的方法I“費烈笑一笑。
  “有另外的女朋友?”他問。
  “總是有的!”斯年不想深談。
  “文珠認識?”費烈再問。
  “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斯年說。
  車到中環,斯年在文華酒店門曰放下費烈。
  “電話聯絡!”斯年揮手。
  “好自為之!”費烈叫。
  好自為之?費烈是什麽意思?
  天色依然陰沉,巳到下班的時候,中環人潮湧湧,車龍排得好長。
  斯年把汽車轉一個彎,亙駛慧心的辦公大廈,他今天遲了一些,希望還來得及接她。
  好不容易挨到慧心公司的大廈外,停妥車,就看見慧心滯滿灑灑的走出來,一件米色風衣非常有型。
  慧心當然也看見了他,正待走過來,突然又停步,她——怎麽了?
  想揚聲招呼,卻看見步行過來的費烈,費烈也趕來等慧心下班?
  正考慮該不該離開,費烈也看見了他,他那部平治四五①跑車畢竟是引人注目的。
  費烈看看慧心,又看看斯年,恍然大悟的露出個好特別的笑容,仿佛是說:原來如此。
  然後,他大方的對慧心打個招呼,對斯年揮揮手,轉身大步而去。
  慧心望著他的背影遠去,才慢慢走過來,上車。
  “你的西洋鏡拆穿了!”她說。
  “有什麽關係!”他看來完全不在意。
  ‘你不擔心他告訴文珠?“慧心笑。”那時又得急急想法補救,挽回!“”你說笑話!“斯年神色認真。”我對文珠做的一切隻是不想傷她!“
  “現在呢?讓費烈看見你來接我,而我和你又沒有他想象的感情,你這隻死貓豈不是吃得太劃不來?”她說。
  “費烈看見又不等於文珠看見,費烈是君子!”他笑,“別忘了他是劍橋的!”
  “劍橋的都是君子?”她也忍不住笑。
  “至少費烈是!”他說:“而且他知道我對文珠隻是兄妹感情!”
  “那又如何?為了我你還是劃不來,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她說。
  他看她一眼。
  “遲早你會承認!”他信心十足,把握十足。
  “你有這耐性等吧!”她笑,也信心十足。
  “我會等一輩子,等到——”他考慮一下,然後促狹地用個電影名字:“等到地老天荒!”
  “地老天荒不了情?”她說。立刻發覺說錯了。
  “那麽表示你巳有情?”他眼睛亮了。
  她巳有情嗎?
  沈慧心被老總臨時派去參加一個酒會。
  酒會是五點鍾,在文華酒店,所以在四點四十五分就離開了公司,步行過去。
  她心中是老大的不願意,這種雞尾酒會最無聊,客人和主人根本不認識,為了業務上、生意上的來往,就給一張請帖,老總當然不去,就落在一些高級職員身上。唉!拿一杯酒,傻傻的麵露微笑站著,也不知道做什麽,站一會兒,看人來得差不多,如果沒有抽獎,人就漸漸散了。酒會的目的是什麽?能達到嗎?
  慧心跟著人群走迸去,這是最熱鬧的一刻,生張熟魏都和站在門口的主人握手,打招呼。
  然後,她要了一杯酒,遠遠地站在一角。
  放眼望去,竟是沒有一個熟人。
  這原是她意料之中的情形,她才工作不久,不可能在這種場合有朋友。
  其實,這種酒會應該派她波士陳家瑞來的,目前的情勢是,老總比較看重她?
  是嗎?
  當然,多參加凡次這種酒會,她也可能建立自己小小的社交圈子,這並非難事。
  有人對她笑笑,是個中年外國人,她隻得禮貌點頭,那中年人就走過來。
  一陣自我介紹,寒喧,不著邊際的應酬幾句,中年人禮貌地對她舉一舉杯,走了。
  她暗暗搖頭,她是站在這兒等第二個人對她自我介紹?或是她該主動點兒結交朋友?
  但是要她去向人推銷自己——自我介紹,實在很像推銷自己,她又不情願。
  站一陣,等人多一點的時候就溜吧!反正巳經簽了名,主人知道她代表老總來過就行。
  喝一口酒,有一雙溫文有禮的手在背後輕輕的拍一下她,她意外的回頭,誰?
  “晦!想不到遇見你!”他說。
  “啊——費烈!”她笑了。“香港就是這麽小!”
  終於有一個熟人了。
  “一個人來?”費烈對她拐一拐酒杯,喝一口酒。“這種場合——實在悶!”
  “我是公司派的,無可奈何。你呢?”她問。
  能遇到個熟人、朋友,實在是太好的事——至少,她不必去推銷自己。
  “我和酒會主人是朋友,也是英國時的同學!”他說:“我來酒會純為捧場!”
  “很夠義氣!”她開玩笑。
  她實在不喜歡這種場合。
  “我總要勉強自己去做一點不喜歡的事,不能太隨心所欲!”他說。
  “你也沒有其他朋友?除了主人之外?”她問。
  “是吧,我沒有去找!”他笑。“我是個很懶的人!”
  “站在這兒,若你有朋友在,一定會看見你,”她說:“你是很與眾不同廠‘”我與眾不同?“他搖搖頭,有點自嘲。
  慧心有點明白他心理,不便再說什麽。
  “預備——酒會結束才離開?”她扯開話題。
  “不至於那麽夠義氣吧?”他笑。“等客人來得差不多時,我和主人打個招呼就走!”
  “那我們一起走吧!”她沒經過考慮的就說:“我很怕又有人來推銷自己!”
  “因為很多人希望作為你的朋友!”他由衷的。
  ‘宋必!“她不同意。”有的人也和我一樣沒有熟人,又不甘寂寞,才四處去廣結人緣!“”實在很無聊!“他搖搖頭。
  看看表,五點半了,人也來了好多好多,整個大廳差不多擠滿了人。
  “是時候了!”費烈做了一個暗示:“主人現在很清閑,我們過去說再見!”
  “絕對同意!”她跟著他走出去。
  主人剛才顯然對葛心沒有特別印象,現在見她跟費烈在一起,居然理所當然地說:“啊!費!你的女朋友!”
  女朋友,這麽簡單?
  費烈也不分辨,含糊地招呼過了,走出酒店。
  慧心當然也不介意,對方是什麽人呢?以後可能根本不再見麵的,誤會也由他吧!
  五點半過後,中環還是一樣的擠,令人搖頭歎息,慧心突然想起,斯年每天依時依候的接她,今天豈不是要錯過了?
  她剛才一心趕來酒會,完全忘了這件事。
  斯年一定氣壞了,以為她有意避開——讓他生氣最好,他這個人對一切都太理所當然了!
  隻是,現在想找部的士怕萬分不易。
  “我有車在對麵停車場——”費烈誠懇地望住她。“我送你回去——如果你沒有約人的話!”
  “我從來沒約過任何人!”她說的是真話。
  斯年是自己來的,其實根本與她無關。
  “那麽,我們一起走去停車場吧!”他看來很高興。實在是,富家子女都比較天真。
  當然,也包括視萬事理所當然的斯年。
  意心很自然地走在費烈身邊,隻是普通朋友,她是絕對的大方坦然。
  他們在停車場取了車,費烈就先送她回家。
  “有一件事——希望你別誤會,”慧心想一想,還是說了,雖然有點小家子氣,她不介意,“傅斯年和我隻是你一樣的朋友!”
  他意外的看她一眼。
  “斯年對女孩子從來沒表現過那麽緊張!”他說。
  “那是他的事,我有自己的原則,信念!”費烈沒出聲,顯然是在考慮著一件事。
  “你這麽說——希望不是因為文珠!”他說。
  “與任何人無關,”她微笑。“因為我絕對無意在目前結交朋友!”
  “哦——”他不能置信。
  “這是事實!”她還是微笑。“我這麽說不因為文珠,不因為你,而是因為我自己!”
  “我明白了!”他溫文的笑。
  “這樣我就很開心,”她說:“被人誤會,實在——很悶,很煩!”
  “我有同感!”他說:“就像斯年和文珠,我一直以為他們是相好,很誌同遭合的一對!”
  “我也這麽想!”她點頭。
  “然而現在看來——至少斯年不是這個意思!”他說。
  “斯年那個人好強,好勝,”她慢慢說,一邊思索著,她不想說錯話。“我不怎麽理會他,對他又不客氣,他——隻為好強!”
  “或者吧!”他微笑。“斯年是不肯認輸的!”
  話似乎講完了,誤會也解開。
  “文珠——近來怎麽樣?”她忽然問。
  “還不是一樣!”他聳聳肩。“她是好女孩,隻是——被寵壞了!”
  “她在香港?”她問。
  “在,近年她熱衷於打漁、捉魚,常常出海,兩三天才回來!”
  “那是很好的運動,適合她!”意心說。
  “她該做點事的,就是懶!”費烈搖搖頭。“她父母也縱容她,她是獨女!”
  “她有資格懶!”她笑:“因為世界上已沒有什麽東西她向往,她要的,幾乎伸手可得!”
  “這樣並非快樂!”費烈正色地說:“生活的意義在有所追求,有所爭取!”
  “你說得對,雖然我體會了文珠的心情!”她說:“我到了!”
  停車在她家大廈門外,她推門跳下來,並轉身,低頭致謝。
  “謝謝你,費烈!”她說。
  “樂意為你服務!”費烈微笑。“再見!”
  “再見!”她說,費烈離開了,她才轉步往大廈裏走。
  才走幾步,被一個強有力的手抓住了,她大吃一驚,這個時候公然打劫?
  “你做的好事!”一個很憤怒的聲音。
  她呆怔一下,看見傅斯年脹紅了臉。
  斯年?他在這兒做什麽?
  “放手,你做什麽?瘋了!”她掙不脫他的掌握。
  “我是瘋了,眼巴巴的去接你,被後麵的司機罵得半死,祖宗三代都受連累,我堅持阻在那兒十分鍾,但是你——你竟同費烈在一起,你——你——”他說得咬牙切齒,好像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放手。”她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推開他。
  斯年的衝動很動人,他是真誠的,是急切的,是憤怒的,隻是——她人必向他解釋,完全沒這必要,她不是那種求解釋的女孩子!
  “我會殺了費烈,他完全沒有義氣,他——”
  “你說完了沒有,我要回家了!”她冷冷的。
  “你——不能這麽對待我,我做錯了什麽?不聲不響和費烈走了——”
  “我沒有要求你來接我I”她說。
  她希望以冷冰的態度令他氣憤而走,永不再來。
  “但你知道我會夾,你這麽做——分明想氣死我!”斯年是強詞奪理。
  “我有我的理由,但不必向你解釋!”她說。
  “一定要!否則我不放過你!”他叫。
  大廈管理員在裏麵張望,以為發生了什麽事。
  “態度好一點,小心別人代我報警廠‘她說。
  “我不怕,報警好了,”他似乎豁了出去,什麽風度麵子都不要,值得嗎?
  “你一定要解釋,否則我今天絕不罷休!”
  “你真——莫名其妙,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她也生氣了,“我高興跟誰在一起有我的自由!”
  “不行!不行!”他怪叫。“你跟別人仕一起固然不行。跟費烈——更不行!”
  “我有自由,你管不著!”她氣壞了,這算什麽?
  “我偏要管!”他眼睛也紅了。“你跟我上車,我們去找費烈,我要和他算賬!”
  “傅斯年,你不要太過分廠‘兩人對峙著,似乎是一觸即發的場麵。
  斯年好強、好勝,也許——他真的喜歡慧心。
  但慧心又有她自己極強的信念和原則。他們可以說是——兩強相遇,會不會兩敗俱傷?
  互相瞪視了好長、好長一段時間,進出大廈的人都對他們投來好奇的一瞥,這兩個人怎麽了?
  然後——似乎是斯年先軟下來,他讓步了。
  “沈惠心,不要這樣對我,好不好?”他歎一曰“(。”你不知道我為了停車在你公司門口等你,被那些司機罵得多難聽,差點就要被拉進警局,告我阻礙交通!“”原是你不該!“她說。氣泡也散了。
  遇到越強的壓力,她的反抗也越大,她是這樣的人!
  “我是一心一意來接你9”他凝視她。
  她被那深深的凝視擾亂了,心中不能寧靜,連忙避開視線。
  “我不在公司!”她終於說。她比較快接受軟言相求。
  “哦——去哪裏了?怎麽不給我一個電話?”他急切的。
  她皺眉,雖不看他,也能感覺到他的真誠。
  “臨時派下的酒會廠‘她說。
  ‘你在酒會遇見費烈?他主動送你回來,是不是這樣?是不是?“他抓住她的手。
  她反應迅速的摔開他。“我說過,我不必告訴你的!”
  “意心,你怎麽比鐵石心腸更心冷,心硬?為什麽一定要折磨我?”他故意苦著臉。
  他巳經明白大概情形了。
  “這個,你是自找的!”她白他一眼。
  “真的,看見費烈送你回來,我是妒火中燒!”他笑了,那是非常動人的笑容。
  “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你什麽人!”她說。語氣中再無發怒的味道。
  “當然是我的什麽人,”他說:“對你,我已預備花上一輩子時間。”
  “發夢!你根本沒機會!”她說。
  “不要這麽嘴硬,總有一天你會認輸!”他說。
  “我們等著瞧,看誰認輸!”她笑了。
  他凝視著她,似乎呆了一下,他喜歡她那種笑容,坦然、大方、磊落、開朗,他真的喜歡。
  “請我到你家去坐坐!”他提出要求。
  “不行,我從不帶男孩子回家!”她正色說。
  “總要破例的,為什麽不為我?”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
  “不是適當的時候,你也不是適當的人選!”她說。轉身走進大廈。
  斯年又站了一陣,才上車離開。他發誓要在適當的時候,把自己變成適當的人選。他發誓!

  第三章
  蕙心不得不承認對斯年的印象漸漸在改觀中,更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很有耐心的男孩子。
  但是,她也清楚自己,她的立場是絕對堅定的,她不是容易改變的女孩!
  斯年可以做朋友,普通的,同性的朋友,可在一起聊天,喝酒或談些公事、世界大事的朋友,她不會對他放出感情!
  她也決定不再拒絕他了,但是一定事先清楚地告訴他一切,他們做普通朋友,他們之間不會有愛情!
  蕙心仍然上班下班,仍然每天下班的時候見到斯年,他說每天接她下班,他說到做到!
  在公司裏,她越來越受重視了。
  老總把許多不屬於她部門的工作都交給她,每次開業務會議,指定要她出席——參加的原本是經理級的人馬,像她的波士陳家瑞。許多人都開始在背後議論紛紛,表麵上,也對她越來越客氣了!她並不意外,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她是努力工作的,應該受到重視!她更不在意別人的閑言閑語,隻要自己站得穩,立得直,怕什麽別人說閑話!又她看不起那些說閑話的人,如果她是有什麽錯,她歡迎任何人站在她麵前講!
  她是女孩子,卻有男兒風度,甚至比一般男人更光明磊落,更贏灑!
  玻璃房裏麵的陳家瑞還是不時偷偷的以監視的眼光塾住她,斯年說不是他的主意,那麽——這陳家瑞發什麽瘋?她可真不明白!
  望也由他望吧。反正他沒有惡意,她也沒有損失,是不是?
  她總不能管製別人的眼光!從會議室出來,各人都走回自己崗位,很自然,陳家瑞走在她旁邊。
  陳家瑞不高,五尺八寸的樣子,和穿了高跟鞋的她差不多。人家說男人矮就多計謀,不知遭有沒有道理!不過這陳家瑞看來是滿有心計的!
  想著剛才開會時他還是用那種監視的眼光對她時,她忍不住問:“陳先生,是否我工作上有什麽地方令你不滿意?”
  她用一種挑戰的口吻。
  “什麽?哦——不滿?沒有,怎麽會呢?”陳家瑞呆怔一下,結巴地連串說。
  “但是你的眼光分明是這種意思!”她不放鬆。除非她不開口,否則她一定要追問到底。
  “我的眼光!”他指著自己,樣子有點傻。“我的什麽——眼光?我不明白!”
  “是嗎?不明白?”慧心的脾氣已湧上來,她最討厭那種敢做不敢認的男人。
  她重重的把那一個公文夾扔在了桌上。
  “沈小姐,你——這是什麽意思?”陳家瑞脹紅了臉,他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她。
  “對不起,波士,我的態度不好,我知道,”她昂然麵對他。“但是我不能忍受人家鬼鬼祟祟監視的眼光!”
  “你說——我監視你?”他真的呆住了。
  “我不知道,”慧心吸一口氣。“可是傅斯年說沒有讓你這麽做!”
  “斯年?這——又關斯年什麽事?”陳家瑞像蒙了不白之冤似的。“我想你是誤會了!”
  “也許!我也希望是誤會!”蕙心聳聳肩。“任何人都不喜歡在被監視的眼光下工作,相信你也一樣!”
  家瑞皺皺眉,推一推眼鏡。
  “我——我沒有監視你。”他是認真和嚴肅的。
  “我相信你!”她笑了。她不能太過分,隻要令他以後不再那麽望她就行了。
  她自然記得他是波士。
  “其實——我覺得你能力很強,讓你做我的助手是很——委屈的事!”陳家瑞又推推眼鏡。
  “沒有委屈,你是不錯的波士,”她這一句話是相當有誠意的。“我剛畢業,沒有經驗,要跟你學!”
  “那——希望我們好好合作,不要再有誤會!”他由衷的。看來——他真不是監視她?
  “我盡力廠‘她笑。
  家瑞看了她一眼,轉身正欲進辦公室。
  “波士,可否間你一個問題?”蕙心叫住他。
  “可以!”陳家瑞永遠是一本正經的。
  “傅斯年可是真名字?”她問。
  “那——當然是!”家瑞想不到她會這麽問。“我認識他時他就叫傅斯年!”
  “但以前台大的校長也叫傅斯年,我父親那個時代的,”她說:“現在台大的傅園就為紀念故校長!”
  “是嗎?我不知道!”家瑞是有點後知後覺那種人吧?他反應不快!
  “你以為這兩個傅斯年之間可有關係?”她問。
  他思索一下,一本正經的。“不會吧?如果算年紀,斯年該是老校長的孫子輩,但沒有理由用同樣的名字!”他說。
  “謝謝!”她笑一笑。“隻是好奇!”
  家瑞又望她一陣,忽然說:“我沒有見過斯年對任何女孩子認真,包括楊文珠!”
  “哦——”蕙心呆一下。
  “他——每天接你下班?”他問。
  “順路吧!”她淡淡的。這個陳家瑞真多事,他看見斯年每天都接她下班嗎?
  “斯年住山頂!”他搖搖頭。
  “那我就不知道了!”她不置可否的。“我沒有叫他來,也並不希望他來!”
  “我——並沒有看見他,不過同事在談論,而他那部平治四五O跑車又的確引人注目!”
  “這不是什麽大得不得了之事!”她說。
  “是——但是斯年——不像以前,”家瑞似有深意。“他對女孩子很驕傲,要對方遷就他!”
  “是嗎?”慧心始終不起勁。“我隻是覺得,他是個可以聊天的同性朋友!”
  “同性朋友?”家瑞睜大了眼睛。
  “同性朋友!”慧心重複著,低頭開始工作。
  她感覺得到,家瑞走進玻璃房,很有效的,家瑞不敢再以監視的眼光對著她,她想,人是要凶一點,強硬一點才行,不是嗎?
  快下班了,心情突然好起來,沒什麽原因的輕鬆。為了斯年會等在樓下?不,不,主要的是她不必擠巴士,不必和人爭的士,這才輕鬆的吧?
  五點鍾,她已清理好桌上所有東西,揚聲說:“波士,還有工作嗎?”
  “沒有,你可以離開!”家瑞這才看她一眼。
  剛拿起手袋,台上的電話響了。
  “沈慧心,請問哪一位?”她抓起電話。這個時候,會是誰呢?
  “家瑞,是嗎?我是斯年。”斯年的聲音。
  他發了瘋嗎?明明聽見她的聲音,叫家瑞?
  “家瑞?”她笑。“你等一等,我替你叫,因為你打錯了電話!”
  “是,找你,家瑞,”斯年的聲音好古怪,好急切。“文珠在我這,我不能來了,我們有點事情!家瑞,真對不起,你是明白的是嗎?”
  “我自然明白!”慧心大笑。“不必這麽緊張,找不會等你像等男朋友一樣,再見!”
  “等一等,家瑞,”斯年著急的。“不是這意思,哎——晚上我給你電話!”
  他先收線,大概怕講多錯多吧?
  她拿著話筒搖搖頭,這才放回去。
  “找我的?”家瑞站在門邊,他聽見蕙心說他名字。
  “不,斯年用你做擋劍牌,”她笑。“文珠在那兒,他脫不了身!”
  “斯年也有今天!”家瑞退回辦公室。
  慧心再搖搖頭,獨自離開。
  今天沒有斯年送回家,她要獨自和中環的人潮搏鬥,她自認不是那些人的對手,搶的士,她的確不行。
  誰知剛下樓,就看見了費烈。
  “費烈!你是在等人?”她招呼著。
  “等你!”費烈總是這麽的斯文淡定。
  “哦——”她很意外。
  “我知道文珠在斯年那兒,他出不來,”他淡淡的笑。“這個時候很難找到車!”
  “我隻能說——我的運氣真好!”她說。
  誰說不是?總是有人爭著接她下班,又都是那麽出色的,運氣實在好!
  “我的車停在後麵安瀾街,走過去,好嗎?”他說。
  “有車總比沒車好。”她走在他身邊。
  上了他的車,轉上大馬路,在人潮中,車隊中,他的車開得很穩,很熟練。
  “是不是文珠對我有所誤會?”她主動地問。
  “不是,文珠不是針對你廠‘他搖搖頭。
  “是斯年把一切弄得這麽糟的,我絕對不希望造成任何的誤會!”她坦然說。
  “我很明白,”他點頭。“但是——斯年這麽多年,是第一次對女孩子認真!”
  第二個人這麽說了,是嗎?還有家瑞。
  “這實在是很抱歉,”她攤開雙手,說得很困難。“我隻是當他普通,甚至同性朋友,對他和對你,對任何人沒有什麽不同!”
  費烈很意外地看她,仿佛是問:真的?
  “是這樣的!”她加重語氣。“自前的情形是——我隻是希望有一些能聊天,能溝通,或者事業上的朋友!”
  “要我把這些話轉告斯年?”
  “不必!如有需要,我自己會講,”她說:“我喜歡坦白,光明磊落!”
  他點點頭,再點頭。
  男孩子最欣賞她,她全身最吸引人的一點也是這些吧?
  “文珠——其實也隻是追問他這些日子在忙什麽!”他說。
  “他有麻煩了!”她全無芥蒂的。
  “文珠——真不聰明,”費烈歎一口氣。“她越這麽緊張,斯年大概會跑得越快!”
  “我不能了解他們,他們不是青梅竹馬嗎?”她問。
  “青梅竹馬——也有很多種形式的感情,”他搖頭。“斯年告訴過我,他對文珠好像我對文珠一樣!”
  “兄妹?”她笑著搖頭。“並不是很好的理由!”
  “斯年不是這樣的人,他說兄妹就是兄妹,”費烈很有風度。“我了解斯年,他敢做敢當!”
  “但是情形很糟,是不是?”她笑。“如果為了一個愛他的女孩子,他是值得的,隻是我——很好笑!”
  “隻要在他心中覺得不可笑,他也值得了!”費烈說。他倒很幫斯年。
  慧心思索著這句話,雖然是很有道理,但——她絕對不想給傅斯年任何鼓勵。
  “不是很傻?”她說。
  “傻不傻是個人感受,不是別人眼光!”他說。
  她吸一口氣,費烈不是普通的男孩子,甚至比他的外表更有深度,他的話很有說服力!
  “我想——我不該跟劍橋畢業學生辯論,我沒有機會,是不是?”她說。
  “不,我說的隻是事實廠‘他搖著頭。
  “我——該不該向文珠解釋一下?”她忽然問。
  “不必!你不想把事情弄得更糟吧?”他微笑。“你也該了解文珠的脾氣!”
  “那——我該怎麽做?”她問。
  到家了,停妥車,她跳下車。
  “你等斯年晚上的電話吧!”他駕車離開。
  費烈——真是那麽大方?那麽有風度的男孩?
  慧心獨自坐在客廳看電視。
  父母有應酬出門了,她覺得難得的清閑,而電視上這套西片又非常精彩,她看得很人神。
  門鈴在這時響起,她皺眉,不情不願的去開門,誰在這時候來呢?真不通氣。
  門開處,她呆怔一下。
  是一張熟悉的麵孔,而且——不該在此地出現的,斯年,他不是說晚上打電話來嗎?他不是被文珠纏著嗎?他怎麽站在這?
  正想拒絕他進來——慧心從不接待男孩子。可是,斯年卻是怒衝衝地闖了進來。
  “他呢?他呢?叫他出來見我!”他邊走邊嚷。
  蕙心的臉沉下來,她不能忍受這麽莫名其妙的態度,算什麽呢?當她什麽人呢?
  “傅斯年,這兒不是你胡鬧的地方,”她沉聲說:“趁我還沒發怒前,你最好離開。”
  她開著門,站在門邊。
  “離開?”他霍然轉身,臉也脹紅了。“我今夜來要弄清楚,費烈到底怎麽回事!”
  “那你該找費烈,這兒不是你發潑的地方!”她絕不退縮的。
  她心裏真氣,好好的一部電影就這麽看不成了,而且斯年——他憑什麽資格?
  “沈蕙心,你憑點良心,”斯年怪叫衝過來,用力關上門。“我——難道不夠誠心?你要這樣對付我!”
  “我對付你?”慧心啼笑皆非。“你這是惡人先告狀?”
  “難道不是?你明知道文珠纏著我,我沒辦法來接你,你為什麽跟費烈走?”
  他叫。
  “我願意跟誰走就跟誰走,你管得著嗎?”她氣壞了,這真是莫名其妙得很。
  “我當然要管,”他緊緊地盯著她,恨不得一D把她吃掉。“我一定要管,你的事——我非管不可2”
  “傅斯年——你可別無理取鬧?”她叫。
  “你叫費烈出來,我和他講清楚,”他一把抓住她。“我不能忍受他每次扯我後腿!”
  “放開我!”她掙紮。“費烈怎麽會在這?”
  “怎麽不在這兒?送你回來之後,他一直沒回去過,他當然在這!”他嚷。
  “出來,費烈!”
  慧心狠狠地跺一跺腳,卻又掙不脫他。
  “你去找吧!別嚇一跳,我窩藏的三個男人在裏麵!”她氣極了。
  斯年看她一眼,拖著她居然真往裏走。
  “你別以為我不敢,隻要是男人,我見到一定殺了他!”說得咬牙切齒。
  她不響,任他拖著進去,一間間的屋子搜查。
  她是不滿他的莫名其妙行動,但卻又有些很特別的感受,似乎——被他的魯莽,被他的衝動感動了,斯年這樣的男人——居然也會這麽失態,這——這感動隻是一刹那,被他怪叫所打斷。
  “他呢?人呢?你把他藏在哪裏?”他抓著她手臂的手指緊得像鐵鉗。
  “床底下,你為什麽不看?”她椰榆的。
  斯年呆怔一下,然後清醒了——若不是清醒,他剛才的戲做得真好,真傳神。
  “你——捉弄我?”他盯著她看。
  她穿著睡衣,披著晨摟,臉上沒有一絲化妝,真實得令斯年心中的漣碉一圈圈擴大。
  現在的社會裏,真實的女孩子難求,個個都像戴了麵具,連喜怒哀樂都化了妝。
  “你自找的!”她瞪著他,絕不退縮。
  “我——嫉妒,你看不出來嗎?”他問。聲音已經柔和了好多,好多。
  “嫉妒的男人是最劣等的!”她冷笑。“對自己沒有信心才會嫉妒。”
  “我是最劣等的,我不在乎,但我的信心從哪裏來?你告訴我!”他目不轉睛的。
  “怎麽知道?你的事不必問我!”她冷冷的。
  “沈慧心,你——到底想強硬到幾時?”他吼。
  “我的原則我的個性不會改變!”她說。
  兩個互相瞪視著,卻沒有退讓的意恩。
  “但,你對費烈似乎沒有原則,沒有個件!”他說:“為什麽這樣不公平?”
  “費烈是君子,我們可以做普通朋友!”她淡然說。
  “我不是君子,我不要和你隻是普通朋友,”他的臉又脹紅了,叫道:“我愛你,聽見了嗎?我愛你!”
  他大聲叫,整個房子都充滿了他的叫聲,連電視聲浪都被掩蓋了。
  “我愛你,”斯年巳經不是第一次這麽說了,然而——這次卻有看神秘的力量,真是,居然令慧心的心情波動了。
  “不要這樣,你為什麽不去廣播?”她製止他。隔壁的人聽到了多不好意恩?
  “我是要去廣播。如果能打動你的話,我去買下電台所有的時間。”他目不轉睛的。
  “荒謬!”她說。忍不住的笑容溜了出來,斯年說的話跟他的人不配,這麽孩子氣!
  他看見了她的笑容,整個人都呆住了,這笑容——可愛得令人情不自禁,像小女孩和男朋友在賭氣,然後突然心軟,卻用笑容來表示諒解,這笑——真是像陽光照耀,她可是像諒解了的小女孩?
  “慧心——”他哺哺地叫。
  她皺眉,怎麽了?他怎麽突然發了癡似的?抓住她雙臂的手用力再用力,收縮再收縮——“我警告你,傅斯年——”她叫。心中充滿了一種說不出來的驚慌。
  但她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的嘴唇打斷了她,他吻她,緊緊地,令人透不過氣的吻她。
  她掙紮著,猛烈掙紮著,這吻來得並不突然,不像上次在汽車中,她原有時間,有機會抗拒的,她——竟然沒有,心中隻有驚慌,混亂,她——然後,掙紮也停止了,她安靜了下來,安靜在他的懷裏,然後,他放開了她。
  屋子裏還是有著低低的電視聲浪,氣氛卻是溫柔得多了。
  似乎——有著淡淡的,令人心靈安靜的情。似乎!
  他凝視著她,她也凝視青他,在此時此刻——好像沒什麽話適合,感覺——似乎更重要些!
  然而——又怎能不說話?
  “可以——走了嗎?”她先開口,揚一揚頭。
  他甩甩頭,使自己清醒,剛才——不是夢吧?
  “費烈——原來不在這兒!”他似在解釋。
  “我並不需要證明什麽!”她說。
  “是!不需要證明什麽!我該有點信心!”他說。
  “信心對男人來說是好事,但——不必用在我的身上!”她的態度、原則還是不變?
  “我用定了!”他凝視她。
  “斯年,我們做普通朋友,不好嗎?”她搖搖頭。
  “不,我愛你!”他肯定地說:“這一次你沒有打我,是不是進步?”
  是嗎?進步?
  慧心上班的時侯遇到一宗交通意外,道路被阻塞了一小時,所以她遲到了。
  匆匆趕到公司,才坐下,就看見桌上一張便條,老總叫她立刻過去一趟。
  老總召見,他真會選時候,有人告訴他今天她遲到?
  她看一眼波士陳家瑞,他正在聽電話,很全神貫注的。當然,家瑞不是這種打小報告的人!
  放下皮包,去就去吧,遲到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大錯,老總怕也不是這麽小氣的人吧!
  沒有理會那神情傲慢的秘書,她敲門進去。
  “啊!沈!你終於來了!”老總拍拍額頭,“我要你立刻去馬尼拉,替我出席‘亞太’會議,下午兩點半上飛機!”
  “我替你?”慧心是意外的,但——這是機會,她不會放棄。“好!我會立刻預備啟程,隻是,會議的主題是什麽?我可有任何資料?”
  “所有的資料全在這兒,你可在飛機上看!”老總微笑。“這兒是機票——啊!你去馬尼拉沒問題吧?一點鍾司機會去你家接你廣”我是英國護照,不必簽證!“惹心接過裝資料、機票的牛皮紙袋。”我現在回家預備!“”祝你好運!
  “老總點點頭。”你要有心理準備,這會議對你很重要!“”哦——“慧心站在門邊笑。”我若成功是否升級?“
  “也許比升級還更好廣老總眨眨眼。
  慧心再笑一下,走了出去。
  她沒有對老總說,但她告訴自己,這一次她必拚盡全力,機會是稍縱即逝,她要把握。回到寫字台,看見陳家瑞還在講電話,本想告訴他一聲的,也罷,不必打擾他,他總會知道的!
  拿起皮包,她想起斯年,無論如何該通知他,否則他依然接她下班,豈不等到頭發白了也等不到嗎?
  她做事喜歡磊落。
  撥通了電話,說話的正是他。
  “慧心?是你嗎?你回心轉意了?愛上我嗎?”他怪叫,“怎麽會打電話給我?”
  “今天不必接我下班,我不會在!”她說,斯年說話有時真是瘋瘋癲癲。
  “去哪裏?和誰?告訴我,否則我會妒忌,會殺人。
  “他派我到馬尼拉開會。”她說。“再見!我還有許多事要辦!”
  “再見!順風!”他說。放下電話,陳家瑞從玻璃房裏快步出來。“沈小姐,有一件事立刻辦一下——”他說。
  “對不起,波士,我要趕飛機,”她揮一揮手:“要辦的事你自己做吧!”
  “沈小姐——”陳家瑞愕然。慧心已扔下他,大步奔出去。她也並非故意給陳家瑞難看,她實在是急於趕時間。離上飛機隻有幾小時,她得從頭預備啊!不是上下班時間,交通並不擠迫,很容易找到的。她很快地回到家裏。
  她的動作快,行李一下就整理好了,幾套得體的便裝,一件晚裝,幾雙鞋子,她並沒有很多出門經驗,然而這些事她似乎天生就會。
  然後,吃了些點心,門鈴響了。似是接她的司機。她把行李交給他,立刻就趕去機 場,她聽人說去馬尼拉的班機時常延遲,希望她的運氣好。她不喜歡在機場枯等。
  辦手續的時候,她才發現是頭等位,老總真是很給 麵子,普通職員哪有坐頭等的資格?
  一切手續弄好了,才一點半,她獨自到餐廳喝一杯咖啡,攤開資料來慢慢看。
  原來這個“亞太會議”並不怎麽重要,並非有關公司決策之類,大概是公司賺大錢,與其上稅給政府,不如讓職員們借開會來遊埠。
  她早聽人說過,很多大公司都是這樣的。
  然後,她聽見擴音機召集她那班的人登機,運氣不錯,總算準時。
  收好資料,付了錢,獨自入閘。
  她也不必在飛機上看資料的,這種資料——難怪老總一直在笑,根本不看她也懂的!
  還是在飛機上睡一覺吧!一覺醒來,人巳在馬尼拉,倒是很不錯的事!
  又在登機室裏等了十五分鍾,才由汽車送他們上機,看樣子這班機是客滿呢!
  她不願和人爭先恐後的登機,總有一個位置屬於她,何必那麽緊張?
  她幾乎是最後一個上飛機,她是頭等位,從前門進去,空中小姐對她微笑,看了看她的登機證。
  “這邊,請跟我來!”菲籍空中小姐說。
  她被帶到一組座位,兩張沙發上已坐了一個人,那個男人望著她猛笑。
  蕙心呆怔一下,這個猛算的男人如此臉熟?他——看真了,斯年?
  啊!斯年,他竟跟著來了!-“意外嗎?”斯年站起來。
  “哦!你們是朋友廠‘空中小姐眨眨眼,帶著會心的微笑退開。
  “是有點意外!”蕙心坐下來,“不過——富家子是方便,不必向人請假,不必看人臉色,大爺有錢,想去哪兒任何時間都行!”
  “隻因為你去馬尼拉!”他也坐下來。“我是正正經經做生意,做事的,你原是知道!”
  “正經?去馬尼拉也做生意?”她笑,心情十分愉快,斯年竟跟了來。
  “比生意更正經,我為終身大事!”他裝個鬼臉。
  “我警告你,在馬尼拉離我遠遠的,不要讓公司的人看見誤會!”她說。
  “誤會什麽?你帶男朋友去開會?”他哈哈大笑,“他們最好開除你,我要!”
  “沒有一句好話!”她白他一眼。
  他也不在意,能有一段意外和慧心相處的時間,他是絕對快樂、滿足。
  “你住在哪一家酒店?”他忽然問。
  “不知道,那邊有分公司的人來接機,他們會安排!”她淡淡的。
  “喂!沈蕙心!你不能到了那邊就把我扔了啊!我可是人地生疏,舉目無親啊!”他說。
  “你去大使館求助吧!”她大笑。
  飛機終於起飛,蕙心拿起座位麵前的雜誌胡亂地翻著,對斯年的追著來雖然開心,可是——總覺得有點怪,和一個男孩子太接近會不會令她心軟?
  她是不能心軟的,在這可能是事業上的重要時刻!她令自己冷靜一點,她告訴自己,無論這次會議重不重要,她目的是開會,她不能因為斯年而分心,斯年隻不過是男孩子,雖然他出色!
  立刻,她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變。
  “想什麽?你神色大變!”他說,他是一直在注意她吧,他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
  “我要求你不要和我同住一酒店,要不然——至少要裝作不是一同去的!”
  她說,心中還有些矛盾。
  “怕我影響你?”他笑得特別,似乎洞悉一切。“蕙心,你真把前途看得這麽重要?”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希望和理想!”她說。
  “你的理想是做個女強人?”他椰榆的。
  “不,不是女強人,這很老土,我隻要事業成功,不需要什麽名銜!”她說。
  “就算成功了又怎樣?總要嫁人!”他說。
  “未必!”她看了他一眼,怎麽又談到這個問題了呢?實在很悶,“傅斯年,你第幾次去馬尼拉了?”
  “第幾次,或幾十次?幾百次?記不得了,”他笑,“如果不是為了生意、公事,我根本不想去的,那個地方既不好玩,又沒有好吃的,更沒有東西可買。”
  “那麽,還是坐原機回香港吧!”她說。
  “不行,這班飛機到馬尼拉後直飛悉尼,不回香港的。”他故意說。
  ‘哪豈不是要委屈你了?“她笑。”有你在,我願去剛果,去盂加拉!“他促狹的。
  “少來這一套,肉麻。”她皺眉。
  “肉麻點才有趣嘛!”他靠在沙發上,“你老總對你不錯,買頭等位給你!”
  “我倒情願坐經濟位!”她說。;、“楊文珠知道你跟我去了馬尼拉怎麽辦?
  任你有天大本事也解釋不清了!“她笑。
  “我就是要她知道!”他悠閑地靠著不動。
  “你會後悔!”她搖搖頭。“那天文珠在你辦公室查問些什麽?你會脫不了身?”
  “她以為我和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來往!”他淡淡的。“你知道現在有些人流行和娛樂圈的女人在一起!”
  “你適合這麽做!”她笑。“XX公子,不錯啊!”
  “少諷刺!”他看她,“蔫心,你開完會我們去碧瑤玩一天,如何?”
  “沒興趣!”她搖頭。
  “你對什麽有興趣?我陪你!”他說。
  “我有興趣的事不需要人陪,我喜歡不受打擾!”她看著他。“真話,你最好回香港!”
  “我不相信你會這麽鐵石心腸!”他噴噴有聲。
  她沉思一陣,考慮一陣。
  “我不是鐵石心腸,隻是——我事業心重,”她慢慢說。很有真誠,“斯年,我希望我們能做一個普通的朋友,至少——不特殊,我們不談感情,不涉及——其它,這樣我才可以接受你!”
  斯年皺皺眉,他沒想到慧心會這麽說,他的神情也變得嚴肅了。
  “你首先要相信我,我對你是認真的!”他說。
  “我相信!”她點點頭。
  “那麽——你的意思可是要我等你?”他問。
  “也不是等!”她很困難地說:“我不能保證以後如何,我對你沒有允諾,我隻希望——目前是朋友,不涉及感情的朋友!”
  他望著她好久,好久。
  “我不想答應你,可是我可有不答應你的餘地?”他說。
  “沒有!”她搖搖頭,然後笑了。
  “我真不幸!”斯年說。
  “斯年,我——很抱歉!”她反手放在他手上,在他麵前第一次表現這麽溫柔,這麽有誠意。“我喜歡坦白,目前——真是隻能這樣,我不想有任何傷害!”
  他再看她一陣反手握住她。
  “你有理由,而且——我喜歡你的坦白!”他也是真誠的,坦然的,“無論如何,我還是會堅持下去廠‘”會是長途跋涉!“她微笑。
  “我會去多買幾雙走路的鞋!”他說。
  “還有一件事,你——不可能是我惟一的朋友!”她說。
  他微微皺眉,十分敏感。
  “費烈?”他問。
  “不一定是他,當然,他也是朋友。”她說。
  斯年沉默了一陣,忽然笑起來。
  “越是困難的東西我越要爭取,我絕不放棄!”他說。“慧心,我們可有一個時間限製?”
  她想一想,半開玩笑地說:“二十年之後,你若還在四周,我就嫁給你!”
  “二十年。”他眼中光芒一閃。“我等!費烈一定贏不了我的!”
  “為什麽認定了費烈?我根本沒有考慮過他!”她說。
  “真的?”他大叫起來,似乎勝利在望了。
  在馬尼拉,慧心被安排住“希爾頓”,因為離公司近。
  蕙心是無所謂的,哪一家酒店都是一樣,離購物中心遠些更好,因為她根本不打算買東西。
  斯年在機場和慧心分手——他知道她住‘希爾頓’,他聽見接機的職員對她說的。有時候,他也頗識大體。
  慧心拒絕與他同住一家酒店隻不過不想讓公司的人覺得她公私不分,開會還帶男朋友來——斯年算是男朋友吧?男性朋友!
  像全世界的“希爾頓”一樣,它的特點是大眾化,不特別高貴,豪華。蕙心住在八樓。
  屋子裏冷氣開得很足,把炎熱的空氣關在緊閉的落地窗外。
  對麵的大廈就是慧心的公司,近得似乎就像住在公司裏一樣。
  她把衣服拿出來,—一掛在衣櫃裏,又去浴室衝。涼、洗臉,差不多是晚餐時間了。
  正想換衣服下樓,電話鈴響起來。
  “蕙心?我,斯年,”是他的聲音,他的時間算得真準,知道她這時已一切預備就緒。“該吃晚餐了!”
  “你住哪家酒店?”她問。
  “離你很近,”他含糊地說:“你預備在酒店餐廳吃?或是出去試試菲律賓菜?”
  “我想吃中國菜!”她說:“西餐令人反胃!”
  “嗯——去唐人街?或是附近的一家‘九龍餐廳’?”他問。
  “這兒也有唐人街嗎?遠不遠?”她好奇的。
  “叫王彬街,相當遠,又髒!”他說。
  “那就算了,就在附近吧!”她說:“這兒治安不好,晚上還是少出門好!”
  “放心,一切有我!”斯年笑。“什麽時候可以走?”
  “隨時!你呢?”她說。
  “那麽立刻下樓吧!”他說。
  “你——在樓下?”她很意外。
  “我不是說離你很近嗎?”他說:“等會兒見!”
  “喂!斯年——”她叫。她想問他怎麽來得這麽快,他已放下電話。
  她想一想,還是先下樓再說,斯年那家夥什麽事都。敢做得出,說不定他真住在這酒店呢?
  迅速換好衣服下樓,斯年正倚在電梯邊,似笑非笑的望著她,那神情十分可惡。“傅斯年——”她用質問的口吻。
  “不要這樣連名帶姓的叫我,好不好?”他還是笑。“在別人國家,又大庭廣眾的地方,多不好意思!”
  “在這兒誰又認得我們?”她說。
  “你等會兒就知道!”他搖搖頭。“在酒店裏,十個人起碼有五個人是講廣東話的!”
  “真的?”她倒意外。
  “這便宜,香港人一窩蜂的來旅遊,其實有什麽好玩呢?又熱又髒!”他說。
  “遲一陣不行了,菲律賓限製香港人入口!”她說。
  “那是菲律賓政府倒自己的米,他們不看看這幾年賺了香港人多少錢?”他說。
  “喂!不要扯這麽遠,你到底住在哪裏?”她盯著他。
  他已換了衣服,看樣子,也衝過涼,她越來越懷疑他是跟著也住進“希爾頓”
  了。
  “一OO九!”他扮個鬼臉。“有什麽辦法呢?我找不到其它的酒店!”
  “你這人——這是什麽理由?”她想生氣,看他那副樣子,還是忍不笑了。
  “這是死纏爛打!”他挽住她。“上樓吧!”
  “上樓?”她盯著他。
  “小姐,我是純情小生,我要保持形象呢!”他帶她進電梯。“夜總會在頂樓!”
  蕙心也笑了。有的時候她也實在太多心,斯年絕對不是那種隨便的男人,她該看得出!
  “誰說去夜總會?”她故意這麽說,以表示自己並非這麽小心眼兒。“我知道餐廳在一樓!”
  “餐廳進餐沒有情調!”他搖搖頭。“慧心,我發覺你既不相信我,對我也沒有信心!”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又為什麽對你要有信心?”她反問。“你忘了我們在飛機上的協定?”
  “沒有協定,那隻是你單方麵說的!”
  他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我被逼的!”
  “不要說成這樣吧!”她瞪了他一眼。
  隨著另外幾個客人步出電梯,果然是夜總會。
  侍者帶他們到一張位置很好的座位,蕙心看到桌上有一枝不同幹其它桌子的黃玫瑰,還有一張定位卡。
  斯年實在是很有心的,他早訂好位子,又訂了花——這花一定是他特別安排的。
  可是慧心故意裝作不知道,什麽也不說。
  樂隊隻來了幾個人,在奏著很慢,很輕柔的晚餐音樂,整個夜總會也隻坐了疏落的幾張桌子的客人,穿著白製服的侍者卻巳站了他們的崗位,整體來說,氣氛相當不錯。澎“怎麽樣?還滿意嗎?”他說。
  “我剛才說是要吃中國菜!”她說。
  “可以去宵夜!”他微笑。
  “沒有這習慣,通常我十點半上床!”她說。“女孩子不能太硬繃繃,不能太四方,否則有損其美麗可愛!”
  “我不在意別人眼中我是否美麗可愛,”她笑了。那是小女孩在乎的!“”
  你很老?很大?“他也笑。她才二十二歲。
  “我很成熟,心理上!”她說。“蕙心,難得有機會在異國相聚,我們把什麽原則都收起來,好不好?讓氣氛輕鬆一點,愉快一點,我們赦好好享受!”他很誠心地說。
  “我這個人——原是沒有氣氛、情調的!她說。心中已接受了他的建議,表麵上還是強硬。
  她太驕傲了,真的。
  “慧心——”他凝視她。“唉!好吧!隨你!”
  他是有些失望的,他沒想到她真是這麽食古不化,真是這麽死硬,隻不過是普通社交啊!
  看他這麽說,慧心是有些後悔,她不是故意令斯年。不開心的,她隻不過是嘴硬。
  哎!好吧!事已至此,她還是少開口為妙。
  侍者送來菜單,他們都低頭看,誰也不再說話,氣氛有點悶。
  難道他們今夜就這麽悶下去?
  慧心是絕對不會低頭、認錯的人,悶就悶吧!雖然有些抱歉,卻絕對不可以說出來。
  可惜的是斯年不了解她。
  放下菜單,抬起頭,發現斯年正凝視著她。
  突然間,她的心顫動起來,那是以前所不曾有過的,她原是十分灑脫的人,現在卻很不自在。
  “剛才——很抱歉!”她終於說。
  話一說完,她發覺又輕鬆又舒服,她常常在講原則,其實——不也在為難自己嗎?
  “喜歡這花嗎?”他微微一笑,轉了話題。
  “很美,這麽熱的地方也有黃玫瑰?”她說。語氣比剛才溫柔多了。
  “全世界任何地方,都有玫瑰花,因為玫瑰是代表愛情!”他有深意地說。
  “花隻是花,我不覺得它能代表什麽!”她不同意。“這隻是寫詩,寫小說的人美化了它!”
  “你太理智了!”他輕歎。
  “我承認,從小我就是這個樣子的!”她說。
  “以前你不曾有過任何男朋友?”他問。
  “那要看男朋友的定義是什麽,”她笑。“我和許多男孩子很談得來,有男同學,教堂裏的男孩子,還有我的表哥表弟,他們都該是男朋友!”
  “我是指那種能打動你心,能得到你感情,和你單獨約會的男朋友!”他說。
  “沒有!”她十分肯定。“我不怎麽容易吸引男孩子廠”是你的冰冷,漠然拒人於千裏之外吧?“他搖頭。”文珠說,大學時至少有一打優等男生想追你廠‘“開玩笑,文珠知道怎麽我自己反而不知道?”她笑。“她騙你的!”
  “是真的,我絕對相信!”他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他的氣質性格吸引的必然是優等男生,像我,像費恣廣“往自己臉上貼金!”她笑。
  “為什麽不理會他們?”他追問不舍。 。“為什麽要理?我覺得那是無聊的,”她不屑地搖搖頭。“大家都還在念書,為什麽不把精神全放在書本上?我討厭無謂的約會!”
  “現在念完書,你卻把全部精神放在工作、事業上,你隻是女孩子,會不會有點過分?”他正色說。
  “女孩子和男孩子有什麽不同?”她反問。“我們難道不該重視事業?”
  “事業、家庭至少一樣一半!”他說。
  “遲幾年我或會考慮!”她不認真的。
  “遲幾年——哦,陳家瑞說,過些日子說不定你要變成他的波士了,他說你有什麽——什麽——哦,女強人本色,就是這樣,女強人!”他說。
  “陳家瑞!”她搖搖頭笑。
  想起被她質問以後,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她,陳家瑞實在是老實人!
  “他還說你好凶,咄咄逼人!”斯年說。
  “加油加醋,說得我這麽可伯!”她笑。
  “天地良心,他是這麽說的!”他說。“哦!想吃什麽?”
  “海鮮湯和蟹!”她說。
  “有眼光,你知道此地海鮮湯最好?”他笑。
  “猜的!菲律賓是千島國,海鮮應該好!”她說。
  “他們做法和我們中國人不同,你吃辣嗎?海鮮湯非常辣!”他說。
  “可以!”她點頭。“像泰國湯嗎?”
  “對!差不多,辣喉嚨的!”他作一個割喉嚨的表情。“我是受不了!”
  “我喜歡!”她淡然說。
  “廣東人很少吃這麽辣的!”他望著她。
  “我沒說過自己是廣東人啊!”她笑起來。
  “四川人?”他猜。
  “母親是,父親卻是杭州人!”她說。
  “哦——你看起來不像杭州人,你高大,杭州人該比較嬌小!”他歪著頭打量她。
  “我變種!”她哈哈大笑。
  “變種!”他搖頭,笑。
  招手叫來侍者,吩咐了食物,四周的客人慢慢多,更有夜總會氣氛。
  他倆之間的氣氛也好多了。
  “我喜歡菲律賓歌星,每一個都很有水準,”他說:“等一會兒聽聽音樂,如何?”
  “你為什麽不直截了當的說跳舞!”她看穿了他。
  “不要拆穿我,給點麵子行不行呢?”他抗議。“我怕你不答應啊!”
  “好!我們留下來跳舞!”她淡淡地笑。
  “真話!沈慧心,現在你才像個女人嘛!”他說。
  “我本來就是女人!”她說。
  “是,你本來就是個女人,卻是全身起角、全身帶刺的女人!常常刺傷、弄痛對方!”他說。
  “我無意這麽做,而且從不主動!”她說。
  “如果你有意,你主動——世界上有打不完的戰爭了!”他半真半假的。
  “我真這麽可怕?”她揚起眉毛。
  “可愛!”他作一個奇怪的表情。“越強的對手越能激起自己的鬥誌!”
  她想一想,然後笑了。
  “斯年,你知道嗎?如果我們這麽樣鬥下去,到最後一定兩敗俱傷!”她說。
  “會嗎?”他望著她。再問:“會嗎?”

  第四章
  馬尼拉的四天中,除了開會的時間,斯年全都陪著慧心,而且非常令她滿意的,他絕口不提愛情的事,他表現得很輕鬆和有耐性。
  他們並沒有到處走,到處玩,那麽熱的天氣又有什麽可玩的呢?說起風景——真話,處處不是差不多?他們隻是去不同的餐廳,試各種不同的食物。
  當然,他們也試過一次中國菜,比起香港來的確是差得遠,不過價錢倒也不貴,還算說得過去。
  第五天一大早,他們就回到香港。他們並肩坐在頭等艙的闊寬沙發上,十分悠閑。
  “慧心,我有個感覺,我們像老夫老妻!”他靠在沙發背上,喝一杯白蘭地。
  “你是在給我心中造成一種印象?”她白他一眼。
  “絕對不是,真有此感覺!”他懶洋洋的。
  “我不覺得,”她搖搖頭。“我對你——老實說,還陌生得很!”
  “花點精神在我身上吧!”他微笑。“我實在是個不錯的男人,你會知道!”
  “你說不動我的!”她搖頭。“我這個人除非是自動,我不容易受人打動!”
  “為什麽不自動呢?我有什麽地方不好?”他望著她。
  “你很好,而且可能是我一生中遇到最好的一個男人,但——時候不對2”
  她笑。
  “你總是這句話,什麽時候不對呢?”他問。
  “你不曾在適當的時候出現!”她說。
  “那麽告訴我,什麽是適當的時候?”他再問。
  “或者——我二十八歲時!”她不認真的。
  “我把自己活埋在地下六年,等適當的時候來臨,你來敲醒我!”他說。
  “哦!有人知道你來馬尼拉嗎?”她突然就轉了話題。
  “我秘書知道!”他淡淡的。
  “那麽文珠也會知道!”她故意的吧?
  “文珠是誰?”他毫不起勁地舉一舉杯。
  “還有費烈,”她搖搖頭。“這次回香港,我們大概是水洗也不清了!”
  “可憐我連你八樓的房子也沒有進去過!”他說。
  “忘了你是純情小生嗎?”她笑。
  “純情者——純粹色情也!”他大笑。
  “缺德!”她也笑。“其實這兩個字很不通,純情,怪怪的,像日本的純吃茶!”
  “原本就是日本話翻譯過來的,”他說:“台灣受日本影響很深!”
  “說起台灣,你和以前台大巳故校長傅斯年有什麽關係?”她問。
  “我是他孫兒!”他想也不想的就說。
  “真話?”她意外得驚訝,她沒猜錯吧?是有關係。
  “我是那麽有文化的人嗎?”他說著笑了:“準是我老豆看人家名字好,又同姓傅,就偷了來給我!”
  “你說話經過大腦,正經一點行不行?”她皺眉。
  “我也是猜的,傅斯年,真是這三個字?”他問。
  “絕對不錯,我在爸爸紀念冊上看見的!”她說。
  “好吧!我回去時問問看,或者會總有那麽一點兒莫名其妙的關係!”他說。
  機長在報告,也聽不清楚是什麽,看看時間,大概快到香港了吧?
  意心看斯年一眼,這次旅行,無論如何斯年解了她的寂寞,否則一個人真是悶。
  “慧心,回香港之後若你有時間,也去坐坐夜總會,好不好?”他充滿希望的。
  “如果有時間,可以!”她強調如果兩個字。
  他望著她半晌,搖搖頭。
  “我發覺長此以往,在你麵前我簡直沒有個性了!”他在歎息。
  “我並沒有逼害你啊!”她笑。
  “你不覺得,我在委曲求全?”他說。
  “不要說得可憐兮兮,想表現個性,很好,一二三-掉頭走!”她說。
  “你以為我是會甘心!”他盯著她看。
  “那麽怎麽辦?我總不能自殺謝罪!”她說。
  他沉默了一陣,也不知道是在想什麽。
  “意心,你臉上的五官分開來並不特別美麗,組合,起來為什麽這麽有魁力?”
  他凝視她。
  “我不覺得有魁力,我甚至不化妝!”她不以為意的“或者是你滿不在乎的那股味道吧?又或者是你智曆、冷靜的神采,又或者——”
  “別或者了,飛機下降了廠‘她打斷他。
  她不希望他這麽研究她,這是很難堪的“真快,居然就到了香港!”他望一望窗外。“為什麽不多飛它十幾二十小時呢?”
  “多飛一百小時也是要到的?”她笑。、飛機輪胎著地,發出吱吱的聲音,漸漸的速度慢下來,滑向停機坪,機艙的門也開了。
  “香港!”他歎一口氣。“我發覺我已討厭這個地方!”
  “為什麽?”她站了起來,很覺意外。
  “在香港你離我很遠,希望淡了很多似的!”他說。
  她皺眉,他也歎氣。
  “下飛機吧!我想下午回公司報到!”她說。
  “不要這麽賣命,多休息半天有什麽不好?”他說,“你不覺得辛苦?”
  “一點也不!我不想自己未老先衰,才一個半小時的飛機,辛苦?”她搖頭。
  “好吧!下班時等我!”他也站起來。
  隨著各人下機,到移民局檢查,又拿了簡單的行李,他們出閘得很快。
  因為早晨飛機班次不密,機場的人不多,接機處也沒有人山人海的場麵。
  “坐機場的士?”他問。
  她點點頭,徑自推著小箱子往前走。走下小小斜坡,越過鐵欄,忽然間,慧心和斯年同時看見一個人,文珠。
  文珠來了,她居然等在機場接機!
  一刹那間,慧心心念電轉,她該用什麽態度對文珠?說良心話,她問心無愧!
  隻是——這場麵尷尬,真正的水洗不清。
  斯年也意外,也震驚,但——他是男孩子,重要的是他大概想趁機表明一切,他猶豫一秒鍾,迎了上去。
  “文珠,你怎麽在這兒?”他笑著問。
  “接你們啊!”文珠也在笑,卻是非常不自然,“怎麽去馬尼拉旅行也不通知我一聲呢?”
  “我去開會,臨時決定的!”慧心淡然說。
  現在她想不卷進這遊渦怕也不行了吧?
  “我知道,我打過電話去你公司廠‘文珠望著慧心似乎想望穿她。”是他們說你今天回來!“”是!“慧心還是笑得那麽淡漠自然。”我在飛機上遇見斯年,很巧,也很意外!“
  “對你是意外,是巧合,對斯年怕不是這樣吧?”文珠說得有骨頭。
  ‘’我想去散散心,知道意心要去,順便跟去!“他不置可否的。”結伴旅行比較好些廠‘“那是當然,你原是不甘寂寞的!”文珠又看斯年一眼。“走吧!
  我開了汽車來!“
  “你的跑車坐不下我們吧?”斯年說。
  “我開爸的房車來,再多一個人也坐得下!”文珠徑自往前走。“費烈本來也要接你們的,他正好有事!”
  意心不言語,沉默地跟在後麵走,她臉上保持著很淡的微笑,她是問心無愧,不必緊張。
  斯年——他該受點罪的。
  “誰告訴你我去了馬尼拉?我秘書?”斯年和文珠走在前麵。
  “不是她!”文珠搖頭。“我要知道你的事,還不是易如反掌?”
  “為什麽總要查我的行蹤呢?”他有些不滿。
  “高興!”文珠翻翻眼睛。“你有什麽見不得人、見不得光的事怕人知道嗎?”
  “不是——我覺得你這麽做有點過分!”他不客氣的。
  “過分?”文珠皺眉。“什麽意思?”
  “我有行動自由,我現在覺得被侵犯了!”他說。
  “少跟我來這一套,”文珠冷笑。“我想怎麽做沒有人可以管我,也沒有人可以阻止我!”
  “好吧!”斯年沒好氣的。“你高興怎麽做就怎麽做好了,我——也無需對你負責什麽!”
  “說得很好啊!”文珠又冷笑。突然回頭。“慧心,斯年這家夥不可靠,花心得很。”
  “是嗎?”慧心淡淡的。“我隻覺得他很悶,很煩!”
  “真的?可是他是許多女孩子心中的白馬王子啊!”文珠誇張的。
  “我的年紀——心中已無白馬王子廠‘慧心說:”同學四年,你該知道我!
  “”我自然了解你,也對你有信心,“文珠說得很有技巧。”可是對斯年卻不敢這麽講了!“
  “我又沒有要求你了解和有信心!”斯年沒好氣的。
  “看他,多沒良心,”文珠對慧心笑笑。“我可是誠心誠意的來接你們啊!”
  在停車場找到文珠的平治四五O,斯年把兩個人的小箱子放在行李箱,然後沉默上車。
  文珠開車,慧心很聰明,先鑽進後麵,斯年猶豫一下,隻好坐到前麵,這是禮貌。
  “司機呢?”斯年問。
  “我自己開車,要什麽司機?”文珠揚一揚眉。
  “不怕有人誤會你是女司機?沒有人自己開這種車的!”斯年說。
  “我怕什麽?誰敢說我是司機?”她開動汽車。“意心,你是回家或是回公司?”
  “回家廠‘慧心很沉著,冷靜。
  她知道文珠巳在嫉妒,她不必說太多的話。
  “我先送你廠‘文珠的汽車開得很好。”意心,問你一個問題,斯年最近常來煩你嗎?“
  “說不上煩,他是君子!”意心說得很有分寸。
  “君子?”文珠笑笑,笑得很誇張。“他是嗎?”
  斯年有點變臉,卻在忍耐著。
  “他是不是你該比我明白!”意心說。她覺得文珠用這種態度對斯年太過分也太蠢。
  “我不明白!”文珠斷然說:“我現在才知道,傅斯年是個深藏不露的人!”
  “文珠,你今天到底怎麽了?”斯年忍不住說:“怎麽處處針對我呢?我得罪了你嗎?”
  “你自己知道!”文珠盯他一眼。“我最討厭鬼鬼祟祟的男人,小家子氣廠‘斯年的脾氣大概就快爆發了。
  “楊文珠,你——”
  “我怎樣?”文珠冷冷一笑,猛然刹車。“你其實可以大大方方地追意心,誰會阻止你呢?”
  “文珠,我得解釋一下——”慧心叫起來。
  “當然,意心接不接受你是另一回事!”文珠迅速地接著說。
  慧心吸一口氣,沉默了。
  她不必急著解釋,看來文珠是相當了解的,就算文珠真誤會了,也由她去吧!
  這種事也不必看得這麽緊張,日久見人心!
  她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回到她家的大廈外麵。
  “謝謝你送我,文珠!”她跳下了車。
  斯年也跳下車,替她在行李箱中拿出箱子,也拿出他自己的。
  “不必這樣,她有自尊心的!”慧心小聲說。
  “誰顧我自尊?”他沉著臉。
  “你也下車了嗎?”文珠在車裏冷笑。“斯年!”
  斯年瞪她一眼,攔住一輛的士。
  “我也該謝謝你送我,是嗎?”他揚長而去。
  留下呆怔的文珠和不安的慧心,事情——怎麽變成這樣呢?
  斯年靠在躺椅上沉思,剛才在機場上所發生的那些事令他不快。
  雖然文珠並沒有做什麽,也沒明顯的罵人,感覺上他是非常的氣憤。
  文珠若是聰明些,他們青梅竹馬的感情可以維持下去,她該知道他從來不愛她,戀愛中的男女絕對不像他和文珠,他們甚至不親熱。
  但是文珠今天破壞了一切!
  真的,她破壞了他們之間的一切,包括友誼,包括兄妹間的感情。
  以後他們仍然會有太多的見麵機會——他們有許多共同的朋友。那會多尷尬?
  還有意心——她一定是在生氣了,她警告過他叫他別和她一起回來的。他隻是萬萬想不到文珠會等在機場!
  仰起頭,一曰氣喝了半罐啤酒,然後拿起電話,撥了慧心家的號碼。
  無論如何,該解釋一下。
  接電話的是一個溫文的中年婦入聲音。
  “意心?哦!她睡了,請問你是哪一位?我讓她明天回電話給你!”她說。
  她必是慧心的母親。
  “我姓傅,謝謝你,伯母!”他放下電話,心中有些失望。不過十點鍾,意心可是故意不接電話的?
  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大門響起來。
  他皺皺眉,大門已開,站在那兒的是拿著門鑰匙的文珠,她身後還有費烈。
  這件事——他也有錯,他不該給文珠門鑰匙,這可能是造成文珠的錯覺,是嗎?
  他靜靜地望住他們不出聲。
  “怕你不歡迎我,又怕另有人在,所以拉費烈一起來!”文珠在笑,語氣卻頗尖銳。
  “我正預備衝涼睡覺!”斯年淡淡地說。
  文珠看費烈一眼,笑意更濃。“看!是不是他不歡迎我?”她笑著說。
  “要喝什麽?我替你弄!”費烈在打圓場。
  “出去喝酒,好不好,”文珠的眼光拋向斯年。
  “我很累!”斯年不置可否。
  “哦!我幾乎忘了你今天坐飛機回來!”文珠諷刺的。
  “文珠,你看斯年真是累了!”費烈頗不安。
  “你知道嗎?費烈,半年前我和斯年從紐約轉紐奧連再轉‘LA’經夏威夷、東京回香港之後,還立刻趕去參加個舞會,我可沒見什麽人累!”文珠說。
  斯年臉色變了,卻忍耐著不出聲。
  “要喝酒,我陪你去!”費烈為難的。
  “不,你不是我喝酒的對手!”文珠揚一揚頭。
  她為什麽來?找吵架?或是興師問罪?
  “費烈,酒吧裏有最好的酒,你替文珠服務!”斯年霍然站起來,冷冷地說:“我睡了!”
  “站住!傅斯年。”文珠大吼了一聲。
  斯年是站住了,卻是不回頭。
  “還有什麽話,你快說!”他漠然的。
  “好!傅斯年,你有種!”她鐵青著臉厲聲說:“你今天怎麽對我,總有一天我要連本帶利的還給你,我們大家走著瞧!”
  斯年慢慢回轉身,他竟然一點也不激動。
  “我怎麽對你?”他平靜地說:“我不以為我得罪了你!”
  “你心裏明白!”文珠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想罵,又罵不出口,斯年從未對她表示過感情。可是——他們這麽多年了,他又從來沒有另外的女朋友,她以為——是了!就是她以為!
  “我不明白,你告訴我!”斯年心平氣和的。
  “你——可惡!”她又揚一揚頭,是給自己鼓勵吧?“你去馬尼拉,為什麽事前不告訴我?”
  “我該告訴你嗎?”斯年頗不留餘地。
  “當然應該廠‘她大聲說:”你忘了走那天約我做什麽?害我白等兩小時,還到處找你,以為你出了事!“斯年皺皺眉。啊!是了,走那天太匆忙,完全忘了約文珠和兩個從美國回來的同學吃晚餐,這不但令文珠焦急,還令她大失麵子。
  “哦——這真對不起,我的確忘了,”他的語氣柔軟了。“走得太匆忙,臨時決定的,真的對不起!”
  文珠還是板起麵孔,並沒有因為兩聲對不起而消氣。
  “出去喝一杯酒,算是道歉吧!”費烈對斯年作臉色,讓斯年就此下台。
  他們都深知文珠脾氣吃軟不吃硬。
  “不必!人家累了!”文珠冷哼一聲。
  “走吧!今晚不喝酒,明天我請吃飯,正式道歉!”斯年展開笑臉。
  “希罕!”文珠不為所動。
  “不希罕我的,那麽費烈請!”斯年說。
  “我請,我請,一句話!”費烈連忙說。
  “把沈慧心也一起請去!”文珠怒容消失。
  其實,她也未必愛傅斯年,隻是她驕傲。她可放棄男孩子,卻不容別人搶。
  “這麽晚了,算了!”費烈又打圓場。
  “我打電話給她!”文珠不由分說的就拿起電話。
  斯年和費烈對望了一眼,卻都不出聲。
  電話通了,令斯年意外的居然是意心接電話。
  “素心,我——文珠,”文珠說得似乎全無芥蒂。“半小時之後我來接你,在你家樓下,嗯——OK!”
  放下電話,文珠笑了。
  “沈意心很爽快,她一定想不到斯年也去!”她說。
  “為什麽一定要她去!”斯年問。
  “我想跳舞,三個人不行!”文珠說。
  “我可以另外約個女孩子!”費烈說。
  “我喜歡沈慧心,她是個對手廠‘她說。
  對手。文珠認定了!
  她徑自走到酒吧處,為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和費烈開一輛車來,我們怎麽走法?”她又問。
  “就一輛車吧!我不想開車!”斯年說。
  “不好,回家的時侯送來送去不方便2”文珠立刻反對。“這樣吧,你們男士坐一輛,我和沈慧心一輛!”
  斯年和費烈又對望一眼,罷了,今夜就讓文珠全權擺布吧!免得又惹火了她。
  “喝完這一杯酒我們就走!”她揚一揚酒杯說:“喂!沈慧心到底有什麽好?
  你們男人前仆後繼的?“
  這是個難回答的題目,是吧!聰明人都不出聲。
  “在馬尼拉有沒有進展?”文珠笑問。
  “我——”斯年剛要講話,又被她打斷了。
  “別告訴我你為公司事去,天下沒有那麽多巧遇!”她一針見血地說。
  “不是巧遇,是我跟去的!”斯年說。
  他從來沒有打算掩飾。
  “保密功夫做得好,什麽時候開始的?我真是一點也不知道,難怪你最近總是沒空!”文珠似乎全無妒意了。
  奇怪的女孩子。
  “她——很特別廠‘斯年聳聳肩。
  “難怪費烈沒希望,他太老實,不是你對手!”文珠指著斯年大笑。
  費烈臉上微紅卻有教養的不出聲。
  “事實上,直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希望!”斯年說。
  “什麽?”文珠驚訝兼意外。
  “沈意心根本沒有接受我!”他說。看得出是說真話。
  文珠想一想,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縱聲大笑起來,笑得眼淚也流了出來。
  事情全不是她所想的,她——枉作小人了,是不是?
  “走吧!還等什麽?”她領先大步走出去。
  文珠自己開車先走,斯年和費烈的車跟在後麵,迅速地朝著慧心家的方向駛去。
  文珠的車開得飛快,她顯然是情緒不穩定,令得跟在後麵的兩個男士大搖其頭。
  “文珠太任性了!”費烈歎息。
  “她自小被所有的人寵壞了!”斯年不置可否。
  “這所有的人裏麵也包括你和我!”費烈笑。
  “我承認!”斯年苦笑。“事實上,她不任性的時候,實在是很可愛的妹妹!”
  “等會)[——不知道她會怎麽對待慧心!”費烈望著前麵,有些擔心。
  “她不會!是她的驕傲使她不會!”斯年恨有把握說。“她會做得很得體!”
  “是吧!”費烈不肯定的。“你知道她剛才來找我時,神情是多麽的不妥廠‘”她怎麽說?“斯年問。
  “叫我陪她去找你喝灑,”費烈笑。“我知道一定發生了一點事,文珠不容易生氣!”
  “事實上——我也有心讓她知道,”斯年說:“莫名其妙的拖下去對大家都沒好處!”
  “你該慢慢來,用緩和一點的方法!”費烈說。他是真心真意的在幫忙。
  “文珠怎麽能受得起刺激?”
  “我想攤牌的心太急切,反而把事情弄糟!”斯年搖頭。“我是兩頭不討好,兩麵不是人!”
  “真的——沒什麽進展?我是指意心。”費烈關心的。
  “完全沒有希望?”費烈不相信。
  “她在考驗我的耐性吧?”斯年笑。“也許我們來一5③次愛情長跑!”
  彤 “你不像這種愛情故事的男主角!”費烈打趣。w “不像也沒法子,誰叫她是女主角廠‘斯年開玩笑。IS 他們巳到了慧心家的大廈門口,文珠的車巳停在那10)L,人卻不在。
  “她們呢?”費烈問。“慧心變卦,不去了?”
  “但願是如此,免我尷尬!”斯年說。
  “大方一點,你總是要麵對這種情形I”費烈拍他一下。“看,她們出來了!”
  果然,文珠和意心井肩走出來,看見斯年和費烈坐在另一部車裏,意心也不覺得意外。
  “晦!你們的車慢了五分鍾!”文珠叫。
  “我們在討論戰略呢!”斯年微笑。
  看見意心,他整個人都振奮了,人與人之間——或者說,男女之間的愛情,真是沒什麽道理可講的。
  “誰和你們作戰呢?”慧心看兩位男士一眼。“我最遲十二點,否則明天起不了床廠‘”放心!斯年會送你!“文珠上車。”他是心甘情願的做你的柴可夫!
  “慧心上車時朝他們倆微微一笑,那笑容裏分明有些什麽,可是他們都不懂她的意恩。
  隻是——斯年很高興意心沒生氣,而且——他又有機會送她,他總會了解那笑容的。
  夜總會的角落裏,斯年、文珠、慧心、費烈對坐著,沒有跳舞,沒有講話,隻在喝悶灑。
  事實上,這是個很尷尬的場麵,可以說四個人各懷鬼胎,各有心事,其中以慧心表現得最自然。
  她不蠢,明知文珠約她的目的,她既不能拒絕,隻好表現得更坦然些。
  她希望這種難挨的時間訣些過去,這樣大眼瞪小眼的,要拖到幾時呢?
  文珠實在——怎麽說呢?失去了理智?判斷力?她這麽做隻會把斯年嚇得遠遠逃開。
  女孩子要抓牢一個男孩子,要欲擒故縱吧?
  費烈在那兒也是難做人兼幹著急,要怎麽才能緩和氣氛呢?他實在不願看斯年沒有表情的臉。
  “斯年,跳舞吧!”費烈暗示著。“你和文珠一向是最佳配搭。”
  “斯年累了!”文珠眨眨眼!“還是喝酒,聽音樂,這是我們出來的目的。”
  斯年看費烈一眼,怪他多事。慧心淡淡地搖頭,斯年這個人不識大體,他該在這個時候平息文珠的怒火才是!
  “我們跳舞,費烈。”慧心主動地說。
  費烈站起來,斯年的臉色卻是更難看了。文珠想說什麽,卻隻是冷冷一笑,沒有言語。
  費烈伴著慧心到舞池,兩人保持距離的慢慢轉著,移動著。
  “文珠太任性,她會把斯年嚇跑!”費烈說。忽然又覺不對,改口著:“其實斯年從來也沒愛過她!”
  “氣氛很僵,是不是?”意心淡淡地笑。“過一會兒就好了,文珠是小姐脾氣!”
  “其實你可以不答應出來的,這對你不會有好處!‘”費烈關心地說。
  “也沒有壞處!”她說:“我若不出來,豈不是問心有愧?更令文珠誤會了!”
  “你出來,文珠也不會釋然!”他說。
  “盡點人事,”她搖搖頭,“事實上我也明白,現在是水洗也不清了!”
  “也許這樣攤牌反而更好些!”他說:“再拖下去——斯年就更難脫身了!”
  “我豈不是被人利用來過橋?”她笑。
  “斯年不是這樣的人,他更不是利用你,他那麽緊張,你該看得出!”他說。
  “他們倆還是不說話!”慧心笑。“真好像幼稚園的小孩子玩泥沙!”
  “那是文珠,斯年是成熟、理智的!”費烈說。
  “他若成熟、理智,就不該不聲不響的跟去馬尼拉!”意心不以為然。
  “男孩子喜歡一個女孩子是可以不擇手段,隻要這手段的出發點是善意的。”
  費烈說。
  “你怎麽總幫斯年?”她問。
  “我們是好朋友!”他淡淡地笑。
  “我和文珠是同學兼朋友!”她也笑。
  “好,既然都是朋友,等一會兒想個辦法早走!”他半開玩笑的。
  “不必等一會)[,”慧心說:“下一個舞,我帶著皮包,我們悄悄地溜吧!”
  “不行,我怕出事!”他搖頭。
  “不會,有第三者在,文珠的氣總難消,她的自尊心太強!”她說。
  “但是斯年——”
  “放心,斯年還能打人不成?”她笑。
  “好吧!就這麽說定了,”費烈點頭。“下一個舞一開始我們再跳!”
  “你和他們講話,我悄悄拿皮包廠‘她說。
  “一言為定,”他很開心似的,“希望斯年別怪我!”
  “我們隻想打破目前僵局,是不是?其它的事以後可以解釋!”她說。
  音樂結束,他們回到座仕上。
  “費烈跳舞有進步!”文珠說。
  “大概是因為有好對手!”費烈看慧心一眼。“你們也跳,好不好?”
  “沒興趣!”文珠癟癟嘴。
  她的眼光拋向斯年,隻要斯年肯低頭,請她跳個舞,她一定就消氣的。
  但是斯年如木頭人般沒反應!
  “大家一起跳會熱鬧點!”費烈再說。
  “我說過來喝酒的!”文珠麵色一沉。
  費烈不敢再出聲。
  音樂又響,他正想站起來請慧心,斯年的動作卻比他更快,巳站在慧心麵前。
  “我們跳舞廠‘斯年說。
  意心皺眉,為禮貌她隻能站起來,卻看見文珠那比哭還難看的臉。
  “你是為什麽呢?”站在舞池裏,意心歎息。
  “我不想看見你跟費烈跳舞!”他冷哼一聲。
  “費烈隻想幫忙!”她說。
  “他是趁火打劫!”他不客氣的。
  “費烈是君子,你是知道的!”她搖頭。“斯年,我願下一次再陪你來夜總會,今夜——你向文珠認錯!”
  “我有什麽錯?荒謬!”他嗤之以鼻。
  “斯年,你知道女孩子寧可傷心,不能傷自尊、不能傷驕傲這句話嗎?”她說。
  “我不管廠‘他強硬的。
  “不要這麽孩子氣,”意心放軟了聲音。“文珠這麽做,隻不過因為她喜歡你!”
  “天下間沒有人這麽喜歡法!”他說。
  “她妒忌!”她說:“聽我話,下支舞請她跳!”
  他想一想,還是搖頭。
  “事情巳經鬧成這樣子,我想抓住這機會,”他說:“以後——怕更難了!”
  “不能這樣絕情,想想看,就算沒有愛情,這麽多年你們也有友誼!”她說。
  “是她破壞友誼的!”他說。
  “笑一笑,開心一點,斯年,”她望著他,這麽成熟的男孩也有像孩子的一刻。“就算是她錯,你是男孩子,你原諒她!”
  “再糾纏下去,我怕就是一輩子了!”他歎口氣。
  她搖搖頭,真是為難。
  “事情鬧成這樣,以後我怎麽再見文珠?”她說。
  ‘你可以不見她。“他說。
  “香港有多大,我能永遠避開她?”她笑。“越弄越令我覺得——我也有錯!”
  “你自然有錯,”他立刻說:“你該在她麵前表明態度,你愛我!”
  “但是我並不愛你,”她說。看著他的臉變了,立刻改口,婉轉些。“至少在目前!”
  他盯著她看,黑眸中閃動的是情,的的確確的是——隻是——她卻不能接受!
  “慧心,我想一口吞了你,就沒有這麽多煩惱了!”他動情地說。
  “你原沒有煩惱,現在是你自找的!”她笑。
  “誰叫我遇見了你呢?”他擁緊她,令她完全在他懷裏,不給她拒絕、掙紮的機會。
  “斯年——”她叫。“不能這樣,是不是?文珠會更是火上加油。”
  “我就是要給他們看見!”他下定決心。“我愛你,為什麽不能表示出來?”
  “斯年——”她歎息。
  愛情不是在此時此地表達的。
  音樂結束,回到座位上,卻不見了文珠和費烈。
  “他們走了!”慧心說。
  “早該走了!”斯年看見台上有一張費烈的名片,上麵用英文寫著“我送文珠先回家!”很潦草,很匆忙的幾個字,顯然在極短的時間裏寫的。
  “何必呢?”慧心坐下來,“斯年,我從頭開始都反對你這麽做!”
  “我有權決定自己的事!”他也坐下來。
  文珠一走,他整個人看來輕鬆開朗多了。
  “我們也該走了,是不是?”
  “為什麽不坐一坐?難得有這樣的機會,”他笑。“說實話,我該感謝文珠!”
  “感謝還把人家氣成這樣!”她優雅地靠在那兒。說實話,文珠也令她感到壓力。
  “意心,為什麽我打電話給你,你不接?我知道你根本還沒有睡著!”他凝視她。
  “你想道歉,是不是?”她微笑。“你又沒得罪我,我不喜歡這麽婆媽的事!”
  “文珠打去你卻正好接到電話,”他眼中隱中笑意。“是不是以為又是我,坐在電話旁邊等?”
  “你以為呢?”她不答反問。
  “其實,你心裏對我也是很好的,也喜歡我,故意在表麵上拒絕我,對不!”
  “男人最可怕的就是自作多情!”她白他一眼。
  “真的,為什麽文珠打電話去正好你接?”他再問。
  “這秘密不能告訴你,”她笑。“是我和文珠間的事!”
  “還有,你在上文珠汽車時,為什麽笑得那麽奇怪?我一點也不懂!”
  “那隻是一個笑容,不必深究!”她淡淡的。
  “對於你的每一件事我都有興趣知道!”他認真的。
  “很快的,我就屍骨全無了廠‘她笑。
  “什麽意思?那麽可怕?屍骨全無?”他說。
  “你的好奇,你的眼光解剖了我!”她笑。“我豈不變成透明人?”
  “讓我了解有什麽不好?”他握住她的手。
  她反應迅速地掙紮一下,卻是掙不脫。
  “如果文珠沒有走,你就有麻煩了!”她說。
  “不必扯出文珠,”他盯著她,“我發覺你不是沒有感情,是在壓抑!”
  “壓抑,很可怕的兩個字?”她甩了甩頭,甩開那份不自在,被他看穿了,是嗎?
  “這是事實,不容否認!”他說。
  “就算事實——正如你所說,我有權決定自己的事, 對嗎?”她揚起頭,強硬一點。
  “絕對有權!”他加強語氣。“隻是——慧心,你拒 絕一份真摯的感情是否值得?”
  “不能說拒絕!”她改正他。
  “至少目前不接受,”他目不轉睛的,“你可知道你這麽做令我痛苦?”
  “我們——不是在飛機上講好了不再提這件事嗎?”她7民不自在。
  也許夜總會的氣氛,她覺得他的壓力加大,加強了。
  “可以不提,但事實的確存在廠‘他說:”我們目前是逃避,逃避到幾時?
  “她皺眉,這個問題——老實說,她也無法確切地回答,幾時呢?她自前追求的是事業,有了事業,難道還找不到更好的對象?
  “我想回去了,斯年!”她掙開他的手。
  “又是逃避!”他歎一口氣。“你不痛苦?”
  “也許我有追求的目標,其它的事——沒有感覺!”她避重就輕地說。
  “事業?”他冷笑。“哪個女人能抱著事業,冷冷清清過一輩子?”
  “不談這問題,至少——今夜!”她站起來,顯得煩躁不安,顯然她是關心這問題的。
  “好,今夜不談,什麽時候可以談,明天,後天?”他也站了起來。“慧心,你總要給我一個回答I”
  “不要逼我,好不好?”她歎了一口氣,大步往外走。“你的出現根本是意外兼突然,我——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他沉默一下,快步跟上來。
  “我等你的心理準備,我愛你,意心!”他真誠地說。
  文珠無聊地坐在地毯上。
  窗簾深垂,客廳裏光線暗淡,惟一的光源來自正在轉動、運行的電影放映機上。
  放映機原是有聲的,可是畫麵卻是無聲,當初文珠想去配磁帶,配上聲音,斯年卻反對。
  斯年總是反對,他覺得這些事稚氣、無聊兼沒有意義,一些生活電影,一些旅遊時的片段,何必花那麽大的精神配音呢?
  斯年根本從來不重視他們之間的友誼。
  文珠的眼睛盯著畫麵,心中卻翻湧著許多事情。她清楚地記得,畫麵上是去年夏天,她學校放暑假,斯年到她家來,說好說歹要她一起去遊泳。她表麵上故意為難他,兩人在客廳裏又笑又鬧,又拉又扯——一年多的事了,怎麽想起來有如昨天?甚至——每一句對話她都能清晰記得,然而——斯年呢?
  斯年——唉!
  她“啪”的一聲用力關上放映機,長長地透一口氣,整個人躺在地毯上。
  她和斯年之間,到底是怎樣的感情?有感情嗎?她 自己似乎也疑惑。
  是愛情嗎?他們互相根本沒說過任何一個有關愛的字。沒有感情嗎?他們不是從小在一起?
  這麽多年,斯年沒有另外的女孩子,她也沒有另外的男朋友,許多人都把他們看成一對——斯年會在這個時候掉頭而去,她難堪!
  是吧?她難堪,她要麵子!
  隻是——她心中的確也嫉妒,也有些難過,說不出原因的,她不喜歡斯年和意心在一起!
  或是——她心底是喜歡斯年的?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昨夜的情形令她難堪,斯年不但不請她跳舞,甚至連話都不願說,帶了慧心去舞池,而且一去不回,這——她怎能不難堪?
  斯年當她是什麽人?爭風吃醋?
  笑話!她文珠豈是這樣的人?
  她對意心並沒有成見,真的沒有!
  在學校時,她就十分欣賞意心的風度、氣質和那一般其它女孩子沒有的嫩氣。
  她也知道慧心隻是中等家庭,她卻是很願和意心來往,意心的確是個令人樂於親近的好女孩!
  隻是——她永遠也沒想到斯年會愛上意心!
  斯年這一次先動了真感情吧?她從來沒見過斯年這麽認真,這麽緊張過!
  事情是怎麽開始的呢?
  那天中午她和斯年去文華酒店午餐,斯年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男孩子的眼睛突然亮了,這表示——一見鍾情?是這樣吧?一見鍾情?
  到目前止,慧心對斯年隻是普通朋友,文珠看得出,慧心是那種不容易動情、不容易接受男孩子的人,她不但有傲氣,還有原則!
  那麽——那麽——文珠在目前還能做些什麽呢?
  突然間她坐起來,她能做些什麽?是啊!她能做些什麽?她——希望挽回斯年!
  她是——喜歡斯年的,是吧!
  那麽多年,斯年怎麽對她——全無留意?
  她現在該怎麽做?該怎麽做?
  這兩天來所做的事都不對,她太衝動了,她把事情攪得一塌胡塗。
  她表現得像個無知村婦,她——哎!她一定要設法挽回斯年的心!
  她可能成功的,主要的是意心並沒有愛上斯年,這是惟一的機會!
  她該怎麽做呢?當然她不能再去找傅斯年,這個方法行不通,斯年會反感的!
  她該——該——自動在斯年麵前失蹤?讓斯年來內疚一下?
  不,不,這樣也不好,她人不在,萬一發生了什麽突然的事,她來不及補救!
  那——費烈!
  隻有費烈可以幫忙的!。‘拿起身邊的電話,打電話給費烈。
  接電話的正是他,似乎若有所待。
  “比我算定的時候晚柯來,你的忍耐力強了!”費烈笑。很溫文平和。
  “算定了我會打電話給你?”文珠問。
  “當然!”費烈笑。“你是文珠,我是費烈!”
  “不要說得好像是我男朋友一樣!”文珠笑。“你猜我在做什麽?”&“回憶!”他說。他是真了解吧?
  “聰明!”文珠說:“費烈,你認為我該怎麽做?”
  “嗯——聰明的做法是什麽也不做,聽其自然發展!”費烈沉思一下。
  “那豈不是很冒險?”她笑。
  “伯失去斯年?”費烈也笑。“文珠,你現在是五十對五十,反正都是這樣,不如賭一下!”
  “感情不是賭博!”她說。
  “可是在這種情形下——很難講2”他說。
  “費烈,我到美國去走一趟,你認為怎樣?”她說。
  “眼不見為淨?”他還是笑。
  “每天見麵——難受!”文珠說。
  “你不怕在你走了之後,事情有重大發展?”他是在開玩笑吧?
  “不會吧?沈慧心還沒有決定!”她說。
  “斯年對她很有誠心,耐力,”他說:“女孩子的心意改變隻在一念之間!”
  “你對女孩子心理很有研究啊!”她叫起來。“什麽時候開始這麽專心的?”
  “在慧心麵前碰了一鼻子灰後!”他大笑。
  “你自然不是斯年的對手,他狡猾!”她說。
  “不,我麵皮薄,不會他那套死纏爛打!”他說。
  “他們——怎麽開始的?”她問。
  “真想知道?”他不說。
  “現在再嫉妒已經遲了!”她開自己玩笑。
  “斯年每天接意心下班,算準時間等在那兒,而蔫心是個大方的女孩!”費烈說。
  “你怎麽知道?”她問。
  “自然是我也去等過!”他笑。
  “於是兩個人‘白板對死’,你這好風度的劍橋畢業生就此退讓了?”她說。
  “我總不能跟斯年打架!”他笑。
  “傻瓜,為你,為我,你該爭一爭啊!”她叫。
  “感情的事爭不來的,文珠,”他語意深長。“再說,我看得出意心對斯年好些!”
  “哦——那我豈不是沒希望了?”文珠說。
  費烈考慮一下,說:“文珠,你愛斯年嗎?”
  “不知道!”她坦然答。
  “愛或不愛,你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他說。
  “就是不清楚,”文珠歎一口氣。“隻是——斯年這樣子我很生氣,也——妒忌!”
  “這麽大個女孩子,會不知道自己的感情!”他打趣。“難怪斯年要跑了!”
  “費烈,這麽多年——真的很難講!”她說。
  “我明白你的情形,”他慢慢說:“昨夜回家我也想了很多,你隻有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她急切的問。
  “愛——就再努力爭取一下,否則就忘了他!”他說。很認真的。
  “但是——我們從小是朋友啊!”
  “從小是朋友這並不能保證他愛你。文珠,這件事不能再孩子氣下去,不能再一次弄僵了!”他說。
  “那——我該怎麽辦?”她問。
  “試試以正常朋友,或者比較禮貌,比較淡一點的態度對斯年,”他說:“不過,這也不保證成功!”
  誰能保證愛情呢?
  星期六中午,已到了下班的時候。
  意心整理好桌上的文件,望一望表,可以走了。再望一眼玻璃房中的家瑞,他還坐得四平八穩。
  家瑞無疑是正派的男人,也太正派了,完全沒有一點情趣,怎樣的女孩子才能接受他?
  “我走了,波士!”慧心揚聲說。
  “再見!沈小姐!”家瑞抬起頭,卻露出意外之色。“文珠?你來了?”
  文珠?意心回頭,看見站在那兒的文珠。
  “不是要請我吃午餐吧?”慧心故作輕鬆。
  “正有此意!”文珠微笑,非常心平氣和。“晦!家瑞,周末哦,還不走?”
  “就走,就走!”家瑞搓著手,迎出來。“你一個人來,斯年呢?”
  “誰知道?還在公司吧?”文珠神色自若,她心中已不再憤憤不平了吧?
  “我們女生要去午餐,今天不參男生的,所以——再見啦!”
  “再見!再見!”家瑞揮手如儀。
  文珠對意心微微一笑,轉身往外走,慧心沉默地跟在後麵,仿佛她們早就約好的!
  她知道文珠有話對她說,實在不便拒絕,她不想老同學之間有心病。
  再說,如果將來傳出去沈慧心搶了文珠的男朋友,-她真就沒有麵目見所有同學了。
  出了公司,在等電梯時,文珠說:“沒有約會吧?慧心!”
  “沒有!”慧心淡淡的。“隻是晚上約了媽媽看電影!”
  “媽媽?”
  文珠眼光問一閃,走進打開門的電梯。“這倒是個新鮮對象,下次我也試試!”
  素心沉默著,她不知道要跟文珠講些什麽,所以等讓文珠先講。
  “真想到歐洲去玩一趟,又怕坐長途飛機!”文珠往文華酒店的方向走。
  “最好將來發明火箭型的交通工具,可以一刹那到達目的地!”
  “那個時候你伯沒有旅遊的興趣了!”意心搖搖頭。“因為太容易,想到就到了,還有什麽吸引力?”
  “是啊!那時去巴黎買時就好像現在去半島,不行,不行,失去矜貴了廠‘文珠說。
  文珠內心還是稚氣的,天真的,看她全無芥蒂的樣子,她約慧心沒有目的嗎?
  “沒有約費烈?”意心轉開話題。
  “純粹女生聊悄悄話!”文珠扮個鬼臉,笑得坦然開朗,就像在大學時一樣。
  慧心安心一些,她知道文珠的脾氣,哇啦哇啦吵一頓,三分鍾之後就忘了,她危、地善良。
  “又去文華?”慧心問。
  “人少,清靜些,我比較熟!”文珠領先走進去。“如果你不喜歡這兒的西餐,請忍耐!”
  “我對吃並不挑剔!”意心說。
  走進二樓餐廳,領班已迎上來,非常熱誠。
  她們被安排在一張半圓型的卡座上。
  “在馬尼拉,斯年有沒有帶你去吃海鮮湯?”文珠問得十分自然。
  “有!”慧心也不以為意。“去過兩次,很好吃!”
  文珠攤開雙手,聳聳肩,很坦誠地望住意心。
  “前幾天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她說:“我沒有風度,一定令你難堪了!”
  “沒有,真的沒有!”意心搖頭。“四年同學你該了解我,我但求心安,其它的都不計較!”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更加慚愧!”文珠歉然的。“我把所有的事弄得一團糟!”
  “沒有人怪你,文珠!”
  “我怪自已。我把斯年逼成那樣,我——哎,真是糟透了!”她歉然地笑。
  “真是無顏再見他的麵2”
  “你們從小在一起,他怎麽會怪你呢?”慧心笑,文珠真是善良得可愛。
  “總之——唉!我好抱歉!”文珠又聳聳肩。“費烈把我罵慘了,他說我像無知妒婦廠‘”費烈太誇張!“蔥心低下頭來看菜單。
  兩人之間有一陣短暫沉默,然後就吩咐食物。
  意心再抬起頭,發覺文珠的視線一直在她臉上。
  “你的眼光很特別,不認得我了?”她問。
  “我覺得你的確是個特別的女孩子。”文珠說:“難怪他們都喜歡你廠”誰喜歡我都沒有用,我隻喜歡事業!“意心說。當然,她有些故意,她要讓文珠安心。
  “你總是這一句,講了幾年了!”文珠不以為然的搖頭。“女孩子這麽重視事業做什麽?真做女強人?”
  “各人理想不同!”慧心淡淡的。
  然而,從她那淡淡的語氣裏,可以聽出堅定來,她是認真的,不是講講而已。
  “理想什麽呢?你總要結婚!”文珠說。
  “那會在好多年後,我事業有成之時!”蔥心說。
  “事業無成就不結婚?”文珠問。
  “是吧!”慧心玩弄著桌上的銀胡椒瓶。“不達到目標,我不會走第二步路!”
  “那麽喜歡你的男孩子豈不等慘?忍心嗎?”文珠笑。
  “我沒有讓誰等我!”慧心說,“目前說,我——也根本沒有男朋友!”
  文珠望著她一陣,點點頭。
  “我相信你的話,隻是斯年——怕要失望了!”她說。
  “文珠,我想——”意心想解釋一下。
  “其實你和斯年都誤會了,”文珠搶著說:“我生斯年的氣並不是——妒忌,真的,隻是氣不過他不告而別,老朋友了,追女孩子不該瞞我嘛!”
  “文珠,斯年並沒有——”慧心為難的。
  “不管你承不承認,斯年是在追你。”文珠大方,坦然地說:“他從沒對任何女孩子這麽認真,這麽緊張過,你是第一個,我最了解!”
  “文珠,我想——我們不談這件事吧2”慧心很不自在,文珠這麽說是真是假?她前幾天那些表現——不是妒忌?“日子久了,你自然就會明白!”
  “明白什麽?我嗎?”斯年突然出現。
  他出現得真及時,誰通知他的?看文珠意外愕然的樣子,必然是——家瑞,陳家瑞做的好事!
  “正是說你!”文珠意外過後,但立刻就笑了,笑得充滿陽光,全無芥蒂。
  “怎麽知道我們在這兒?”
  對文珠太友善的態度,斯年也感意外,但他是男孩子,必須大方,有風度些。
  “我廣布眼線!”斯年急速地看慧心一眼。
  “我知道了,陳家瑞通知你的,是不是?”文珠十分敏感,她也想到了。
  “我正好想打電話給家瑞!”斯年說。
  “怕是打電話找意心吧?”文珠促狹的笑,似乎完全不再介懷。“想約慧心出去?”
  斯年意外得很,他不能相信文珠的態度真偽。
  “所以一見我約走了意心,馬上就追了來,”文珠還是笑,眼光絕對坦然。
  “你緊張什麽?”
  “不是緊張,我——”
  “怕我們打起來?”文珠打斷他,仰起頭來大笑。
  斯年再看慧心,她隻是沉默的微笑,不發表任何意見,很恰然自得的!
  這兩個女孩子在玩什麽花樣?
  “你們會打架嗎?”斯年坐下來。
  “說不定哦!”文珠說:“我們現在不歡迎你,傅斯年,我們要講悄悄話!”
  “不歡迎我也已經來了!”他坐著不動。
  “沒想到你這麽賴皮!”文珠扮個鬼臉。“等一會兒我們去‘桑拿’,你也跟去?”
  “沒有這麽大的等人痛!”斯年也笑了。“我隻是肚子餓,想來白吃!”
  “你這個人!”文珠白他一眼,轉向慧心。“怎麽斯年一來你就不出聲了?”
  “沒什麽可講!”慧心淡然的。“聽你們講話是一件很開心,很舒服的事!”
  “我和斯年永遠抬杠!”文珠說:“斯年,吃什麽自己叫,我們不替你服務!”
  “想吃人!”斯年半真半假的。“下午你們去做什麽?不是真要去‘桑拿’吧?”
  “意心約了媽媽看電影,你一定失望吧?”文珠笑。
  “是有點失望!”斯年望著意心。“我可以參加嗎?”
  “不問清是什麽片子就想參加?”意心說。
  “伯母政策啊!”文珠打趣。
  “看什麽片子?”斯年不理會文珠。
  “成龍的武打片!”慧心說。
  “我的天,你看這些?”文珠叫起來。“她看嗎?”
  “大概很好笑,媽媽喜歡。”慧,乙完全不介意。“老人家都喜歡喜劇詼諧的電影,可以大笑一場!”
  “大笑一場倒是好運動,”斯年說:“我參加!”
  “恐怕大哭一場的電影隻要慧心在,你也一定參加吧?”文珠又說。
  “不,不,哭不行,我最伯流淚!”他說:“女人一流眼淚,什麽都完了!”
  “這麽嚴重?”文珠笑。“聽見沒有?意心,女人一流眼淚就什麽都完了!”
  “聽見了,可是與我有什麽關係?”意心說。
  斯年望著她,文珠也望著她,似乎在問:真沒有關係嗎?
  早晨回到公司,意外地看見桌上有一盒鮮花,有一張賀卡,還有波士陳家瑞的笑容。
  慧心好意外,這家瑞攪什麽鬼?
  沒有開口,家瑞已遞上一封信,信——拆開看,是老總寫的,是——啊!她調職了!
  不,該說升職才對。
  人事經理退休,她由行政助理調過去,一下子就升成經理,薪水也——哇!
  增加了一倍,這——這——“恭喜你,沈小姐!”家瑞向她伸出右手。
  她心中是激動的,可是表麵上卻是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淡漠。她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她不能表現太多的真我,她不能讓別人看透她。
  “謝謝!”她微笑。怎麽運氣這麽好?“我一點風聲也沒聽到過,很意外!”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家瑞笑。“老總升你,的確有眼光!”
  “謝謝,還有謝謝你的花和賀卡!”她說。
  “錯了,送花和賀卡的人不是我!”他搖搖頭。“他比我更早知道這消息!”
  “哦——斯年!”她心中有一刹那的感動。
  隻是一刹那。這一刻,沒有任何感覺能比升級的興奮更強烈。
  “老總告訴斯年的,他們一直是朋友,”家瑞說:“然後斯年就安排了這些!”
  “替我轉致謝意!”她開心的。
  “轉致謝意?不,不,斯年今夜替你安排了一個慶祝會,你自己告訴他!”
  家瑞急了。
  “我沒答應去啊!”慧心笑。她心情大好,所以會跟家瑞開玩笑。
  “哎——斯年會怪我的,他叫我替他約你!”家瑞是老實人,急紅了臉。
  “我們一起去嗎?”她還是笑。
  “不——哎!是,是!”他不知他在說什麽,又是“不”,又是“是”,他這人!
  然後,一大堆同事來跟她道賀,新任的人事經理啊!和他們每一個人都有直接關係!
  弄了好半天,她這一角總算安靜下來。老總那驕傲的、看來總不懷好意的秘書走過來。
  她今天態度有顯著的不同了。
  “意心,老總請你過去一趟!”她笑。
  “是!我立刻去!”意心不喜歡她,聲音很冷。
  “恭喜你啊!你是公司第一個女經理,第一個女的高級行政人員!”女秘書巴結得頗——暖昧。
  “謝謝!”慧心不想應酬她,匆忙往老總那兒走。
  在老總辦公室門口敲敲門,老總在裏麵」惺叫:“進來吧!沈。”
  慧心進去,坐在老總對麵。
  “升了級,有什麽感想?”他問。傳說中他很花心,很風流,對她卻是正經。
  “謝謝你的栽培2”她慢慢說:“當然我很高興,相信我也能做得好,因為我一定努力,全力以赴2”
  “好!非常好!”老總不停地點著頭。“公司就是要用你這種人才,有衝勁,有頭腦,肯負責。沈,我對你有信心,真的!”
  “謝謝!我對自己也有信心!”她肯定地說。
  “好極了!”老總話題一轉。“斯年要怎麽為你慶祝?昨天我巳把這消息告訴他了!”
  “我的事為什麽先告訴他?”她說。
  “不要爭論2你太驕傲了,斯年對你非常好,你該重視他一些!”
  “我重視的是我的事業,因為這才是真正屬於我自己的,其它的——目前不談!”她說。
  “斯年會失望!”老總搖搖頭。“不過,公司當然是喜歡有你這樣的職員!”
  “有一件事——我可能問得唐突,但我真的希望知道,”慧心說:“我在公司的前途如何?我的意思是——我能爬到的最高頂峰是什麽?”
  “嗬,嗬!”老總大笑,這個洋人倒幽默得很。“你是個可伯的野心家,我的江山不保,總有一天就變成你的!”
  “能爬到你的位置?”慧心的眼睛亮了。“我是個女性,能嗎?”
  “不分性別,公司注重的是才能,我清楚地告訴你,沈,除了董事會主席你沒有可能做之外,其它的任何位置你都有希望廠‘”真話?“慧心開心地叫。
  “努力吧!”老總摸摸他的半禿頭。“野心加上努力,我能看見你的成功廠‘意心微微一笑,站起來。
  “中午我請你吃一餐便飯吧?”她問。
  “高興之至!十二點半在公司門口見!”老總笑。
  回到辦公室,這才拆開斯年的賀卡,這才有時間欣賞那一盒漂亮的蘭花。
  斯年是有心人,可是——此時此刻,她更要以事業為重了,除了董事會主席,她能爬上任何位置啊!
  她就將換進人事經理那間辦公室了吧?她高興自己有一間辦公室。
  想起老總秘書說“你是公司惟一的女行政人員”,她真的有驕傲感。
  桌上的電話響起來。
  “沈意心。”她拿起電話。
  “斯年,”是他愉快的聲音。“恭喜你啊!”
  “謝謝!”她看玻璃房裏的家瑞一眼,準是他通風報信,否則斯年能這麽及時打電話?
  “晚上有一個慶祝會,你不能不參加,”他說,口氣滑慎重的。“已經預備好了,否則我大失麵子!”
  “我說過不參加嗎?”她笑。
  心情好,說的話都不同。
  “那就行了,七點鍾我到你家接你!”他說。
  “好!”她爽快極了。“七點!”
  “還有,中午一起午餐?”他說。
  “不行,中午約了老總,你的朋友廠她笑。
  “籠絡波士?”他也笑。
  “算是吧!”她也不在意。“老總其實並不像你說的,他是正派長者!”
  “因為你是我的朋友啊!”他叫。“他那老風流鬼,慧心,不要被他的長者外貌騙了!”
  “以為我是什麽人?我有眼睛看的!”她說。
  “中午預備在哪裏吃?”他問。
  “請不要來!我們在文華二樓!”她說。
  “來了遠遠的坐一邊,行不行?”他笑。
  “斯年,你是真是假?”她問。“你是這樣的人嗎?”
  “我對你是真的緊張,慧心!”他說。
  她沉默一下,她的心——早已為他打動,隻是——隻是——事業上她可能有更好的發展,斯年的事遲一步吧!反正——他說過等一輩子的!
  “如果你來,可別說我告訴你的!”她說。
  “我那麽笨嗎?”他高興起來。“你老總知道我常在文華吃午餐!”
  “那麽,十二點半!”她說。
  “我會早一步到!”他放下電話。
  慧心正預備工作,桌上電話又響了。今天真忙,恐伯人來人往又是電話的,她什麽工作也不能做了吧?
  “慧心?是我,文珠。”文珠的聲音。
  文珠最近總是找她,午餐或是下班時送她一程,雖然文珠做得很自然,慧心焉有不明之理?
  文珠在阻止她和斯年更多的接觸。
  “晦!文珠,這麽早?”慧心也不和她計較。
  “剛起床,”文珠說:“中午有沒有空?”
  “今天不行,我約了人,我老總!”她答。
  “哦——晚上呢?”文珠又問。
  “有什麽事嗎?今夜也不行,我有個派對!”她說。
  “公司的應酬?”文珠追問。
  “可以算是!”慧心也不算說假話,是不是?
  “哦——這麽巧,”文珠似乎不信。“剛才我找斯年,他也沒有空!”
  “是嗎?”慧心頗有反感,仍維持好風度。
  “不是你們早就約好了吧?”文珠好。
  “你可以來看著我啊!”慧心半開玩笑。
  “你說笑話!”文珠轉開話題。“這樣吧!我去約費烈,相信他應該有空陪我的!”
  “你有很重要的事?”她問。
  “也能說很重要!”文珠支吾著。“你知道啦!一個人總是很悶的廠‘家瑞從辦公室走出來,隨口問:”誰?斯年?“
  “不,是文珠!”意心說。
  “誰在問?是斯年?”文珠敏感極了。
  “我波士陳家瑞!”慧心笑了。文珠做的一切太著痕跡,太不聰明。女人在愛情上這麽盲目?
  “陳家瑞?喂——替我問問今夜他有沒有空?”文珠說。
  “你們自己講,好不好?”慧心把電話交給家瑞。
  隻見家瑞呻呷晤晤,又點頭又說好,然後放下電話。
  “答應了她的約會?”慧心笑。
  家瑞和文珠——可能嗎?
  “為了你們好!”家瑞紅了臉。“我不答應的話,你和斯年今夜能脫身?”
  “那麽你不參加我們的慶祝會?”慧心說。
  “哎——到時候再說!”家瑞匆匆走開。
  什麽意恩?態度那麽古怪?

  第五章
  斯年在七點整的時候按響了慧心家的門鈴。
  蕙心既是個原則性強的事業女性,她必定喜歡男孩子準時,所以斯年算得分秒不差。
  過了一陣,木門慢慢打開,隔著鐵閘,他看見一個中年婦人。
  “請問找誰?”中年婦人問。看樣子她是蕙心母親,母女倆十分相像。
  “慧心在嗎?我是傅斯年,伯母。”斯年微笑。“我們約好了七點鍾來接她的!”
  “約好七點鍾接她?”母親意外的。“但是她不在家。”
  “不在家!”斯年的滿腔熱情被淋了一盆冷水。“她去了哪裏?她——哎!
  怎麽可能?“
  蕙心母親打開鐵閘,讓斯年進去。
  “我不知道,她一直沒有回家,”母親的風度很好。“隻匆忙的打個電話回來,說有事!”
  “有事?”斯年失望巳極的站在那兒。“我們上午就約好的,她有事怎麽不通知我?”
  “你坐一下,真抱歉,”母親搖搖頭。“她沒說是什麽事,想來是臨時發生的,相當重要的!”
  “那——”斯年不知道留下等她好?或是離開?顯得十分尷尬。“她也沒說什麽時候回來嗎?”
  “沒有!她在電話中好匆忙!”母親搖頭。
  “她也沒說升級做人事經理的事?”斯年問。“我們就是為這件事慶祝的!”
  “哦?她升級做人事經理?”母親睜大眼睛搖頭。“這孩子什麽也沒說,她的個性就是這樣!”
  斯年搖搖手,終於下定決心離開。
  “那麽我回家去,她若回來,請她立刻給我電話!”斯年拿出一張名片,上麵有家中電話號碼。“整個晚上我都會在家等她!”
  “好!她回來我立刻讓她打電話!”母親說。她對斯年印象很好,他原是好條件的男人。
  “謝謝伯母!”斯年走出大門。
  “不必客氣,有空來坐!”母親說:“你們是同事嗎?傅先生?”
  “叫我斯年好了,我們是朋友,不是同事,”他微 笑。“她沒提過我?”
  “慧心的毛病是什麽事都不告訴我!”母親風趣的。 “無論如何,我巳經認識你了,斯年!”
  斯年揮手,落到樓下。失望整個占據了他的心靈, 蕙心居然有事不回家,又不通知他,白白辜負了他整個精心設計的節目。慧心臨時有什麽事呢?
  他駕車返回家去,坐在沙發上喝啤酒,他眼睛定定的,呆望住那寂然的電話。
  慧心該有電話來了吧?她該來電話了吧?
  從七點半一直等到十點,整幢屋子靜得隻聞他自己呼吸聲,電話沒響,慧心沒消息。
  他的耐性幾乎完全消失,她去了哪裏?
  然後十一點,十二點——他整個人等僵了,硬了,連饑餓也忘了,她居然還沒回家!
  她不是一直堅持早睡早起,生活有規律嗎?她不是一直絕少有夜生活嗎?她不是總是在拒絕約會嗎?她——去了哪裏?和誰?
  一個男人?怎樣的男人?
  再也無法控製的惡意充滿了心胸,他抓起了車鑰匙,也不顧時間太晚,整個人衝出大門。
  汽車如箭般前駛,十分鍾就到了蕙心家。
  他把汽車停在大廈前,他相信她還沒有回家,否則她母親一定會讓她打電話的!
  但是十二點多了,她——可能去哪裏呢?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斯年在車中如坐針氈,他又開始懷疑,是否她已回家,故意不給他電話?
  正想不顧一切地衝上樓去,一輛計程車駛來,停在大廈門前。
  不是慧心是誰?她回來了,這個時候,而且一個人!
  她沒有看見斯年——是沒想到這個時候他會在這兒,她的神色平靜而偷快,一點也不疲倦。
  她看來——完全忘了斯年的約會,完全忘了!
  在她正待進人大廈門時,他叫住了她。
  “蕙心——”
  她呆怔一下,看見他和他的平治四五0。
  “斯年?”她意外不能置信地叫,然後走過來。“這麽晚了,你等在這兒做什麽?”
  “你到哪裏去了?這個時候才回來?”他氣憤的。
  他是氣憤又失望,她竟是一副若無其事,她——真可惡!
  “有事,公事!”她淡淡。“你還沒說為什麽在這兒?”
  “你——你不知道嗎?”他吸一口氣。
  “你在生氣?為什麽?你——”然後她突然想起七點鍾的慶祝約會,嘴巴張大,用手拍在額頭!
  “老天——我們約好了七點的,是不是?我——哎!我怎麽會忘了?忘得連一絲影子也沒有!”
  “也許你有忘記的理由廠‘他冷冷地說。
  “不要這樣吧,好嗎?”她歉然的。“我真是忘了,絕對不是故意的,今天一整天都胡裏胡塗的忙,這個人來,那個人往,我居然忘了!我道歉,好嗎?”
  他不響,靜靜地望住她。
  她的神色是真誠而可愛的,坦白直率的可愛,隻是——他心裏實在不好受,她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
  “斯年,講句話,好不好?”她坐上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總公司有人來香港,老總要我作陪,我的職責所在,推辭不了,真的!”
  “你有理由這麽做!”他還是負氣的。
  他在她心中一無地位,全無分量。
  “斯年,你不是這麽小氣的人吧?”她拍拍他的手。“笑一笑,嗯?”
  “我不是小氣,隻是失望!”他冷淡的。“我的約會,我安排的節目你根本不重視,我——很失望I”
  她皺皺眉,她是歉然的,但是她道過歉了,還要她怎麽樣?她說過是身不由主的公事。
  “你從七點一直等到現在?”她吸一曰氣。
  “可以去問你母親!”他望著黑暗的前麵。他和她的前途也這樣茫然不可預知,是嗎?
  “真抱歉——你還沒吃晚餐?”她叫。
  他淡淡地搖頭,再搖頭。
  “我回去了廠‘他說。
  “斯年——”她抓住他的手,沒有下車。“不要這樣,好嗎?明天我請你,算作補償!”
  “斯年——”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我承認是我錯,你一定要生氣我也沒法子,我隻能說——我真心致歉!”
  說完,轉身推開車門下去。
  從車邊一直走到大廈門口,她其實希望斯年叫住她,接受她的歉意,她實在——相當喜歡斯年這樣的朋友。他不出聲,任她這麽走回家,她心中的失望一圈圈擴大,擴大,她將——失去他這朋友?
  剛邁進大廈,她巳不再存任何希望了,原是她不對,至少她該給他一個電話,他是個驕傲的男孩子,她傷了他的驕傲!
  “慧心——”背後傳來他的聲音。
  她竟然有著無法抑製的喜悅,她開心地停步,轉身,奔向他的汽車。
  “你原諒我了?嗯?”她站在車門邊。他望著她,深深地望著她好久,好久,然後伸手把她接進汽車,緊緊地擁住她。
  “我愛你,不要再假裝不知道,不要再冷待我!”他吻她,有些激動地吻她。
  這一次,她沒有拒絕,沒有掙紮,卻也——沒有熱烈的反應。
  好一陣子,他才放開她。
  “你是個殘忍的女孩子!”他凝視她。
  她搖了搖頭,微笑一下,不表示意見。
  “你的心裏不能為我留出一小塊地方?”他問。
  “我——我陪你吃點東西!”她說。
  很明顯的在逃避這問題。
  他輕歎一聲,發動汽車。
  “你不怕時間太晚?”他問。
  “巳經晚了!”她說!
  “為公事,你可以在外麵直到午夜,你就不肯陪我久一點!”他說。
  “這怎麽一樣呢?”她笑。“你越來越孩子氣了!”
  “你實在太不公平!”他搖頭。“沒有任何其它女孩子這麽輕視愛情!”
  “不是輕視,是——愛情對我來說,太早了!”她說。
  “但是它已經來了,怎麽辦呢?”他望著她。
  “若是真愛,它始終會在那,該是永恒的!”她說得很好。“我——並不擔心!”
  “隻苦了愛你的人!”他歎息。
  “不要斤斤計較,去愛人——也是一種快樂,是不是?”她笑。“現在或者我對你比較冷淡,說不定——”
  她停下來,他卻急了!
  “說不定什麽?”他追問。
  “說不定——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她半開玩笑。
  “會嗎?會嗎?一輩子的時間?”他握住她的手。“你不是騙我吧?”
  “你會是我的第一個考慮的人選?”她說。
  “第一個?不是惟一的一個?”他叫。
  “不要貪心!”她笑。“至少,這是希望!”
  “除了希望,我還得要信心!”他說。
  “信心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得到的,是不是?”她說。
  “這些日子你還不相信我的真誠?”他說。
  “相信,而且——我承認喜歡你!”她說。
  他呆怔一下,慧心第一次這麽坦白的表示,是嗎?
  她說喜歡!
  “這是你給我的信心?”他抓住她的手搖一下。
  “不知道!”她搖頭。“不過——斯年,這並不代表允諾,你我都有另交朋友的權力!”
  他看她一眼,不能在這個時候要求太多,他不笨。
  “當然,就算你是我太太,也有交朋友的自由!”他說。
  “我很高興你這麽說,斯年!”她笑。“今天的事我抱歉,明天由我安排一次晚餐!”
  “一言為定,不能再黃牛了!”他變得好開心。
  “絕對不會,”她肯定的。“七點鍾我在家等你!”
  “還把我正式介紹給你父母!”他說。
  “當然。”她心情出奇得好。
  似乎——前途充滿了希望呢!
  這該是斯年和慧心的第一個正式約會吧?
  可能因為昨天對斯年的歉意,蕙心今晚有著平日難見的溫柔,斯年想,這是不是一個好的轉變呢?
  坐在燈光柔和的夜總會裏,他長長久久地凝視她,她也不閃避,隻是微笑,含蓄的微笑。
  “很意外,你一直沒有請我跳舞!”她說。
  “我們現在是第三類接觸,心靈接觸!”他半開玩笑。
  “哦!有溝通嗎?我可感覺不到!”她說。
  “不要殘忍地破壞氣氛!”他搖搖頭。
  “不能說是殘忍,隻是理智!”她笑。
  “現在不是理智的時候!”他舉起麵前的酒杯。“祝你升官!”
  “升官!語氣不真誠!”她拿起杯子喝一口。
  “厲害!”他笑。“你升官,我的希望就減少一分,如果有一天你代替老總,我可以說絕望!”
  “你真這麽想?”她問。
  “這是事實!”他說。“那個時候你可能全心全意都在事業上,心中再也容納不下任何人!”
  “又或者我目的已達,功成身退呢?”她說。
  “會嗎?你?”他盯著她看。
  “或者!”她笑。“我隻是在證明一件事,我的存在價值不會比任何成功男士低,他們做得到的我都行,但——我並沒有無窮的野心,真的!”
  “我知道你是在考驗我的恒心,毅力。蕙心,我們可以說是耗上了吧?”他說。
  “不要誤會,我絕對無意考驗你,你可以隨時轉頭走,我絕不怪你!”她說。
  “到有一天我——心灰意冷時,說不定哦!”他笑。
  她輕輕地慢動手裏的酒杯,微笑不語。
  “慧心,費烈——找過你嗎?”他突然問。
  她很意外,為什麽提費烈?
  “他是君子,你比我清楚!”她說。
  “沒有電話?”他再問。
  “我以為他不在香港!”她肯定的。“你呢?”
  “見不到他,所以懷疑!”他說:“以往——我們即使碰不了麵也通個電話!”
  “或者在拍拖?”她問。
  “難了,他不像我,他挑剔得很,看不上眼的女孩子,絕對不會約!”他說。
  “很正確,何必浪費時間呢廠‘她說。
  “有時候我發覺,你和費烈的許多觀點不謀而合,所以我相當——緊張!”
  他說。
  “所以——我也是個不想浪費時間的人!”她含蓄的。
  他明白了,很鼓勵似的。
  “我們跳舞!”他站起來,帶她進舞池。
  這一次,她沒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很溫柔地依著他,很有情侶味道。
  當然,目前來說他們還不是!
  他很滿意,這些進展啊!
  “昨天見到你母親,和你很像!”他在她耳邊說。
  “相像的隻是外表而巳,媽媽是個主婦,她甚至不想出來工作!”她搖著頭。
  “那麽,她怎麽生了你這個女兒?像父親?”他問。他喜歡她的頭發弄癢他脖子的感覺。
  “都不像,主要的還是時代,社會的改變,”她淡淡的。“女權理應高漲!”
  “女權也來了,我真的擔心!”他笑。
  “擔心在未來的日子裏,男人是否越來越沒地位?”她會意的。“那要看男人的表現了!”
  “男人的表現!”他還是搖頭。“會有一天淪為二等公民嗎?”
  “不要說得這麽可怕,二等公民!”她盯他一眼。“難道以前女人是二等公民?”
  “我不敢講!”他笑。“說不定有這麽一天哦!男人是二等公民,女人主宰一切!”
  “不要用這個字眼,主宰,很不好!”她說。
  “你說什麽,我隻有聽的份兒,是嗎?”他笑。
  “別這樣,還是個男人嗎?”她搖搖頭,自動把臉兒靠在他的下顎。
  他很滿意,真的。兩個人似乎在一個漩渦裏轉呀轉的,感覺上,他們是接近多了。
  “蕙心,等會兒——到我家去坐坐?”他問。
  “你家?”她抬起頭。
  “你從來沒有去過,不是嗎?”他說。
  “我從不去任何男人、男士、男孩子的家!”她說。
  “不能為我例外一次?”他問。
  “為什麽?在你家也有個慶祝會?”她不置可否。
  “沒有慶祝會,我是誠心邀請!”他說。
  “我——不習慣和長輩相處,我不是個善於和他們打交道的人!”她說。
  “沒有老人家,我自己一個人住!”他笑。“很早我就搬出來獨立了!”
  “哦——”她笑一笑。“方便追女孩子?”
  “別把我看成這種人,是侮辱呢!”他抗議。“以往除了文珠,很少女孩子去過!”
  “還不肯承認和文珠的感情?”她笑。
  “你不是在嫉妒吧?慧心。”他小聲叫。
  “是啊!我嫉妒了。”她忍不住笑。“嫉妒得要死!”
  他盯著她,緊緊盯著她。
  “你若真嫉妒,我現在死而無憾!”他正色說。
  “不許說這樣的話!”她皺眉。
  “那麽去我家!”他目不轉睛地凝視。
  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去是不去?回答我。”他緊盯著不放鬆。
  “好!”她回答得爽快。
  “你——答應去了?”他驚喜得反而不相信了。
  “是!隻是去你家,有什麽這麽嚴重的?”她說。
  “許多女孩子——會以為這是心懷不軌!”他笑。
  “那些女孩子對自己沒有信心。”她說。
  他凝視她一陣,輕輕歎息。
  “你知道吧?你的自信實在太吸引人!”他說。
  “不覺得!我——很冷。”她說。
  “你是指‘性’?”他問。
  “各方麵!”她神色自若,沒有被那個“性”字嚇倒。
  “你——不介意談談這問題嗎?”他問。
  “學校的生理衛生課?”她笑了。
  音樂停了,她們回到座位上。
  “你對婚姻的看法怎樣?”他問。
  “看情形而定,可能很保守,可能很開放!”她說:“那要看對方是什麽人。”
  “什麽意思?”他不明白。
  “若有那一種把我燒熔了的感情,我會不顧一切的和他在一起,否則——我要一切正正式式!”她說。
  “我們之間呢?”他凝望她。
  “那叫我怎麽回答?”她笑。“我們才剛剛開始,是不是?先要培養感情!”
  “我們才開始?”他輕歎。“我們巳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你看不見嗎?”
  “斯年,你應該放鬆心情,是你自己緊張!”她笑。
  “不緊張行嗎?恐伯連開始也不可能!”他苦笑。
  “可是——斯年,你是第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她談得很認真。
  “又給我鼓勵和信心?”他叫。
  “這是真話!”她微微閉一閉眼睛,十分嫵媚。“我喜歡你,斯年。”
  她不是第一次講這樣的話,他卻依然激動。
  “慧心——”他緊握住她的手不放。
  “我並沒有第二個男朋友,不是嗎?”她再說。
  她實在是真喜歡他的,她的內心早已被他感動,而且——他真是個出色的男孩子,她又不是鐵石心腸,隻是——野心吧!事業上的野心使她不表示。
  她想,隻要是真感情,他始終都是在這兒的,是不是?如果他變了,那麽也不算真情了。
  “我——很蠢,很傻,是不是?”他笑了。“我以前從不是這樣的,真話!”
  “你很可愛,斯年!”她笑。
  音樂再響,他們卻沒有跳舞。
  “什麽時候你想走?”他問。
  “如果去你家,現在走吧!”她站起來。她是灑脫出眾的,即使在燈紅酒綠之中。
  走出夜總會,找到他的車,直駛他家。
  “我很高興你肯跟我回家!”他由衷的。
  她沒有出聲,似乎在想另一件事。
  “我——馬上會離開香港一段日子!”她忽然說。
  “哦!什麽時候?去哪裏?多久?”他一連串的問。這消息顯然震動了他。
  “怎麽陳家瑞沒有說呢?”
  “昨夜總公司的人才說起的,”她搖搖頭。“下星期就得走,去三個月或半年,紐約!”
  “我的天——”他怪叫起來。“去紐約三個月或半年?你被充軍了?”
  “去受訓!”她說。眼中有異彩。“升了級,必須有人事方麵的專業訓練!”
  “香港不能訓練嗎?紐約那個鬼地方!”他叫。
  “總公司在那兒,有什麽法子!”她說。“我倒恨開心能出國看看!”
  他不出聲,一直回到家裏。
  “慧心,別去,好不好?”他正色說。
  “別去!你——開玩笑!”她小聲叫。
  打開大門,他讓她進去。
  “真的!幹脆辭掉那份工作,以你的能力去哪兒都行!”他一本正經的。
  “你孩子氣!”她笑了。“我喜歡這份工作,而且在公司裏我機會極好,為什麽要辭職?”
  “為我!”他扶住她的肩,定定地凝視他。
  她微微皺眉,這麽——不可成立的理由。
  “斯年,別孩子氣,”她婉轉地說:“紐約又不是天邊,你可以去,我——或者也能回來,而且三個月到半年,又不是很長時間!”
  “你不在香港,我便沒有信心廠他沮喪的。
  “事情巳經決定了,斯年!”她歉然說:“而且——這機會對我十分重要!”
  “我——在你心目中全無分量?”他盯著她。
  “不能這麽說,”她好困難。“這麽久了,你該明白我,我並不是隻想做個主婦!”
  “慧心——”他似乎想講什麽,忍住了。
  “放心,你在我心目中的一切不會改變,”她柔聲說:“我再說,你是我惟一的選擇!”
  “真話?”他擁她入懷。
  “你要怎麽才信我?”她仰起頭,輕輕吻他。
  她也不是——全無表示,是嗎?
  一連幾天,慧心都十分忙碌。
  去簽證,預備自己衣物,紐約的冬天是極冷的,香港穿的冬裝絕對不夠,還要預備一些受訓的文件、資料。
  忙碌中,她忘了許多人,許多事,包括斯年。
  她說過,她是個事業至上的女孩子,何況這是她事業上一個裏程碑,她萬分重視。
  奇怪的是,斯年和他那一夥人——文珠、費烈他們也好像突然失蹤,連電話都沒有一個。
  起程的前一天,她向公司裏的人辭行,然後步出辦公室,這是下班的時候了!
  明天要長途飛行,今夜一定得好好地休息,此去——三個月到半年,她會很想念香港和香港的一切。
  受訓難不倒她,因為她剛從學校畢業出來,念書的習慣還在,隻是,她會很寂寞。
  一定的,她會寂寞。
  紐約也許有幾個同學在念碩士,到了那邊或者可以聯絡一下,她不是需要人照顧,而是同學能解寂寞。
  走出大廈,立刻就看見斯年和他的車。
  啊!斯年!這幾天來第一次記起他的名字,她實在是忙壞了。
  “斯年!”看見他,她是真開心的。
  他微笑地望著她,也不說什麽。
  她上車,拍拍他的手,有些歉意。
  “這幾天我忙壞了!”她說。她不能告訴他,她凡乎沒有時間想起他。
  “我知道!”他緩緩駕著車。“你去簽證,你去買皮革,買厚衣服,買雪靴!”
  “哦——你怎麽會知道?”她好意外。
  斯年不是一直跟在她後麵吧!
  “我怎麽知道?”他聳聳肩,還是微笑。“我有千裏眼!”
  她不追究,女孩子最忌就是查根問底,惹人反感,她深知這道理。
  “我明天就走!”她說。
  “泛美一號班機!”他真是了如指掌。
  “我的天,陳家瑞還告訴了你些什麽?我一天喝了幾杯水?上了幾次洗手間?”
  她抗議。
  “別冤枉好人,不關陳家瑞的事!”他笑。
  “哎——好吧!”她看看馬路,不是回家的方向。“現在我們預備去哪裏?”
  “這些天我一直沒有打擾你,臨別前夕,你總得給我一個機會!”他說。
  “我們不是要私定終身吧?”她打趣。
  “正有此意!”他似笑非笑。
  ‘哪也不必到你家去!“她望望車外。
  “不要緊張,我又不是色狼,在哄騙未成年的無知少女!”他笑。
  “我是空手道三段呢!”她也笑。
  是啊!臨行前夕雖需要早些休息,但和斯年聚一聚是應該的,無論如何,他是她身邊惟一的男孩子!
  “我是挨打三段!”他說。
  她也笑了,和他在一起實在是輕鬆愉快。
  “文珠和費烈也來嗎?”她問。
  “我是白癡,請他們?”他笑。
  她搖搖頭,有的時候斯年也很小心眼的,這一點他比不上她,真的!
  “請他們——事實上也不會改變我們的快樂!”她說。
  “你想再受一次文珠的脾氣?”他問。
  “她已和以前不同了!”
  “你別上她當,她在用計謀!”他說。
  “我們好像在開始間諜戰呢!”她說。
  到了他家大廈,泊好車,他們一起上樓。
  進屋子第一件事,蕙心打電話回家,告訴母親她不回家晚餐。她實在是個好女兒。
  放下電話,一轉頭,看他從廚房推出一個餐車。
  “親自下廚呢!”她過去幫忙。
  “沒有這本事,是買回來的,不過放在熱箱裏!”他說:“熱箱比惆爐能令食物更保持原味!”
  “你家裏有熱箱倒是很意外!”她說。
  “我總會在家裏吃飯的!”他說。
  “一進門就吃晚餐?”她問。
  “難道你不餓?”他反問。
  “體貼我明天的長途飛行?”她笑笑。
  “你六十歲嗎?長途飛行!”他讓她坐下來。“下了飛機還能去DISCO呢!”
  “我沒有這本事!”她放好餐巾。“我凡點鍾能回家?”
  “急什麽?好戲還在後頭呢!”他笑。
  他們迸餐,很融洽,氣氛很好,他還開了柔柔的音樂,很增加食欲。
  他們也說很多話,那情形——怎麽說?像一對夫婦在閑話家常?
  他們還喝了少少的酒。
  晚餐後,慧心幫忙把盤碟放回廚房,非常的分工合作,親切自然。
  “好了,”他拍拍手。“現在我們可以言歸正傳!”
  她皺皺眉,她發覺他今夜講話,一直都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與平日絕對不同。
  “我們有事要講嗎?”她坐在沙發上。
  “當然有!”他坐在她旁邊,定定地凝視她。“我們的感情才開始略有進展,就要分手,天南地北的,我很不放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沒什麽道理!”她不以為然。“幾個月時間,而且航機才十七小時!”
  “平日我從公司步行到你的公司也不需要十七分鍾!”他固執地搖搖頭。
  “那又怎樣呢?我是一定得去的!”她笑。
  “我當然知道你一定得去,”他悅:“就算我現在請你做我公司的總裁,你也是一定不肯,是不是?”
  她微笑不語。
  他是了解她的,真的。
  “所以——我需要更多一點信心!”他目不轉睛的。
  “信心是很虛幻的字眼,你自己認為有信心,信心就在了,不必別人給的!”
  她聰明地說。
  “自己不可能有信心,若你沒有表示,沒有反應!”他搖搖頭。
  “你想我表示什麽?”她笑。“要表示的,我以前已完全表示過了,不是嗎?”
  他猶豫一下,從衣袋裏拿出一個絲絨盒子。
  “我知道,這是很古老、保守又老土的事,”他的臉居然也紅了,這斯年。
  “但——我希望你接受!”
  是一隻一克拉半左右的鑽石戒指,不大,但光澤非常好,絕非凡品。
  “有這必要嗎?”她淡淡的笑,不接戒指。“實在——一隻指環並不能保證什麽?”
  “蕙心——”他的臉更紅了,像他這樣的男孩子, 也會臉紅?太難令入想象了。
  她皺眉。她感覺得到他的極度難堪,她知道他是驕 傲、自負的男孩子。
  “這樣吧廣她是善體人意的,善良的,何況,她也 喜歡斯年。
  “我暫時替你保管這戒指,回來時再還給你,怎麽 樣?”
  她不想接受,又不想斯年難堪,下不了台,這是惟一可行的辦法。
  他沉默一下,慢慢套在她手指上。
  “真會有這麽一天嗎?”他說。他是指替她戴戒指嗎?
  “未來的事,誰也沒有十足把握,是不?”她輕描淡寫地說,又收回了右手。
  他想一想,搖搖頭。
  “一隻戒指,實在不能保證什麽!”他歎息。
  “不要這樣,我不是戴上了嗎?”她說。
  “回來之後,你要還給我的!”他說:“人生的事真奇怪,想找個合適的人把這戒指送出去還不容易!”
  “你買的?”她看一眼戒指。
  “老媽的!”他說。
  “什麽?你怎能——把伯母的東西亂送人?”她叫。
  “她不知道多想見你,”他笑。“但是,我知道時候沒到,還是不見的好!”
  “什麽叫時候未到?”她笑了。“合適的時候!”他用她說過的話。“如果勉強你們見麵,我準是灰頭上臉!”
  “我似乎是個很可伯的女人!”她笑。
  “不是可怕,你太理智,太原則,我不想冒一拍兩散的險!”他也笑。
  她再看一眼戒指——似乎越看越順眼似的。“事實上,我對任何朋友都不會一拍兩散!”她說:“我理智、原則,卻不是沒有感情!”
  “這是我喜歡聽見的話!”他握住她的手。“蕙心,我認定了你!”
  “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她笑。
  “沒有!”他肯定地加強語氣。“沒有!”
  “不要這樣霸道,好不好?”她搖搖頭。
  “我從來不是霸道的人,除了這件事廠他盯著她。
  “好,不討論這件事,”她說。就在這個時候,門鈴響起來。“是誰?”
  他皺眉,握住她的手不動。
  “不論是誰,我們不理!”他說。
  “那怎麽行?萬一有重要事情呢?‘”她笑。
  “不會!不會有重要事情!”他肯定地搖頭。“是他們,文珠和費烈!”
  “你怎麽知道一定是?”她不信。
  “別把他們倆想得那麽天真!善良!”他壓低了聲音。“他們一定知道你在這兒!”
  “哪有這樣的事?我又沒告訴他們明天走!”她說。
  “人家會問的啊!小姐!”他不許她動。“別理他們!”
  她放棄地聳聳肩。門鈴又響一陣,沉寂了。
  “居然相信你不在家!”她笑了起來。
  “你以為啦!我的車在下麵!”他搖頭。
  果然,兩分鍾之後電話響起來。
  “你料事如神嘛!”她笑。“我們在裏麵不應他們的門,又不聽電話恨不好意思!”
  “現在巳經騎虎難下了!”他說。
  “電話鈴響不停,真煩人!”她說。
  “忍耐一下!”他輕輕吻她麵頰。
  她看他一眼,突然說:“萬一他們不死心,等在外麵不離開呢?”
  他神秘地笑一笑,半開玩笑的。
  “那樣就不走,今夜住在這兒!”他說。
  “你——”她的臉紅了。
  “我有客房,保證舒服!”他立刻說。
  他是真心誠意的,從他的緊張在意看得出,真的!
  蕙心靜悄悄地離開了。
  送機的隻有她的父母和斯年,像許許多多機場送行的場麵一樣,一點也不特別。
  斯年卻注意到,慧心並沒有戴他送的鑽戒。
  他有點失望,她為什麽不戴呢?明知他會送行,就算假裝的也戴一下,是不是?
  她不戴,他真的失望。
  回到辦公室,他情緒十分低落,三十年來,他從來沒有為任何人、任何事牽腸掛肚,惹心是他生命中的魔星,他第一次嚐到這種牽掛的滋味。
  這滋味非常不好受,他幾乎——幾乎忍不住想要搭下一班機追去。
  當然他現在不能去,他不能置公司的生意不理,而且慧心一定不高興他這麽做,他去紐約,肯定的是會打擾她,他隻能暫時忍耐。
  剛聽完一個客戶的電話,可能做成一筆大生意,不知怎麽的,他一點也不興奮。
  這時候才發覺,蕙心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比任何其它事、其它人重,換句話說,他是絕對無法自拔了。
  想喝一杯酒,正待喚女秘書,看見費烈和文珠進來,他們倒會選時候。
  “知道我這個時候情緒低落?”他故意說。
  “是啊,我們來陪你,令你開心些?”文珠笑。
  斯年實在想說沒有人能令他開心些,除非蕙心回來,可是他知道這樣太傷文珠,他沒有出聲。
  “出去喝杯酒吧,好不好?”費烈說。
  費烈也是男人吧,他比較了解,說的話也比較得體。
  “好!”斯年站起來。
  “今天一切不同,這麽爽快?”文珠說。
  “諷刺我嗎?”斯年也不在意。
  三個人一起走出辦公室,似乎——又恢複了往日的情景,慧心沒出現之前的情景,他們三個又在一起了。
  他們仍去文華酒店。
  文華又近又熟,去那兒根本是極自然的,不必考慮,不必征求同意。
  “開心些,斯年,紐約又不是天邊?”文珠拍拍他。
  “我並沒有不開心,隻是略有離愁!”斯年開玩笑,“過兩天就好了!”
  “你可以去?”費烈說。
  斯年正想說話,發覺文珠亮晶晶的眼睛看住他臉上,他笑起來。
  “當然我會去,不過要遲一陣!”他說。
  “其實可以送她去,為她安頓好一切再回來!”文珠說,那語氣大方得令人不能置信。
  “她是獨立的女孩子,為她安頓,送她去,似乎侵犯了她的獨立,是不是?”
  斯年說。
  “很能為別人著想啊?”文珠舉起杯。
  “我一直是這樣的為別人著想的!”斯年說。
  文珠喝一曰酒,皺皺眉。
  “慧心運氣真好,進了那間公司才幾個月,就升級,還是人事經理!”她說。
  “她能力強,又努力,又醒目!”費烈說。
  “是目前最流行的女性樣版,是不是?一部分像男人,一部分婦解,隻剩下小部分的傳統!”文珠說。
  “這是時代和潮流的影響?”費烈很幫蕙心。“要在社會立足,女人就必須改變自己去適應!”
  “我不想改變自己去適應社會!”文珠揚一揚頭,她對蕙心的惡意不知不覺的露出來。
  “你怎麽一樣呢?天之驕女,千萬富翁惟一繼承人,社會該改變來適應你!”
  斯年笑。
  “很會諷刺人啊?”文珠並沒有不高興。
  “真話。若你說諷刺也沒法子!”斯年也喝酒。
  “文珠,想不想做點事?”費烈在旁邊把話岔開。
  “每天這麽空閑也無聊啊!”
  “想做,但做什麽?”文珠聳了聳肩。
  “去你爸爸公司幫忙。”斯年說。
  “不去,我討厭他的公司裏的氣氛,俗氣太重!”文珠說得孩子氣。
  “那麽——”費烈看斯年一眼。“我們公司怎樣?正好有公關的空缺,來不來?”
  “做公關,免了,拋頭露麵的,還得受公司的引”文珠大搖其頭。
  斯年在一邊笑,笑得可惡。
  “笑什麽?難道不是這樣?”文珠瞪他一眼。
  “誰敢給你氣受呢?大小姐!”斯年還是笑笑。“你不去氣人,人家巳經謝天謝地了!”
  “好啊!在你心中我是這麽可惡的?”文珠怪叫。
  “不是可惡,你是大小姐嘛。”斯年說:“做任何職位,你的大小姐脾氣不會變!”
  “費烈,你們公司有沒有別的缺?”文珠問。
  “譬如人事經理!”斯年笑。
  “傅斯年,你少氣我,信不信我整杯酒淋到你頭上?”文珠提出警告。
  “人事經理就不行,”費烈也被惹笑。“其它的我明 天回公司看看!”
  “去你爸爸那兒做總經理吧!”斯年又說。
  “傅斯年,今天你跟我有仇?”文珠瞪眼:“蕙心走 了又不關我的事,何必拿我出氣?”
  “我是關心你,你的脾氣最好做總經理,真的!”斯年一個勁兒的笑。
  “好!我做總經理,到你的公司做!”文珠盯著斯年。
  “我的公司太小,容納不下你!”斯年立刻說:“何況你做總經理,我呢?
  做後生?“
  “是啊,斯年,你公司有沒有文珠適合的工作,免得她一天到晚這麽閑,這麽悶?”費烈說。
  斯年作狀的想一想,說:“有!有一個位置適合文珠做。”
  “什麽職位?”文珠好感興趣。
  能到斯年公司做,她——該是近水樓台,對嗎?
  “包收爛賬?”斯年大笑。
  文珠呆怔一下,也大笑起來,明知是斯年開玩笑,她當然也不會介意。
  三個人笑了一輪,費烈忽然提議:“這樣好不好?我們三個人合股組一間公司,反正我和斯年都不大有空,新公司就由文珠來管,說不定能賺大錢呢?”他說。
  “好啊!我第一個讚成!”文珠開心。“我們三個人的公司可以叫‘三劍客’!”
  “可惜你是女的!”斯年笑。
  “女的又怎樣?若是慧心,你敢講這樣的話?”文珠可不含糊。
  “我對任何人敢講任何話!”
  “怎麽樣?合組公司,好不好?”費烈熱心地再問。
  “我沒問題,若隻要我出錢的話,”斯年淡淡的。“出人出力就不行!”
  “好,我們現在一言為定,至於每人出多少錢,怎麽做法,以後再討論!”
  費烈說。
  “真想不到,費烈也想做生意?”斯年說。
  “我想賺錢!”斯文的費烈笑了。
  “說起賺錢,我得早點回公司,我約了人!”斯年看看表。“一筆大生意廠‘”不行!才來就走,沒有誠意!“文珠不以為然。
  “真的有事,”斯年再看表。“我們合組公司的事可以在晚上再談。”
  “哦!我忘了現在斯年晚上又有空了!”文珠笑。
  “晚上我在家長駐候教!”斯年站起來,開玩笑的。
  “候什麽教?”文珠白他一眼。“費烈明天到芝加哥去,我們哪有時間去找你?”
  “費烈明天——去美國?”斯年呆怔一下,自動地慢慢坐下來。
  芝加哥離紐約很近,費烈——可是故意去的?
  “是,談一點公事!”費烈淡淡的。“公事談完也會去紐約,有沒有事要我替你辦?”
  “沒有,啊,沒有!”斯年心中滿不是味兒。
  費烈也要去紐約?這——分明有陰謀。
  “也不要他替你去看看沈慧心?”文珠故意的。
  “不——必!”斯年的語氣好生硬。“慧心在紐約——有他們公司的人照顧!”
  “小心眼兒,怕費烈到紐約去做工夫?”文珠不以為然的。“費烈才不是這樣的人!”
  “不,怎會是這個意恩呢?”斯年有些不大好意思,“而且——我也會去!”
  “哦!你也會去?”文珠眼珠兒一轉,“明天?”
  “當然不是明天,不過很快!”斯年的臉有些微紅。“做成這筆大生意之後!”
  “標準重利輕別離的商人!”文珠罵。
  斯年不知聽見文珠的話沒有,他看著費烈,眼中的敵意又漸漸凝聚。
  隻因費烈要去美國!
  “有一件事——慕心臨去之前,她——她接受了我的戒指廠‘斯年似乎是故意講的。
  “哦——訂婚?”文珠意外地又呆住。
  “訂婚?”費烈也不能置信。不是慧心說過二十八歲之前不考慮愛情的事嗎?
  “可以算訂婚!”斯年透出一口長氣。
  “啊,恭喜你,恭喜你們!”費烈立刻說。
  文珠怔怔地望住斯年,臉色又怪又難看。
  “我不信,我——不信!”她哺哺說。
  “真的!文珠。”斯年說。
  “不——”文珠突然驚醒似的。“啊!是的,是的,恭喜你們!——”
  她——沒有不妥嗎?

  第六章
  文珠悶坐臥室裏,巳是深夜,她還不能入睡,蕙心接受斯年戒指的事實在刺激著她。
  她不是故意要和他們過不去,她是——真的控製不住自己,她真的妒忌!
  驟聞這件事——接受戒指是否等於訂婚?她的心好像一下子空了,那種感覺真是難以形容。
  斯年——原來在她心中占這麽重要的地位,她第一次發現她——害伯失去他。
  她一定在恨早、很早的時候就喜歡斯年,愛斯年了,對不對?錯在她從來沒有表示過!
  她以為斯年一直在她身邊,斯年總是她的。
  但是——男孩子在身邊並不表示愛情,她這個發現巳經太遲了,是不是?
  心中又是惶急,又是氣憤,又是妒忌,又是難過,亂七八糟的一大堆情緒,她就快崩潰了。
  她有一種——想毀滅全世界的衝動。
  然後,她開始吸煙。文珠原本不吸煙的,偶爾開玩笑的吸一支,從不當真,也沒上瘤,但是——這麽一開始,她就沒有停止的一支接一支,弄得屋子裏全是煙。
  吸煙——似乎心中舒服些,寧靜些,是有些幫助,那麽多人吸煙,是有些道理的吧?
  然而,吸煙也幫不了她一輩子,她和斯年之間的事總要解決。
  她和斯年是有些事,斯年裝得那麽的坦然,那麽若無其事,他——可惡!
  她絕對不相信他對她全無感情,那麽多年了——蕙心的加入才多久呢?
  慧心——文珠搖頭,她也不恨慧心,不怪蕙心,她不是那種潑婦式的妒忌,她是大學生,她有恩想,這件事怎能怪慧心呢?若要怪——斯年和文珠自己都得負責任。
  蕙心是她介紹給斯年的,不是嗎?天下就有那麽巧的事,會在中區馬路上遇見慧心,而斯年——一見鍾情了!這一見鍾情四個字令她的心中疼痛,斯年竟然是全然不介意她。
  拿起床頭電話,她無法控製的撥了斯年的號碼。這麽晚,斯年已人睡了吧?
  電話不通,“嘟,嘟”的在響,斯年這個時候和誰在通電話?他還沒有休息?
  心中更是煩躁,打電話的意念就更強烈,握著電話,她不停的一次又一次撥斯年的號碼,十五分鍾,她撥了起碼一百次,電話才通。
  是斯年的聲音,很清醒,愉快的聲音。
  “傅斯年,哪一位?”他在電話裏自報姓名。
  一聽見他的聲音,文珠的眼淚就掉下來,稀裏嘩啦的哭得好傷心。
  “喂,喂,哪一位?”
  斯年詫異的,他當然聽見了哭聲,“開玩笑嗎?喂?”
  “我——斯年——我——”文珠無法令自己平靜。
  “你——文珠——!”斯年嚇了一大跳。“什麽事?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哭?文珠,文珠——”
  文珠隻是哭,根本說不出話來。
  “你現在在哪裏?文珠,不要隻顧哭,好不好!”他放柔了聲音。“文珠,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我——我——”文珠抽搐著。“我在家——”
  “在家廠‘斯年呆怔一下,家裏該是安全的,尤其文珠家那一區,全是高級房子,文珠家防盜係統也十分有效,該沒有事吧?”到底有沒有事吧?“
  “我——斯年——”她真是泣不成聲。
  文珠不是個愛哭的女孩子,她是驕傲的,怎麽——難道真發生了事?香港的治安實在令人擔心!
  “要不要我來?”他到底是男孩子,又是她青梅竹馬的朋友,關心是一定的。
  “我來陪你,好不好?”
  文珠深深吸一口氣,但無法消除聲音中的顫抖哭意。“我——斯年——”
  “我馬上來,十分鍾到!”他說:“等我!”
  他放下電話,她也收線了。
  斯年聽見她在哭,立刻毫不猶豫地說來陪她,他心中也不是全然沒有她,是不是?
  她還有希望吧?她仍舊坐在床上,讓情緒慢慢平靜下來。
  斯年來——她是否趁機和他講明白?趁這半年在香港,她可以下功夫,是不?
  然而,這些話又怎樣啟齒?
  果然,十分鍾後,意外的女傭人帶著斯年來敲門,文珠應一聲,斯年推門而人。
  “文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斯年一進門就嚷。
  文珠搖了搖頭,女傭人知趣的走開了。
  “文珠,告訴我,讓我幫你!”他坐在床沿,很真摯地說:“我們一直是兄妹,一直是好朋友,對嗎?”
  文珠完全沒有化妝品的臉上是一片慘白,哭腫了眼睛,可憐兮兮的。
  “文珠,白天在一起喝酒還好好的,是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費烈呢?沒有送你回來?”他再問。
  “費烈——回家了!”她終於說。
  “你——有事嗎?”他凝望她。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心裏不舒服。”她說。
  他皺皺眉,沒有出聲。
  “很抱歉這麽晚打電話給你,又嚇了你一跳,”她吸吸鼻子。“我——情緒不好!”
  “我還沒睡,”他說:“不過——下次不要這樣了,在電話裏隻是哭,嚇死人了。”
  “我說——抱枕”她垂下頭。
  叫她怎開口說呢?那是很為難的。
  “剛才一路開車一路想,該不該報警?”他搖搖頭。“我真以為發生了什麽事。”
  “我——打了很久電話,你的電話不通!”她說:“起碼打了一百次!”
  “打得我這麽急?”他不置可否地搖搖頭。
  他不講和誰在通電話。
  “你在和誰講話?講這麽久?”她問。
  “蕙心!”他說。猶豫了一下。
  “哦——她打來?”她問。
  “家瑞告訴我號碼,我打去!”他自嘲地搖頭。“蕙心從不主動打電話給我!”
  “她——在紐約好嗎?”她問。
  完全不提剛才悲哭的事,她不是要他隻談慧心吧?
  “很好!”他笑。“她那種女孩子,到任何地方都會很好,她堅強又獨立!”
  “你從來沒說過欣賞這類型的女孩!”她說。
  “沒遇到她之前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緣分吧。”他說。
  “你對她——已是不可自拔?”她問。
  他聳聳肩,這個問題對文珠是很難回答的。
  “根本不需要自拔,是不?”他笑了笑。
  “心甘情願的陷下去?”她又問。
  “可以這樣說。”他還是笑。“文珠,你知道嗎?去愛人是一件很好,很舒服,很開心的事!”
  “她接受你的戒指就是接受你的——感情?”她再問。
  “是吧?我不知道她!”他不肯定的回穀。“她是個奇怪又獨特的女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肯定?為什麽送戒指?”她問。
  “那是表示我的感情。”他吸一口氣,他願意在文珠麵前把這件事講清楚,免得以後又是糾纏不清。
  “你去買的戒指?”她不放鬆。
  “向老媽要一枚!”他笑。“現在買鑽石貴得嚇死人,反正媽媽那兒有!”
  她沉默了。
  從母親那兒拿戒指送給女孩子,而女孩子又肯接受,這表示感情絕不簡單了吧?。
  “慧心本不肯要,我強迫她收下,”斯年說得甚孩子氣。“她去得那麽遠,我覺得很不踏實!”
  “你以前不是這麽患得患失之人!”她說。
  “我對蕙心很緊張。”他笑。“我寧願她接受了戒指,回來再還給我都好!”
  “還給你戒指?”她睜大眼睛。
  “她是這麽說!”斯年笑。“她要二十八歲之後才考慮結婚的事,戒指對她來說是太早了!”
  “你們是怪人怪事!”文珠笑了。
  “或者吧!”他鬆一口氣,終於看見了她的笑容。
  “不過慧心說我將是她的第一選擇!”
  “什麽——意思?”她問。
  “她會優先考慮我!”他不像在開玩笑。
  “你的驕傲呢?居然接受她這樣的話?”她叫起來。
  “這有什麽不對?”他反問。
  “感情的事——難道不是雙方的?”她說。
  “是!感情的事該是雙方的事。”他直視她。他就是希望她說這句話吧?
  “那——”她再說不下去了。感情的事該是雙方的,互相的,她又怎能強求?
  “我喜歡她,也喜歡你,但——兩種感情不同,對她——是愛,對你,我一直當你是妹妹,”他說:“我相信你是了解的,是嗎?”
  她不語,慢慢低下頭。
  “明天晚上我將去紐約,”他又繼續說:“我去陪她,見不到她的日子,實在是很難受的!”
  她霍然抬頭,明天他將去紐約?
  斯年走時也是靜悄悄的,他雖然也是坐泛美一號機,文珠趕去機場時,卻見不到他,他已人閘。
  他是第一個辦手續,第一個人閘的人吧?文珠到得這麽早,他——有意避開?
  文珠黯然地站在閘口,心中那份複雜的感情真是難以形容,又是難過,又是懊惱,又是痛苦,愛情對她來說是絕不美妙的!
  愛一個人未必一定是幸福、快樂,真的。
  她在人來人往的機場站了好久,好久,第一次她感覺到是那麽孤單,那麽茫然,那麽失落,斯年竟不肯見她一麵就離開,她——伯是真正完全失去他了吧?
  這時候,她真連眼淚都沒有,是哭不出來。她真是孤單,費烈早巳去了芝加哥,她連個傾訴的人也找不到,她——這是不是她做人的失敗。
  為什麽當需要朋友時,總沒有一個人在身邊?
  她轉身,淡然地往外走,她發覺,香港機場也大得可怕,為什麽走這麽久也出不去?
  然後,在她最絕望、無助、幾乎支持不住想倒下來的時候,她聽見了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
  “文珠——”溫文的聲音有絲猶豫。
  她驚喜地抬起頭,看見了陳家瑞。
  家瑞是斯年的同學,是個從不受她重視的人,雖然間中來往,家瑞甚至陪過她吃晚餐,但——家瑞太平凡了,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家瑞——但是現在,他那平凡的臉竟變成世界上最仁慈、善民、美好而動人。
  家瑞,他的出現,真是太及時,家瑞。
  “家瑞——”文珠激動的一把抓住了他,來支持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我——”
  家瑞什麽也不說,隻了解的溫暖的拍拍她的手。
  “真是太好了,你——怎麽會在機場?”她問。
  家瑞不會無緣無故的來。
  他猶豫一秒鍾,說:“我來送斯年!”
  文珠胡亂地點點頭,她願意相信他的任何理由,真的,他出現得太及時,太及時。
  “見到他嗎?”她問。眼中閃過一個希望。
  “沒有!”他簡單的答。
  他原是個沉默的人,現在他的沉默很受歡迎,至少不會打擾文珠。
  “他真是坐這班機?”她問。
  “他是這麽說的!”停一停,再說:“我查過了,這段時候隻有這班機直飛紐約。”
  “他——知道你要來嗎?”她失神地問。
  家瑞看她一眼,眼中閃過憐憫,文珠愛著斯年,這不是罪過。
  “不知道!”他肯定地說。他自己才知道有沒說真話。“我是臨時決定來的!”
  “哦——有事?”文珠問。
  “是,公司裏有一點點東西想帶給沈慧心!”他說。說得十足十的真實。
  文珠相信了,內心裏,她善良而絕不世故。
  “見不到斯年怎麽辦?那東西重要嗎?”她問。她立刻替別人焦急了。
  “不重要,我明天寄!”他看一眼公事箱,好在帶著,否則就難自圓其說。
  終於走出機場——有人陪伴是很好的,真的!
  “我開了車來,你呢?”她問。
  她渴望他沒有。
  她極需有人在她身邊。
  “沒有。”他答得理所當然。“太塞車,麻煩。”
  “那麽我送你!”她高興一點。
  家瑞沒有意見的上了文珠的車。
  “你還回公司?”她發動她的平治四五O。
  “不,不必回去,快下班了!”他看看手表。“你可以在中環任何地方放下我!”
  “你住哪裏?”她說。
  “九龍,異架山。”他笑了。“不過——”
  他說不下去,住在九龍,而要她在中環任何地方2下他,這可有點說不過去。
  “有空嗎?一起喝杯茶?”她不想要他難堪。
  “好!”他爽快地說。
  文珠有點意外,家瑞這個人不可能會“有意”5她,他很自重幹他那中產階級的身份、家世,他不想i攀她這種女孩子,她早就知道。
  隻是——家瑞今天的表現反常,他似乎非常有耐I伴在她身邊。
  她心中懷疑,於是就沉默了。家瑞原也慎言,車J裏一下子就沉悶下來。
  “斯年要去多久?你可知道?”文珠還是先開曰。
  “大概起碼一個月!”他說。
  “到了紐約他會和你再聯絡?”她追問。
  “大概會!”他不置可否。
  “那麽你是會知道他住哪一家酒店了?”她不放鬆。
  “住第一街聯合國附近的U。N。PLAZA,”家瑞沒有什麽表情地說:“斯年說這家酒店方便!”
  “他總是選最好的住!”文珠笑了。“那兒一定離慧心受訓的地方近!”
  “是,車行十五分鍾可到!”家瑞老老實實地說,他就是這麽方方正正的人。
  “你對斯年的事知道得這麽清楚,他可是——什麽都告訴你?”她問。
  “我們在美國念書時相當接近!”家瑞說。
  “哈佛商業管理?”文珠驚訝的。念哈佛商業管理的人怎麽肯“屈就”一個小小行政經理的職位?
  “不,在史丹佛大學時我和他同學,我沒有念M。B。A。”家瑞坦白的。
  “我的經濟環境不能跟斯年比!”
  “哦——”文珠點點頭。
  她開始對家瑞的坦白、真誠有好感,現在很少見像家瑞這麽老實的男人了。
  “斯年是哈佛的M。B人。在香港做生意,實在是浪費了廣家瑞突然說。
  “那麽該做什麽?大財團的EXECUTIVE?或是做一個NEWYORKER?”文珠笑。“念書是為自己,為興趣,有什麽浪費的?”
  “但是香港——”家瑞不再和她爭論。“我始終認為斯年該有更好,更大的發展,不是做生意,他家有的是錢,不在乎他賺的!”
  “你不知道,斯年不願求父親,他要自己創出一個局麵來!”文珠很了解的。
  “那麽,相信沈蕙心可以幫忙?”家瑞說。
  車進海底隧道,文珠才看他一眼,頗不以為意。
  “慧心知道斯年是哈佛的M。B。A.嗎?她一向很在乎男孩子功課好不好,有沒有學識的!”文珠說。
  “我想——斯年不會講這些,斯年不是個以青藤名校來炫耀的人!”家瑞淡而肯定地說:“文珠,我相信你對他們有點誤會!”
  “誤會!這怎麽可能?我和斯年從小是朋友,簡直就和兄妹一樣!”文珠叫。
  “那就行了!”家瑞笑一笑,他似乎對他們凡個人的事了如指掌。“費烈還沒回來?”
  “你知道他離開香港?斯年說的?”她問。
  “我從來沒見過斯年這麽緊張,這麽妒忌過,”家瑞笑。“當年的畢業論文他也視作等閑,對沈蕙心——我也不明白,他怕費烈去紐約找她!”
  “小心眼兒!”文珠搖頭,也笑了。“費烈根本不是他對手,他早該知道!”
  “所以我讚成他去,免得疑神疑鬼,折磨自己!”家瑞淡淡的笑。
  “蕙心——我相信是喜歡斯年的!”文珠說。
  “這個我不敢確定。”家瑞一整神色。
  “和她共事以來,我發覺她絕對不同於普通女孩子,她是那種會為事業放棄一切的人!”
  “放棄斯年?”她不信。
  “她現在根本沒有接受,是斯年死追!”家瑞坦白的。
  “斯年說的?”她還是不信。
  “文珠——斯年還對我說了很多話,尤其對你抱歉!”家瑞歎一口氣,終於說:“斯年要我來機場陪你,他——算是善良的男人,真的!”
  然而愛情和善良又有什麽關係?
  斯年巳去紐約一星期,文珠依然不能讓心靈真正平靜下來。
  她不是限斯年,也不恨蕙心,這種事——這個年代了,還有為愛而恨嗎?她隻是心裏難受。
  她是真正傷心,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麽深,這麽強烈的愛斯年,單方麵的感情實在是世界最痛苦的事!
  文珠痛苦著。
  在家裏呆不住,她就開著汽車到處去,她覺得自己像個棄兒,又像個失心瘋的人,好幾次她必須把汽車停在路邊,因為臉上的淚水使她無法看清前麵的路。
  她從來不是愛哭的人,從來不是!現在她也不要哭,哭著有甚麽用呢?隻是她控製不住,眼淚會不知不覺的就流了出來。
  傷心會不會使人死去?文珠現在就有這種一了百了的感覺,她實在累了!
  “真是累了,累得她完全不想動,才多久呢?當她知道斯年愛慧心——三個月,是吧!隻不過三個月,她覺得比以往的二十幾年都累。
  她想休息,完完全全,真真正正的休息。
  她的父母都在擔心,文珠是他們惟一的女兒,可是他們幫不上忙,文珠是傷心!
  好在這個時候費烈回來。
  費烈是在一接到文珠母親電話就趕著來,連行李都沒打開,聽文珠母親焦急的語氣,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老天,他才離開兩星期啊!
  原來文珠在臥室裏喝酒。
  她一直是喝酒的,以前隻是少量的,有節製的,今天卻不同,她已喝得半醉。
  “文珠——”費烈叫。他不知道該說什麽。
  “啊!是你!”文珠用醉眼望他。“你一個人?”
  “當然是一個人——”費烈停住了。可憐的文珠,難道她希望他能為她帶回斯年。“你怎麽喝這麽多酒?你巳經醉了,知道嗎?”
  “不喝酒,我做什麽?”文珠望著他。
  “任何事都可以!喝酒對你沒有好處!”“費烈說。
  “我不要好處!”文珠搖晃一下。“喝酒快樂!”
  “文珠——”費烈歎息。
  斯年看見她這種情形,會如何?內疚?
  “不要勸我——最好陪我喝!”文珠說。
  “文珠,你這樣子——斯年會不安的!”他終於說。
  “我做任何事和斯年有什麽關係?他不安什麽?”文珠強硬地揚一揚頭,她驕傲。
  “文珠,不要任性!”他溫和的責備。
  “為什麽喝一點酒你們就大驚小怪呢?”文珠生氣了。“你們有什麽理由限製我快樂?”
  費烈不出聲,隻是望著她。
  “我這麽大個人了,難道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文珠把酒杯用力摔碎在牆角。
  “不要這樣,文珠——”費烈輕輕拍拍她。
  “你在折磨自己,知道嗎?”
  文珠呆怔一下,眼淚淚舊地往下流,她是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傷心了。
  “文珠——”費烈同情地擁住她,讓她哭一陣也許會舒服一點,他卻不知道,文珠已哭過無數次。
  傷心一陣,流淚一陣,她果然安靜下來。
  “費烈,我——控製不住,真對不起!”她的理智,她的冷靜回來了吧?
  費烈微笑搖頭,無言地安慰她。
  “我又蠢又傻,是不是?”她問。
  “有什麽傻不傻呢?你好真!”‘他說。
  “安慰我?討我喜歡?”她笑了。
  “我是這樣的人嗎?”他放開她。
  她望著他一陣,突然問。
  “見到慧心嗎?”
  “沒有!我們都忙,隻通了電話!”他搖頭。
  “他呢?我是說斯年!”她再問。
  “也沒有!雖然他去時我已從芝加哥飛去紐約,然而紐約不是香港,我沒有見到他!”費烈笑。
  “你原是知他要去的?”她問。
  “猜的!我了解斯年個性!”他說:“而且慧心在電話裏告訴我斯年到了!”
  “他們在一起?”文珠問。問完又覺得這句話太蠢,斯年根本是去找素心的。
  “我是說他們在一家酒店?”
  “是!聯合國酒店,因為位置好,服務周到,有取‘華爾道夫’酒店而代之的味道!”費烈說。
  “我還是喜歡‘華爾道夫’!”文珠說。
  “你實在固執廠‘他笑。
  華爾道夫酒店是她和斯年同遊紐約所居停之地。
  “你今天才發現我固執?”她問。
  “說實話,文珠,在這一方麵我並不真正了解你!”他真心說:“我相信連斯年也不了解!”
  “是我太笨,往日表現出來的不是真我!”她說。
  “也不是!可能是外型給人的錯覺!”他想一想。“富有、美麗、任性,原該是三位一體的!”
  “是我的不幸?”她笑。
  “真難聽,不幸!”費烈拍拍她。“我們出去逛一逛,如何?我開車!”
  “你從紐約回來,十七小時的飛機河還沒遊夠?”她問。
  “慣了,就算不得什麽!”他淡淡的。
  “費烈——他們——可說過什麽?”她問得猶豫。
  “他們——當然,電話裏麵沒有表情,隻有聲音,”
  他開玩笑。“慧心說她很好,很忙,受訓的課程對她甚有幫助,不是以前在學校能學到的——”
  “她沒說起斯年?”她打斷他。
  “有!她說斯年到了,但還沒見麵!”他笑。
  “哦——為什麽?為什麽同在一家酒店而見不到?”文珠不能置信。
  “她太忙!”他說。
  “可是斯年為她而去的!”她叫。
  ‘傻文珠,他們一定見到的!“他不住地搖頭,這真叫皇帝不急太監急。
  “我發覺蕙心對斯年不如斯年對她好!”她主觀的。她難道已忘了為斯年傷心的事?
  “斯年不抱怨就行了!”他說。
  “你知道嗎?慧心臨走前,接受了斯年送的鑽戒,那鑽戒是斯年母親給的!”
  文珠說。
  “很好,值得恭喜他們!”費烈偷偷注意文珠神色。
  “可是——慧心說回來要還給他的,”她又說:“他們倆真是怪人怪事!令人難懂!”
  “他們倆的事,不必我們外人去懂!”他說。
  “可是——”她搖搖頭,不再說下去。
  “你沒有吃晚餐,是不是?我陪你去吃一點!”他說:“不許再任性了!”
  她歪著頭想一想。
  “我想去吃大排檔!”她說。
  “不好吧!你喝了酒——我怕碰到撩是生非的人,”停一停,又說:“明天我們去!”
  “行!我們找家你喜歡的餐廳!”他說:“我到外麵去等你換衣服!”
  “五分鍾!”她跳起來。
  費烈悄悄地透一口氣,走出文珠臥室。
  文珠的五分鍾其實已是二十分鍾之後了。她換了衣服化了淡妝,頭發也束成馬尾,十分清爽的樣子。
  “走吧!”她似乎心情開朗了。“今天我算最快的了!”
  “當然,因為我不是你男朋友!”他打趣。
  “男朋友。”她聳聳肩,自嘲地說:“有過嗎?”
  “不要這樣,文珠!”他溫和地拍拍她。“女孩子不要太尖銳,男孩子會怕的!”
  “我太尖銳?”她反問。
  “你很霸道!”他說真話。
  “嗯——從現在開始,變得溫和些,柔弱些,或者可以找到個男朋友!”她笑。
  “很悲慘似的!”他說。
  “斯年——其實也很慘!”她思索著笑。“一定被我弄得啼笑皆非!”
  “他不會怪你的!”他說。
  “我知道,斯年是好人,很善良,隻是不幸遇到我這霸道又不講理的人!”
  她笑著上車。
  “你以後對他們好點不就行了!”他開車。
  “以後哪需要我對他好?有蕙心就行了!”她說。
  “他們怕也需要朋友的!”他搖頭。“我很高興你對蕙心沒有成見!”
  “不要把我看成那麽小家種的人!”她抗議。
  “說實話,前一陣子——我擔,0過!”他看她。
  “知道嗎?斯年走時我去機場沒碰到他,他卻安排陳家瑞等我,他很細心!”
  文珠說。
  “要補償心中內疚!”他大笑。
  “說這樣的話真可惡!”她打他一下。“斯年回來我會告訴他,看他怎麽罵你!”
  “男人還有跟男人吵架嗎?”他搖搖頭。
  “斯年——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她的心中永遠還是以斯年為中心。
  “我說過沒有直接和他通過話,想來——他不可能那麽快回來!”他說。
  “他說一個月或更久些!”她想一想。“著心比他公司更重要!”
  “公司是巳穩定了的,他離開一陣也不會出毛病,慧心——還待努力!”他笑。
  “國父遺囑上的‘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須努力!”’文珠樂得哈哈笑。
  費烈望著她一陣,好真誠的說:“文珠,我希望你一直是這種開朗、輕鬆的心情!”停一停,又說:“這樣——大家心裏都舒服些!”
  “我盡力!”她說實話。“隻是——有時候我控製不住自己情緒,我會做錯事,我會把場麵弄得很糟,費烈,你要幫我!”
  “我當然幫你!”他拍拍她。“如果你願意,我們幾個朋友一起去歐洲玩玩,好不?”
  “你能有空?”她問。
  “我可以安排,不成問題!”他點頭。“我有幾個朋友一直嚷著叫我帶隊去,說我對歐洲熟,我想——如果你也去,倒是可以考慮!”
  文珠一想,她不是笨人。
  “費烈,你可是想給我介紹男朋友?”她問。
  “也不一定是男朋友,”他臉紅了。“多認識些人對你沒有害處,是不是?”
  “好吧!就這麽說定了,我們去歐洲!”她拍拍手。“可是——你不能把我們當鴨子般的趕哦!那種騙人的什麽旅行團我是絕不參加的!”
  “小姐,我們自己組團,我領隊,”他提高了聲音。“坐頭等位的飛機,住真正一流酒店,沿途的行程由我計劃,由你批準,這總行了吧?”
  “哎——我忘了,霸道的老毛病又來了!”她打打頭,說:“行程由你的朋友們決定吧!我隻隨行!”
  “立刻又變得這麽謙虛了!”他笑。“現在開始,我們四隻眼睛一起找車位,不要說話!”
  “算了吧!找什麽車位,隨便泊在路邊好了,罰就由他們去罰,付錢就是!”
  她說。
  “文珠,這個態度要不得廠‘他不同意。”你的任性令你不想奉公守法了!
  “”這與任性無關,也不是我不想奉公守法,“文珠沒好氣的。”你試著找車位吧!我擔保你找到午夜十二點也沒有希望,這是什麽地區?銅鑼灣啊!“”總要試試!“他是擇善固執。
  她聳聳肩,由得他去試。
  他們在食街附近轉了六個圈,到第七次轉回來時,終幹找到一個車位。
  “皇天不負苦心人,是不?”他笑了。
  文珠呆一下,這話——是不是也鼓勵了她?皇天不負苦心人?
  費烈和文珠已積極地籌備去歐洲,尤其文珠,又不是第一次去,她卻興奮得像孩子。
  他們自己組團,一切又要最好的,香港地方,有錢就凡事好辦,上天下地都比別人容易。
  日子已定,他們都在預備出發了。
  就在這個時候,費烈在文華酒店二樓的餐廳意外地碰到了斯年。
  斯年?是斯年嗎?他——不是該在紐約?該陪著蕙心?怎麽竟不聲不響悄悄的回來了呢?
  斯年獨自一個人在用膳,沉默而漠然,完全不是平 日的他。
  “斯年?”費烈不能置信的招呼。“怎麽是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我以為——”
  “坐!”斯年指指椅子,打斷他的話。“一個人?”
  “一個人進膳比較享受!”費烈坐下來。“回來了怎麽也不通知一聲。”
  “我在忙!”斯年不置可否。“離開了一陣,想不到公司堆了那麽多事在等我。”
  “慧心好嗎?”費烈問。
  “好,很好!”斯年說。
  “不是說——要在那邊住一個月的?”費烈打量著斯年,心中充滿了好奇。
  “很多事是不能計劃的,該聽天由命!”斯年笑。
  “怎麽——回事?”費烈不解。
  斯年隻搖頭,很淡漠。
  “文珠還不知道我回來,請——暫時不要告訴她!”他想起什麽似的。
  “好,我明白!”費烈是善體人意的。“好在我沒約她一起,否則豈不撞個正著?”
  “她不大來‘文華’的,我知道!”斯年笑。“我們那三人公司的事如何了?”
  “等你回來進行啊!”費烈不認真的。
  “以後我要全心全意做生意,”斯年不像開玩笑。“男人還是該以事業為重!”
  “不像你的口氣啊!”費烈笑。
  “你會是看不出來嗎?”斯年自嘲地說:“我從紐約失意而回,大受刺激!”
  “很好的笑話!”費烈不信。“很幽默!”
  “事實如此!我去了十天,隻見到她三次,每次都不超過一小時!”斯年說。
  “蕙心受訓,原是比較忙!”費烈說。
  “晚上也受訓?又不是考狀元!”斯年冷笑。
  “不要這樣,斯年,”費烈搖搖頭,他總是好心的婉轉相勸。“蕙心是做任何事都完全投入的女孩子,那麽老遠跑去受訓,當然是全力以赴!”
  “她該知道我這麽老遠巴巴的趕去是為什麽!”斯年十分不滿。
  “為什麽不能諒解呢?我倒覺得如果一見你趕去,就立刻陪著你的就不是慧心了!”費烈說。
  斯年沉默一陣,臉色好轉一些。
  “大概人在孤單中很會鑽牛角尖吧!”他說:“我每天困在酒店,到哪兒都沒心思,苦苦的等到晚上,結果她總是沒空——我一氣就回來了!”
  “不告而別?”費烈笑。
  斯年聳聳肩又點點頭。
  “我沒想到你會這麽衝動,”費烈笑。“斯年,你從來不是這樣的人,慧心完全改變了你!”
  “有什麽辦法?”斯年說:“愛情!”
  “斯年,你猜蕙心發現你走了會怎樣?”費烈問。
  “不會怎樣,她沒有心情注意我,”斯年的不滿又來了。“公司給她好重的壓力,上午受訓,下午實習,她們公司真是收買人命!”
  “你明知她壓力大,為什麽不能諒解?”費烈搖頭。
  “我——哎,我鑽了牛角尖!”斯年歎息。
  費烈望著他,好一陣子。
  “你還要預備再去嗎?”他了解的問。
  “總得——過幾天吧!”斯年說:“處理了公司的事,而且——十七小時的飛機你以為好挨?”
  “說起坐飛機——文珠和我還有幾個朋友要去歐洲,我們已預備好一切了!”
  費烈說。
  “什麽時候?”斯年問。
  “三天之後,或者——你想不想——哦!看我在做什麽,你當然不會去!”
  費烈笑了。
  “也說不定!我需要散散心!”斯年說:“歐洲很好,我跟你們去幾處,然後轉飛紐約了!”
  “真要一起去?”費烈很開心。
  “除了愛情,我也要朋友。”斯年放下了刀叉。“費烈,今夜我給你回音!”
  “不過——算了,你還是別跟去吧。”費烈矛盾地說:“文珠那個人——怕她又生幻想!”
  “哦——你們去歐洲有目的?”斯年呆怔一下。
  ‘看看我那凡個朋友能否和文珠合得來,她的精神總要另找寄托!“費烈說。
  “你實在是個好朋友!”斯年由衷的。
  “我希望你們都幸福!”費烈開始進餐。
  斯年拍拍費烈的手,說:“謝謝,我先走了,公司有事等我——”
  話還沒說完,侍者領班走過來。
  “傅先生,你的電話!”
  斯年聳聳肩,說:“追來這兒,看我的好秘書!”
  匆忙過去接電話,隻有秘書知道他在這兒。
  “傅斯年,哪一位?”他拿起了電話。
  電話裏傳來一輪快速而遙遠的英文,他呆怔一下,本能地說:“我是,我就是傅斯年——”
  “請講話!”那個說快速英文的女人聲消失了。
  “喂,是你嗎?斯年?”換了另一個女人,是——蕙心?哦,慧心。
  “蕙心?是你嗎?”斯年的心一下子熱起來。“你在紐約?你那邊——天!
  半夜十二點鍾了,你工作那麽重,怎麽還不休息?“
  “我剛剛看完今天受訓的資料!”慧心的聲音遙遠卻真實。“斯年,你怎麽不聲不響的走了?”
  “我……”
  “你可是怪我沒時間陪你?”慧心聲音並沒誇張的感情,卻是十分動人。
  “斯年,你生氣了?”
  “不——我公司有點急事!”斯年深吸一口氣,心中充滿亂七八糟的情緒,慧心的電話令他——慚愧又後悔,他怎能這麽小家子氣?“反正——我隻回來幾天,所以就不通知你,免得打擾,我——我怎麽會生氣,怎會怪你呢?”
  “是我小心眼兒!”蕙心似乎在笑。“來到紐約,又忙又累,精神壓力又重,我想我是變了!”
  斯年想說“說不定呢?”可是忍住了。他溫柔地說。“安心受訓,我辦完事就來陪你!”
  “如果忙就不必來,我們通電話好了,”她倒是體貼的。“反正,來了——我還是這麽不要命的忙,也沒時間陪你。斯年,你是諒解的,是嗎?”
  “是,是,當然!”斯年吸一口氣,“我會來,蕙心,我會再來,大概三天之後!”
  “斯年——”她的聲音有一絲似真似幻的哭意。“你知道——過去的十天,雖然我沒時間陪你,我們連見麵的機會也少,可是——每一次想到你也在紐約,就住在同一酒店,我就很開心,很平靜,斯年——我好傻,是不是?來到這又陌生又忙碌的地方,我真是變了!”
  “慧心——”斯年心中流過萬般柔情,感動得恨不得立刻就飛去蕙心的身邊。
  那些是慧心說的嗎?他簡直是不敢相信,她那麽堅強、獨立的女孩子,會因為他的同在紐約而平靜?開心?慧心,蕙心,他實在是誤會她了!
  “我在這兒認識很多人,外國人,中國人,男的,女的,他們也對我很好,可是——感覺上,他們不是朋友,尤其不是心靈能溝通的朋友!”她又說:“我知道我變軟弱了,可是——斯年,當我發覺你已離開時,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真的!”
  “蕙心——我立刻就來!”他激動的。
  “不,不要立刻來廠‘她似乎在笑了。”這是一個訓練自己感情上更堅強的機會!“”我喜歡你像現在,我不要你感情更堅強!慧心,你現在給我的印象是——更真實的女人!“”我本來就是真實的女人!“她笑了。”你是一個人進膳嗎?或是有朋友?“
  “和費烈一起,他和文珠和幾個朋友就去歐洲旅行!”斯年說。
  “真好!能去旅行真好!”她似乎在歎息。“我現在被資料、工作壓死了!”
  慧心——真是完全變了,是異國的孤寂?她一向隻要工作、事業的!
  “放開工作吧!三天之後我來陪你旅行,我們——結婚!”斯年是太衝動了吧,結婚?
  電話裏有一陣沉默,慧心被嚇壞了?
  “我很喜歡——聽你這麽說,”她的回答婉轉而充滿感情。“但——不是現在!”
  “慧心,你總有一天答應我的,是不是?是不是?”斯年忍不住叫。
  “是——”她的聲音,真真實實,肯肯定定的聲音,她說“是”。“斯年,如果到我要結婚的那一天,如果你還在身邊,我的新郎一定是你!”
  “慧心——你沒有騙我?”他忘情的大叫,引來許多視線,這兒畢竟是“文華”,他又壓低了聲音。“你沒有騙我?”
  “騙你豈不是在騙自己?”她說得多好!“斯年,我始終是這句話,你是我認識的所有男人中最好的一個,也是惟一令我心動的!”
  “慧心,慧心——”他激動得說不出話。
  “不談了,我要休息,”她溫柔地說:“打這電話是令我自己安心,你沒有生我的氣!”
  “怎麽會呢?怎麽會呢?三天後,慧心,你等我!”斯年喘息著。
  “好!其實——我在這邊拚命學習、工作,隻不過想縮短受訓時間,早些回香港!”她說:“我想念你,斯年!”
  “慧心,慧心我——”
  “再見!下次你來,我要陪你!”她說:“再見!”
  電話掛斷了,斯年還站在那回不了神,直到詫異的費烈走來。他問。“誰的電話?你怎麽了?”
  “我被快樂、幸福淹死了,”斯年笑。“慧心的電話,三天之後我再去紐約,她等我!”
  被一個出色的女孩所等、所期待,的確是幸福,快樂的,是吧!

  第七章
  慧心的心情是矛盾的。
  當斯年剛剛到紐約,她實在是開心的,感動的,這麽遠遠的追來紐約,足以表示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女性的優越感也得到滿足。
  可是,一刹那間就被繁重的實習工作,被受訓的各種課程所淹蓋,現在不是談兒女私情的時候,現在該搏盡全力為工作,為事業打好基礎,斯年——她必須對斯年冷淡一點。
  她自己內心的一刹那激動也必須冷靜下來,斯年若真愛她,他始終都會在那兒,是不是?他始終都會在那兒!
  於是,她上午參加一間大學的“人事管理”的課程,下午到總公司人事部實習,晚間自修,把所有的時間填得滿滿的,甚至和斯年通電話也排在午夜十二點鍾之後。
  她是冷落了斯年。
  這冷落有點故意的成分,或者——也可以說成一種輕度的考驗——她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斯年竟然就此回香港了!
  她做錯了嗎?她不該這麽冷待斯年嗎?她——她是有點後悔的,這麽好條件,好背景,對她這麽真誠的男孩子畢竟不多,她——做錯了吧?
  她心裏不舒服,卻強忍著,她還有工作,還有沉重的課程,這不舒服很快會過去,她這麽告訴自己。可是——幾天過去了,心裏的不舒服並沒有消散,並沒有過去,反而更加重,加濃了,變成了悔意——工作或忙碌填不滿感情的失落,是吧?
  幾經猶豫,幾經考慮,幾經矛盾,她終於打了電話,當她聽見斯年的聲音的那一瞬間,心中一下踏實了。
  然後,對他說一些話,他答應她三天後再來,她是真的開心,真的快樂,真的滿足,她不能再不承認,她是愛上了斯年。
  愛,絕不是生命的全部,至少,它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缺少它,生命就顯得不完整,像一幅沒有完成的畫,總是若有所憾。
  那麽,愛情能和事業並存嗎?
  她思索著,考慮著。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她是做一件事就全心投人的人,愛情和事業,她恐怕難以顧得周全,結果愛情不湯不水,事業不上不下,這是她絕對不能忍受的情形。
  現在——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斯年今天就要來了,她不能再出爾反爾的冷淡他,讓他再一次失意回港,她相信以他的驕傲,他不能,不肯,也不會忍受她兩次的冷待。
  她該怎麽辦呢?她是愛斯年的,可是她更愛事業,別的女人能做到的事她一定要做到,甚至男人能做的事她也要做到,她的目標是公司的老總——她有希望的,是不是?這次受訓令總公司的人對她讚不絕口,印象深刻,她是有機會的!
  斯年就快到了,見了他的麵再說吧!這次他的不辭而別,她真的在想念他呢!
  房門輕響,當然是侍者,或者她有香港的信吧!隨口應了一聲,門開處,竟是——竟是不該到得這麽早的斯年,他微笑地站在門邊,那笑容充滿了陽光,引人極了!
  “斯年——”她奔過去,卻停在他麵前兩步之處。“怎麽到得這麽早?我以為起碼在十一點鍾之後廠‘”為什麽不鎖門?“斯年望著她,目不轉睛。”紐約的治安可以和香港媲美!“”忘了!“她暗暗吸一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行李呢?你就這麽來的?“
  “巳放在房間了,和你同一層樓!”他上前一步,擁著她輕吻她麵頰。“慧心,看見你真好廠‘”我也是!“她笑得頑皮。”香港好嗎?“
  “香港無恙!”他看一看她堆在桌上的文件,書本。“你不要累壞了!”
  “現在是搏殺期,要拚盡全力!”她坐下來。
  “我不勸你,因為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溫柔地望住她。
  “是的!”她低下了頭,忽然之間,心虛了,不敢正視他的眼睛。“是的!”
  斯年不能了解她微妙、矛盾的心情,他以為自己的來到打擾了她的工作。
  “你還要看書,是嗎?”他問。
  “不,不”她立刻搖頭。“或者——我陪你去吃點東西,你的飛機餐一定吃怕了!”
  ‘哦不餓,不過——我倒想去喝杯酒!“他說。
  “走吧!”她灑脫地拍拍牛仔褲。
  他們落到酒店附設的酒吧,找了一個位子坐下,美國人習慣以水當酒,這兒的人真多。
  “回香港——碰到文珠嗎?”她問。
  “碰到費烈!”他笑。“他們自己組團去歐洲旅行,和我同時動身!”
  “真舒服!”她隨口說,也不是真的羨慕。
  “當你有時間又想去時,告訴我,我們組二人團去!”他半開玩笑。
  “我會記住了你的話!”她不認真的。
  “在紐約,有美國男人追你嗎?”他問。
  “我不是大受男人歡迎型的女孩子,而且——你知道我不容易動心、動情!”
  她望著酒杯。
  “我該放心些,是嗎?”他笑。
  “斯年,”她考慮著慢慢說:“你這麽放開公司業務跑來紐約陪我,我——心不能安!”
  “如果我真正的陪了你,那是值得的!”他說得奇怪。
  她看他一眼,把手放在他手上。
  “抱歉,我知道我太忙,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在一起!”她真誠地說。對斯年,她真是越來越矛盾了。“可是——如果我不打電話給你,我心裏不舒服!”
  “我明白,”他反手握住她,“我明白,意心,我真的明白你的心情,不必對我抱歉!”
  “然而,來了紐約,你會感到寂寞!”她說。眼中柔情蕩漾,令斯年看得呆了。
  是異國的寂寥嗎?慧心第一次流露了感情。
  “我會安排自己,忘了我有許多朋友嗎?我在這兒念了六年書!”他說。
  他重視的是她的感情,至於能否時時在一起,那絕不重要,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呢!是不?一輩子!
  “那我就放心了!”她透一口氣。“斯年,我一直沒問過你,你在美國念哪一科?什麽學校?”
  “一定要講?”他不想炫耀。
  哈佛商業管理的MBA,真是落地有聲呢!
  “不是花錢買一個學位吧?”她開玩笑,她知道斯年絕不會是,她知道他有料。
  “差不多呢!還是不說,免我不好意思!”他笑。
  “我想知道,在受訓的課程上你能否助我一臂之力!”她說了真話。
  “哦——好吧!”他呆怔一下,慧心會要求幫助?她那麽堅強,獨立又驕傲的女孩子,她——是有些改變了。“我在史丹佛念商科,後來又在哈佛念商業管理!”
  “哈佛——商業管理?”她睜大了驚喜的眼睛。“你怎麽不早說?害我——辛苦多時廠‘”怎麽?“他不懂。
  “我目前的講師是你的同學,也許比你高班些,卻也是哈佛商業管理的,他講得很好,可是那副驕傲、不可一世狀,我恨反感!”她說。
  “隻要能學到東西,何必理會他態度?”他說。
  “我不服氣,所以兩人之間的溝通不好,有一點事倍功半,”她聳聳肩。
  “你來了正好,你晚上教我!”
  “真的?真的那麽謙虛求教?你知不知道,可能我的態度也不怎麽好?”他笑。
  “你是斯年,我情願受你的氣!”她說。
  “好極了,我們明天開始,今晚把你的課程資料給我看看,我得預備一下!”
  他說。
  他心中也愉快,被重視的愉快。
  “以後那家夥不能氣焰囂張了!”她孩子氣的。“我的進步神速會使他大吃一驚!”
  “你原來是個鬥氣學生!”他搖了搖頭。
  “不,以前從沒試過和教授鬥氣,每一位教授都非常有風度、教養,隻是這一位——或者是哈佛吧!”她說。
  “不能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哈佛的人也有謙虛的廣他笑。
  她沒有接著這題目再說下去,喝一口酒,思索半晌,猶豫半晌。
  “斯年,如果我——不回香港呢?”她突然說。
  “什——麽?”他好意外。“不回香港?”
  “是——總公司的人暗示過我,如果我願意,可以留在紐約做,職位也很好!”
  她隻望著酒。
  “你願意嗎?你答應了他們嗎?”他一把抓緊她的手。“你為什麽有留在這兒的打算呢?”
  “沒有,我隻說考慮!”她搖搖頭,眼中柔情消失,代之一片清澈。“我並不喜歡紐約,非常寂寞,很不踏實,也很沒有安全感,隻是——如果我留下,可利用晚上工餘的時間去哥倫比亞大學進修!”
  “就是這原因?”斯年幾乎叫起來。“哥大雖也是青藤名校,但這幾年已不人十大,它不再是以前的哥大了,不值得你為它留下!”
  “我會考慮!”她吸一曰氣。“我看得很清楚,在我們公司若要和男人竟爭,一個MBA學位是重要的!”
  “你可能會輕易拿到哥大的MBA,可是你可想過,你將付出怎樣的代價?”
  他正色說。
  她點點頭,再點點頭。
  “所以我猶豫!”她說。
  “不要猶豫,回香港,你一樣能出人頭地,”他認真地說:“而且——香港有我!”
  她抬頭,香港有他?是理由嗎?
  斯年已留在紐約二十天了。
  白天慧心進修和實習的時候,他就去看看老同學,也接洽一點生意,否則他一個人悶在酒店豈不太寂寞了。
  晚上,他和慧心一起進餐,然後替她溫習白天所學,他是這方麵的專業人才,又是哈佛的,他做得非常好,對她幫助很大。
  日子——卻過得並非想象中的快樂和多姿多彩,平淡得若有所缺。
  他安慰著自己,慧心是在“非常時期”,回到香港,他們一切都會正常,特別是愛情。
  好在她說過,總公司巳通知她,三個月之後她可以結束受訓,不必再延長到半年了。
  三個月——倒也快了。
  隻是——有一件事他一直悶在心裏,意心一直沒有戴他送給她那枚鑽戒。
  他想問,又覺得不好,她是個有主見的人,她不戴自然有她的理由,追問反而顯得太小氣了,是不?
  好在她沒再提留在美國念書的事。
  今天晚餐是在唐人街吃的,那家“湖南園”的菜頗不錯——當然是紐約的水準。比起香港、台灣來,不能說太差勁,隻是那兒的湘菜巳經西化了。
  慧心吃得很開心,她已吃厭了酒店裏的食物,平日為爭取時間,也不講究了,今天換一個曰味,真是大不相同,她開心得像個孩子。
  “你為什麽特別選‘湖南園’?唐人街有許多其它的廣東粵菜餐廳啊!”她說。
  “你不懂,此地粵菜不夠香港人的水準,為免失望,吃平日少吃的湘菜好些廠‘他說。
  “你是個很心細的男人,這一點也想到?”她笑。
  “平日我不想的,我的腦筋不用在這一方麵,”他看她。“現在等於是在度假,又帶你去,這不同?”
  “不要對我太好,否則我被寵壞了!”她說。
  “那麽你來寵我,可好?”他笑著問。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
  “我不會寵人,甚至不會寵自己,”她說:“我的各方麵要求高,所以很苛刻!”
  “苛刻的女人。”他故意歎一口氣。
  “打退堂鼓?”她望著他。
  “在你麵前,永不言退!”他吻一吻她麵頰。
  “這麽肯定?這麽有把握?”她微笑。
  她是愛他的,當他吻她,她心中平靜快樂,隻是——她不是不要表達感情,她是不能在這個時候表達。
  “當然,除非——頭破血流,死而後巳!”他半開玩笑。
  “什麽話?死而後巳!”她皺眉。
  “心死!”他作狀的指指胸口。
  她凝視他,好久,好久。
  “斯年,我覺得你變了,和以前剛認識你時完全不同,真的!”她說。
  “是你折磨的!”他笑。
  “那個時候你強橫霸道,蠻不講理,記得你那時對我做過什麽?”她說。
  “帶你去香港仔吃海鮮廠‘他笑。
  “事先不征求同意,還,還——”
  “還強吻你,是不是?”他握住她的手。“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大概是——情不自禁吧?”
  “你以為,你隻是驕傲,不想敗在我手下?”她說。
  “天地良心!隻要你肯接受我,我情願五體投地的拜倒!”他作發誓狀。
  “不要肉麻。”她大笑。
  在紐約那麽多天,她第一次表現得那麽開懷。
  “慧心,一個問題——”他猶豫一下,“為什麽不戴那枚鑽戒?”
  他終於問了。
  “你想我被打劫?”她斜著看他。
  “沒有那麽嚴重,我一直沒見你戴,甚至晚上在酒店裏!”他問。
  “我——不習慣,”她想一想,“而且這是貴重有紀念價值的東西,我怕不見了!”
  “我送給你的,不見了也不會怪你!”他說。
  “這是伯母的東西!”她搖搖頭說。
  “慧心,不要那麽固執,好嗎?”他歎息。
  她再想一想,終於微笑著抽出領口裏的一條白金沙子,鏈子的一端不正是那枚鑽戒?,鈔“意心——”他又驚訝又高興又感動,她不是不階隻是用男一種方式戴了。
  “我不是那麽固執,那麽冷酷的人,”她輕輕灼“更不是鐵石心腸,斯年,不戴在手指上,當然怕掉,而且——你不以為這麽戴更接近心靈?”
  “慧心——”他擁住她。
  他何必疑神疑鬼,多心又猜疑呢?意心不是普通受孩子,她早已用另一種方式接受了他,是嗎?
  他不該這麽沒有信心,對不對?
  回到酒店,他們一直上樓上意心的房間。、二房門虛掩著,很令人懷疑的樣子,這樣的酒店,難道也有鼠摸之輩混進來?
  正想找侍者來問,卻聽見房裏的人聲。
  “這麽晚了,你以為他們去了哪裏?”女孩子,是——文珠,啊,文珠來了。
  “文珠——費烈,”推開房門,慧心開心的叫。
  這叫作他鄉遇故知吧?
  “哇,你們終於回來了,到哪兒去拍拖了?”文珠坐在床上,像是主人一樣。
  “吃晚飯,哪兒有拖可拍?”斯年說:“慧心在這兒好像打仗一樣!”
  費烈微笑望著他們,一言不發。
  “費烈,怎麽不出聲,歐洲好玩嗎?”慧心問。“很好,尤其都是好朋友在一起!”費烈永遠溫文有鰍。“本來沒預備采紐約,是文珠臨時決定的!”他是在解釋什麽吧?“我們該代表紐約歡迎,是不是?”斯年看文珠一間。“你們其它的朋友呢屍‘剽”回香港了,他們對紐約不感興趣!“文珠說”吃晚餐了嗎?
  “慧心坐在床上的另一邊。
  “飛機餐!”文珠攤開雙手。
  “要不要下樓吃一點東西?”斯年問。蟒他們還是好朋友,好兄弟,互相關心是有的!
  “免了,我想減肥!”文珠搖手。“你們知道我們為甫麽來紐約嗎?”
  “為什麽?”斯年問,下意識的看惹心一眼。
  他站在離文珠很遠的地方。
  “當然主要是看看你們,我們四個人能在紐約相聚真是件開心的事,”文珠說得很好。“另一件事——你一定想不到,我接了一筆生意!”
  “生意?是什麽生意?”斯年不明白。
  “我們的三人公司啊!”文珠叫。“看見意心就什麽;都忘了嗎?你這家夥!”
  “哦——什麽生意?”斯年又看意心一眼。“我拿到一個法國名牌衣服的代理權!”她說。頗為驕傲自得。
  “衣服?你想開時裝店?”斯年意外的。
  “可以轉給別人!”她笑。
  “衣服不及手袋、皮鞋好,到底是不必需品!”斯年說。
  “不要淋我冷水,斯年!”文珠跳起來。
  “好——好!”斯年微笑不語。
  “哦!你們住在哪裏?”慧心很自然地轉開話題。
  “這啊,二十三樓!”文珠拍拍手。“華爾道夫酒店沒有房,沒辦法啦!”
  “文珠對華爾道夫情有獨鍾!”費烈說。
  文珠白他一眼,又轉向斯年。
  “白天你有空,是不是?可以陪我們一起玩!”她說。似乎忘記了慧心的存在。
  “好!”斯年恨爽快。“反正白天我多半在酒店,惹心要下午五點半才回來!”
  “晚上的時間我們不打擾!”文珠對慧心扮個鬼臉。
  有時候——實在摸不透文珠的真正意圖。
  “你們預備住多久?”斯年忍不住問。
  “你呢?”文珠不答反問。
  “沒有一定!”斯年皺眉。
  文珠難道是打算要和他在紐約耗上了?
  “放心,斯年,”還是費烈最敦厚,永不令人為難。“我們隻預備逗留一星期!”
  “我有什麽不放心的呢?”斯年有些窘迫的笑,“紐約又不是我的,對不對?”
  “看!斯年被我嚇壞了!”文珠對慧心眨眨眼。
  “文珠,良心話,我是會被嚇壞的人嗎?”斯年不服。
  文珠眼珠兒一轉,笑了。
  “以前不會,以前你天不伯,地不怕,現在——我可不知道了廠‘她笑。
  “文珠專會捉弄人,”費烈打圓場:“我的那班朋友被她捉弄慘了!”
  “不是本姑娘對手!”文珠拍了拍手。
  那麽,文珠並沒有從他們中間找到一個合適的男朋友吧?文珠——唉!她也固執。
  “文珠——人生不是打橋牌,不要把男孩子當對手,你該找的是伴侶!”斯年很誠懇地說。
  文珠呆怔一下,然後大笑。
  “是!我不該找對手,要找伴侶!”她說,重複著。“我該找伴侶!”
  斯年在紐約住了四十天,終於要回香港。
  他本來不打算獨自先回去,慧心比他的生意、比賺錢更重要,何況文珠、費烈回香港前答應替他管理公司,他根本放心得很。
  隻是早晨文珠來長途電話——文珠真講信用,居然每天抽半天時間坐在他的公司裏。她說中東一個大客戶來港,非他親自接待不可,而那大客戶是有王子身份的,輕慢不得,於是幾經考慮,再加上意心勸解,他決定明天一早回香港。
  臨走前夕,似乎——離情一下子就濃了。
  本來慧心打算在唐人街的粵菜館“同樂”替他餞行,他不讚成,他說中國餐館太吵,沒有情調,他情願找一家小小的西餐廳坐一個晚上。
  “去‘格林威治’村吃墨西哥餐?我聽人說那兒很有情調,有年輕歌手,——還沒紅的未來之星演唱,好不好?”意心興致勃勃的。
  “去了你會失望,”斯年淡淡的搖頭,“今非昔比,完全失去以往的味道了!”
  “你怎麽知道?”她問。
  “上次和文珠一起來紐約時也去過,非常失望!”他說:“我們就在酒店的餐廳吃好了,我不想浪費時間在來往的路程上!”
  “你是客人,依你!”她笑。
  六點半,他們走進餐廳,這餐廳並不附設夜總會,所以,他們都穿得很隨便。
  點了菜,叫了酒,兩人之間都一陣子沉默。
  “麵對你,意心,我真怕明天上不了飛機!”他說。
  她閉一閉眼睛,非常嫵媚,非常有女人味,隻是這一刻,平時她太理智,太冷靜。
  “我喜歡重視事業的男人!”
  “所以我必須硬著心腸離開!”他笑一笑。
  “快了,我還有一個月多一點就可以回香港,何況我的受訓成績火箭般進步,已令那目中無人的講師改變態度!”她故作輕鬆的。
  “他不會愛上你了吧?”他開玩笑說。
  “這方麵我很傳統,有強烈的民族意識!”她笑著說。
  “答應我,無論如何不要留在紐約工作!”他嚴肅一點。“任何情形下都要回香港!”
  她考慮一秒鍾,點點頭。
  “好!我會回香港。”她說。
  “在一個月之後!”他加重語氣。
  “斯年,你真孩子氣,擔心什麽呢?”她笑了。“我人在哪裏都一樣,我的心和意誌是堅定的,不會改變!”
  “但是,我不能每天見到你!”他說。
  “你記得一首詩嗎?兩情——”
  “不要跟我說詩,我不要聽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我的感情是實在的,詩幫不了我!”他有些惱怒。
  她隻是淡淡的笑,有點不以為意的。
  “我會回香港,真的,”她說:“我說過,紐約這個地方令我沒有歸屬感,整個人是浮的廠‘”你答應過了,記住!“他抓住她的手,重重的握一下,”你要記住!“”我會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她說。
  他向她舉一舉杯,她淺淺的驟了一口。
  “這次雖然住了四十天,還是很遺憾!”他說。
  “遺憾什麽?”她問。
  “本來打算在你受訓結束之後,再帶你到處去玩一玩,至少去看看我以前念書的地方,我住的房子,”他聳聳肩,“現在隻好等下次了!”
  “告訴我地址,我自己去!”她開坑芙。
  “真黑心腸,居然不等我一起?”他瞪住她。
  “辦完事不許再回紐約!”她說。
  她實在是了解他的,知道他送走中東客戶必然會再來。
  “為什麽?我留在香港又沒事做,文珠和費烈答應替我管公司!”他抗議說。
  “公司是你的,不是他們的!”她搖頭。“而且,欠了人家的情,怎麽還?”
  他皺皺眉,卻是不出聲。
  “而且一個月時間實在很快,我們就可以見麵!”她又說。
  他思索半晌,點點頭。
  “我可以不來,你戴上我送的戒指!”他說。
  “交換條件?”她不置可否的笑。
  “你一直都沒有戴過,是嗎?”他說。
  “那——隻不過是一個形式!”她說。
  “我在意,真的!”他凝視著她。
  意心不出聲,看著侍者送上菜來。
  “你聽見我的話嗎?意心,我在意!”斯年再說。
  她看他一眼,淡淡的,顯得有些神秘的笑。
  “你實在和我初認識的傅斯年完全不同了!”她說。
  “不要岔開話題!”他說。
  她搖了搖頭,還是那種令人難懂的笑。
  “我不怎麽注重形式,我在意的是心!”她說。
  “但是我看不見也摸不透你的心!”他說。
  “不需要我保證吧?”她斜脫他。
  “你肯保證嗎?”他問。
  她不置可否的笑一笑。
  “吃吧!我肚子餓了!”她說。
  “你不是想告訴我,今天晚上也要溫習、進修吧?”他似乎有點負氣。
  “不,今夜我放自己假!”她說。
  她原是很有分寸的人。
  “這是沈意心式的人情味?”他終於也笑了。
  “不,你做了我一個月的補習老師,我給你報酬。”她開玩笑。
  “這報酬重得我幾乎負擔不起呢!”他也笑。
  氣氛又輕鬆了,他也不再去提那鑽戒,他知道,勉強是沒有用的,隻要她心中有他,她終有一天會戴上的,是不是?
  “吃完了晚餐,想去哪兒?”慧心問。
  “夜總會?”他笑得促狹。
  “不了,雖然今夜不必用功,但是我的精力不必花在累死人的DISCO上!”
  她說。
  “當然也不能散步,不安全!”他說。
  “每一區都不安全?”她問。
  “當然有的地方治安還不錯,我們也不必去冒險,”他說:“散步留待返香港後!”
  “香港的晚上我更加不散步!”她說。
  “好!下次我們在香港自置一個散步地方!”他笑。
  “自置?好像自置一幢樓宇這麽簡單?”她搖頭。
  他笑一笑,然後說:“我父親在赤柱有一幢大屋,恨多年了,花園很好,足可以散步!”
  “赤柱?”她惡作劇的。
  “我倒真想把你關在我家大屋裏呢!”他說。
  “說說你的家,你自己,好不好?”她忽然說。
  “說什麽?父親是誰?家中幾人?好嗎?”他開玩笑。
  “隨便,我都一樣的聽。”她說。
  “好吧!”他想一想,正經一點。“父親——也是個商人,做了那麽多年的生意,總有點名譽地位,我母親隻生了我一個兒子,另外——我還有一個十歲的妹妹!”
  “很矛盾不通哦,母親隻生了你,你還有一個十歲的妹妹!”她笑。
  “應該還有另一個女人,是不是?”他說。
  ‘哦!(家變)的情節嘛!那個十歲的小妹妹長大了,會是另一個’洛琳‘!
  “她笑。
  “什麽(家變)我不知道,洛琳又是誰?”他問。
  “一個肥皂劇,很轟動一時的!”她說。
  “你看肥皂劇的?”他很意外。
  “為什麽不?有空閑的晚上,心情也好,我也會坐在電視機前,不論節目的亂看一通!”
  “很有道理似的。”他笑。
  “再說你的家人吧!”她又接上前題。
  “沒什麽好說,我們人口簡單,不會有家變,因為妹妹和我母親、父親住在一起!”他說。
  “那個女人呢?”她好奇地追問。
  “早嫁了人!”他說。
  “那倒簡單,妹妹知道一切嗎?”她是關心嗎?
  “怎能知道呢?她才十歲!”他笑。“不過小丫頭長得很漂亮,長大後又是個害人精!”
  “害人精?怎麽說?”她小聲叫。他大笑:“像我一樣,不是被人所害嗎?”
  “你這家夥!”她白他一眼,“若認為我害了你,還不趕快走遠些!”
  “我是甘心被害!”他還是笑。
  “就像娛樂場所一些冤大頭,一些孝子賢孫,甘心被斬一頸血一樣?”她是牙尖嘴利的。
  “哎——說不過你,我投降!”他服輸了。
  “斯年,問你一個問題,”她忽然壓低了聲音,把頭伸過來,一本正經的。
  “當年你在美國念書時,有沒有找到個金發情婦?”
  斯年的臉刷一下就紅了,他——竟也臉紅,他叫:“你說什麽?”
  “文珠當然並不在,是不是?”她笑得曖昧。
  他恩索一下,下定決心似的說:“好,等會兒我帶你去見她!”
  “見她?誰?哪裏?”輪到她驚奇了,難道真有這麽一個金發情婦?
  “在新澤西州,”他一本正經地說,還——有些內疚似的,“我在那兒西田區有一幢房子,現在住在那兒,等會我帶你見她!”
  “斯年——”她意外得說不出話。
  “從這兒開車一小時就可以到,西田區的治安非常好,附近住的都是高尚人家,沒有黑人,”他避開她的視線,真是內疚,“我帶你去廠‘”斯年——“她怪不好意恩,她原是無意揭開他以前的秘密,她隻是說笑——”很抱歉,我無意令你難堪,我——隻是開玩笑的隨便說說,我不要去看!“”但——的確有這麽一件事,有這麽一個人!“他垂下頭,一副認罪的模樣。
  ‘哪也是以前,我不認識你的時候,“她急了。”斯年,我不是斤斤計較,小氣人!“”但是我願意向你坦白,真的廠’他抓住她的手。非常誠懇,真摯的。“我愛你!”“不,不。不必這樣,我——”她說。然後,不約而同的,他們都大笑出聲。
  “天——我們都有這麽好的演技呢!”她說。
  “簡直一流,好萊塢的導演該找到我們,下一屆金像獎也該給我們!”他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真沒想到,我們竟是好搭檔?”她問。
  附近的客人詫異的看看這一對笑得流淚的中國年輕人,他怪不好意思的收拾了笑聲。
  “等會兒我們真的開車去新澤西逛逛!”她說,又問:“真有一個西田區?”
  “我們的確有一幢房子在那兒,現在租給一位台灣來美的留學生,現在做了教授!”他說。
  “很羨慕別人能當教授,尤其是美國人的大學。”她輕歎一聲,似——有點遺憾。
  “那又怎樣?以後你不是商界女強人嗎?”他說。
  “還是教授好,聽起來也覺得高人一等!”她說:“真恨不得留下來念書。”
  “慧心,你答應過我回香港的!”他叫。
  “是——我也沒說現在念書!”她吸一口氣,神態恢複了正常!“我們走吧!
  還是老節目,去跳慢舞的夜總會!“
  他想說什麽,看見她在簽單,忍住了。簽好單,她站起來。
  “我們各自回房換衣服,半點鍾後你來接我如何?”她望著他。
  “一言為定!”他終於什麽也沒說的點點頭。現在不念書,那麽以後呢?他沒再問!

  第八章
  斯年回到香港公司,發現文珠把公司裏的一切打理得有條有理,而且,她更以一副全新的麵貌出現。
  “商界女強人嘛!”
  斯年打趣著。
  文珠坐在他的辦公桌前,正在看一些來往商業信件。
  ‘嘶年!怎麽不聲不響就回來了?“文珠跳起來。
  “我還以為你會和蕙心一起回來2”
  ‘’我愛自己打下來的江山,不能任大客戶跑了!“斯年笑著說。他的臉上沒有絲毫長途飛行的疲倦。
  “哇!江山美人都要呢!”文珠離開寫字台。“老板回來了,我可以退位了吧?”
  “別走啦,等會兒一起去午餐,再打電話約費烈,我要好好地謝你們在這些日子的幫忙!”斯年說。
  “謝什麽呢?我在假公濟私呢!”文珠坐在沙發上。“知道嗎?我們三人公司的第一批貨就快到了!”
  “哦!是來真的?”斯年不介意。
  “我幾時跟你說笑了?”文珠盯著他。“你回來正好,我們要追討股本!”
  “沒問題!隻要不是買件珍寶七四七飛機,我總還付得起的!”斯年笑。
  “我看你就要買飛機了,否則三天兩頭紐約,怎麽劃算呢?”她打趣。
  “不再去紐約了,我們香港見!”斯年揮一揮手。
  “慧心好嗎?”文珠問。
  “好!我們之間的進展也好!”斯年愉快地說。
  “自然進展會好,什麽女孩子能經得住我們斯年公子的百折不撓?又雷霆萬鈞的攻勢?冰也溶,鋼也熔了,何況是人!”文珠誇張的。
  “說得我——好像一艘核子潛艇的!”斯年搖頭。“其實——我隻是一廂情願!”
  “怎樣這樣妄自菲薄?”文珠哇哇叫,非常不服氣。
  “你是斯年啊!而且我看得出蕙心心中是愛你的!”
  “但願如此!”他微笑。他當然知道慧心愛他,隻是她可咒詛的事業心。
  “哦!忘了告訴你一件事,費烈有女朋友了!”文珠神秘地說:“你一定猜不到是誰!”
  “是誰!”這是斯年愛聽的消息。“我認識的?”
  “當然不認識,”文珠孩子氣的笑。“英國剛回來,學法律的,氣質上和費烈很像,叫艾倫!”
  “艾倫?英文名字中文讀法?”他笑笑。
  “姓艾,名倫,純中國的!”文珠說。
  “純中國的,很好,”斯年坐下來。“我最怕半中不西的二轉子!”
  “二轉子?是什麽?”文珠不懂。
  “我也弄不清是國語或是四川話,大概是說雜種,混血的意思,”斯年望著文珠。“文珠,什麽時候輪到你?”
  他的語氣是真誠的,開心的,像哥哥問妹妹,不會令人難堪。
  “輪到我?做什麽?”文珠傻乎乎的。
  “你該像費烈般找個艾倫!”他含蓄的。
  “同性戀?”她是故意這麽說的。“你別嚇我!”
  “文珠,正經點兒!”他搖頭。
  文珠歪著頭想一想,笑了。
  “你知道我最近常跟誰一起吃中午?陳家瑞,”她說:“我發覺這個人很特別,自尊心很強!”
  “家瑞?”斯年好意外,家瑞和文珠?可能嗎?
  “不要誤會,他隻是公事上的朋友,他教我怎麽做生意,我們沒有戀愛!”
  文珠得意的笑。
  她捉弄了斯年。
  “和誰一起吃晚餐呢?”斯年問。
  文珠呆怔一下,斯年——不可能知道啊!
  “誰告訴你的?費烈?”文珠果然上當。
  “費烈那麽多事嗎?回來以後我沒見過他!”
  “他就會來!”文珠看看表。
  “約好了的嗎?”斯年說。“你還沒說晚餐的人!”
  文珠想一想,搖頭。
  “告訴你也沒用,你不認得!”她說。
  “以後呢?你不會一輩子不讓我認識吧?”斯年笑。
  “你不許笑我,斯年!”文珠臉紅了。
  斯年皺皺眉,文珠怎麽會以為他會笑她。
  “笑?你怎麽會想到這個字?”他問。
  文珠不語,好半天才說:“有些事的發生、發展實在不是在我們意料中,”
  停一停,再說:“我沒有想過是他,他也沒有想過是我,但是——很奇怪,外表上也許我們並不適合,相處下來,我們互相覺得很好!”
  “到底他是誰?文珠。”斯年急極了。
  “家瑞。”文珠吸一口氣。
  “家瑞——好小子,果然是他!”斯年大叫一聲。
  “怎麽說?果然是他?”文珠睜大眼睛。“難道——你早就知道?”
  “我怎麽會知道?不過——很奇怪,並不意外,”他微笑。“家瑞和我是老同學,你和我是老朋友,是兄妹,哈哈!這次做了媒人!”
  “不要這麽肯定,目前我們隻是朋友!”文珠慢慢地說:“就像你和慧心一樣,將來的事誰也不肯定!”
  將來的事誰也不肯定——文珠這樣說嗎?
  “做人該有點信心,這次回來——我比較有把握了!”斯年說。
  “紐約四十天的收獲真是這麽大?”她問。
  “正如你說,人要相處下來才會有感情,”他恩索著。“以前我太急切,太不講理,我才認識她多久呢?就硬逼人家接受我,現在想起來很好笑!”
  “她終於是接受了你!”文珠有些感歎。
  “你——不是也和家瑞很好嗎?”斯年說。
  文珠一怔,立刻展開笑容。
  “是——我和家瑞在很多方麵都合得來,隻除了一點!”她說。
  “哪一點?”他問。
  “很奇怪,他對別人的家庭背景很在意,他好像不喜歡我們這種家庭!”她說。
  “或者以後會改變吧!”斯年了解的。
  怎能不了解呢?大學時在史丹佛相處四年,家瑞對富有的子弟並沒好感。
  “為什麽會這樣?”文珠問。
  “很難講,也許——他覺得我們這種家庭的子女都是不勞而獲,他念書的成績很好,史丹佛出來卻沒有再念下去,我知道他申請了哈佛,但沒有念,可能是經濟問題,我也不怎麽明白!”他說。
  “可是我們也不是個個蛀米大蟲啊!”文珠叫。
  “你可以令他改變態度,”斯年說:“你們現在接近,你可以讓他了解,我們要得到什麽也同樣要經過努力,現在二世祖時代巳經過去了!”
  “我能做到嗎?”
  文珠被鼓勵了。
  “你能把我的公司管得這麽好,你當然能做到,因為你本身就是個證明廠‘他再說。
  “好!我盡力試試——約他午餐?”文珠笑。
  “一句話!”他說:“你打電話,我看看積在這兒的來往信件,否則連自己公司也不了解了!”
  “好!”
  文珠開始打電話,打給費烈,打給家瑞。斯年看一點信,看一點檔案。
  “怎麽樣?”看見文珠放下電話,斯年問。
  “費烈和艾倫一起來,我約他們在翠園,今天不吃西餐!”文珠說:“家瑞也會準時!”
  “你的辦事能力甚高!”斯年說。
  “少來這一套,我隻不過打兩個八卦電話!”文珠白他一眼。“哦!斯年,慧心三個月受訓期滿一定回來?”
  “為什麽這樣問?”他呆怔一下。
  “不為什麽廠‘文珠聳聳肩。”隨便問問!“”不會是隨便問問,你聽到些什麽?“斯年急了。
  “也沒什麽,可能是誤傳,”文珠為難地說:“家瑞說,公司裏一些人很嫉妒蕙心!”
  “傳了些什麽,告訴我!”他站起來。
  他對蕙心巳緊張到形之於色的地步了。
  “家瑞說——公司裏有些人說——慧心可能留在總公司工作,順便晚上念書!”
  她不安了。“我想——這不會是真的!”
  斯年透一口氣,原來是這件事。
  “她是曾經有這打算,而且想念哥倫比亞大學,現在已打消此意了!”他放心地說。
  “你的影響力?”她笑。
  “有一點啦,而且哥倫比亞今非昔比也是事實!”
  他說:“我告訴她不值得留下!”
  “如果哈佛肯收她呢?”她開玩笑的。
  “哈佛——”他又呆住了,他從來沒想過這件事,可能嗎?哈佛會收她?
  “恐怕很困難!”
  “聽說她那講師是哈佛的,有沒有可能幫忙?”文珠似乎知道好多。
  “文珠——是不是已經肯定了?”斯年變了臉色。
  怎麽昨天分手時,慧心對這件事仍是一字不提?而此地分公司的人卻知道了?
  這當然不會空穴來風,沒有人能造謠造得這麽有條理。
  “不肯定!”文珠偷看他一眼。“不過——聽說三個月過後可能——重新委派人事經理!”
  斯年頹然坐下,好半天說不出話。
  他在紐約的那四十天是白耽了,是嗎?他仍然挽不回慧心留在那邊念書的心。
  難怪她對哈佛那態度傲慢的講師那麽緊張,又要求斯年教她,看來——她是努力在講師麵前表現好,以爭取幫助——會是這樣嗎?會嗎?
  “斯年,這些全部都是謠傳,不能當真,”文珠不忍了,她是善良的。“誰比你更知道慧心的事情呢?”
  “是——”斯年振作一下。“她答應過我,三個月受訓結束一定回來!”
  “那就好啦!還擔心什麽?”文珠天真的笑。
  “回來——也並不保證不再去!”他說。
  “斯年,斯年,你才說要有點信心,現在怎麽了?又信心全失?”她搖搖頭。
  “不,不——我現在發覺,我在紐約四十天,也——沒有什麽好進展!”他歎一口氣。
  “是我不好,是我多嘴,”文珠自責的。“你的心情一直都愉快的,是我說錯了廠”事實總是事實,遲早知道!“他搖頭。
  桌上的電話響起來,秘書在門外叫:“波土,紐約長途電話廠‘斯年的心一下子熱起來,慧心的電話?
  “喂!喂!我是斯年——”他喘息地說。
  “斯年,我算好時間你該回公司了。”慧心帶笑的聲音。“你走了之後真不習慣,怪怪的,一個人不知道怎麽好,好在就快受訓結束,我們又可以見麵——”
  蕙心是這麽對他說,但是傳言呢?孰真孰假?或都是真的?他迷惑了!
  慧心回港那天,居然沒有通知任何人,包括斯年。
  她靜悄悄的獨自回來,叫車回家,長途飛行加上時差,使她疲倦不堪。
  她整整睡了二十小時,然後,她非常準時回到公司報到。
  第一件事她到老總辦公室,老總非常高興,兩個人關上房門談了十分鍾,慧心出來時顯得神采飛揚。
  她走回屬於她的辦公室。
  她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獨立的辦公室。
  雖然也是像陳家瑞一樣的用巨大玻璃間隔起來,室內室外是一目了然,但——總是辦公室,要經理級的人才有資格坐進去。
  她現在是掌握人事大權的女人事經理了!
  第一天回來上班,她絕不懶散,拿出一些檔案來看,她要盡力表現自己的負責,自己的能力。
  她發覺紐約三個月的受訓對她實在很有用處,能令她毫無困難的處理許多人事問題。
  她也有了秘書,是個和她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名叫恩恩,是個很可愛的名字。
  大概全公司的女孩子,隻有她和慧心仍堅持用中文名字吧?她們一定合得來!
  中午十二點鍾,蕙心獨自離開辦公室。
  她本來不會這麽早吃午餐,卻又怕斯年離開辦公室。她當然是記掛斯年的,但是工作第一。
  她快步走向聖佐治行,直上斯年公司。
  公司裏的職員一半已經去午餐,隻有一半仍留在裏麵工作。
  她直走進去,斯年的秘書先看見她,意外驚訝的要打招呼,她極快的微笑製止秘書,她要給斯年一個驚喜。
  斯年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大概預備去午餐。他還是那樣子,漂亮、贏灑、出色又能幹。
  “哈羅!”慧心站在門邊叫。
  斯年猛然抬頭,驚愕地張開嘴巴,他不能相信眼睛,站在那兒的真是她?
  “慧——心?”他叫。
  然後,這是真的,蕙心不是還微笑站在那兒嗎?是她,當然是她!
  “慧心——”他從桌子後麵衝出來,也顧不得這兒是辦公室,外麵還有一大堆職員在,他一把抱住她,緊緊地抱住她。“天!真是你,蕙心?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先告訴我一聲?哦!你終於回來了!”
  蕙心輕輕的掙紮,推開他。她有些臉紅,她並不習慣這麽熱情。
  “昨天回來的!”她走進辦公室。
  “昨天?”他不滿的叫。“二十四小時之後才通知我?才見我?你——你——”
  “斯年,我不願意讓你看見滿麵倦容的我,我要帶給你我最好的印象!”她說。
  “好的、壞的都是你,我不在意,”他固執的。“你知道我想你想得快發瘋?”
  “稚氣!”她搖搖頭。凝視這深愛她的出色男人。
  斯年也凝視著她,視線相接——也許是久別重逢吧?慧心也流露了濃濃的情。
  他看見她手指上的戒指,她終於戴上了。
  她終於戴上了。
  “慧心——謝謝你!”他抓住她的手,重重的吻一下。
  她隻是微笑不語。
  她是聰明的,她懂得微笑往往比任何話語都能打動對方的心,也是最貼切的回答。
  “我們——嘿!我們去吃午餐!”他猛然站起來。“怎麽盡坐在這兒發呆?”
  “我以為你不知道我肚子餓!”她說。
  “看見你我什麽都忘了!”他擁著她往外走。“今夜為你洗塵!”
  “也請我們的朋友!”她看看他。
  “當然!”他點頭。“你知道嗎?費烈有了個艾倫,姓艾名倫,純中國名字的女孩。文珠——啊!你一定想不到,文珠和誰在一起?”
  “誰?”慧心眼珠一轉,她的心真是玲攏剔透。“陳家瑞,我以前的波土?”
  “你怎麽知道的?家瑞告訴你?”他叫。
  “我還沒見過他!”蕙心微微一笑。“文珠和家瑞,這不是你刻意安排的?”
  “錯了!我曾經想安排,但不成功,”他說:“有些事是不能安排的,他們倆後來才接近的。”
  “你種下了因,才有今天的結果!”她說。
  “或者吧!”他聳聳肩。“這無論如何是件好事,文珠是好女孩!”
  “文珠和家瑞!”她哺哺念著。“香港的圈子真小!”
  “誰說不是?來來去去就那麽幾個人!”他說,握著她的手一絲也不肯放鬆。
  “但是認識你之前我從未碰見過你!”她說。
  “那是緣分還未到!”他笑。“慧心,下午別上班,我要好好的看一看你!”
  “你不是現在看見了我?不但看見,還‘捉’住我,”她笑。“再看怕你看厭了!”
  “永不會厭!”他忍不住想吻她臉頰。
  她巧妙地避開了。
  “不要太猖狂,這是大街廠‘她提出警告。
  走進文華,走上二樓。
  “我是情不自禁,忍無可忍!”他咬牙切齒的。
  “還有沒有更肉麻的話?”她白他一眼。
  “有!我愛你廠他笑。
  她搖搖頭,在侍者帶領下坐下來。
  叫了食物,斯年的視線還是離不開她的臉。
  “怎麽了?我臉上有花?”她問。
  “我以為你——可能不回來了!”他說。
  “誰說的?”她皺皺眉。
  “你們公司在傳,家瑞聽見的!”他說:“還說要另委人事經理!”
  “我不是回來了嗎?”她搖頭。
  “那些人造謠,害我擔心了一個月!”他說。
  “對我這麽沒信心?”她不悅。
  “我患得患失,我緊張!”他坦白的。
  “我不是答應過你,一定回來嗎?”她說。
  “這叫疑心生暗鬼!”他自嘲。
  她吱著唇,恩索一陣。
  “那麽,公司的人還傳些什麽?”她問。
  “沒有了吧!家瑞沒說,”他搖搖頭。“你那哈佛的。講師,後來對你怎樣?”
  “滿意極了,我進步神速!”她說。有點誇張。
  “愛上了你?”他盯著她。-“這麽容易嗎?”她笑。“我是個不容易動情的人,而且有民族意識,他——非我族類!”
  “哇!大道理也來了,”他小聲叫。“那麽他真是對你有所表示了?”
  “沒有!他不是淺薄的人!”她搖頭。
  “自然,淺薄的人能進哈佛商學院?”他自負的。
  “談談——費烈那個艾倫!”她轉開話題。
  “艾倫一一哎!不要談人家,我們分別一個月,怎麽不多談談自己?”他不同意。
  “好!說說你這一個月的事給我聽!”她笑。
  “我好簡單,做生意,見客,應酬一下,然後回家,生活十分正常。”他說。
  “你妹妹小‘洛琳’呢?”她笑。
  “見過一次,長高了一點!”他自然的。“很奇怪,小”/頭居然越來越像我廣“你們是同父的兄妹1”她笑。
  “說說你,好嗎?”他凝視她。
  “還是一樣,每天忙得像孫子一樣!”她說。
  “哈佛講師真是沒什麽可說的?”他追問。小心眼?或是敏感?
  “臨走前他請我吃晚餐,談了一陣,如此而已!”她淡淡地說。
  “如此而已?”他怪叫。“他會把你搶走,他為什麽要請你吃晚餐?你為什麽要去?”
  “謝師宴啊!”她笑。
  “不行,你怎能跟他一起晚獸?”他稚氣的。
  “去都去了,還能怎樣?”她直搖頭。
  “我嫉妒得要發瘋了!”他半開玩笑。但臉色的確變了,不怎麽好。
  “斯年,我能嫉妒你的客戶嗎?”她說。
  “那怎麽一樣?”他搖頭。“那家夥真卑鄙,居然請你吃晚餐——他說些什麽?”
  “他說暑假可能來香港度假!”她坦率的。
  “看!追來了呢2”他拍拍桌子。
  “不要這麽樣敏感J行嗎?”她笑。“我隻不過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子而已!”
  “但你有平凡中之不平凡氣質!”他說。
  “那是你眼中的我,經過感情的美化廠她相當誠懇。”別人並不這麽認為!
  “”那麽——在你眼中的我呢?“他問。
  “出色而聰明,直到目前為止。依然是我認得男孩子中最好的一個!”她說。
  “包括那個哈佛講師?”他不放心的。
  “當然,包括他!”她肯定地說。
  “那——我放心了!”他笑。
  “你該放心,我的感情是絕對不會改變的!”她說。
  感情是不變,但——環境會變的,是不?
  斯年為蕙心設宴接風,費烈帶艾倫,文珠和家瑞都來了。
  艾倫斯文,好脾氣,和費烈站在一起十分登對。家瑞和文珠——慧心總覺得有點怪,有點不配,但——蕙心不敢說什麽,因為他們看來很好。
  六個人去食街吃四川菜,這是文珠建議的,在辣得他們一塌糊塗之餘,她又提議去喝酒。
  結果大夥兒一起到她家別墅,就是很久以前他們曾在海邊燒烤的那兒。
  “這兒除了工人隻有我們,你們可以隨便做什麽,說什麽!”文珠說。
  “隨便說什麽可以,隨便做什麽——這話有語病!”斯年笑。“你想做什麽?
  文珠。“
  文珠呆怔一下,臉紅了。
  “你心邪!”她罵。“慧心,管管吧!”
  慧心淡淡的笑,也不作聲。
  “還沒有做別人太太,就先學會管人?”費烈打趣。
  “好,你們倆居然聯合欺負我!”文珠大叫。
  “怎敢?你可知道家瑞是空手道好手?”斯年說。
  “真的?家瑞是空手道好手?”文珠意外地問。
  “學過一陣!”家瑞始終淡淡的,。並不熱烈。
  “教我,教我,”文珠嚷。自從來到別墅,她就特別吵,也不知道為什麽。
  “我想學空手道!”
  “你們倆可以慢慢商量!”斯年眨眨眼。“是不?”
  家瑞的笑容變得有點尷尬,於是不出聲。
  “喂,不可以欺負我的舊波士!”慧心開口了,她拿著一杯酒悠閑地坐著。
  “欺負,這難道不是實情?”斯年說。
  “怎麽針對家瑞呢?”慧心笑。
  “還是蕙心好!”文珠移坐慧心旁邊。
  她看見慧心手指上的鑽石戒指,非常的光彩奪目,這就是斯年送的?
  “哇!好漂亮的戒指,定情之物?”文珠抓起慧心的手,十分誇張地說。
  “不要怪叫,你也會有。”
  斯年立刻把蕙心的手從文珠那兒搶回來。
  “小氣,看一看都緊張,又沒人要搶!”文珠說。這一說,才意識到說錯了,有點訕訕。
  她怎能說“人要搶”呢?
  慧心默不作聲的微笑,她總能在適當的時候用微笑來表示一切,應付一切。
  “房子這麽大,一直空著,隻有工人?”艾倫在一邊突然問。她是女孩,或者,她了解文珠的窘迫。
  “文珠家空著的又豈止這一幢房子?”費烈說:“外麵花園恨好,下麵還有海灘,要不要去看一看?”
  “可以去嗎?”艾倫斯文地問。
  “我說過,可以隨便做什麽!”文珠笑。“費烈熟,讓他帶你去!”
  艾倫看費烈,他點點頭,伴著她走出客廳。
  “我們要不要去走走,剛才吃得太飽!”斯年說。
  蕙心看一眼坐著不動的文珠,搖頭。
  “還是坐一坐,我想喝杯酒!”她說。
  斯年立刻到一邊酒吧拿酒,非常殷勤!
  “我們出去走走,好嗎?”文珠對家瑞說。
  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無法接受慧心不散步陪她的好意,慧心不是艾倫。
  “好!”家瑞很順著她。
  “那麽你們坐一坐咯,”文珠笑。“隻剩下你們倆,可以講點悄悄話廠‘斯年拿酒回來,慧心正在把玩著手中戒指,眼中有一抹深思之色。
  “他們呢?”他把酒遞給她。
  “家瑞第一次來,文珠帶他參觀一下!”慧心說。
  “他以後有一輩子的時間!”斯年開玩笑。
  “世界上的事,誰也沒有一定把握,你以為對不?”慧心不以為然的搖頭。
  “為什麽說得這麽沒有信心?”斯年坐在她旁邊。
  她不語,隻望著那鑽戒。
  好半天,她才抬起頭。
  “斯年,是不是——該還給你了?”她直視他。
  斯年皺起眉頭,臉色也變了。
  “為什麽要這樣?蕙心。”他沉聲問。
  “不是說好的嗎?我沒去美國之前?”她輕聲問。
  “我以為——你隻是這麽說說,”他不開心的搖頭。“而且過了這麽多時間的相處,你會接受下來!”
  “總是——不大好!”她有她的想法。“不知道文珠他們會怎麽想?”
  “誰理會別人怎麽想?”斯年說:“我們又不為他們活,而且——我們的感情!”
  “感情不需要形式!”她固執的。
  “已經戴了這麽久,還給我——我很難堪!”他神色不好。
  “這原是伯母的東西!”她說。
  “我送給你,當然已經屬於你!”他說。
  “斯年——”
  “除非你要離開我,像傳言中一樣!”他臉上再無一絲笑容。“傳言?什麽傳言?”她很意外。
  “你公司裏的人說,你要去美國工作和念書,”他歎一口氣。“蕙心,我們還不能穩定?”
  “你覺得不穩定?”她反問。
  “也許我緊張,我實在擔心!”他搖頭。
  “斯年,你怎麽變成這樣呢?”她也歎息。“你該知道,我不是那種用婚姻綁得住的人!”
  “婚姻不行,感情呢?能否綁住你?”他盯著她。
  “我想——暫時不行!”她還是那句話。
  “暫時不行!”
  他用拳頭用力一擊,小幾上的玻璃酒杯應聲落地,破裂成碎片。“慧心,你——到底要我怎樣?又要折磨我到幾時?”
  “斯年——”蕙心也變了臉色。
  看見那些玻璃碎片,她心裏很不舒服,破碎——總是不好預兆。
  “無論我怎麽努力都沒有用,是嗎?”他脹紅了臉,有些激動。“你的心怎麽如此硬?”
  慧心吸一口氣,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
  “我這人原本如此,我有我的原則!”她沒有笑容。
  “原則!”他冷哼一聲。“慧心,你不以為這麽做太——過分?”
  “我無意為任何人、任何事改變我做人的原則,這不是我的個性!”她不妥協的。
  “你——”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狠狠地說。
  “不要這樣,這是人家的家裏!”她冷冷地。
  他盯著她,牢牢的盯著她。
  “好!我們看看誰可以強硬到底!”他用力摔開她的手。“慧心,你這麽對我——你會後悔!”
  “我並沒有做什麽,有什麽可後悔的?”她說。
  “你也許會失去一份真摯的感情,”他嚴肅地望著她。“你該知道,我從沒有對任何人這麽認真過!”
  “我也沒拿自己真的感情開玩笑!”她揚一揚頭。
  表麵上雖強硬,心中卻在想,她是不是太過分了?是不是做錯了?
  “既然不是開玩笑,為什麽總——折磨我?”他說。他顯得痛苦。
  他們之間的感情已令這出色的男孩子痛苦了?
  “你認為我是?”她冷淡的笑。
  “難道不是?”他怪吼起來。
  她望著他,好半天。
  “我也許該去學學怎麽討好別人,但我伯學不來,我天生是這樣的!”她說。
  “你要驕傲到凡時呢?”他歎一口氣。“如果看見我死掉你會開心的話,我去死好了!”
  她皺眉,她不喜歡聽這樣的話。
  “我想回家了!”她站起來。
  “蕙心——”他反應迅速的也站起來。
  “今夜的氣氛很不適合我們,我不想爭執!”她說。一邊快步走出去。
  斯年站在那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他有驕傲,也有自尊心,他——始終沒有追出去!
  他始終沒有追出去!

  第九章
  慧心坐在辦公室看一份公事。
  她顯得有點煩躁,心神不集中,三天了,斯年一點消息也沒有。難道——這就散了嗎?
  望著桌上寂然無聲的電話,她發覺自己什麽事也無法做,心中橫著一條大木,每一秒鍾都難受,痛楚。原來——斯年在她心中已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原來她——巳陷得如此之深了。
  她推開公事,忍不住輕輕歎息。不能這樣下去,是嗎?她居然不能專心工作!
  她不是一直事業第一嗎?怎麽——怎麽——“沈小姐,老總有請!”秘書恩思伸一個頭進來。她站起來!“嗯!我就去!”
  她不相信自己是個容易被感情打倒的人,她一直都理智,她—一哎!一定要維持原則。
  推開老總辦公室門,就看見他微笑地坐在那兒,一副心情愉快狀。
  “沈,工作愉快嗎?”他問。她說:“很好,我相信 我已上軌道廠‘”那是一定的,你的能力,我很清楚!“老總說:”中午一起午餐,如何?“
  “公或私的?”她並不想和老總太接近,畢竟,老總風流的名聲,早巳遠播,她不想惹麻煩。
  “一半一半,”老總笑。“啊!沈,你看來有些特別,精神不好,是太累?”
  “不,沒有,我很好,”慧心連忙否認。“而且你知道我不怕忙,我年輕啊!”
  “我真擔心自己的位置,這麽搏命工作,總有一天我被你趕下台!”老總說。
  “你開玩笑!”她也笑了。
  “真的,我有這感覺,你的壓力直逼到我這J[,”老總是在說笑吧?“沈,我後悔提升了你,現在你成為我最大的威脅!”
  “哪有可能呢?而且——公司傳統上,沒有女人當老總的先例,我也太年輕!”
  她說。
  “現在沒有什麽傳統了,”老總聳聳肩。“英國首相都由女人做,還說什麽呢?”
  “我怎能跟鐵娘子泰查夫人比啊?”她搖頭。
  “不要妄自菲薄,”老總搖搖頭。“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我們該退休了!”
  “快不要這麽說,這令我難堪!”她笑。
  她的野心是往上爬,做成功的事業女性,但不是現在,她不想一步登天,希望先磨練自己。
  “難得!啊!”老總笑。“斯年怎樣?我巳經好久沒見到他了,變成住家男人嗎?”
  “沒有,斯年怎會變住家男人?他有個性,有原則,他是商場上的常勝將軍!”
  她說。
  “沒聽過女孩子這麽讚自己男朋友的,”老總搖頭。“你們打算何時結婚?”
  “根本沒考慮過,”她笑。老總叫她來就是聊這些事?未免太離譜,上班時間啊!“起碼二十八歲之後!”
  “斯年能等?”他很感興趣。
  “我不要求任何人等我,但我的原則不會變!”她說。老總想一想,笑了。
  “有一個人要來香港,沈。”他說得神秘。
  “誰?”她皺眉。
  “你的老師朗尼!”他說:“短短三個月,你是用什麽手段使他著迷?”
  朗尼,她那個哈佛講師。
  “他要來?不是說暑假嗎?”她意外的。
  “急於見你咯!”他說:“紐約有電報來,叫我為他安排在港的一切廠”夾多久?怎樣安排?“她問。
  “一星期,”老總望著她。“派你做他的向導!”
  “這——”她呆住了。
  “我很矛盾,怕斯年誤會,”老總又說。這老狐狸。“但是你的確是最合適的人選!”
  “也——沒有什麽可誤會的!”她吸一口氣。“朗尼是我的講師,又是隻認識我,理所當然由我作向導,斯年——不是那樣的人!”
  “真的?那太好了!”老總笑。“就這麽說定了,我們中午在公司門口見,十二點半!”
  “朗尼巳經到了?”她站起來。
  “沒有這麽快,你比我還心急!”老總哈哈大笑。
  慧心回到辦公室,她更加無心工作,朗尼要來,她——當然知道為什麽,朗尼絕不是普通美國男人,他是特別的,出色的,他來——她真的有驕傲感。
  “有我的電話嗎?”她問秘書思恩。
  “沒有。”思思笑。“老總找你做什麽?”
  “多事啦!”慧心搖搖頭。
  她又埋首公事中。
  終於挨到了中午,匆匆拿起皮包走到門口,老總已經等在那兒。
  “啊!沈,如果斯年看見我們在一起,會不會發火?”他問。
  “怎會呢?你是波土!”她搖頭。
  也是到文華,真是很巧合,會遇到斯年嗎?她的心開始加速跳動。
  “你愛到文華?怎麽沒碰見過你?”她問。
  “平日中午我多半回家午餐,今天為你破例!”老總笑得很特別。
  “為我破例?”她皺眉。
  這句話實在很不妥,為她?
  走進餐廳,很自然的望向斯年慣坐的位置,坐在那兒的人正是他。
  他似乎若有所盼的正在看門口,看見他們進來,立刻就站起來。
  “啊!斯年,”老總裝模作樣的。“這麽巧,遇到了你,你不在意我和你的女朋友一起嗎?”
  分明是他安排的好戲,還唱得一本正經。
  斯年望著慧心,歉然的笑。
  “我該感謝你才是,”他的回答老實多了。“若不是你,相信蕙心不肯見我廠‘慧心瞪斯年一眼,一下子,心中的煩躁不安消失了,斯年——又來到她身邊。
  “看!得罪了女朋友,還要勞煩我老人家!”老總坐下來。‘嘶年,以後不要太驕傲!“”在蕙心麵前,我早已投降,說什麽驕傲呢?“斯年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你實在多心又小心眼,你自己來找我不是一樣?”慧心終於開曰。
  “你會理我嗎?”他問。
  “當我什麽人?這麽小家子氣?”她嚷。
  老總在一邊聽得直笑,斯年也不理他,抓住慧心的手硬是不放。
  “以後我們不鬧別扭,好不好?”他說:“和你‘斷絕交通’的這三天真痛苦!”
  “我沒有說過‘斷絕交通’!”她搖頭。
  “但是你一聲不響的就掉頭而去,分明是生氣!”他 說:“當然,我也不對!”
  “女孩子不能小心眼兒,否則討厭,”蕙心說:“男 孩子小心眼更令人吃不消!”
  “不是小心眼,是嫉妒!”他笑。
  “更惡劣。”她笑。
  氣氛就變得很好,很融洽了。
  ‘嘶年對你這麽緊張,不如結婚吧!“老總開玩笑。
  “結婚?”蕙心小聲叫。“結婚之後我還有機會爬上你的位置嗎?”
  “看,看!你的女朋友自始至終在謀我的位置,”老總笑。“斯年,小心啊!
  沈的野心太大!“
  “人往高處,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她說。
  “爬得太高,小心高處不勝寒!”老總說。
  “要成功總要付出代價的,是不?”她笑。
  “那要看這代價值不值得啦!”老總說。
  慧心看看斯年,又看看老總。
  “很難講值不值得,是吧?”她又說:“無論如何,我認為斯年是個值得的男人!”
  “值得你為我而放棄事業?”斯年問。
  費烈和艾倫的感情突飛猛進,預備訂婚了。
  很簡單的儀式,他們隻是預備開一個酒會,請一些好朋友、好同事、好同學。
  文珠很熱心,叫叫嚷嚷的在幫忙,斯年也開心,老朋友終身已定呢!但——開心之餘卻有惆悵,費烈和艾倫才認識多久呢?就訂婚了,他和慧心卻還遙遙無期,甚至可以說還是未知數!
  他悄悄注視慧心的反應,她顯得淡然,也不怎麽熱心,斯年有點失望。
  他曾問她要不要參加酒會,她說:“當然要!”於是他就不再出聲。
  他想,他是這樣的忍耐,等待和包容,慧心總有一天會答應他吧?
  酒會的那天,約好了斯年七點鍾去接蕙心的,他穿得整整齊齊的開了平治四五O去接她,滿以為她會打扮好了,在等她,但是——她母親說,她還沒回家!
  “她還沒回家?”斯年異常驚愕,“下班時,我送她到樓下看著她進來的!”
  “是,她回來過一次,又走了!”母親平靜地說:“換了件衣服,又走了!
  “她去哪裏?伯母可知道?”斯年問。
  “她行色匆忙,沒有時間跟我講話!”母親搖搖頭,“進去坐坐嗎?斯年。”
  “不——今夜費烈訂婚,我們約好一起去的!”斯年搖頭。“她會不會先去了?”
  “先去?不,我看不會,”母親搖頭:“她穿便服,又沒化妝,我看不會!”
  “那——”斯年傻了。
  送她回家時才講好七點鍾的,怎麽她會出門?
  “進來等她一下,如果你們約好,我想她會趕回來的!”慧心母親微笑:“她是很守時、守約的人!”
  “好!我等她!”他隻能進來。
  斯年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簡直是坐立不安,慧心去了哪裏呢?有什麽可使她這個時候出去?
  慧心的母親倒是十分親切地陪他坐,陪他等,陪他聊天,但——斯年一心是火,慧心去了哪裏?
  七點半,電話聲響起。
  “找你的,斯年。”母親接聽之後說。
  “我是斯年!”他接過電話。
  “斯年,怎麽回事?”文珠的聲音:“這個時候還不來,酒會就要結束了!”
  “我——”斯年話也說不出。
  “快來,快來,你真不夠朋友,”文珠不理他。“費烈和艾倫生氣了,你還不快來廠‘”好!我馬上來!“斯年放下電話。”伯母,我先去了,慧心回來叫她等我,我等酒會結束會再來!“”好!你先去吧!“母親說。
  斯年十萬火急的飛車到文華酒店,費烈的酒會就設在這兒,泊好車,他簡直是衝上去的。
  “看,你這家夥——”文珠一把抓住他,“咦,蕙心呢?怎麽沒有跟你一起?”
  “她——”斯年搖搖頭。
  文珠這才看見斯年臉色不對,這才意識到一定發生了些什麽事。
  “慧心怎麽了?和你吵架?”她壓低了聲音。
  斯年搖搖頭,朝費烈走去。
  “我們先去恭喜費烈和艾倫!”他說。
  家瑞也從一邊走過來,他也意外。
  “沈慧心呢?”他問。
  文珠用一個眼色阻止了他問下去。
  “恭喜你們,費烈、艾倫!”斯年走向前,吻一吻艾倫的麵頰。 -他又送上了一份預先準備好的禮物。
  “謝謝!”艾倫笑得斯文。
  “哦,慧心剛才有電話來,”費烈說得輕描淡寫。“她已到家了,叫我轉告你!”
  “她去了哪裏?”斯年臉色一沉。
  “她有急事,公司的!”費烈說:“她向我道過歉,我不怪她!”
  斯年搖搖頭,拿起侍者送來的一杯酒,神色不好的走開了。
  家瑞和文珠互相看了一眼,跟了過去。
  “斯年不要這樣,費烈的好日子呢!”文珠小聲說。
  “我很抱歉。”斯年搖頭。“我無法假裝高興!”
  “奇怪!我沒聽說公司有什麽急事要慧心去做!”家瑞是老實人。
  “家瑞!”文珠喝止他。
  “抱歉!”家瑞臉紅地醒悟:“我不該多事!”
  “我想現在去找她!”斯年突然把酒杯交給家瑞。“我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斯年——”文珠叫。
  他是憤怒的,尷尬的;而且自尊心大受打擊,慧心怎能選這個時候落他的麵子呢?有什麽天大的事情非要這個時候去辦?而且——而且竟還打電話來口H費烈通知他,說她巳回家——慧心太可惡,太可惡,她可是故意這麽做?她可是故意要在眾多朋友麵前令他下不了台?她——她——這麽做對她自已有什麽好處?
  他不記得闖過多少次紅燈,甚至不知道怎麽就衝到了慧心家的大廈前。他運氣還真不錯,沒有遇到警車,沒有遇到電影中警車狂追的鏡頭,他到了蕙心家。
  開門的是慧心,她看來心平氣和,淺笑盈盈,若無其事一般,似乎——完全不記得剛才的失約。
  “出來談,好嗎?”斯年深深的吸幾口氣,然後才能勉強令自己說出這幾個字。
  他是有教養,有風度的,即使在任何情況下,他不想失態,尤其在自己心愛的女孩子麵前。
  “進來吧!”慧心搖搖頭。“家裏隻有我一個人,爸爸和媽媽到教會查經班去!”
  斯年再吸一口氣,終於走進去!
  任何人都能看見他臉色不好,任何人都能知道他情緒激動,他憤怒,怎麽慧心還能這麽若無其事?她是對他太有把握?還是對自己太有信心?
  “喝什麽?”她望著他。
  “不,謝謝!”斯年坐下來。“我們——該談一談,是嗎?剛才的事令我很難堪!”
  “我很抱歉,是急事!”她坐在他對麵。
  “可以先通知我一聲,不必我急忙趕來,眼巴巴的等著,”他說。帶著負氣的、指責的口吻。“而且——你不以為這麽做費烈他們會笑話我?”
  “我不在意別人笑不笑話,因為這是我和你之間的事,”慧心淡淡地說。
  “我剛才不是道過歉了嗎?”
  “你能告訴我是什麽急事?急得可以不顧我們的約會,可以不理費烈的訂婚派對!”他說。
  她皺皺眉,思索著。
  “你一定要知道?”她問。
  “當然!我認為我有權知道。”他肯定的。
  蕙心笑了,笑得——很難懂。
  “真是那麽生氣?斯年?”她說:“你固執得超乎我想象之外!”
  “我是認真的,慧心!”他在盯著她。
  “好吧!我是去機場接人!”她拍拍手,輕描淡寫的。“是老總臨時打電話叫我去的!”
  “誰?接誰?”他呆怔一下。
  “朗尼!”她說。
  “誰是朗尼?人事經理也要替公司做這些接接送送的事嗎?”他不滿的。
  “是那個洋人重要?或是我?費烈?”
  “不要這樣,隻不過接一個人而已!”她說。
  “時候不對,”他憤憤不平。“費烈的派對,我們約好的時間都可以不顧,不理?”
  “我不能這樣對老總講,我是下屬。”她皺眉。
  “你可以不理會他,下班的時間屬於私人,他沒有權力仍叫你做事!”斯年拍拍沙發。
  “反正我已經去了,事情已經過去,不必再去爭論,好嗎?”她已沒有笑容。
  斯年定定地望著她,好久,好久。
  “朗尼是那個哈佛講師?”他敏感得驚人。“這是惟一的解釋!”
  她也呆怔一下,斯年的反應太快。
  “是,他是我在美國受訃D的講師,全公司隻有我一個人認識他,老總叫我去接,我能拒絕嗎?”她說話。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能理直氣壯。
  憑良心說,她對朗尼全無意思。
  “現在我明白了!”斯年再也不能冷靜,再也顧不了失不失態,他說:“為什麽我和費烈都不再重要!”
  “你……”
  “我——很失望,我想我看錯了你!”他站起來。“你有美好的外表,出眾的氣質,但內心——和大多數現實,惟利是圖的女人一樣,你不是我眼中的你!”
  慧心的臉發白,雙手輕輕發顫,卻不再出聲。這個時候,叫她說什麽?誤會已經造成了,由不得她後悔。
  剛才最失策的是她趕得太急,沒有給斯年一個電話,她以為斯年一定諒解,她以為——問心無愧就行了,斯年是與眾不同的男人,他——他是那樣愛她,他一定會諒解的,但——她實在忘了,男人畢竟是男人,再出色的也會嫉妒,而且有比普通人更強烈的自尊。
  她傷了斯年的自尊吧?
  “你為什麽不說話?問心有愧,是不是?”他是不顧一切了。
  “你和那個洋人早就約好香港見麵,是不是?利用他來達到進‘哈佛’的目的,沈慧心,你真厲害!”
  蕙心的心一直在痛,痛得幾乎支持不住,但她是倔強的,誤會就誤會,她閉緊了嘴,就是一言不發。
  她愛斯年,但絕不能接受一個誤解她的男人,她寧願痛苦,寧願接受一切後果,決不能委屈求全,她不是這樣的人!
  斯年應該知道,她不是現實的女孩,決不惟利是圖,他愛她,卻不了解她,這是怎樣的遺憾?
  他竟對她全無信心,以為她去接一接朗尼就是另有企圖,這——斯年也不能否認內心有鬼,是不是?
  她是有錯,錯在沒有通知他,接到老總電話時巳是那麽逼切,隻好先趕去機場,斯年——是自己人,是她惟一付出感情的男人,她以為——然而——多麽的可歎,感情不能以為!
  感情是實實在在的,不能有一粒沙,不能有一絲誤會,現在——他們完了吧!
  她了解自己,也了解斯年,兩個人都驕傲,兩個人都倔強,兩個人都有強烈的自尊,他們——完了!
  她望著他,臉色蒼白,眼光卻堅定,不了解也罷,她決不解釋,決不委曲求全,她做事憑良心,沒有理由委屈自己,完了——也罷!
  她望著他,隻是深深地望著他,堅定的眼光看不出一絲內心的痛苦——她太驕傲了!
  “我會成全你,我不是那種死皮賴臉的人,”斯年的身體微微發抖,他是氣炸了,但——他不了解她,他鑽進了牛角尖,這是遺憾。“沈慧心,我看錯了你!”
  她吸一口氣,慢慢走到門邊,打開大門,站在那兒等他出去。
  他該走了,是不是?
  但是他沒有走,這個驕傲的男孩子,他不甘心,第一次付出真感情,他不甘心這樣的下場。
  他愛她,卻不能諒解她這次的錯誤——更大的錯呢?鑽進牛角尖的人實在無法自拔,越是聰明的人越是出不來,這是遺憾,是遺憾。
  “你——為什麽要這麽捉弄我?”他盯著她,緊緊地盯著她,臉上——全無顏色。
  “你不能以為我愛你,你就對我有一切權力,沈蕙心,這次你錯了,我不可能永遠在這兒等你,忍耐你,你明白嗎?明白嗎?”
  她不是不語,所有道理她都明白,隻是誤會之下,說什麽也枉然。
  ‘你能告訴我嗎?你到底可曾愛過我?“他痛苦地問。眼中的火焰在燃燒,他會燒死自己。
  慧心輕輕一顫,這樣的問題——斯年,斯年,枉他們相交相愛一場。
  這樣的問題,這樣的問題!
  他逼視她:“你能告訴我嗎?你能嗎?”
  她再吸一口氣,慢慢抬起頭,神情一如他剛進來時的平靜,淡然——她是怎樣堅強的女孩子呢?她看他一眼,露出一抹好難懂的微笑。
  “你該回去了!”她說。
  “好——”他一怔,拳頭也捏緊了。“你可惡,你——你——沈慧心,你好!”
  她搖搖頭,再搖搖頭。
  “今天的事我抱歉,”她平靜地說。她真能做到,她把激動全逼在心中,她不要他看見。“說過抱歉,我——不在意你怎麽想我,真的!”
  “你——”他走到她麵前,眼中火焰直逼向她。“你以為這樣的事一聲抱歉就算了?”
  “我還能做什麽事呢?”她輕輕的笑。
  “你——你——”
  “斯年,我還是那句話,你是我認識的男人中最出色的,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你——仍是值得的!”她說。說得這麽含蓄,她是太理智了!
  “那個‘哈佛’洋人更值得!”他在說話,他在這個時侯根本巳沒有了理智。
  “兩件事,不能相提並論!”她搖搖頭。
  “當然,當然,”他冷笑。他又誤會了她的意恩。“我幫不了你進‘哈佛研究院’!”
  她搖頭,不再說話。
  朗尼並沒有說過幫她進哈佛研究院,這是實話,可是——不說也罷,斯年誤會巳深。
  如果她真能進“哈佛研究院”,這——也是斯年替她作的選擇,是不是?是他逼她走這惟一的道路!
  他真是不了解她,因為他在香港,所以她回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可是——斯年似乎替她選擇了另一條路,或者——這是天意吧?
  “沈慧心,我說最後一句話,你會後悔,你一定會後悔!”說完,昂然大步衝了出去。
  他沒有等電梯,從樓梯直奔而下。
  他走了。
  慧心知道,此去,他永遠不會再來此地,她真的知道。她了解斯年就像了解自己,他的驕傲,他的自尊絕對不容受到損傷,否則永不原諒!
  是天意吧?她從不迷信,然而這樣的事——隻能說是天意,不是嗎?
  她心痛,痛得再也難以支持。關上大門,她靠在門上久久不能移動,她——就這麽失去一生中惟一的一份感情,似乎——太不值得了!她知道自己,巳付出去的感情,收不回來,她是“惟一”的忠實門徒,這一輩子,她已再付不出第二份這樣的感情!
  她終於失去了斯年。
  她是怎麽失去他的呢?太大意?太驕傲?太強硬?或是斯年說的太現實?不,都不是,惟一的原因是——她太自信,她以為斯年無論發生了什麽事總是會在那兒的,愛情原本就是這樣!
  她是太自信了,她——終於失去了他!
  她覺得全身發軟,所有的力量都從地下遁去,她——再也支持不住的慢慢沿著大門滑到地上,蒼白著一張失神的臉,卻沒有流一滴眼淚I她終於失去了斯年!
  慧心依然上班,看不出絲毫異樣。
  陳家瑞卻顯得不安,好幾次想找機會和慧心講話,她都巧妙地避開了。
  和一個第三者有什麽好談的?而且她的痛苦不足為外人知道,她也不稀罕有人分擔,她把一切放在心裏I每天下午老總都放她假,要她陪朗尼去遊山玩水,這實在是件痛苦的差事,卻艾不能不做!
  朗尼對她的好感似乎與日俱增,可惜她對他毫無意思,真的,除非中國男人全都不要她,她絕不可能接受一個洋人。
  雖然,無可否認,朗尼是十分出色,哈佛的講師哦!誰能擔保不是另一個基辛格?甚至另一個肯尼迪?
  蕙心有個原則,堅持不夜遊,每晚八點,一定送朗尼回去。她是聰明的,和一個洋人夜遊,雖然是公事,傳出去也不好聽!
  她很懂得愛惜自己!
  那天才一回家,就接到文珠的電話。“蕙心,我們聊聊天,好嗎?我來接你!”
  她說。
  “太晚了吧?”她說。
  “我又不是男生,怕什麽呢?十分鍾到,你下來!”文珠不由分說掛上電話。
  慧心隻好再穿上衣服、鞋子,正好十分鍾,她落到樓下。
  文珠和家瑞,費烈和艾倫都在,獨缺斯年。
  “這麽多人,會不會超載?”她開玩笑。
  “加上斯年才會!”文珠說。
  她在前麵開車,但最多話的還是她。
  “去我家別墅,好不好?”她問。
  “開車的是你,你要帶我們去哪裏,我們反對也沒用,是嗎?”費烈說。
  “艾倫要管他,他已漸漸學得牙尖嘴利了。”文珠說。
  “我管不了他,你替我管嗎?”艾倫笑。
  家瑞坐在文珠旁邊,就是一個勁兒笑。
  “慧心,我們訂婚都不趕來,說,要怎麽罰?”艾倫說。
  “你們說吧!我照做!”蔥心說。
  “找天去‘珍寶’吃海鮮!”文珠又叫。
  “又貴又不飽,文珠專害人!”費烈叫。
  都是老朋友,車裏的氣氛很好。
  蕙心一直懷疑,怎麽他們都不提斯年呢?
  “那個老朗尼什麽時候走?”文珠問。
  “朗尼不老,三十多歲而已!”慧心淡淡的。“大概快走了吧?不怎麽清楚!”
  “他是為追你而來?”文珠半開玩笑。
  “我有這麽大的顆力?”慧心笑了。“他隻不過是我老師,現在盡地主之宜!”
  “你可知道斯年大吃其醋,氣慘了!”艾倫說。
  “他孩子氣!”慧心不置可否。
  她一直表現得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淡淡的。
  “蕙心,想辦法去找他出來,這幾天——他簡直變了另一個人似的!”文珠說。
  “我伯也沒有法子!”慧心說。
  “不要鬥氣,慧心,就算斯年態度不好,他對你緊張才會這樣!”費烈說。
  “不要擔心斯年,過一陣子他就沒事的!”慧心說。她不能忘記那天他罵她的情形。
  “這一次——伯不會這麽簡單,”一直沒出聲的家瑞說話了。“他要結束公司!”
  “什——麽?”慧心好意外。
  這是她絕對想不到的,斯年結束公司?他的生意做得那麽好,那麽大,結束多可惜?
  她開始感到事態嚴重。
  “他要到歐洲去,很長的時間不回來廠‘費烈歎一曰氣。”我們四個人口水都勸幹了,一點用也沒有!“”慧心,那天斯年衝去你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文珠是永遠好奇的。
  “我向他解釋,他痛罵我一頓,就是這樣!”蕙心平靜地說。心中卻隱隱作痛。
  斯年真的要走?為了那個不值得的朗尼?
  “那就是斯年不對咯!蕙心解釋了嘛!”艾倫說。
  “那是你不了解斯年,”費烈輕輕歎息。“他那個人——剛烈得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但是蕙心隻不過去接一個講師!”艾倫不服。
  “這是斯年認為大失麵子,而且他對慧心緊張過分,再加上那朗尼——的確對慧心有意,”費烈為難地說:“千裏迢迢的,又沒特別事,朗尼來做什麽?”
  “美國大學正放暑假!”慧心說。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朗尼對她有意?多糟的事,難怪斯年生氣。
  “總之心懷不軌啦!”文珠笑。“慧心,我看你別再陪那家夥,把斯年氣成那樣子,何必呢?”
  “這是公事,是我做人的原則!”慧心不悅。
  “女孩子要這麽多原則做什麽?總要結婚的,”文珠哇啦哇啦的說:“現在不抓個好男人,過幾年就遲了!”
  慧心淡淡的笑,不出聲。
  她不想為這事爭辯,反正她不會為任何人改變,而且——那晚斯年的確罵得太過分!
  “慧心,去找斯年出來,大家一起玩,如何?”艾倫說。
  慧心考慮一下。
  “如果你們認為我找他有用的話,我可以去。”她慢慢地說:“可是我相信——沒有用!”
  “沒有試過怎麽知道?”文珠叫。
  “我想——我了解斯年,”蕙心臉上微笑,心中歎息。“他是個不回頭的人!”
  “試試吧!你是沈慧心,不是別人!”文珠叫。
  “我可以試,”蕙心說:“等會兒打電話給他,你們可以看見結果!”
  “我看——也不必勉強慧心!”家瑞說:“斯年正在氣頭上,伯——衝撞蕙心!”
  “那晚罵得我狗血淋頭,何止衝撞?”慧心笑。
  “真是這麽嚴重?”艾倫小聲問。
  “或者我誇張了!”慧心不在意的說。
  車停在文珠家別墅的花園裏,不知道為什麽,這一 次來,大家心情都並不好。
  是缺少了斯年吧?
  家瑞和慧心走在一起,他們走在最前麵。
  “斯年——真要結束公司?”慧心問。
  “是真的!”家瑞皺眉。“他已著手遣散職員!”
  蕙心不語,她是關心和愛斯年的,隻是這話在目前 已說不出曰。
  想不到斯年是這麽剛烈的一個人,誤會一來,翻臉 無情,她——實在也不知道說什麽。
  她有錯,但斯年就沒有錯了嗎?有的事好像是天注定的,非弄得一拍兩散不可!
  “他——說過些什麽?我是指關於我的!”她再問。
  家瑞沉思一陣,他不是亂說話的人,他有分寸。
  “他說氣話,不理也罷!”他說。
  “家瑞,我希望知道,真的!”她認真的。
  “他說——到今天才真正認清你,他已賠了大半輩子進去廠‘他終於說。
  “大半輩子?”她輕輕笑起來。“我們認識才多久呢?”
  家瑞看她一眼,輕輕歎息。
  慧心是極度敏感之人,立刻注意到了。
  “怎麽?他還說了什麽?”她問。
  “沒有,他隻是——大罵女人!”家瑞也笑了。
  “看來我害了天下女人,真是無辜!”她說。
  文珠泊好車子,追上來。
  “你們說什麽?嗯?”她一手挽住家瑞。
  “斯年!”慧心大方得很。
  “怎麽樣?有沒有辦法把斯年留在香港?”文珠問得自然。“他一走,我們這夥眼看就散了!”
  “你為什麽不試試?”慧心問。
  “免了,斯年可能把我也罵一頓!”文珠說:“說實話,你們之間真是隻為了一個朗尼?”
  “是吧!”慧心不置可否聳聳肩。
  看人家雙雙對對的,她心中頗不是味兒,原本她是幾個男孩子的對象,現在不是走的走,或另有對象,看來這方麵她是注定了失敗!
  “家瑞,你可知道斯年去哪一國?”蕙心突然問。
  “比利時。”家瑞說。
  “為什麽比利時?這麽冷門?”文珠叫。“他在比利時有個情婦?”
  然後立刻知道說錯了,看慧心,傻傻的笑。
  “抱歉,我開玩笑的!”她說。
  “我還該生氣嗎?”蕙心說。
  費烈從後麵走上來,若有所恩的,說:“蕙心,若你表現得熱烈些,緊張些,斯年會不會回心轉意?”
  “有必要這樣做嗎?”蕙心冷冷的笑。“我說過,不為任何人改變自己的原則!”
  “你脾氣太倔強了!”艾倫說:“兩個人,有什麽原 不原則呢?你們的感情難道不重要?”
  “我是這樣一個人,”蔥心垂下頭。“我想——這方 麵我是失敗的!”
  “難道不能改變,遷就一下?”文珠問。
  “我不知道,我覺得——那會很痛苦,”蕙心吸一口 氣,抬起頭。“兩個人相處一輩子,總不能一輩子的改 變和遷就,那會十分痛苦。今天——我不知道該說什 麽,除了承認失敗之外,我——隻能做到問心無愧,心 安理得!”
  “你能嗎?”文珠悄聲問。
  能嗎?

  第十章
  斯年沉默地坐在沙發上,經過一串極度痛苦的日子後,他看來是平靜了。至少,外表是平靜了。
  手上握著一罐啤酒,握了很久,很久,卻是一口也沒有喝過,他那變得深沉的眼睛,也令人難以猜測,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麽?
  公司結束,職員遣散了,愛情也幻滅了——他忽然笑起來,他這匆匆的三十年,到底追求了些什麽?又得到了些什麽?現在——他真的感覺到一無所有,真的!
  也許在人們的眼光裏,他不算一無所有,至少他還有錢。香港這個社會,錢往往就代表了一切,很令人啼笑皆非。
  但斯年——這難得的出色男孩子,他追求精神領域的完美,他渴求愛情——他似乎得到過,一個各方麵都令他情不自禁的女孩——但是——但是——也竟栽了個大筋鬥,冷靜下來時,他發覺自己竟是赤貧,怎樣可想的境界?
  他愛過,恨過,他恨蕙心的蓄意欺騙——他是這麽想。人是可憐的,再聰明,再出色的人,鑽進死角,走進牛角尖就再也出不來。或者有人幸運的走出來,然而——人事全非了。
  他能忍受慧心不愛他,但不能忍受欺騙,這是天下最惡毒的手段!
  現在——他是萬念俱灰,一種冷靜之下的萬念俱灰,他對世界上的一切都失去追求的興趣!
  想到蕙心,他心中還是疼痛,這惟一得了他全部愛情的女孩子,竟——竟——他搖搖頭,放下啤酒。
  事到如今,還有幾天,就要離開香港了,他又發覺——他巳並不再恨慧心了。
  她有權選擇她所向往的,這是上帝賦予人類的意誌上的自由,她有權接受朗尼——他再搖搖頭,笑了,一種通透的,大徹大悟的笑容。
  慧心目前可能和他以前一樣,一心一意在追求一些東西,得不到手誓不甘心,甚至不惜犧牲另一些東西,但——到頭來當有一天她突然醒悟時,這就變成十分可笑了,世界上其實沒有任何事值得人們費盡心思的追求,人往往被眼見一些繁華的假象所迷惑,真的,就是這樣!
  慧心——哎,她總有一天會明白的,總有一天!
  人要活得真實,不能活在假象中,可惜大多數的人都不明白,假象或者迷人些,有吸引力些,日子久了,終究假象破滅,人也掉迸失望的深淵了!
  慧心要幾時才能明白這道理呢?
  前一星期,斯年也不明白,當他受挫,受傷的從慧心那兒出來時,當他在極度的痛苦中掙紮時,他才悟出了這個道理!
  真理的領悟,必須付出代價!
  他吸一口氣,使自己更平靜些。
  十幾年後,當慧心名成利就,爬上她認定的目標時,她可會為今日的事後悔?
  他感覺到並不了解她,真的,她今天這麽做,心中會平安?
  她說但求問心無愧——可能嗎?無愧?除非——除非她根本從來沒有愛過他!
  門鈴響起來,打斷了他的沉思。他去開門。
  站在外麵的是費烈和文珠,艾倫和家瑞都沒來。
  “晦!是你們!”他讓他們進來。
  文珠四下張望,很整齊,斯年也沒有酒味,沒有她想象中的一片淩亂。
  “坐,喝什麽?”斯年問。
  “啤酒吧!”文珠隨口說:“我們沒事,隻是來看看你,幾天不見了!”
  “我在忙!”斯年攤開雙手。“很多事要做!”
  “非走不可?”費烈說。
  斯年沒出聲,慢慢的走,拿了啤酒回來。
  “是,我巳經決定了!”他說。
  “什麽時候?”文珠凝望著他。
  三個從小在一起的好朋友,他這麽離開,他們心裏都難過。
  “還有幾天,”他淡淡的。“反正很快!”
  文珠看費烈一眼,他搖搖手,說:“為什麽選比利時?”他問。“此去——還回來嗎?”
  “沒有一定!”他搖搖頭。“沒有什麽原因選比利時,我隻想去一個遠的,陌生的環境!”
  “從頭來起?”文珠問。
  “不了,沒有這份雄心壯誌!”斯年苦笑。“也沒有這份衝勁了!”
  “其實——你根本不必離開香港!”費烈說。
  斯年搖頭,也不解釋。
  “是啊!你何必走呢?”文珠也說:“斯年,你這麽一走,我們的小圈子就散了!”
  “但是還有艾倫,還有家瑞!”斯年說。
  “還有慧心!”文珠突然說。
  斯年震動一下,沉默不出聲,他不願再提這名字吧?
  “斯年,我覺得你和慧心是誤會!”費烈說。
  斯年不語。
  “真的是誤會,慧心——昨天我們見過她,”文珠忍不住說:“情形不是你所想象的。”
  斯年還是不語,一副老僧人定狀。
  “斯年,不要固執,否則弄成一輩子的遺憾!”費烈耐心的勸解。
  “遺憾?”斯年笑了笑。“我沒有!”
  “但是——”
  “我現在心靈十分平靜。”斯年說:“三十年來,我第一次這麽平靜,無波無浪,無欲無求!”
  “你才三十歲,又不是老和尚。”文珠不以為然。
  “與年齡無關,我想通了!”斯年說。
  費烈歎一口氣,不再出聲。
  “你知不知道蕙心也在痛苦?”文珠不死心。
  “每個人都有痛苦的時候,可是不論怎樣的痛苦都會過去!”斯年說。
  “我從來不知道,你比牛還固執!”文珠生氣了。
  斯年淡淡的笑,也不生氣。
  他甚至不問昨天他們和慧心見麵的情形,他真是——完全死心了?
  費烈看看文珠,他知道今天來找斯年的目的,無論如何,他們要盡最後一分力量。
  “家瑞說,那個朗尼就要走了!”他說。
  斯年無動於衷,似乎根本不知誰是朗尼。
  “我希望在比利時安定下來後,你們可以看看我!”他扯了好遠的題目。
  “斯年,我們說慧心,你聽見沒有,”文珠氣壞了。“慧心和朗尼根本沒有事,你為什麽不肯相信?”
  斯年心中一痛,表麵上卻還是很淡然。
  “將來——我也同樣歡迎她去比利時玩!”他說。
  “傅斯年,你想活活氣死我?”文珠叫起來。
  “你為什麽要生氣呢?”斯年說:“難道我無權選一種我希望的、喜歡的生活?”
  “那是什麽?離鄉別井去飄泊?”文珠尖銳的。
  “不是飄泊,是安定!”斯年說:“香港不是我的家,我這三十年來也從來不曾真正安定過,以後——相信我可以做到!”
  “莫名其妙的話!”文珠搖頭。“去了歐洲,你仍然做生意?”
  “若要做生意,我何必結束公司?”他說。
  “那時——”文珠皺眉。
  “我也許教書!”斯年立刻說:“我那張哈佛的文憑總有點價值的!”
  費烈輕輕歎一口氣。
  “我們再說什麽也沒有用,是嗎?你去意已決!”他說:“但是——再考慮一次,這麽走是不值得的,根本沒有什麽事,一個小誤會——”
  “連小誤會也沒有!”
  斯年笑了。“我也不再生氣,我知道朗尼和她沒有事,隻是——走是一定要走的!”
  “那我們就不懂了,你這麽做是什麽意思?跟自己過不去,懲罰蕙心?”文珠叫。
  “錯了,我隻是選擇一種我自己喜歡的生活!”斯年 淡淡地說。
  “真氣死我,真氣死我,說來說去就是這些,你心中再無我們這些朋友?”
  文珠也眼紅了。
  “你們永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斯年說:“你們來——我非常感謝,隻是——離開的事不能改變!”
  “慧心還是不是你的朋友?”文珠問。到底是女孩子,她還是幫慧心的。
  “當然是!”斯年說:“以後我歡迎她去比利時玩,我不是說過了嗎?”
  “你還愛她嗎?”文珠咄咄迫人。
  斯年皺皺眉,恩索半晌。
  “愛——隻是一種感覺,不是種行動!”他說。
  “什麽話?什麽話?”文珠嚷。
  “感覺,本是可以存在心中,是不必表現在外麵的,對不對?”斯年悠然說。
  費烈皺眉,他知道,他和文珠都不可能再幫忙,斯年的心意是決不可能再改變。
  “你有權選擇你的生活,隻是——希望你以後真正快樂,不要後悔!”他正色說。
  “決不會後悔!”斯年眼中射出奇異光芒。“以後的日子肯定比現在有意義得多,相信我!”
  “但是——你沒為慧心想過嗎?”文珠歎口氣。
  “她早為自己想過了,何必我替她想?”斯年說。
  是——這樣的嗎?
  送走朗尼,慧心大大地舒一D氣,也重新投人繁忙的工作。
  朗尼在香港逗留了十天,她覺得自己被綁住了十天,不能好好工作,不能好好休息,甚至不能去找朋友!
  但是——朗尼在機場說那番話可是——真的?他說:“暑假過後你來美國,學校的事已有百分之九十把握!”
  學校——哈佛商業管理?
  這當然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她高興了好一陣,朗尼是哈佛有來頭的講師,他說百分之九十,想來已是絕無問題的了,是吧!
  回到家裏——高興的情緒就消散了,以哈佛的學位,來換斯年——值不值得?
  天地良心,當初她的確不知道朗尼真肯幫這大忙,也絕對沒想到朗尼居然對她有意,這——事到如今也解釋不清了,斯年會諒解她嗎?
  家中又剩下她一個人,父母都去教會查經班,這也是一種很好的精神寄托,她也是基督徒,但她已經安不下心去教會,她——唉!到底在做什麽呢?
  斯年——走了嗎?他真是走得這麽決絕?連個電話也不打給她?他是恨透了她吧?
  想到斯年,她的心就抽搐著疼痛,完全不受控製的,斯年——唉!是他們無緣吧!
  小茶幾上有母親留的小紙條,寫著“費烈來電話,晚上他會在家,等你回電!”
  費烈——這個時候是沒有人可以幫忙的了!
  她打電話給費烈,禮貌總要顧的,人家等回電話 呢!大概又是什麽喝酒、聊聊天之類。
  “費烈,我是慧心!”她故作開朗的。
  “回來了?是在公司開?”他說。
  “不,去機場送朗尼回美國!”她大方的,事巳至此,還有什麽說不得呢?
  “哦!他走了,”費烈永遠溫文有禮。“慧心,明天早上有沒有空?”
  “你知道我是要上班的,”她笑了。“我不同於你們做老板,做太子爺的!”
  “不——不是這意思,”費烈尷尬的。“蕙心,明天早晨十點斯年去歐洲!”
  “哦——”蕙心呆怔一下,心中一下子像塞滿了亂線,什麽話也說不出。
  “無論如何,我們一起去送他,好不好?”費烈非常誠心誠意的。
  “我是沒問題,”她停一停。“斯年怕——不願意見我!”
  電話中有一陣子的沉默,然後是歎息。
  ‘你難道不知道斯年為誰離開?“他說。
  “他恨我,我知道!”她冷靜的。
  “為什麽會恨?”費烈很困難地說:“蕙心,我和斯年從小一起長大,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愛過!”
  愛——然後是恨,像定理,像公式一樣!這樣的人生豈非太刻板?
  “那麽可以說我傷了他!”她說。
  “慧心,不要這麽驕傲!”他又歎息。“我知道你心中也難過,何必——這樣呢?”
  “那麽——我去!”慧心自嘲地笑了。“我去——又有什麽幫助?”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去——會比較好些!”費烈說:“艾倫也這麽想!”
  “我去就是!”她再說:“如果他再罵我一頓能舒服些,我也無所謂!”
  “不會,我擔保不會!”費烈說:“慧心,明天早上我八點半來接你!”
  “我可以自己去!”她搖頭。“反正這兩天我和機場有緣。我自己去也方便!”
  “我接你!”他堅持。
  “怕我臨陣脫逃?”她笑。“答應你去就一定去!”
  “不是——”費烈拙於言辭。“文珠和家瑞也去!”
  她不出聲,人家都雙雙對對,但,她——“斯年——可打算再回來?”她吸一口氣。
  “他不跟我們說這件事,他——這些天的改變很 大!”費烈又歎息。
  “他的父母——沒說什麽嗎?”她問。
  ‘嘶年是成年人!“費烈說:”他去什麽地方都不擔 心,但——怎麽選比利時!“”冷門地方沒有熟人,這對他可能比較好!“她說。
  “也許!”停一停,他又說:“也許。”
  “好!那我們明天見,我八點半在樓下等你!”她吸一口氣,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明天見!”他預備掛上電話。
  “等一等——你知道斯年——現在在哪裏?”她叫。
  “不知道!”他呆怔一下。“肯定不在家!”
  “明天見!”慧心放下電話。
  斯年肯定不在家,明天一早要走,他還有什麽地方可去?他父母那兒?
  慧心搖頭苦笑,她不真正灑脫,事到如今還牽掛著,還念念不忘他,又有什麽用呢?難道——她真還想見他一麵?
  斯年說得對,他不會永遠在那兒等她,容忍她,愛她,一切都有個限度,她——哎!她憑什麽那樣有把握呢?她是有悔意,隻是——她驕傲,她自尊心強,這悔意說什麽也說不出口!
  當然,比利時不是天邊,她可以去,他可以回來,隻是——她不會去,他也不會回來,他們這種人,命中注定要一輩子痛苦的吧?
  若是——若是她去向斯年道歉——是了!
  若是她暫時放棄驕傲、自尊去向斯年道歉,向他認錯,求他原諒,他——可能會留下嗎?
  這念頭隻在心中一轉就消失了,她這樣的人——寧死也不會道歉,她——唉!
  四周靜極,令人益發不安。她去開了電視,讓那些亂七八糟的聲浪充滿室內,這個時候,電話又響了。
  她拿起電話,心中卻一陣猛跳,莫名其妙的就緊張起來,她——以為會是誰?
  “沈慧心!”她說。
  電話中一陣奇異的沉默,好半天。
  “是我,傅斯年。”
  是他,斯年,哦!斯年,他終於又打電話來。
  “啊——你,”她強抑心中激動,強抑湧上來的淚水,她那該死的自尊心,該死的驕傲,她把聲音裝得那般若無其事,“好嗎?斯年!”
  “好!”他的聲音平靜沉著,的確像是換了一個人。“我現在很好!”
  “我知道明天一早你去歐洲,”她說。突然接到他電話,毫無防備之下不知該說什麽。“去比利時!”
  “是!所以打電話向你辭行!”他說。
  “我——會去機場送你!”她的心好亂,好亂。
  斯年的聲音都令她不能自持,不能平靜,她原來愛他那麽深,她——後悔得太遲了吧?
  “不用客氣,我們巳經通過電話!”他淡淡的。
  “費烈他們會來接我一起去I”她說。
  斯年——不歡迎她去機場?不願再見她?
  “隨便你,我是伯耽誤你上班的時間!”他心平氣和的,絕對不是諷刺。
  “我——會請假!”她心一陣刺痛,上班!
  電話裏又是一陣沉默,肯定的,他並沒有收線。
  “斯年——”她忍不住問。“為什麽選比利時?”
  “沒有原因,那是陌生的地方,”他緩緩說:“反正以後我有時間,我會慢慢研究每一個地方的鳳土人情!”
  “你的意恩是比利時是第一站?”她再問。
  “也許,”他不著邊際的。“我對未來沒有計劃,任命運安徘!”
  “斯年——”她的心痛得不可收拾。“我若說對不起——可有幫助?”
  “幫助什麽?”他問。
  她啞然。她道歉也留不住他,她知道!斯年巳經不是以前那個愛得狂烈的男人了!
  “不——我道歉,我心裏舒服些!”她吸一曰氣。
  斯年輕輕笑起來。
  “蕙心,你的最大毛病就是為自己打算太多,自我太強,”他慢慢說:“你不太重視別人!”
  “我——承認不對!”她再吸一口氣。
  隔著電話認錯,似乎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見不到麵,她不會尷尬。
  “或許你不是錯,隻是你的強烈自我提醒了我,勉強在一起,我們不會快樂。”
  他透徹地說。
  “我想——你對!”她的聲音低沉下去。
  “朗尼好嗎?”他突然說。
  “他走了!”她精神一振,是不是她解釋的機會?“其實——他好不好與我沒有關係!”
  “我知道,你民族意識強,”他是在哭嗎?“除非所有中國男人都不要你,你不會考慮他!”
  “你倒——了解我!”她心裏難過。
  斯年的離開不是為朗尼,真是覺得他們不適合?怎樣的不適合呢?連愛情也不能彌補?
  “你可知道我在哪裏?”他又轉了話題。
  “你父母家裏?陪著你的是妹妹小洛琳?”她故作輕鬆。
  “不,在你樓下的管理處!”他淡然說:“‘本來預備上來看看你,後來想——還是電話中聊聊的好。你別下來,我——這就要走了!”
  ‘嘶年——“她再也忍不住撲鼻酸意。
  ‘朋天——你也不一定要去送我,真的。再見,蕙心!我會記住你這個朋友!
  “他放下電話。
  蕙心的眼淚沿著腮邊流下來,無聲的流著。她還能說什麽?
  斯年在機場航空公事櫃台處辦手續,文珠、家瑞陪青他,在忙亂的人群中,他們都沉默。
  平日十分講究衣著的斯年,隻穿了一套老老實實的西裝,行李也不很多,但神情平靜。
  文珠偷偷的在看表,怎麽費烈還沒來?當然,她知道費烈去接蕙心。
  登機手續終於辦好了,還不見費烈他們影子。
  “我們去餐廳坐一坐,”文珠說。一邊又在張望。“費烈他們一定遇到塞車!”
  斯年淡淡地點頭:“其實昨天已通過電話了,費烈根本不必來!”
  “怎能不來?你這麽一走,誰知道幾時才能再見到你?”文珠說。眼圈兒立刻紅了。
  斯年凝視著她心中頗感動,這個從小在一起玩的女孩子,可惜的是他沒愛上她。
  “你不能去看我嗎?”斯年微笑。“你不是想到處飛嗎?下次我希望家瑞能陪你去!”
  “當然會,我們預備訂婚了!”文珠口快。“你這家夥,連我訂婚也不等!”
  “啊——真的?太好了,恭喜你們,”斯年意外的。“你們該早講,我可以遲些走!”
  “現在不走還來得及啊!”文珠立刻說。
  “現在不行了,”斯年搖搖頭。“我已經和那邊說好了時間,他們等著我的!”
  “誰?誰等你?”家瑞問。
  “一些——朋友!”斯年搖搖頭,不願深談。
  坐在機場餐廳,文珠還是心神不屬的東張西望,費烈這個人做事一向穩重,沒有理由這麽遲都不來。
  擴音機在召集入閘,這才見費烈和艾倫匆匆趕來。
  隻是費烈和艾倫。
  “斯年——”費烈衝上前,握住老朋友的手。“真抱歉,我們太遲了!”
  “是——交通阻塞!”艾倫看文珠一眼,搖搖頭。
  文珠是直肚,她是忍不住心中懷疑的。
  “慧心呢?不是說好你們去接她嗎?”她立刻問。
  提起蕙心,斯年臉上還是有一抹難掩的惆悵。
  “她——她不舒服,不來了!”費烈迅速看斯年一眼,很困難地說。
  “不舒服?什麽天大的病呢?”文珠大聲說,十分的不滿。“她不來——這——這——”
  “我說過,你們其實都不必來,”斯年極快的已恢複平靜。“說不定很快又見麵了呢?”
  “你很快會回來?”艾倫問。
  “哎——也許,”斯年說:“世事很難說,是不是?”
  “不要用這種空泛的話來敷衍我們,斯年!”文珠說:“慧心不來——我也意外,她該不是這種人!”
  斯年沉默一下,然後說:“昨夜——”
  “我和她通過電話,在費烈的電話之後!”
  “哦——你讓她不來的?”文珠睜大眼睛。
  “也沒有,”他搖頭。“或者——她認為不來比較好!”
  “什麽比較好?她這人——就是喜歡把一切放在心 裏,結果弄得大家都不舒服,真是!”文珠埋怨。
  “不是很好嗎?”斯年微笑。
  “好!我不理這件事了,”文珠不悅。“你們倆都是 怪人,你們喜歡怎樣就怎樣好了!”
  “文珠!”家瑞溫和的製止她。
  文珠看家瑞一眼,居然十分服帖的就不出聲了。
  “還是家瑞有辦法!”斯年笑了。“這麽多年來,我 第一次看到文珠這麽乖,這麽聽話!”
  文珠有點臉紅,卻是不辯駁。
  “昨夜——你對蕙心說了什麽?”費烈忽然問。
  “沒有什麽,真的沒有什麽,”斯年說:“隻是辭行,無論如何——曾是朋友!”
  費烈搖頭,輕歎一聲。
  “怎麽?”斯年微微皺眉。“她——怎麽說?”
  “沒有,隻是——我覺得她情緒低落,和平日很不一樣!”費烈說。
  斯年喝一口茶,不語。
  “怎麽不一樣法?”文珠是好奇。
  “好像——很疲倦,又好像哭過,聲音好怪!”費烈又歎息。“我也說不清楚,反正——聽了心裏不舒服!”
  “哭過?蕙心豈是會哭之人?”文珠叫起采。
  斯年也變臉,但——很快的被掩飾了。
  他想起惠心曾真情流露的從美國打電話給他,對他說他離開紐約她覺得孤單。
  又想起慧心說若是她結婚,對象一定是他——這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但卻是真真實實的發生過。
  真真實實的。
  “你們——可見到她人嗎?”家瑞問。
  “沒有,在我們出門之前她打電話來,說她不舒服,很抱歉不能去機場了!”
  艾倫說。
  “還說了什麽?”文珠追問。
  費烈看看斯年,然後歎息。
  “她說——事情弄成這樣,她很難過,”費烈慢慢說:“她說她了解斯年,既然不能改變事實,她來機場,也不過平添大家心理負擔!”
  “什麽話?什麽話?來送斯年是人情味。”文珠叫。
  “文珠,你以為——慧心的心裏不難過?”艾倫輕聲說:“她那聲音——真令人想哭!”
  斯年的頭低下去,他的臉色巳經變得很難看,過了一陣,他才慢慢抬起來,卻巳不再平靜,淡漠了。
  “我想——時間差不多了,我該入閘!”他說。
  “斯年——”文珠一把抓他的手。“不要走,好不好,你和蕙心可以從頭來過,真的!”
  她說得天真,但真實人生卻不是也不可能這樣!
  斯年好感動,卻慢慢搖頭。
  “文珠,我很感激你們,但是——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我心中不能當它全沒發生過,我不能騙自己,”他說:“與其以後大家難受,不如——我走!”
  “有什麽可難過的呢?我完全不明白,”文珠急切的。“如果你們做錯了事,互相原諒不就成了嗎?”
  “不是諒解的問題,我和蕙心的個性都不容許這樣做,”斯年還是搖頭。
  “或者——以後你會明白!”
  “我永遠不明白!”文珠沉下臉。“你說,你現在到底還愛不愛她?”
  “文珠——”家瑞製止她。
  事巳至今,還有什麽可講的?能挽回嗎?
  “不,我一定要他說!”文珠固執的。
  “我該說——我從沒有愛過另一女孩子像愛她一樣,但是——我想我們並不適合!”斯年說。
  “沒有道理!”文珠脹紅了臉。“分明是你小氣,一點小事就誤會,就——”
  擴音機又在召集人閘,斯年霍然站立。
  “我走了,各位——保重!”斯年說。
  他轉身大步而去。
  “斯年——”文珠站起來。
  家瑞、艾倫、費烈都站起來,但——斯年已走出餐廳,大步決然地走入閘口。
  “斯年——”文珠第一個追出去。
  她哭著追出去,她怎能讓斯年這樣子就離開?
  然而,斯年卻是絕不回頭,不再給予任何人,也不再給自己機會的衝人閘口。
  “斯年——”文珠哭得一塌糊塗。
  家瑞、艾倫、費烈都趕過來,有什麽用呢?斯年巳經入了閘,隔著一道木板牆,好像在兩個世界。
  “他怎麽就成這樣呢?”文珠抹幹眼淚。“以前——他根本不是這樣的人!”
  “或者隻是短暫的,過一陣他就會複原,說不定又回到我們中間!”費烈說。
  “走得這麽絕,他不可能回來!”文珠說。
  艾倫搖搖頭,歎一口氣。
  “斯年也太激動了,蕙心做錯了什麽事?”她說。
  “他的感受我們不會明白,”費烈永遠是說好話的。
  “他愛得深,受的打擊自然也大!”
  “我可看不出什麽打擊,那個朗尼明明不是,慧心又沒有變心,他小心眼)
  [!“文珠生氣的。
  “斯年是小心眼兒的人嗎?”費烈搖頭。“他太追求完美,然而世界上哪有完美的人或事呢?”
  “他自己受苦,受折磨,還要連累慧心,”文珠說:“我和蕙心同學四年,我了解她,她是愛斯年的!”
  “隻是愛沒有用,他們都不會維護這份感情,”艾倫歎息說。“這個世界太多悲劇了!”
  “你和費烈不是喜劇嗎?”文珠笑了。
  “你和家瑞呢?”艾倫也不示弱。
  “我們的喜劇正在構思結局!”文珠終於大笑。
  四個人一起往機場外走,剛到停車場之時,看見一個熟悉的女孩子坐在的土上正離開機場。
  “是——慧心!”文珠眼尖,第一個叫。
  “是慧心,我都看見了!”家瑞也說。
  “蕙心——”費烈歎息。“我覺得——以前我們都誤解了她,她是口硬心軟的人廠‘”誰說不是?“文珠搖頭。”可惜斯年已經離開了!“”不必為他們難過,或者他們沒有緣分吧!“家瑞說。”感情的事又豈能勉強?“
  “也不一定沒有緣分,”費烈若有所思。“斯年回來時——也許心軟了呢?”
  “但願如此!”文珠作了一個禱告狀。
  然而世界上的事,誰又能預料?

  第十一章
  斯年的離開香港隻是小圈子裏的一個小漣碉,事情過了就算小圈子裏麵的幾個人如文珠、費烈他們也隻偶爾提起感歎一陣。每一個都照常工作照常生活,似乎沒有人因他的離開而改變。
  人,畢竟是人,大多數是以自我為中心,除非自己親身體驗,誰還真能刻骨銘心?
  尤其是現代的香港,值得追求的事或東西那麽多,愛情帶著現實的色彩,男女間的離離合合,誰也似乎沒真放在心上。
  蕙心這樣事業心重的女孩子,這樣追求理想的女強人,她——會為這次斯年的離開受到打擊嗎?沒有人能知道,表麵上她是那麽冷靜,理智,一如往昔,除了那次在機場送斯年時對她的驚鴻一瞥能探到她一絲柔軟的內心外,沒有人再能知道她的感受!
  特別是目前,她刻意封閉了內心的一切,不讓任何人有機會了解。
  她的工作甚得公司滿意,老總也對她另眼相看,似 乎——她的前途光明已可預見。
  她是非常獨立的女性,中午總是獨自去午餐,不和公司裏的任何人連群結黨。
  這一點很不容易,女孩子都喜歡找個伴,尤其是午 餐,一個人多悶呢?
  但是慧心我行我素,還似乎很享受這種孤獨。
  中午,她正要出去午餐,碰到文珠來找家瑞。
  “一起午餐,”文珠不由分說的抓住她。“怎麽我每 次來都碰不到你?”
  “誰知道?”慧心淡淡的笑。
  對於老同學,特別是曾經十分接近的文珠,她是不 會拒人於千裏之外的。
  家瑞出來,他們一起去文華酒店。
  又是“文華”,蕙心表現上雖平靜如恒,心中卻掀 起隻有她自己明白的波濤。
  曾經有一段時間,文華和斯年是分不開的。斯年 — —唉!斯年!
  “吃什麽?今天家瑞請客!”文珠是開朗愉快的。感 情穩定了的女孩子,自有一種特殊的愉快幸福神色。
  “我要湯和雜菜沙拉!”蕙心微笑。“不想在中午吃 太多,下午沒精神工作!”
  “‘那怎麽行?雜菜沙拉怎能飽?難怪你越來越瘦!” 文珠是大炮脾氣。
  “你不以為我在追求時髦?”慧心笑。
  “要靚不要命!”文珠咕嗜著。
  吩咐了食物,家瑞搓搓手,看慧心一眼。
  “‘我聽到一個消息,不知真或假!”他說。
  “哦!有關於我的?”慧心不在意的淡然。
  事實上,她心中再也沒有特別在意的事,即使升任 老總,也不過是一份工作。
  “‘是——或者隻是謠傳!”家瑞是老實人。
  “你才進公司多久呢?怎麽關於你的謠傳特別多?”文珠皺著眉說。
  “誰知道?或者——因為我是女性,年紀又不大,很多人是不以為然的!”
  蕙心說。
  “莫名其妙,落後的思想,居然還敢歧視女性!”文珠拍拍桌子。“家瑞,快說,什麽消息?”
  家瑞又看慧心一眼,這才慢慢說:“說慧心要調去紐約總公司!”
  “‘真的!”文珠睜大眼睛。
  慧心笑一笑,她完全不意外。若真是這樣,朗尼在總公司的影響力倒是不小。
  “‘聽誰說的?老總?”她問。
  “若是老總的,就不算謠傳了!”家瑞說:“我是聽那班秘書在吱吱喳喳的!”
  “我沒聽說過!”蕙心搖搖頭。
  “若是真的,慧心,你會去嗎?”文珠問。
  在文珠心中的想法是,蕙心換個環坑也是好的,香港——畢竟有一段傷心史。
  “沒想過!”蕙心淡淡的,“我不喜歡紐約,但——工作而已,若不想失去這工作,隻有去!?
  “怎麽講得這樣無可奈何?根本不像你!”文珠盯著她。蕙心的改變和斯年的改變都為同一原因吧!。
  “該怎麽講?去或不去,斬釘截鐵的?”慧心笑了。“我巳沒有那份衝勁,狠勁了!”-_“我的天,你七老八十嗎?你工作還不到一年,口吻像個老太婆!”
  文珠笑。
  “人不老,但心老了!”蕙心開玩笑_家瑞移動一下杯子。似乎還有話要說。
  “喂!家瑞,還想說什麽,就一古腦兒說出來吧,我害伯吞吞吐吐的。”文殊說。
  家瑞有點臉紅;卻是說了。-——“我聽說——你原本打算去美國念書,總公司調你過去,是希望留住一個人才,等你學成之後再為公司效力。”他慢慢說。
  “比我自己還清楚,那些女孩子。”慧心笑了。“有那麽好的事?總公司欠了我的?等我學成之後,是不是回來接老總的位置?”“她們是這樣說的。”家瑞不安的。
  慧心也是年輕的女孩子,年齡和那些秘書也相同。但她就是不同,她有一種氣勢,一份威嚴,似乎天生該做高人一等的波士。
  “天方夜譚。”慧心聳聳肩。“吃午餐吧!如果我們不想回去遲到的話!”
  有一陣子沉默,大家都低下頭吃東西。
  忽然,文珠抬起頭,大驚小怪的“啊”了一聲。
  “慧心,差點忘了告訴你,斯年有張朋信片寄來!”她在皮包裏翻,翻了半天也找不到。“居然沒出來,不過也沒說什麽!”
  “已經到了——比利時?”蕙心吸一口氣,問。
  乍聽斯年的名字,她的五髒六腑卻扭曲邊來,——她還必須保持外表的冷靜,她驕傲。
  她還是驕傲過。
  “是!他隻說一切都好,比想象中的順利,就是這樣!”文珠是沒心沒肺的。
  “比想象中的順利?難道——他去那邊辦什麽的?”家瑞忍不住問。
  文珠呆怔一下,蕙心卻皺起眉頭。
  “不知道啊!”文珠攤開雙手。“他沒有問候任何人因為他說每個人都有一張問侯明信片!” 每個人都有一張?包括她——蕙心?她低下頭,又開始吃她的雜菜沙拉。
  “明信片上可有地址?”家瑞問。
  “有,當然有!”文珠說。“他住在酒店,名信片上就是酒店的照片,很古老,很舊的一家!
  “哦!他住很古老,很舊的酒店?”家瑞問。心中奇怪,斯年以往一切都講究第一流的。
  “你不知道,這是文化啊。”文珠哈哈大笑。“到歐洲就是接近古老文化,舊而古老的灑店。難過不是文化!”
  “好——頑皮!”家瑞脹紅了臉,搖頭說。
  這一聲頑皮包含了愛,包含了寵,也包含了許多種的複雜感情,對慧心來說——似曾相識,一刹那間,她呆住了,這——似曾相識的語氣、口吻、感情——她的眼淚再也不受控製的流下來,這是大庭廣眾,這是高尚場合,但是她沒有辦法。
  她的眼淚又急又快又多,她隻能低著頭,任淚水滴落台麵,滴落手背,滴落衫裙,她——真是完全控製不了。
  “蕙心,蕙心——”文珠和家瑞都嚇壞了,怎麽回事?她哭得這麽突然。
  “慧心——不要這樣,你——怎麽回事?我可是說錯了話?”
  慧心隻是無聲的哭泣,無聲的流淚,大概是要把身體裏所有的眼淚在這一刻流完。
  好久,好久,文珠和家瑞隻能手足無措地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麽幫忙。然後,她自動停下來,用紙巾抹幹眼淚,慢慢抬起頭來。
  她是從來不化妝的,所以淚水並沒有使她變大花臉,反而——經過了淚水的衝洗,洗去了她的冷靜,她的淡漠,她的驕傲,她看來——柔多了,平易近人多了!
  “對不起,剛才失態,”她搖搖頭。“現在我舒服多了,心中再無死結,以後——可以真正從頭來過I”
  從頭來過?能嗎?
  下班回家,蕙心覺得好累,好疲乏,工作並不忙,她才二十三歲,累和疲乏的是精神,是心理,是感情。
  母親在廚房預備晚穀,父親還沒回來,她沉默地回到臥室,一句話也不想說。
  生命是空虛的,生活也沒有意義,日子過得一片空白,難道——她就這麽過一輩子?
  扔下皮包,看見書台上的兩封信。
  隨手拿起來,厚厚的一封來自美國,她的心跳加速,信封上清清楚楚印著“哈佛大學”,哦——哈佛大學,是朗尼給她的人學許可嗎?
  迫不及待的撕開信封,抽出厚厚的一疊信紙,她的呼吸也急促起來——不但是人學許可,而且有一點點的助學金,雖然不多,但——難能可貴,她深深明白。
  哈佛能給她這點錢全是朗尼的幫助,否則——這種眼高於頂的貴族學校,怎麽可能?
  她轉身往客廳走,走了一步就停下來,心中的興奮也在一刹那間凝固,她又——興味索然了。
  念了“哈佛”又怎樣?她還是她,不會變成另一個人,她依然做一份工作——有什麽值得興奮的呢?
  是啊,有什麽值得興奮的?
  她深深吸一口氣,無法抹去心中受挫折的感覺,斯年的毅然離開是她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是她這一輩子最大的失敗。
  是的,是失敗,雖然她才二十三歲,她肯定的知道,這一輩子——無論如何不會有比斯年離開更大,更嚴重的失敗,她肯定的知道!
  她看見另一封剛才來的信。字跡來自比利時,來自一個叫“布魯加斯”的地方,啊——比利時!
  她無法控製自己的雙手發顫,視線模糊,淚水不自覺的沿著腮邊流下來。
  比利時——斯年——好半天,她才能勉強平靜下來,在淚 糊中拆開信封。
  斯年用中文寫的信,原來他的中文寫得這麽好,絕不比他的英文差,而且字跡瀟灑,一如其人。才見“慧心”兩個字,她的心髒已痛得扭成一團。她必須深深的,深深的吸幾口氣,才能繼續看下去。
  斯年是這麽寫的:蕙心:我已來到我希望的地方,一切都比想象中順利,也許這一次,我走對了路吧?
  那天機場沒有見到你,相信是你的個性,堅強、獨立與冷靜、理智,都不是一般女孩子能比得上的。你不來,這是我意料中的。
  當然,看不見你,我不能否認心中仍是遺憾。因為即使窮我一生之力,我無法抹去你在我心裏留下的印痕。
  我不像你,我不夠堅強、理智、我總是感情用事,以致——有今天的結局。
  到今天,我閉上眼時,依然隻看見你那種獨特的,沈漠又不經意的微笑。
  這裏是個十分美麗、允許我住的地方。在那古老而美麗的屋子裏,我希望自己定下來,心靈和靈魂的安定,以住三十年恨、憂、喜,但願埋葬在心靈深處。
  也許有一天我們能再見,那時——相信你我都擁有了完全不同於今日的世界,我由衷的祝福你,希望你能得到你所向往的一切。
  斯年看完這短短的信,慧心的心靈激蕩久久不能平複,斯年——原來斯年真是完全不了解她一一也許不該說斯年不了解,而是她外表的殼太硬、太厚,以致沒有人能真正探到她內心。
  她是堅強、獨立、冷靜、理智嗎?他——唉!能怪誰呢?這是她努力替自己製造的形象啊!然而內心——內心她和斯年又有什麽不同呢!
  斯年說閉上眼睛看見的依然是她的微笑,她呢?她呢?斯年那失意又憤怒的神情,不是分分秒秒侵抽著她的心靈?睡夢中——她也哭泣回來。
  隻是——這一切都沒有用了,斯年已離開,她的侮意也隻能永遠留在心中。
  仔細地收好斯年的信,珍惜地放在枕頭底下——人就是這樣的,斯年在身邊時她隻那樣冷待他,現在他的一封信,卻是至寶——她真是荒謬可笑。
  文珠中午說她收到的一張明信片,而慧心是信——這其中依然有著距離,是不是?
  她收到的是信——她的心又扭曲著疼痛起來。
  房門輕響,母親探進頭來。
  “回來了,蕙心,我連門聲都沒聽到!”母親說。
  “你在廚房!”蕙心笑得勉強。
  “看到信了吧?哈佛大學為什麽給你信?”母親問,對女兒的一切,母親並不知情。
  “他們接受我念碩士的申請!”她淡淡的。
  “哦——你要去念碩士?”母親的意外。“你一直沒提起——你不是工作得好好的!”
  “也不是我申請的,上次赴美受訓,那個講師幫的忙,而且有這麽好的機會,沒理由放棄!”她說。
  “工作呢?”母親問。
  “我可能被調去美國總公司,擔當一點閑差,一邊工作一邊念書!”慧心故作開朗。“那講師在我們公司很有影響力,是高級顧問,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母親怔怔的思索一陣,天下哪有這麽好的事?
  “講師——為什麽對你這麽好?”母親問。
  “可能認為我是可造之材吧?”慧心隨曰說。
  母親搖搖頭,忽視靈光一閃。
  “前些日子來香港玩的那個洋人——可是他?”母親 問。
  “是他,叫朗尼!”慧心不想隱瞞。
  母親想一想,似乎——明白了。
  “慧心,斯年的突然離開,你的悶悶不樂,可是有 些連帶關係?”母親絕對不笨。
  “有——什麽關係呢?”蕙心皺著眉。
  “斯年那孩子不會無緣無故的走,”母親搖頭。“蕙心,你到底是怎麽打算?”
  慧主沉默了,她到底作怎麽的打算!
  “斯年是個難得的好孩子,好對象,對你又那麽全心全意,”母親正色道。
  “念碩士——固然重要,卻也不是人生中必須的。孩子,你好好考慮!”
  “我——也沒決定去念書!”蕙心痛苦地說。
  全世界的人都不真正了解她,包括母親,她做人是那麽失敗,她——怎能不痛苦?
  “那就快些告訴朗尼,不要拖人家,”母親說。“斯年呢?他去了哪裏?”
  “比利時!”慧心說。
  “哦——另一封信是他寫來的?”母親很醒目,一下子就記起了。
  “是,是他寫來的,”蕙心木然地說。
  “他說什麽?他為什麽去比利時?那個地方恐伯中國人都沒有幾個吧?”母親一連串的問。“他說過什麽時候回來嗎?嗯?”
  “沒有,”慧心深深吸一口氣。“我相信——他選擇比利時做他定居的地方。”
  “他——不再回來?”母親吃了一驚。
  立刻,她明白了,斯年和慧心已鬧翻,這就是女兒近來情緒低落的原因。
  “是!不回來!”蕙心沒有表情。
  她那模樣,仿佛是在說別人的事,漠不關心的。
  “慧心——”母親歎口氣。“這就是你最吃虧的地方,什麽事都放在心裏——別人——怎麽了解你?我知道這件事你難過,但有——沒有人看得出來你難過,你這豈不是為難自己嗎?”
  “也——沒有什麽難過!”慧心勉強說,她要維護自尊和驕傲。“我有二十三歲,我還有數不清的機會!”
  “還有人能比斯年更好?”母親是了解一切的吧?
  “那——也說不定!”慧心的臉色蒼白。
  “不要再驕傲,不要再好強,這有什麽用呢?”母親 歎急。“有一句老話‘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 寬’,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不明白!”慧心倔強的。
  “你這個性隻有苦了自己,”母親的雙手放在她肩 上,眼光慈愛,聲音慈愛,一下子——令慧心想到了上 帝,想到了神,想到了神的愛與寬恕,她的眼眶濕了,“蕙心,不要為難自己,不要為難斯年,是誰的錯誰就 退讓一步,道個歉,認個錯有什麽關係?”
  “不——媽媽,”慧心淚如雨下,她說:“你不明白, 真的,有的事——不是道歉、認錯可以解決的!”
  “還是驕傲,”母親搖頭。“你沒有去道歉,怎麽知道不可以解決?”
  “我了解——他個性!”慧心哭得好傷心,在母親麵前,她可以不必保留吧!
  “不,斯年不像你這麽固執,倔強,”母親有她的看法,“慧心,如果——你愛他,去一趟比利時吧!”
  “去——比利時?”蕙心呆住了。
  她從沒這麽想過,真的,她去——可有轉還的餘地?斯年可會回心轉意?
  斯年的信分明表示依然愛她,是不是?是不是?她的心漸漸熱切起來。
  “是,立刻安排去一趟,我相信——這比你去美國念書更重要!”母親肯定地說:“念書,隻要你有這誌願,總還會有第二次機會,斯年卻是隻有一個!”
  慧心想一想皺起眉頭。
  “但是——媽媽,我不覺得自己有錯!”她說。
  “也許你也沒有錯,至少,你令斯年誤會了,你可以去解釋一下!”母親說。
  母親怎能真不了解女兒?
  慧心怔怔的思索一下,問:“我——一個人去?”
  “當然你一個人去,這件事——蕙心,你要明白,沒有任何人幫得了你!”
  母親說。
  “但是——”慧心猶豫。
  “幸福是屬於你自己,你要,就必須用你的雙手去n牢,明白嗎?”母親笑了。
  “我能——做到嗎?”她完全沒有信心,畢竟,她是那樣無意的重重傷了斯年。
  “要有信心,”母親微笑。“不要忘了祈禱!”
  “好——我去。”蕙心下了最大決心。“我立刻預備去!”
  “這就對了!我相信你會成功的。”母親好開心。
  蕙心想一想,搖搖頭。
  “我沒有把握,真的,”停一停,又說。“不過——去一趟之後,無論如何,我會心安!”
  “對!畢竟你做了,你盡了力,是嗎?”母親說。
  此行——讓我們祝福她吧!
  蕙心沒有告訴任何人,帶了簡單的行李獨自踏上了去比利時的旅程。
  她已下定決心,與其這麽矛盾,這麽痛苦,她隻能硬起心腸選擇一下,前途事業?或是斯年?她是不輕易言悔的女孩,這次去見斯年,她巳打算永遠放棄事業,隻要斯年喜歡,她願做一條柔草,也願隨他流浪天涯。
  她坐飛機到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然後轉火車到西北部的布魯加斯。
  布魯加斯算是一個大城,但純樸而美麗,房屋多半古老,尖尖的屋頂,陳舊的鍾樓,但——曆史文化所遺留下來的氣息,很是令人著迷。
  蕙心找了一輛計程車,直奔斯年信封上的地址。
  正如文珠所說,那是一家古老的酒店,然而氣派依然。
  那個主管人的英文一塌胡塗,他是說法語的——比利時人多說法語。而慧心的法文卻又是有限公司,越急就越弄不通,急得蕙心幾乎流淚。
  她從來不是愛流淚的女孩。或是——千山萬水的尋找令她感情脆弱吧?
  好不容易指手畫腳的總算弄通了,但是——斯年巳離開,這像當頭一盆水,慧心整個人僵了。
  千裏迢迢的趕來,斯年卻巳離開,比利時陌生得令人害怕,言語又不通,怎麽辦?她總不能漫無目的到處去找——上帝,為什麽是這樣的呢?
  那主管人似乎被慧心的神色所感動——她看來是失望,害怕,又萬念俱灰似的。歪青頭想一想,拿出一張紙寫了一個地址,一個外國神父的名字。
  他把地址交給慧心,又比劃了半天,慧心懂他的意思,或者這個地址可以找到斯年。
  她又有了希望,大步衝出酒店,跳上計程車。
  再看地址——怎麽是個神父?和斯年有什麽關係?
  計程車司機把她送到一條河流的小碼頭邊,示意她下車,並指指泊在碼頭的小船。
  慧心一頭霧水,這算什麽?難道還得坐船去?
  她疑惑的把地址交給船家,船家十分友善,他滿麵笑容的請她上船,還講了一大堆又急又快的法文,她一刃也聽不懂。
  但看那船家的樣子,知道會送她到目的地。
  於是她安心坐在船上,開始欣賞四周美麗的風光。
  船是平底的,船上放了許多鮮花,人坐在上麵,真是恰然自得。河的兩邊都是房屋,古老而巨大的房屋,有些還類似古堡。
  這條河也是另一種水上的街道吧?就像水都威尼斯一樣?或者——古代的所謂護城河?
  船停在一間尖塔型的巨屋前,看樣子是間教堂。慧心付了錢,踏上石階,然後拉響了巨大木門的門鈴。
  奸一陣子,木門沉重的“呻呀”而開,站在那兒的是一位年老而慈祥的神父。
  蔫心硬著頭皮用英語說話,好在那位神父的英語十分正宗,標準。
  “請問德神父在嗎?”她急切的。
  “我是德神父,找我有什麽事呢?”神父微笑。
  “我是從香港來的慧心,我來找一個人——傅斯年, 是不是德神父知道他?”
  慧心緊張得聲音都發抖了。
  “啊!斯年,是的,我認識他,”德神父說:“沈小姐找他有什麽事?”
  “我——我——”一時之間,蕙心不知道該怎麽介紹自己。
  “是嗎?”德神父搖搖頭。“進來吧!斯年不能見你,你要等一陣!”
  “斯年——在這兒?”慧心大喜,以至什麽都想不到 了。
  “是!他在這兒!”德神父安置她在一間小房子裏。“半小時後斯年會來見你!”
  “謝謝,謝謝德神父!”蕙心的感激不足以言語形容。
  “不要謝我。”德神父走出去。
  蕙心獨自一人留在小房子裏,半小時就像半年那麽久,她的忍耐力漸漸消失,斯年怎麽還不來?
  她搖搖頭,原來斯年來比利時是因為認識這兒的神父,以他的心情到這兒來靜靜休息一陣,倒是好方法,斯年倒真會為自己打算呢?文珠他們白白為他擔心了!
  半小時過後,斯年還沒出現,哎,斯年,難道他住的地方離此地甚遠?或是——他仍不原諒她?不肯來見她?會是這樣嗎?會嗎?
  她終於忍耐不住的推開小房間的門,伸頭出去張望一下,一個神父遠遠的走過來,或者托他再去叫一叫斯年吧!不可能等那麽久還不來——“神父,請問——”慧心迎上去。
  那神父抬起頭,沉默地凝望著她。
  蕙心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張大著嘴像個傻瓜,這神父——這神父不是——斯年?
  “蕙心,你來了。”是斯年,千真萬確的是斯年,是他的聲音,是說的廣東話,隻是斯年——斯年怎麽變成了神父?斯年——慧心的震驚和不能置信巳經到了極點,她不能思想,不能說話,喉嚨裏隻能發出啞啞的,不能分辨,她的心已變成冰冷,然後跌在地上,再又碎成粉末,斯年——竟然變成了神父。
  他又帶地她到那間小房子,並關上了門。
  “再見到你——實在意外,怎麽突然想到會來的?”他的話平談得像對一個普通人。
  曾經在他們之間那種刻骨銘心的感情呢?。“你一你一一”蕙心的眼光直直地盯著他。聲音也直直的完垂變了一個人似的。“文珠、費烈他們好嗎?”他還是平靜的笑。
  她嘶啞地指著他。“你怎能……”
  “坐下來,蕙心,你該平靜點,”他的雙手平和穩定完全不是以前的那個斯年。他是神父——上帝,神父。“你不以為我是選擇了一個最好的道路嗎?”
  “很好的路?”她崩潰了,眼淚如泉湧而下。“你是在懲罰我!”
  “不是,蕙心,你不要這麽想,我選擇適合我的生活。”我已對世界上的一切徹底失望,德神父是我以前的老師,也是我敬佩的人,所以我來投奔他!“”
  但你離開香港時你為什麽一點也不提起?若那時一一我不讓你走。“她激動的。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為什麽要提起。”他凝定。眼中光芒平和永恒,再無愛恨,再無自我。
  “但是我一一”她泣不成聲。
  “你也有你的選擇,不是嗎?”他說。
  “我知道以前我錯了,我誠心悔過。已放棄一切,包括哈佛的助學金,我——”
  “不,你該去冶佛,你一定會用功的,”他溫柔地拍拍她。“蕙心,你和我是不同類型的人,碩盼的道路不可能一樣。”
  “你還恨我?”她揚起滿是淚痕的臉。
  “怎麽會呢?蕙心,”他輕輕地用手指抹去她的淚珠。“我心中從來沒有比現在更平靜、快樂,若我恨你,怎會見你。”
  “但是——你做神父!”她淚又淹下來。
  “慧心,你怎麽變得完全不像你了。又流淚,又軟弱,你不是要做女強人嗎?”
  他逗她笑。
  外貌、聲音,他仍是斯年,出色的麵孔,但內心完完全全的變了。
  他已是個神父,已是一個神父……
  “現在——我情願用一切換你回去!”他吸吸鼻孔“斯年,我們一一還可以從頭來過嗎?這一次我該怎麽做,我不會錯。”
  “蕙心——”他的神色當淡下來,“我們不是孩子,決定的事不能改變。”
  “我知道,你還在氣我。你懲罰我。”你要讓我一輩子不得安樂,一輩子痛苦。“  ”我並沒有權力,真的!“斯年絕不激動的。
  “我不懲罰任伺人,包括自己。世人都會做錯事,我們無法像神一樣完美!”
  “你——對我已全無感情?你不再愛我?你說過一輩子都不放過我的!”她叫嚷。
  “我愛你,也愛全世界所有的人,”他淡淡地說。‘慧心,回去吧,我很感謝你來看我!“”回去——怎能甘心?“她抹了一把眼淚,她那模佯,那神情,沒有人會相信她是香港那個沈蕙心。
  “我也曾不甘心過,那隻不過一陣情緒波動,總會過去,”他慢慢地,耐心地解釋。“情緒平靜下來時,你會發覺以前的幼椎,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我們不甘心的,除非遭受上帝的遺棄!”
  “你不要跟我說上帝,你是自欺欺人,你內心真正平靜嗎?你真是不恨我?
  不怪我?不是在懲罰我?“她指著他。”你能問心無愧!“
  “我平靜快樂,我無恨無怨,為什麽你不肯相信?”斯年還是那樣微笑著。
  “中國有句話‘此心悠然’,你一定聽過,我想——對我很貼切廠‘慧心怔怔地望著他半晌,千言萬語,千百種情緒都在心中凝聚,她沉默下來。
  她不能說是萬念俱灰,但她知道,無論說什麽,無 論怎麽努力,斯年不會隨她回去,斯年心意已決,他說 “此心悠然”——此心悠然,怎樣的一句話?
  怎樣的一 種神情?此心悠然!
  她再凝視他一陣,用盡全身力量抑製湧上來的淚 水,這個時候她不能再哭,不該再哭了吧?她懂得凡事 不可勉強,不可強求這句話,她盡了力,隻是事與願 違,這也不能再怪她了,是不?
  她也能說——悠然此心嗎?
  “那麽——我隻能說再見!”她搖搖頭。慘淡的。“斯年,我是一敗塗地,是吧?”
  “沒有人勝,你又怎算敗?”他微笑,眼中有一種真是——似永恒般的光芒。
  “而且世間成敗得失,原也不是那麽重要的!”
  “你說過,我們是不同型的人,成敗對我是重要的,”她揚起頭來,勉強笑一笑。“斯年,我隻錯了一點,我太自信,是不是,是不是?我以為——你永遠會等在那兒,其實沒有人更比我幼稚、淺薄!”
  “不要自責,這也不是你的錯,”他輕輕拍她。“能找得到回去的道路嗎?”
  “我相信能!”她吸一口氣,無奈地笑起來,她懂他這種雙重意思的話語,她說:“我還不至於迷失!”
  “那就好!”他揮一揮手。“替我問候香港的朋友!”
  “你還會再回香港嗎?”她轉身之前問。
  “也許會,也不肯定!”他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巳把自己完全奉獻了,我巳拋棄了原來的自我!”
  “這叫六根清淨?”她半諷刺的。
  “你會住在酒店嗎?”他不答,反問。
  她巳走出陰暗的教堂,走到了陽光下。
  “不,時間還早,我搭人車回布魯塞爾,也許趕得上最後一班回亞洲的飛機。”
  她說,頭也不回的。
  “其實一一你可以停留一下,你需要休息,你身體看來很疲乏。”他說。
  他還是關心她的,是嗎?是嗎?隻是——無緣。
  “我支持得住。”她搖搖頭,看他一眼,說:“我趕回香港一一也許還能攏回你拋棄了原來的自我!”
  “蕙心——”他叫,有一絲激動。
  船家催了,她跳上平底船,站在花朵之中。
  “我該叫你什麽?博神父?”她說。
  “是,傅神父。”他已立刻安定下來。
  船開行了,他一仍站在教堂石階上,漸漸變小,再變小,終於消失在蕙心的視線中。
  她微一揉眼睛,發現淚水已滴下來——無論如何,這樣的結局不能令她“此心悠然,斯年——唉!斯年,天下間哪有一帆風順的愛情?
  在斯年過往的那家古老酒店往了一夜,第二天清晨,搭人車回布魯塞爾轉機。
  在酒店整夜輾轉反側,眼前揮之不去的是斯年穿了神父抱的模樣,她必須接受這個事實,斯年不再是以前的地,他已是神父。
  其實她知道此行——也挽不回斯年的心, 他決心離開就沒打算再回頭,這一點個性上原來他們竟 是這麽相似。她來——並非相信母親的話,天真的以為靳年台回心轉意,隻是——她想見見斯年,真的,想看,看一個遠離了而閉上眼睛依然隻看見她微笑的可愛男孩子。斯年是可愛的!
  在火車站的閘口買好票,她再一次四顧這古老美麗的城市,她的心就這麽寧靜下來,因為她確知,斯年在這兒,隻要她來找他,他始終在這兒——雖然他巳是神父。
  一個金頭發好斯文、好有禮貌、好有教養的小男孩子筆直朝她走來,他手上有封信,還有一束不知名的草狀綠色植物。
  “沈蕙心小姐?”男孩子大約七八歲,英語卻是十分悅耳、流利。“傅神父叫我送來的!”
  傅神父——哦!斯年。
  接過那封信,那束草——算它是草吧!
  蕙心心情起伏得連話也說不出來,隻是——她巳不再有淚,眼淚原不屬於她,也不是她解決事情的方法。
  “‘祝福你,願上帝與你同在!”男孩子轉身而去,留下一個真誠又純潔的微笑。
  慧心雙手發顫,卻也打開了信封。
  蕙心:“我實在該說感謝你的來到,你使我這一生再無任何遺憾。我不以為你會來,你是那麽驕傲,為了自己,你可以把一切——別人的感情、自尊、真誠都踏在腳下。但是你突然來了,你——我真是再無遺憾!
  乍見你,看見你的淚,知道嗎?上帝寬恕我,我竟有脫下神父袍、隨你而去的衝動。我困難地克服了,我已奉獻了自己,我要忠心——感情上我軟弱,做了一次逃兵,信仰上,我該堅持,我必須堅持。這一次,我不能再失敗,不能再軟弱。惠心,你明白的,諒解的,是嗎?
  整夜的輾轉,祈禱、念經,在清晨時,我已得到真正的平靜。當我閉上眼睛,不但有你的微笑,更有上帝的慈愛和公義,更有我教的那班孩子天真純潔的笑靨,還有——感覺上我已自由,已脫出了自我的捆綁。
  我非常快樂,真的非常快樂,你的微笑變成我心中永恒的烙印,像我對上帝的奉獻。
  雖然我們將遠離東西,精神上,我覺得卻更接近了,那是以前我永遠達不到的境界,以往——即使你在我身邊,我仍覺得好遙遠,精神上的,我覺得永難和你有更高層次的溝通。昨天你來——我找到了共鳴。
  我們該是已互相得到了對方,是嗎?我再無遺憾。
  你可以說我逃避,但是——我快樂,因為我達到了目的,精神上和你合而為一!
  蕙心,人世間的情情愛愛得得失失,原是鏡花水月,永恒才是我所追尋。你的微笑,我的永恒,真的平靜快樂。
  讓我再一次祝福你,無論你以後在哪裏,你做什麽,你和誰在一起,我的祝福永伴你。
  送上一束我園中的小草,記得你說過,你是草,不是花,花不能常開,終有凋謝時,我園中的草卻是欣欣向榮,在疾風中傲然。
  斯年飛奔的火車向前,惠心木然望著窗外飛退的景物,布魯加斯離她更遠了。
  斯年在那兒,永遠在那兒,這一次她確實知道,隻是——人畢竟是人,她看不破“得失”,她不像斯年那麽灑脫,她心裏還是難過。
  做人實在不能有一點疏忽,可能隻是極小的一點錯誤,要想挽回,卻是一輩子的事了,就像那句老掉牙的話,“再回頭已百年身”,古老的話,未嚐沒有道理呢?
  她再打開皮包,卻看見斯年那封信之外的另一封,那是朗尼寄給她的哈佛人學許可。
  原來她打算見了斯年或轉去美國一趟,斯年是要見的,哈佛也不能放棄——她實在有一腳踏兩條船的心,是吧?不能怪斯年的離開!
  凝神細看信封,心中一根細微的神經跳動起來,她原是康灑的人,為什麽變成這樣?不能怪社會的錯,那,是天大的笑話,那是荒謬,她——該怪自己的貪念,怪自己的好高騖遠,是吧!
  女人無疑應該走出廚房,走入社會,然而決不能輕視愛情,忽視愛情,否則——該是一輩子的後悔了!
  蕙心忽然微笑起來,抽出哈佛那封人學許可,再看一眼,慢慢地撕碎它,一條條、一塊塊、一絲絲,然後,雙手一揮,頓時化成千萬個碎片消失在車窗外。
  失去了斯年,世界上任何人,任何事又有什麽價宣?又有什麽意義?哈佛——她怪自己,也怨自己,怎麽有如此幼稚的膚淺的思想?
  火車終於把她帶回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她找到航空公司,想訂最快的一班離開的飛機。職員告訴她,兩小時之後有直飛羅馬的班機,她可以到羅馬再轉機。
  她不想再停留在陌生的布魯塞爾,坐車直奔機場。
  才進機場,就看見了文珠和費烈,他們也來了?
  “慧心?”文珠永遠先聲奪人,她一把抓住慧心。“真好,終於找到你了!”
  “找我?不是找斯年?”慧心笑得平靜,自然。
  “你——你見到斯年了嗎?”文珠問。
  “見過了!”慧心淡淡的——撕碎了哈佛人學許可,她覺得心裏平衡,快樂多了。
  “他怎麽樣?他——”文珠看費烈一眼。
  “我們接到他的信,他——做了神父廠‘費烈說。
  “是!最出色,最漂亮,最有型的神父!”慧心說得似乎全無芥蒂,誰知她內心?她隻是一個女孩子。“而且住在最美麗,環境最好的教堂、修院裏!”
  費烈和文珠互相看一眼,這靜乙是否不正常了?
  “別這麽看住我,難道不信我說的?”她笑。“看吧!這些是他園中常青的草。”
  “慧心——你為什麽不勸他回香港?”文珠歎道。
  “他是斯年,不是別人,怎能勸他?”蕙心正色說:“而且他非常平靜,快樂!”
  “‘我不信!”文珠眼眶紅了。“好好的做什麽神父?他這人——也未免太殘忍了!”
  “不要這麽說,文珠,”費烈製止她。“斯年或者有這麽做的理由,蕙心都不怪他!”
  “慧心——你——唉!你們倆都是怪人!”文珠說。
  “不是怪人,隻不過我做錯了一點事。”蕙心誠心誠意地說:“這次來,原想彌補的!”
  “斯年不接受?”文珠直率的。
  “不,他始終是對我最好的人!”慧心說:“他的選擇也是對找們最好,他讓我認滔自己,也了解許多以前不了解的事!”
  “‘真是——這樣?”文珠睜大了眼睛。
  “你看不出我也快樂了?”薔心笑。
  “‘你是和在香港不一樣——哦!伯母說你會從這邊轉去美國,是嗎?”文珠問。
  “‘是,原本這麽打算,”蕙心看費烈一眼。“現在隻想立刻回家。”
  “回——家?”文珠意外的。
  ‘“回家!”慧心加重了語氣。
  “不去美國了?”費烈也問。“伯母說你已經有了哈佛的入學許可!”
  “扔了!”慧心不在意的。“我想立刻回家,趁這些草還在生命時移植在臥室的窗台上!”
  “哦——哦——”文珠直點頭,她是又感動又難過。
  “放棄哈佛——豈不太可惜?”費烈說。
  “世界上可惜的事太多了,誰在意加多一件?”慧心說:“再說,若說進哈佛,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我不要任何人幫忙。”
  “蕙心——”費烈十分動容。
  “難怪斯年愛你,為你當神父,”文珠快人快語。“你實在是個好女孩。”
  “斯年不是為我當神父!”蕙心糾正他們。“他是為自己的理想!”
  “咦?怎麽你完全不同了呢?”文珠叫。“難道是比利時的空氣?”
  “是因為斯年,”慧心坦然。“他使我認識自己!”
  “斯年——真不簡單!”費烈搖頭。“從小我就知道,他絕對不是普通人!”
  “原來就不是!”文珠也說:“他的書念得比我們都好!”
  “不是念書的問題,他——很難得!”費烈歎一口氣,看慧心一眼。“隻是——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也沒有一帆風順的愛情!”文珠接口。慧心看看表,搖搖頭。
  “我的時間到了,得上飛機!”她說。
  ‘真是立刻回香港?“文珠一把抓住她,怕她會逃走似的,真孩子氣。
  “去羅馬轉機!”蕙心說。
  文珠和費烈對望一眼,心意相通。
  “我們和你一起去,快,看看有沒有機會!”文珠叫:“我們可以在羅馬玩幾天!”
  “幾天?不行!”蕙心叫起來。“我的草會枯死!”
  “你放心,在羅馬可以把它先養起來,回香港再移植!”文珠抓住慧心不放。
  費烈也從航空櫃台回來了。“有機位,我們可以同遊羅馬!”
  “總算不虛此行!”文珠笑。“否則是白花一次機票錢廠‘”真要在羅馬玩?
  “慧心問。
  “行嗎?你有時間嗎?或者玩兩天?”費烈說。
  “可以!”慧心也開心起來。“頂多再請幾天假,隻要我這些草不死就行了!”
  “包在我身上!”文珠笑。
  “蕙心,不做女強人了?”費烈開玩笑。
  “如果有機會,慢慢的來!”蕙心說。
  “如果朗尼追來香港呢?”文珠似乎擔心。
  “讓他來,誰在乎呢?”蕙心笑。“他隻不過是個講師,永遠是這樣!”
  “那麽斯年——豈不太冤枉?”文珠天真。
  “錯了,斯年不因為朗尼!”蕙心理智地說:“他是為自己的原則!”
  “我記得你也是講原則的人!”文珠說。
  慧心想一想,苦笑。
  “我曾為自己有原則而自傲,誰知道這是好?或不好?我承認——許多事我後悔!”
  “告訴斯年了嗎?”文珠問。
  “我去了,他當然會明白一切!”慧危、說:“但是——他的選擇找該尊重!”
  “原則害人!”文珠罵著。
  “斯年和慧心都快樂不就行了?”費烈說。
  “你們——真能快樂?”文珠不信。“人都分開了!‘”
  “我想——精神上,思想上,我們更接近了。”‘慧心平靜地說:“而且——斯年說永恒!”
  文珠望著薔心,好久,好久。“你們真是奇妙的人,我不懂!”
  “你懂家湍就行了!”費烈笑。
  “該上飛機了!”慧心提醒。
  “是——哎,你那草叫什麽名字?”文珠凝望著慧心手中緊握著的草,斯年園中的草。“在香港似乎沒見過。”
  “我想——它叫悠然草!”慧心隨口說。
  “悠然草?”文珠叫。“多美的名字!能在香港生長嗎?”
  “一定欣欣向榮廣慧心想起斯年,這草——代表斯年嗎?”因為他的根在香港!“文珠似乎明白了,挽著慧心人閘。
  “悠然草”必然欣欣向榮,因為它的根在香港。是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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