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笙離:耳洞

(2008-12-31 18:56:32) 下一個

  楔子
  那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南方的春天總是潮濕多雨,即使過完年,天氣漸漸變熱,可是到了清明卻驟然變冷,氣溫降得離譜,伴著細細密密的雨絲,寒氣直侵發膚。
  陸宣挽著江止水的胳膊,從嘈雜的小食店裏擠出來,她小心跨過那些水窪,一邊數落著在一旁不斷打噴嚏的好友,“我們這裏有一句話,清明止雨,端午收被。”
  江止水笑的尷尬,“在這個破地方呆了三年,還是不能搞懂天氣,話說,我當年考過來的時候,就指望南方冬天暖和點,沒想到今年凍死我了。”
  陸宣點點頭,“今天南方大雪,家裏隻有製冷的空調,害得我隻能躲在被窩裏哪都去不了,沒想到剛指望天氣轉暖點,就開始下雨。”
  江止水嫌隙的嘖嘖嘴,“鬱悶的天,鬱悶的學校,鬱悶的人生!”
  小巷很長,賣水果、賣碟片、賣雜物、修鞋的排了一排,堵住大半的路,行人的傘都撐不起來,隻好在光天化日之下忍受時不時滴在頭上冰涼的雨水。
  巷子盡頭是通往學校附屬醫院的後門,有一家簡陋的小飾品店,老板是一個化著誇張妝容,灑著劣質香水的小女孩,卻有奇佳的口才,幾乎每個進門的顧客都會買上一兩件東西,即使她們並不真正需要。
  路過那裏的時候,江止水無意中往店裏望了一下,發現老板手裏拿著一個東西往顧客臉上去,忙叫了陸宣,“哎,你看,她做什麽呢?”
  陸宣轉頭看了一下,說的輕描淡寫,“哦,打耳洞呢!”
  沒想到江止水眼睛立刻一亮,腳下一步怎麽也不願意邁出去,臂彎一帶,“我要看,我要看,去看看!”
  陸宣臉立刻拉的老長,“喂,這個有什麽好看的,你白癡呀,耳洞沒見過呀!”喊歸喊,還是被江止水硬拖了進去。
  打耳洞的女孩子是她們的學妹,見到她們甜甜的喊“師姐好”,江止水笑笑,指指她的耳朵,“痛不痛呀,看上去挺嚇人的!”
  老板立刻就叫起來了,“怎麽會痛呢,我耳朵上打了五個呢!”
  江止水倒抽一口涼氣,再去看老板,果然一側就戴了四個耳釘,一個耳墜,在燈光的照耀下,實在是刺目。
  小師妹對她們笑笑,“不疼,要是疼也是一瞬間的事,女生嘛,為了漂亮犧牲一點也是應該的!”然後轉向老板,“麻煩你把我剛才那個耳墜鉤子換成純銀的,我怕我過敏。”
  老板應了一聲,轉身去取小鉗子,小師妹指著一排掛著的耳墜問她們,“師姐,幫我看看,哪種耳墜好看,我相信你們的眼光。”
  江止水立刻就湊了過去,還拉了陸宣看,口氣裏無不羨慕,“我這種沒有耳洞的人,隻能看看這麽美麗的東西在別人的耳朵上發光,不過也是一種享受。”
  陸宣不做聲,看了半天摸摸自己的耳朵,“你不說我想不起來,原來我也是有耳洞的。”
  小師妹咯咯的笑,“師姐是不是戴的不習慣,什麽時候打的?”
  陸宣想了一下回答,“我們那女孩子都是小時候就打的,以前上學時候也帶過,都是耳釘,那時候沒人敢在老師眼皮低下帶那種流蘇墜子的。”
  江止水沒怎麽注意她們兩個人的談話,一心都撲去了漂亮的耳墜上,忽然她指著其中一個流蘇型的耳墜問她們,“你們覺得這個怎麽樣?”
  淚型的吊墜,粉紅色的水晶,切工看上去還不錯,相對於其它款,這款做的精致可愛,透過自然光,水晶各個切麵閃著溫柔的光芒。
  小師妹和陸宣的眼光都集中到這款耳墜上,小老板看到之後連忙推銷,“哎呀,美女好眼光,這款可是施華洛世奇的新款,叫粉色情人淚,緊俏的很呢!”
  江止水噗哧笑出來了,她心想,你這裏要是賣的是真的施華洛世奇的,我的那些首飾差不多都是卡地亞、蒂凡尼的了,不過她倒也不說,笑嘻嘻的看著陸宣跟老板還價。
  最後這款耳墜被陸宣買了下來,她把她遺忘的耳洞重新穿了一次,那款閃閃亮亮的耳墜配著她的中波浪的長發,在耳邊晃晃悠悠的,很是惹眼。
  周圍都是青灰色的,籠罩在蒙蒙雨霧中,那一抹粉紅就像是雨天唯一的希望。
  江止水卻不知道,這是第幾次,或是第幾十次自己萌生了想去打耳洞的念頭。
  然後再被自己硬生生的按捺下去。
  她談過一次不鹹不淡的初戀,因為異地讀書距離問題,兩相生厭;她愛過一個不愛她的男生,她最後都沒能搞懂自己是喜歡他,還是愛他,隻是再很長的兩年時間,她總是不停的想起,再遺忘,但是每個想起的夜晚她能安眠。
  她想,那種感情應該叫做——很喜歡,而不是愛。
  曾經和初戀在一起,她也曾經是一個奮不顧身的小女孩。
  有一天,他們坐在麥當勞裏,那時候江止水的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了,南方的一個很好的大學藝術設計專業。他們麵對麵坐著,然後江止水麵前放著一杯麥當勞最新的荔枝飲。
  常澤喝了一口咖啡,然後認真的問她,“止水,我們離那麽遠,幹脆分手算了。”
  她笑起來,“好呀!”眼淚卻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低著頭,使勁的吸著融化的冰塊,心裏翻天覆地的疼痛。
  常澤一下慌了,跑過來摟住她,“我不過開個玩笑,隨便說說而已,別哭了。”
  江止水勉強止住淚水,嬌嗔的捶向他的肩膀,“不許胡說!”
  常澤取笑她,“你幹嘛嘴硬,明明怕的要死還說哭就哭。”
  江止水瞪他,繼而正色說道,“我要是跟你分手了,就去打耳洞,然後喜歡上一個人就去打一個,失戀了再去打一個。”
  常澤不以為意,哈哈大笑,“你不是說你要打耳洞,你媽就把你殺了?”
  她撇撇嘴,“被殺了也要打,多有紀念意義。”
  那時候她自己就有預感,分手是遲早的事,即使那時候她很堅定,而常澤卻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半年後,他們開始爭吵,開始惡言相向,開始哭鬧,開始厭倦,最後放棄。
  誰都沒有錯,這個年紀的愛情,隻是孩子般的吵鬧和喜歡,連愛都不知道,也沒嚐過。
  誰也不會料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麽事,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會用一個月時間徹底告別,用一秒鍾時間去喜歡上另一個人,然後在去用無邊無盡的歲月去忘卻。
  電光火石之間,那個人叫唐君然,可惜,這不是她的第二段愛情,因為從來沒有開始過。
  可是,耳洞終究是沒有打成功,她連去飾品店的勇氣都沒有。
  不是怕痛,是怕留痕,小小的傷口,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得到的和失去的。
  原來,自己還是更愛自己,舍不得自己受一丁點委屈。
  三月的南方,飄著雨,天很冷,料峭春寒。
  三月的最後一天,一個叫江止水的女孩子無意中經過一間飾品店,再次萌生了打耳洞的想法,然後再自我否決掉。最後,她下了一個決定,如果兩年後,她還喜歡著他,那麽一定會毫不猶豫的去打一個耳洞,為自己,為那段感情。
  她在網上訂了施華洛世奇的那款Heart Dangle,穿孔的圓環耳釘上又墜了一個心型的吊墜,水晶很漂亮,一顆一顆閃耀璀璨的光芒的,隻是看照片就讓人心動不已。
  她禱告,自己永遠都不要帶上這款耳釘,但是這是場賭注,她選擇順應自己的心意,還有,天意。
  她沒有忘記,今天是他的生日——唐君然,生日快樂。

  努力也得不到的東西
  江止水。
  睜眼一看已經是下午四點,從床上探頭看窗外的天,明媚陽光照的世界花團錦簇,窗簾在風中搖曳成細微的褶皺,如同花朵盛開般的熱烈嫻靜。
  我從早上七點睡到下午五點,因為完成了老板的任務,所以放縱自己睡到自然醒。
  翻身下床,順手打開電腦,QQ上麵有李楠師兄的留言,“恭喜過了,不過咱老板說,以後我們都要換成CATIA製圖,有空趕快學一下。”
  我苦笑一聲,想給他回話,手按在鍵盤上不知道說些什麽,點開界麵,讓迅雷去下載CATIA軟件,自己手忙腳亂的穿衣服,準備去吃飯。
  研究生,尤其是工科生的日子,總是沒一點規律。
  吃完飯,去陸宣的宿舍找她,剛推門進去一陣煙味撲鼻而來,我嫌隙的揮揮手,這群女人,學藝術的女人沒有幾個是正常的。
  趙霜雪正在換內衣,看見我來了也不避嫌,還傲然的挺立起她的胸部,“止水,你說我穿哪件衣服出去呢?”
  我指指那件白的又指指黑的,“兩個選擇,會大叔穿白的,會正太穿黑的!”
  她好奇,“我原來是想會正太穿白的,顯得自己清純一點。”
  我幹笑兩聲,“你不知道現在大叔都有蘿莉情結,正太都有禦姐情結,上次某個小孩子還跟我說,我就喜歡比我大的姐姐,上床有經驗,結婚有鈔票,離婚不會哭。”
  宿舍裏三個人全部笑起來了,我順手拉張凳子坐下來,“跟這些小孩子聊天才覺得自己老了,不是落後,是已經被時代遺棄了。”
  陳燁托著頭打量我,一本正經,“止水,不是我說你,看你一臉激素分泌失調的樣子,你多少年沒有男人了,怪不得會被遺棄的!”
  陸宣接話,“這話是重點,實話告訴你吧,她不是沒有男人,是從未有過!”
  趙霜雪湊近我,細細打量我的眉間,掐了掐我的臉,“靠!24歲還是處女,我倒是第一次見,你寫個申請,我批準把你列為國家珍稀保護物種。”
  我擋回她的手,“摸你男人去,別汙染世界上最後一塊淨土。”
  陳燁挑起我耳邊的頭發,好奇的問,“止水,你打耳洞了呀?”
  三個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我身上,我“嘿嘿”笑,“是不是很像,其實這個是吸鐵石耳釘,我壓根就沒穿耳洞。”
  趙霜雪識貨,細細看看然後篤定的下結論,“真鑽的。”
  聽到這句話,其他兩個人眼睛一亮,我笑笑解釋,“江風設計給我的,我覺得挺好玩的,偶爾帶帶,不過時間長了夾耳朵痛。”
  陳燁狠狠的吸了一口煙,嫋嫋的吐出來,“媽的,啥時候有男人送我一鑽石戒指,我一定毫不猶豫的嫁了!”
  陸宣撇嘴,“你那個男朋友呢?”
  “呸,指望他?我每個月還得供著他吃喝玩樂,等他送鑽石,天上下母豬!”
  趙霜雪接口,“那種男人你還要他做什麽,趁早蹬了算了。”
  陳燁甩了煙,一絲自嘲的笑容掛在嘴邊,“男女之間不就那檔事,各取所需唄了,他看上我,為了錢,我看上他,為他的色相,換句話說,是我在嫖他,聽上去也很上算。”
  我眨眨眼,不置可否。
  若我有錢,一定不會花錢在男人身上,伺候好自己才是真理。
  趙霜雪化完妝,穿上她那雙九厘米的小高跟鞋款款的關上門,半晌,陳燁吐出一句,“趙霜雪跟我們係主任也有一腿,你們知道不?”
  陸宣一臉不可置信,“沒可能吧,沒可能。”
  陳燁燃起另一根煙,手上的鼠標還在設計界麵上不停的點,“你以為她那樣每次考試都能過,論文寫成那樣,後麵不知道有多少水分,上次她論文開題的時候,她自己跟我說係主任要找她親自商量,我就奇怪她導師是王媛媛,怎麽不去管她論文。”
  陸宣嘖嘖嘴,“我隻知道她過得挺混亂的,沒想到簡直就是亂七八糟的。”
  我笑笑,“哎呀,話題太沉重了,換一個、換一個!”
  陳燁叼著煙,哧哧的笑,“止水,有時候我就覺得你跟一沒長大小孩一樣,這點話題你都接受不了,你怎麽去麵對現實。”
  “我現在過的就挺好的,用用UG、CATIA,做做課題,混混經費,賺賺外快,什麽都不去想,也不想。挺好的,學工科的人,活的越簡單越好,不然會未老先衰的。”
  陸宣大小姐很奢侈,正在看電影,腿上還放著一台筆記本正在處理圖像。
  我湊過去看,原來放的是《初雪之戀》,日韓明星,李俊基和宮崎葵——男孩子狼狽的摔了一跤,誤打誤撞的進了一家神社。那個女孩子明眸善睞,白衣紅裙,巫女的打扮,僅僅一個微笑就讓男孩子失了神。
  我不禁咯咯的笑起來,陸宣瞪我,“你笑什麽呢?”
  我指指屏幕,“這個電影,看了開頭我就知道結局,唯美而小白。”
  她氣呼呼的拍筆記本的鍵盤,“別說了,再說下去我就把你扔出去了,唉,幫我看看這個怎麽做?”
  我接過來一看,“你什麽時候接這個活了?”
  她攤攤手,“我挺奇怪的,這個是戶外廣告,現在做成這樣能掛的上去嗎?”
  我瞥她一眼,“我嚴重懷疑你怎麽畢業的,戶外廣告都用PhotoShop,你現在用CorelDraw最終還是要導出到JPG格式的,戶外廣告那個隻不過是分辨率的問題,我做過的5米乘50米的,就設為10,然後把畫麵分割成十幾塊,最後粘貼起來。”
  陳燁插嘴,“止水說的沒錯,我在廣告公司實習過的,就是這樣。”
  陸宣“哦”了一聲,轉頭去看電影,陳燁倒是好奇,“江止水,你大學時候不是念的藝術設計,你怎麽會考去了機械設計?”
  我一本正經的盯著她,認真的問,“你想知道嗎?真的想知道嗎?”
  陳燁點點頭,一臉期待的看著我,“當然想,不想我問你做啥?”
  我狡黠的笑笑,“想知道我就偏不告訴你,好奇死你!”
  “操!你耍老娘——”她手上的煙頭就直直的拋了過來,我輕鬆用12寸的小本本擋了下來,一陣薄荷和煙草味衝鼻而來,很熟悉的味道。
  挺女氣,挺懷舊,我喜歡。
  看完電影,我們倆眼睛都直唰唰的流眼淚。
  陸宣一邊抹眼淚一邊感歎,“還好他們最後沒有錯過,不然我要傷心死了。”
  我也抹眼淚,“我眼睛酸死了,我不習慣看你的屏幕,太亮了,找一個標度都要找半天。”
  她鬱悶,“我以為你是陪我感動的痛哭流涕的,原來是眼睛疼,算了,我們出去走走,吃夜宵去,我請客。”
  我想了一會,“南大那裏,南秀村有一家廣東口味的小食店。”
  她拎起錢包,狐疑的望了我一眼,“我到這裏都不想家了,你倒是挺懷念廣州的小吃的。”
  我“嘿嘿”笑,“人就是這樣,喜歡念舊,比如我現在就挺懷念藝術設計專業的,現在有一個小小的想法在萌芽,打一個轉專業申請來你們係。”
  陸宣掐我,手下毫不留情,“不許過來,不許跟我搶飯碗。”
  我被她掐的叫痛,心想,我不過開玩笑而已,既然我都拚死拚活的跑去了機械,哪還能有回頭路走。
  我從不對自己做的決定後悔,以前不,現在不,將來也不會。
  華燈初上,從南大校園裏穿過,看見行人來來往往,並不多。
  陸宣東張西望,最終失望的歎氣,“我還以為南大起碼有點帥哥呢,怎麽看了半天一個都沒有,還不如我們學校呢!”
  我撇撇嘴,“怎麽,希望人家帥哥主動上前跟你搭訕呀,美死你哦!”
  “我是被騙來的!”陸宣立刻換上了怨婦表情,“我大三時候跟南大一個研究生聊天,他跟我說,‘美女,你怎麽現在還沒有男朋友,要是來到我們學校,走路上都有人跟你搭訕,你哪愁找男朋友呀。今年過年不嫁人,嫁人就嫁南大人!’你說我一個沒把持住,就跟你跑了南京來了,現在一看,全忽悠人的!”
  我不置可否,“我沒說南京都是帥哥呀,帥哥不是結婚了,就是沒長大,你有兩個選擇,一是做小三,二是做禦姐!”
  她哈哈大笑,“還說我呢,你自己都沒找呢,話說你跟那個什麽唐君然的最後怎麽樣了?”
  頓時語塞,心裏說不出的一陣發堵,“我跟他就這樣子,沒什麽呀!”
  她狐疑看我一眼,便沒再做聲。
  走過學校後門,我忽然想起來昨天去學院有幾本書丟在了那裏,跟陸宣打了招呼便向機械工程學院走去。
  九月天還是很熱,東大的建築多是西式,青磚紅漆,很有曆史感,秋風送來淡淡桂花香,放眼望去幾株桂樹花苞都沒有結起,綠油油的枝葉仿佛在積蓄著,等待著深秋綻放。
  學院走廊的布告欄很久沒有換了,還貼著兩年前的喜報,“機械設計專業05級本科孫美潔同學喜獲第三屆全國機械創新設計大賽一等獎。”
  我冷笑一聲,剛想走開,後麵有人喊我名字,我扭頭一看,跟他打招呼,“李楠師兄,這麽晚了,你還來學院做什麽。”
  他不回答,反問我,“你呢?”
  我甩甩鑰匙,“我落了幾本書在這裏,這幾天要用的。”
  他“哦”了一聲,“我過來拷08年的SRTP項目認定書電子版的,校園網那有問題,怎麽打也打不開。”他雖然這麽說,但是眼睛一直在注視著那份喜報。
  我好奇,“看什麽呢?”
  他笑笑,“這個獎其實應該是你的吧,其實我挺好奇的,孫美潔是怎麽得到那些數據的。”
  我撇撇嘴,“網上搜的,其實那個是我選修課的作業,傳到那個老師的論壇上去了,不知道孫美潔怎麽弄到了,不過算她有些眼光,因為我當時成績可是滿分。”
  “你還能記得那些數據嗎?”
  我攤攤手,無奈的搖搖頭,“完全想不起來了。”
  李楠小心翼翼的問,“是不是覺得挺抑鬱的。”
  我順手敲敲玻璃,叮叮咚咚的,整個回廊都有回聲,“我不喜歡為難別人,更不喜歡為難自己,感歎命運不濟,不如自己努力。”
  他輕輕笑,眉眼舒展,眼眸中卻暗藏另一種深意,“止水,不過世界上也有你光憑努力使得不到的東西。”
  我的眼睛對上他的,從那裏看到自己,心裏恍然,“是的,是有我得不到的,怎麽努力都沒有用,怎麽死乞白賴都沒能得到。”
  是的,我終於承認了,即使費盡心機我還是得不得,我想要的愛情。
  那有什麽辦法,都是命。
  ——日誌 九月二十六日
  今天看了《初雪之戀》,日本京都的年少之戀。
  唯美的場景,靜謐的寺院、蒼天古樹,在那裏的愛情,也許就是那個味道,淡淡的,淺淺的,和川端康成的《古都》裏描寫的一樣。
  可是,那樣的愛情,已經打動不了我了,因為太理想,太夢幻,而我,一直不相信。
  人生匆匆,經曆了各種悲歡離合,忽然發現生命中已經沒有了那個叫“大悲大喜”的詞語,便覺得徹悟。
  其實很多時候,隻是我們太苛責,太苛求,自己為難了自己。
  我記得那個場景,不是最後那雪飄落的樣子,而是那場雨,李俊基教宮崎葵韓語中“雨”的發音,那時候我在忙著手下的設計圖,他們的對話聽得模糊,但是就是那個詞“?”聽的真切。
  還記得鏡頭上宮崎葵手間穿過的雨,真的,在我心裏,那一瞬間,很美。
  因為感同身受。
  喜歡雨。
  雖然,那裏的愛情更像是十五六歲的愛情,但是,這樣一個愛情放在很多人眼裏,也是一種現實中無法滿足的願望在另外一個虛幻中延伸而已。
  有些愛情,看看就好了,感動卻從不是我們的,感動我們的,隻能是自己的愛情。
  就如《初雪之戀》,陸宣告訴我,最後李俊基和宮崎葵在初雪中擁抱的場景,真是美極了,感動死了,要了我的命了。
  我笑笑,其實那個在雨下,年輕的孩子們躲雨時候,更能感動我。
  可是有什麽關係呢,我隻覺得歲月靜好,可以安眠。

  人生隻若初見
  江止水。
  天驟然轉熱。
  外麵是烈日和熱辣的風,屋內是呼呼噴薄的冷氣。我托著腮,漫不經心的轉著筆,老板正在滔滔不絕的布置學術講壇任務。
  綠樹在桌上的白紙投下斑駁的影子,思緒卻飛到了窗外,我喜歡夏天,喜歡這個季節瘋長的樹木,怒放的花朵,喜歡夏天的熱烈和毫不掩飾,衝到至高處,哪怕下一秒就墜入穀底。
  夏天,有著我不具備的勇氣。
  這次學術論壇請到的是兩位劍橋大學的教授,其中一位是華人,也是東大的老校友,退休後被聘為東大教授,指導羅克韋爾自動化實驗室的一些重大項目。
  老板說起來,麵露崇拜之色,底下在座的,無一不露出膜拜的表情。
  但是我天天看超級瑪麗奧,也就麻木了,人比人,一定會氣死人的。
  比如我中學的同桌,公認的校花,現在在北大讀物理,將來一定又是一名出口的美女博士,時不時跟我聊天時候,自豪之情溢於言表,“唉,我們老板這個項目的經費不多呀,害得我每次去香港的時候,都不能盡興。”
  讓我啼笑皆非,不會打字,隻能發表情。
  所以,想過好日子,眼光要短淺一點,不思進取不一定是貶義詞。
  在宿舍發酵了兩天後,陸宣打電話來說讓我見見她的新男朋友,於是約在大洋的星巴克,很小資的地方。
  我不喜歡,酸辣粉店更適合我,但是個人興趣不同,隻好入鄉隨俗。
  我去的太早,他們也許才動身,我不喝咖啡,隻點伯爵紅茶,小服務生看我的眼神奇怪。
  早戒了咖啡,因為時常失眠。
  眯起眼看來來往往的人群,卻有種置身在人流之外的錯覺,忽然想起王菲的那首《單行道》——一路上有人坐在地鐵張望擦身而過的廣告,有人怕錯過每段躲不過的新聞報導,一路上有人能白頭到老有人失去青春少年,有人在回憶中微笑也有人為了明天而煩惱。
  那我是什麽樣的人——太早看透生命的線條,命運的玄妙。
  可是我明明知道自己和唐君然的姻緣造化,還是執迷不悟。
  紫薇鬥數有雲:“武曲入女命,將星一宿最剛強,女命逢之性異常。衣祿滔滔終有破,不然壽夭主凶亡。”
  我信命,信姻緣,因為隻有緣分才能解釋我為什麽得不到他的感情。
  因為愛有天意。
  遠遠就看見陸宣挽著一個男人走了過來,他們推門進來後,我看得更真切。
  第一直覺,我不喜歡這個男人:那雙眼睛不專注,眼神飄忽,身形不正,剛才推門時候,他根本沒有伸手,而是陸宣先推開讓他進的。
  看男人,人品最重要。
  陸宣這次喜歡上的人,一定又是她愛慘了,但是那個人不怎麽把她當回事的那種。
  落座,陸宣跟我介紹,“止水,這是我男朋友卓翔,浙大研究生。”然後又偏過頭說,“卓翔,我最好的朋友,江止水。”
  我微笑,點點頭,“你好。”
  他非伸出手,笑的像一朵花,“止水,你好,總是聽小宣說起你,果然百聞不如一見。”
  當下本能的排斥此男,第一件見麵就隻叫我的名字,熱情勁讓我咋舌,完全不顧一旁的女朋友,滔滔不絕的問,“止水,你喜歡喝紅茶呀,嗬嗬,我也喜歡。”
  此類話題滔滔不絕。
  我都懶的應付,偷偷去看陸宣,她竟然笑的歡暢,時不時的問,“卓翔,你是喜歡麥芬還是芝士蛋糕,嗬嗬,你和止水還真投緣,她也是學機械的。”
  有人會眼睜睜的看自己男朋友對自己好朋友獻殷勤,要是我,咖啡紅茶早潑了上去。
  匪夷所思,我一定是累的出現幻覺了。
  忽然,我的手機歡快的響起來,連忙起身去別處接起來,鄭博的聲音傳來,“江止水,你在學校嗎?”
  我立刻有不好的預感,“不在,師兄你有什麽事?”
  他說話語氣理所當然,“這樣的,就是那個學術論壇,老板原來準備讓了一些人去幫忙,結果孫美潔臨時有事,你現在能不能趕回來幫個忙。”
  “對不起,師兄,我隻負責翻譯資料,孫師姐負責的部分我也不是很清楚。”
  也許是看我回絕的態度有些強硬,他連忙換了一個語氣,“師妹,孫美潔真的挺忙的,她家裏最近出了一點事,你要理解人家,唉,就當師兄拜托你幫這個忙的,好吧?”
  他這麽一說,我想拒絕也沒法了,隻好說,“我二十分鍾之後到。”
  也好,不用夾在兩個人中間扮四不象了。
  忿忿的掛了電話,回來時候,卓翔去了洗手間,我跟陸宣告別,“我走了,鄭博找。”
  陸宣奇怪,“唉,我說——這個家夥怎麽老是找你辦事呀,你們係裏就沒人了。”
  我“哼”了一聲,“欺軟怕硬的家夥,要不是怕他在老板麵前做小人,我才不甩他呢!”
  陸宣笑笑,“不過你敢拒絕你師兄,我倒是挺佩服你的,老板手下都是這樣,博士壓碩士,碩士再壓本科生,師兄師姐說什麽,下麵那群小的屁顛屁顛的就萬死不辭去了,你倒是膽子挺大的。”
  我搖搖頭,“有時候不強硬一點,吃虧的總是自己,我今天幫他去主持了什麽論壇會議,明天就可能幫他去買花送水,後天沒準打電話來讓我幫他取火車票,我累死累活的,結果好處、便宜全被他占了,你說我有那麽傻。”
  她神色複雜,“我就沒你那勇氣,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趕去國際會議廳,才發現已經被堵的水泄不通,不隻是機械工程學院的老師、教授,還有別的專業的,甚至別的學校的學科領頭人都來了,幾家全國著名的媒體記者坐在前排,聲勢浩大的讓我咋舌。
  我悄悄的拉過李楠師兄,“這麽隆重,我怎麽不知道?”
  他皺眉,“老板開會時候你是不是又在發呆,他明明都說了。”
  我訕訕的笑,“耳邊吹過一陣風,然後就沒了。”那邊鄭博走過來,遞給我一大堆資料,“江止水,你把這些資料發到每個位置上,撿前排發,後麵沒有的話就兩排發一份。”
  我不滿,但也乖乖的伸手去接,誰知道半路被李楠拿過來了,“人多,我去。”
  鄭博沒法子,隻好跟我說,“江止水,那你去後台看一下設備準備情況,尤其讓他們留意傳譯的設備,別用一半出問題了。”
  我轉身往後台走,邊走邊想,怎麽會議還用同傳,太興師動眾了。
  後台也沒有什麽事,都是別人在搞,等到測試完畢的時候,那個搞線路的小男生正在誇誇其談,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切沒有問題的時候,一個聲音從角落一隅傳來。
  低沉的水色般聲音,悠遠閑雅的好似春夜的柳笛聲,“請問,可以試一下效果嗎?”
  我轉頭看他,愣了一下,站在我麵前的是一個又高又瘦的男人,穿著很隨意的白襯衫,顯得玉樹臨風,頭發柔順的貼在耳際,那雙眼睛散發出冷冽的貴氣,即使刻意收斂了淩厲,也是傲氣的逼人。
  我讓開道,“請問您是?”
  他回答,“我叫韓晨陽,是做這次會議的連續傳譯。”
  我禮貌的笑笑,“可以,如果有什麽問題直接跟工作人員溝通吧。”
  他點點頭,拿起耳麥,我自覺自己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便悄悄的離開。
  七點二十分的時候,兩位劍橋的教授才出現在走廊裏,旁邊有學校校長、學院院長、還有我的老板,更讓我奇怪的是孫美潔居然也跟在後麵。
  鄭博臉上有些難看,想必他太清楚孫美潔這次賺了一個大便宜,隨即又恢複平常,瞅了我一眼,看我沒什麽反應,又扭過頭去。
  我暗自覺得好笑,這回鄭博和孫美潔怕是要徹底的劃清界限,不過我也不屬於任何一派,這個專業裏,我唯一覺得能用心去做研究的隻有李楠師兄一個人。
  可惜,老板不喜歡這種不會來事的人。
  兩位教授,一個是英國人,一個是華裔,首先是華裔教授發言,老頭子很幽默,妙語連珠,內容是關於STEP及STEP-NC的全方位集成製造環境的研究現狀,連我這半路出家的機械工科生都聽的明白,而後麵英國教授的發言就相對很保守。
  隻是他說完一段話的時候,都有那個低沉、悠閑的聲音響起,“在不需要建立被控對象精確數學模型的基礎上應用類似於人腦推理的方式,遵循一定的控製規則並結合實際經驗對係統進行動態調控。”
  雖然內容枯燥,但是聽起來賞心悅耳,也不失一種享受。
  兩場報告做完,主持人還沒有總結,低下就有女生竊竊私語,“哎,那個做連續傳譯的人的聲音太好聽了,不知道人長的怎麽樣?”
  “一般聲音好聽的,人長的都不咋樣的,別抱太大希望。”
  “好想看看,你說他會不會出來?”
  “應該不會吧,那些人一般都在後台。”
  我噗哧一下笑出來,心想,如果這群女生知道此人是超級大帥哥一枚會有什麽表情。
  散會之後,兩位教授一一和我們握手,詢問我們的研究方向,我立刻感到莫大的榮幸,心裏不斷感慨,外國的學術理念就是不一樣,教授就是教授,絕不是老板。
  忽然,那個華裔教授衝著遠處揮揮手,喊道,“小韓,過來一下。”
  大家均好奇的回頭去看,隻見那個連續傳譯的男人走了過來,教授拍拍他的肩膀,自豪的介紹到,“我的得意門生,韓晨陽!”
  我以為這個男人是學翻譯的,原來師出同門,竟然是學機械自動化的,看來也是劍橋的高材生,嗬,世界真奇妙。
  我看到孫美潔眼前一亮,小跨了一步上前,伸出手主動示好,“師兄,剛才我已經聽王教授提起你了,幸會、幸會!”
  韓晨陽笑笑,禮貌的握握手,“你好!”眼神不見之前的傲氣和冷冽。
  我們站在一旁的人心裏都了然,孫美潔估計是對韓晨陽上了心了,我倒是想的更遠,頭腦中很邪惡的出現這樣一幅畫——孫美潔化身為嬌小蘿莉,然後衝著韓晨陽可憐兮兮的喊,“小哥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韓晨陽轉頭冷冷回答,“我是禦姐控!”
  實在是惡搞的畫麵,我忍不住笑意,隻好把頭低下來,忽然,一雙骨節分明、寬大有力的手伸到我麵前,我一抬頭,韓晨陽公式化的對我說,“你好!”
  連忙伸出手,“你好!”
  他點點頭,“專業方向是?”
  我迅速回答,“機械工程,工業設計方麵的。”
  他禮貌的笑笑,“加油。”隨即鬆開手,轉向我旁邊的師兄了。
  可是,我分明覺察到了,他的手指輕輕的觸過我的手心,逗留了片刻,僅僅是一瞬間,就讓我感到異樣——他在試探我?
  但是,我並不認識他,也許是我多心了。
  後來把兩位教授送到酒店,老板說要請我們吃夜宵,我們就說去湖南路的大排檔,還沒上車,老板就被老婆叫走了,留了八百給我們,說是不夠拿發票再來取,夠了也不用還。
  我第一次慶幸,這個專業帶給我除了鬱悶,還有美食能讓我開心。
  我一直很偏愛南京大排檔,江南小閣,隨處可見的楹聯燈幌、穿梭於桌台間的古裝堂倌,充溢著中華傳統民俗風情,氣韻古雅,再現清末民初茶樓酒肆之舊貌。
  點了好多小吃,我偏愛甜點,可是上菜的時候,偏偏幾個最愛——蓮蓉紅豆糕,蜜棗銀心,雪花核桃泥在伸手可及之外,為了在外人麵前矜持一下,我隻好暫時放棄。
  一雙筷子停在我碟子上,上麵夾著一塊紅豆糕,我忙接過來,“師兄,謝謝你!”
  李楠淡淡的笑,“是不是甜點離你太遠了,都沒看你動。”
  大夥“哦”了一下,幾個師兄就把裝甜點的碟子遞到我麵前,孫美潔捂著嘴咯咯的笑,“止水還是小女孩,喜歡吃甜的,不像我們,怕胖都不敢吃。”
  我眨眨眼,“我好像怎麽吃都不胖,改天一定要去醫院查查有什麽問題。”
  李楠沒好氣的拍拍我的腦袋,“胡說什麽,能吃是福氣!”
  也許是看到我們倆的親密勁,幾個師兄笑的曖昧,鄭博開玩笑,“李楠,咋看你對江師妹這麽好,你們倆是不是瞞著我們大夥私下發展的?”
  話音還沒落,隻聽到“嘩”的一聲,孫美潔略微驚慌的聲音響起,“不好意思,果汁撒上去了。”
  韓晨陽站起來,向我們點頭示意,“不好意思,先去處理一下。”
  我聞言抬起頭來看,果然他襯衫的邊角有一塊汙漬,再看看杯子裏麵,應該是葡萄汁,這樣的汙漬是用肥皂之類洗不下來的,忍不住出言提醒他,“用白醋和食鹽試試。”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轉身就走,我也自覺無趣,低下頭來繼續我的美食,隻是剛才的話題很合時宜的被逆轉了,轉到了今年學院給了老板手上三個項目的經費上了。
  錢和感情,是永恒的話題。
  待韓晨陽來的時候,他衣角上的汙漬已經不見了,落座,繼續不鹹不淡的搭著我們的話,很適時的禮貌的笑笑,不過分親近也不疏離。
  標準的英國紳士的教育,冷傲有平易近人,舉手投足卻是淡淡的性感。
  這種人還是敬而遠之比較好。
  待到散席時候,已經有車在飯店門口等他,他簡簡單單的告別,師兄們客套了一番也各自離去,最後隻剩下我和李楠兩個人。
  走在空蕩蕩的街上,第一次感覺到了深夜的黑,雖然路燈,街燈五光十色。
  這是一個古老的城市,曆史的沉澱,古都在時尚、現代化的洪流之中獨行。不沉迷在往日的輝煌中,也不努力追趕潮流的步伐,因為他們已經無需輝煌,無需榮耀,他們早已經看透,隻想歲月靜好,徐徐老去。
  但是他又不會老,隻是滄桑,沉穩睿智,歲月使然。
  忽然,李楠開口,“止水,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在這個城市和他擦肩而過。”
  我笑起來,“過去的兩年我天天想,可是,真正回到這裏,我反而不抱什麽希望了。”
  “為什麽?”
  “我總是覺得我和他沒有緣分,即使有,也是緣淺。”
  他扯扯嘴角,“他沒回家鄉,還是留在這裏讀博,他兩年沒再愛過任何人,養過一盆蘭花最後死了,去了一次沈陽,在SCI上發表了四篇論文,安安靜靜的在鼓樓醫院做一個醫生。”
  我抬起頭望著黑夜,然後轉向他,“哪又如何!”
  “不如何。”他淡淡的說,眉眼裏有一絲憂愁,“人生是一個怪圈,想跳,跳不出來。”
  我笑的漫不經心,“所以說,相見不如懷念。”
  黑夜,是無言的寂靜。
  兩年後,我回到他在的城市,卻不期待與他相遇。
  我隻想,一個人,徐徐老去。
  日誌 9月28日
  今天累了半天,剩下來一個晚上,我決定看一部動畫片獎勵自己。
  宮崎駿的《側耳傾聽》。
  好老的一部動畫片,情節老套,製作粗糙,但是我仍然看得手舞足蹈,因為,那個男生,天澤聖司。我喜歡穿著白襯衫,笑起來很可愛的男生,會壞心的欺負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卻在女孩子傷心的時候默默的站在一邊給她肩膀依靠。
  完全是我的理想型,可是我奇怪,我喜歡上的男生怎麽跟聖司差了那麽多。
  因為他不喜歡我吧。
  初戀如同在鄉間小路上紫色薔薇一路隨行的故事,少年少女甜美輕靈的笑容在琴弦上跳躍。光從一側打進來,音樂仿佛輕盈得生出一種可透視的美麗。
  是那首“ 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Is there any song that can take me to your heart?
  當然,不是麥克學搖滾的那首,我聽了,還是張學友大哥的《吻別》最經典。
  我記得,我走的時候,吻過他,那麽濃烈的酒氣,我真的以為他醉了,原來,一切不過是一場戲,策劃好了,讓我跳進去,水深火熱,萬劫不複。
  可是我不後悔,有過那麽驚心動魄的吻,此生足矣。
  忽然想到一句話:你說,這就是一生,我給你一秒鍾的吻,三秒鍾的極樂,一生的痛。
  我開始胡言亂語了。
  我喜歡《側耳傾聽》裏的聖司,很讓人有安全感;唐君然,也是帥哥,我也喜歡,主要是因為得不到。
  今天那個韓晨陽也很帥,隻是那雙冷冽的眸子太高傲,仿佛不似凡人一樣。
  綜上所述,我是一個好麵皮的人。
  如果我二十六歲時候還沒找到男朋友,我就不做淑女做熟女,專門在半夜勾搭帥哥。
  然後One night stand——很偉大的計劃,可是對我來說,想想而已。
  看了一下鍾,淩晨三點半,再聽一遍那首歌,然後睡覺。

  任何一個有可能的人
  江止水。
  國慶放假七天,哪都不想去,因為我懶。
  懶的下床,開了電腦之後就懶的關上,懶的去理睬我的胃,終日在程序裏不可自拔,那種狀態叫投入,絕對百分之一百的投入。
  因為我看上了一款玉簪子,有著好聽的名字“梅花胭脂錯”,玉簪是羊脂玉,雕著梅花,透著不可思議的光華,期間點點翠色閃現,那一定是“胭脂錯”的由來。
  不敢給江風知道,不然他一定罵我。
  我喜歡,所以我一定要得到,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
  可是有人不放過我,比如陸宣,比如趙景銘。
  陸宣約我去夫子廟,我頭疼,給她灌輸國慶出行三大毒害八小危害,她置若罔聞,拉了我的手撒嬌,霸占我用來聽歌的筆記本,罪行罄竹難書。
  我沒了法子,隻好陪她去夫子廟,領略秦淮特色。
  現在的夫子廟不比當初,明清時候輝煌一時的孔廟,是東南之省的文教中心,現在已經成為南京小吃的薈萃之地,不是說不好,隻是這樣的轉變讓人很有感慨。
  人潮洶湧,剛進去就看見打折減價的服裝區,再往裏麵走,索然無味,隻有秦淮河兩旁的建築有些古風,青磚斑駁,記錄曆史的滄桑。
  再往回折返的時候,便是買旅遊特色產品的街,有雨花石、宜興的紫砂、蘇繡、景泰藍等等,陸宣看這一切新奇,愛不釋手,“我好喜歡呀,止水,是這個好看還是那個好看!”
  我不禁頭大,南京人這幾年也變精了,一看是外地的也會抬價,忙給陸宣使眼色,“咱們去別家看看,還有更好的。”
  老板連忙攔住,“唉,喜歡就好,價錢好說。”
  我口音立刻變成南京腔,“老板唉,我們都是南京人啊,你啊能便宜點——”
  陸宣大包小包的買了一堆東西,我買了景泰藍的手鐲和筷子。
  看到鴨血粉絲湯的招牌,忙拉了陸宣衝過去,叫了兩碗,加了鴨肝。左手勺,右手筷一起動作。先挑了一塊鴨血送入口,粉嫩爽滑的不忍下咽,又喝口湯,讓舌尖在濃厚的滋味裏縈繞徘徊。再仔細看這碗湯,翠綠的芫荽,晶瑩的粉絲,沉浮的一些細碎的鴨胗、鴨腸、鴨肝,紅的白的,你會被那種說不清的誘惑纏繞。不禁感歎古人真是手巧,就這麽個簡單的東西也可以做得這般精致,百般滋味,萬種風情,讓人沉醉癡迷。
  隻是吃的時候,頭發時不時的落下來,隻好取出景泰藍筷子,把頭發綰起來,陸宣看了讚歎,“很風情,太漂亮了。”
  我笑笑,忽然覺得對麵有人在注視,抬頭一看,原來是帥哥韓晨陽和他的導師。
  現在看的更加真切,韓晨陽真的是好看,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一眼便可以認出。
  他的眼睛生得薄情,傲然貴氣,一雙削肩膀,唇角冰冷,坐在這家古意十足的店裏,有種舊時遺少那種凜冽逼人的氣質,分外的淒楚迷人。
  走上去大大方方的近距離觀察韓晨陽,不失禮節的打招呼,然後落座,繼續饕餮,隻是旁邊的陸宣一刻也不肯安生,喋喋不休的問我帥哥何處來曆。
  我真誠的告訴她,“此等人看看即可,即使過目不可忘,亦不可留心。”
  她卻時不時斜眼看,頗為辛苦,不如我之前看的光明正大舒坦。
  隻是臨走的時候,老教授向我再見,慈眉善目的樣子,讓我一下子想到了爺爺,他也說南京話,十分老道,如果沒有韓晨陽在場,我一定更加願意親近老人家。
  韓晨陽眼神太淩厲,看人一定精準,我對他沒心思,亦不想惹起他的興趣。
  回宿舍,打開電腦繼續任務。
  電腦有一個CPU,可以同時處理電影和設計軟件,我卻不行。
  沒吃飽,想起還有香幹,伸手去拿包,卻發現裝著景泰藍的盒子不見了,恍然之下才明白,原來是落在小吃店了。
  說不上什麽感覺,隻是頗為對不起頭上的那根被當作簪子的筷子,筷子本為兩根生,不可單用,卻被我拆成兩半,很殘忍。
  此時電話卻響了,號碼熟悉,“趙景銘,找我有事?”
  他笑,“沒事就不能找你了,你國慶有沒有活動,要不要過來玩?”
  我嗤之以鼻,“跟你們玩,玩什麽,泡吧,泡美女,泡帥哥?”
  “怎麽那麽說我呢,那些活動天天做,多沒意思,再說了,你是研究生,多有階層,怎麽屑跟我們這群人同流合汙……”
  我撇撇嘴,“你說正經的事好不好,到底什麽活動?”
  “農家樂,去不去?”
  “農家生活,要不要鑽木取火,上山打飛禽走獸,出去采摘野果?”
  那邊爆發出大笑聲,“江止水,你也太搞笑了吧,哎呀,農家樂你以為是體驗母係氏族公社生活呀,咱都社會主義小康了,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不做聲,覺得“社會主義”這個詞從他嘴裏說出來挺樂趣的,挺喜感的,他繼續說,“你到底去不去,去吧,難得一個假期,還有很多人,都是以前同學。”
  我提條件,“我不走過去,我光吃不做,啊行呀!”
  趙景銘應承,“行唉,我的小姑奶奶。”
  我沒去過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被趙景銘的奧迪帶到了何處,隻是被他叫醒的時候,大片的祿鋪陳開來,秸稈交錯宛若森林,視覺的享受。
  精巧的院落,鄉土氣息的別墅,道路兩旁的木板柵欄,攀爬了油綠的絲瓜藤,奧迪急速的刹車聲,驚得籬笆上休憩的鳥雀飛離而去,撲哧,在空中漾出一圈漣漪。
  站在我們麵前的是熟人,小學同學,初中的,高中的,都有。
  還有常澤。
  我的初戀,不過現在是朋友關係,關係不錯,我們兩即使分開那麽多年還是很默契。
  這就是緣分。
  到那裏就吃中飯,菜很新鮮,綠油油的,味道很正宗,肉也是,很有肉味,很有嚼頭。
  飯桌上聊起我們今天的遲到,時曉含開玩笑無心,“趙景銘,你不是賴在止水的香閨裏不肯出來,害得我們大幫的人在這裏幹等。”
  趙景銘挑眉,過分俊俏的輪廓,線條卻是柔和,黑色的發線柔軟妥帖,“她是懶豬,我好不容易把她趕下床的,這家夥賴床的本事一流。”
  我不置可否,笑的沒心沒肺,隻是看到大家看我的眼神詭異,再對上趙景銘的眼眸,那裏分明暗藏一絲寵溺和縱容。
  常澤給我夾菜,並不說話,我微笑,他亦微笑。
  忽然想到那句話,如果不知道用什麽表情麵對現實的話,那就微笑好了。
  吃完飯,大夥在一起打牌,打麻將,都是來大錢的,我一竅不通。
  起身去泡茶,卻意外的看見本來不相熟的兩個人站在一起,交談,字字句句傳到耳朵裏,很真實,常澤問趙景銘,“你喜歡她。”
  用的是肯定句,連常澤疑心那麽重的人都這麽說。
  趙景銘嘴角上揚,一貫的自信,“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全校都知道了。”
  我心下一凜,常澤笑起來,“看不出你真癡情的厲害,那時候才多大,高一時候。”
  “是呀,是高一的時候,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麽多年都沒變。”他頓了頓,聲音輕輕的,暖暖的,宛若囈語,“是我太寂寞了,所以一直喜歡你,江止水,你知道嗎?”
  我突然落荒而逃。
  從那個路口拐進去,穿過窄窄的籬笆隔離的小路,到達一片密密的蘆葦地。
  我很累,於是躺下來,仰著臉看這一片蔚藍晴明的天,雲朵聚散騰挪,點綴成大朵白花,有灰色的鴿群輕靈的飛過,留下些許細小絨毛,在空中起伏著降落。
  “趙景銘”我輕輕的念,跌進回憶裏,深眠如水,覆蓋住慢慢的思緒。
  依然是在這樣陽光燦爛歲月靜好的十月午後,我從樓梯上下來,他迎麵走來。
  他眼睛定定的望著我,“江止水,我喜歡你。”
  我回答誠實,“我也喜歡你,可是不是那種喜歡,我一直把你當最好的朋友。”
  他眼睛裏的那種鎮定和自信頃刻被擊碎,可是聲音仍然鎮定,“我不相信,那你為什麽和我那麽好?”
  我垂下眼簾,低低的說,“因為我寂寞。”
  這不是借口,這是真話,因為寂寞、無聊,所以喜歡和他在一起,所以想找一個人陪,不管那個人是誰,隻要肯對我好,無所謂。
  從前我是一個壞孩子,肯沉溺在片刻的溫柔中,然後待夢醒,殘忍的將一切扼殺。
  直到後來我才知道這種經曆有多痛苦,為時已晚,一切成錯誤。
  我醒來,暮色紛落至眼眸,然後起身離開,卻在跨出蘆葦蕩的一瞬間,猛然意識到什麽,轉頭一看,趙景銘站在蘆葦蕩的另一邊,身形在風吹葉脈起伏的波浪裏若隱若現。
  我走近,他的白襯衫上有女人的唇彩,有些刺眼,但是我卻不介意。
  這麽多年,我們都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的孩子,我也不會單純的相信世界上終有一個人為自己守候一生,我不停的邂逅陌生人,他也一樣。
  誰為誰守身如玉。
  他笑起來,眼裏眉間還是那樣的清澈,“江止水,你除了逃避還會做些什麽,這麽多年你就隻會逃避,高一時候為了躲開流言蜚語你兩個月沒有來上課,高考時候,你一聲不吭的跑去了廣州,即使現在回來了,你仍喜歡躲躲藏藏,你說你在做什麽?”
  我啞口無言,隻得低眉淺笑,“我習慣了……”
  他無奈,手插在口袋裏,眯起眼睛看我,“江止水,我知道你不會離開我的,即使你不喜歡我,但是亦不是對我全無感情,最起碼,對你來說,我還有利用價值。”
  我挑眉,對他自信態度感到不滿,更不喜歡他說話的姿態,因為,句句屬實,我離不開他,因為需要他。
  “嗬——”所有的話語化成一句喟歎,被風吹散了,我再也不想說話。
  我們之間的牽絆一定會無疾而終,我們都清楚。
  頭疼,呆不下去,不喜歡滿屋的煙酒味,讓常澤送我回學校。
  他的大眾不如奧迪舒服,可是更讓我安心,裏麵有我喜歡淡淡的水果香味,他的小女朋友一定很可愛,因為副駕駛座旁有一盒半開的水果糖罐,繽紛的顏色,清新的口味。
  我不由的開始羨慕,剝了一顆丟在嘴裏,檸檬味蔓延,輕輕笑然後歪頭睡著了。
  直到他喊我才醒,車在學校門口穩穩停下,我環顧四周,笑起來,“常澤,你還真會選地方停車,大門口,人家又要以為我被哪個高幹包養的小情人。”
  他立刻起身,幫我拉開車門,語氣搞怪,“江小姐請。”
  噗哧一下笑出來,我拎了包下車,剛想跟他告別,他探身,從後座上拿出一盒巧克力,塞給我,“還是這個口味,一樣的牌子。”
  我有些訝然,接過來,“謝謝。”
  身後有喇叭聲,連忙避讓,一輛賓利歐陸GT開過,半搖下的車窗裏,韓晨陽冷峻的眸子一閃而過,我不由讚歎,韓晨陽不愧是學機械自動化,有錢且識貨。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迎著風揚起手,風便自指縫間漫出,分明是悶熱裏夾著縷縷花香,我卻隻覺得冷,就連那花香也是陰涼的。
  今日離往昔,才四年有餘,我已經覺得力不從心。
  日誌 10月4日
  今天很不高興,所以選擇了這樣一部片子——《約書亞》。
  初見那雙眼眸隻覺得毛骨悚然,一個九歲的兒童,這個在任何場合都透出冷靜目光,不會表現任何不安和情緒波動的,小孩。
  他隻是一個孩子,他卻要不動聲色的破壞一切,毀滅不愛惜他不珍惜他的人,他可以耍任何手段去得到自己想要的——可是他究竟想要什麽,隻是愛嗎?
  我迷惘,那樣冷靜眼眸像是烙在我腦子裏,揮之不去。
  最後,他坐在鋼琴前,撫摸著他最熟悉的樂器,沐浴在陽光中,衝著同樣喜歡鋼琴的舅舅說,這才是最好的。
  此時的約書亞早就完全遺忘了做一個無憂無慮孩子的經曆了,他沉浸在成人的心智世界裏不亦樂乎,他成功支配了他想要的一切,可是這樣的結局,對表麵得意實則迷失的約書亞而言,並不是完美的。
  “你知道他們從來不必愛我,不不不,如今將無人愛他們,但不知如何他們總是想要拯救我,為什麽啊為什麽,基於同情的緣故他們應該拯救他們自己,可你總是說我一個音符也不曾彈錯,無人像你這般了解我,你總是說平安無事,我真的隻曾想與你在一起。”
  去以前喜歡的論壇,版主還是那麽氣質,板油還是那麽有才,時間走遠了,回憶就更多了,有人成了單親媽媽。
  我想起自己,會不會有孩子,如果有,一個就夠了,我給他全世界最好的愛,全部不吝嗇的給他,如果是男孩子,我先教導他“責任”,如果是女孩子,我一定會將她富養。
  我不知道能不能教好我家的寶貝,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孩子。
  不過也不錯,孩子和孩子比較容易溝通,我想和他平等,但是心智的差距仍是存在。
  我隻希望他健康,不要太聰明,懂事就可以了。
  亦不希望出生第二個約書亞,我想給他滿室的陽光,永遠不要看見黑夜的黑。
  第一次跳過婚姻去想孩子,我佩服自己跳躍思維。
  伸手去取巧克力,我最喜歡的純牛奶味道。
  嘴角浮出一絲微笑,常澤總是麵麵俱到,尤其對女孩子,關照簡直是無微不至,可是我明白他的心思,即使分手,我還是一樣的了解他。
  我們不知道何人適合自己,所以不停的去嚐試,再沒有下定論以前,任何一個人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不需要放過任何有可能的機會。
  可是,他不明白,我與他再無可能。

  生命不能承受之輕
  江止水。
  天冷了,果然不出所料,我有些感冒。
  過敏性鼻竇炎發作,隨時帶著“心心相印”不敢有疏忽,雖然不像廣告裏演的那般誇張,我確實把李楠師兄的SRTP項目認定書送到了窗外。
  他哈哈大笑,插上U盤繼續打印,我哭喪著臉去摸麵巾紙。
  他最近春風得意,老板一個項目他負責,拉上我等一幹人,李楠要求嚴格,不請吃飯不送外賣,每天必須在實驗室呆夠七個小時,期間不準上網、聊天、八卦。
  我從來沒去過實驗室,據說那裏是夏天睡覺最好的去處,某師兄曾經在椅子上睡了八個小時,從此一做實驗就犯困。
  手上處理圖像,不習慣用CATIA,A柱的延伸、引擎蓋的過渡都覺得怪怪的。
  我真的搞不懂,為什麽CATIA比UG難學,而且上海大眾、上海通用、同濟大學等都在教學和研究中使用UG作為工作軟件,為什麽我的老板偏偏規定要用CATIA製圖。
  忽然想起陸宣的話,“那個男人對我比他對我好,也比他優秀,為什麽我就是不喜歡?”
  每個人都知道,遇到這種情況都叫犯賤,因為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那麽,同理可證,不熟悉的,總比熟悉的有挑戰性。
  等到有一天我征服了CATIA,也許它也會變得索然無味。
  同理,唐君然,還好你沒被我征服,不然,我現在一定在後悔,我當初是眼瞎了。
  也許是看到我在發呆的樣子,李楠師兄卷了書在我眼前晃,“回神了,師妹!”
  我歎氣,“累死了,我討厭用CATIA!”
  他探頭過來看,指著屏幕,“A柱設計的次序,造型、法規、斷麵、結構,慢慢來,我看你是急於求成,以前的UG用習慣了是吧!”
  我訕訕的笑,“心浮氣躁,手裏有幾個活,一時做不來,哪個都不想做。”
  他幹脆停下手,認真的說,“什麽時候用手繪,我覺得看你的線稿更好,透視極棒,而且你色感也很好,渲染做的特別好,比我們都好。”
  我也不謙虛,攤攤手,“沒辦法,我是美術科班出身的,自然功底比較好。”
  他興趣來了,“那你幹嘛跑來念機械,學藝術設計多好。”
  我一本正經的告訴他,“我原以為讀機械的帥哥比較多,所以頭腦一熱就跑過來了!”
  李楠大笑,隔壁有師兄找過來,“李師兄,江止水,學院開會!”
  我們兩對視,表情複雜,我是一百個不願意去,他是一百個想去,這就是混水摸魚和所謂精英的區別。
  來到學院會議室,院長、書記都在,韓晨陽也坐在一旁,旁邊一疊項目認定書。
  又是冗長的講話,然後下發項目認定書,上麵有下批的經費,我探頭往李楠師兄手上看去,倒抽一口涼氣,重點項目,經費就是多的嚇人。
  我自知愚鈍,不敢參加此等活動,隻想撈了學分,然後畢業走人。
  拿了鉛筆在李楠師兄的本子上畫線稿,他給我評分,畫寶馬、畫保時捷、畫賓利。
  還是最喜歡賓利,尤其是歐陸GT。
  最後,院長跟我們說,“第五屆全國機械設計大賽已經啟動,如果大家有興趣可以報名參加,這對我們學校學生來說可是非常有優勢的,希望大家珍惜這個機會,雖然我們實行的是自願報名原則,但是我希望以下幾個同學能夠參加——孫美潔,胡古亮,周林,徐江坪,江止水,請這幾位同學會後跟各自導師聯係。”
  我不可置信的抬起頭,對上李楠的笑臉,心裏立刻明白八分。
  這個家夥,出賣我,所謂精英,其實就是腹黑的冠冕說法。
  散會後去找老板,老板招呼我,語重心長,“好好珍惜這次機會,孫美潔也參加,你們可以互相討論、借鑒一下,爭取取得好的名次。”
  我頓時沒了表情,心想,要是我跟孫美潔在一起,那才糟糕。
  他拿起那份報名表讓我填,我寫一個字他確認一次,等寫到指導老師的時候,我剛寫了他的名字,他跟我說,“把韓老師的名字也寫上吧。”
  我迷惘,哪個韓老師,吳健雄實驗室倒是有一個韓老師,人家是電子生物學國家重點實驗室教授,好像跟機械工程搭不上關係吧,做我的指導老師,是不是有些牽強。
  見我愣在那裏,老板催促,“韓晨陽,韓老師,愣在那裏做什麽,不會寫名字?”
  我一個激靈,立刻寫下去,也沒敢多問,顯得自己很孤陋寡聞似的,倒是老板最後笑著說,“我以為你們女孩子都知道韓晨陽,沒想到你連他被聘為講師都不知道。”
  我老實的點點頭,笑起來比哭難看。
  一下子多了更多的任務,我招架不住,隻好挑燈夜戰。
  深夜一點,我漸漸進入工作狀態,黑夜正好,適合平心靜氣、不驕不躁的幹活。
  忽然,手機急促的在桌上振動起來,一股怒氣從腳竄到頭上抓起來一看,原來是陸宣。
  接起來,還沒說話,就聽到嘈雜的電子樂聲音,陸宣的聲音有些慌亂,“止水,我……林靈她,還有吳皓權,總之你認不認識道上的人,我們惹上麻煩了!”
  心咯噔的跳了一下,連忙追問,“你們怎麽了?現在你們在哪裏?”
  “我們在十夜!”陸宣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了,“他們對林靈動手動腳的,吳皓權看不下去,就跟那群人動起手來了,結果……反正你能來就快來。”
  “知道了,馬上過去。”
  半夜的出租車還不太好打,一般這時候再去“1912”那條街,多半是“活鬧鬼”。
  報出目的地,無視司機怪異的眼神,掏出手機打電話,響了好長時間才有人接起來,我開門見山,“趙景銘,出了點事,我找你幫忙。”
  他幹笑兩聲,“就知道沒啥好事,你說吧!”
  “我朋友,在你的地盤上出了問題,十夜,那群活鬧鬼搞的,你說怎麽辦吧?”
  “那不簡單,你想怎麽辦就怎麽辦,我一句話,沒人敢動的!”
  “趙景銘,你說的簡單,我心情不好,如果我砸了你幾瓶黑方,你還心疼啊?”
  “小姐,你認為我會拒絕嗎?”
  我笑笑,“趙景銘,我知道你最好。”
  他輕輕笑了一聲,就掛了電話,我也收了電話,駕駛座上的司機,約莫是聽到了我們的談話,時不時的瞟我一眼,眼神極其複雜,看得我想笑。
  混夜路的人都知道,趙景銘不是不好惹,是根本惹不起。
  昏暗的燈光,縷縷煙雲繚繞其間,男人、女人表情各異,仔細一琢磨,挺耐人尋味的。
  酒吧最角落的地方,站著三個熟悉的身影,然後周圍都是打扮的非主流的男人和女人,有的年歲極小,不知道念過高中沒有。
  我當時火就上來了,我最見不得這種人,說白了就是打扮的欠扁的人,混場子也有點技術含量,這些人連個黑道的嘍羅都不算,整天就知道在網絡遊戲上稱王稱霸,然後下線之後就欺軟怕硬,惹點事,敲竹杠子,繼續上網聊天、跳舞、殺人去了。
  平時沒給我碰上,今天巧了,在我幹活時候惹著了我,不發泄一下能平靜下來麽。
  昏暗中,我感覺到了有人在看著我,對上視線,趙景銘在不遠處的小角落悠閑的抽著煙,然後他指指地上,一打黑方,整整齊齊的排在那裏,頗有舍生取義的意味。
  我回頭看看陸宣,她緊緊抱著林靈,眼神裏盡是不安和恐懼,那個原來一逞男子漢氣度的吳皓權同學,此時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我不禁皺眉,心裏悶的慌,毫不猶豫就舉起一瓶黑方就往地上砸,瓶應聲而碎,裂成一片片玻璃,然後撲鼻的酒氣湧向我,幾滴濺起,打到我的臉上,冰涼透骨。
  真他媽的爽透了!
  現在,我終於知道為什麽那些在酒吧發生衝突的人喜歡用啤酒瓶子互相砸了,不管是砸地、砸牆、砸門、還是砸人,因為那種親眼見到玻璃瓶灰飛煙滅的情景,清脆悅耳,伴著酒香,絕對是人間一絕。
  但是我砸到第四瓶的時候已經覺得無趣了,周而複始的運動,同樣的瓶子,同樣的觸感,同樣的酒味,頓時讓我喪失了原本的新鮮感。
  拍了拍手,走向趙景銘,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好玩。”
  他挑眉,懶懶的笑,“心情好多了?”
  我攤攤手,笑的漫不經心,“不錯,比剛來的時候好多了。”
  他周身是煙草的味道,我和他離的很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細微呼吸的熱氣,細細密密的噴薄在我的額頭上,繼而對上了一雙澄澈的眼睛。
  這麽多年都沒有變的眼睛,即使他的人生隻能在黑暗裏度過,沒有漂白之日,還是那麽純粹,一如當年那個和我一起走過春夏秋冬的那個男孩子。
  他在我唇角邊落吻,冰涼如水,我並不驚訝,隻是默默承受毫無情欲的親吻。
  趙景銘挪開半分,眸子裏抹上了一絲戲謔,一絲自嘲,“江止水,我說過你離不開我,因為你還要利用我。”
  我不怒,笑起來,“說的沒錯,你總是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言下之意是,我不喜歡你,你總是清楚,我們的關係走錯一步就危險一步,切勿打破此間平衡,傷到了和氣。
  眼前這個男人垂下眼簾,低低的笑,“江止水,我還真是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轉身,欲離去,卻無意中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薄涼冷情的氣質,任是周圍妖豔女子風情萬種,他也是冷冷。
  韓晨陽,韓老師——頭腦中忽然想到這個詞語,隻覺得搞笑無比,看看風月場上如此倜儻風流,哪有一點為人師表的樣子。
  不過現在學術界哪有那麽純潔,文憑都能用錢、用身體換來,小小一個老師喝喝花酒又如何,況且老師也是有私生活的,即使他在白天活的跟一明星一樣。
  隻是對上那雙冷清的眸子,頭腦中第一反應就是那首歌“明知你是那莫測變幻傲氣的性格,無數個女生想接近你無奈有點怕”。
  這樣的男人,究竟是什麽星座的,我挺好奇的。
  夜涼如水,看似平靜,還藏暗湧。
  陸宣和林靈走在我身後,似乎覺察到了我的不滿,陸宣小心翼翼的開口,“我們真的什麽都沒有做,真的是那群人先動手的,止水……”
  我按住太陽穴,“你們沒事跑到那裏麵做什麽,要是去也多找幾個人,晚上酒吧有多危險,你們怎麽一點常識都沒有!”
  陸宣的聲音低下去,“我是好奇,沒見過嘛,我家從來不讓我去那種地方!”
  我挑眉,這種理由似乎合情合理,可以理解。
  一旁沉默很久的林靈開口,“江止水,吳皓權受傷了,我們帶他去醫院,你先回去吧。”
  我皺眉,“大半夜的兩個女孩子走街上像什麽話,你們是不是再打算惹一群狼?”
  她頓時噤言,吳皓權連忙說,“我一個人去就好了,你們先回去吧!”
  我沒理他們,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把兩個女人塞了進去,暗暗記下牌照號,然後跟吳皓權說,“去鼓樓醫院吧,處理一下你的傷口。”
  掛了急診的號,本來吳皓權的傷口不大,結果那個醫生堅持讓他打破傷風,折騰了半天終於繳了費,找去輸液室,卻發現護士又不知道跑哪去了,我隻好起身去叫。
  急救病房亂哄哄的圍著一群醫生和護士,雖然房門是虛掩的,但是已經有風聲傳出來,裏麵是一個上吊自殺的女人,剛被送到醫院,現在正在急救。
  我暗暗驚歎,上吊自殺如果還能救活過來,實在是人間奇跡,要知道,那可是最速死的辦法,童叟無欺。
  可是等了一會兒,急救病房裏傳出了護士的驚呼,“醒了,居然醒了!”
  我啞然,好吧,是我孤陋寡聞了。
  剛準備離開的時候,一個護士開口,“唐醫生,真的是麻煩你了,把你半夜叫過來,實在是不好意思!”
  那個聲音清楚的傳來,“沒關係,我回內科樓了,有什麽事就叫我。”
  我記不的當時是什麽感覺了,也許沒有任何感覺,隻感受到心髒仿佛要跳出來一樣,咚咚的叫囂、嘲笑、呼喊,理智告訴我應該轉身立刻離開,可是我居然神使鬼差的往急救病房裏望了一眼,再也不能呼吸。
  全身散發出疼痛,從心底到發膚,幾乎生生的把我的眼淚逼出來。
  而我的左耳,被那個鑽石吸鐵石耳釘夾紅了,熱度一直燒到臉頰。
  我變了,而他,唐君然,看上去還是老樣子。
  再回頭的時候,我發現他已經不在了,才想起來,急診室和內科樓是相連的。
  那麽,省去了一場擦肩而過,是幸,還是不幸。
  一年多之後,在我跟自己約定日期快要到期的時候,無數次出現在夢裏的場景在現實中上演了,我預感,我會輸給自己,輸給天意。
  但是,我打算違約。
  因為得不到的是最好的,如果有了耳洞,我有一天終將厭倦。
  我變了很多,隻有這個想法,多年沒有變。
  第二天,上課遲到,數值分析讓我頭疼,線性方程組的阿迭代解法讓我抓狂,古板的老教授更讓我昏昏欲睡,幹脆就很配合的倒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的發現周圍已經沒有了聲響。
  原來已經下課了,努力撐起酸痛的腦袋,想回宿舍補覺,站起來卻發現韓晨陽抱著膀子倚在門口,上身米白色的英式菱形格細線針織衫,微微露出裏麵敞口的藍色細紋的襯衫領口,下身灰色絲絨褲,嘴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容,貴氣無比。
  讓我驚訝的是,這人居然能把嚴謹的學院風穿出細膩的性感來,我想吹口哨調戲他,怕他到我老板那裏告我非禮。
  老板會怎麽定奪,對我這種連韓晨陽變成韓老師都不知道的人。
  “來我辦公室一下,關於設計大賽。”
  “還有,上課就是上課,要睡覺回去睡覺。”
  我怨念,恨不得半路落跑,回去睡個天昏地暗,再來跟這個男人掐架,終究是想想而已,乖乖的去了院辦。
  他的辦公室居然是一人一間,配置一點都不比我老板的差,桌上一台電腦,還有兩台筆記本電腦,身後紅木書架上排滿了專業書,看了讓我眩暈。
  他讓我坐下來,我張口,不知道喊什麽,扭扭捏捏的樣子自己都鄙視自己,“韓老師……”說出來真想去撞死,跟發花癡小女生有什麽兩樣。
  我始終不能接受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人做我老師,我不平衡。
  他不動聲色,“我看過你的計劃書,覺得還不錯,隻是技術構想上還不成熟。”
  我迷迷糊糊點頭,大哥,大爺,你說是什麽就什麽了,我隻想蒙混過關算了。
  和他談了半個多小時,我不得不刮目相看,韓晨陽才思敏捷,反應極快,而且頭腦清醒,不似我邏輯思維亂七八糟,講到一個方案,馬上又胡扯到另一個細節去了。
  總之受益匪淺,越說居然越投入,不用電腦,直接鉛筆手繪線稿,我自信,手比CATIA好用,我的直線練了五年,最後畫出來就是直尺效果。
  意猶未盡的跟他告辭,頭腦中又是另一番構想,但是隻是想睡覺先。
  那張俊臉就在我眼前,眼眸中還是那股倨傲,如果我說我想跟他接吻,不知道他信不信。
  我想知道,這樣一個男人吻上去是什麽感覺,很久,我都不再經曆那種電光石火的吻,我想試試,能不能換一個人喜歡,或是暗戀。
  唐君然,我要試著忘記你。
  日誌 10月14日
  今天睡到了半夜,然後大段的失眠,爬起來看書,不看專業書,那個讓我心煩。
  對立——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
  特蕾莎用她特有的女性的柔軟征服、對付了強健有力的男人托馬斯,她的柔弱是咄咄逼人的,使他最終不得不屈服在她的懷裏。
  輕與重。是宇宙間對立的二元。是所有對立的二元中最神秘、最模糊的一個。
  特蕾莎是輕。托馬斯是重。女人的柔軟是輕,男人的強健是重。女人最終以她的水樣的柔軟穿透、淹沒了男人的頑固和堅硬。男人屈服了。
  某樣沉重的東西壓在我們的肩上,我們感到了重,感到了承受的艱難,不得不屈服,它是真實存在的,是可以被看到被觸及的。
  如果壓在肩上的不是具有實質重量的物件,而是壓力,是來自於內心深處的無形的或驚慌或恐懼或焦慮的情緒,承受就變成了酷刑,變成了如影隨形卻又無法窺測其麵目的模糊。人心將永遠生活在恐慌和漂浮之中,遠離大地,遠離生命的本質與意義。
  生命不能承受之輕,是我們自己,來自我們心裏的欲念,來自我們自己的恐慌。
  米蘭?昆德拉是永恒的不朽的小說大師,他的思想他的深度他的靈魂將無人能及。
  我不去想生命不能承受之輕,我隻想生活很輕,輕到沒有力度,連電流都擊穿不了我的靈魂,今天我不想談男人,隻談男人和女人。

  愛逢對手的青梅竹馬(上)
  江止水。
  過敏性鼻炎持續發作,也許是為了這種陰雨天氣,也許是生理反應。
  我本能的厭惡這個設計大賽,討厭跟一群人爭來爭去,討厭孫美潔假惺惺的過來問長問短,討厭一次次被韓晨陽那個家夥否定我的設想。
  這是我的事,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可是哲學上說,這叫“聯係”,直接聯係和間接聯係,換句話說,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會跟你有關係,比如本?拉登,比如布什父子。
  所以按這個邏輯,即使我和唐君然再見不再認,我和他也是有聯係的。
  我喜歡這個認知,所以準備開始以好臉色對待那些有聯係的人。
  韓老師現在成為東大炙手可熱的人物,連學校BBS上也貼出了他的玉照,那時候我正抱著筆記本電腦在李楠師兄的實驗室裏啃蘋果。
  我激動的發花癡,不知道九龍湖校區的哪位本科美女這麽有才,數碼照相機效果清晰,抓拍效果快、狠、準,細致到他白襯衫下精細的鎖骨都看得一清二楚,說不出的嫵媚、性感。
  李楠師兄拿書敲我腦袋,我示意他過來一看,他索然無味,“你們小女生就是喜歡看這些東西,有空你幫我產品設計一個外形。”
  我嘖嘖嘴,“要什麽樣的構造,性感的,還是清純的?”
  他一手拍在我腦袋上,“昏頭了,被韓晨陽迷沒魂了,小樣,以前也沒見你這麽花癡!”
  我搖搖頭,“非也,我以前就挺花癡的,要不怎麽見著一個唐君然就把我弄的七葷八素。”
  李楠歎氣,“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明明刻意回避他,還時不時喜歡提起來,真搞不懂你到底什麽意思。”
  “為了忘卻的紀念。”我狡黠的笑笑,“我認識唐君然比認識你早一個月,可是,我現在多希望認識你比認識他早一個月,或者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一樣。”
  認識李楠師兄是我大二時候,他研究生做課題,上網找人幫他設計產品外形,活多,但是出的錢不多,很多人都不願意,我那時候急著用錢,也沒管,接來就做。
  本來想混混打發掉就算了,誰知他要求十分嚴格,上網找我,一來就是長長的要求和不滿,我從沒見過如此完美近幾變態的人,第一句話便問,“你什麽星座的?”
  “處女座,怎麽了?”他顯然也有些摸不著頭腦。
  我抱著電腦欲撞牆,老天,怎麽讓我碰上這樣一個星座的人,仍是好氣的回答,“沒什麽,我隻是好奇,你說的意思我明白,改好了我再發給你。”
  於是,我們的交情就在一次次的爭吵中升級,有一次我被他苛刻的要求搞火了,直接撥了電話去罵了一通,“你讓我改,我告訴你,李楠,你那些構想在手繪中根本無法實現,即使用AutoCAD,Alias,也是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那天,唐君然告訴我他有喜歡的女孩子,他的話語很憂傷,自嘲和頹喪不經意的流露,我心裏難受,有種無助迷惘的感覺,於是跟李楠吵著吵著就哭了,他嚇了一跳,陪著我講了一夜的電話,直到第二天有人喊他,“李楠,快考試了,走吧。”
  他一夜未睡,考試照樣拿單科獎學金,我回宿舍,睡了整整一天,被記曠課。
  後來,我暑假回家,在新街口的麥當勞見他,熙熙攘攘人群中,他背著包,手上還拎著大眾書局的膠袋,戴著眼鏡,笑起來一臉陽光,喊我,“江止水!”
  我上前,接過他手裏的聖代,一本正經的說,“我打算兩年之後喊你師兄,歡迎否?”
  他有些驚訝,隨即釋然,“我那裏有很多複習資料,你要不要?”
  隻是那時候,我不知道他和唐君然有那麽深的牽絆,如有可能,我寧可從來沒有遇見,唐君然,李楠,還有蔣迎熙。
  往事成錯誤。
  看到我眼睛放空的樣子,李楠無語,敲了我的腦袋,“手機響了,發什麽呆!”
  我抬腕看表,心裏一陣惡寒,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的,除了韓老師,不做他人想,不想去接,還是乖乖的接起來。
  “四點半,辦公室,帶好你修改過的圖紙。”
  對話簡單明了,可是十秒鍾不到,中國移動江蘇分公司便要收取一分鍾的花費,為什麽這個男人不會為了節約能源,發條短信過來。
  短信比較有紀念意義,可以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拿出來意淫。
  因為韓晨陽是帥哥,光是看到名字就很有感覺,比如我以前,一看到唐君然的信息,即使隻有一個字,也可以躲在被子裏麵偷偷的傻笑半天。
  我老了,但還是會有衝動的,這是本能,無關風月、情愛。
  我出去的時候,外麵正下著雨。
  我覺得世界某處的霧氣終究還是凝結下來了,一點點滴落至我的周圍,雨滴在我麵前破碎,帶著深秋寒意的絲絲水線,密密斜斜的飄在空中。梧桐樹的葉子紛紛飄落在過道上,隻有零零碎碎幾片葉子依然還保持著往日的生機。頃刻間,使人感到幾分淒涼。
  不想打傘,隻是想好好的享受一下,秋雨的感覺。
  身邊有男生撐著傘經過,若有若無的把傘往我身邊靠,我笑笑,禮貌的閃開,然後車輛經過,濺起四散的水花,我靈巧的躲過,仿佛和自己遊戲一般。
  一輛銀白色的車經過,搖下的車窗有人跟我說話,“江止水。”
  我衝著韓晨陽擺手,示意他先走,他會意,賓利歐陸留下一串紛飛的水花,幾滴烙在我的手臂上,竟有無限的冷意。
  又和韓晨陽因為意見不合爭執起來。
  我這個人有一點不好,就是自己認定的事情會較真,平時任何事情都好商量,唯獨此時脾氣特別暴躁,三句話不投機馬上吵起來。
  他也不跟我一般見識,冷冷的在一旁看,聲音低沉,但是很自信,穩操勝券的樣子。
  我頓時也沒了脾氣,一是說累了,二是渾身感覺發冷。
  拿筆的手開始抖,半天不敢下筆,眼前似乎直線變成曲線,心裏有感覺,怕是百分之八十感冒發燒了,巴不得丟了筆,跑回宿舍捂著棉被睡上一覺。
  外麵水聲陣陣,寒意一直侵襲,我丟下筆,跟韓晨陽說,“我要回去。”
  他挑眉,眼神還是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江止水,你還是先去醫院吧。”手便由辦公桌一側伸了過來,按在我的額頭上,冰冷,但是很舒服,觸感很柔軟的,像棉花糖。
  “我倒是要看你能撐到什麽時候!”
  我無力抬頭,隻覺得手臂被勁帶住,人就迷迷糊糊轉了個向,看著韓晨陽拾起撐在地上的傘,迷惘,“韓老師,你要出去呀!”
  他轉頭,眉眼之間線條冷清,“去醫院。”
  親曆賓利歐陸GT,卻無心享受,我跟他討價還價,“能不能不去鼓樓,就去省中好了。”
  他幽幽開口,“理由。”
  “我喜歡吃中藥。”我冷,但是努力讓聲線聽起來不那麽顫抖,“中醫是我國博大文化的瑰寶,以臨床實踐為基礎,前後五千年曆史,作為新時代青少年兒童要發揚光大。”
  他不睬我,我看車子方向不對,連忙說,“我不喜歡鼓樓,那裏地下道讓我很不爽,我通常分不清楚到底哪邊是急診,如果跑來跑去我會虛脫的。”
  忽然一陣急速的刹車,但是我並沒有很急劇的衝撞感,賓利歐陸掉轉方向,我暗暗鬆了一口氣,天知道,我不能去鼓樓,即使遇不上唐君然,我也恐慌。
  我想見他,但是理智告訴我不可以,我不想再自取其辱,那不是我的風格。
  沒辦法麵對,那麽就逃避,這是我一貫的做法。
  醫生給我開吊針,他看我,我看他,兩兩對視都覺得眼熟。
  翻回病曆首頁,老頭子終於想起來,“江止水,怎麽這幾年沒看你來醫院?”
  我撇嘴,“我這次是意外,不算數,你藥給我開便宜點唉,我是學生,沒錢!”
  老頭子嗬嗬笑,“先鋒青黴素要打五天,克林黴素隻要兩天,你要哪種的?”
  我一把抓起藥方,韓晨陽接過來,幫我去交費、拿藥,如果學校有十佳先進優秀老師,我一定在學校BBS上號召——今年先進咱不選,要選就選韓老師。
  冰涼的藥水,順著靜脈慢慢的流淌,半瓶水下來我精神好多了,隻是頭腦還是混沌,四周吵吵嚷嚷,小孩子哭聲震天,還有大人的手機聲,輸液室裏的電視隻有圖像不聞其聲。
  我無聊,斜了眼去看韓晨陽,他手指按著太陽穴,另一手捧著揚子晚報。
  我意圖勾搭他,於是開始八卦,“我在新東方上大學預科班的時候,覺得老師上課無聊,就去樓下報刊亭買報紙看,我說要揚子晚報,老太婆說隻有南京晨報,我指指手表,阿姨,都下午五點了,為什麽沒有晚報卻有晨報。”
  韓晨陽抬起頭看看葡萄糖水的刻度,沒有表情,然後又把頭埋到報紙裏,我不死心,繼續勾搭,“韓晨陽,你知不知道南京市市長叫什麽?”
  他眸子轉向我,很認真的說,“不知道。”
  我一本正經,“南京市長叫——江大橋。”
  他皺眉,一副迷惘的表情,我有些得意忘形,“南京市長,江大橋,南京市長江大橋。”
  他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微微上翹,“江止水,你很有精神嘛!”

  愛逢對手的青梅竹馬(下)
  我挫敗,乖乖伸回腦袋,沒想到他興趣來了,開口問,“你經常來這裏看病嗎?”
  我點點頭,撇撇嘴,“沒看到那個老頭都認識我,我四年在外地,他居然還沒忘。”
  “哦,看你樣子不像體弱多病的。”
  我“哼”一聲,目光直直的往輸液管上望,“我出生三個月得了中耳炎,八歲時候得了過敏性紫癜,差點死在這家醫院,之後感冒、發燒、扁桃體發炎,折騰的不亦樂乎,然後得了慢性胃病,急性腸炎,然後心肌炎,現在又是發燒。”
  沒敢去看他的表情,輸液管的滴度在慢慢減少,我忽然感覺,我的生命就像這一瓶葡萄糖溶液,不知不覺的在時間中消逝。
  我笑起來,聲音有些不自覺的顫抖,“所以我想找一個做醫生的老公,這樣我生病時候,不用考慮醫藥費,不用擔心沒人照顧,多好!”
  不遠處,正有一對情侶,女孩子打著點滴,男孩子摟住她,輕吻她的額角,無限憐惜。
  他低下頭看報紙,側臉融入無盡的白色光華中,說不出的性感,我離他很近,眯起眼睛露骨的勾搭他,“韓老師,如果你女朋友生病了,你還會不會跟她接吻?”
  “嘩啦”一聲,他收起報紙,歪著頭看我,“話真多!”
  忽然,手機響起來了,我摸出來接通,常澤的聲音,“止水,小七今晚請去紅泥吃飯,你去麽,要不要我去接你?”
  我苦笑,“大哥,我在醫院吊針,我能走的了嗎?”
  他驚訝,聲音聽起來有一絲的焦急,“怎麽了,是不是又感冒發燒,扁桃體發炎,在哪家醫院,我馬上過去。”
  我連忙拒絕,“沒事,沒事,你去吃飯吧,如果有好的幫我打包一份。”
  他有些不滿,“止水,在哪家醫院?”
  我扭不過他,隻好承認,“省中,我真的馬上就吊完了,你不用來了。”話還沒說完,手機就被掛上,我翻白眼,這是第一次有人甩我電話。
  也隻剩下半瓶了,韓晨陽托著腦袋在看報紙,我也變得老實多了,百無聊賴的張望,忽然看見門口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向我走來,我笑笑,“你來了呀!”
  韓晨陽聞言抬頭,並不驚訝,起身跟常澤打招呼,風度翩翩。
  常澤驚訝,向我使眼色,我硬著頭皮介紹,“我的老師,韓晨陽。”
  常澤笑,坐下來用手機打了三個字遞給我,“師生戀?”我回,“扯淡,他隻是教本科生的,暫時是我的大賽指導老師。”
  也許是這兩個男人太耀眼的緣故,幾個小護士都偷偷的探了腦袋看,更有一些護士借機幫我調整滴度,光明正大的看。
  拔針之後,我和常澤一起去飯店,韓晨陽也去應酬了,路上,和常澤說起韓晨陽,他囑咐我,“韓晨陽這個男人不簡單,那雙眼睛生的傲氣十足,背景一定不簡單。”
  我大笑,“你背景也不錯,怎麽沒生的傲氣十足的。”
  他想了想,認真的回答,“我的傲氣都被你磨盡了,找不回來了。”
  我牽牽嘴角,滿不在乎,“還有其他人吧,我可沒對你人生產生什麽致命的影響!”
  他不做聲,隻有電台的歌還在放,“when I need you, you almost here, and I know that is not enough, when I with you, I close to tears, cause you only almost here.”
  我們都是貪心的人,如果隻是only almost here,這樣的愛遠遠不夠。
  雨天終於過去,深秋也慢慢降臨,可是沒來由的,天空越發的湛藍,連雲朵飄過的痕跡都可見,有鴿子飛翔,樹葉唰唰的落下。
  我在夢境的這一端,張望他彼端的背影,瘦削脊骨,硬淨如玉。
  我記得那一年,就是在這樣的天空下,手裏捧著醫師執照考試資料的唐君然,蹲下來,握住我的腳踝,仔細診視之後告訴我,“沒事,是扭傷了,能站起來嗎,我扶你走。”
  他的眉眼是淡淡的溫柔,仿佛一笑起來就可以把寒冬驅散,梧桐樹在我們頭頂上輕吟,他的體溫由手臂傳給我,溫熱有些炙人,我的心頓時就被揉起了褶皺,手心細密的汗珠,怎麽也擋不過內心的洶湧。
  他卻當我是疼痛,就如以後他一直當我對他的感情,是妹妹對哥哥一樣。
  光天化日之下,忽然回憶往事,思念如潮汐驟漲,洶湧凜冽,心口瑟瑟,一動,翻天覆地的痛。
  去圖書館找參考資料,數值分析要考試,我臨時抱佛腳急得快瘋掉。
  一排一排的找資料,不知道圖書館怎麽排書的,居然都在我伸手不可及的地方,隻好找來凳子,搖搖晃晃的上去取一本,再換一個地方。
  聽見身後有腳步聲,然後就是熟悉的聲音,“江止水,你在找什麽?”
  我頹喪,沒好氣的轉頭,“我要考試了,數值分析,我們學校不是有一本題庫,據說考試題目都是從那上麵出的,你知道不?”
  他“哼”了一聲,“你上課不是都睡了,考試前就著急了,活該!”
  我氣惱,站在凳子上居高臨下看他,感覺很棒,韓晨陽今天穿著白襯衫,袖口上一枚銀色的袖口,頗有十八世紀英國貴族遺風,他嘴角微微上挑,冷冽的線條很漂亮,當時我隻有一個念頭,我隻想知道那張薄唇如果吻上去,是不是如看上去一樣性感、情欲十足。
  我心一動,脫口而出,“韓老師,是不是有很多女人強吻過你?”
  俊眉一挑,他也不否認,眼神還是那般高傲,“那又如何?”
  我輕輕笑,身子不由的傾了過去,睜著眼睛就直直的吻了過去,他不躲閃也不迎合,還是那般冷冰冰的任我的唇劃過他的。
  冷冽的唇,沒有任何的溫度,我頓時失了興趣,一陣沮喪湧上心頭,原來,我找了那麽長時間,還是沒能找到一點溫度,能讓我沉醉迷失的嘴唇。
  因為沒有愛,所以什麽都沒有,連赤裸裸的情欲都提不上勁。
  我迅速的離開他,歎氣,“韓老師,對不起,我錯了。”
  他笑起來,眼睛對上我的,可以看得見他黑眸裏的點點光華,“哪裏錯了?”
  我攤手,“好吧,我承認我對你有企圖,但是現在已經沒有了,我道歉了,以後我們誰都不提這件事,你也不能用這件事要挾我。”
  他挑起我耳邊的頭發,似笑非笑的問,“你對我有企圖,什麽時候?”
  我甩開他的手,心裏悶的慌,“現在沒有了,好了吧,當我頭腦發熱,神經兮兮!”
  忽然,他的手臂環到我的腰間,沒等我反應過來,整個人騰空,然後脊背就撞上身後的書架,他傾身,牢牢的把我困在狹小的空間中,動彈不得,灼熱的呼吸繚繞在我的耳旁,“你剛才的吻是小孩子的吻,江止水,你還真是什麽都需要老師教!”
  我靜靜的看著他,表麵一片鎮定,內心早已潰不成軍。
  他的吻如侵襲的暴雨一般來勢洶洶,無聲席卷了我的呼吸。原本冰冷的唇,如今變得比火還炙熱,我不敢鬆口,身體已經微微顫抖,心裏一片澄清,這個男人不過是想征服我。
  我們都在玩一場遊戲,無關愛,因為寂寞。
  可是,我沒辦法抵擋這樣的情欲,身體的反應比理智誠實,也許我同樣也那麽渴望他,鬆開嘴唇,不由自主的接納他。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和冷靜統統背棄了我,絕塵而去。
  他的唇就這樣霸道地封緘了每一分思緒。屬於男人的燒灼熱度,從唇舌滲透進我的意識,說不出的霸道,強勢,情欲十足,我覺得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滾滾波濤的撞擊,全身上下緋紅一片,手臂不由環上了他的腰間。他的舌尖抵著我的舌根,深深的纏繞,抵死纏綿一般,我不由嚶嚀出聲,努力的別過頭去,大口呼吸,空氣是冷的,身體卻是滾燙。
  他終於鬆開我,把頭埋在我的肩上調整呼吸,一隻手還緊緊的環著我的腰,他柔軟的頭發落在我的脖頸之間,撩撥我內心的躁動和不安。
  我幾乎站不穩,雙腿發軟,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羞恥嗎,我問自己,和一個男人接吻,不論時間、地點,甚至和他沒有多少交集,形同陌生人。
  還是我墮落了,寂寞太久了,隻想找一個肩膀依靠,還是我準備屈從於現實和欲望。
  我也不知道,我是個壞孩子,還是一個好孩子。
  他直起身子,不放手,仍是把我籠罩在他的氣息之下,我這才注意到他右肘一直撐著書架,還有一本書握在手裏。
  我冷笑,真是自製力太好的男人,冷靜到可怕,原來,剛才隻是我一個人迷失,對他來說,也許是他千千萬萬吻中最普通的一個,投入又不失自我,迷醉的總是對手。
  那本書上寫著“Deutsch”,我對上他的眼睛,頑皮的笑笑,“Ich liebe Dich!”
  他再次俯下身,靈活的舌尖含住我的耳垂,輕輕的啃噬,聲音性感沙啞,“Man darf nicht zu laut sprechen, sonst wird man komisch angeschaut.”
  我聽不懂,迷惘,眼睛亂眨,他放開我,隨即恢複了那副冷冷的表情,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有那本數值分析的題庫,不過不外借。”
  我噗哧的笑出來,“難道要我賣身?”
  “自己拿筆記本來抄,還有,不準泄題!”
  日誌 10月27日
  好久沒有認真的看看自己了,但是對自己,我也選擇逃避。
  我承認,我懦弱,可是有什麽關係,我敢去吻一個帥哥,總比小時候隻會偷看坐在我後麵那個小帥哥的我,膽大。
  今天媽媽跟我說起爺爺家的大院,我想起了很多,大我六歲的七哥哥,隔壁那個壞家夥,漂亮的雙姐姐,還有看上去幾乎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小姐妹。
  可是,他們現在在哪裏,我不知道,都過去十多年了,誰還記得。
  我看“Jeux d’enfants”,一個關於“敢不敢”的遊戲。
  在校車上處於的小男孩因為小女孩的一句敢不敢證明他喜歡她,就大膽的讓校車衝下了斜坡。於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過了很久,惡作劇很多,冒險很多,長大成年後卻偏偏不敢承認對彼此的感情。可誰會甘心,倔強不肯放手,在於連的婚禮上蘇菲問他敢不敢逃婚,於連家庭穩定後問他敢不敢私奔。答案永遠不變:敢。最後,他們擁抱在鋼筋水泥裏凝固,親吻,連同著哀傷和奮不顧身。
  多虧好心的導演給了另外一個可能,魔幻般的童話結局,暮色下的兩個老人,說著“Je t’aime”,相視而笑。
  無論這結局是不是最好的夢境,所有的記憶還是殘存在一起捧著糖果盒,永遠和那個人玩著小遊戲。
  愛逢對手,我隻想到這個詞,合上筆記本電腦,我一片空白。
  我沒有青梅竹馬,即使是我喜歡過的七哥哥,那時候兩家人說要給我們定娃娃親的七哥哥,最後還是娶了別的女孩子去了澳洲。
  我很久沒有回爺爺家的院子,那裏正在準備拆遷,南京房價貴,現在拆的正是時候。
  可是我遺憾,沒有一個人能夠陪伴我,從小到大,一路玩著“敢不敢”的遊戲,可是我知道,有時候青梅竹馬的感情更加傷人。
  到底這個世界是怎麽構成的,到底愛情是什麽,是不是棋逢對手才能讓愛情更加珍貴,或是更加難得,不是他們倔強的不肯承認,是他們自己都不確定那種感情叫不叫愛情。
  我的愛情裏麵沒有對手兩個字,我不習慣反擊,我隻擅長躲避。
  那個大院裏有鬱鬱蔥蔥的植物,還有散落的水泥鋼板,我閉上眼睛都會懷念。
  韓晨陽的吻還在嘴唇上,沒有愛情的吻,心如止水。

  愛與執著共生(上)
  江止水。
  今天從食堂回宿舍時候,碰上了一個意外的驚喜。
  小貓咪從樓角怯生生的探出一個腦袋,不是一般的野貓的品種,肥肥圓圓的,尾巴毛茸茸的,長長的,我恍然,這不正是我腦袋後麵馬尾辮的翻版。
  可惜是花紋的,不是全黑的,否則一定是死神身邊的小寵物。
  我蹲下來伸手逗它,它竟然懶洋洋的在地上打滾,小腦袋還蹭著我的手心,癢癢的,也許我手上有排骨的味道,它伸出小舌頭唰唰的舔。
  食肉的貓貓,我喜歡,跟我喜好一樣,沒了肉就沒法活。
  可是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小貓突然竄了起來,咬住我的褲腳,我驚訝,沒辦法,隻好摸摸它的小腦袋,它一把鬆開嘴,跑到我宿舍門前叫喚。
  我目瞪口呆,不是說貓兒是流浪的動物,難道它也知道南京房價大漲,趁此安身。
  開門,它竄了進來,我沒養過貓,隻能眼睜睜看一隻活物上竄下跳,很有生氣。
  它喜歡吃玉米,我慢慢剝給它,就像小時候媽媽給我喂飯一樣。
  就這樣吧,不過分的愛護,也不放任,如果願意,它也可以和我相依為伴,不高興,我也不會強留它一輩子,這樣的方式對我們都好。
  我給她起名叫“阿九”,是個小胖美女,我給她吃醬牛肉,玉米,小魚拌飯,就是不讓她減肥,誰說隻有骨瘦如柴的美女惹人愛。
  老人說貓是靈性的動物,阿九總是給我一副大智若愚的感覺,那雙眼睛裏總是有話要說。
  她像我,越來越會偷懶,越來越會隱忍。
  去上數值分析,老教授講課我頭一次聽得入神,可是紙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卻多了更多的線稿,寶馬、賓利,我歎氣,這麽多年,我喜歡亂塗亂畫的壞毛病還是沒有改掉。
  快下課時候陸宣發信息給我,“止水,我是不是懷孕了。”
  我嚇的丟了筆,皺眉,“你胡說什麽東西!”
  “我說真的,那個現在還沒有來,我馬上去藥店買測孕紙,你現在能不能過來。”
  我看了一下手表,“等一下,還有十五分鍾下課,然後我去宿舍找你。”
  那邊手機沒有了動靜,我卻緊緊的捏著,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太陽穴跳的厲害,隻得按住痛處長長的歎氣。
  這種事本應該是見怪不怪的,可是我還是不能接受,開放不是我的風格。
  就我這樣一素質的人,還是沒有做熟女的潛質。
  還沒走到她們宿舍樓下,就看見陸宣跑過來,語氣有些慌張,“陽性反應。”
  我迷惘,但是差不多明白意思,“那怎麽辦,去醫院?”
  她比我鎮定,“明天去,都下午了,哪有那個時間折騰。”
  我感慨,陸宣比較適合生活在戰爭年代,臨危不懼,剛伸手想去拉她去談談,可是覺得她身體裏孕育著一個小生命,隻感覺瞬間自己變得敏感,甚至還有一點忌諱。
  即使是四年多的好朋友,我仍然會戴著有色眼鏡去看。
  因為不能接受此等觀念,亦不能理解她的生活,覺得惶恐、不安。
  回宿舍煮粥給她,陳薇也過來,我不準她抽煙,阿九對煙敏感,容易焦躁。
  她們兩商量去做人流還是藥流,我沒有發言權,隻好靜靜的守在電飯煲旁邊,看稀飯沸騰,細小的熱氣慢慢的從鍋沿滲出,白煙嫋嫋。
  阿九爬到我身上假寐,但是長長的尾巴有輕微的顫動,若有若無的掃著我的手臂,我不由的笑起來,原來阿九也看的清楚,心裏明白。
  陳薇沒了煙,脾氣也不好,一張凳子左搖右晃,“還是人流吧,藥流流血時間長,萬一流的不成功還得再遭一次罪,要去大醫院,衛生條件什麽的都有保障。”
  陸宣表情凝重,“我總是覺得怪怪的,去大醫院,人太多了。”
  陳薇“呸”了一聲,“誰管你是誰,那些醫生一天不知道做多少例人流手術,看都看麻木了,再說了,現在去做人流的,二十出頭的一抓一大把,你多大了,都二十五了!”
  陸宣下定決心,“去鼓樓吧,省中遠,不方便。”
  “隨便你。”陳薇站起來找碗筷,“粥好了沒,我餓死了。”然後她看陸宣一副眼色呆滯的樣子,輕笑一聲,“你怕什麽,沒事的,不光是我做過,趙霜雪也沒少做,那時候不懂,去小醫院,疼的半死,流血半個多月,現在不一樣了,你沒聽那首‘擠公交’——秦淮醫院上三樓,有病你找劉教授,難言之隱無痛人流,隨時看了隨時走。”
  陸宣噗哧一下笑出來,眉間還是淡淡的憂慮,我看了心疼,但是不可憐她。
  阿九伸了爪子去撓我,示意她要吃東西,她還是牛肉,我喝白粥。
  我把她當另一個我寵愛。
  吃到一半的時候,我被李楠師兄叫去,他今天SRTP項目完成,請我們幫忙的人吃飯,人不多,但是都是相處極好的師兄師姐,我不得拒絕。
  席間我們調笑李楠師兄,大齡未婚男青年,一心撲在學問上,往往他去新校區代課時候也會有小師妹光明正大的索要電話號碼,他總是微笑,留辦公室號碼,“歡迎大家跟我討論學術問題,不過課餘時間請大家不要打擾,本人女朋友小心眼。”
  那家夥哪有什麽女朋友,隻有老婆,實驗室就是他老婆。
  可是,隻有我知道,那個女孩子埋在他心底很深的地方,當時她愛他,他卻不知道愛不愛她,最後,他卻沒辦法再愛上別人。
  我嫉妒那個女孩,甚至記恨她,因為她曾經是唐君然的女朋友。
  李楠師兄送我回去,一路上叮囑我,“最近又要降溫,還要雨,多穿點,別再感冒了。”
  我尷尬,“曉得了,現在醫藥費太貴了,我都不敢再病了。”
  他笑笑,拍我的腦袋,“江止水,你還是快找一個男朋友好好照顧你吧。”
  我撇嘴,冷哼,“現在中國男人都太自我感覺良好了,不敢找,找來都是俺伺候他,還要隨時提防有出軌的可能,俺不幹!”
  李楠受打擊,“我不說你了,以後也不提了,換話題。”
  “好,換話題,我正想問呢,師兄,你怎麽還沒有女朋友,都奔三了,男人最寶貴的年華就這麽沒了,你甘心麽?”
  他笑,眼睛眯起一條線,笑容還是陽光般的耀眼,“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
  我無言以對,他歎氣,“止水,我終是不能釋懷,也再無可能和她在一起,你,唐君然,蔣迎熙還有我,本來就是命運錯誤的安排。”
  我難受,但是仍然老老實實承認,“我還喜歡他,一直沒有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一定是瘋掉了,我覺得我一定是有問題。”
  李楠歎氣,“那就去告訴他,再去追一次。”
  我大笑,但是絕不是真心,“我們緣淺,我早就認了,隻是我自己不甘心而已。”
  的確,是我不甘心,我想把他追到然後再狠狠的甩了。
  然後呢,甩了之後怎麽樣,我會不會後悔,還是會沾沾自喜,還是會覺得自己很無聊,很幼稚,誰知道。
  開了宿舍的門,隻有阿九懶懶的躺在我的筆記本電腦上,小爪子撓著屏幕,我奇怪,碗筷都擺的整齊,隻是地下有煙灰,風一吹,就散了。
  我有些慌張,怕陸宣想不開,打電話給她,手機關機,再撥陳薇的,說是無法接通。
  我隻好下樓,漫無目的的尋找,不遠處水房樓頂上有煙火明明滅滅,身形很像陸宣。
  夜晚風大又急,水房樓上好久沒有人去,可以聞到鐵鏽的味道,紅磚上長滿了青苔,白泥灰糊的牆,輕輕一碰,就掉了好多碎屑。
  我來火,一把奪過夾在她手裏的煙,扔在地上,她手裏還攥著一包,我用手去扯,她扣的死死的,“止水,你就讓我抽一根。”
  我用力把她手指一根根的掰開,她的指甲劃在我的手臂上,火辣辣的,我說,“你瘋掉了,你居然抽煙,快放手!”
  她聞言,手上一鬆,眼淚就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我難受,不知道怎麽辦。”
  我隻好問她,“孩子是怎麽來的,是不是卓翔的。”
  她點點頭,我繼續問,“怎麽沒有做安全措施,你又不是小孩子,怎麽這點都不明白!”
  她抱著頭蹲下來,伸出腳尖去踩煙頭,“他不喜歡。”
  我氣極,說話聲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你是傻子還是癡子,你要不要你的身體了,你糟蹋呀,為了他你值不值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她囁嚅,聲音顫抖,“我,我,我隻是愛他而已。”
  我真的要被氣瘋了,吼出來,“你當我不知道,你愛他?笑話,隻不過那個男人不把你當一回事,我都看的出來,你每天給他一個電話,逃課出去見他,送東西給他,你傻事做了一回還不夠,還要做第二次,第三次?你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痛!”
  她擋開我的手,冷冷的看著我,“江止水,你沒資格說我,你不是也一樣,當初你對唐君然不也是一樣,挖空心思的對他好,你說你是喜歡他嗎,我看你也是得不到都是好的,跟我一個德性,你沒資格教訓我!”
  我氣惱,但是不知道反駁,而眼前那根煙,終於熄滅了,那股煙草薄荷香淡淡的,撩撥我的心,手上那包520讓我很有抽一根的欲望。
  蔣迎熙的煙,唐君然的最愛。
  陸宣的頭發被微風吹起來,絲絲縷縷的竄到我的手臂上,我可以看得見她微顫的呼吸,還有無處宣泄的痛苦和無措,像一個迷途的孩子,失去了全部的信仰。
  伸出手抱住她,她的臉上還有涼涼的觸感“陸宣,別擔心,我明天陪你去,沒事的。”
  她頭埋在我懷裏,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陸宣,他知不知道?”
  她搖搖頭,“我打電話給他,他知道了,隻是說他忙,等有空了再說。”
  我卻沒了脾氣,可是覺得極度淒惶,此刻心底深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綿綿密密,揮之不去,“陸宣,還是找個好男人,你別愛他,他愛你就夠了。”
  她沉默,我也沉默。
  十一月的天,居然那麽黑,她依靠在我的肩膀上,一如兩年前一樣。
  過往是噩夢,我不想回憶,可是那段日子又是那麽清晰的存在過,在我的記憶裏冷笑,不肯老去。

  愛與執著共生(下)
  第二天早上陪陸宣去鼓樓醫院,很多年沒去,我已經生疏。
  她比我熟練,也許已經想的明白,很平靜,她不願意讓我在手術室外陪她,我幫她取藥,拿了便坐在一樓大廳,守著手機。
  一樓是急診,亂七八糟,尤其是在急救室的走廊,一個麵色憔悴女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幾個民工樣的男人圍在醫生身邊七嘴八舌,氣勢洶洶,我從他們的談話中約莫知道,有個男的在工地上被砸傷了,送急救結果死了,家屬不依不饒,要醫院賠錢。
  我別過臉去,不想看這出鬧劇,輸液室有護士死死按住小孩子的頭,一針下去,小孩子哭的撕心裂肺,年輕的媽媽眼圈紅紅的,比戳在自己身上還疼。
  我暈血,不能再看下去,我越來越膽小。
  幹脆閉上眼睛,聽周圍嘈雜的聲音,竄入腦袋中,混混沌沌,這樣的日子遙遙無期。
  我出走,站在停車場,數車,腦中構建模型,自娛自樂。
  大概過了很長時間,快要到中午,陸宣才打電話給我,我去接她。
  剛走進大廳,身體被突如其來的衝力撞到一旁的凳子上,膝蓋被狠狠的磕了一下,疼的我眼淚都要掉下來,起身一看,原來是剛才幾個民工正在和保安扭打。
  一個小護士跑過來,扶住我,“小姐,你沒事吧。”
  我搖搖手,“撞了一下而已,沒事。”
  後麵一個人走過來,“小姐,要不要去檢查一下,真是對不起。”
  我卻一下子呆住了,聲音太熟悉,熟悉到我的身體發膚都能記得。
  這個世界太諷刺,我步步驚心,還是躲不過緣分,可是既然我和他緣淺,為什麽不讓我們兩個生生相離,世世不見。
  我轉過頭,淡淡的說,“沒事,不用麻煩了。”
  我沒穿高跟鞋,隻能及到他的下巴,可是看得清他的胸牌——唐君然,主治醫師,然後就是照片,淡淡柔和的眼睛,有著醫生特有的嚴謹和儒雅沉穩。
  他笑起來,還是那溫和,青山綠水一般的人,白大褂一點星塵都不沾,“原來是你呀,江止水,怎麽了,生病了?”
  我禮貌的笑笑,“不是我,一個朋友,我先走了,她還在等我。”
  他卻喊住我,“止水,你的電話是多少,好久不見了,改天聚一下。”
  我迅速報出一串號碼,不是我的手機,而是李楠師兄實驗室的號碼,他點點頭,依然微笑,我轉身離開,知道他仍然在看我。
  可是我明白,這個男人,對我一點感情全無。
  因為如果他想找到我,輕而易舉,可是他三年沒有跟我有過任何音訊,分明,我已經成為了他生命中的過客,對他來說,我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陌生人。
  世界上最可悲的事莫過於此,他忘了你,你還愛著他。
  陸宣臉色很差,一路上不停的流冷汗,我把她送回宿舍,囑咐陳薇照顧好她。
  下午又要去韓晨陽的辦公室,我現在有他辦公室的臨時鑰匙,不用在門口恭候他的大駕還要看他臉色。
  我辛苦的抄著那本數值分析的題庫,巴不得兩隻手都可以使用,過了好一會不知覺發現窗戶上有聲響,抬頭一看,竟然是又下雨了。
  很惆悵的秋天,也許冬天會飄雪,把這座城市完全隔離,整座城陷入死寂。
  我隨手拿起昨天交給他的圖紙,還有各類數據報告,厚厚的一本,我熬夜的心血。
  隻是翻到某一頁的時候我愣住了,確認了好幾次,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馬上發了信息給韓晨陽,“昨晚我拿給你的設計書,你有沒有再翻過?”
  他很快就回我,“沒有。”
  我冷笑,呆呆的望著那份設計書好長時間,拉開椅子,順手拿起他桌上的Givenchy打火機,走到天台上。
  我不會抽煙,可是我有煙,陸宣的520。
  我點燃一根,細細的看,這個被稱為“把你的名字寫在煙上吸進肺裏”,如此曖昧的煙,濾嘴裏有心型的紅色塑料管,我知道十塊錢一包。
  那時候蔣迎熙在我身邊抽520,風塵妖嬈的仿佛不似凡人。
  十塊,我愛你,原來是有價值的。520,它的燃燒是不是隻有一根煙的時間,它的熱度足夠溫暖我們日漸冷卻的心窩麽,如果我買一條,買一個集裝箱,他的愛,是不是也可以陪伴我一生。
  蔣迎熙走後,唐君然愛上了520,是不是也很想把“我愛你”這句話留一生一世。
  可是,我愛你,本身就是一句謊言。
  我想試著去嚐一口,可是不會,一口煙生生的嗆在喉嚨裏,不可抑製的劇烈咳嗽起來。
  冰冷的雨水打在我的臉上,煙不滅,心不死。
  還是愛他。
  雖然視線模糊,但是可以看見韓晨陽向我走來,V領藏青色針織衫,裏麵是一貫的白襯衫,很普通甚至樸素的衣著,可是怎麽穿怎麽貴氣。
  我不想見他,自顧自的看手上的煙,慢慢的燃燒,他走在我麵前,對我說,“江止水,別玩了,快去看書吧。”
  我卻問他,“韓老師,你會不會抽煙?”手中燃了一半的520,伸向他嘴邊。
  他眼眸黑的深邃,反問我,“你不會?”
  我挑眉,“我不行,剛才試了一下,差點嗆死。”
  他笑起來,並不去接我的煙,隻是就著我的手,頭低下去,我看不清他的姿勢,隻是他的嘴唇貼在我的手心上,冰涼的寒意透骨而來。
  他抬起頭,輕輕的吐出煙圈,眼眸淡淡的迷離,薄荷煙草味水流一樣緩緩流瀉出來,雨點怎麽打,也散不去那種隔世迷離的夢幻。
  他的笑容有些戲謔,掐了我的手,“江止水,女人還是抽二手煙比較好。”
  話音未落,那股清甜薄荷香味撲麵而來,他的唇觸上我的,帶著不可思議的溫柔,還有些許試探、挑逗的意味,我不拒絕,任由他長驅直入,無力抗拒。
  因為我已經落淚,雨水和淚水混在一起,沒人能夠分辨。
  我是俗人,所以隻求一晌貪歡,我要的溫柔他給不了,自然別人也能給。
  他的唇舌之間是淡淡的薄荷煙草味,一點一滴的深入我的靈魂裏,他慢慢的吻,慢慢傾下身子去,我的身子貼在欄杆上,血液湧入腦中,叫我覺得暈眩,他的吻柔和纏綿,輾轉不息,冷風夾著雨徐徐吹來,帶著涼意,我卻更熱。
  手上夾著的520不知道什麽時候熄滅了,留下的煙蒂仍然炙手,我不想丟下。
  我迎合他,他的吻也變得越來越灼熱,赤裸裸的情欲的色彩,我不拒絕,隻是無限絕望,放縱身體享受,理智卻在拒絕。
  這個吻不知道持續了多長時間,我的呼吸全數被他奪去,腦袋因為缺氧變得一片混沌,隻記得我最後死死的被他箍在手臂中,雨水順著他的頭發流進我的身體裏,蜿蜒成悲傷。
  我的身體已經動情,眼睛裏含著氤氳的水汽,微微喘息,可是聲音卻依然冷靜的可怕,“韓晨陽,為什麽是我?”
  他笑起來,“我們都一樣,都是一類人。”
  我立刻明白,棋逢對手,他比我厲害,一眼看穿我的本質。
  即使這樣,我還是想玩一場遊戲,他願意,我為什麽拒絕,願賭服輸,心服口服。
  去他的辦公室,我忽然想起來,拿起桌上的設計圖,撕個粉碎。
  韓晨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江止水,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
  我把設計稿捧在手裏,冷笑,“韓老師,我們要重新來過了,因為,有人有了我所有的數據,如果不出我所料,現在,他的設計效果圖做一定比我好。”
  一絲警惕在他眼中閃過,“你怎麽知道的?”
  “頭發,因為頭發,我在我的設計稿裏夾了三根頭發,是昨晚遞過來的時候夾的,如果你沒有動過,那麽一定是別人動過了,如果是意外,不會三根都沒有了。所以,韓老師,我們隻好重新來過。”
  他輕笑一聲,“江止水,你是挺聰明的,不過五天時間,你拿什麽出來?”
  我歎氣,口氣委屈,“韓晨陽,我要你幫我搞定所有的技術參數。”
  他不動聲色,眼神還是那般高傲,“你拿什麽來跟我談條件?”
  我攤手,“我一無所有,就看你敢不敢。”
  隻一個字的答案,還有他自信滿滿的眼神,我就有預感,他不是我的指導老師,而是我的同伴,一個可以完全信任的同伴。
  他說,敢。
  日誌 11月3日
  我的執著,與愛共生。
  我點520,一根一根,阿九暴躁,嗚嗚的叫,我不睬她,第一次讓她體會愛情的滋味。
  老徐說,我愛你,與你無關。
  然後我恍然,女人愛上愛情,愛上一種偏執,愛上自己的任性和創傷,或許真的與男人無關,與愛有關。
  一九四八陰寒的天氣裏,男人漫不經心的過問兩三紅粉的消息,此時,他邂逅了來信。天空下清寒料峭的城市,因這一封徐徐展開的陌生女人的來信而彌散了純粹的哀傷。
  她後來自述說: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比得上一個孩子,暗中懷有不為人所知的愛情。隻有孤單的孩子,才能把全部的熱情集聚起來。
  這樣的感情,我們並不陌生,也許每個人看到這樣的一段,會靜悄悄的坐在黑暗裏追憶起什麽,那些被積壓的歲月碌碌相識相離遮住的迷戀。很多人如同這個在黑暗處撫摸愛情花朵的女人一樣,用矜持和驕傲將熱情熬成沉默。
  一次次被介紹給他,他一次次依舊記不得,她是誰。可怕的陌生。
  彬彬有禮的管家第一次問候她的時候,說,小姐,你好。最後在那個幾十年如一如的微曦初露的早晨,已經佝僂的老管家抱著一盆花,說,早啊,小姐。
  連他都記得,可是他卻不記得,我頓時淚如雨下。
  阿九不明白我的淚水,一雙眼睛瞪著我,我愛唐君然,也是愛的這般矜持,隱忍。
  可是錯誤之後,再次相逢,他當我陌生,笑著和我打招呼,如平常朋友,但是我卻明白,他全然當我三年不存在,因為即使相隔天涯海角,隻要有心,失去的那個人終究還是會找回來,茫茫人海,隻有我們刻意去剪斷羈絆和緣分。
  我愛他,究竟是愛上愛情,還是愛他這個人,我自己也不明白。
  可是我愛他,與他無關。
  天氣不好,陸宣一直流血,我要給她買紅糖熬紅棗枸杞粥補補。
  這個天冷,熱氣騰騰的粥溫暖不了我,我對韓晨陽有臆想,他的體溫正好。
  點燃520,我不會抽,我隻聞,於是我想念韓晨陽的吻,薄荷清甜,讓我上癮。
  我究竟服從理智還是欲望,我迷惘。
  Who am I?
  我會和他接吻,會不會和他做愛?
  我不知道,我在路上越走越遠,天使和魔鬼拿我的靈魂拔河。

  患有妄想症的愛情(上)
  江止水。
  設計稿被剽竊,雖然暫時還不知道是哪位仁兄做的好事,我已經徹底放棄了原來的構想,既然不能稱之為完美的作品,那麽舍棄了也不可惜。
  我是變態的完美主義,近乎自虐。
  新的設計方案是李楠師兄給的提示,他的畢業設計構想。
  如今我們的大本營搬到了韓晨陽的實驗室裏,那裏是國家級重點實驗室,進門刷卡,房門有三把不同的鑰匙和繁瑣的密碼,裏麵隨便一個設備就價值幾十萬。
  我曾經打趣的問他,“怎麽不弄一個指紋識別功能?”
  他白我一眼,“我哪裏知道,據說是預算不夠了。”
  看來,我們兩都是對冷笑話情有獨鍾的人。
  這個實驗室是我有生以來見的最奢侈,可是他隻當平常,當然,劍橋大學的博士後不會和我這樣孤陋寡聞的人一般見識。
  我膜拜他,巴不得把他當神供起來,可是他不屑,沒辦法。
  李楠師兄的畢業設計構想很新穎,但是他水平遠遠在我之上,我駕馭不了。
  韓晨陽隻給我提點,他的參數做出來完美無缺,可是我一上Solid Work,CATIA就迷糊,手繪畫了二十幾張圖紙,用最原始的AutoCAD慢慢磨,再用CATIA圖比照修改。
  我不是機械科班出身,很多時候,隻想大哭一場。
  李楠師兄有空就逛過來給我補課,補傳感器原理,補信號轉換,兩天時間,我學的比兩年的還多,韓晨陽卻不管我。
  但是我知道論UG製圖,他在我兩個等級之上,三年前三維論壇上貼出五張渲染高手的圖,雖然被處理過了,但是樓主直言,說是從國外網站上非法轉載。那時候,有人留言,這作品就是他一個朋友閑來之作,圖片上的水印有名字——“韓晨陽”。
  我和他站在一起覺得榮幸,卻沒有壓力。
  不像和唐君然在一起,我總是覺得離他很遠,他的高度,永遠是我達不到的。
  我熬夜在實驗室趕圖稿,韓晨陽就備課、改試卷,一個人占一張桌子,左右兩邊,分庭抗禮,我做事毛手毛腳的,通常前一秒還拿在手裏的直尺,下一秒就不知道飛哪去了。
  他歎氣,終於露出憐憫的神色,不知道從哪裏找來類似我以前學美術用的工具格子,“用完了就往這裏扔,別告訴我你懶的扔!”
  我撇嘴,三角板“哐當”一聲就砸進格子裏,韓晨陽思索一會,“發出聲音的話,我就把你丟到物理實驗室的低維功能材料實驗室去。”
  我瞪他,他徑自去改試卷,盡管我之後又陸續發出非刻意和刻意為之的聲音,他都沒再抬起頭,專注的像我不存在似的。
  我覺的挫敗,不再去胡鬧,手下越來越順利,按照這個速度,明天就可以完工。
  完工之後我要大吃一頓,自己吃一頓,給阿九打包一頓,然後大睡一場,爬起來,準備熬第二輪的夜,數值考試。
  我正在幻覺中,冷不防後麵有人跟我說話,“吃飯去。”
  我忙的幾乎貼在桌子上 “幫我帶一份,黑椒牛柳,讓他家少放點胡椒,省的辣死我。”
  韓晨陽點點頭,轉身就走,我喊住他,“幫我帶瓶百威,回來算錢給你。”
  他不出聲,每天實驗室垃圾箱裏堆的酒瓶或許已經知道,我最近沉迷酒精,不可自拔,他這麽精明,但是不一定猜的出緣由。
  我失眠,大段的失眠,自從我見了唐君然,就開始,一閉眼,就是大片的黑白,以及他的眼眸,溫柔的,含笑的,輕煙朦朧般的在腦海中明了又滅,滅了又起。
  強迫症,我怕有一天我忘了他,隻好不斷的想起。
  韓晨陽不讓我在實驗室裏吃飯,我端了飯盒坐在樓梯道上吃,李楠師兄的實驗室就在樓下,我開飯時候,他必然出現。
  此時李楠師兄陪我坐在樓梯口,“設計圖稿準備怎麽樣了?”
  我捧著飯盒,享受般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沒有牛柳吸引我。”
  他大笑,“還有三天時間,你還有心思放在吃上,我真是佩服你。”
  我遞給他一雙筷子,飯盒裏黑椒牛柳量足,鮮美多汁,他也不客氣,夾了一塊邊嚼邊嘀咕,“上肢運動帶動傳感器位移發生變化,該變化的電壓被控製器采集後生成控製信號,控製相應的電機轉動,你可以考慮使用氣彈簧這一儲能裝置。”
  我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頭腦中立刻浮現那份設計稿,差點把飯盒丟下來,進去重新修改,好在李楠師兄一把拉住我,“你好歹也把飯吃完吧。”
  我們兩分一盒飯,實驗室是沒有性別之分的,全部都是哥們。
  韓晨陽顯然是不太能接受我們同門的情誼,微微皺著眉頭,表現了他對我們這種褻瀆實驗室的做法的不滿,我囑咐李楠師兄,“晚上記得打包夜宵,一碗熱餛飩,不要加胡椒。”
  他收拾樓梯上的飯盒,看著我的臉噗哧就笑出來了,“止水,你當你是阿九呀,吃個飯臉上盡粘飯粒。”很順手的就拿麵巾紙幫我擦掉。
  我隻當自然而然,“買好了打電話給我,我去你實驗室。”
  隨即瞪向韓晨陽,誰叫你不讓我在實驗室裏吃,好呀,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他反而笑起來,雙手閑散的插在口袋裏,眉梢飛過一絲歡喜或是稱之為的戲謔,“饞貓。”
  我惡寒,連忙竄進實驗室,乖乖打開電腦,繼續做工。
  去吃完餛飩,暫時不想回實驗室,拎了百威坐在實驗室樓梯上,透過墨綠色的玻璃窗,外麵燈火闌珊,無論那一棟樓都亮著燈光,還可以看見人影攢動。
  我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個,但是我總是有一種錯覺,我不屬於這裏。
  麥香味滿滿充溢了口腔,雖然酒精的度數隻有十一,對我來說根本就是白開水一樣的,但是也許是心理作用,我願意想象我喝醉了,然後一睡不起。
  我想我應該去看醫生,安眠藥,或者心理治療。
  手上的啤酒罐被輕輕的挪走,我並不驚訝,對上韓晨陽那雙深邃的眼眸,“韓老師,怎麽還沒回去?”
  他把罐子放在手裏把玩,並不回答我的問題,“酒量不錯?”
  我驕傲,說話語氣都不自覺的上揚,“還行吧,也就一斤白酒,一瓶紅酒這樣,關鍵是要看心情。”
  他笑,然後拿罐子敲我的額頭,“以後不準把酒帶到實驗室來。”
  我點點頭,“我也覺得青檸郎姆預調酒比較好一點,唉,回收破爛的說玻璃瓶多少錢一個的,是不是比鋁罐的貴一點?”
  他讚許,“你砸黑方的時候怎麽沒有想到這個問題的?”
  嗬,原來那天的精彩表演都給他看去了,我撇嘴,“年輕,總是有點衝動。”
  他不置可否,我呆呆的望著窗外的建築物,問,“韓晨陽,你有沒有失眠過?”
  “沒有!”他篤定的回答,“我該睡則睡,一向睡眠很好。”
  我嘀咕,“沒心沒肺的家夥就是睡眠好。”拍拍衣服站起來,“我今晚不回去了,通宵。”
  他“哦”了一聲,站起來,仰起頭“咕嘟”就把剩下的啤酒喝完了,我看的目瞪口呆,脫口而出,“哎呀,韓老師,那個叫間接接吻。”
  他挑眉,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小孩子想法。”然後極其瀟灑的走下樓梯,戳我的後背,“鎖好門,關好窗,害怕了打電話給保安,餓了打電話給你的李楠師兄。”
  我反問,“你是用來做什麽的?”
  他一頓,目光一沉,“暫時你還不需要我,走了,沒事不要騷擾我。”
  我在心裏咒罵他,轉念想想自己此舉幼稚,便極其瀟灑的揮揮手,“慢走。”
  他不睬我,徑自走下去,樓梯道上的燈光灑下來,他的背影就融入橘色光華,慢慢的,一點一滴的消失。
  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趴在桌子邊緣睡著了,大概是五點多鍾時候,而現在有人在我肩膀上拍,喊我,“江止水,起來了。”
  第一反應不是去看那個人是誰,而是跳起來檢查是否圖紙上沾上口水,所幸我的人品極好,睡相也算優雅,我抱著圖紙做劫後餘生狀。
  韓晨陽笑,拿過電腦看,“還差一點點,這裏,恩,做完了就直接打印出來吧。”
  我點頭,試探的問,“通過了?”
  他“恩”了一聲,“把圖紙給我,我幫你裝訂好,還有設計書,封好了直接交到院辦。”
  我興奮不已,想衝上去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怕唐突佳人,隻好作罷,打印了設計書,韓晨陽幫我打孔,裝訂,然後慢條斯理的開口,“江止水,我去看了一下你們的作品,發現沒有人跟你原稿近似的。”
  我眉頭一皺,“這麽說,難道沒有人動過我之前的設計圖稿,我猜錯了?”
  他饒有興致的看著我,“你猜對了,但是動過你設計圖稿的人,目的不是盜用你的數據或是創意,而是……”
  “而是為了讓我知道圖稿被動過了,然後棄之不用,在五天時間內,欲哭無淚?”我笑起來,隨即長長一聲歎息,“可惜,我還真隨了他的願,韓老師,我是不是挺笨的?”
  “某種意義上你是很笨。”他熟練的幫我封材料袋,“不過這次做的很棒,很用心。”
  我笑起來,窗外的天空藍的通透明澈,十一月的空氣已經涼意十足,一陣風吹來就如冰鎮檸檬水沁入肺裏,心底最深處如有清泉流過,“謝謝你。”
  交完稿件,韓晨陽帶我去吃早餐,地點是學校街邊的粥店。
  我抑鬱,嗬欠連天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有的我認識,幾乎所有的人都認識韓晨陽,看我們兩的眼光曖昧,尤其對我嗬欠的頻率表現出濃厚的興趣。
  黑暗與邪惡,這就素人生,我想起兔斯基,就覺得親切、可愛。
  老火粥做的香醇正宗,我也沒心思去計較別人的眼光,韓晨陽都不在乎,我在乎啥,他吃牛肉粥,我要皮蛋豬肉粥,我不吃蔥花,全部倒給他。
  他也當是平常,然後把茶葉蛋的蛋黃撥給我,我把皮蛋挑給他,很自然。
  和李楠師兄吃飯時候一樣隨意,但是又不一樣,我認識李楠師兄五年之久,認識韓晨陽不過一個月,可是卻熟稔的像是好久的朋友,而且不止是朋友的感覺。
  老夫老妻——這個詞從我腦海裏邪惡的跳出來,自己都嚇了一跳,不小心碰到了剛端上的湯籠,疼的我“嘶嘶”的抽氣。
  韓晨陽遞給我紙巾,“小人一歡就惹禍。”
  我老實承認,“世上唯女子與小人難養,韓老師,你運氣太糟。”
  他點頭,伸筷子去夾生煎包,金色的表皮香脆可口,“我知道,但是習慣就好了。”
  我再度無語。

  患有妄想症的愛情(下)
  他送我回宿舍,叮囑我,“數值快考試了,題目百分之九十是從題庫上麵出的。”
  我已經困的沒了神誌,迷迷糊糊點頭,“謝謝你的information啊,韓老師。”
  我打算上樓,轉過頭來,卻看他靠在牆邊抱著手臂,那個樣子,好像有話要說,我不由得停住腳步,側著身子抬頭看他,他眸光如水,微微蕩漾,汩汩的流到我的心裏,像是能透徹心扉,“星期五我生日,晚上有空嗎?”
  我聞言有些意外,“恩?韓老師你生日,嗬,生日快樂!”
  他眯起眼睛,抿起嘴,顯然對我漫不經心的回答有些介意,“我已經不是你老師了,以後就叫我名字或者師兄都可以,還有,我比較希望星期五時候聽到你說‘生日快樂’!”
  忽然有些懼怕這樣的韓晨陽,太強勢,太專注,我垂下眼睛,模模糊糊的回答,“知道了,韓晨陽,我去好了吧。”然後我眼珠一轉,“事先說好了,我可沒有什麽東西送給你,你可別後悔,追著我要禮物。”
  他沒再說話,笑著點點頭,維持這種安靜寧謐的氣氛,我上了樓,才發現他往回走。
  蹲下身子去摸熟睡的阿九,“小美女,你的生日是幾月幾號呢?”
  我睡不著,盡管神誌已經困倦到了極點,但是耳朵可以捕捉到空氣中細微的震動,一點點小小的動靜就讓我心不停的跳動,自我折磨。
  我輾轉反側,現在唐君然在什麽地方,是不是在醫院住院部查房,還是在門診陪著老板坐診,還是在宿舍,還是在街上,還是任何一個地方,甚至在我的學校裏,他會不會來找我。
  我躺不下去,滿腦子都是這樣揪心的想法,呼吸聲聲急促,忽然間覺得又悲又喜,滿心的悲傷夾雜著滿心的歡喜,整個身心同時處於兩種極端的煎熬中,冷的熱的交纏在一起成綿延的細線,命懸一線。
  我呆不下去,會窒息,會被自己逼瘋,我穿好衣服下床,拎起錢包就往外麵衝。
  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去哪裏,天地之大,我卻沒有歸途。
  鼓樓醫院還是那般的吵雜,從公交車上下來形形色色的人,街道兩邊的醫院大樓對峙,不高,時不時有人走來把窗戶關上或是開啟。
  唐君然,在哪裏,他是不是在某個病房,笑的溫和。
  我突然喪失了去找他的勇氣,或許說,我來到這裏隻是尋求自我安慰,並不想是來找他,更不期待能夠看到他。
  忽然想起小時候喜歡的七哥哥,他家在我家前麵的樓,可是自從他上了初中,我們很少見麵,那時候我回家前總是喜歡呆呆的在他家樓下站上一會,有一次被他撞見了,仿佛被戳破心思一樣,落荒而逃。
  可是那時候我不知道那種感情叫喜歡。
  直到自己做出來,傻傻的在醫院樓下看一個不知道是否在裏麵的人時候,我才知道,有多喜歡這個人,但是我也知道,自己有多愚蠢,有多膽小。
  沮喪的沿著街道走回去,十一月的南京已經有了初冬的氣息,路邊的法國梧桐紛紛下落,行人步履匆匆,隻有我悠閑的踢著小石子。
  去哪裏,我問自己,隔壁是唐君然的母校,對我而言,那麽熟悉。
  我曾經偷偷的溜進來,走過每一棟大樓,經過每一間教室,自習室堆著醫學書,臨床醫學概要,組織胚胎學,中藥學,生物化學,預防醫學,方劑學。
  那是時候我多麽強烈的希望,如果上天給我一次機會,再一次高考的機會,我會毫不猶豫的選擇這所醫科大學,名正言順的做他的師妹。
  可是如果他不愛我,天天見麵更是一種折磨。
  我在那棟爬滿常青藤的民國老樓前停了下來,唐君然以前跟我說過,他們大半的課程都是在這裏上的,他喜歡坐在最旁邊的位置,那裏每天太陽第一個照射的地方,冬天暖洋洋的,撐著腦袋就能睡著,夏天炎熱,抬起頭就可以看見籃球場上如火如荼的比賽。
  那時候我坐在學校新建的十九層教學樓裏,聞著油漆和塗料的味道,吹著冰冷的空調,卻無比憧憬那個頭頂上“呼呼”轉著的電風扇和爬滿綠蔭的老樓。
  隻是忽然有一個人拍我的肩膀,口氣十分懷疑,“江止水,是不是你?”
  我一轉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董安妍,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撇嘴,“我要考這裏研究生,先來尋導師來著的。”
  我驚訝,然後才恍然,“哦,你是五年製的,比我後一年考。”
  她咬牙切齒,作勢要來掐我,“江止水,我才閉關一年,你就不認識老娘了,你最好禱告你別有什麽疑難雜症,落到我手上你就慘了!”
  我大笑,“董安妍,你就吹吧,誰不知道你給老張開的那副補腎的藥其實是清熱涼血的,南京醫科大要不要你還不知道呢,三腳貓一隻!”
  她摟住我笑,我卻幾乎落淚。
  董安妍,我有很多話要問你,你和陳禛最後怎麽樣了,你怎麽兩年都不跟任何人聯係,你怎麽變瘦了,原來的你,是個可愛的胖娃娃。
  很高興遇到你,我最好的朋友。
  我請她吃味千拉麵,大洋樓下。
  她沒變,喜歡加醬油,味千所有的口味都清淡,但是她舍棄不了,不願意換蘇州麵館。
  我頂著黑眼圈,虛心的請教,“董醫生,我失眠。”
  她抬眼,不屑,“失眠的定義,入寐困難或睡而易醒,醒後不寐連續三周以上,你再堅持一段時間吧!”
  我氣惱,“董安妍,你這個沒有醫德的家夥!”
  她哈哈大笑,然後露出一臉的狡黠,“失眠多為情誌所傷,你有心思才會失眠。”
  我老實承認,“是的,我想他,想的我睡不著。”
  “恩?”她臉色終於變的嚴肅,“是常澤?不會吧!”
  我搖搖頭,漫不經心的挑著碗裏的麵,“唐君然。”
  她似乎對這個名字還不是很有印象,猶豫了半天,“是不是那個,算是我師兄的那位,我暈,太不可思議了,你都沒跟他在一起過,居然念叨了人家三年,瘋掉了,瘋掉了!”
  我眯起眼睛,笑的自嘲,“我也覺得不可思議,可是世界就是那麽奇妙。”
  她隻是歎氣,沒有再提起,連自己的事都隻字不提。
  新街口總是南京人流最多的地方,我們手挽手,一如以前一樣,穿過地下道,走在人群裏,電影院又有新的電影上映,熟悉的麵孔,熟悉的導演。
  可是現在有了迅雷,有多少人願意花錢去看一場電影。
  董安妍望著天空,篤定的下結論,“今年南京會有一場大雪。”
  我想把身體的重量卸一部分在她身上,“安妍,一定要回來。”
  她卻一貫的沉默,我抬眼望去,忽然有一種感覺,我這次的回歸,就是為了結束一些事,然後再繼續生活。
  我明白,我的失眠會慢慢的好,即使那個人還是不愛我,我仍然要愛自己。
  耳邊響起Sweet Box的On The Radio——Is there anyone on the radio?Listen to my song and let it go,Is there anyone on the radio? Come along with me cause I'm feeling low,Oh it's just goodbye。
  我忽然明白了,我的失眠,叫妄想症。
  世界那麽大,我每天和千百個人擦肩而過,我卻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世界又那麽小,讓我到哪裏去尋找第二個唐君然。
  去鼓樓醫院——又是冷笑話一隻。
  我本身就是一個冷笑話。
  日誌 11月6日
  我愛你,愛到失去了自己。
  我失眠,大段的空白,我開始有想法,如果我在蔣迎熙之前遇到唐君然,他會不會愛我如愛她一樣,待我如待她一樣,如果我現在,或是他現在去找我,我們是否可以不管不顧過往,抵死纏綿。
  望一眼,便知是相思成災。
  隻有她一個人的屋子,隻有一個人的豐盛的晚餐,隻有她一個人絮絮叨叨的手機留言信箱,永遠開著門等待,夜不成寐,食不下咽。
  戀上了,失去了,無法控製的想念,臆想成了癡,成了一個人的愛情鬥爭,沒有對手。阿sa在《妄想》裏就扮演這樣一個因愛癡狂的妄想症患者,男友在她熟悉的屋子裏走去,在朋友的提醒下,才清醒,不是走丟,而是離開,拋棄了她。
  等待情人的焦急,深夜孤獨時的期盼,夢醒時分的胡思亂想,不可抑製的抓狂,沒有人跟她搭戲,她沉浸在自己妄想出來的愛情城堡裏,在每一扇窗戶上都裝上了枷鎖困頓自己。
  就如on the road裏麵,女孩子問,收音機裏有人沒有,聽我唱歌,然後忘卻。
  兩年後的今天,前男友成了自己好友的丈夫,她在現實中殺死了無辜的男友的替身。
  一個人愛另一個人,到底能愛到多深。
  愛你愛到殺死你,有時候,並不是一句玩笑話,有的時候,愛情的執著的一麵是令人恐懼與害怕的。
  當愛要消失不在,不是每一個人都學會放手。
  有一些人就是會令自己在過去中不可自拔,不肯看到將來,寧願自己一個人扮演著愛情還在時候的角色,上演著一出淒涼的愛情劇。
  我也是,活在過去不可自拔,可是,我有分寸。
  我學會愛自己,即使還不夠。
  我睡不著,可以看電影,看小說,韓晨陽要過生日,我不會不送東西的。
  三年前,唐君然的生日,我寄給他一本繪本,全部是自己手繪的,精致的讓陸宣動容。
  可是他不動容。
  我執筆,感覺到手心常年握筆的老繭,阿九抱著水彩顏料歡快的在地上打滾,日子無聊,她也會尋找樂子。
  我下筆,靈感源源不絕,那麽這個繪圖故事就開始了。
  名字叫“鑽石做的耳釘”。

  背負舊愛如何愛人(上)
  江止水。
  “一、我喜歡你——男孩子笑了,淺淺的微笑,她看得沉醉,如果現在他身後有一棵五月的櫻花樹,風起花落,美好的少年,美好的季節,奉上美好的愛情。
  二、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一定不要來找我,因為那是愛情最美的死亡方式。他對著靜靜流淌的河流吐出一字一句,像是中古世紀的巫師,預言一場劫數,言之鑿鑿。
  三、年輕時候的愛情總是那麽脆弱,持續冷戰的兩個人就這樣分道揚鑣了,但是誰都舍不得彼此,因為誰都不願意放棄自尊,因為那一年,他們都是不顧一切的孩子。
  四、很久以後她開始依戀另一個男人掌心的溫度,開始喜歡他的生活單線條,她決定去打耳洞,因為當年的男孩子承諾,她嫁人的時候,要送給她鑽石做的耳釘。
  五、可是,左耳的耳洞已經彌合,隻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肉骨頭作為紀念,兩顆璀璨的鑽石耳釘就這麽靜靜的躺著,那就是她用一輩子的夢想換回的禮物,一段年少輕狂的回憶,一個讓她看過永遠的男子。
  六、眼淚是某段愛情的名字,當眼淚變成鑽石的時候,已是塵埃落定,誰是誰曾經深愛的女子,說過的話是不是真實,已不重要,她已經成為他人的妻,男子奉上鑽石留下孤單的背影。
  七、她昂著頭,踩著高跟鞋,努力做一個沒有回憶的新娘,隻有右耳垂閃爍著鑽石的光芒,一點一點,像是流不完的淚水。”
  我伸手去取白色顏料,嚇了一跳,阿九也許是餓了,抱著錫管啃,我拎起小美女,她衝著我拳打腳踢,很是不滿。
  我粗心,沒有吃飯,也忘記了小美女的晚餐,可是現在已經是半夜。
  隻好拿起錢包,擰開房門,阿九又任性撒嬌,抓著我的鞋帶,讓她鬆手她咬的更緊,我終於挫敗,“小美女,你想出去?”
  我去取大布袋,把她塞進去,也許是第一次親曆“套中貓”的生活,阿九顯得很興奮,兩隻綠色寶石般眼睛炯炯有神,裝乖賣巧的享受她的權利——空運。
  夜涼,走在路上,街邊的法國梧桐光禿禿的投下影子,斑駁淒冷,到處都是流轉的燈光,但是已經沒有什麽行人了,更顯得冷清。
  蘇果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還開著,冬日的深夜,隔著玻璃窗看著燈火通明的小便利店,溫暖而又幸福。我想起了廣州的7-11,也總是在這樣寒氣逼人的夜晚,不經意間就被誘惑,推開門,像隻刺蝟般蜷縮進店中,要一份魚蛋或是一杯紅茶。
  小男孩在打瞌睡,看到我進來連忙跳起來,我禮貌的笑笑,從貨架上取下泡麵、火腿腸、酸奶,然後又要了熱騰騰的茶葉蛋和烤腸。
  阿九聞到烤腸味就按捺不住,我把她放下來,她亦光明正大在店門口吃起來。
  他幫我把杯麵加熱,我敲了一個茶葉蛋進去,大大方方的坐在一邊和他聊天,這時候,一個熟悉的人進來了,我愣了一下,舉起手,還有些僵硬,“好呀,韓晨陽!”
  他不睬我,徑自走到貨架上,一排一排的跺過來,最後發出一聲喟歎,“終於找到了!”
  我實在好奇,湊過去一看,頓時很挫敗——強力萬能膠。
  三分鍾後,我抱過杯麵就開吃,他在一旁粘眼鏡,用鑷子挑起膠水,然後在眼鏡的斷處仔細粘粘,幾分鍾後,櫃台上幹幹淨淨,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簡直膜拜,五體投地,要知道我曾經用萬能膠把手粘在一起過,要不就是把桌上弄上一大攤的黃色液體,最後發誓這輩子不會再用萬能膠。
  我有些奇怪,眼光一直往櫃台的格子瞟,“韓晨陽,我以為你來買那個的呢!”
  他抬頭,眯起眼睛,“什麽東西?”然後他看到我目光所及,很不屑的白了我一眼,“小孩子一個,整天腦袋裏麵不知道想什麽東西的,這麽晚了還出來遊蕩。”
  我托著腦袋毫不顧忌的打量他,第一次見他戴眼鏡,覺得效果好的出奇,冷峻淩冽的眸子隱藏在一雙眼鏡之下,大隱於世,散發出清冷儒雅的氣息。
  隻是我好奇,“你近視?”
  他搖頭,“防輻射,平光鏡。”然後他又補充,“我哥哥是遠視。”
  我埋頭吃,心想,你哥哥遠視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又不是查戶口的,不過想想,估計他的意思是因為他哥哥是遠視,所以才有了他的存在,計劃生育。
  頓時慶幸,韓哥哥,你遠視的太好了,不然國家損失了多好的一名人才。
  喝完最後一口湯,我覺得身上熱乎乎的,阿九也安靜許多,飯飽之後似乎對帥哥不甚感興趣,挑起她高傲的眸子,冷冷的注視了他一會,轉向別處。
  隻是,她剛才的眼神真的好賤,明明就是對帥哥心懷鬼胎,還刻意不屑的樣子。
  韓晨陽對阿九挺有興趣的,“你家的?”
  我撇嘴,“混吃混喝的,誰知道哪天這家夥嫌貧愛富,拋棄後媽投靠別人去了。”
  他笑起來,“貓兒是挺難養的,我家以前養過一隻,大肥貓一隻,可是很機靈,機靈到我家都不敢買魚,一買準得被叼走了。”
  “後來呢?”
  “不知道,我去了德國以後,就不知道小家夥的下落了,再回來,差不多都忘記了。”
  我伸手準備拉門,韓晨陽先於我把玻璃門拉開,“我送你回去吧。”
  屋外簡直和便利店是冰火兩重天,寒風瑟瑟,我搓手跺腳,無比懷念自己溫暖的被窩。
  我牙關打顫,“我要去睡覺了,哦,不對,是冬眠,我要去冬眠了。”
  韓晨陽隻穿著一件薄薄的毛衣,身子骨在寒風中依然挺拔,我忽然很好奇,是什麽樣的家庭能夠教導出又傲氣又傲骨的人。
  他追問,“怎麽這麽晚還跑出來,天這麽冷,雖然南京治安不錯,但是你一個女孩子總是不安全的。”
  我想都沒想,脫口而出,說了就後悔,“還不是為了準備你的生日禮物。”
  他“呃”了一聲,停下腳步,挑眉,語調不自覺的上揚,我明顯聽出一絲笑意,“你不是說不送禮物嗎,怎麽變卦了?”
  我笑笑,“韓老師,你生日請我們去哪吃飯?”
  他遲疑了一下,“向陽漁港。”
  我望了他一眼,心想真是奢侈,“向陽漁港好貴的,你說我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能不意思一下?”
  他噗哧一下笑出來,我抬起頭來,看見他遮在眼鏡下漂亮的眉眼,清澈的眼溫暖了冷清的線條,那股倨傲也蕩然無存,在校園昏暗的路燈下,溫柔的不可思議。
  他從口袋裏掏出濕巾,頓時一股茶香撲麵而來,我本能的別過臉去,誰知他輕輕的托起我的下頜,把濕巾附在我臉上,輕輕的擦,“我猜猜是什麽禮物,手繪?”
  我嘀咕,“你怎麽知道的?”
  他笑起來,“你的臉頰上有一塊紅色顏料,手上更多,五顏六色的,跟畫板似的。”
  我邀功獻寶似的歡喜,“我快畫完了,你要不要來看看!”
  誰知讓他一陪就是大半夜,我用卡紙裝裱,白底上用針筆描花紋,各種式樣,勾雲紋,蓮瓣紋、卷草紋,配上淡淡水粉畫,很是古韻十足。
  然後放在窗口,讓風自然吹幹,韓晨陽放下手裏的書,側過臉問,“好像生日禮物要當天送吧,但是你現在就給我看了。”
  我撇嘴,“有什麽關係,反正我這個人就挺虛榮的,就喜歡別人讚揚!”
  他笑,一頁頁翻,“我確定你肚子裏麵藏不住什麽秘密的,不過很漂亮,真的很漂亮。”
  我心花綻放,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也毫不客氣,“那是,我可是美術科班出身!”
  “那為什麽學機械?”他目光如炬,直直看進我的眼底。
  我一個腦袋兩個大,“我告訴你,看在你曾經是我老師的份上,實話,我這人挺虛榮的,你也知道,每次人家問我專業,我說學藝術的,嘿,你不知道別人那眼神變得多不屑,於是我就打算研究生鹹魚翻身,你說,一個女生去學工科,還是機械類,該多牛!”
  他了然,“從某個方麵來說,你確實挺虛榮的。”
  我眯起眼,手稿在橘色的燈光下浮現出淺淺深深的色塊,連勾線的痕跡都泛著淺青的光澤,不由莞爾,那個原因,不過是一個方麵,而最重要的是,我不願意輸給蔣迎熙。
  她學建築,我學機械,幹起架來,推土機鏟平建築工地,想想就很優越。
  韓晨陽在仔細的看那些畫,一如既往的專注,他鼻梁上架了一幅眼鏡,可能是沒留意,一直都沒有摘下來,眉眼柔和清淺。
  我好奇,“韓晨陽,你說戴眼鏡接吻會不會很礙事?”
  他不抬頭,“不知道,沒試過。”
  我不死心,“你不是戴眼鏡嗎,怎麽會不知道?”
  “我戴眼鏡時候都是用電腦,平時不戴的。”他摘下眼鏡,唇角露出一抹高深危險的笑容,“江止水,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在挑逗我。”
  又是那個倨傲不羈的眼神,眼眸深邃,暗湧在黑暗夜裏靜靜的流淌,有種說不出的蠱惑,可是,沒來由的,我對這樣的眼神有排斥的感覺,這個男人,總是一切盡在掌握的姿態。
  我撇嘴,“哼”了一聲,轉身坐在床沿,沒好氣的逐客,“我要睡覺了,不送了啊!”
  他輕輕的把繪本合上,拍拍我的腦袋,“小孩子要早睡早起,我回實驗室了,明天下午我就不來接你了,李楠會帶你去的。”
  我順勢倒在床上,頭一著枕頭神誌就飛遠了,迷迷糊糊的應答,“是今天還是明天?”
  他笑起來,“是今天。”
  我抬起手,揮揮,“慢走!”
  他“恩”了一聲,就沒了聲響,我一頭栽進黑暗,眼前隻有星星點點的微光,其實什麽都看不到,隻有空茫的迷糊,以及無數的暗影。
  我想我真是累壞了。

  背負舊愛如何愛人(下)
  第二天中午才醒來,第一眼竟然有種不知道身在何處的錯覺,地板上的畫具已經被收拾好好的,水彩盒蓋的好好的,一排排的水彩筆放在窗台上。
  第一反應是韓晨陽收拾的,我低血壓,賴了半天床才起來,又愣了一會,才穿衣吃飯。
  雖然是十一月,中午的陽光溫暖,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給陸宣打包午飯送去她的宿舍。
  我不願意提及很多東西,因為當一個人深陷困境的時候,不是別人用話語讓他清醒的,而是自己才能讓自己走出來。
  但是陳薇對陸宣挺不耐煩的,她私下跟我說,“不就一個流產,多大事情似的,那家夥夜夜不得安眠,上課不去,在宿舍把自己搞得死氣沉沉的,我都怕她想不開。”
  我笑笑沒多說,隻是有些介意,“過段時間就好了。”
  吃完後,我拉著她出去走走,外麵陽光正好,偌大的校園平添了很多生氣。
  她挽著我的手臂,一如大學時候那樣,可是臉上沒有了當時的神采,不安、憔悴、敏感統統寫在那張蒼白的小臉上,“止水,我和他分手了。”
  我“哦”了一聲,點頭,“很好,我支持你。”
  陸宣笑起來,即使很牽強,卻有種如釋重負的解脫,“我要好好生活,不想男人了。”
  我誇張的點頭,“很好,很強大,很和諧,相比現在,你以前真是很傻很天真!”
  她噗哧一下笑出來,笑容久違,“我不跟你胡鬧,你就會打擊我,嘴巴太壞了。”
  我莞爾,“能被我打擊是福氣,有些人我還不屑打擊呢!”
  她沒再接話,陽光透過她發梢照在她臉上,淺淡清風般的笑容浮現,“止水,以前真好,那麽快樂,可惜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風把她這句話吹散,我的耳邊盡是一片蒼茫。
  沒有歲月可回頭。
  晚上李楠師兄接我去吃飯,我不喜歡打車,寧願去擠公交,平常的下班高峰,華燈初上,站牌下等待那車明黃的溫暖徐徐過來,塞進密密匝匝的人群,規律的擁堵,然後隨著公交車一起搖擺,移動廣播電視裏放著介紹南京各大景點的節目。
  我指著屏幕問,“師兄,你去過那個教堂沒?”
  他抬起頭,有些意外,“聖保羅教堂,白下區那個,沒有去過。難道你是基督教徒?”
  我搖搖頭,“不是,沒什麽,隻是很好奇,問問而已。”
  他笑,“是不是準備考試了,要臨時抱抱上帝的腳?”
  我做悲切狀,“要是有用的話,我天天給上帝燒香算了!”
  視線一直沒有從節目上移下來,一幕幕的都是綠蔭圍繞的教堂,有雕花彩色玻璃,巨大十字架,通明的吊燈,我不由的心存向往,李楠師兄不知道,當年唐君然答應我的三個生日禮物,其中一個就是陪我去這所教堂。
  最終還是沒能實現。
  到向陽漁港時候,已經遲到了,韓晨陽站在大堂裏麵等我們,微微鎖著眉,李楠師兄抱歉的解釋,“不好意思,遲了,路上有些賭車,小丫頭非得做公交車。”
  他有些意外,目光轉向我,倒也沒說什麽,“上去吧。”
  一進包廂,我就被嚇到了,一半的人是我不認識的,而且衣冠楚楚,看上去很有來頭的樣子,其中一個美女姐姐特別亮眼,站在窗前笑靨如花,小波浪的卷發,粉白相間的高領毛衣,下配一條嫩黃的及膝短裙,腳上是一雙帶透明水鑽的白色淺口細跟皮鞋。
  簡直是從時尚雜誌上走下的都市麗人,我不淑女,也不熟女,充其量是宅女一隻,永遠到不了那種羽化登仙的境界。
  李楠師兄顯然也有些意外,但是他畢竟是見過世麵,禮貌的寒暄了一會就落座,也許是覺察到我放空的眼神,低聲問我,“是不是有些不習慣?”
  我點點頭,誠懇的回答,“別扭,但是沒辦法,我的信條就一個字——吃!”
  他笑起來,“好樣的,別抬頭的吃。”
  澳龍刺身口感極佳,拆下來的龍蝦頭翹須昂揚在木船上,耀武揚威跟活生生似的,冰上隱隱浮動著白汽,襯得龍蝦肉晶瑩剔透,還有烤鰻香嫩,小鮑魚的肉質很結實,扇貝味道鮮美,黑椒洋蔥牛仔骨,都是我愛吃的。
  這種地方,偶爾來吃還是可以,如此消費,我還是汗顏。
  幾圈敬酒下來大家也差不多都熟悉了,原來我們不太熟的人都是省裏有些來頭的人,還有中央的,來這裏開會,官僚和學生一桌,實在詭異。
  我不喝酒,盡管是2000年的法國Chateau Margaux波爾多,我仍然喝我的菠蘿果汁,我心情不錯,沒必要用酒為難自己。
  我的胃已經被威士忌喝壞了,隻能容的下低濃度的酒精。
  吃到差不多最後時候,我起身去洗手間,外麵空氣很好,不由的多站了一會。
  深秋的南京,華燈初上之際,投身於黑夜的懷抱之中,豪華飯店,燈火通明,包間大廳歡聲笑語不絕於耳,窗外是流雲暗夜,天上人間,競相輝映。
  我看的出神,冷不防後麵有陣陣清甜的酒氣傳來,還沒回頭,手腕輕輕被鉗製住,真是卑劣的遊戲,我不由的皺眉,“韓晨陽,你是不是喝多了?”
  他笑起來,走廊璀璨的光華齊齊墜到他身上,說不出的溫柔,深黑的眼眸中斂去了那股倨傲的神采,他附在我耳朵處,低沉醇厚的嗓音,“小孩子,幫我一個忙。”
  我心裏明白了八分,探頭一看,美女姐姐身影出現在轉角處,不可抑製的笑起來,“風流債,債主上門了,欠債還錢,沒錢央告,明人不做暗事,做暗事不是英雄。”
  我挑釁的看著他,他掠起我耳邊的長發,在手指上纏繞,絲絲縷縷撩的我的脖頸發癢,剛想伸手去阻止,他的薄唇便貼在我的唇上,輾轉吸吮,一點一點再一點,我模模糊糊的問,“非得搞成這樣呀,拍電影都是利用視覺假吻的。”
  唇上輕輕的被咬了一下,我吃痛,他小聲嘀咕,“小孩子,專心點!”
  他的吻柔和纏綿,輾轉不息,我的大腦開始失靈,看上去薄涼的嘴唇吻上去火熱,直至滾燙,簡直不可思議。他的舌在我舌尖挑逗,讓我魂不守舍,親吻如春水流瀉,無處不在,掀起無數的漣漪,我能夠嚐到他嘴裏香甜的紅酒味道,我甚至有種墜入蜜糖水的錯覺。
  一半的假戲,一半的真做,我們遊走在曖昧的邊緣,不進不退,保持平衡。
  他離開我的嘴唇,輾轉到了我的耳垂,極其情色的啃噬,然後一路向下,沿著脖頸到鎖骨,他溫熱的呼吸,噴薄在我皮膚上,引起陣陣戰栗。
  難得我還保持清醒,承受兩重火熱的煎熬,雖然看不到美女姐姐的表情,但是毒辣的目光讓我如針氈一般,隻想隱身或是掉線。
  我低聲問,“韓晨陽,美女姐姐是你老情人?”
  他愣了一下,在我嘴唇上咬了一口,“小孩子胡說八道什麽東西,不知道就別開口。”
  我嗤之以鼻,“冷血的家夥,跟我這個小孩子在這裏做戲,刺激人家美女姐姐,你說你安的什麽心?”
  他的手托起我的臉頰,眼眸直直的看進我的眼睛,“讓她死心!”
  我覺得可笑,又有一絲憐憫,伸出手環住他的脖頸,他微微怔住了,我順勢附在他用粵語低低的說,唇角若有似無的劃過他的耳廓,“何解你用情沒法專一點,掛著那大情人嘴臉,為何原是刻薄自私,身邊女士甘心去受你欺騙,誰都盼望能為你做錯事,寧願到未來又自哎自怨,星相書一早說出,別纏著那迷人而自私的天蠍!”
  他輕笑一聲,“到底還是小孩子,相信星座一類的東西,單純的可愛!”
  我被歧視,很不爽,轉頭看去,美女姐姐已經很識趣的離開,連忙鬆了手,正色對他說,“你生日的超值附贈,怎麽說你也太賺了,我先走了,不陪你玩了。”
  他也不挽留我,手一鬆,“我送你回去?”
  我剛想拒絕,一旁有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我送她回去!”
  我有些驚訝,“趙景銘,你怎麽在這裏?”
  趙景銘一旁還站著幾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看見此景,便紛紛告別,他上前幾步,站在我的身邊,對著韓晨陽伸出手,“你好,趙景銘。”
  一瞬間,我以為是自己的錯覺,韓晨陽的眼眸淩厲的一閃,那股傲氣和超然自上而下散發出來,他勾起唇角,微微的笑,“韓晨陽。”
  趙景銘心裏怕是也有了譜,聲音也變的柔和,問我,“止水,我送你回去吧!”
  我點點頭,衝著韓晨陽禮貌的笑笑,然後進包間打了個招呼,就離開了飯店。
  趙景銘走在我前麵,不說一句話,嘴唇緊緊的抿著,我覺察到一絲冷僵,無奈的笑笑,“趙景銘,好巧啊!”
  他突然停住腳步,清澈的眼睛深藏著暗流,“是挺巧的,江止水,不巧我還看不見你們兩親熱的鏡頭呢!”
  我滿不在乎的撇嘴,“非禮勿視。”
  他“哼”了一聲,“你男朋友?”
  我沉默,他再問,“你情人,還是你金主?”
  我搖頭,“我也不知道我跟他是什麽關係,這個問題不是一道公式或是一張圖紙就可以解釋的,你問我,我是真不知道!”
  他開了車門,我剛想坐進去,他卻一把攔住我,“江止水,你是不是又寂寞了,還是無聊了?”
  我甩開他的手,“你沒資格管我,省省心吧!”
  他沉默,上車,發動引擎,奧迪打了一個漂亮的彎,上了快車道,“為什麽我不可以?”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竟然透出說不出的蒼涼和倦怠,我看著他,他專注的開車,垂下的眼簾浮起一層青灰色,原本俊逸的臉龐,有種不知名的絕望。
  心突然就軟了下來,“趙景銘,不是那樣的,我若是能喜歡你,我十年前就喜歡上了,何苦等到現在,你不明白,我又多恨自己不能、愛不上你。”
  他沒有開口,我繼續說下去,“我愛一個,定然不是對你這樣,即使他對我不好,我隻想對他一個人好,可是對你,我好不起來,我會刻意的對你很壞、很殘忍,甚至算是利用,而現在我對你這樣,不是因為不愛你,是因為我努力了,卻怎麽也愛不上你。”
  “對韓晨陽,我隻是好奇,我想知道,經曆了唐君然,我還有沒有愛上一個人的能力。”
  “不管怎麽否認,江止水,你還是不甘寂寞。”
  “可是,趙景銘,我還是愛不上。”
  忽然,手機鈴聲響起來,我沒有猶豫的接了起來,那邊卻沒有說話,梁洛施的聲音清楚的傳來,“明知你是那,莫測變幻傲氣的性格,無數個女生,想接近你無奈有點怕,如所愛是你定會流淚嘛,誰亦知天蠍這種星座可怕,和你做情人是錯嗎。”
  韓晨陽問,“你剛才說的是這首歌的歌詞吧。”
  是的,這首歌真是絕妙的諷刺,對韓晨陽,對我,對喜歡他的女人。然後我看見趙景銘眼光從我手上掠過,冰一樣的薄涼,讓我突然有種力不從心的厭倦感,厭惡自己,厭惡那種不明的曖昧,厭惡他的誘惑,厭惡自己的回應,我輕輕歎氣,“韓晨陽,我們會遭到報應的,所以到此為止吧。”
  然後不等他的回答,合上手機,身子重重的砸進座椅裏,閉起眼睛,喃喃自語,“我要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奧迪擦過高樓霓虹,我隻覺得往事隨風,呼嘯著在耳邊掠過,我聽見小時候爺爺家大院裏的歡聲笑語,言笑晏晏,但是那時候的我,還是現在的我嗎?
  “也許,我從來沒有認識過自己,我仍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日誌 11月7日
  寂寞長成什麽樣子?
  愛情吱聲一句,從此在三個地方以不同的姿勢行走,東京、台北、上海,記號記錄每一段感情,台北有海邊和記憶拚湊。痛苦的回憶讓她不忍離開。
  而接受愛情對她來說是一次挑戰,所以她寧願麻醉自己,唱著別人聽不懂的歌曲,讓一個聽不懂她說話的日本男人依偎,隻是恰到好處的距離,不是情人,不是愛情,卻不肯放開。
  不肯放開的東西很多。
  比如舊愛。
  記得誰說過,相愛是兩個人的事情,而分開卻隻是一個人的事情。
  背著舊愛怎麽舍得去愛別人,他和她都在等待,等待一場忘卻,時間長短不知,未來不知道,但是還有人在等待著。
  她隻能默默的看著他,最後卻什麽也說不出口,她隻能用外文說了一句“我愛你”,她告訴他那是再見的意思,他就真的以為那隻是再見,卻不知道那是我愛你。
  錯過不是錯,隻是過了。
  可是,往事不肯老去,對我來說,如今的生活完滿而又看似迷離,卻隱瞞不了內心的孤獨以及寂寞感覺。
  我背負過去,背負舊愛,如何去愛別人。
  唐君然,我對於你而言,究竟有幾何,你對於我而言,卻是年少一腔愛戀所有的寄托,為了你,我失了愛,不能言語,不能呼吸,不能愛人。
  我假裝自己可以愛上另一個人,和他遊戲、玩耍,一瞬間忽然醒悟。
  我隻不過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我們都是好孩子(上)
  江止水。
  寂靜的下午,明媚的陽光,遼闊高遠的藍天,悄然飄飛的落葉,這樣寧靜的時刻,連日來的煩惱仿佛沉澱了下來。
  我應該過這樣的生活,規律,微笑,營養,運動,心如止水。
  是的,我應該,即使壓抑我的本性和天性,平淡的生活總是真理。
  李楠師兄在實驗室準備課題,我在一旁製圖,忽然他的手機響了,並不熟悉的歌曲響起來,他伸手去接,我連忙阻止,“等等,讓我把這首歌聽完。”
  “我們都是好孩子,異想天開的孩子,相信愛可以永遠,我們都是好孩子,最最天真的孩子,燦爛的孤單的、變遙遠的,我們都是好孩子,最最可愛的孩子,在一起為幸福落淚。”
  這首歌一直響了好久,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戛然而止,李楠師兄才拿起手機查看,“恩?陌生來電,你這家夥不讓我接,這下要我浪費電話費了。”
  我反問,“這首什麽歌?”
  “王箏的我們都是好孩子。”他按下通話鍵,“我是李楠,請問找我有事嗎?”
  隻聽“嘩啦”一聲,桌子上的製圖工具全部摔到地上,電腦“唰”的一下斷了電,李楠師兄扶著大門,慌忙跑出去,還不忘囑咐我,“幫忙收拾一下!”
  我啞然失笑,什麽事能讓一向沉穩的他這麽失措,於是蹲下來收拾圖紙和尺規,忽然看見一把美術刀,很舊了,可是刀片都是鋥亮,我不由的好奇,推出來在手上小試了一下,果然,沒留神就把手指給劃了一個小口子,鮮紅的血一下子湧了出來。
  也許是以前學美術時候總是不小心傷到手,神經大條了,我也見怪不怪,找了張紙巾按壓了一下,然後撕一節透明膠裹起來。
  好一會李楠師兄才回來,臉色有些奇怪,沒吱聲就回到座位上,呆呆的望了天空一會,撓撓腦袋,輕輕歎一口氣,然後目光投向電腦屏幕,卻不行動。
  我真的好奇,剛想開口,李楠師兄一下子站起來,“餓了,走了,吃飯去。”
  我驚訝的不行,吃飯這樣的詞語從李楠師兄口中說出簡直就是如同驚雷,隻得支支吾吾回答,“是去食堂,還是外麵的?”
  “東區門口,走到哪裏是哪裏,你來定——咦,止水,你的手怎麽回事?”
  “沒事,不小心被美工刀劃到了。”
  “我用的那個?你傻呀,又不是玩具,那個刀片很鋒利的,有沒有傷到哪裏?”
  我滿不在乎的笑笑,“就劃破皮而已,師兄,那個美工刀好舊,看不出你挺懷舊的。”
  他怔怔的看著我,嘴唇仿佛動了動,下巴微微抬起,然後淡淡清淺的笑起來,“還好吧,走吧,晚了人又多了,你又要嚷嚷等的不耐煩了。”
  我黯然,想笑出來又沒有表情,心裏卻了然,那把美工刀其實就是蔣迎熙的,那麽多年了,他還是舍不得扔掉。
  是不是握上去,還會有她的體溫,可以用來懷念,可是我突然很遺憾,為什麽我沒有唐君然的東西,可以用來想念。
  吃完炒飯,天已經快黑了,一路上街燈都亮了,各家小店進入營業的高峰期,接近深秋,融融的燈光和呼出的白氣交織在一起,讓人有種深夜的錯覺。
  我沒有戴手套,跑去蘇果便利店買了一杯溫熱的午後紅茶,捧在手裏,覺得暖暖的,心裏也舒服了很多,想把手指上裹著的紙巾拿下來,誰知道血凝固之後特別難撕,李楠師兄幫我,我誇張的吸著涼氣,一副苦愁樣子,“大哥,輕點呀!”
  被我這麽一說他更不知所措,“很疼嗎,都粘皮上了,不好弄。”
  我歎氣,隻好自己忍痛嘩啦一下拽了下來,順手扔到一邊垃圾車裏,“沒很疼,我比較擅長裝作很疼,就是所謂的矯情。”
  李楠師兄卻一點沒有笑意,眼神泛起幾絲愧疚,語氣輕柔,“止水,剛才是打電話給我的人是唐君然。”
  忽然間,周圍寂靜一片,我什麽都聽不見,頭腦中隻有那三個字,心髒像是被密密織織的情感縛住,聽的到回響,我很用力,才強抑住自己翻山倒海般的情緒,“恩,怎麽了?”
  似乎覺察到我有些失常的情緒,李楠師兄字句斟酌,“呃,他不是找我的,是找你的。”
  我努力綻放一個看起來雲淡風清的笑容,“嗬,他找我做什麽。”
  “找你聚聚,你之前見過他已經,還留了我實驗室的電話號碼,結果我上次不在,吳承接的電話,就順便把我的手機號碼留給他了。”他頓了頓,“我說你不在,隻是把你的手機號碼告訴了他。”
  我不知道做如何反應,訕訕的笑,“為什麽說我不在,卻又把號碼給他。”
  他攤手,似笑非笑卻帶著極其憐憫的目光,“如果我當時把手機丟給你,你會怎麽說,嚇的六神無主,還是完全沒轍了,止水,麵對唐君然,你沒一次正常的。”
  我點頭,表示非常讚同,然後長長的歎氣,“謝謝你師兄,還好你沒讓我接電話,不然我估計又要醜大了,這事我得花時間想想,不然準神經錯亂。”
  “你一遇到唐君然就變的不像你自己,止水,說實話,盡管我知道你對他不是一兩天就可以遺忘的,但是我還是不願意,你去見他。”
  “為什麽,我也說服不了自己不去見他,可是我想,非常想。”
  “小師妹,你是個好孩子,沒必要為了唐君然遭第二次罪。”
  我大口的喝下紅茶,幾乎嗆到,“師兄,我倒是第一次聽見人說我說好孩子,因為很多人都說我性格乖戾,可是我也不明白,我是怎麽樣的人。”
  小時候,奶奶帶我去淮安的慈雲寺,那裏一個得道的老和尚對著我連連歎息,“武曲守命化為權,誌氣崢嶸多出眾,左右祿來相逢聚,雙全富貴美無窮,可惜將星一宿最剛強,女命逢之性異常。”
  好一個秉性異常,我便開始被他們約束的滴水不漏,從小開始學美術、鋼琴、小提琴、舞蹈,隻要能修身養性的,我都學過;那時候我沒有星期日,沒有朋友;我初中之前不跟爸爸媽媽生活在一起,我的一切都是由大學教授的爺爺和奶奶安排的。
  我被教育要聽話,要好好學習,要出類拔萃。
  他們煞費苦心的教育我,灌輸各種積極、健康、向上的思想,終是想磨去我身上所有的戾氣和乖張。
  可是本性如何摒棄,於是我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個不倫不類的矛盾的個體。
  回到宿舍,我習慣性的把手機丟在書架上,然後打開電腦上網混論壇。
  三維網上帖子火,UG又被炒出來做話題,樓主問UG工程師的工資,這下把潛水的都激起來了,有兩千一個月的呐喊要跳槽,有四千一個月的抱怨給客戶設計模具麻煩,有八千一個月的說其實這工資也就一般,也有更高的,但是不屑混這種小兒科的論壇。
  我忐忑,開始發愁自己以後的生計,越想越覺得渺茫,現在很多公司寧願去找一個五年工作經驗的中專生也不會找一個名牌大學的研究生,更不用說是個女生。
  是不是我一開始就錯了,從我逃離了家長的掌控之後,任性選我的專業,然後一路走下來,不知不覺的已經和原來的康莊大道偏離了,脫軌了。
  如果我當初聽從了他們的意見,我不學美術,我學數理化,甚至政史地,我現在會不會是一個醫生,或是生物工程研究員,或是一個老師,還是翻譯。
  人生有太多的選擇,偏偏我總是覺得自己選的,是最差勁的一個。
  我埋頭做CATIA逆向設計練習題,終於熬不住,看看時間已經快一點了,伸手去抓牙膏,然後叼著牙刷取手機調鬧鍾。
  打開手機,竟發現,收件夾內正靜靜地躺著一條未讀短信,陌生的號碼,明天有時間嗎,見個麵可以嗎。
  來信時間是九點四十五分,大概正是我做練習的時候,而現在已經快11點了。
  我措不及防,愣愣地,凝視著那短信,凝視得那樣用力,忽然如夢初醒,卻不知道如何回答,夜色沉沉,隻有桌上的台燈融融橘色的光芒,我莫名的開始煩躁。
  想跳,想大叫,雖然期待的事情發生,我卻不知道如何麵對,順手拿起蛋黃狀的發泄球往牆上砸,阿九被嚇的齜牙咧嘴,我大笑。
  可是卻想哭。
  唐君然,你這個混蛋,怎麽可以,怎麽現在可以風輕雲淡的說出這些,你讓我怎麽麵對。
  一夜我都沒有睡好,我回了他的信息,隻一個“好”字,就沒有了下文,整一夜,我睡的恍惚,醒來便打開手機,屏幕雪白的光芒刺痛我的眼睛,沒有回複。
  很久以前,我睡覺從來都是關機,因為安全感作祟,我害怕半夜被信息、電話打擾,三年前,手機隻為一個人開過,而現在,我又開始重蹈覆轍。
  我想起唐君然工作時間,很規律,晚上十一點半睡覺,早上五點半起床,吃飯趕車,然後去住院部查房,有門診時候還要出診,作為講師還要代課。
  算了,不能自己折磨自己,我歎氣把手機關機,翻個身,安安穩穩的睡覺,不做他想。
  早上醒來打開手機便有一條信息跳了出來,“我今天沒課,十二點可有時間,新百對麵的悠仙美地,你看行不行?”
  我本想立刻就回信息,不知道出自什麽心理,硬是磨蹭的很久才回到“沒問題”。
  自己卻在衣櫃麵前發愁了,試了一件不滿意,換另一件,最後挑了最樸素的白色高領毛衣外加一件綠色的風衣,用黑白水晶夾挑起三分之一的頭發夾了起來,化了淡淡的妝容,讓氣色看起來更好一點,遮蓋我熬夜的痕跡。
  我照鏡子,自戀的不行,不化妝則已,稍微打扮一下自己也算是大美女一個,可是,怎麽就入不了唐君然的眼呢。
  情人眼裏出西施,我相信,這句話一定是真理。

  我們都是好孩子(下)
  我去的稍微早了一點,悠仙美地人並不多,環境很雅致,我挑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陽光斜斜的從玻璃窗照射過來,暖暖的,溫情可人。
  我端起檸檬茶,輕輕的啜了一口,耳邊就有腳步聲,然後對上一個清淺的眼眸,風清月朗一般的柔和,“久等了,你還是老習慣,喜歡提前。”
  我也笑起來,“恩,習慣了,不太喜歡讓別人等自己,總覺得怪怪的。”
  唐君然輕輕點頭,順手翻開菜單,遞給我,“餓了沒,早上那麽遲回我信息,是不是才睡醒,還沒吃早飯吧?”他禮貌的對服務員說,“小姐,請先來份麥香奶茶。”
  我倒是沒在意,直到奶茶上來之後,他推給我,“早上沒吃飯腸胃哪裏受的了,先喝點奶茶暖暖胃,你腸胃一直不好,記得早上一定要吃早餐。”
  我心下一動,抬起頭看他的微笑,眼睛都藏著笑意,長長的睫毛,微微地顫動,逆光中,留下淺淺浮動的陰影,如同三年前一模一樣,讓我失了神誌,慌了心。
  麵麵俱到,心思細膩,體貼溫柔,爸爸曾經這樣說過唐君然,作為醫生,他有種莫名的力量讓病人全然的信任他,得天獨厚的優勢,必成大器。
  我也是病人,病因由他而起,也隻能讓他做我的主治醫師。
  努力控製住要泛濫的情緒,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要一份鮑汁蝦仁飯。”
  “恩,我要一份黑椒牛柳飯,一份水果沙拉,謝謝。”他點完餐,習慣性的雙手插起來,問我,“現在做了李楠的師妹,讀機械?”
  我點頭,“恩,機械設計與原理。”
  他笑笑,目光還是一直注視著我,“厲害,那時候就覺得你這個小丫頭不簡單,沒想到,李楠那個家夥沒有欺負你吧,那時候我記得你老是和他吵的不可開交。”
  “那時候小,哪裏知道什麽。”我托著腦袋微微笑,“李楠師兄人特好,就是太較真了,我現在在他手下也挺痛苦的,要求嚴格。”
  “李楠很厲害的,我很佩服他,對你嚴格是好事,你爸爸當年不是帶我們也挺嚴的,江教授在日本還好不?”
  “恩,爸爸在那裏挺好的,上次打電話來說過年要回來。”
  “到時候記得告訴我,我一定要看看導師去,對了,在這裏生活的習慣不,廣州冬天暖和多了,南京現在就這麽冷。”
  我笑起來,“唐君然,好歹這裏是我的家,我生活了二十多年了,比你七年長多了。”
  那邊有服務員把簡餐和色拉端上,他把色拉放在我的手邊,囑咐,“天天熬夜,多吃點水果,小丫頭還沒有男朋友吧,快點找個人照顧你。”
  我手下一滯,想開口,隻覺得喉嚨沙啞,怎麽也沒有辦法回答,隻要站在他麵前,我的驕傲、自傲、優越、光芒全都自動的消失,變的跟一般的小女人沒有任何兩樣,死乞白賴的乞求他的垂憐和關愛,無法自拔。
  勉強的扯扯嘴角,“嗬,那個事情太遙遠了,暫時不去想,吃飯。”
  他“恩”了一聲,我拿起筷子,送了一個蝦仁入口,爽滑甜膩,可是我心思不在此,眼神一直淡淡的落在我們中間的桌布上。
  聰明如他怎麽可能不知道我微笑的深意,他能夠若無其事的談起來,我卻不能滿不在乎的回答,三年多,我還是不能平靜的麵對他,不為他一句話心湖蕩漾。
  因為我,還愛他,不,是喜歡他。
  吃完飯,我們聊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多半是我在講,他淡淡的笑,認真的聽。
  忽然想起那個時候,坐在爸爸辦公桌對麵的,三年前的唐君然,也是這樣。溫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投在他眼裏,微微仿佛波光蕩漾,側臉看上去居然有種明滅不定的俊逸,然後他嘴角微微上揚,目光淡然的透著些許寵溺,“原來你就是江教授的女兒,腳傷好了沒?”
  那天飯桌上,我講的意興闌珊,無論多麽可笑的笑話,他也是笑的風輕雲淡,仿佛下一秒他會摸摸我的頭,附在我耳朵邊叮囑,“講了那麽長時間,要不要喝水?”
  我隻能用這樣的話形容他——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雲卷雲舒。
  我隻想知道,他這樣,究竟有沒有過開懷大笑的時候,那一刻真情流露,毫不掩飾。
  也許在蔣迎熙麵前,卻不曾為我展現。
  他送我回去,我們沿著洪武路走回東大,即使走人行道,他都示意我走在他的右邊。
  道路旁梧桐樹葉紛紛,飄散在每一個角落,我踩上去,“咯吱”一聲就化成了碎片,唐君然本來就是安靜的人,此刻抿著嘴,也沒有開口。
  有人說過,和喜歡的人走在路上,希望永遠沒有盡頭,可是我卻巴不得快快到達終點,這樣的氣氛實在是尷尬,三年,即使時間刻意的去銷毀過往的印記,那段記憶一樣在我們心中成為永遠不被提及的傷處。
  他曾經欠我三個生日禮物,欠我一杯可以暖手的紅茶,欠我一段溫暖。
  還有未完成的承諾。
  可是,沒有人願意再提起,我們故意裝作一切已經過去,可是還有痕跡。
  到了學校,他在門口停下腳步,笑著問,“止水,跟我在一起是不是覺得很悶?”
  我想點頭,卻隻是輕輕的歎氣,“唐君然,我很早就知道你這個人很悶了。”
  猝不及防的,他蹲下來,我看見他烏黑濃密的頭發和高挺的鼻梁,腳上一緊,原來他在給我綁鞋帶,頓時心如雷擊,酸楚的幾乎落淚。
  他起身,還是笑的風輕雲淡,“有時間來我們學校玩玩,學校後麵百草園又進了新的植物,很漂亮的,下次把李楠喊來聚聚,即使在一個城市,我都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我點點頭,“下次讓李楠師兄請客。”
  忽然他的電話響了,我估計是醫院值班室叫他的,也並沒有挽留,眼見他攔下一輛出租車,鑽了進去,絕塵而去。
  突然嘈雜聲傳來,我一抬頭,麵前突然開闊,路口接著車水馬龍的寬闊大道,喧囂人聲撲麵而來,與剛才相比,竟好像兩個世界。
  我看著唐君然,就以為我們兩是一個世界,原來他走了,我還是要回到現實中。
  輕輕的歎一口氣,轉身欲走,剛邁了一步,竟有些許留戀,幽幽的往他離開的地方看了一眼,忽然驚聞背後有聲音傳來,“江止水。”
  我轉身,韓晨陽就站在我麵前,牢牢的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半是無奈半是挫敗的跟他打招呼,“韓老師你好,好久不見了。”
  “江止水,你這個小孩子。”
  冷風拂過,陽光也被輕輕的撩動,映得他的五官明滅不定,從沒聽到過他這樣的語氣,仿佛突然生疏了,心裏沒來由空落落的,我有些惶然,看著他的眸色,猜不透眼前的男人,“找我有事?”
  “你這樣的表情我倒是第一次見,你真不是一個簡單的小孩子,原來我一直低估了你。”他的眸色突然轉暗,深邃的讓我猜不出深意,“為什麽擅自的結束遊戲,我們之前不是玩的好好的,你也挺享受的。”
  並沒有被侮辱的羞恥感,我甚至覺得這樣譏諷的話語,對我來說是一種警醒,就像小時候做錯事,我寧可爺爺奶奶打我一頓,也總比他們不聲不響對待我好。
  我隻是笑,努力的把笑意洋溢到眼底,“那個人,是我喜歡的,抱歉。”
  他也笑起來,帶著幾分無所謂,“挺不錯的眼光,可惜……”
  “可惜什麽?”
  “江止水,你終究還是一個小孩子,怎麽裝還是個孩子。”
  我氣惱,別過頭不想理他,忽然眼前一黑,他的手掌附在我的額頭上,溫熱的,我看進他的眼眸,仍是倨傲、強勢,還深藏那樣的意味,不甘,征服,嘲弄。
  隻是當時我看不明白,也不想看明白。
  空氣中還殘留著唐君然的味道,可是在陽光下卻顯得薄涼,韓晨陽那個“可惜”深深的烙在我心裏。
  這場愛情從開始就注定是個悲劇,我的付出、癡戀不被祝福,我心已經如履薄冰,脆弱的不能再受任何輕微的撞擊。
  忽然想起張愛玲的《沉香屑》——“請您尋出家傳的黴綠斑斕的銅香爐,點上一爐沉香屑,聽我說一支戰前香港的故事。您這一爐沉香屑點完了,我的故事也該完了。”
  請你沏上一杯茶,靜靜的聽我說過往,你的茶盡,我的故事卻還在上演。
  日誌 11月12日
  時間是澄清的東西,即使在過去太多太多年,在億萬宇宙的以太間,也可以看清它的軌跡。
  回憶是美好又難以割舍的東西,品味之間,頓生感傷。
  《虹之女神》中的岸田智也和佐藤葵就在一家小唱片店邂逅,沒有預料的走到一起,他被誤會是跟蹤狂,在夜晚來臨的時候襲擊她。
  智也和小葵之間的感情到底是什麽,他們都在各自追尋著,沒有女人緣的男主遇上了大大咧咧又堅強的女主,然而故事的開始,他就再沒看見她了。
  他始終對美麗的少女缺少免疫力,唯獨對於小葵,他卻無法把她當作女生。她幫他追女生,幫他寫情書,把他當作自己電影的男主角,她行動的每一步似乎都給予了暗示,可是,他什麽也不明白。
  刺眼的陽光,嚴厲的嗬斥,安靜的屋頂,和無限延伸的時光。
  她是如此愛他,隻是,她沒有說出口。
  青澀的年華一去不複返,最後她在飛機的墜落中死去。
  小葵的妹妹找到多年前的情書,他看著忽然笑了出來,在反複的朗讀中,他漸漸發現了白紙上的秘密。
  “優柔寡斷我喜歡,毫無鬥誌我也喜歡,一個人什麽事情都不做,我還是喜歡,感覺遲鈍的你我喜歡,你的笑臉我最喜歡。”
  最後的哭聲消盡在垂直雲端的彩虹之中,莫大的悲傷突襲而來,催人淚下。
  死亡是世界上最悲痛的事情,有再多的遺憾、愧疚、思念在死神麵前通通歸結於零,無論怎樣,那個人永遠不會知道,永遠不會聽見。
  可是,青澀年華,純真的愛戀刻骨銘心。
  我想,我應該優美的死去,在巨大的悲傷中,合上眼,就看見他們的笑臉,還有過去的歲月飛速的閃過。
  那時候,我們都是好孩子。

  不懂時間的愛情
  江止水。
  高一暑假軍訓。
  火焰熱的太陽雖然還未直照,但路上的沙土仿佛已是閃爍地生光,酷熱夾雜在空氣裏,到處發揮著盛夏的威力。在這種的壓迫下,萬物懶洋洋的像是失去了活躍的生命力,操場上躺著的小石塊發出孜孜的響聲,和炙人腳心的灼熱。
  手心滲出細密的汗珠,發梢也濕透了,我斜眼睛去看坐在樹陰下休息的教官老大,心煩焦躁,“什麽鬼天,熱、熱、熱……怎麽還不吹哨……”
  旁邊的董安妍也耐不住,“瘋了,瘋了,教官真變態,快點休息呀,撐不住了。”
  我給她出主意,“我看你就裝暈倒吧,我扶你去醫務室,那裏起碼還有電風扇!”
  她偷偷的伸手打算掐我,被教官一聲吼嚇的縮了回去,“喂!誰站軍姿時候還嘀嘀咕咕的,是不是等會想繼續站啊!”
  她狠狠的瞪我一眼,我低下頭抿嘴笑,然後目無焦距往向天空,天空藍的發白,明晃晃的陽光像是沒有盡頭一樣,肆意流淌。
  坐在樹陰下休息,我喝水,董安妍拿出防曬霜仔細的抹,忽然聽到操場北邊有男生起哄,越來越多的人湧過去,我也好奇,拉了她去看。
  一個男生站在教官對麵,又瘦又高,皮膚在即使在烈日下依然白的近乎透明,他一抬頭,墨色的眼眸清澈如水,笑而回眸間,流露出骨子裏天生的戾氣。
  一瞬間,我沒有預料發生的事,那個小教官忽然揮起拳頭,直直的向男生臉襲來,男生倒是輕鬆的閃過,然後一手擋住教官的拳,另一隻手從教官腋下抄過去,一轉身,然後一個完美利落的過肩摔,教官摔在草地上,男生淺淺的笑起來,眼睛裏有種惡作劇般的喜悅。
  周圍人發出低低的呼聲,男孩子伸出手一把拉起小教官,“下手有些重了,你沒事吧?”
  年輕的小夥子黝黑的臉上分不清是被熱辣太陽烤的還是不好意思,居然浮上了紅雲……“沒事,承讓、承讓。”
  這時候教官指導員走過來拍拍教官的肩膀,“知道小趙的厲害了吧!”然後轉向我們,大喊一聲,“各班集合,組織學習擒敵拳!”
  好容易一個上午熬過去,腰酸腿疼已經麻木,教官帶隊去吃飯,我遠遠看見一隊男生站在食堂門口,董安妍小聲嘀咕,“為什麽我們班男生訓練結束總是比我們女生早,他們教官也太好了吧!”
  我們排隊站在他們前麵,這時候我才注意到,剛才那個男生正站在我後麵,我不由的多看了幾眼,他軍姿站的標準,手指緊緊貼著褲縫,如果我猛的去拉,也一定會紋絲不動。
  被告知午飯要遲點才開,隊伍中有人開始竊竊私語,教官不在,說話聲越來越大,後麵男生有人說話,“趙景銘,你那招哪裏學的,這麽厲害!”
  可是我當時並沒有聽清楚他的名字,於是腳稍稍往後挪了一步,斜過身問,“你叫什麽名字?”
  說話的男生愣了一下,傻傻的指自己,“我?”
  我撇嘴,一仰頭就看見男生高挺的鼻梁和垂在額前的黑發,很是帥氣,“我問你呢!”
  他微微笑,眼神還是那般的清澈,“趙景銘。”
  我點點頭,默念了一遍,想起他剛才漂亮的身手,還有那雙水晶般澄澈的眼睛,不由的莞爾。
  漸漸的,一個班的人也熟稔起來,男生女生即使不在一起訓練,也會趁吃飯時候聊上幾句,多半也是互相認識一下,聊聊天氣,然後草草結束。
  排隊吃飯的時候董安妍對後麵男生抱怨,“你們男生睡覺時候就好好睡,別老是敲牆,害得我以為是老鼠呢!”
  我忽然想起來我們軍訓住的營房和男生隻有一牆之隔,如果打穿那麵牆,貼牆睡的男生女生基本就是同床不共枕了,頓時覺得很搞笑。
  那個叫陸子尋的男生不好意思的笑起來,“不是我敲的,孫老大敲的,不會你正好睡在牆那邊吧?”
  董安妍狠狠的瞪他一眼,“托你們福,我昨晚都被你們攪和的一夜難眠。”
  陸子尋立刻噤言,立刻有女生開始問男生睡哪裏,陸子尋問我,“江止水,你睡哪裏的?”
  我比劃了一下,“靠窗戶最近的牆邊,難道你們男生也有人睡那裏?”
  他想了一下,“那地方我還真沒注意,你不怕熱,那角落吹不到風扇的。”
  我笑笑,“那裏安靜,沒有老鼠沒有敲牆。”
  話一出,幾個男生麵色尷尬,互相打鬧扭作一團,“看你還敲!敲你個頭!”
  我抿起嘴偷偷的笑,無意中對上趙景銘的目光,他站在梧桐樹下,笑容清淺,濃密的樹陰裏幾絲陽光漏下來碎金一般灑落在他肩頭,微微的風吹起他鬢邊的碎發,實在是賞心悅目。
  軍訓結束的前一天早上,因為天氣實在是熱的受不了,我早早的起床,發現天還是昏灰一片,便拿起牙刷水杯去水房梳洗,水泥砌台上爬滿了青苔,井水很涼快,我捧起水拍在手臂、脖頸、腿腳上,一陣風吹來,涼颼颼的。
  就在我維持著半彎腰狀態時候,一雙NIKE的Air Zoom映入眼簾,再抬頭便看見趙景銘叼著一根牙刷,嘴邊沾著些許泡沫,對著我招招手。
  有些無措和尷尬,偌大的水房就我們兩個人,隻有水“嘩嘩”流淌的聲音。
  我一向不知道如何和陌生人開口說話,也不好意思冷場,便和他隨意扯一些漫無邊際的話題,忽然他問我,“這裏夥食吃的習慣不?”
  我歎氣,非常苦惱,“難吃,很難吃,尤其是早飯,我最喝不慣沒有味道的白米稀飯,如果有小籠包就好了,或者肉包也可以,我快想死它們了。”
  他噗哧笑出來,“原來你是食肉動物呀,我也吃不慣白米粥,都是水,沒有米,沒有體力訓練都沒勁,對了,你等我一下。”
  我愣住了,隻見他敏捷的跳上水泥台,鬆鬆垮垮的T恤襯出他纖細的骨骼,卻十分有力,他站在那裏囑咐我,“幫我把這些東西遞回宿舍,然後去操場後牆那等我。”然後踩上牆邊的裂縫,一隻手撐住牆頭,整個人一下子就騰空躍起,消失在水房。
  隻留下我一個人目瞪口呆的半天回不了神,以為這一切是幻覺。
  我在操場後牆的樹林裏等他,閑來無事望著天邊的太陽,天空沒有雲彩,一片湛藍,太陽靜靜的,一點點從晨霧中露出她的身影,柔美、溫情。
  忽然聽到有人叫我,“江止水,你在不在?”
  我順著聲音望了過去,矮牆上有隻手巴在上麵,連忙走過去答應了一聲,然後隨著那聲“接著”一個用塑料袋包著的熱乎乎、軟綿綿的東西落到我手上,他也從牆上跳了下來,額發被汗水打濕了,卻不喘,笑眯眯的賣關子,“猜猜什麽東西?”
  我湊過去聞,驚奇的喊出來,“你居然跑出去買肉包子!太膽大了吧!”
  他大笑,然後動手拆塑料袋,“這家包子做的最好,皮薄肉多,又不貴,來來來,很久沒吃到了吧,嚐一個熱的!”
  我瞪大眼睛,眼見他遞來一個,也不推辭,一口下去,果然肉味十足,還有香菇青菜,油而不膩,鮮而不澀,很是可口。
  於是我們兩就躲在操場的角落裏啃肉包子,那天的陽光溫柔的不可思議,連樹葉上都閃著點點滴滴金光,那是我吃過最棒的早餐。
  那天趙景銘一直微微笑,眼睛清澈的像一潭幽深的水,笑意泛濫到眼底,激起層層漣漪。
  一如多年之後一樣。
  十五天的軍訓終於結束了,閱兵式一結束,大家都迫不及待的準備回家。
  董爸爸開車來接我們,董媽媽看到女兒眼睛都紅了,把董安妍上下摸了個遍,“女兒,你們軍訓沒給飯吃,怎麽瘦成這樣,我都認不出你了。”
  董安妍撒嬌,“爸爸媽媽請我們吃飯,去真知味。”
  董爸爸連聲說好,幫我們把行李抬上車,這時候有一輛車經過我們麵前,董爸爸愣了一下,隨即問我們,“趙景銘在你們學校,一屆的?”
  董安妍“恩”了一聲,“跟我們一個班的,爸爸你認識他?”
  董爸爸笑笑,“認識他爸爸而已,走吧,妍妍、水水喜歡喝什麽飲料,我們先去超市好不好,讓你媽媽打電話訂座位。”
  我們上車,大眾打了一個彎然後上了高速,而在這之前,我看見趙景銘站在那輛奧迪前麵對我揮手,我也衝著他揮手示意再見。
  那輛車的車牌開頭是“南A”——南京軍區司令部的車牌。
  我在董安妍家住了三天之後才回家。
  一進門就是衝天的苦咖啡味,還有酒精味,廚房的垃圾箱裏堆滿了啤酒罐,我喊了一聲,“媽媽”卻沒有人應答,推開書房的門,地下散落著設計圖稿,有的被揉成皺巴巴的一團。
  她手指按在太陽穴上,聽到我喊她,緩緩睜開眼,艱澀的開口,“你回來了?”
  我點點頭,彎腰去撿,她按住我的手,“算了,都不要了,水水,我有事跟你談談。”
  我上下打量著她,精致的妝容掩飾不了她一臉的憔悴,記憶中媽媽很會保養,從來沒有人能猜出她的年齡,而作為服裝設計師的她穿衣品位更是一流,而她現在穿著簡單隨意的睡衣,顯然是無暇顧及自己。
  “我知道你要跟我談什麽,你和爸爸的事,我說過,那是你們之間的事,不要牽扯我進來,如果離婚就盡快,無限期的拖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說完這句話,我平靜的看她的反應,媽媽苦笑,“水水,我隻是想說,我要去意大利了,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去?”
  我條件反射式的問道,“那爸爸怎麽辦?”
  “我和他打算離婚。”
  這條市區中心的繁華大道,一到晚上霓虹閃爍,人群湧動,就像一條沸騰的河流,人們麵目模糊的出來活動,是在黑暗中彼此靠近而盲目的魚。
  我從公交車上下來,往鼓樓醫院走去,我有些迷惘,想找爸爸說說話。
  卻被告知他今晚有一個臨時心髒搭橋手術,我隻好坐在值班室裏等,護士姐姐都很客氣,給我端茶送水,陪我聊天。
  一直等到九點半,爸爸才從手術室裏出來,看到我有些意外,“水水,你怎麽曬成這樣,像是從非洲剛回來一樣!”
  我尷尬,摸摸臉,“曬了半個月,一滴雨都沒下,不變黑才怪呢!”
  一旁學生建議,“止水,我們學校應該有二氧化硫漂白裝置的,你要不要去試試?”
  然後就有女學生啐他,“把你丟裏麵試試去,黑胖子!”
  大夥大笑,紛紛給我出美白的主意,因為這次手術很成功,氣氛也很好,我也不由的被感染了。
  和爸爸去永和豆漿吃晚飯,我欲開口卻不知道從何問起,爸爸了然,“水水,你是為媽媽要出國,我們準備離婚的事來找我的吧。”
  我點點頭,“你們已經商量好了是不是?”
  他沉默,然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是的,抱歉現在才告訴你。”
  我搖搖頭,目光筆直看著他,“爸爸,您一直是我最崇拜的人,從小到現在,我總是覺得您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正確的,這次也不例外,但是我很想問,您還愛不愛媽媽?”
  爸爸的眼神忽然變的柔和起來,“為什麽不愛,我從第一眼見她就愛到現在,可是,水水,你知道,我們不應該在一起,我們的性格差異太大,我是一個保守、理智的人,你媽媽卻恰恰相反,我們在金錢上、子女教育上、家庭生活、工作上幾乎格格不入,一次次吵架、冷戰已經讓我們兩都疲憊不堪,所以不如分開。”
  我垂下頭,輕輕的歎氣卻不知道說什麽,爸爸慈愛的摸摸我的頭,“水水,別擔心爸爸媽媽的事,快開學是不是,這幾天好好在家裏,別再出去曬太陽了。”
  直到開學那一天,我終於幸運的變白了,和董安妍一起去報到,那天校園裏走來走去的都是曬的黑黝黝的高一新生,因為人很多,隊伍從教學樓一直排到花壇邊。
  亂哄哄的場麵,炙熱的太陽在頭頂肆虐,每個人都顯得那麽不耐煩,家長們一路跟隨,讓原本擁擠的隊伍更加混亂了。
  我放眼望去,每一個都是同樣的表情,焦躁,隻有隊伍最後麵,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生雙手插在口袋裏,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對著天空,對著太陽,微微笑。
  董安妍悄悄的拉我的衣角,“水水,你看那個男生是不是長的挺帥的?”
  我順著她的眼光看去,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五官長的很硬質大氣,抱著一個籃球,興高采烈的和前麵的男生講著什麽。
  我點點頭,安妍笑起來,“他給我的感覺,很像民國時候打抱不平的肝膽義士。”
  我撇撇嘴,“你最好別禱告他叫霍元甲,或是陳真。”
  安妍大笑,“怎麽可能,我又不是武田由美。”
  可是世界上的巧合太多了,那個男生,就在我們快要忽略的時候,出現在高三的那個夏至未至,他的名字叫做陳禛。
  日記 9月2日
  夏天的夜空是繁星閃爍的,可是南京的天空,卻什麽都沒有。
  涼風如水,空氣裏到處都是“恍然若失”的氣息。
  我讀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恍恍惚惚,看到最後一句——“我站在什麽也不是的中央,不斷地呼喚綠子”,想哭,卻失了表達。
  “一個秋天,我想,風的氣息,光的色調,草叢中點綴的小花,一個音節留下的回響,無不告知我秋天的到來。四季更迭,我與死者之間的距離亦隨之漸漸拉開。”
  對不起,我讀不出“愛情”,我隻讀的出“時間”和“生死”。
  直子的死,渡邊深深的內疚,出外旅行,在曆經一個月的旅途中他的直子的身影如潮水般反複扣打他的腦際,他遭遇了玲子、綠子,對他來說,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我不明白,渡邊到底是愛著誰,或許誰都不愛,還是誰都愛,隻是愛過而已。
  我對愛情懵懂,不明白,沒有愛過,父母的愛情讓我更加迷惘。
  也許三五年之後,我再次捧起這本書,我會讀到不一樣的東西,可是現在,我隻能在這些蒼茫的文字中,讀出渡邊的迷惘,讀出直子的無望,讀出玲子的漫不經心,讀出綠子的無知無畏,讀出作者對自己內心深處最私密的痛。
  這裏情緒那樣憂傷,那樣悵惘,隻不過因為一切都已逝去,錯過的無法挽回。回憶總有超過現實的美,是故遺憾更為痛切。
  是遺憾吧,對時間流逝的束手無策,忽然發現一切不是記憶中的一切,自己被自己欺騙,還是自己終於驚醒。
  我不明白。
  一切其實在於“時間”。

  夢裏花落知多少
  江止水。
  古老的沉靜的城市被淹沒在蒼茫的雨中,高大的鍾樓在青影沉沉的暮色沉寂下去,路燈橘色光芒被細細薄薄的雨絲牽扯的氤氳薄霧。
  還沒有到六點鍾,窗外已經半黑了,看來,冬天慢慢的逼近了。
  董安妍指著黑板邊緣的花邊,咕噥,“止水,我是不是畫歪了,總看上去怪怪的!”
  我從凳子上跳下來,站在兩米開外的地方,端詳了一會,“哦,這裏,葉子沒畫好,整個布局就會怪怪的,要不要換一個圖案?”
  “換個豬肉卷、漢堡包算了!”她忿忿的回答,“這個板報怎麽這麽難出,王雅林的要求也太高了吧,黑板上還要用上廣告色,這不是明擺著折騰人的!”
  我剛想接話,忽然她的手機響了,她接起來,聲音陡然的抬高,“姨媽出車禍了,傷到腿了,好好,知道了,我馬上就去鼓樓醫院!”
  她放下電話,抱歉的目光投向我,然後看看黑板,我笑起來,拍拍她的肩膀,“沒事,你先過去吧,剩下來的我來就好了,對了,幫我跟阿姨問好。”
  教室裏隻剩下我一個人,課桌上散落著五顏六色的顏料瓶,黑板上還有大片的空白,我不由的歎氣,今天不知道到何時才能夠完工。
  空蕩蕩的教室有些安靜的可怕,即使把門鎖上還是心有餘悸,漫漫的天光,寂寞的可怕。
  我心不在焉的調著顏料,一個沒留神把一隻畫筆摔在地上,點點滴滴的紅色飛濺,白色的牆上嫣紅水色一片,來不及反應,我嚇的目瞪口呆。
  忽然有人來敲門,我慌忙的扭頭看,原來是趙景銘,他敲敲玻璃窗,然後指指門,我立刻明白過來,連忙把門打開。
  他穿著白色的T恤,運動褲,白色的休閑板鞋,也不打傘,黑黑的短發閃閃發亮,有那麽幾縷濕濕的垂落額頭,晶瑩的水珠順流而下,滴落至眉間,雙眼在薄薄的雨簾之後,淡如煙霧裏的湖泊,水汽縱橫,“你還不回去,董安妍呢?”
  我笑笑,“她家出了點事,先回去了,你怎麽還沒走?”
  他走到座位上,掏出紙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水痕,“我剛從體育館回來。”然後他看著我站在一邊不知所措的樣子,笑起來,“你愣在那裏幹什麽,不是出版報的,還不快去。”
  我“哦”了一聲,拿起粉筆,寫了兩個字還是忍不住想問出來,轉頭卻發現他坐在座位上拿出書本和練習冊開始寫作業,專心致誌的樣子讓我一下子把想問的話硬生生的咽進了肚子,隻是發了一會呆繼續開始抄板報。
  屋外的雨還是淅淅瀝瀝的下個不停,可是教室裏平添了許多人氣,我沒來由的一陣安心。
  不知道過了多久,板報差不多快結束了,我從凳子上跳下來,沒留意後麵,退後幾步想看效果的時候踩到了一個東西,我連忙轉頭道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後麵。”
  趙景銘笑笑,目不轉睛的盯著黑板看了一會,“很漂亮,沒想到你這麽厲害。”
  我有些不好意思,“哪有,一般、一般。”伸手就準備收拾東西,沒想到他指指牆上,雪白牆麵上點點緋紅,很像是臘月梅花。
  他蹲下來,抿著嘴笑,“讓我想到了《天龍八部》段譽給山茶起的名字——抓破美人臉。”
  我倒是很發愁,“怎麽辦,不小心弄上了,明天給班主任看到就不好了。”
  他也不說話,從桌上取下幹淨的畫筆,“白顏料呢?”
  我恍然大悟,在一堆顏料裏摸出一隻,擰開蓋子,遞給他,“不知道能不能遮住,試試?”
  於是我們坐在地上,就拿著畫筆,蘸著白顏料抹在紅色印記上,忽然我玩心大起,向他提議,“如果我們拿白顏料在百牆上寫字,會不會被看出來?”
  “你試試呀!”他調皮的衝著我眨眨眼,“寫什麽好呢?”
  “我討厭黑板報,我討厭下雨,我討厭上學,我討厭考試!”我一股腦的喊了出來,仿佛發泄似的,潑皮勁十足,趙景銘也不接話,隻是微微笑看著我,燈光灑下來,落在他的臉上,笑意暖暖,眉眼彎彎。
  忽然他迅速的站起來,警惕的說了一句,“有人過來了!”我一驚,剛想起身卻被他按在課桌底下,“別出聲!”
  果然不一會,走廊的腳步聲越來越大,然後就是一聲熟悉的聲音傳來,“趙景銘,你怎麽還不回家!”
  我嚇的縮在課桌下大氣都不敢出——班主任怎麽突然過來了,如果他推門進來,看見我們兩個這樣會不會有別的想法,還是直接把我們拉去教務處問話。
  趙景銘不走過去開門,卻慌不忙的回答,“哦,我在出板報呢,馬上就結束回家了,您有事嗎?”
  班主任也沒說什麽,“哦,出完就早點回家吧!”然後“啪啪”的皮鞋聲消失在樓梯口,我抬頭對上趙景銘的目光,澄澈清亮,透著許許安定和從容,“老班走了,沒事了,嚇到了吧?”
  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真的嚇死我了,還好他沒有進來,不然一定完蛋了!”
  他尷尬的笑笑,蹲下去幫我收拾畫具,我抓起畫筆,在牆角寫了幾個字,他湊過來一看念了出來,“我願這人生一場,如長樂、未央!”
  我笑笑,“俗氣的句子,太矯情了,不過留在這裏做一個紀念好了。”
  他接過我的畫筆,在牆邊寫下小小的字母,“Je t'aime bien,mais tu ne le sauras jamais”,我看了半晌不明白,“趙景銘,你寫什麽呢?”
  單手撐住牆,他輕輕蹙眉,隨即展顏,“沒什麽,一個願望而已,走吧,都八點多鍾了,我送你回去。”
  走在去車站的路上,我沒帶傘,他幫我撐傘,暈黃色的路燈鋪陳一路,地上的水窪反射亮晶晶的光芒,我微微有些不自在,不由的斜了眼睛去看他握住傘柄的手。
  不夠細膩的手,和他的臉相差太多了,但是看上去就很有力,想起軍訓時候他露的身手,心裏也了然,出生在軍人高官家庭,恐怕也是很辛苦的事情。
  公車一輛輛的過去,濺起飛花,車燈下雨點斜織,朦朧的讓人忍不住伸手想去捕捉一朵跳躍的精靈,趙景銘站在我左邊,大半的傘傾斜在我這裏,校服的左肩已經濕了大半,晶瑩的水珠順著額前的頭發輕輕的滴落。
  心下一陣感動,隻是不知道如何表達,他似乎覺察到我的眼神,“怎麽了?”
  我促狹的低頭,順勢探出身看看車,手忙腳亂的掏月票,“車來了,我先走了。”
  他卻收起傘,仔細的折好,不顧我推脫硬塞在我手裏,“拿著吧,我一會打車回去,明天還給我好了。”
  潮水一般的人流擠上公車,我好容易站穩,抬頭一看,那個男孩子站在站台下,雙手插著口袋,向我微微笑,眼前是雨霧朦朧,看不清他的眉眼,隻是唇邊的笑容雋永。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夜,那時候年少、懵懂不自知。
  回到家,空空蕩蕩的客廳,再也沒有了咖啡和酒精的味道。
  茶幾上放著一個大信封,不用看我就知道是他們的離婚協議,爸爸去了上海參加學術會議,媽媽去了意大利,家裏真的隻剩下我自己。
  麥當勞的漢堡越吃越乏味,最後幾口我硬是忍著惡心咽了下去,翻開書也不想看,電視調了幾個頻道又關掉,燈火通明的家裏,每個角落都是腐爛的寂寞。
  可是,這就是生活,我無力去改變,隻好默默的順從。
  第二天早讀課,我去的早,剛拿出語文課本準備預習,就聽見講台前亂哄哄一片,一個男生神秘兮兮的說,“這次月考我們班年級前二十的有三個,第一名是陳肖,第二名是江止水,第三名不記得了。”
  周圍人嘩的一下議論起來了,董安妍一臉羨慕的看著我,“天哪,太厲害了,這下你不用愁成績了,我就要擔心我的物理能不能及格了。”
  我安慰她,“沒事的,放心好了。”然後起身拿起那把雨傘走到趙景銘的課桌旁,剛放進去,後麵就有人奇怪的問,“趙景銘的傘,怎麽在你那裏?”
  沒來由的就一陣慌張,我輕描淡寫的解釋,“啊,那個,昨天他借給我的。”
  那個男生也沒多問,隻是隨口說了一句,“嗬,那個小子,昨天一個人跑回來拿傘就不見人影了,等了他半天隻好自己回家了,還讓我淋了一身的雨。”
  我尷尬的笑笑,迎麵趙景銘夾了幾本書進來了,看到我們打招呼,“早啊!”
  其他幾個男生開始起哄,嬉笑紛紛,“趙景銘,太不夠義氣了,打完籃球就不理我們了,原來是給美女送傘來了!”
  明知道他們並沒有惡意,但是我臉色立刻變的很難看,冷冷的轉了身,回到了座位上,隻聽到趙景銘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來,“別亂說,我昨天借傘給江止水後就走了,要是你們,也一定會這麽做的吧!”
  立刻沒有玩笑的話語,我回頭看去,他淺淺的笑,如晨曦中的一滴露珠,透明清澈。
  最後一節課終於結束,所有科目的試卷都擺在眼前,教室裏充滿了一股詭異的怨氣,每個人臉上都浮出淡淡的頹喪,高中的學習和初中迥異,而現在我們才感覺出那種無形的壓力。
  我成績算是正常發揮,陳肖初中就很出眾,其他幾個我都沒有什麽印象,董安妍的物理低空飛過,不過她仍然是很興奮。
  幾家歡樂幾家愁。
  放學時候去老師辦公室,關於學生會競選,我無意做什麽幹部,隨意的敷衍了幾句便走出去,在走廊上看到趙景銘,“考試怎麽樣?”
  他笑笑,攤攤手,指指辦公室,“我一向是辦公室的常客,沒辦法,我對學習一竅不通,我能上這所國家重點已經是奇跡了。”
  可是我好奇,“昨天你寫的是什麽語,我可不相信你什麽都不會!”
  他淡然的笑,真誠的解釋,“我家原來是打算讓我讀完高中去法國留學的,所以會一點法語,別的我真的不行,不是學習那塊料。”
  我點點頭,不想多談及學習的事,禮貌的笑笑,“加油。”
  他也笑,輕輕揮揮手,“先進去了,再見。”
  日子慢慢的過,高一的我們和書本、和教學模式慢慢的磨合,同時,外麵的世界對我們來說也是新奇的,《萌芽》開始在我們之間流行,韓寒、郭敬明成為我們追捧的少年作家,年少輕狂、恃才傲物的那麽讓人心生向往。
  可惜,我卻隻是凡人一個,沒有那樣傲人的才氣,注定要走過高考的獨木橋。
  漸漸的,認識了班級裏的很多人,可是和男生,我仍然是保持一些距離,趙景銘是為數不多能談的來的人,自從他坐到我後麵的位置上,我們的話題也不可避免的增多了。
  他話不多,但是他是個很好的聆聽者,待人處事遠遠比我們同齡人成熟多了;他有時候會一個人留在教室很晚,手上總是捧著不是教科書的雜書看;他的成績永遠沒有起色,但是他會說很好聽的法語,也會講很多趣事;他有時候上課會偷偷的吃零食,總是被我和董安妍搶來一半,他也不惱,總是淡淡的笑。
  可是他卻不是骨子裏透出那份的淡然,而是刻意的偽裝和掩飾著他的戾氣,他打籃球的時候,每一次投籃,每一次防守都氣勢淩厲,不見平常的淡然。
  後來我才明白,這樣的人活的很辛苦,在別人眼裏看見的自己永遠不是自己,而是一個陌生的,另一個自己。
  因為不知不覺的,我也變的不認識自己了,才能體會那份強大的隱忍。
  我參選了學校的學生會副主席一職,原本覬覦這個職位的人才濟濟,我也不願意強出頭,可是我卻意外的憑借運氣和出色的演講獲得了全勝。
  那天在會場外遇見了趙景銘,他盯著我仔仔細細打量了三分鍾後,取下自己校服上的領帶,把我的領結換下來,打了一個漂亮的領帶,然後讚賞的說,“帥多了!”
  我記得那天一上台時候,自己那雙自信滿滿的眼睛,還有胸前暗紅色的領帶,我帶著幾分微笑、幾分親和、還有幾分的咄咄逼人,幾分淩厲的氣勢,贏得滿堂喝彩。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第二天幾乎所有女生都把領結換成了領帶,隻有我,白襯衫上什麽都沒有,那條領帶,依然係在趙景銘的頸間。
  我想,我的傲氣,我的自信就是那樣被眾人寵出來的。
  站在聚光燈下,我,江止水原來可以那麽自信,可以那麽耀眼,可以那麽矚目,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帶著羨慕。
  我很虛榮,我渴望那種生活,卻時常的自卑,我常常為了一件小事苛責自己,對能力之外的事耿耿於懷,而我問自己,快樂嗎?
  我不知道。
  那樣的光芒,暫時填補了我無邊的寂寞,可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還是茫然。
  趙景銘那樣的關心,眼神漸漸流露出來的憐惜和愛意,我心知肚明,即使我不喜歡趙景銘,卻無力拒絕,他的溫暖讓我有種錯覺。
  我還是一個孩子,在母體的子宮裏,以最安全的姿勢麵對這個世界。
  我是個壞孩子,仰仗著自己的性子,恣意妄為,可是抬頭三尺有神靈,不知道我會受到什麽樣的懲罰。
  日誌 10月29日
  青春究竟是一個怎麽樣的東西呢,我迷惘,淚水滴滴,卻怎麽也止不住。
  也許我還小,也許五年之後再捧起這本書,我會嘲笑自己,嘲笑這本書,嘲笑那麽不切實際的感情,嘲笑荒誕的青春,曾經那麽肆意的揮霍。
  混亂紛雜,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總得有背叛出走逃離死亡,一群人的平衡總有一些人一些事情去打破,在那個世界裏,愛多麽可笑又可悲。
  “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夢裏花落知多少。”
  夢裏花落知多少,可是愛不愛就是一場夢,如無開始就沒有結束,要是有了開始就禱求不要結束吧,但是夢終有醒來的一刻,也許愛也是這樣,有一天我們漠然回首,發現那些感情多像一場夢,然後發現,如今的自己究竟是活在夢中還是在現實中,我們自己都分不清了。
  忽然就明白了,青春有些東西是屬於青春,而不是屬於我們的,我們不可能一輩子擁有他們,隻能靠回憶擁有,而回憶有一天也會老去,我們該如何是好。
  而現在我是不是在夢中活著,高一,物理,董安妍,趙景銘,都是一場夢,因為是夢,是不是我就可以肆意的揮霍,理所當然的承受他的關懷。
  明知殘忍,我卻不願意醒來,夢裏花落,秋盡冬至,也許我的冬天也要降臨。
  念了那刻的一晌貪歡,我在夢中看花開花落,身做客。
  沒有人告訴我,除非夢醒。

  同學年少不言情(上)
  江止水。
  深秋的太陽把它的金色和紫色摻雜在依然鮮明的最後剩餘的綠色裏,仿佛是日光融成了點滴從天上落到了大地上。清晨還帶著薄薄的霧氣沒有散去,留下淡淡的惆悵。
  朗朗的讀書聲響起,班主任象征性的在班級裏轉轉就走了,我的心思卻不在書本上,眼神不由的飄忽到了後排的座位上,那裏隻有幾本書散落在桌麵上,講義資料壓在書本下,亂七八糟的揉成一團,一陣風吹過,書頁“嘩嘩”的作響,黑色鋼筆字跡若隱若現。
  不知道這是第幾天趙景銘沒有來上課,我拚命的忽略,還是忍不住想起。
  一隻手悄悄的從桌子底下伸過來,拉了拉我的衣袖,隨即董安妍湊了過來,“止水,趙景銘怎麽五天都沒來上課了,去哪裏了你知道不?”
  我搖搖頭,幹脆的回答,“我不知道。”
  她疑惑的望著我,“你一向不是跟趙景銘滿談的來的,連他消失到哪裏都不知道?”
  我沉默,輕輕的歎一口氣,她的腦袋幾乎要貼到我的課桌上,幾乎是一字一頓的吐出,“有人說在天堂看到他的,和幾個社會上的男生在混一起。”
  我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天堂是1912一條街上的酒吧,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瘋狂、糜爛、沉溺、墮落的代名詞,可是趙景銘怎麽會在哪裏呢。
  忽然覺得太陽穴無故的跳的厲害,想問一些問題卻不知道問誰,惶惶然的收了神,一個莫名的念頭出現在腦海裏,瞬間,酸澀的感覺潮水般的淹沒了整個人。
  我能不在乎嗎,把手貼在胸口,我問我自己。
  當他澄澈的眼睛蒙上一層薄霧的時候,多麽豔麗的陽光都照射不進那樣的死灰深水,他那樣死死的看著我,甚至可以聽見他血管裏鏗鏘撞擊的那份不甘、嘲弄,還有隱忍。
  我與他擦身而過,他的聲音漂浮在空氣中,“隻是因為寂寞,所以想讓一個人陪在身邊,無論是誰都可以,是不是?”
  無言以對,他那一刻的脆弱讓我不忍繼續傷害,“趙景銘,對不起,我不值得你這樣對我,對不起。”
  我不喜歡他,亦不愛他,可是卻自私之極,我利用他。
  可是現在,趙景銘,你是不是在折磨我良心,還是在懲罰我的自私,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後悔了。求求你,回來上課,用你自己的前途去賭我對你的感情,不值得。
  真的,不值得。
  空蕩蕩的教室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收拾好書包,我站起來走到他的座位上,那些書亂糟糟的堆在桌上,我坐在他的座位上,把書一本一本的壘好,把那些試卷鋪平。
  無意中在他的抽屜裏麵發現了幾張紙,字跡實在是太過熟悉,我和他之間的小紙條。
  “中午請我和安妍吃飯,我要吃紅燒肉和小瓜炒肉,最好還有豆腐湯。”
  “是去食堂還是打包回來給你們?”
  “下雨,不想走路了,你能不能打包回來給我們。”
  “OK!”
  “趙景銘,你真是個大好人,超級大好人!”
  “數學作業你做完了沒,能不能把那道向量的給我講講,老師講的我沒聽。”
  “趙景銘,你上課是不是又在看武俠,每次都要我給你講一遍,再這樣下去我可要收費的!”
  “好呀,你說一道題多少錢,我出!”
  “你天天請我吃飯就行了,我保證你數學考110分以上。”
  “嗬嗬,沒問題,讓我請多少頓都行,至於110分以上,我是不敢妄想的。”
  “別那麽喪氣,我對你有信心,要不活動課時候我給你講一下,行不?”
  “趙景銘,星期天上午你陪我去買東西好不好?”
  “什麽事?”
  “安妍要過生日了,幫她買生日禮物。”
  “好的,什麽時候見,地點。”
  “新街口大洋星巴克門口,11點,你看行不?”
  “知道了,不過你別再遲到了哦。”
  無力的把臉埋在手掌裏,頓時很有想哭的衝動,我決心要去找他。
  天黑的早,在漆黑的走廊盡頭,透過玻璃窗,我抬頭看遠處星星點點的微光,其實什麽都看不到,隻有空茫的迷糊,以及無數的暗影,壓抑的可怕。
  我的良心已經惶惶不安,在巨大的人潮中行走,覺得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輕蔑不屑,他們那麽無所謂的從我身邊而過,無一不在嘲笑著我的幼稚和錯誤。
  如果我能夠控製住自己,是不是不會出現如今的局麵,如果我能夠對寂寞安之若素,是不是就沒有如今的層層糾葛,我不應該和他在曖昧的邊緣遊走,兩敗俱傷。
  從沒去過酒吧,推門進去立刻一股刺鼻的煙味,煙霧繚繞,重金屬搖滾,舞台上有穿著暴露的女孩子在跳舞,名副其實的混亂酒吧。酒色男女調情咒罵或者昏睡沉默。空氣裏彌漫著煙草和酒精的味道,還混雜著強烈刺鼻的香水和汗水味。讓人聯想到原始叢林的氣息。
  仿佛墮入無盡的光影陸離之間,我從來沒有見識過的另一種世界,讓我深深的恐懼。
  耳朵上墜銀色耳釘的服務生討巧的笑,“小姐,找人?”
  我卻不能呼吸,也不能完整的回答,目光惶恐且躲閃,“找,我找,人。”
  一群年輕人坐在角落,我卻一下就捕捉到了他,燈光落在他的身影之外,使他的身影顯冷漠異常,仿佛與世隔絕,周圍嘈雜躁動的世界,淪為了他的陪襯。
  一根煙夾在手裏,在燈紅酒綠間,他把這誘惑燃燒於指間,身邊有濃妝豔抹的女孩子頻頻示好,他卻不曾抬眼,隻是煞有介事的將煙在唇邊綻放,然後欣賞著緩慢升騰的青色煙霧,他的表情色彩妖豔,如梵高的筆觸一般張揚。
  完全不是那個穿著白襯衫校服,笑起來幹淨透明的男孩子,全然的陌生的可怕。
  正在猶豫著要不要叫他的時候,他抬頭,正好對上了我的目光,一刹那,我頭腦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知道接下來如何應付。
  甚至連逃走的力氣都沒有,他的目光寒冷,立刻讓我從頭到腳都結了一層冰,等能夠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走到我的麵前,聲音冰涼透骨,“江止水,你過來做什麽?”
  “我找你,我來找你。”我聲音低的幾不可聞,喃喃自語,“你快回去上課吧。”
  他卻聽的見,隻當笑話一樣,“你憑什麽管我,我上不上課和你有什麽關係。”
  我愣在當下,那群人開始起哄,“趙哥,幹嘛呢,過來繼續喝!”他在我麵前站了一會,轉身離去,我急急忙忙跟上去,不由分說的拉住他,“趙景銘,你不要這樣!”
  那群痞性十足的男孩子哄堂大笑起來,有人吹口哨,“趙哥,你又忍上什麽風流債,小美女,來來,別急,喝酒喝酒。”
  有人攛掇,“是呀,來,喝酒,趙哥人最好了,你陪他喝酒他一高興啥條件都會答應你的,你要錢啊,衣服啊,伸手就來了!”
  我把他的衣袖攥的緊緊的,他想甩開我的手,卻不願意用勁,僵持了一會他笑起來,指指桌上的水晶杯,“江止水,就按我兄弟說的,一杯喝下去,我聽你的。”
  那天是我生平第一次喝酒,後來我知道那個酒的名字——芝華士十二年。

  同學年少不言情(下)
  平常喝水杯子一半的容量,一個男生給我倒滿,然後略帶擔憂的口氣詢問,“趙哥,我看酒裏還是勾兌點果汁吧,要不薑汁?”
  忽然來了勇氣,沒等他回答,我端起杯子,隻當是喝中藥,第一口的味道就是木炭的焦味,還有辣辣的口感,酒味一下子竄進我的鼻子,刺激我的淚腺,我直覺的就想吐出來,可是堵著一口氣,大口的吞咽下去,眼淚也不受控製唰唰的流了下來。
  周圍一片死寂,我輕輕的將杯子放下,抹了一把眼淚,努力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我喝完了,你是不是可以答應我了。”
  明黃的火光照在他的臉側,幾乎可以看見他微垂的輕輕顫動的睫毛,可是那雙眼睛被隱藏在暗影之下,沒有表情的表情,但是隻一瞬間我的手腕就被牢牢的抓住,我幾乎是被他拖著出了酒吧。
  可是他不住顫動的手泄露了他的情緒,我卻有種勝利的快感,以及無淚的痛苦。
  街邊的法國梧桐光禿禿的投下影子,斑駁淒冷,酒吧一條街到處都是流轉的燈,冷風直往胸口裏鑽,仿佛連血液的流動都緩慢下來,連聲音都變的艱澀,“趙景銘,你為什麽要跑到這種地方,你回去上課吧!”
  他怔怔的看著我,嘴唇仿佛動了動,下巴微微抬起,半天幽幽的歎氣,“江止水,你說你要折磨我到什麽時候,你別管我了好不好,就讓我這樣下去,我過的挺好的,很開心。”
  我直直的注視他,幾乎是哀求的口氣,“趙景銘,你別這樣,我看了難受,你幾天沒有去上課了,再這樣下去班主任會找到你家的。”
  他隻是戲謔的哼了一聲,“你別管我了,我很開心,沒了你我一樣能開心。”
  “你是不是因為我才這麽做的?”我猶豫了一下終於問出口,“你到底想讓我怎麽樣!”
  猝不及防的,他的手指按在我頸邊,我可以清晰感覺到血液流動的聲音,他狠狠的說,“對,就是你害的,你滿意了嗎,你問我怎麽樣,我能怎麽樣,我能拿你怎麽樣!讓你喜歡我,你能喜歡上嗎?江止水,你既然那麽寂寞,你不找別人為什麽要招惹上我!”
  我無言以對,可是徹底的被他的態度激怒了,心頭那股對他的歉疚蕩然無存,冷冷的甩了他的手,“趙景銘,我是對不起你,可是你這樣做讓我更加瞧不起你,你這樣算什麽,利用我對你的愧疚折磨我,拿你自己的前途開玩笑,你這麽做就是對自己人生不負責任!我告訴你,就憑這一點,我也不會喜歡上你的,永遠不會!”
  霓虹燈下,他微微眯起眼睛,仿佛在竭力的掩飾些情緒,我看不清他的眸光,隻是他的唇角浮上淡淡的笑容,那種隻會在心死成灰的人身上才會露出的笑容,青灰蒼白無力。
  但他最終還是什麽話都沒說,手中握著一隻打火機,“啪”的一聲,暖暖的橘黃色指間跳躍著,然後鬆開,繼續點燃,鬆開,繼續,了此不疲。
  這時候我才感覺到眩暈的厲害,酒精開始奏效,沒有任何食物的胃一下子承受不住那麽劇烈的刺激,仿佛扭結在一起,越絞越深,我無力的蹲下去,汗珠一滴滴從額頭滲出來。
  慌亂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怎麽了,江止水,你別嚇我,怎麽了?”
  我再也堅持不住那種劇烈的疼痛,心裏深藏的無力、挫敗、歉疚、委屈通通湧了上來,眼前立刻朦朧一片,臉上有冰冷的觸感,隨即對上趙景銘那雙寫滿焦慮的眼睛,他柔聲安慰我,“是不是胃疼?堅持住,我帶你去醫院。”手忙腳亂的抱住我,不停的自責,“我真他媽的該死,我混賬,我該死,對不起,對不起……”
  寂靜無人的夜裏,仿佛聽的胃裏翻江倒海的聲音,我疼的幾乎窒息過去,冷汗涔涔,隻是堅持咬牙說了一句話,“我贏了,你答應我的。”
  那次是我第一次因為胃病進了醫院,急性胃炎,我隻是疼,卻並沒有為此而醉倒。
  從此我愛上了芝華士,也落下了病根,永無可能痊愈的病根,我欠他的,就拿這個還。
  從那以後,他開始去上課,可是隻是靜靜的一個人坐在一邊,桌麵上的書一攤就是半天,也不見一頁紙翻動,他的話越來越少,尤其是和我,幾乎疲於應付。
  可能一開始我們都錯了,才讓我們都陷入僵局。
  漸漸的也有流言傳開,說我和趙景銘分手之類,我努力的裝出滿足不在乎的樣子,可是沒辦法做到心如止水。
  班主任找我談話,言詞尖酸刻薄,示意我不要影響趙景銘出國留學,我氣惱不過,滿肚子委屈,心裏清楚,不過因為趙景銘家的背景勢力,我成了替罪羊。
  聽不見班主任發難的聲音,眼前隻有那張令人厭惡的嘴一張一合,我終於忍不住喊了出來,“關我什麽事!他不學習是他自己的事,你不分青紅皂白把責任歸咎在我的頭上,你算什麽老師,你還怎麽為人師表,你配做老師嗎!”
  整個辦公室一片死寂,隨即唏噓聲響起,立刻有年輕的老師站出來,“你這個同學怎麽跟你老師說話的,小小年紀不要那麽目無尊長,以後有你苦頭吃的!”
  班主任被我氣的話都說不出來,我忽然覺得一切都很飄渺,三好學生,優秀學生幹部,學生會副主席,在我看來就是一個莫大的諷刺,我江止水什麽時候需要看別人的臉色過活,即使他是我的老師,也不可以這樣指責侮辱我。
  毫不猶豫的摔了門出去,雙腿已經麻木,校園那麽大,來來往往都是人群,我卻無處可去,教學樓已經沒有人了,我在樓道上頓時失了力氣,緩緩的貼著牆壁蹲了下去,沉重的無以複加。
  我和趙景銘之間就是債,孽債。
  不知道過了多久,樓梯上傳來腳步聲,輕輕的,那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剛剛去過辦公室了,知道了班主任對你那樣說話,對不起。”
  我迅速的站起來,抬頭看他,在光影之中,他的臉部線條猶如刀刻,眼裏深深的倦意,我忽然沒來由的厭惡我們這樣的關係,冷冷的笑到,“我發現這幾天我說的,和聽的最多的就是對不起這三個字,趙景銘,算了吧,算是我欠你的都還了,你別再為難我了,我已經遭到報應了,我們都省省力氣吧。”
  他大步流星的走過來,扳過我的臉,憤怒的叫囂,“江止水,什麽叫你欠我的都還清了,你讓我上課我也去了,我也想努力跟你做回朋友,現在你卻跟我說算了,我告訴你,我這輩子跟你沒完!”
  我掙脫不得,無力的垂下手,“趙景銘,都過去了,我很累了,真的很累了,我也不知道我們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可是我們沒辦法回去了,真的,算了吧。”
  他眼神忽然淩厲起來,我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他的身子欺了上來,我被他緊緊的箍在懷裏動彈不得,還沒用勁去掙紮,他的嘴唇就狠狠的貼上我的嘴角,冰冷、占有欲十足,發泄著壓抑許久怒氣般的,我當即就愣住了,下一秒便用力的推開他。
  糟糕透頂的初吻,隻覺得委屈和難過,我不屑的擦去痕跡,淡淡的說,“趙景銘,現在我們兩清了,從此就當陌路,也好,反正你也要去留學。”
  冷風拂起他鬢邊發絲,有幾縷墜落,半遮眉下那雙幽潛的眼,他的眸光那麽異樣,如深海旋渦,他語氣斬釘截鐵,“我不會走的。”
  我輕輕笑起來,“是嗎,你不會走的,那好呀,我走!”
  無力的沉默,隻有細微的呼吸聲,一切都在我轉身之後消逝,從此,我們將成陌路。
  流言越傳越離譜,甚至汙穢不堪,作為當事人的我們兩個卻不約而同的沉默,漸漸的,也成為師範附中的眾多風流往事中的一段小小的插曲。
  由於我出言不遜的頂撞,班主任越發的為難我,在高一結束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在文理分科上選擇了藝術生這一欄,盡管我的文化成績一如既往的好。
  隻是我厭倦了那樣壓抑沒有盡頭的生活,我需要一個安靜的,隻容的下自己的場所默默的活著,沒有波瀾,沒有趙景銘灼灼的目光,那樣的感情我承受不住。
  藝術生的學業很輕鬆,我的條件得天獨厚,不管忙不忙都留在畫室,留在黑幕遮住的聚光燈下,在那些跳躍的色彩和流暢的線條裏,我能夠自由呼吸。
  而和趙景銘的那段過往,卻成為我心頭的傷疤,想起來,還不自覺的痛。
  高二的一天下午,我去理化班找董安妍有事,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那個男生轉過頭來露出燦爛的笑容,眼眸裏麵滿滿的都是閃亮的豔陽投下的光芒,眼波流轉之間藏不住一絲喜悅,“江止水,你是不是來找董安妍?”
  我忽然不知所措起來,久居黑暗讓我早就忘記了陽光的樣子,“是,麻煩叫一下她吧。”
  他並不扯開嗓子喊,而是起身走到董安妍的座位上,扣扣她的桌子指指窗外,董安妍轉過臉衝著我招招手,跑了出去,而那個男生還是微微笑,靜靜的回到座位上。
  我卻不由的多望他一眼,午後的陽光斜照,鋪陳了一室的陽光,那個男生的眉眼柔和,側臉籠罩在光暈中,淡淡的,仿似流年暈染過的陳年舊畫。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男生,叫常澤。
  日記 5月11日
  村上春樹有著極端的近乎病態的細膩的美感。
  他這樣形容少年,他們的靈魂仍處於綿軟狀態而未固定於一個方向,他們身上類似價值觀和生活方式那樣的因素尚未牢固確立。然而他們的身體正以迅猛的速度趨向成熟,他們的精神在無邊的荒野中摸索自由,困惑和猶豫。
  《海邊的卡夫卡》裏,在十五歲生日到來的時候,名叫烏鴉的少年離開家,去遠方陌生的城市,在一座小圖書館的角落裏求生。這是一次有預謀的離開,他將會在十五歲這一刻走向通往世界上最頑強的十五歲少年的道路。
  一路上他遭遇了這世界上最為稀奇古怪的所有人和事物。最後他產生了懷疑,他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他說,最好先睡一覺。一覺醒來時,你將成為新世界的一部分。那個叫烏鴉的少年其實已經死去,他的少年時代已經完結,他的充滿預謀的偉大的出走已經成為過去,他終將與世界上最頑強的十五歲少年告別。
  他長大了。
  是的,我們都終將長大,過去的荒誕的生活,曖昧的試探,對未來的不確定性和迷惘都會隨著年華逝去,可是那些成長的傷痛潰爛在肌膚裏,疼痛蝕骨。
  我嚐過那種苦痛,仿佛被全世界遺棄了一般。
  我們那時候還年少,我和趙景銘,都是由青春操控的木偶,年少有太多不安分的因素,一不小心,我們便失足成千古恨。
  自己的錯誤要承擔,我承擔了,卻無法釋懷,因為是我欠他的感情債,永遠沒辦法抵償。
  同學年少不言情。

  聽見寂寞在唱歌(上)
  江止水。
  校園裏一片幽靜清雅,墨色的天空裏,一輪上弦月淡淡的飄浮其中,墨綠的樹林,枝條斑駁,樹葉濃密,層層疊疊,似乎在這暖暖的夜晚裏瘋長蔓延。
  我抱著畫稿從畫室出來時候已經很晚了,藝術樓已經鮮有人跡,空蕩蕩的回旋走廊上隻有自己的腳步聲,和風吹起畫紙,沙沙的響。
  越是寂靜的夜晚,越是撩撥心弦,有水一樣的音樂從琴房傳來,流淌在空氣裏。
  我卻想做些什麽破壞這樣的氛圍,畫紙在初夏暖燥的風中不安的蜷起邊角,像破繭而出的蝴蝶躍躍欲飛,狂躁而且瘋狂,不怕墮落不怕毀滅。
  那麽,就讓它們自由的飛舞。
  我靠在欄杆上,輕輕鬆開束縛它們的手指,一張、兩張、三張被風卷起來,再放手,所有的畫稿淩空而去,紛紛揚揚的,巨大的雪片緩緩乘著風下墜。
  淘氣的快感,我忍不住笑起來,隻是忽然,一個沉靜的聲音響起,清泉流水一般敲在我的心上,“多可惜的畫稿,我幫你撿起來吧。”
  窗外的光從他薄薄的眼鏡片上反射過來,那雙藏在昏暗燈光下的眼睛溫和明亮,我清楚的記住他的眉眼,高二8班的常澤。
  他伸手接住飄落而下的畫紙,然後蹲下來一張張的撿起來。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他撫平了畫稿褶皺的邊緣,遞給我,他的手指按在水彩上,我怔怔的看著那幅畫,水彩上色的薰衣草田,紫色浮在稿紙上,薄如蟬翼,是那種極淡極淡的紫色,就是黃昏後天幕的那種紫,琥珀一樣的冷凝。
  薰衣草的花語就是,等待愛情。
  我尷尬的接了過來,摩挲畫紙,輕輕的道了聲,“謝謝。”
  他的笑容很柔和,也沒有多說話,隻是抽出那幅薰衣草田,扶了一下眼鏡,誠懇的問,“這張畫我很喜歡,能不能送給我?”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以後漸漸就和他熟絡起來了,我去理化班找董安妍,他總是笑眯眯的幫我叫她,有時候還會和我閑聊幾句,不慍不火的一個人,很安靜,但是也很閑散。
  他成績總是不上不下,臉上永遠掛著微笑,麵對任何事情都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人緣好的出奇,從來沒有人對他惡言相向,在女孩子裏人氣也是很高。
  他總是白襯衫,黑褲子,紐扣扣的整整齊齊的,褲子口袋裏總是裝著一包紙巾,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從未摘下過,總有種讓人猜不透的神秘感。
  我喜歡他笑起來暖暖的表情,還有喜歡看他慵懶閑散的趴在陽台上曬曬太陽,那時候他閉起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動,一抹笑容留在唇角。
  我很久沒有看見過太陽,沒有感受過溫暖,我忽然很想知道生活在陽光中的滋味。
  也許是他和每個女生都交好,一視同仁的好,我和他走在一起也並沒有覺得任何不自然,反倒是越來越放任他進入我的生活。
  我愛吃甜食,每天在畫室的窗台上總是可以看見變換著的糖果,有牛奶,水果,什錦,棉花糖,薄荷糖,初夏來臨時候,我總是變換著法子讓他請我吃雪糕,永遠不變的牌子——和路雪的可愛多,草莓的,巧克力的,百吃不厭。
  學校每年夏天有籃球比賽,文科班的男生資源一向不如理科班,很光榮的在初賽時候就被淘汰了,最後隻剩下兩個理科班進入了決賽。
  那時候我硬被董安妍拽去了籃球場,一清色的高個子男生在籃框下你追我逐,其中兩個身影很顯眼,一個是常澤,一個是趙景銘。
  很相似的氣質,但是完全不同的打法,一個防守的滴水不漏,一個擅長進攻。
  全場很快變成了他們倆對決的場所,我不懂籃球,隻是看著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手勢,每一個眼神,不經意的就擦出了濃濃的火藥味。
  一旁的女孩子不滿的嘀咕,“趙景銘怎麽總是硬上,常澤都被他撞了好幾次了,撞人犯規的,怎麽裁判都不吹哨子!”
  我有些訝然,定睛一看,果然趙景銘幾次強行突破上籃,胳膊肘有意無意的貼著常澤,忽然他身子猛然一轉,不知道多少衝力,一下子就把常澤撞的後退幾步,裁判的哨子聲立刻響了起來,可是就在那一刻,常澤悶哼了一聲,隨即蹲了一下。
  場麵有些混亂,議論紛紛中我才知道因為剛才的衝撞,常澤的左腳不甚踩上了別人的腳,左腳踝扭傷了,他被工作人員扶到休息區,簡單處理了一下然後坐在一邊靜靜的看比賽。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平和,他自己隻是一身之外的一員。
  少了常澤的防守,局麵出現了一邊倒的現象,理化班在學生的全場的唏噓中輸掉了比賽。
  董安妍在一邊不住的咒罵趙景銘,我的目光卻緊緊的鎖在常澤身上,他和隊友們擁抱,拍拍他們的肩膀,低聲不知道說了什麽,全隊人的神色都變的輕鬆起來。
  他向我這邊望來,輕輕的笑笑,我居然有了三秒鍾的失神,然後他在隊友的攙扶下離開籃球場,我看著一些女孩子跑下場朝他走過去,心裏有種異樣的感覺。
  初夏的下午,天是湛藍的一片,萬裏無雲,我的腦海裏也是空空的,沒有邊際,沒有想法,隻有那個背影,步履蹣跚,脊梁還是挺挺的。
  失魂落魄的回到畫室,提起筆卻不知道如何落筆,窗外的槐樹陰影投在稿紙上,斑駁一片,明晃晃的閃動日光,讓我想起藍天下大片的薰衣草田。
  天空藍的通透明澈,漫山遍野的薰衣草,深紫淺藍,整個山穀彌漫著熟透了的濃濃草香。
  純淨,原始,熱烈的色彩。
  忽然身後有聲響,輕輕的腳步聲,猶豫又試探的意味,我回頭,趙景銘站在門口,扶著牆壁,過了半晌才開口,“對不起。”
  看不清他的表情,隻是他整個人散發著無比的頹喪感,寬闊的肩膀徒然的就瘦削了下來,我淡淡的說,“這話你不應該對我說,而是應該對常澤說。”
  他隻是靜靜的站著,目光凝視我麵前的畫板良久,“你和他在一起不合適,他配不上你,江止水,你太要強,而常澤隻是一個凡夫俗子。”
  我覺得刺耳,忿忿的甩了畫筆,“趙景銘,關你什麽事,什麽時候輪的到你在我麵前說三道四的,我就是喜歡他又怎麽樣!”
  這句話說完,我自己也愣住了,趙景銘看著我,先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隨即笑起來,他手抬起來捂住眼睛,胳膊肘撐在門上,似乎有種晶亮的液體,慢慢的從他的臉頰上滑落下來,陽光下,淒楚又悲涼。
  很長時間,他擠出一絲微笑,“江止水,你有一天終會後悔的。”
  最後一縷聲線消失在空氣中,像小時候吹起的肥皂泡,風一吹,全部散了,破了,隻有水痕殘留在空中,提示著這一切原來不是夢境。
  我收了畫筆,收拾了畫紙出去,卻意外的在窗台上看到一盒巧克力,我最喜歡的牛奶口味,絲綢般濃滑的口感,價格自然也是不菲。
  而知道這個窗台上秘密的隻有我和常澤兩個人。
  那盒巧克力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餘溫,沒有精美的包裝,沒有隻字片語,跟他人一樣的簡單,隻是他今天籃球賽時候腳明明是扭傷了,怎麽能來呢。
  想到這裏,我有種想找到他的衝動,不說別的,隻是問他好不好,就夠了。
  一種莫名的情愫自胸間洶湧而出,澎湃宛如海潮,向我襲來,乃至淹沒,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情,仿佛藤蔓植物,自腳底生根,然後緩緩蔓延而上,籠罩全身。腳下的步伐漸漸的從走變成了慢跑,最後隻得大步大步的奔跑。
  沒有方向的奔跑,在橘色紅霞染盡半邊天的師大校園裏,尋找一個人。
  我知道也許他已經早就離開,也許此刻靜靜的坐在教室裏,也許在別的地方,但是此時此刻我不知道在執著什麽,隻是想找到他。
  最後在校園操場的籃球場上,路燈下找到了他,不偏不倚,時間正好。
  我找到他,他正準備離開。
  他抬眼看著我,眼鏡被他握在手裏,那雙深黑色的眸子流動著一種我說不出來的動人光彩,那時他的唇角漾著最柔暖的笑容,宛如春天盛開在普羅旺斯上的大片大片薰衣草。
  他向我伸出手,笑容是那樣的溫柔,混同著他宛若深海般的眼睛,交織成一張密密匝匝的網,卻是我青春時代掙脫不得的愛戀。
  我聽見風聲,輕輕的低呼我們的名字,所有的注腳都是青春兩個字。
  也注定了愛情的死期。
  我們之間沒有一句告白,沒有一句承諾,沒有任何情侶之間的如膠似漆,隻是安安靜靜的在各自的世界裏生活,沒有人知道,那個夜晚,那個男孩子牽起我的手,把我送到公交車站,那時候他額上的汗珠掩飾不了腳上的疼痛和不便。
  “得之,我幸”,那夜,我收到了他的信息,藍色的屏幕上四個字,錯綜的光影之中我失眠了整夜,抑製不住的甜蜜和笑意。
  可是我卻忘記了,剩下的那句——“失之,我命”。
  那時候,我想,我終於得到自己荒蕪已久的陽光。

  聽見寂寞在唱歌(下)
  我的生活變的平靜但是美好,常澤對我好,不濃烈也不寡淡,細水長流一般。
  他會在下午時候靜靜坐在畫室的窗邊,麵前攤著一本書,看著看著就托著腦袋發呆,我偷偷打量他,手下不知不覺的多起了關於他的素描和速寫。
  我預感我會失去他,努力的用更多的東西去挽留和懷念。
  董安妍卻勸我不要和常澤在一起,她總是有意無意的提起常澤對其他女生的關懷,“水水,你們根本不合適,他總是胸無大誌的樣子,家庭出身那麽好,而你,心比天高,你們倆要的生活完全不同,再說,你能忍受他愛你就像愛一個朋友嗎?”
  我不知道哪來的那麽的堅持,“安妍,我隻想正常的喜歡上一個人,安靜的和他在一起就夠了,我忍受不了別人對我太好,比如趙景銘,那樣的感情會讓我感到壓力,而常澤,也許是最適合我的。”
  她歎氣,“水水,我越來越不懂你了。”
  我默然,看見她坐在雙杠上漫不經心的搖晃著雙腿,眼睛卻緊緊的鎖著籃球場上的一個人影,心裏暗歎,董安妍,我也越來越不懂你了。
  那個年紀,曾經私密心事,總是喜歡深埋在心底,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也難以啟齒。
  不管是友情和愛情,也許都沒有天長地久。
  很快的,我們就麵臨高考的挑戰,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姿態,躍躍欲試的,惶恐不安的,消極逃避的,還有淡然無謂的。
  那是人生的分岔口,每個人選擇自己的道路,繼續走下去。
  我和常澤因為填報誌願的事不歡而散,他堅持留在南京,我卻選擇南下。
  那天我還在上課,講台上的政治老師講的激情澎湃,我無意中向窗戶外望去,卻發現在走廊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我有些驚訝,常澤從來不來班級找我,要等也是在畫室。
  等不及下課我就溜了出去,徑自去了畫室,他跟在我身後,不近不遠,適度的距離,走到藝術樓的回旋樓梯上,他開口,語氣很柔和,“江止水,你真的決定了誌願?”
  我“恩”了一聲,攥住衣角,“我考慮很久了,不會改變了。”
  很長時間沒有回答,我回頭看去,常澤的眼神在兩側斑斕的陽光裏忽然沒了光芒,深邃難以見底,以往的那些暖漸漸微涼,他緩緩開口,“江止水,你為什麽不能留下來?”
  我搖搖頭,“對不起,我隻是選擇了我應該選擇的。”
  “什麽是你選擇的,中山大學?”他語調微微上揚,“我原來以為你會毫不猶豫的留在南京,起碼是江蘇省,沒想到,你連我都沒有告訴,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麽看待我們兩之間的感情的?”
  窗外忽然沉寂下來,連蟬聲都消失不見,我篤定的反問,“我不認為將來的大學會對我們兩的感情有什麽影響,除非我們都對這段感情不夠堅定,不夠勇敢!”
  頓了頓,我繼續,“隻是,我選了自己想走的道路而已,而你也一樣。”
  在他的臉上我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他一臉的靜默,默默而專注地注視著前方,像是注視著一段未知的旅途,良久,他轉身歎氣離去,“好吧。”
  全身的力氣一瞬間被抽空,我們的談話沒有任何的風浪,沒有任何的波紋,可是整個人沉浸在真空般的虛無裏,寧靜的盡乎於恐怖。
  我終於第一次認識到我們之間的距離,剛才我們最近的距離隻有一米,可彼此的靈魂卻相隔千裏。
  我和他都是自私的人,隻是任性的選擇自己的道路,然後再自欺欺人。
  唯一不同的事,他隻安於現狀,而我心比天高。
  那時候也許我就預感到,即使堅持和勇敢也不會拯救我們之間的感情,因為年少時候我們都太相信自己,忽略了所有的不可抗拒力。
  那種力量就是時間和距離。
  一夜之間,我覺得生活變了一個樣,我們兩都倔強的不去理睬對方,我依然是在畫室和教室來往,但是每天的窗口上卻沒有了那些可愛的甜食。
  我想,這樣也好,沒有結局的結局,對我們來說都好。
  盛夏午後多雨,我獨自坐在窗前,默默的看著雨絲一滴滴落在玻璃上,然後在一滴滴匯攏聚集,最後滴落,雨珠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清亮宛如淚痕般的痕跡。
  雨越下越大,玻璃被撕劃的縱橫阡陌,支離破碎,像一張破碎的網,我怎麽也止不住內心的空虛,眼淚滴滴的滾落。
  原來我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堅強,可是我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有多喜歡他。
  隻顧著呆呆的看著窗外,卻沒有留意走廊上的聲響,等到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隻手已經搭在我的肩膀上,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江止水,怎麽了,你哭什麽呀?”
  我下意識的去抹眼淚,然後努力的扯扯嘴角,“你怎麽來了,我們不是分手了嗎?”
  他卻噗哧一下笑了出來,掏出麵巾紙給我擦臉,他的眼裏雖帶著笑意,可是清澈安詳,仿佛是秋天裏的海,那樣深遂靜謐,令我不由自主的陷入沉溺,“傻瓜,幾天沒說話就叫分手,我本家出了點事,剛從上海回來,對不起,別哭了,哭起來醜死了。”
  我眼淚卻越發的掉的厲害,心裏卻明了,眼前這個男孩子我定是喜歡的緊了,才會有這麽大的情緒波動,索性也不出聲,把這幾天來的委屈一股腦的哭完了才鬆了一口氣。
  他牽我的手,我賭氣的甩開,他再牽過來,十指緊緊的扣住我掙脫不得。
  他歎氣,“你就是太要強,連低頭都不肯,終得我回來尋你。”
  我默然,聽屋外雨嘩嘩的下,心裏有個聲音在叫自己,江止水,你這個別扭的孩子。
  我和他又恢複了往常,可是,我總是隱隱覺得一些東西在悄悄的變化,比如他的耐心,好脾氣,我強作淡定的姿態。
  是不是越擁有越怕失去,我越來越害怕。
  高考三天,我們在不同學校,考試時並不察覺,最後一門考試卷收上去的時候,我腦中隻有四個字——心力交瘁,巴不得能夠睡上三天三夜。
  放假後我安安靜靜的在家裏塗塗抹抹,也開始接觸Photoshop一類的專業軟件,我很久沒見到常澤,雖然每天都有短信,可是誰都沒有提出見麵這樣的話題。
  我看過這樣一句話,“她從不給他打手機追問他的行蹤,她給自己和給別人的自由度都是足夠大的。而且她自得其樂,性格裏有孤獨的天性。”
  我想我不是因為孤獨的天性,而是固執的認為我能夠忍受孤獨。
  大概是七月底的時候,手機那頭常澤久違的聲音響起,卻是帶我去吃飯,讓我準備一下,我啞然失笑,什麽飯局需要那麽隆重。
  可是當我去了之後才嚇了一跳,那家酒店的一切都仿佛由璀璨的水晶堆砌,身邊穿梭的女人多半香衣雲鬢,妝容考究。
  不是沒有去過高檔的餐廳,但是我卻在這樣的場麵裏失了神。
  身邊的常澤卻輕車熟路,進退有度,完全是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我隻能躲在角落裏,聽別人議論他考上了南航,父親晉升某部門部長,隻覺得自己是局外人一般。
  我本能的厭惡這樣的場麵,整個場麵上我強忍著心裏的不快,淡淡的笑,適時的接話,完美的表現,連常澤的媽媽都難得的露出笑意。
  我隻是覺得這樣的生活離我遙遠,我不羨慕,也不想擁有。
  結束之後他送我回去,這城市的深夜依舊繁華如斯,無數燈火層層疊疊。白色的車道線在他的腳下延伸,兩旁的路燈,散發著柔和的橙色光線,把他修長的身影拉得更長。
  我隻覺得今天這一切陌生的慌,“我不喜歡這樣的場麵,以後能不能不要讓我參加。”
  他一貫柔和的語氣,卻帶著一種堅持,“沒辦法,我從小就是生活在這種環境裏麵的,可是不參加也不行的,媽媽剛才還說很喜歡你,以後讓我帶上你。”
  我別過臉去,“我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我不會去的。”
  他眼眸一沉,但是還是好脾氣的哄我,“江止水,別那麽小孩子氣,因為這是我的生活,既然你和我在一起,難道不能為我適應一下,改變一下?”
  先前的抑鬱和不滿一下子湧上心頭,我出言反駁,“我不是不願意改變,可是這樣的改變已經觸動我的底線。我不喜歡的事,沒人可以強迫我。”
  “你的底線是什麽!”常澤的聲音徒然提高了八度,“江止水,你真的是一個自私、不可理喻的任性的小孩子!”
  我氣的發抖,“常澤,我是任性的小孩子,我不過不願意配合你過這樣的生活,你就這麽給我蓋棺定論,你每天出去玩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問過你去向,你和李薇薇之間曖昧的關係我從來都是選擇相信你,你不讓我去參加班級的聚會,我同意了,你不喜歡我和趙景銘來往,我也順你意了,你說,你還有哪點不滿意,你還想把你的意誌強加給我到什麽時候!”
  他也是氣急了,我從沒見過那樣淡然的一個人發火,深夜的路燈下他的眸光那麽異樣,如深海旋渦,“江止水,我不想跟你說下去,也許我們都應該冷靜的想想!”
  我冷笑,在路口和他分手,走過一家便利店,店裏老式收音機裏放著很老的老歌,原本應是梅豔芳的胭脂扣,此刻播的卻是張國榮所唱,那低沉婉轉,慢悠輕息一句“隻盼相依”。
  三年高中時光,此刻覺得恍若如夢,那些人,那些事,流水般的逝去。
  連初戀都匆匆夭折,留不住“相依”。
  董安妍和我出去吃火鍋,她考試發揮失常,隻讀了一個二本的中醫藥大學,很遠的地方,以後我隻能和她年年再見了。
  精致的雕花竹簾小包間,沸騰的鴛鴦火鍋,一旁的空調使勁的噴薄出涼氣。
  她隻是默默的夾菜,丟入辣湯裏,吃的時候不顧辣味,嗆得眼淚都下來,“止水,我喜歡陳禛,喜歡到不知道怎麽辦的地步。”
  我大吃一驚,“你怎麽什麽都沒跟我說,你和他到底怎麽一回事?”
  “那時候你和常澤在一起,我能說什麽,每天幾乎見不到你的人影。”她低下頭,漫不經心的撥著碗裏的菜,“我跟他在一起一個月,沒有人知道,然後他跟我說,算了吧,很累了,然後就結束了。”
  我忽然覺得董安妍離我好遙遠,從小一起長大,無話不說的兩個女孩子竟然陌生到了如此的境地,我不曾和她提起過我和常澤的快樂和不快,她也不說她和陳禛之間的事。
  我不會安慰別人,隻能靜靜的聽她傾訴,“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學習不好,也不漂亮,還很胖,他卻那麽耀眼,跟他在一起我自卑可是我還是喜歡他。”
  黃銅火鍋的木炭吱吱的烤,點點火星散開來,紅油翻滾,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的砸在桌角,我伸手扶住她,她咬住嘴唇,倔強的逼回淚水,“一想到過去,我就止不住眼淚,於是我拚命的吃東西,才能不去想起很多東西。”
  “可是我越吃越多,卻越來越瘦,我想,是不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我和她手拉手在湖南路上悠悠的閑逛,這個千年靜默的古城此時燈紅酒綠,街道上樹影斑駁,這是一個緩慢的城市,走到漢中門的時候,我們停下來站在城牆邊久久,古老的城牆,斑駁的印記,刹那間感覺時間的凝滯,古城轉眼幾千年。
  我閉上眼睛就可以想出一張簡單的南京地圖。而現在,我隻覺得沉重,這個城市讓我愛,讓我恨,卻不能讓我忘記。
  似乎回到了小時候,我和董安妍無話不說的那段日子,她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輕的唱起那首孫燕姿的天黑黑,“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我走在每天必須麵對的分岔路,我懷念過去單純美好小幸福,愛總是讓人哭讓人覺得不滿足,天空很大卻看不清楚……”
  我想哭,卻告訴自己不可以,這就是成長,從心底散發出來的寂寞和荒蕪,是代價。
  真的,曾以為,他就是全世界,宇宙洪荒,我心無旁騖。
  原以為,廣州和南京的距離不過是兩個小時不到的飛機行程,可是心靈的距離卻是天涯海角,我們已經隱隱的感覺到了初戀的死期,卻固執的堅守。
  九月,我來到這個繁華又破舊的都市,獨自生存,安靜的,寂寞的生活。漸漸的,我手機裏麵也沒有了他的信息,更多的是別人的,我告訴他寒假的時候我回去,他隻是淡淡的說了一聲“知道了”就沒有了下文。
  那年寒假記憶中一場非常大的雪,大朵大朵的雪花,在寂靜的天空中飄落,無聲而激烈,窗外暮色彌漫的古城,整個被紛揚的大雪覆蓋。我們去吃久違的酸菜魚,吃的自己熱淚盈眶,那時候就知道,有些事,注定這結局。
  直到最後,我們誰也沒有以愛或者不愛來定義這場分手,但彼此都認同,不適合的兩個人糾纏下去隻怕不是好結果。
  關於青春,過去了,誰都隻能說,再見。
  生命如潮洶湧,不管何時何地,我們都隻能朝前走,青春不再,因為時間,不要我們了。
  日記 4月13日
  我喜歡一個人在陽光下聽歌,廣州的初春,會有冰涼的春風,翠綠的樹葉,還有暖暖的陽光,暖洋洋的,溫情像母親的吻。
  滄桑中略帶沙啞、憂傷的聲音,就像傷心時候卻沒人替她擦眼淚。
  《葉子》紅遍大街小巷,但依然沒有多少人記得她的樣子。而這首《寂寞在唱歌》我隻聽到一個女子坐在窗前月亮的影子下唱歌,一個人,背影很美,空氣中彌漫了悲傷。
  “你聽寂寞在唱歌,輕輕的狠狠的,歌聲是這麽殘忍,讓人忍不住淚流成河;你聽寂寞在唱歌,溫柔的瘋狂的,悲傷越來越深刻,怎樣才能夠讓它停呢;天黑得像不會再天亮了,明不明天,也無所謂了,就靜靜的,看青春難依難舍,淚還是熱的,淚痕冷了”。
  忍不住淚流滿麵。
  我已經記不得過去的很多細節,隻有那些男孩女孩的模糊的印象,匯集在腦海中,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曾有過的傷感,不肯老去。那些故事,俯身去識,就像那些穿過樹葉的光,成了斑駁而又無規則的光點,撿不起來,但卻完完全全的存在於視線中。
  歌手阿桑有一個“寂寞人網站”,她逃避的方法就是唱歌,曾經受過傷的小孩,如今是大紅大紫的歌星,她既然單純、寂寞。
  是的,我們的寂寞隻是單純的寂寞,如那場冬季的皚皚白雪,而我們青春的故事,也是那樣寂寞如雪,單純的,幼稚的,有些瘋狂的,仍是寂寞的。
  我的心又開始疼了,四月份的廣州和南京,愛已經很遠了。

  陽光密集的地方(上)
  江止水。
  我吃完飯,從後門進校園,打算去李楠師兄的實驗室畫圖紙。
  天已經大黑,我走過女生宿舍樓的時候,有癡心張狂的男生和朋友們正在用白色的蠟燭擺出巨大的心型,風起時,燭光閃爍,有那麽幾點光黯然逝去,而樓梯上,幸福的女孩忍不住伸手抹去滑落眼底的淚水,一旁圍觀的人群,口哨聲此起彼伏,給靜謐的夜晚染上幸福感動的色彩。
  看上去就覺得很幸福,我也不由的駐足微笑,當男生把戒指套在女孩子的無名指的時候,我竟然隨著圍觀的人一起歡呼,一時間掌聲雷動。
  他們攜手離去,人群散去,我仍是笑,不住的笑,很甜蜜,仿佛剛才的主角是自己。
  我真的為那個女孩感到幸福。
  若是以前,我一定會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
  去了實驗室,李楠師兄還沒回來,桌上有幾罐酸奶,草莓和奇異果口味的,我歡歡喜喜的撕開草莓口味包裝,把圖紙鋪開來,邊勺草莓果肉邊在腦海中構思。
  醇厚的酸奶和香甜的草莓,濃濃的滋味在舌尖蕩漾,嘴角不由微微上翹,想起剛才那幕幸福溫馨的情景,心情好到雲端上。
  李楠師兄開門進來,正好看見我一副傻傻笑的樣子,覺得好奇,“小丫頭笑什麽笑,這個口味的酸奶好吃嗎,看你一臉陶醉的樣子。”
  我點點頭,遞過一罐過去,“心情好吃啥都好,來來,一起吃,同樂、同樂!”
  他笑眯眯的接過去,“剛才朋友打電話給我說求婚成功了,同喜!”
  我有些意外,“是不是在女生宿舍前點蠟燭、求婚的那位,我也看到了,真巧,我看到了整個過程,太幸福了那個女生。”
  他點點頭,真誠的笑起來,“是呀,不枉那小子追了五年,終於八千米跑到了盡頭。”
  我一勺一勺的舀酸奶,不住的點頭,“是啊,看到都覺得幸福,你想呀,要是我將來男朋友為我做這些,我肯定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他噗哧一下就笑出來,“我看你到時候應該是嚇的抱頭鼠竄的還差不多。”
  我哈哈大笑,“不會、不會,我一定是躲在床底下的那種,外加房門大鎖十二道。”
  他也止不住大笑,“那時候你男朋友不氣暈了才怪呢,做你男朋友太不容易了。”
  很不負責任的挑挑眉,我低低的笑,“唉,所以還是一個人比較好。”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麽我越長大反而越單純,越簡單越容易快樂,連一客的冰淇淋、一串糖葫蘆、一杯草莓酸奶都可以讓我開心很長時間。
  而很早以前,我天天擁有這些讓我開心的東西,為什麽在那時候我會那麽悲傷,對生活,那麽快樂、幸福不起來。
  原來我還是老了一些,對自己,對別人,對生活都寬容了許多,也誠實了許多。
  都是年齡和閱曆的驅使,讓我們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也讓我們越來越努力活的簡單,自然也越來越容易快樂和小幸福。
  那段青春歲月的輕狂,自我,傷感,情愁,真的離我很遙遠了,不管是“為賦新詞強說愁”還是“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隻能讓我淡淡的微笑。年少歲月的癡情愛戀都被埋在了記憶深處,留下痕跡讓我自己不斷的自省,告訴自己,讓自己幸福快樂起來。
  簡單並且快樂,才是生活的真諦。
  我正在專心的畫圖,李楠師兄也在進行計算,忽然電話響起來,他起身去接,掛了電話半晌他哭喪著一張臉,唉聲歎氣,“完了、完了。”
  我好奇,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咋了?老板想出啥法子整你了,讓你去解剖壁虎了?”(注:東南大學有某個材料實驗室,就是做壁虎吸盤的研究,其間研究生天天整壁虎)
  他無力的撐著椅子,幽幽的吐出四個字,“明天,體檢!”
  我眨眨眼,試探的問,“是不是要抽血,不給吃早餐?”
  他點點頭,一臉頹喪,我仰天長歎,“殺了我直接放血吧,老天,我暈血,堅決不抽!”
  李楠師兄也難得的絮叨,翻來覆去就那一句,“我也不抽,不抽,不抽。”
  他表情比我還扭曲,多年來的一本正經的臉變的猙獰,實在是難得一見,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結果他忿恨的丟來一句,“五十步笑百步!”
  果然我真的是五十步笑百步,第二天去醫院,學校給研究生、博士生待遇還真的不錯,跟研究生入學考試體檢一樣,各種檢查都齊全了,抽血之後還有麵包、牛奶,由於按序號檢查,查體很快,最後隻剩下了抽血這一項。
  我排隊,越排越往後躲,前麵不時有護士說,“血管太細了,太難抽了,拳頭握緊了。”有女生太瘦,找不到血管,針頭在血管裏試探半天血終於還是被硬擠出來了。
  我看的心驚膽寒的,最後隻剩下幾個人了,我走上去,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姿態,體檢單一甩,閉著眼睛就上。
  護士姐姐看到我這樣忍不住笑起來,“別緊張,不過你先把袖子卷起來我才能抽。”
  我大窘,一睜眼就看到護士姐姐手上捏著的針頭,在白色的燈光下閃著冷冰冰的光芒,心裏一陣發怵,連卷袖子的手都發抖。
  我暈血,因為第一次抽血給我留下了終身的陰影,還有早上沒有吃飯,我本來就是低血壓,看到針頭插進血管更讓我一陣的頭暈心跳,暗紅的血液汩汩的流到采集管裏,就像是從全身各處匯集而來,洶湧的想找一個出口,無法止住。
  等抽完的時候,我渾身都沒了力氣,護士姐姐好心囑咐我,“快去休息一下,臉這麽蒼白,吃點東西,要不要叫個醫生看看?”
  我按著棉簽無力的搖搖頭,心想今天發揮還不錯,沒丟太大的臉,剛想站起來,腿一軟,但是並沒有想象中的跌坐到凳子上,有雙手穩穩的托住我的胳膊,久違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暈血?”
  我挫敗,但是也無力逞能,“是啊,暈血。”
  韓晨陽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挑起細長的眉毛,嘴角扯出一絲笑容,但是在我看來就是嘲笑意味十足的,“不過看你樣子也不像,你先坐一下,等一下帶你去吃飯。”
  我悶聲回答,“我不要跟你去吃飯,牛奶麵包就可以了。”
  他轉頭瞥了我一眼,語氣帶笑,“小籠包、牛肉粉絲,還是朱古力慕斯、泡芙?”
  靠——我在心裏狠狠的咒罵他實在太有手段,還是立刻沒有骨氣的倒戈,“櫻桃的。”
  他滿意的點點頭,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隨意的站在牆角邊,目光沒有焦距,似乎在注視著什麽,卻什麽都沒有放在眼裏的樣子。
  我隻是在怨天不公平,為什麽我暈血,還在此時被他撞上。
  他帶我去西點店,那裏有可愛的小帥哥店長,還有微笑的點心師傅,桌上有新鮮的紅色玫瑰,一本精美的心情日記躺在玫瑰下,淡黃色的桌布墜著流蘇。
  我們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日的暖陽,淡淡灑入,等甜品上來,我迫不及待的抓起勺子,甜甜的巧克力入口即化,還有奶茶和香濃的芝士卷。
  他吃的不多,相比我的吃相,實在是精致優雅,吃到一半的時候,蛋撻出爐,焦黃的脆皮,淡淡的香味,我不由的計劃吃完之後打包幾個回去。
  韓晨陽顯得有些不可思議,“你怎麽那麽能吃!”他輕輕的啜著咖啡,饒有興致的看著我。
  我笑笑,漫不經心的回答,“我隻不過貪戀這一點甜罷了。”
  他放下咖啡杯,瓷器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中聽上去突兀的刺耳,我抬頭看他,他一向清亮的眼眸在那日,像是蒙上了一層看不清的氤氳。
  我有些不解,韓晨陽忽然變的沉默不語,感受到了他的不對勁,我隻是適時的閉上嘴,一時間兩人無語相對,隻有餐碟的聲音。
  我也不猜想他忽然變臉的原因,那不關我的事。
  因為我和韓晨陽的關係,我自己都不甚明了,算是師生還是朋友,還是別的關係,我們之間的遊戲早就被我喊了結束。
  即使和他在一起,但是我心中明白,韓晨陽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他這樣的人在紅塵裏麵翻滾那麽久,兜兜轉轉中再也識不得什麽真心和付出,這樣的男子根本不用用心去愛就可知道會讓人痛徹心扉,任何女人在他心裏不過是一出紀錄片,那些歡笑淚水等不到他回頭看一眼就已經泛黃,實在不值得浪費時間。
  大概是兩個人都覺得有些倦怠,這場談話無疾而終,他送我回去,一路上隻是沉靜。
  到了學校,我從食堂繞過打算順便衝飯卡,無意中瞥了一眼,卻發現李楠師兄一臉慘白的坐在食堂的椅子上,驚魂甫定的樣子。
  我走進拍拍他的肩膀,撇撇嘴,“師兄,別告訴我你真的暈倒了,結結實實的倒在地上?”
  他長歎一聲,一隻手捂住臉,還沒等他說話,迎麵走進來一個女孩子,短短的頭發,不是惹眼的漂亮,氣質很好,手裏拿著一瓶水,看到我禮貌的笑笑,然後把水遞給李楠師兄,“李老師,這是葡萄糖水,你試試看,或許會好一點。”
  我頑劣性子還是沒有改,俯下身湊在李楠師兄耳邊低聲喊,“李老師!”眼神微微向上斜,等待小女孩的反應。
  果然女孩子有些尷尬,但是笑容仍是落落大方,“那個,李老師,沒事我就先走了。”
  惡作劇的快感,我正打算笑出來,腦袋上冷不防就被李楠師兄敲了一下,他也有些不好意思,“那個,謝謝你,這個是我師妹,江止水。”
  女孩子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原來是師姐,我也是機械係的,我今年大三,叫朱佳樂。”
  我指指自己,有些疑惑的望著李楠師兄,“認識我,我有這麽出名嗎,師兄,不會你宣傳了我什麽負麵消息吧。”
  她笑笑,“師姐確實很出名呀,我們都說你是韓晨陽韓老師的女朋友。”
  我噗哧一下子笑出來,然後就是抑製不住的捂著嘴巴忍住笑,臉別到一側,表情很扭曲,這下子女孩子更加不知所措,李楠師兄寬慰她,“不用管她,她有時候會發癲的。”
  女孩子頭一低,笑起來很陽光,眼睛裏細細碎碎的光華,暖暖的,“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去院辦有事,李老師,江師姐,我先走了。”
  我衝她擺擺手,目送嬌小的身影離開,然後一臉玩味的看著李楠師兄,“李老師,嘿嘿!”
  他難得的臉都微微的泛紅,剛想張口,卻被我打斷了,“師兄,你看外麵的陽光多好,今天一定很美好。”
  初冬的天是幽幽的灰藍,陽光明媚卻不刺眼,用手遮住眼睛,逆著光看去,可以看見空氣中揚起的無數塵芥。絲絲縷縷的陽光溫柔的投注在未落的樹葉上,激起微小的光暈,而那些從樹葉間漏下的陽光則被篩成斑駁的影子,變成或明或暗的影,成了印在地上或深或淺的圓。空氣裏馥鬱著芬芳的氣息,瞬間流轉。
  很溫情的初冬,靜謐的古城,暗暗流淌著祥和寧靜的氣氛。
  “我想,幸福快樂就那麽簡單,你說呢,李老師?”

  陽光密集的地方(中)
  回實驗室,幾個相熟的同係不同導師的師兄弟過來竄門,隨便聊聊課題和項目,互相打探一下經費,然後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出校門,找家常去的館子吃中飯。
  幾道小炒,分量都很足,男生們搶的不亦樂乎,他們聊政治、台灣、美女、寶馬、結婚,我卻沒什麽胃口,一個人在一邊獨自勺西紅柿雞蛋湯喝,這家的湯做的偏甜,是我喜歡的口味。清亮的油花漂在湯上,幾片紅色的西紅柿襯著薄薄的蛋花,酸中帶甜的口味讓我實在忍不住慢慢品味。
  後來不知道話題怎麽慢慢轉到校園八卦上了,一個師弟問李楠師兄,“師兄,你們那個孫美潔師姐是不是在追韓師兄?”
  李楠師兄明顯沒反應過來,支支吾吾,“呃,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原來韓師兄就是韓晨陽同誌,腦中立刻閃過幾個月前第二眼見到韓晨陽時候,孫美潔對他示好的那副靦腆的小媳婦樣,想笑,覺得失禮,隻好努力的把頭埋的更深。
  他們不死心,“唉,全老校區都知道了,說是孫美潔參加機械設計大賽時候跟你們老板提出要韓晨陽做指導老師,結果被拒絕了,然後她不死心,我們倒是經常見到孫美潔有意無意的堵韓晨陽,具體怎麽樣我們也不知道。”
  他們在七嘴八舌的議論,我和李楠師兄相視尷尬,不約而同的覺得時代在發展,我們成天在實驗室已經變成茹毛飲血的野人了。
  一個師兄衝著我神秘的笑笑,“對了,江止水,韓晨陽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
  一口湯含在嘴裏不得咽下,我抬起頭,環顧四周,看見大家饒有興致的眼神,非常篤定的搖搖頭,低下頭繼續喝湯,“錯,我沒男朋友。”
  結果這句話卻激起了很大的波瀾,我們中最資曆的博士師兄連忙接話,“小江,你還沒有男朋友,不會吧,你是不是眼光太高看不上?”
  大夥紛紛點頭,我悄悄的拉拉李楠師兄的衣袖,低聲的問,“我眼光高,不會吧!唐君然也沒那麽優秀的吧!”
  他隻是笑,然後小聲的告訴我,“他也就一般優秀,韓晨陽是特別優秀。”
  我不屑的撇撇嘴,覺得連解釋都是多餘,用筷子輕輕的戳西紅柿片,李楠師兄沒好氣的拍拍我的腦袋,“小丫頭一說就沉默,我知道你和韓晨陽沒什麽,隻是我覺得你等唐君然等了太長時間了,過去已經太遙遠了,不如為現實而活。”
  “而且,小師妹,你說一個女孩子一輩子有多少個四年可以等下去。”
  午後的陽光從窗外照來,在我手掌裏落下明晃晃的一個小光圈,我抬起頭,伸手想捕捉一絲光線,恰巧細密的陽光的紋理從指縫間穿過,仿佛鍍在手上。
  我會心的笑笑,對上李楠師兄的目光,“可是,師兄,即使這樣,如果能夠等到,再一個四年又算什麽,我可以等下去。”
  “我想,我是一個擅長等待的人,日複一日,沒有盡頭。”
  吃完飯,我打算兀自去陸宣宿舍轉轉,還沒有走到宿舍樓,剛到圖書館的時候,手機就響起來了,一個很不常用的號碼,接起來一聽原來是姑姑的。
  圖書館前的噴水池在汩汩的噴水,我索性就坐在水池旁邊,漫不經心的聽電話,伴著水流潺潺的聲響,效果有些斷斷續續,“止水,你爺爺今天八十大壽,你過來一下吧。”
  我有些意外,“哦,怎麽通知的那麽突然,之前也沒一點風聲。”
  她解釋,“原來老爺子沒打算過的,可是現在省委那裏、九三學社和學校的一些教授、老師都要給他祝壽,隻好臨時大辦一場了。”
  我猶豫了一會,“好吧,我先去買點東西,遲一點過去。”
  掛了電話,我蹲在噴水池的邊緣,看見一片發黃的梧桐葉子,從樹上慢慢的落到水池裏,落葉的倒影和水影相互迎合,靜靜的睡在秋陽的水門汀裏,風蕩漾起漣漪,蕩開一圈。
  我不想去,真心實話,雖然爺爺家的大院有美麗的花草,大片的池塘,可是我小時候對它們的印象,僅僅是有無數的蚊子還有可惡的飛蟲,那時候,我因為背不上課文或是回家的路上貪玩了一會,而被嗬斥去罰站,即使我淚眼婆娑,誰也不敢幫我求情。
  也許那時候,我就開始習慣了寂寞。
  臨時跟李楠師兄告了一個假,買了禮物,然後直奔爺爺家。即使去的有一萬個不情願,但是我心裏明白,即使長輩曾經對你如何苛刻,如何嚴厲,做子孫的永遠不能不孝順。
  爺爺還是一個人呆在書房搞研究,奶奶依然在庭院裏喝喝下午茶,大宅都是叔叔輩的人在忙碌,他們對這些都輕車熟路,一個隆重的家宴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結交權貴的好機會。
  我覺得無聊,放下禮物便借故出去走走,還沒走到小路的盡頭,一輛陸虎直直的奔了過來,銀白色的車身,設計粗獷的線條,彪悍的力度,我不禁多看了幾眼,誰知那輛陸虎卻急速的停了下來,車門一開,走出來一個平頭、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
  身上的衣服穿的很不羈,一條牛仔褲又舊又寬,褲腳有些長,翻了好幾層,上麵依然還是招牌式的寬大的格子毛衣,袖口卷起來,他見到我立刻鬼叫起來,“小妹!”
  我驚訝的愣在一邊,隨即也很配合的鬼叫起來,“你居然回來了,江瘋子!”
  他一個拳頭揮過去,毫不留情,“叫大哥,要不叫我Cristiano,就是不許叫我江瘋子。”
  對於他這種極度自戀的男人來說,華麗的無視掉他的請求是打擊他最直接的方法,我揮揮手,順勢靠在路邊大樹上,“你先進去,我在這裏等你。”
  江風咧開嘴笑,露出與他玩世不恭氣質不相稱可愛的小虎牙,“知道了,你等我,乖乖的,不許亂跑,也不許到處亂咬人,餓了就直接啃快樹皮好了。”
  我衝他翻白眼,示意他這套對我已經不管用了,他覺得挫敗,灰溜溜的開車走了,隻剩下我一個蹲在樹下,那棵老樹曾經刻過我們兩的名字。
  不由的微笑,今天初冬的太陽,格外的溫情,讓沾染上塵世太多喧囂的心,也在不知不覺中沉靜,變的寧遠溫和。
  和江風去逛街,逛超市,然後一人買了一根雞腿就在路邊小攤上啃,我們兩一直都很有默契,不喜歡這類活動,磨蹭幾乎是到了快開宴的時候才回來。
  西式的家宴,但是隻有寥寥幾個人我可以認出來,差不多都是學校那些著名的學者和教授,頭頂上的燈光是乳色的,印在牆上恍惚像蜜一樣甜膩。我向江風望去,他也表情扭曲,我攤手,“我總是覺得我們倆很像,氣質很像,都是不喜歡被束縛,渴望自由。”
  他抿嘴偷偷笑,“我們是小人物,凡夫俗子,上不了台麵。”一邊說一邊眼睛還瞥向窗戶上的倒影,“為了今天我特意打扮了一下,效果還不錯吧!”
  我徹底的無語了,伸手想去摘他的眼鏡,卻被他攔住,“唉,小妹別亂來,拿了眼鏡我真的什麽的都看不清了。”
  我手滯了一下,悻悻的縮了回來,“不拿就不拿,小氣鬼,誰知道你是真看不見還是假看不見的,難道你去英國幾年搞了一個近視回來?”
  他沒有回答,隻是目光一直盯著手上的高腳杯看,裏麵是法國幹邑,明晃晃的襯的出他的側臉,可是那樣的目光我從來沒有在他身上見過,那麽的平靜,卻隱約的透出一絲嘲弄,還有不甘,沉沉的暗影落在眼眸中,還是那樣的玩世不恭。
  帶著那種溫柔的惆悵的心情,我微微笑,不過江風,真好,因為一直有你在我身邊。
  爺爺身體還是那麽硬朗,精神矍鑠,他見到我們並沒有太大的表示,淡淡的問了我的學業和生活,而對江風隻是微微點點頭。
  交差似的應付了一些來人,和江風邊吃邊聊,門口走進幾個人,我一看,就看到了韓晨陽,很隨意的質地柔軟的白衣黑褲的休閑裝,卻很合身,看上去實在是玉樹臨風。
  一天見兩次,第一次還不歡而散,想起早上我們無緣無故的冷戰,我不由的把頭別過去,然後又覺得自己小心眼,不如若無其事來的自然。
  江風咋舌,“真是帥哥,就比我差這麽一點點吧!”他還伸出手比劃了一下,詢問似的征求我的意見,“是這麽一點,還是那麽一點!”
  我好氣又好笑,不睬他,不一會遠方堂叔、堂姐家的小孩子們幾個跑過來纏著我們,裝出又委屈又耍賴的樣子說是要去玩捉迷藏,我和江風一時玩心大起,帶來他們跑去院落。

  陽光密集的地方(下)
  沒有月光的夜晚,可是周圍燈火通明,微微濕冷的風在樹枝中間柔聲的歎息,燈火和風聲打破了夜間那種抑鬱的沉靜。
  這裏的每一木、每一草我都太熟悉了,即使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曾經和江風在水池邊摘蓮花,曾經和大院裏的小孩子玩過家家,曾經和他們一起探索我們的秘密基地,而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懷念。
  小孩子一個個被抓到了,笑聲、呼叫聲此起彼伏,我卻躲在矮樹叢裏偷偷的笑,還可以透過縫隙看到江風一臉頹喪的樣子,被小豆丁們上拽下扯的情景十分搞笑。
  忽然,身後有一個低沉聲音響起,“躲在這裏就以為沒有人找到你嗎?”
  我一個沒平衡住,身體不由的向後倒去,沒有預期的坐在軟綿綿的草地上,而是跌進一個強健的懷抱裏,韓晨陽在我耳邊輕輕的歎氣,“是腿麻了,還是我很可怕呢?”
  他身上有淡淡的煙草芳香與薄荷水的味道,他的手臂還箍在我腰際,隔著衣衫仍覺察得到那臂上溫熱的體溫,他的額發讓風吹亂了,掠過明淨的額頭,不可抗拒的溫柔,我突然失語,想掙紮起來,他附在我耳邊淡淡的笑,“不是玩捉迷藏的,有人主動站出來的嗎?”
  我又羞又惱,想去扳開他的手,卻被他反扣在他的手裏,我們兩順勢都跌坐在草地上,他的下巴枕在我的頸間,細碎沉穩的呼吸在我耳邊響起。
  或許是被這種氣氛所迷惑了罷,或許是我太貪念那對我而言是無比奢侈的溫暖,不知道為什麽,我本應該立刻推開他的,我卻沒有。
  深邃的天空隻有黯淡的一兩點星星,遙遙無期,燈光透過樹枝的投在他的手臂上,一陣風吹過了,我感覺到他的呼吸漸漸的深重起來,相扣的手心細細密密滲出汗。
  我任由他摟著我,良久,良久。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一切是那麽安靜,連孩子們玩鬧的聲音都消失了,我才如夢初醒,聲音卻是不自然的沙啞,“韓晨陽,我要回去了。”
  輕輕的鬆了手,他站起來看著我,深黑色的眸子流動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動人光彩,隻是我有意識的回避,一眼,便刻意的忘記。
  我習慣了在他的鋒芒畢露下保持沉默。
  回到屋子裏,卻發現江風已經不知去向,剛才我們兩站的窗戶上貼著一張紙條,“我最最親愛的小妹,良辰美景奈何天,我有事,現在去南藝,別太想我!”後麵還有一串手機號碼,順便畫上了他萬年不變的簽名。
  我掏出手機打電話給他,他那裏很吵,“這麽快就結束了,那個男人不會有什麽毛病吧!”
  我氣惱,咬牙切齒,“江瘋子,這不管你的事,你現在跑去南藝做什麽,尋漂亮美眉去?”
  一旁有女孩子嬌嗔的聲音傳來,“師兄,你說底色以什麽色氣為主呢,我覺得藍色有些空靈,而橘色配上燈光效果不是很好!”
  立刻來了興趣,自己都覺得眼前一亮,“江風,有活做?”
  他支吾了一下,“朋友請去幫忙的,可沒報酬的,請夜宵,南藝的美術係,三樓亮燈的大教室,你要來嗎?”
  “去、去,當然去!”我幾乎要興奮的跳起來,“我好久沒用水彩、水粉了。”
  江風低低的笑,“好久沒用你還敢來,不是明擺給我添亂了!”
  我冷哼一聲,“總之我對你沒企圖就好了!”話說完自己都愣住了,隨即,他的笑聲傳出,伴著嘈雜的說話聲,音樂聲,還有畫筆在水中攪動的聲音,撥弄我的心弦。
  真的,是靈魂禁錮了太久了,才有揮灑自如的想法。
  沒有告訴任何人,我便偷偷的溜到了南藝,果然一群人在那裏畫幕布,我有些驚訝,如今電腦技術,印刷技術再大的布景都可以輕鬆搞定,為什麽還要用手繪。
  江風的解釋是,從文藝複興時代戲劇秉承下來的藝術,不能因為時代的發展而泯滅。
  我喜歡他的解釋,尤其是那些繪著雲紋的戲曲用的幕布,大片的牡丹,妖嬈無雙,雖然不喜歡那麽張揚的花朵,此時卻覺得可愛無比。
  他們給我畫筆、顏料、調色板,好久沒有摸到這些竟也不覺得生疏,這裏戴著流蘇耳墜的女孩子會討巧的向男孩子撒嬌,男孩子工作的時候會叼一隻煙,仿佛自己是巴黎街頭賣畫的藝人,安靜的沒有渴求的等待。
  凡是學藝術的人,骨子裏麵都有自戀的情節,並且有一種無法抵禦的浪漫主義情懷,永遠的不知道務實,喜歡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現實隻會把他們逼的抓狂。
  我受不了沒有安全感的生活,所以我注定是一個偽藝術家。
  我打算給牡丹抹大片大片的紅色,用光度做比照,選配比例,江風存心和我胡鬧,任我在他臉上稍稍抹點象征性的色彩,我站在凳子上,他用小狼毫筆蘸朱砂紅,在我左臉頰畫工筆梅花,戲稱為“梅花烙”。
  大家紛紛效仿,有畫櫻花、桃花、還有寫字,我從玻璃窗看到自己的倒影,忍不住莞爾,小時候我總是央求江風在我眉心點上一點紅,那時候連續劇裏的傾城美人大抵都是那個打扮,顧盼生輝,楚楚動人。
  後來才知道,女人的眉心一點紅,是丈夫烙上去的一生的承諾。
  忽然有女孩子叫起來,“外麵有一個大帥哥,快看呀!”
  我隻是無意的望了一眼,就差點從凳子上跌下來,江風一臉玩味的瞥了我一眼,隨即別過臉去露出詭異的笑,我手下一顫,臉上立刻恢複笑容,“難道捉迷藏的遊戲還沒有結束?”
  他徑自走過來,不顧別人詫異不解的目光,篤定的目光鎖住我的視線,“今天的第二次,我們還要繼續第三次、第四次玩遊戲嗎?”
  我隻好無所謂的笑笑,跳下凳子,仰頭問道,“你來做什麽?”
  他的眼神一貫的淩厲,淩冽的有些讓我無處遁形,他是可以引的眾多女子傾心且趨之若鶩的對象,可是,不知為何,我就是莫名的怕,怕他那雙淩冽、寡薄的眸子,怕他那仿佛天下事都盡在他掌握之下的那份自信與卓然。
  “這是什麽?”他指腹撫上我的臉頰,我並沒有躲過,他的指尖有些冰涼,表情卻是柔和的不可思議,仿佛情人間的呢喃。
  我覺得尷尬,存心打破這份寧靜,“梅花烙呀,好看不,要不我也給你畫一個?”順手執起手邊的小狼毫,就要往他臉上點去。
  誰知他反應極快,一把捏住筆杆,我手一鬆,筆就到了他手裏,對上他的眼睛,我隱約的看到暗含的點滴的笑意,還沒回神,眉心上一涼,才大窘起來。
  朱砂筆點眉心紅,三千青絲散臂間,無限風情。
  耳邊傳來某人忍住笑的咳嗽聲,我才自覺羞惱,伸出手想把額上的印記擦掉,卻被韓晨陽攔住,他在我耳邊低低的笑,“挺漂亮的,別擦了。”
  該死的溫柔還有淡然的挑釁,和往常那個強勢淩冽的韓晨陽真的差的太遠了,我強作鎮定別過臉去繼續手下的活,他也不說話,隻是靜靜的在一旁用紫尖羊毫在報紙上塗塗畫畫,我湊近一看卻嚇了一跳,就是我這個書法盲也認得的小楷——北派書體,漢隸的遺型,筆法古拙勁正,而風格質樸方嚴,長於榜書。
  他反複寫那句話“莫不禮讓,草石如變,恩及泉水”。
  心裏一陣觸動,俗話說字如其人,能寫出這樣字的人,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是在酒吧裏,聽著低迷音樂,醺然沉浸在煙草和酒精氣息裏,周圍是年輕女孩濃豔而嫵媚的臉的韓晨陽,還是永遠在學術問題上自信滿滿又謙卑有禮的韓晨陽,或是陪在我身邊,躲在草叢裏,摟住我,親吻我的似情人一樣溫柔又霸道的韓晨陽,抑或是眼前這個男人,收斂了所有的傲氣和乖戾,隻是平靜的寫出“莫不禮讓”。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或許他究竟是哪一個人。
  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桌角,他抬頭看我,一雙眼風平浪靜,如夜幕下沉寂的海,緩緩的湧著微波,霎那間我愣住了,猝不及防的,仿佛跌入無窮的深海,但是我卻猜不透那眼神裏是如何的色彩,愛憎皆是不能分明,隻是平靜、柔和、安詳。
  心如止水。
  空氣中潮濕的霧氣和模糊的香水味,我的心滿懷溫柔的惆悵,還是那種孤獨的感覺,他輕輕的問,“怎麽了,小丫頭發什麽呆呢?”口氣寵溺意味十足。
  心裏突然就溫暖了一下,是濕潤的溫暖,很輕的滲透到血液裏。
  什麽都不能說,也開不了口,還是習慣性的沉默的微笑。
  韓晨陽,晨陽,晨曦的第一縷陽光。
  日誌 12月3日
  今天的天是幽幽的灰藍,陽光明媚卻不刺眼,空氣中有淡淡的芳香,光影交織,斑駁一片,手心裏,手被上,臉頰,都留下陽光親吻的痕跡。
  這到底是一部什麽樣的影片,我至今沒有答案,而愛上他,隻是因為一個名字——Secret Sunshine——是密陽,抑或是陽光密集的地方。
  海報上全度妍的背後是大片的雲朵,陽光在期間,把雲彩半染上金光,隱秘的噴薄而出的力度和張力,預示著她的命運。
  是命運嗎,我一直問自己,她絕望的眼神讓我想起《隱秘》裏的女主角,同樣是人生幾乎失去所有色彩的人,在最後還是沒有放棄自己,這其中的苦痛冷暖隻有自己知道。
  失去丈夫和兒子的打擊對一個女人來說幾乎是致命的,全度妍的不幸,隻會讓人無力的思考,難道有些人的一生注定是悲劇麽,無論我們是否是唯物主義者,都不可避免的想問蒼天是否真的如此不公平。
  她就像密陽一樣樸實單純,但是她的生命裏黑暗一片,殘酷的現實剝奪了她一路來所倚靠的一切,生活了無希望,剩下這個瘦弱的女子在偌大的房間裏縮成一團,卻不放棄。
  這部電影有全度妍的灰色,也有宋康昊的亮色。
  這個普通小鎮的男子,在38歲時候遇見了自己心中的女神,他們之間沒有交流,他遠遠的張望,近近的在她身邊出現,或許這才是他愛他最好的方式,他隻需要跟隨。
  沒有人知道結局,可是那束密陽卻昭示著未來。
  我開始不可避免的悲傷起來,額頭上還有那個朱砂印記,我想抹掉,卻久久的端詳。
  三年後,我的人生猝不及防的闖入一束陽光,耀眼的,炙熱的,霸氣的不容拒絕,不管我走到哪裏,似乎總是有他跟隨,他能夠在眾人之中一眼看到我,也能在低矮的樹叢中尋到我,但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可是那個一個男子,危險而沉默,在揭露自己目的之前永遠的讓我捉摸不透,變幻莫測。
  是不是心裏已經開始悄悄的變化,我不清楚,隻是那樣一束陽光我不想拒絕,亦不想沉迷其中,我想,我還是寂寞太久了。
  是繼續孤單的等待還是等待中伺機而動,對我來說,是一個難題。
  陽光和風無聲的在空蕩蕩的天際穿行,密陽的意思,是在陽光密集的地方。

  愛情殘缺的牙齒(上)
  江止水。
  空氣中充溢著濃濃的潮濕的氣息,透著淡淡涼意。天空灰濛濛的,像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霧。初冬微微的冷風,帶著徹骨的寒意,預示著深冬的將至。
  我和江風走在校園裏,麵對著哈欠連天、走路東倒西歪的我,他顯然有些無奈,“小妹,怎麽幾年不見你的功力大減,熬個通宵都不行了?”
  我順勢倒在他身上,兩手環住他的肩膀,“我老了,枯萎了,凋謝了!”
  他表情立刻變的很憋屈,拉的跟胡蘿卜一樣長,我擔保他能說出這句話一定是深思熟慮的,否則他也不會再太歲爺頭上動土,他張口,聲音不大但是如驚雷一般,“還沒開苞就凋謝了,這什麽人生呀!”
  不僅自戀,而且缺德,他立刻被我狠狠的踢了一腳。
  困意消去大半,忽然我想起昨晚的不告而別,慌慌忙忙扯了江風的衣角,“瘋子,我們兩昨晚私自叛逃會不會有事?”
  “切,能有什麽事,反正我們都不是主角。”他嫌隙的撇撇嘴,“都沒人打電話找我,親媽不疼,親爹不愛的,好歹我回來一趟多不容易,不給我接風洗塵就算了,還無視我!”
  我笑笑,話題一轉,“江風,我覺得很奇怪呀,老太爺隻不過是平平一個教授級的,充其量就是泰鬥級的人物,過個八十大壽還這麽大張旗鼓的,是不是有點對不起社會主義?”
  他幹笑兩聲,“不關老爺子的事,是咱小姑姑嫁了一個好人家,有權有勢,全中國這個的那種,此時不來通通關係還等到什麽時候……”
  我擺擺手,連聲喊停,“我對這些事不感興趣,我也不懂,江家的事我從來不過問半分。”
  “嘿——”江風挑挑眉,眼底閃過一絲鄙夷,讓我看的頭皮發麻,“你生是江家的人,死是江家的鬼,不要隨便逃避責任。”
  立刻拋給他一記媚眼,“找個人嫁了算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他的表情突然變的落寂,聲調懶懶的,“話說,我們兩真是這個家的失敗。”我抬頭看他,堅毅的下巴上浮上青青的胡渣,說不出的頹喪,卻又不同於沉浸在藝術創作中的氣質,是那種看破一切、漫不經心的頹廢。
  剛想出聲說些什麽轉移畫圖,他卻一轉頭,對著我的眼睛閃閃發亮,“算了,不提了,我想吃餃子了,韭菜餡、豆角餡、蝦仁餡、薺菜餡,隨便什麽餡都好,我想吃!”
  我掏錢包,“乖,娃,姐姐給你錢,大娘水餃,出門右轉,新百,萊迪,龍江小區的金潤發都有,別告訴我你不認識路。”
  “我不要吃大娘水餃,我要吃小妹水餃,親愛的小妹,你做給我吃好不好!”
  我翻白眼,認真的想了一會,“如果你能找到地方和材料,我就給你做。”
  三歲孩子偷吃玩糖的那副洋洋自得的神態,江風拍拍胸膛,“好,包在我身上!”
  回到宿舍我便倒頭大睡,直到窗外響起輕微的雨聲,打在玻璃窗上細微沙沙,漸漸漱漱有聲,朦朧中,我迷迷糊糊的掙紮的想,為什麽今年的初冬還會下綿綿的細雨,是不是有悲傷的事情會發生,還是這個冬天注定格外的憂傷。
  天亦有情天亦老,紅塵中幾多人能夠看破。
  被江風的電話催起來,他在宿舍樓下等我,撐著一把傘,站在梧桐樹下,時不時有落葉飄落下來,他隻是靜靜的站著,嘴角卻仍然掛著不屑一顧的笑容,直視前方,旁若無人。
  這樣的江風,又熟悉又陌生,和我一樣,他擁有兩個靈魂,清醒又糊塗。
  我下樓招呼他,周圍女孩子不時回望他,我玩心大起,笑吟吟的挽上他的胳膊,“江大帥哥,不能再讓你站在這裏禍害小女生了,我們去菜場吧!”
  江風對我不去超市而去菜場的行為感到極大的不解,尤其是麵對泥濘不堪的地麵和潮濕的空氣混雜著各色的魚肉腥味,江大少爺很是不滿,“小妹,去超市多好,幹嘛到這裏來?”
  我嫌他聒噪,指指豬肉,“是要後腿肉還是五花肉?”
  “都來一半,混在一起是不是更有味道。”他話還沒說完,賣肉的大叔就哈哈笑起來,我連忙搶話,“師傅,拿這塊,順便幫我們絞成肉糊,待會過來拿。”
  江風無奈的撓撓頭,“餃子我會包,就是配料實在是讓我抓狂,這個豬的肉怎麽分呀,這一塊那一塊的,小妹你怎麽能分的清楚?”
  我白了他一眼,“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哪裏知道,話說你知道豬是養的吧,不是樹上長的吧!”
  他幹笑兩聲,“這個笑話好冷的,凍死我了。”
  我拉他走去蔬菜區,挑選韭菜和芹菜,剛選好過秤的時候,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遼遠而又靜謐,伴著水滴的聲音,“嗬,這麽巧呀。”
  我驚訝的抬頭,對上唐君然的臉,然後有些意外的看著他臂彎裏裝滿蔬菜的塑料袋,“真是巧,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你。”
  他低低的笑出了聲,俊朗的眉目彎若長虹,表情半是無奈,“今天宿舍裏輪到我做飯了,下班隻好出來買菜。”然後他望了一眼江風,禮貌的笑笑,試探的問,“哥哥?”
  江風大方的笑笑,望了我一眼,然後眼角閃過一絲精光,“是夫妻相吧,哈哈!”
  這回輪到唐君然詫異了,眉毛皺起來又舒展開去,恢複了原先的風輕雲淡,“這樣呀,恭喜。”然後他看了一下手表,微笑道別,“先走了,改天再聊。”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我重重的歎一口氣,“江風,那個人是我喜歡的人。”
  他拿塑料袋的手滯了一下,滿臉狐疑的看著我,“小妹,不是吧,那我是不是壞了你的好事,我罪過呀,不要打我!”
  我無奈的笑笑,“罰你不吃肉餡的專吃素餡的好不。”
  江風臉色一變,剛想開口卻被我打斷,“隻是單戀而已,沒事的,我和他已經很遙遠了。”
  他隻是呆呆的站了一會,伸出沾滿水的手拍拍我的腦袋,長長歎了一口氣,“我以為你喜歡的是韓晨陽那個臭小子呢,原來隻是障眼法。”
  我更加意外,忽然很多疑問湧上心頭,如果說我和江風捉迷藏的時候被韓晨陽看到了,可以用巧合來解釋,但是為什麽我半路落跑去南藝,韓晨陽會追過來。
  我真的以為江風是第一次見到韓晨陽,壽宴上信心不足的問誰比較帥,但是他現在的口氣完全是跟韓晨陽很熟的樣子。
  我立馬表情變的猙獰起來,上前死死盯著江風,惡狠狠的威脅,“江風,你明明就是認識韓晨陽,而且跟他很熟對不對,你給我老實交代!”
  他嘿嘿笑了兩下,“很熟,差不多就是排骨熬成湯那個程度,過程很複雜也很曲折,我們還是先回去包餃子,讓大家等可不好。”
  我無奈,“你還請了別人,受不了你了,你這個到處開屏的孔雀!”
  江風愉快的吹了一聲口哨,“當然,我包餃子的本事可是國手級的,此等好機會,我怎麽會放過呢。”
  在一個老同學家包餃子,大夥一起,頗有在外國過農曆新年的意味。
  絞好的肉餡加入麻油、白抽醬油、韭菜、雞蛋,攪拌成肉糊,或是拌入蝦仁,或是做芹菜餡,江風左右開弓,攤開餃皮,皮薄如紙,一手一個,包得飛快,在沸水中煮熟,再放進泡了炒米的皮骨湯碗中,澆上麻油,撒上胡椒粉、青蔥花。所有動作,一氣嗬成,好像行雲流水,完全是舉重若輕的大師風範,我看得目瞪口呆,但是大夥都見怪不怪。
  他衝我笑的自戀,眼睛還不時的飄向玻璃,打量自己瀟灑的動作,“你大哥這樣很帥吧,不要太驚訝,我在英國五年鍛煉出來的。”
  我忽然對他留學經曆十分好奇,我不問他從來也沒有說過,“江風,你打工嗎?”
  “當然,實話告訴你吧,我打工的地方就是賣水餃、餛飩的,雖然老板是中國人也苛刻的慌,光端盤子還不行,他巴不得你從收賬到包餃子到刷碗樣樣都會呢。”
  “是不是很辛苦?”
  “當然辛苦,每天半夜兩點鍾回來,還有很多的作業,剛開始的時候真的完全適應不了那麽高強度的生活,不過慢慢的都好了,問一下周圍的同學,除了寥寥幾個,每個人都跟我一樣每天跑學校、宿舍和打工地方。”
  我猶豫了一下,終於問出來,“江風,你和韓晨陽怎麽認識的?”
  江風抬起頭來,隔著眼鏡的視線與我的相交,分不清是要前進,還是後退,睫毛微微的顫動,逆光中留下淺淺浮動的陰影,他剛想開口,就有人喊道,“韓二少來了!”
  他眼睛迅速地一眨,將反應無聲壓下,隻餘下淡淡的微笑在臉上,語氣又恢複了如常的玩世不恭和漫不經心,伸出手將我一推,大聲喊到,“小妹,快去接客。”
  韓晨陽和熟人打招呼,嘴角噙著如有若無的笑,仿佛一切皆不在眼中卻極具親和力的淡然,從我這樣遠的距離麵對麵看去更顯淡遠和優雅,我不自覺呆了一呆,暗暗讚歎其風度教養,但是想到他和江風那種孔雀是一夥的就很不爽,合夥起來暗算我更讓我覺得挫敗。
  大家看到他都紛紛入席,攛掇他,“韓二少,你也太架子了,不參加集體包餃子也就算了,還遲到,我們都餓肚子呢,你說怎麽罰?”
  他挑挑眉,從手邊的紙袋裏拿出一瓶酒,我仔細一看是紹興花雕,男人們哄然,“吃餃子喝花雕,真是享受。”
  瓶蓋一開,一股酒香撲麵而來,不似五糧液的濃烈,也不似茅台的醉人,隻是馥鬱的芳香,醇厚勁過了,留下一縷淡香。
  不愧是十年陳的“女兒紅”,隻有這個名字才配的上那股女兒香。

  愛情殘缺的牙齒(中)
  有人起身去拿青瓷酒杯,溫酒取飲,我和江風站在廚房煮餃子,一邊煮一邊嚐鮮,他不吃餃子皮,專門挑餡,我喜歡添很多醋,江風皺眉,“餿了,餿了,離我遠點。”
  我故意刺激他,端個碗挨在他身邊,夾起蘸了醋的餃子送到他嘴邊,裝模作樣的攛掇他,“來,大哥,就吃一口,一口就可以了。”
  手上還沾著白麵粉,他直接一拍,我的臉上就沾上了兩個白白的掌紋,我呼拉一下丟下碗,沾了麵粉直接往他頭發上抹去,江風不肯認輸,順勢就要把麵粉蹭我衣服上。
  我連忙往後跳,卻撞到一個人的懷裏,熟悉低沉的聲音隱隱帶著笑意,“沒吃飯還那麽有精神,是不是醋很好吃?”
  我繼續打哈哈,“是呀,是呀,要看是什麽醋了,比如江風的醋我就很樂意吃。”
  江風冷臉,捂著鼻子把我的碗推到一邊去,信誓旦旦的保證,“我不會讓你吃醋的,你樂在其中,我可受不了餿的味道。”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轉頭問韓晨陽,“餃子味道怎麽樣,手藝尚可?”
  他點點頭,“不錯、不錯,比我在英國時候吃的好多了。”
  我又開始虛榮起來,得意洋洋的誇耀,“那是當然,下次有空我做回餛飩給你嚐嚐。”
  江風看不下去我的自我膨脹,冷冰冰的打斷,“你還是把韓晨陽帶去馬台街好了。”
  我哈哈大笑,韓晨陽在一旁相當的不解,我笑夠了給他解釋,“你不是南京人吧,基本所有的南京人都知道那句話‘還要辣油啊,如果你要辣油,你就講一聲’,去聽聽那首《喝餛飩》好了,南京著名的旅遊景點——老王餛飩攤。”
  他隻是笑笑,拍拍我的臉,“鬧騰的跟花貓一樣,阿九都比你強,快去洗洗。”
  江風哼了一聲,“不洗也是一隻貓,懶貓。”
  吃完餃子,人們陸陸續續的散了,隻有幾個人留下來聊天,小區地理位置很好,高層小公寓,站在陽台上可以看到煙雨迷茫的金陵城,霓虹燈的光華氤氳在水氣中,浮生若夢。
  他們留在屋裏打牌、打麻將,我一個人站在陽台上,聽雨,品酒。
  說不出那時候的我是什麽感受,寂靜的夜裏隻有下雨的聲音,淅淅瀝瀝,伴著冷風,打在因為酒精而微微泛紅發燙的臉頰,伸手想去捕捉住一滴雨,隻有指尖風雨劃過,不著痕跡。
  身後有清涼濕潤的薄荷味道,我不由的輕笑出聲,“猜都不用猜了,韓晨陽,我真是很好奇,為什麽你每次都會在我後麵出現?”
  他雙手搭在欄杆上,不去看我,隻是靜靜的瞭望遠方,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開口,“身後一米的距離,是一個很曖昧的距離,你不覺得嗎?”
  我側臉去看他,他眼神深邃,薄唇緊緊的抿著,跟平常沒有什麽兩樣,可是感覺就是那麽的不一樣,他散發的氣息是慵懶的,誘惑的,連話語都那麽曖昧。
  我漫不經心的笑笑,“是呀,曖昧而又危險的距離。”伸手蘸酒杯裏的花雕,一滴一滴的任憑他們在眼前墜落。
  他也不說話,如此靜謐的夜裏,我和他站在一起,遠遠的去看那些萬家燈火,其實煙雨一片模糊,縱橫的街道,斑駁的樓影,川流不息的車群,一切盡是與我們毫不相關。
  很享受這樣的感覺,身邊有一個人陪伴,此刻不孤單,也就足夠了。
  指尖的酒還沒有流盡,我仍樂此不疲的自娛自樂,“江止水。”韓晨陽開口,聲音慢而低沉,“現在,你在想什麽?”
  我抬頭看他,耳邊是蒼茫的雨聲,屋內乳白色的薄紗一般的燈光跟著我們的呼吸蕩漾,他的眼眸就像夜的海,冷清、孤獨,蜿蜒一片。
  “沒什麽。”我搖搖頭,“隻是無意識的做一些事情。”
  “人們無意識的做一些事情的時候,通常都是要掩飾什麽。”他篤定的下結論。
  我忽然失了語言的能力,專注的看著他的眼睛,期望能夠讀出點什麽,幾乎是本能的辯解,“我隻是習慣無意識的狀態。”
  他緩緩的開口,“你不太一樣,今天。”
  我隻是沉默的看著他,他說,“好像從來沒有這麽從心底平靜過,尤其是跟我相處的時候,你從來都是習慣退避三舍,在我的眼底孤高的順從而沉默。”
  我微微笑,“是的,我習慣了在你鋒芒畢露下保持沉默。”
  他垂下眼簾,手指劃過我的臉頰,半是引誘半是喟歎,“有時候太誠實也是件危險的事,你會讓我看到你心底的敏感和脆弱。”
  就在他的指尖微微離開的時候,我鬼使神差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心上下亂跳,手指不住的顫抖,我有些不知所措,因為我太明白自己這個舉動的意義,和他生命中過往煙雲的那些女人一樣,請求他施舍給我零星的溫暖。
  是這樣嗎,我想要的溫暖,我問自己,原來我在他眼裏就是一個孩子,敏感並且脆弱。
  他比我還了解我。
  “別動,就一會就好了。”臉貼在他的手心裏,虛弱的閉上眼睛,仍然固執的不放手。
  我知道,我隻是在掙紮,在過去徒勞的掙紮,一種強烈的感覺幾乎把我的神誌淹沒,仿佛握住現世的依靠和溫暖,就可以得到過往的甜蜜。
  我用現在的時光來彌補過去的遺憾,是對,還是錯?
  良辰美景奈何天,過去的有什麽用,隻能給生活平添無限的煩惱,胡不歸,不如歸去。
  也許,現世的溫暖才更讓人流連忘返,過去皆為煙雲。
  如果愛,那麽就愛吧。
  我踮起腳,傾上前,要吻到他的時候,韓晨陽微微愣住了,隨即掙紮了一下,剛剛好將我推開半臂,有了些縫隙,卻沒有遠離,他那雙冷清高傲的眼眸落在我眼底。
  他拒絕了我,但是我篤定,他不是真的要拒絕。
  “江止水。”他眼睛直視著我,我卻讀不出來其中的含義,“你考慮好了。”
  可是我忽然就退卻了,鬆開握住他手腕的手,卻沒想到被他反握了過去,我急了,剛想說出“等等”的時候,我便被他牢牢的攬進懷中。
  他猝然的吻下來,暖暖的鼻息暖暖的唇滑在我的臉上唇上,手指被他扣的牢牢的,不容我躲避,不容掙紮,他吻得那麽深,那麽用力,那麽纏綿,他霸道的氣息仿佛鋪天蓋地,我就那樣失去掙紮,漸生迷離。
  我在沉迷中忽然覺得腰間一涼,毛衣下的襯衫就被掀了起來,他冰冷的手指劃過我的皮膚,所到之處一片戰栗,分不清是冷的,還是被撩撥的。
  他的手指漸漸變的溫柔,仿佛在刻意的喚醒我敏感肌膚,和深藏在心裏的欲望,那是對成人世界的好奇和渴求,還有羞恥感。我咬住嘴唇,準備隨時喊停,可是卻遲遲不想開口。
  背後的內衣扣鬆了,我掙紮,他的唇舌在我的耳邊輕輕啃噬,讓我不能動彈,我閉上眼睛,涼意已經消失,渾身上下火燎一般,在黑暗寒冷的夜裏,絕望的燃燒。
  有著薄繭的手指輕輕擦過前胸,我忍不住“恩”的一聲輕輕低吟了出來,整個人一下繃直了身體,他卻不放手,肌膚和手掌的溫度相容,衍生出水和火的情欲。
  我不拒絕,他卻更加得寸進尺,牛仔褲的紐扣被他揭開,強製被分開的雙腿,隻能勉力支撐,我依附在他的身上,環住他的脖頸,他的手指每深入一寸,我隻能用手指更加的用力的無聲的反抗,我渾身顫抖,他的手指給我帶來的是快樂也是絕望。
  不由的嗚咽出聲,“不要了,韓晨陽,住手。”手沒留意,一下掃到了放在窗沿的青瓷酒杯,應聲跌在地上,碎成了幾片。
  懲罰我的卻是來勢更加猛烈的身體的愉悅和快感,他抵住我的身體在我耳邊吹出纏綿曖昧的熱氣,“心口不一不是一個好習慣,這是成人的世界,想要生存就必須懂得。”
  我氣惱的反駁,“見鬼的謬論!”身體卻異常的誠實,從腳尖一直到指尖,無一處不叫囂著那股難以言喻的快樂。
  “你不能總是小孩子的樣子。”他在我耳邊笑道,“這是第一步,你會喜歡上的。”
  手指狠狠的攥住他的衣領,我已經氣息不穩,斷斷續續,一字一頓的咒罵,“毫無節操的男人,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那樣,放開我。”
  他哄我,似摻了毒藥的蜜糖一般,“乖,水水,馬上就好了。”他俯身吻我,奪走我的呼吸,唇舌糾纏,抵死的不鬆開我,汗濕的皮膚貼合他粗燥的手指相互摩擦,兩重的刺激讓我招架不住,隻能任他擺布。
  忽然,我隻覺得腳趾都在顫抖,全身上下不住的蜷縮,幾乎要哭出來低低的呻吟了一聲,一陣劇烈眩暈的快感直衝向意識,指甲深深掐進他的衣服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瞬間我便明白了一切,臉上有濕濕淚痕,伸手想去抹掉,試了幾下都沒了力氣,隻是咬住嘴唇看著韓晨陽低頭幫我整衣服,他的唇角掛著一絲笑意,看上去,很刺眼。
  我無心覺察他身體的變化,可是當我伏在他身上,即使在神誌最模糊的時候,我聽見他的心跳和紊亂的呼吸,摻雜溫濕的水氣,纏繞在我的耳邊,久久不能散去。
  原來,並不是我一個迷醉其中。
  他俯下身,濃黑的眼眸緊緊的鎖住我忽閃的視線,“不可否認,你並不排斥自身的欲望。”
  我很想發作,最終隻是無奈的笑笑,我有什麽理由責怪他,本來就是我點的火。
  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女兒紅這個名字實在煽情曖昧,或是這樣的夜晚,實在是安靜的躁動,或是我們兩個人的靈魂本來就如此的相似,願意給遊戲不願意相信任何承諾。
  所以,我為什麽要把自己身體的墮落遷怒與別人,還有,我為什麽要羞恥,我已經二十四歲了,在我這個年紀,陸宣已經墮過一次胎,高中同學五六個已經嫁人了,和她們相比,我算的了什麽。
  是的,我不排斥欲望,並且讓他對我為所欲為,我不明白的成人的世界,充滿欲望。
  原來我真的是一個小孩子,生活在成人世界裏,卻固執的以好孩子的標準要求自己,自作孽不可活,我算是明白。
  他拿了碎酒杯進去,大家看我們的臉色都很曖昧不明,主人看到酒杯有些心疼,更多的是揣測和忽閃的眼神。他隻是淡淡的說,“小孩子頑皮,失手把杯子打了,這個是越窯的吧,改天我送一套給你。”
  大家連忙賠笑,我徑自去找江風,他抱著電腦在沙發上看電影,我無意中看了一下,一個世界,曖昧的紅色鋪天蓋地,燈光抑或鮮血。畫麵不停旋轉搖晃,撲朔迷離、恍若隔世。音響裏充斥靡靡低吟,痛楚中的歡叫,以及後工業氣息十足的紛繁雜音。
  江風解釋到,“這是《不可撤銷》,戛納最飽受爭議的影片,血與罪,強暴和冷漠。”
  我卻看不到前麵,中間如此突兀,故事倒退,越往後看越歡樂,影片的結尾最為迷人,獨特的攝影角度讓草地如天空一般廣袤,一大片的綠,美麗的Alex躺在碧綠中,宛如天使重回人間。不知誰家的孩子在Alex身邊跑來跑去,那時所有的罪惡都還沒有發生,那時所有的空氣都清新無比。
  我隻是笑,覺得結局美好,江風合上電腦用手遮住眼睛,表情從來沒有如此的凝重。
  他對我說,“即使遮住眼睛,我遮不住我看到的這一切罪惡,這一切不可能撤消。”
  我忽然領悟,原來,今天發生的,過去發生的,都不可撤銷。

  愛情殘缺的牙齒(下)
  散了之後,我打算和江風一起回去,結果江風被一個電話叫走了,他打算去幫我叫出租車被我拒絕了,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街頭。
  路人不多,隻有一輛輛的公交車在身邊掠過,我不想在眼前的這站等,隻是繼續走,時不時的抬頭看天,有細密的雨絲落在臉上,臉上的熱度慢慢散去,一切恢複平靜。
  旁邊有人喚我的名字,他搖下車窗說,“我送你回家。”
  我鑽進他的車,車裏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再次仔細打量他車裏的布置,簡簡單單隻有一盒心心相印的綠茶味的紙巾和一個茉莉花的空氣清新劑,我鍾愛的味道。
  我們之間沒有對話,他隻是靜靜的開車,我一直向窗外看,地麵上泛著金色的水光,地上的白線飛速的向後倒退,伴著夜景和沿路的樹,渾然一色。
  從建寧路轉到龍蟠路,一路上車流一段,我認真的看著每一個在眼前飄過的場景,橘色昏暗的燈光投射在車窗很刺眼,忽然有種詭異的想法,似乎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但現在我卻融不進這個城市的生活。
  我很喜歡那句話,“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
  忽然,閃著粼粼的光芒的茫茫湖麵印入我的眼簾,泛著虛無縹緲的水汽,我急忙喊他,“停車,韓晨陽麻煩停車!”
  他漂亮的打了一個彎,然後輕輕的刹車,我衝他笑,“夜晚的玄武湖,要不要看看?”
  韓晨陽順勢挑眉,眼眸裏深藏笑意,“我有理由拒絕嗎?”
  那時候,雨已經停了,路燈照著兩旁的大樹,枝葉上麵掛著一顆顆的雨珠,滴滴嗒嗒的落著,幾滴落在我的鼻尖上,順著臉頰滑下來。
  其實初冬霧氣蒙蒙,什麽都看不真切,隻是有橋,有水,還有樹,遠處的城牆屹立,卻不見了清楚的輪廓,我指著遠處告訴他,“玄武湖的城牆上都是斑駁的印記,夏天會有常青藤爬在上麵,蜿蜒一片,那裏的樹都特別的粗,砍了之後的樹樁就似大圓盤,走上去特別像是拍武俠片,還有奇形怪狀的石頭,木頭房子。”
  他隻是把手撐在欄杆上,側過臉看著我,曖昧的情愫在眼睛裏流轉,我繼續輕輕的說,“小時候春遊來了好幾遍,都覺得膩的慌,長大之後也隻來過一次,記憶反而更加深刻,那是夏天,湖裏有大片的荷花,我就在湖邊靜靜的吹風,坐了大半天也不知道。”
  他輕笑一聲,脫下衣服披在我身上,我愣了一下,不由的收緊了衣服,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謝謝你。”
  他伸手幫我把領子理好,然後問,“你對這個城市這麽有感情,那麽為何曾經要遠離?”
  我摩挲著欄杆,好像我三年前在明城牆走過,一遍遍的撫摸它們一樣,“沒有非常合理的解釋,我隻有四個字解釋‘年少輕狂’。”
  忽然一道暗不見底的眸光閃過,在他的眼底,那種壓迫人的感覺又向我襲來,可是瞬間消失,他的手間發出一聲暗沉的指骨相交的音,還有低沉如水靜謐的話語,“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是個有故事的人。”
  我啞然失笑,立刻反駁,“我能有什麽故事。”
  風把我的頭發吹亂,橫七豎八的飄散在空中,他手掌帶著徐徐的餘熱,劃過我的臉龐,和我的頭發纏繞在一起,他說,“我知道,但是你心裏有很多故事。”
  我低下頭去,不著痕跡的躲過他的觸碰,“我今天好像廢話特別多。”我頓了頓,把額前的頭發束到耳後,“我們兩都有些怪怪的。”
  他輕笑出聲,“是的,今天,我的確是有些不對勁。”
  我無心調侃他,安靜的不說話,路燈照著我與他的影子,那昏暗橘黃的光線,將一切都鍍上淡淡的暖意,我已覺得我們之間有些東西在慢慢的變化。
  但是究竟是什麽,我不想深究。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剛想張口打一個嗬欠,下頜隱隱的疼痛,我心下覺得不妙,再仔細一看原來是智齒發炎了,手忙腳亂的找出甲硝唑吞了兩片。
  一定是昨晚吹風受涼了,鼻炎倒是沒有發作,弄了個智齒發炎來折騰我。
  病發突然,讓我措手不及。
  沒想到情況越演越烈,和李楠師兄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隻能吞的下西紅柿炒雞蛋此類柔軟不需要咀嚼的食物,他盤子裏麵有清蒸排骨,香味嫋嫋,我隻好痛苦的流口水。
  他很是緊張,指指我腫起來的下頜問,“師妹,你確定你不需要去醫院嗎?”
  我強忍著疼痛把一勺湯泡飯送到嘴裏,非常篤定的搖搖頭,“去醫院又能怎麽樣,又不能立刻把拔掉,還是得吃什麽亂七八糟的消炎藥,醫生還會給你開貴的要死的漱口水。”
  他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我今天有課,去九龍湖,四半下課,如果你疼的不行了,就打電話給我。”
  我撇嘴,“沒理由那麽倒黴的要去醫院吧,你還是安心上你的課吧,聽說最近你在那邊把一群黃毛小子給撩倒了,引起無數美眉竟折腰,還有這碼事呀?”
  隻聽“咯噔”一聲,他捂著嘴巴表情十分無奈,“師妹,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說這種話題,拜你所賜,我吃到一根骨頭了。”
  我想笑,但是牙疼的連嘴角都不能牽扯,“好了,我不提了,我中午回去再吃兩顆藥看看有沒有效果,你就安心去上你的課吧,去遲了小美眉的電話又要催來了。”
  李楠師兄長歎一聲,“你這個病人怎麽一病人樣子都沒有呢!”
  中午回宿舍又添了止痛片,好容易止住了疼,整個人筋疲力盡的倒在床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可是渾身卻不住的寒戰。
  第一次知道牙疼也會發燒,原來星星之火真的可以燎原。
  一個人坐在輸液室無聊之極,摸出手機想騷擾人,打電話給江風,想讓他帶我去吃飯,不巧他的手機關機了,我打電話給陸宣,她抓狂的喊,“我在工作,明天交稿了,快瘋掉了。”按了李楠師兄的號碼,又慢慢的刪了,按一遍又刪了,心忖不能這麽不厚道的去打擾人家墜入美人鄉,隻好作罷。
  最後我的視線停留在韓晨陽的號碼上,猶豫了一會,終於打了出去,沒一會就接通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傳出來,“你好,請問找誰?”
  我愣了一下,然後再看看手機號碼,確定沒有撥錯,苦笑了一聲,“啪”的掛斷了。
  無奈的笑笑,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又覺得自己敏感到無聊,輸液室裏隻有幾個人和護士,樓上樓下都靜悄悄的,窗外天已經大黑,幾株梧桐樹的禿枝骨鯁在夜幕霓虹的襯托下格外的清晰,格外的孤單。
  我忽然覺得極度淒惶,仿佛被所有人給拋棄了一樣,屋外的城市是如此的繁華熱鬧,可是心卻如荒山野嶺一般空寂。我惶惶然,此刻心底深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又像回到從前的噩夢中,揮之不去。
  輕輕的把頭枕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假裝自己可以一睡不醒。
  忽然,我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溫和的聲音,“江止水,你怎麽了?”
  睜開眼睛,一雙含著笑意和冬陽般溫暖的眼眸落在視線裏,我急忙撐起身子,“唐君然,你怎麽在這裏?”
  他順手拿起我的病曆,“我來護士站拿新藥的說明書,咦,你T冠周炎,張口受限,那麽嚴重,張嘴給我看看。”
  我苦笑,說話聲音都不由的撒起嬌來,“唐醫生,你沒看見病曆診斷,嘴都張不了了。”
  他微微笑,仔細看了下我的輸液瓶,“看來挺嚴重的,怎麽才來,吊了一半都不到。”
  “沒想到那麽嚴重罷了。”我不滿的嘟囔,“沒想到牙疼都能發燒,太沒有天理了。”
  “那是你有炎症。”他坐在我身邊,兩手習慣性的交叉在一起,“你男朋友呢,怎麽沒陪你來看病?”
  我噗哧就笑出來,“我哪有什麽男朋友,那是我堂哥。”
  他的臉上有種不自覺的尷尬,不去看我,而是盯了輸液瓶好一會,“起碼還有一個多小時,是不是覺得很無聊,要不要看電影?”
  我指指輸液室的電視,試探的問,“這個?”
  “不是,那個有什麽好看的。”他把隨身的包打開,拿出一台小巧的筆記本電腦,“看什麽好呢,你來挑吧。”
  我調侃他,似笑非笑的說,“唐醫生,你上班時候還把本本帶著,難不成是偷偷摸摸看看電影、聊聊QQ的吧?”
  他淡淡的笑,“今天本本壞了,帶給同學修的,所以恰好在身邊。”鼠標滑過屏幕,“還有這麽多電影,你挑一部好了。”
  我仔細看著目錄,眉頭擰起來,“唐君然,你的愛好還是沒有變唉,喜歡看電影,你現在還會去電影院嗎,工人?”
  他的眼睛忽然間濃重了黑色深不見底,又轉瞬明亮如流光,“是呀,放假時候喜歡去。”
  我莞爾,“就這部好了,有沒有耳機,不要吵到別人。”
  電影並不如想象的吸引我,沒過多久我已經有些昏昏欲睡,朦朧中有溫熱的手在我額頭上略過,墊在我輸液的左手上,暖暖的,最後我便順從的靠在唐君然的肩上睡著了。
  隻是睡的並不踏實,耳邊總是有呼嘯的風聲,還有自行車軲轆轉動的聲音,吱吱嘎嘎,像極了小時候爸爸帶我去幼兒園時候的情景。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手背有些撕拉的疼痛,還沒等我完全睜開眼睛,仿佛蚊子輕咬了一下,隨即手背被緊緊的按上,我知道那是唐君然的手,寬大、溫暖,一如往昔。
  適時的睜開眼睛,我不允許自己沉溺其中,對上他清亮的眼睛,“吊完了?”
  他並不立刻回答,眼睛怔怔的看著我,然後扯扯嘴角,我看不出那副笑容的含義,他輕輕回答,又似自語,“吊完了,你出了好多汗,但是並沒有退燒。”
  我“恩”了一聲,把手抽回,“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爸爸送我上幼兒園。”
  “小丫頭,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他低頭把電腦關了,然後裝進包裏,“可惜了,這部電影真的不錯,你居然睡著了。”
  我無奈的笑笑,指指病曆,“唐君然,我的牙明天能好嗎?”
  掏出麵巾紙遞給我,他仔細的檢查輸液卡,然後把吊瓶送到護士站,回來時候他對我說,“你這個發炎很厲害的,大概要三、四天吧,沒關係,有耐心的等吧,我這幾天都上班,你要是沒人陪,下班了我就來陪你。”
  我真的不知道做何表情,或是如何回答,他的一句話就能夠輕易的亂了我的心,眼神裏大半是不確定和躲閃,當然,我的窘態終於不能在他溫柔的目光下掩飾,隻得倉惶的拿起包,“我沒事了,走吧,不早了。”
  護士站的護士姐姐衝著我們笑的狡黠,卻沒有人明白我內心的翻江倒海。
  他並沒有說話,唇角依然掛著微笑,風輕雲淡,不著痕跡。
  我和他去吃粥,我發燒胃口不好,隻挑口味重的小菜,也隻是吃了半碗便覺得沒有食欲了,唐君然吃的也不多,我知道他一向偏向葷,很少吃素。
  一個高瘦的男生,脾氣溫和的像春風,居然是無肉不歡,說出去實在是很詭異。
  末了他幫我從克裏斯丁買了咖啡味的提來米蘇,送我回學校,一直送到宿舍樓下,黑夜襯著宿舍樓的橘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臉龐,連睫毛上都鍍上了一層粉金。
  空氣都仿佛變的純潔而又溫暖,黑夜越發的可愛。
  他囑咐我,“來吊針的時候就發信息給我,如果我來不了,也會關照護士站的照顧你一下,省得你再睡著了沒人管。”
  我笑的尷尬,冷風吹過,不由的縮了縮腦袋,他還繼續,“回去用漱口水漱口,多喝白開水,甲硝唑就暫時不要吃了,那個對腸胃有損害的,大概半夜就可以退燒了,如果有什麽不舒服記得打電話給我。”
  我無奈,“唐君然,你還真是職業病,我知道了,都病了這麽久了,我自己都成醫了。”
  他伸手拍拍我的頭,“丫頭,好心沒好報,我不是急嗎,對了,那個電影真的不錯,你可以再下來看看。”
  我頭,不說話,此刻四周靜靜的,宿舍樓的燈光閃爍,忽明忽暗的光線印襯著他的臉,他徐徐揚出一抹微笑,就像春天的風悄然在一潭碧波中漾起漣漪。
  我隻覺得,這麽多年,我變了,時光變了,唯有眼前這個人沒有變。
  隻有一個可能,他的心,如止水。
  日誌月日
  起初,選這部電影是因為這個名字,和我現在的窘態很相似,可是再看了一遍之後,我卻再也自嘲不起來了,《愛情的牙齒》——用疼痛的方式記住一個人。
  一段血淋淋的傷疤,在冷冰冰的夜裏獨自撫摸,窺視愛情原本的樣子,卻總是一籌莫展。
  可曾想過,一個女子的愛情,疼痛至此,伴隨終身。
  十六歲的年紀,懵懂少男少女,他們都不懂,直到磚板上的血跡,她才發現了愛情。有鴿子飛過胡同上空的哨響在胡同狹窄的空間裏分外響亮,他在她騎車離開後,瘸著腿拄著拐杖走在胡同的捷徑上,隻為在下一個轉角看到她。可惜,第一次的愛情往往會像自然脫落的牙齒,沒有原諒的機會,他已經上天國去了。
  然後就是電光火石的愛情,張揚、忘我、轟轟烈烈,婚外戀,墮胎,注定了一開始就是分開的結局,她在車窗裏跟他揮手,這段愛情脆弱如絲,一碰,就斷開了。
  最後,尚未之情的丈夫,以為能夠同床共枕是他們婚姻的歸宿。孰知這個女子不肯委曲求全的留下,即使她做了母親,骨子裏麵還是那般驕傲,不論為了誰,她都做不到委屈自己。
  導演莊宇新說,這部電影很簡單,就是愛情製造傷痛,傷痛銘刻記憶,記憶見證愛情。
  我接受,心服口服,但是又無法接受。
  愛情為什麽有傷痛,愛情本來就是應該是快樂、幸福的,如果無法快樂如何幸福,傷痛的記憶是殘忍的,在回憶中冷笑,嘲笑愛情軟弱、命運無奈。
  我捂住疼痛的臉頰,有種蝕骨的痛,蔓延到全身,我很亂,韓晨陽,唐君然,誰會是我生命中那顆血淋淋的牙齒,或許,他們都會成為曾經。

  帶來陽光的小七(上)
  江止水。
  正午的陽光照在臉上,暖洋洋的,我抬起手,仔細看左手上的針眼,清晰明顯的結痂,周圍有淡淡的瘀青。
  貪玩的代價,或許說是報應比較合適。
  去李楠師兄的實驗室拿實驗報告,剛上樓就看見一個女孩子站在他實驗室門口,眼神呆呆的,怔怔的望著前方,空洞無神,隻是嘴角掛著甜甜的笑容,很像三月春天裏的大片櫻花。
  我忽然想起來就是上次在食堂裏那個好心送葡萄糖水給李楠師兄的小女孩,再看看她一臉羞怯的樣子,心裏暗暗有了譜,很想找個地方大笑一場,最終還是強忍住走到她麵前,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跟她打招呼,“你好。”
  顯然小女孩還沒有神遊回來,後退了兩步,慌慌張張的笑起來,“師姐,你好。”
  我抿起嘴狡黠的笑,指指李楠師兄實驗室的門,“李老師,在嗎?”
  “在,在!”她連忙頭,語無倫次的解釋,“我是來送試卷的,那個,如果師姐,你沒什麽事,那我就先走了。”
  我饒有興致的望了她一眼,頗有深意,然後禮貌的笑笑,“好,慢走。”
  推開實驗室的門,李楠師兄坐在電腦前,臉幾乎要貼上屏幕,我好奇,“師兄,看啥呢,是不是屏幕上有蜂蜜?”
  他“恩”了一聲,“我在看製造係統建模與仿真,剛才有人跟我說卷子上麵有錯誤。”
  我拉了凳子坐下來,漫不經心的翻著麵前的試卷,“鄭博的這門課你來代,是不是太便宜他了,課時費怎麽算的,嗬,連卷子都丟給你改,他想幹嘛?”
  李楠師兄無奈的笑笑,“別那麽計較,鄭博要準備出國,我就幫他代課了。”
  我撇嘴,手下不停的翻卷子,一張演算式寫的工整漂亮的試卷吸引了我,忙喊他來看,“這個學生是誰,題答的不錯,字也寫得很漂亮。”
  他一刻也不肯離開電腦,“上麵有名字,自己看,我不是很能對的上每一個學生的。”
  “朱佳樂——嘿,不是上次那個好心的小女生。”我托著腮回答的漫不經心,目光緊緊鎖著李楠師兄的反應,“有印象嗎?”
  他終於把頭抬起來,恍惚了半天頭,然後別過臉去,“恩,有,有一。”
  “不隻是一吧。”我直接湊近他,用手在他眼前不停的晃,“老實承認。”
  他慌了,先是微微的不知所措,然後板起臉來,“小師妹,你別胡說,無中生有!”
  我站起來把窗戶打開,一陣冷風灌了進來,伴隨著是冬日正午的陽光,是明媚的金黃色,從雪鬆、冬青叢間小影成像泛有的破碎似的金燦,然後笑道,“師兄,那天見到這個女孩子的時候,就是這樣明媚的天,陽光暖暖的。”
  他詫異的轉頭,我繼續,“那天,我記得跟你說過,幸福就是那麽簡單,你還記得嗎?”
  然後笑著走到他麵前,直直的看到他的眼睛裏,“如果她是一束陽光,能夠溫暖你的手心,就不要拒絕,因為陽光,是沒有辦法拒絕的。”
  他微微笑起來,也站起來,喃喃自語,“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下午去吊針,故意去的很晚,還沒到醫院門口,手機就響了,打開一看是唐君然的信息,“小丫頭,我去護士站找你沒有你的記錄卡,你不會是忘記了吊針。”
  抿起嘴偷偷的笑,連忙回到,“我剛來,現在準備去輸液室,你在哪?”
  可是一句話還沒有打完,從走廊上就閃出一個身影,淺灰的大衣,單肩背包斜挎在肩上,手機貼在他的耳邊,然後就是熟悉的鈴聲響起,張懸的吟唱響起,“還不確定你是否也喜歡氣球,路邊常常在發的那種,我和你約好,養隻粘人的小貓,和一隻大的,溫柔的狗狗。”
  我一時愣在一邊,不知道是接起來還是按掉,他轉過頭笑,唇角微微翹起來,然後像我走來,那繾綣的笑容勾起我的心弦,讓我的心跳不由的加快了好多。
  久違的笑容,時隔三年,竟然還是讓我心亂如麻。
  實習護士給我打滴,我的血管太細,一針下去怎麽也不見血,針頭方向偏了又偏還是不行,隻好拔出來準備重來一遍,我本沒有這麽畏懼,可是實習護士比我還緊張,捏了我手半天不敢下針,準備喊別人的時候,唐君然接過針,禮貌的笑笑,“要不我來吧。”
  護士一臉驚詫的解釋,“唐醫生,這樣做護士長會......”
  他做了一個噤言的手勢,然後托過我的手笑著問我,“如果我戳的有些疼不會怪我吧。”
  我別過臉去,不敢看針,“如果你能戳的進去就謝天謝地了。”
  他笑,熟練的拿碘酒、酒精棉簽消毒,一邊跟我調侃,“這麽不信任我,雖然我剛做了四個小時的手術,有些累,但是這小玩意難不倒我的,看,不就回血了嗎?”
  我這才感到冰冷的針頭進了血管,帶來一股冰涼的水,撞進膀子裏,然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終於進去了,唐君然你的技術真的不賴。”
  他淡淡的笑,“別誇我,我幫人抽血,都是留下大片的瘀青,也就輸液還行吧。”
  我頭,“不錯了,起碼這比我爸好,小時候我拔針的時候,他總是能把我弄哭的,第二天就是大片的瘀血,我那時候可懷疑他的水平了,怎麽能做教授的。”
  他拍拍我的腦袋,認真的說,“你爸爸是心疼你,下不了手,我們醫院很多護士都不敢給自己家的孩子紮針的。”
  是關心則亂嗎,但是他呢,我仰頭看他,然後再看看手上的針,頓時五味陳雜。
  他帶本本來給我看電影,我想看星爺的新片《長江七號》,他不讓,認真的告訴我,“這樣的電影值得你去電影院花錢去看,而不是抱著免費的資源,自娛自樂。”
  我似懂非懂的望著他,歎氣,“小氣鬼,你都已經看過了,還不讓我看。”
  他好氣的解釋,“不是這個意思,那這樣吧,等明天你吊完針,我們去工人,就去看《長江七號》怎麽樣,你有時間嗎?”
  我向他望去,他的眼睛裏帶著一些深深淺淺的柔情,一絲拘謹的笑意,小心翼翼的等我的答案,我笑著頭,然後隨便指了一個電影,“好的,那現在我要看動畫片吧。”
  放的是宮崎駿的《龍貓》,淘氣的兩個小女孩在田間追逐打鬧,有可愛的不知名的小生物從破舊的房舍裏偷偷的溜出來,肩上還扛著裝滿栗子的口袋,小孩子不小心就跌倒進神秘的洞穴,那裏有看上去軟綿綿的、慵懶的、表情豐富的龍貓,還有詭異的大貓巴士。
  我笑的合不攏嘴,旁邊有小孩子湊上來“咯咯”的笑,嚷著要買一隻龍貓,而唐君然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在變幻的綠色和灰色的光影中,他臉上的孩子氣慢慢的浮現,眉毛彎彎的,眼角展現出細碎的紋理,不經意的會咬住嘴唇,強忍住笑意。
  真的是很難得的歡樂的時光,兩個人被可愛的龍貓感染的幾乎忘了時間,直到護士來提示拔針的時候兩個人才反應過來,惹得護士站的一群護士笑的曖昧不明,更有資曆的護士問,“小唐醫生,這位小姐是不是你女朋友?”
  他不否定也不肯定,隻是掛著一絲淡然的笑,讓我想起國畫潑墨中用的淡墨,不似純墨的濃烈,不似清水的寡淡,那樣的筆調隻是安靜,而顯得更加睿智。
  我知道,他是給我麵子,不忍心在眾目睽睽之下傷害我,可是我並不感激他。
  和唐君然去吃飯,他砂鍋牛肉,我隻好吃湯泡飯,席間他出去接了一個電話,就在這時候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有些意外,“班長,你怎麽在這裏,好久不見了。”
  班長就是唐君然本碩班的老大,三年前唐君然介紹給我認識,也會出去吃吃飯,唱唱,雖然是泛泛之交,倒是也相熟,不過後來和唐君然斷了聯係之後,我們也沒再見過。
  他也有些驚詫,“嗬,小妹妹,好久沒見了,我一直在南京,喏,就在鼓樓醫院,呼吸科。”然後就做出深呼吸的樣子,“那個什麽聽聽幹濕羅音,切切肺之類,懂了吧!”
  我哈哈大笑,“班長,以前我就覺得你超級牛,看來這幾年混的風生水起呀。”
  他擺擺手,“哪裏、哪裏,我們都是鼓樓、省中的直係奴隸,受盡欺淩和壓迫,小唐倒是混的不錯,就是忒低調了。”
  我實話實說,“我不清楚,一直都沒有跟他聯係,是最近才......”
  他瞪大眼睛,撓撓頭發,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呃——我剛才還以為你是他女朋友呢,好像我們畢業之後我就沒見過他和別的女生在一起過。”
  我尷尬的笑笑,手上撥弄著筷子,他兀自的說下去,“反正那時候要畢業的時候我就覺得他變的怪怪的,好像是從你回學校開始吧,那時候他酗酒、抽煙,反正該多頹廢就多頹廢,我們原來以為是因為蔣迎熙,但是那時候就知道也不是。”
  仿佛一團迷霧,在我眼前嫋嫋的升起,原本就對過往不甘心的心又開始複燃,我皺了皺眉頭,覺得班長對我說的話實在有深意,便毫不忌諱的直接問了出來,“說明什麽,或許說,告訴我這些事,做什麽?”
  他拍拍我的腦袋,“隻是忽然想起一些事,覺得不告訴你會愧疚,那小子看上去成熟的很,其實是個死腦筋的人,有些話寧可爛在肚子裏麵也不會說出來的。”然後他衝我笑笑,指指前麵走進的人影,“不說了,哈哈,給他聽見了我就要被扁了。”
  他們倆打招呼,寒暄,多年的友情可見一斑,我隻是向唐君然望去,那麽專注的看,我想看透他,他的心意,還有他所有的用意。
  可是我參不透,很久以前,他的眸子裏麵總是有種疏離的禮貌,把我的心意生硬的隔在外麵,而現在,他的眼眸裏裝了什麽樣的情愫,我仍然不知,因為目光流轉之間,我已經潰不成軍,談何鎮定之姿。
  因為愛上一個人,會讓我們迷失掉自己,連自己都找不回來,如何看透愛人。
  深冬的黑夜是最寂寞的,眼前看不到輝煌的燈火,看不到閃爍的霓虹,沒有任何色彩。隻有路上匆忙的行人,整個頭都蜷縮在衣領裏,無暇身邊的黑暗。
  拒絕了他的相送,一個人在街上,我不想回去,隻是在毫無目的的亂轉,難得還有路邊的小精品店給我消遣,我一家家走過,每家都有可愛,,卻沒有一家有賣可愛的龍貓。
  班長的話還在心頭縈繞,我強迫自己不去想起,但是其中的深意,我明白,亦裝糊塗。
  心很亂,想到詭異的大貓巴士,可以在田園奔跑,可以在電線杆上跳躍,眼睛會變成車燈,八隻腳卻很可愛,小孩子有龍貓和大貓巴士,幫她們找到回家的道路,可是我呢。
  手機適時的響起,我隻是下意識的接了起來,放在耳邊,隨即清冷熟悉的聲音響起,可是在我聽起來異常的溫暖。
  凝視黑夜,有路燈,有店鋪裏透出的光芒,有車輛開過的,帶來一片橘色,還有黑夜的蒼穹,飛機飛過,帶來起飛或是降落的警示燈。
  他問我,“江止水,你在哪裏?”
  心,刹那柔軟,眼前是一片模糊,三年時間,仿佛海市蜃樓,而此刻,才覺得自己活著。

  帶來陽光的小七(中)
  我連呼吸都放慢了頻率,每一聲,都小心翼翼,茫然的環顧四周,語無倫次的說,“你打電話來做什麽,找我有什麽事,這麽晚了。”
  他淡淡的回答,“今天的學術論壇你沒來參加,不是說好了會過去的嗎?今天是你李楠師兄主講。”
  我一下愣住了,終於想起前幾天確實有公告,連忙道歉,“我忘記了,對不起,這幾天也沒人提醒我,過的都糊塗了,真的對不起。”
  他的口氣有些嚴厲,“我記得前一天囑咐你好多遍了吧,別人難道就沒有提過,江止水,你做事可不可以有責任感,別再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學術論壇是隨便曠掉就曠的嗎,那是你的必修課,是有學分要考查的,你能不能對你的學業嚴肅一!”
  酸澀的眼淚湧上眼眶,不是為他責備我的話語,或許有一是因為他說話的口氣,讓我一時接受不了,而此刻的心情,隻是空慌一片,無處宣泄。
  耳邊有回旋的風聲,我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平靜的落淚,滴在手上,還有蝕骨的寒冷,原來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新百的門口有很空曠的廣場,燈光直射,很多人聚集在一起,我實在太累,幾乎無法再多走一步,我捏著手機,在旁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長久的沉默,抬頭望天空。
  他也沒說話,沉靜了很長時間,我問他,“韓晨陽,你看過動畫片《龍貓》沒有,那種有著大大的身子,黃豆一樣的小小眼睛的田園上的小怪物,喜歡吃栗子,雖然吼起來很可怕,很嚇人,可是也很溫柔,可是一般人看不見他們,我也看不見。”
  他聲音有半刻的停滯,“江止水,你在哪裏?”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我沒事,就是心裏有亂,明天我上課跟老板解釋一下,還有,謝謝你通知我,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掛了。”
  剛準備按下掛斷的按鍵,他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來,強勢容不得我拒絕,“你坐在那裏不要動,新百是吧,我一會就到,你別亂跑!”
  我傻傻的看著手機,仍不知道是什麽出賣了我,讓他知道我所在地,此刻我有些混亂,為他,也為唐君然,這個城市那麽大,居然沒有我的容身之所。
  韓晨陽出現的時候,我剛好在廣場的流轉的燈光下眯起眼睛,他穿的很正式,西裝革履,打著領帶,寶藍色的,本來是很輕佻的顏色,可是在他身上就無比的合稱,貴氣十足,那雙眼睛也是冷清,帶著些敏銳,他看到我,我的目光也肆無忌憚的停留在他的臉上。
  忽然有個奇怪的想法,沒看到那輛熟悉的賓利,難道韓晨陽是擠了公交車過來的,不知道他是刷卡還是投幣,於是心情大好。
  他向我走來,我還是坐在那裏,微微笑,他的手撐在座椅上,我仰起頭告訴他,“夜黑風高的,你出來,會不會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
  他不回答,我兀自的幫他解答,“算了,反正你都劣跡斑斑了,你看,天那麽冷,南京的冬天是很冷的,夏天又特別熱,你感覺到了沒有,這裏的冬天是濕冷,滲透到骨子裏麵的那種,韓晨陽,你說今年南京冬天會不會下雪,我覺得會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也不想回答。”他的眸子忽然變的清澈溫和,“但是你告訴我,你現在是清醒還是在糊塗中?”
  我扣住他的手,他的手還是溫熱的,而我的手那麽冰冷,像一塊冰,我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容,“恩,我現在很糊塗,你要不要管我呢?”
  他反握住我的手,一根一根手指交纏,幾乎是用捏的,想把我的手鑲嵌到他的掌心裏,關節和關節相撞,暗湧擦過,激烈的沉默,他俯下身,貼在我的耳朵邊,灼熱的氣流撞在我的皮膚上,緋紅一片,他說,“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歡你糊塗的時候。”
  我看著他,我知道自己在笑,糊塗的笑,“韓晨陽,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他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我,而他的眼神就是鼓勵我說下去,“我想去一個地方,你能不能陪我去,明天好不好?”
  “什麽地方?”他笑起來,明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側,幾乎可以看見他微垂的輕輕顫動的睫毛,“難道是讓我幫你去尋找一隻龍貓和大貓巴士?”
  我鬆開他的手,輕輕的扯住他的衣角,裝出可憐兮兮的眼神,“不告訴你,你先答應我。”
  他歎氣,攥住我的手,“好,我答應你。”
  我摸出手機看了下時間,才八鍾不到,頓時想到李楠師兄的講座,然後再看看眼前這個男人,有些不可置信的問,“我以為你打電話的時候論壇已經結束了,不是才開始,你叫我回去就可以了,這麽說你也沒參加。”
  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研究生起碼參加學術論壇五次以上,並至少主講一次,與其問我參沒參加,你還是好好擔心你的主講論文吧!”
  我抿起嘴偷偷的笑,溫柔酸楚的心還在那裏,輕輕的呼吸,站起來,拉住他的衣角,“走吧,不早了,冬天好冷的,回去吧。”
  他說,“打車吧,新街口停不了車,我就沒開車來。”
  我白他一眼,悻悻的說,“我還以為你擠公交車來的呢,一副小白領打扮。”
  韓晨陽瞪了我一眼,“你什麽眼光,自己打扮的不也跟一高中生一樣,我們兩走在一起像什麽樣,你知道不?”
  我不屑的撇撇嘴,“大不了老爸帶女兒樣,這個說明你比較老。”
  他不做聲,故意在我腦袋上亂摸一氣,我氣惱去掐他,他反手箍住我的手,戲謔的說,“呦,瞧瞧,變身了呀,這個是不是你說的龍貓?”
  我氣的咬牙切齒,他似笑非笑,表情卻安靜的沉澱,我忽然就有了一個念頭,隨即又被我打消了,我隻知道好奇心可以害死貓,所以我選擇對好奇的事物一笑而過。
  如果可以,我寧願什麽都不去想,什麽都不去考慮,如此糊塗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每天微笑,視線迷蒙,單純而又快樂。
  這樣,生活就會變得像一朵柔軟的棉花,讓人沉淪,而且沒有尖銳的痛苦。
  回宿舍,立刻拿起選報的課題看,李楠師兄主講的是“非公路鉸接式自卸車動力學建模及其平順性研究”。
  這個是關於鉸接式自卸車的問題,我很熟悉的沃爾沃、特雷克斯和卡特彼勒等公司都是國際上的主導研究,而他的報告則是在/中建立其剛柔耦合的動力學模型,研究地麵變形對非公路車輛平順性影響的方法。
  看完之後忽然覺得學業已經被荒廢了好久,第一次開始迷惘,我費盡心思考進去的學校,我究竟要學到些什麽東西,或許就如韓晨陽說的那樣,我對專業一直抱有得過且過的態度,從來沒有打算認真的學到知識。
  我開始懷念和他在一起工作時候的認真和投入,於是我在選題上認真寫下“粗糙表麵法向接觸剛度的分形模型”,我知道這個對我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在指導老師上寫上導師的名字,然後挑挑眉,想落筆終是放棄。
  第二天下午去韓晨陽的辦公室找他,剛走到走廊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傳來,“你的課題是蒙特卡羅法研究納米結構熱傳導,可是我的研究方向不是納米尺度傳熱,而且博士生的第二指導老師起碼是碩導,我隻是一個小小的講師,怕是不合規矩吧。”
  我頓時來了興趣,從窗口可以看見孫美潔師姐站在他麵前,桌子上攤了她的報告書,再看看當事人的表情,韓晨陽明顯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毫不留情的拒人於千裏之外,而孫美潔師姐一臉的不甘和沮喪。
  我不由的在心裏偷笑,看來師兄師弟們的傳言不錯,孫美潔確實是想盡了法子來接近韓老師,連這麽拙劣的借口都能想起來,怕是真的黔驢技窮了,不過我也有些不解,按照韓晨陽那種沾花惹草的性子,好歹也來一個欲拒還迎,不要這麽打擊學生們的積極性。
  兩個人就僵在那裏,我一時玩心大起,摸出手機給他發了一個信息,“韓老師,麻煩你的臉部稍微鬆弛一下,你這樣會嚇壞人家師姐的。”
  我看見他去摸手機,然後轉過頭去,還沒等我笑完,手機就叮叮咚咚的響起來,劃破樓道的寧靜,做賊心虛,我嚇的慌忙的按掉手機,然後大大方方的敲門,“抱歉!”
  孫美潔師姐顯然有些意外,看見我落落大方的衝著她笑,隻是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報告就快步走了出去,隻是她的眼神有些怪異,我依然裝傻,笑的沒心沒肺。
  糊塗的最高境界就是聰明一時,糊塗一世。
  韓晨陽也笑,拉椅子坐下來跟我挑眉,“好玩不,偷看可不是好習慣。”
  我攤手,裝作很不齒的樣子,“有些意外,跟您一貫的作風很不像嗎,話說,你那副冷臉擺給誰看的,欲拒還迎還是非請勿動?”
  “小孩子不要管那麽多。”他手一伸,“拿來!”
  我眨眨眼,很迷惘,“恩?什麽東西?”
  “真搞不懂你腦子裏麵整天想什麽的,學業比八卦重要麽?”他起身抽出我的報告,還不忘記賞我一個腦門,“結合麵特性參數研究,嗬,小朋友,這個對你來說不簡單。”
  我歎氣,“我知道,物理數學不是我的強項,這個研究主要是做機械加工表麵的數學特征,-函數,可是我想試試,挑戰一下。”
  用他清冷的眼眸怔怔地看了我半晌,徐徐揚出一抹微笑,就像春天的風悄然在一潭碧波中漾起一漣漪,隨即又消失不見,他口氣很嚴肅,“每天到全部呆在實驗室,不許做與研究無關的任何事情,不許耍賴,不許跟我胡鬧,吵架可以,不許摔東西。”
  我反駁,“你說的我非常不堪似的,一研究的品性都沒有,人家以為你實驗室養隻瘋狗,做神經反射實驗似的。”
  他睥睨,不緊不慢的翻著報告,“要是隻瘋狗還真的省心,半瘋不瘋才讓人操心。”
  拿出報告封麵,在上麵寫上韓晨陽的名字,然後遞給他簽字,口氣軟軟的,“你說我是什麽就是什麽,我最近跟你鬥保管沒好的下場,認了。”
  他放下筆饒有興致的看著我,半晌幽幽的冒出一句,“你要早這麽認了就好了。”
  我勉強的笑,不明其所指,於是不懂裝懂。
  他忽然問我,“昨晚,你讓我今天陪你去的地方,是哪裏?”
  我看了一下手表,“上午有課,現在都三多了,我還要去吊針,沒時間了,要不明天?”
  “你又生病了?”他不可置信的問,表情異常的嚴肅,“什麽病?”
  我揮揮手,繼續一頁頁翻資料,“說話口氣跟我得了啥絕症一樣,可不可以不要那麽不吉利,隻是冠周炎,那個倒黴的智齒,折騰我好幾天了。”
  他笑笑,“智齒發炎呀,你也是該長大了。”
  我挫敗,不想搭理他,誰知他站起來,“哪家醫院,我送你去,不是就有時間了?”
  連忙拒絕,心虛的不敢看他,可是我遠不是韓晨陽這樣人的對手,最後還是乖乖的被他押到醫院裏。
  吊針的時候如坐針氈,我很是發愁,剛才護士站的護士們看我的眼神已經大不對勁,難保一會我和一個男人來醫院的消息傳到唐君然耳朵裏麵。
  捏著手機給他發信息,“我已經在吊針了,不用過來陪我了。”他卻不回複我,我想他應該在忙,無暇理會我,鬆了一口氣,也有些失落。
  我百無聊賴的看著輸液瓶,一朵朵的氣泡慢慢在瓶底綻放,輸液管可以映襯上韓晨陽的側臉,專注的,置身事外一般,他手指按住太陽穴,閉目養神。
  正在神遊物外的時候,忽然有一個護士低低的喊了一聲,“唐醫生,你怎麽過來了?”
  我連忙扭頭看,隻見唐君然從護士站走了過來,他穿著白大褂,胸牌別在口袋上,那裏橫七豎八的插了好幾隻筆,手上有一疊報告,他見到我舒展開眉頭,淡淡的笑起來,隨即目光轉了一個方向,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原來韓晨陽也在看著他。
  唐君然走上前,露出職業性的微笑,“你好,我是唐君然,心內科的醫師。”
  韓晨陽也公式化的微笑,卻透出一絲的疏離,“韓晨陽,她老師。”
  這是什麽自我介紹,我翻白眼,立刻打斷他們,“唐君然,我不是說不用來了嗎,你還沒下班吧,我沒事的,今天護士姐姐水平不錯。”
  他彎下腰,檢查了一下我的輸液管,彈了幾顆空氣泡上去,然後放好,從大疊的報告中抽出一張碟,“不好意思,馬上有一個手術,要連續做四個小時,晚上不能陪你去看電影了,而接下來我就要值夜班,可能也沒機會了,所以想到買張碟給你,不會介意吧?”
  我有些驚訝,連忙接過去,“沒關係,你快去準備手術吧,我沒事的。”
  唐君然的目光不著痕跡的掠過韓晨陽,然後頭,“先告辭了。”轉身便走,我看到他的腳步很快,還不時抬起手腕看表,想來一定是急的沒法了。
  再抬頭看韓晨陽,忽然一陣風拂起他鬢邊發絲,有幾縷頭發似遮似掩著眉下那雙冷清的眼,他的眸色暗沉,深如黑夜沒有盡頭,他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碟,問我,“江止水,你是喜歡龍貓還是七仔?”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隻是笑笑,“我又沒有看過長江七號,怎麽比較?”
  他說,“如果你看了之後,會不會因為龍貓先入為主的印象而不會喜歡上七仔?”
  我迷惘的看著他,忽然有種奇怪的預感,心似係在一根弦上,任何話語的觸動都可以引起波動,我們之間的氣氛仿佛靜夜的卑微的花朵,觸碰就凋零,我一時也理不清頭緒,隻得搖搖頭,“我不知道。”
  他不去看我,仿佛自言自語一般,“你是糊塗一時,聰明一世。”
  他的聲音輕柔的像是羽毛,我仿佛聽見風聲擦耳而過,手心一片濡濕。
  我想告訴他,韓晨陽,請不要一次次的揭穿我,我糊塗隻是不能忍受自己太過聰明。
  可是我說不出口,因為,我渴望有一個能看進我的靈魂。

  帶來陽光的小七(下)
  吊完針,才五不到,但是天已經大黑,這個季節的夜晚是淒清的,光禿禿的枝丫盤恒剪不去的衰敗,在憧憧的陰影裏震顫。可是南京的夜晚是不寂寞的,縱使路上少了許多行人,五彩斑斕的霓虹燈卻從未休息,不停的炫耀著自己的色彩。
  把他領到小時候常去的餛飩攤,簡單的一個小案子,三兩把小凳子,在馬路邊,遠遠就能看到老板在路燈下的身影。餛飩攤子那麽小,就在他身邊靜靜地擺著,從小小的火爐裏冒出熱熱的火苗,哈出鍋裏麵的熱氣。
  坐在路邊餛飩挑子的燈光裏,四塊錢一碗餛飩,喝第一口餛飩湯的感覺,暖暖的;幽暗燈光裏的紫菜末、蝦皮、香菜,浮在熱氣騰騰的醬湯裏。
  愛喝餛飩並不是因為老板的手藝又多好,而是那股溫馨的感覺。
  有誰說過,如果和我愛的人,在冬天飄雪的日子裏,坐在昏暗的燈光下喝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那是最幸福的事。
  以前在漢中門那裏的餛飩攤上,唐君然戲笑著跟我說,“要結婚做什麽,八塊錢還不如喝碗餛飩實在。”
  我噗哧笑出來,戲謔他,“幹嘛,想去五台山當和尚是吧?”
  他眨眨眼,手貼在青瓷碗上,然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淡然的笑著說,“其實一碗餛飩定終身也不錯,可是有誰用餛飩求婚的?但是如果是我,就指著餛飩湯裏麵一對小蝦米發誓,一輩子都不離不棄,貧賤夫妻百事恩。”
  記憶中,那天是一場非常大的雪,大朵大朵的雪花,在寂靜的天空中飄落,我們在路邊攤上,不約而同的屏住了呼吸,等待暮色彌漫的城市被紛紛揚揚的大雪覆蓋。
  從此愛上了冬天的一碗餛飩湯,還有那個說,用餛飩求婚,不離不棄的男子。
  我的心思有些飄忽,一絲也沒逃過韓晨陽的眼睛,他丟下碗筷,饒有興致的問我,“眼神忽閃忽閃的,明顯又神遊物外了吧?”
  我也不否認,“恩,我在想餛飩和-函數的聯係。”
  “!有什麽結果沒有?”他似笑非笑的望著我,興致盎然。
  我掏出錢包準備付錢,他挑眉,我改口到,“餛飩和-函數的關係就是,可以用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收買一位好的指導老師。”
  他無奈的笑笑,“你別說,這個餛飩真的對了我的口味,你這招挺手段的。”
  我挑起嘴角,目光不著痕跡的從身邊一對情侶上滑過,那個女孩子有些小性子,男孩子隻好細心的把碗裏的蔥花都挑出來再勺給她。
  我沒說出口,我隻是在心裏想,如果冬夜的一碗餛飩能夠收買一個人的真心,那麽,那個冬夜,我的心就是被這碗餛飩收買的,可是現在呢。
  我望向韓晨陽,他伸出手幫我理被風吹得有些淩亂的長發,他笑起來眉梢微挑,眼角彎彎,五官格外生動,很難得在他臉上出現的表情,溫暖,很收買我的心。
  到他家拿幾本參考書,他家地段極好,小高層,複式樓,南京幾年房價最高。
  可是除了“家”這個空間中應該有的家具、電器,還有一些零星的飾品,其他的一切已經簡化到了極,在這裏我看不出任何能代表主人特征的東西,一切的符號性的東西都隱匿了,隻留下一個純粹的空間。
  中性色是家的色調,無論是家具還是空間,沒有一讓人感到心跳的色彩,在這樣的家中,人的情緒一也激動不起來,因為眼前的一切都是淡淡的,靜靜的。
  我撇撇嘴,順手脫下外套,馬上就開始評頭論足,“韓晨陽,你家倒是很像樣板間。”
  他接過我的外套隨手擔在衣架上,邊解西裝扣邊說,“我喜歡簡單的設計,安靜和平實,那些奢華,我欣賞但是對我家不適合。”
  我頭,讚許的笑,“我也喜歡中性的設計,要是你去我家看看,我打賭你絕對分不出哪間是我的屋子。”
  他挑眉,“是嗎?對了,書房在那間,要什麽書就自己去拿,我打個電話。”
  如果不是一室的書,真的不能想象主人的職業和喜好,我驚異於他書之多,之精,不光是專業書,還有大量的中國古籍,隨便拿下一本都有標注,看來都是仔細研究過了。
  櫃子頂上還堆很多其他的書,我踮起腳看,原來還有《大英百科全書》,我好奇,伸了手就去拿,誰知動一發就牽全身,沒等我抽出那本書,其他的書嘩啦掉下來幾本,我隻好伸手穩住搖搖欲墜的書堆。
  “江止水,你到底在幹什麽?”韓晨陽的聲音在後麵響起,我剛想回頭解釋,手下一鬆,那本《百科全書》不偏不倚的落在我的手臂上,頓時,疼的眼淚就流了出來,卻還是在苦笑,“我也不知道,你堆的書太高了,砸下來疼死我了。”
  他皺眉,眉頭鎖的緊緊的,一把拉過我,我吃痛,“韓晨陽,輕一,很痛的!”
  他沒好氣的瞪我一眼,“你什麽時候才能安分一,不要動不動就出狀況!”
  我委屈的抹眼淚,他挫敗,把我拉到沙發上,“把袖子卷起來看看有沒有瘀血,我給你抹一紅花油。”
  我為難,看看身上穿的厚厚的毛衣,眼神示意袖子是很難卷起來,他涼涼的望了我一眼,“屋裏有暖氣,把毛衣脫了不就行了。”
  我抬頭看他,他隻是穿著白襯衫,扣子隨意的解了領口的兩顆,袖子也挽到了手臂上,隨性簡潔,一絲若有若無的小性感在舉手投足之間不經意的顯露。
  暖氣真的很熱,我也顧不了什麽淑女矜持,大大方方的把高領毛衣脫了,把襯衫的袖子挽上去,果然手臂上的瘀血烏青觸目顯眼,燈光下青紫色的兩團印在皮膚上。
  他手指在我手臂上輕輕的按了一下,我倒抽一口涼氣,“怎麽會有兩塊瘀青?”他問。
  “還有一個是抽血抽的,要三個星期才能退掉,我血管脆性大,天生就這樣。”我擋回他的手,惡狠狠的說,“韓晨陽,我說紅花油呢,光看有什麽用。”
  他食指上有薄薄的繭,長期握筆留下的痕跡,和著紅花油的辛辣,刺得我覺得微癢,忍不住漲紅了臉稍微後退了些,他攥住我的手,低頭給我擦藥,口氣有些不耐煩,“別動!”
  我忍不住抱怨,“怎麽沒有棉簽,你下手太重了。”
  “棉簽用完了,你就忍忍吧。”他無可奈何的歎氣,然後扭好瓶蓋,“等一下再穿衣服吧,不然藥水都被布給吸完了。”
  我“哦”了一聲,然後站起來,“我去找本書看看。”
  這本書是我怎麽也讀不明白的一個故事,川端康成,就如他的《雪國》一樣,在迷蒙的北國冬天,深藏在白皚皚的雪地裏,忽而又在曠野上,燃起絕望的紅色、炙熱的火焰。
  這是怎樣一個混亂而又曖昧的場景,年輕女孩子滿是汗水的馨香的身體,柔軟到纏綿,薄綿的、羞恥的情事,在炎熱的夏日,一並鋪陳,毫不掩飾。
  指尖滑過書頁,輕輕的咬住嘴唇,隻是感到羞怯的顫抖。
  忽然,一陣清爽薄荷味竄進我的腦袋裏,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酥軟的熱度,“看什麽呢,這麽入神?”
  仿佛心思被人戳破了一樣,我手不由的抖了一下,慌忙的想把書合上,可是他在我之前扣住了我的手腕,柔軟的發絲貼在我的脖頸間,跟他的聲音一樣,撩撥我的感官,他聲音很輕,喃喃自語一般,“這本書是川端康成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代表作,我很好奇,他能夠寫出積極健康的審美情趣的著作,而另一方麵,他又能寫出一批以表現官能刺激、色情享受和變態性愛為主題的作品,比如《千隻鶴》。”
  他的手穿過我的腰間,按在那本書上,“告訴我,你看到哪一章了,哪個細節,讓你這麽敏感,剛才你眼睛像要滴出水一樣,是不是也想要了?”
  “你胡說,我沒有.....”我想出聲反駁,卻發現聲音已經堵在喉嚨裏,隻能顫顫巍巍的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符,他的手臂緊緊的環在我的腰間,強悍的不容拒絕,隻是他的手指靈巧的滑進我的襯衫裏,順著腰的兩側蜿蜒之上,然後鬆開內衣扣,不長驅直入,隻是在我敏感異常的後背摩挲,他的薄唇貼在我的耳邊,慵懶、性感的聲音伴著酥麻的熱度,讓我根本無法思考,“小孩子,你又不誠實了。”
  我隻能邊喘氣邊掙紮,語氣弱弱的,反而有種欲拒還迎,“韓晨陽,不要,放開我。”
  他低低的笑,“是不要,放開我,還是不要放開我。”
  我還沒回答,襯衫被他扯開,露出一邊的肩膀,隨即他火熱的唇貼了上去,一寸一寸的輕咬、啃噬,渾身像是被了一把火,我感到每寸肌膚都在細微的呻吟,縱情的,歡愉的,激情難耐。
  忽然,他的手掌抽離了我的身體,還沒等我鬆口氣,我的嘴唇就被他吻住,沒有狂肆的親吻,隻是輕輕含住我的唇瓣,吮吸廝磨,盡極誘哄,我隻覺麻麻的觸感,電流似的從足心躥到脊柱,不由的蜷起雙腿,我不想睜眼,一味的墮落在柔情裏。
  他慢慢放開我的嘴唇,我看見他緊鎖眉頭,眼眸裏盡是濃重的黑色,毫不掩飾的欲望,情欲十足,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女人俯首,為他萬劫不複。
  他的手按在我的嘴唇上,他問我,“如果我現在要了你,你會不會恨我?”
  我一口咬住他的手指,惡狠狠的威脅,“你敢!”
  他低笑一聲,魅惑狂肆,抽出手指,然後把我打橫抱起來走向臥室,“要不我們試試,看我敢不敢。”
  陷入軟綿的大床,他的吻的變的放縱而肆意,唇上的溫度熾熱灼人,我本能的想抗拒,他卻霸道的占據了我的呼吸,他強迫我容納他讓人窒息的力道,唇舌糾纏在一起,說不上是激情欲望的迸發還是兩個人之間華麗的戰爭。
  衣服已經半褪在腰間,他從我的臂彎一路吻到腰間,遊走在我身上的大手掌心汗濕,在我的胸前撩撥起大片的歡愉,是緋紅的,三月櫻花開到極致。腰上的大手則牢固強壯的捧著我的下半身,欲流澎湃焚燒,讓我迷糊的心神無法思考,口中斷斷續續的輕吟出聲。
  朦朧中,他壓上我的身體,我感到肌膚相親,渙散出洶湧的水和火,濡濕的淫靡,緊緊貼合,他在我耳邊低語,“現在喊停太遲了,所以我隻想聽到你的呻吟。”
  一股羞恥感湧上,我咬住嘴唇,他的舌尖在我耳邊逗弄,播散大量的濕熱的氣息,“怎麽不出聲了,嘴硬的小家夥。”
  無名業火中燒,我掙出他手的束縛,手指不安分的在他身上滑動,在他的胸前,他的腰間,然後一寸一寸的向下,直到最後的禁地。
  忽然,兩手被強悍的捉住,狠狠的被甩到了頭頂上,嘴唇被堵住,狂亂而且肆虐,然後雙腿被惡質的分開,我本能的後退,對上他的眼睛,慍怒還有強忍的欲望。
  他的手指修長靈活,在我最私密的腿間徘徊,惡質的挑逗和暗示性的步步為營的深入,在他手指撩起的熱潮再度席卷而來時,我拱起腰身,咬住他撐在我臉旁的手臂,以忍住難耐的快感,隻是我的意識瀕臨崩潰的邊緣時,挑逗忽然撤去,修長的指卻危險的頂住更下方的濕熱縫隙,往裏緩慢擠入。
  “很疼.....”我的腿用力的蜷縮,身體本能的排斥他的進入,“不要了,求求你了。”
  尖銳的指甲刺痛了我某一根神經,疼的我眼淚滴了下來,還有無盡的無助感,“韓晨陽,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他俯身吻我,吻去一滴滴的淚水,我聽到他喘息粗重,“這是必經之路,你必須承受。”
  他的手指卻在我的巨大疼痛時擠入了兩根,不但持續抽刺,還有撐開彎曲的動作。我別過臉去,兩手深深的嵌入他的後背,敏銳的那一突然被劇烈刺激,體內的指頭抽掉,換為先前我手摸索過的巨大物體緊密頂住被試探過的細縫。
  他的腰間緊密的貼合在我的腿間,或輕或重的摩擦又試探,這時候我才真正的害怕了,我知道接下來一切都不能由我做主,我隻得懇求他,似歡愉的痛哭,還有難忍的焦躁,我想一切失控的都停下來,於是淚水止不住的傾斜而下,“不要,放了我,我們不能這樣.....”
  他的身子有半刻的停滯,半晌,我抬頭,淚眼中看見他的臉,汗水從他的額頭上滑落,落在我的胸前,然後手指被他鉗的緊緊的,他問我,聲音有些沙啞,但是透出了無限的冰冷和冷意,“水水,你告訴我,你在為誰守身如玉?”
  我有一刻的失神,頭腦中恍然出現一個人的身影,沒等我回神,整個人被他壓在身下,原先的混亂和激情變的暴戾,血腥的乖張。
  他用手指懲罰我,死死按住我的腰際,我無力承受,快慰和羞恥一齊占據了我的思維,野蠻的抽搐讓我全身都繃緊了,弓起身子迎接那一波波高漲的極端快感衝刷。
  我已經無力再承受激情,可是他依然不放過我,精神被過度衝擊得恍惚了,無法思考,洶湧的高潮一旦被引發就再也不見停止的勢頭,快樂到了極,便是痛苦的無法終結。
  我終於哭泣出聲,不能抑製的哭得喘息,“別,不要了,好難過.....”
  他的懲罰是快樂,快樂得都害怕了,隻有無邊的恐懼,和久久不能退散的情潮。
  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黑夜,身邊空空蕩蕩,腿間的潮濕已經褪去,隻是還在不停的顫抖,嗓子仿佛火燎似的幹渴,想下來找杯水喝,沒有貼身的衣服,隻得從櫃子裏找出一件襯衣,遮住裸露的肌膚。
  屋子裏靜謐的好似不住人,我摸索到客廳,黑暗中沒有燈光,我卻開始害怕,顫著的手焦急的要握住水杯,可是倒出來卻是空的。
  在黑暗中,有腳步聲漸漸逼近,我身體貼著桌沿,眼見韓晨陽慢慢的走來,他的眸子比夜深,也更冷,不是那種高傲的冷峻,而是徹骨的寒意。
  他的手撐在桌沿上,將我困在他的臂彎間,“小孩子,半夜你出來做什麽,為什麽穿成這樣從‘我的’床上逃離?”
  他的聲音似天鵝絨又軟又柔,我卻駭的寒毛聳立,“我口渴,下來喝水,還有我隻是睡不習慣,我有認床的毛病。”
  他卻笑了,低柔的我的耳邊輕喃,“你習慣就好了,你看穿成這樣難道不是來勾引我的,我的床,我的襯衣,你身上還有什麽不是我的?”
  我大窘,連忙把襯衣的下擺扯下,他卻把我抱離桌沿,放在桌上,然後撩起襯衣,指著胸前和鎖骨上的吻痕,“這,也是我的。”
  那種不動聲色的脅迫和情色誘惑撲麵而來,我以為他又要對我為所欲為的時候,他卻理了下我的頭發,緊緊的把我摟在懷裏,聲音低沉沙啞,我清楚的感覺到他渾身在因為欲望而顫抖,仿佛隻要我的一絲暗示,那種情潮就會鋪天蓋地的襲來。
  他說,“我這樣做無異於飲鴆止渴,可是我還甘之如飴。”
  刹那間,我不知所措。
  日誌月日
  看了《長江七號》沒,我剛看完,覺著好看,特別是結尾。
  唐君然推薦的,我想當然都不錯。
  星爺很可愛,創造出來這麽煽情的七仔,電影裏麵還會隱約有過去的套路,不知道他是故意留著的,還是有意堅持。或許這樣的過去式,更讓念舊的人們喜歡。
  最細微的地方,最動情,最簡單的,最吸引人。
  尤其是我這種小女生。
  麵對生死,那些情情愛愛,那些能分能舍的感情,又一次感受親情,又一次觸動自己心底對“七仔”的喜歡。小狄的幻想破滅後,對七仔很不公平,為什麽七仔還會回去找他,難道是天性。
  小七那麽可愛,本來是搞笑的煽情,可是我哭的眼淚嘩嘩的,不悲,就是心痛。
  我們都會知道有一個地方,雖然有破,或者有亂,甚至不起眼,但是那一切都熟悉我們自己,無論怎麽委屈,怎麽挫折,我們都想回去到那裏。
  小七是陽光,最後,他就是小狄的希望的陽光,而龍貓是什麽,我想,是孩子純真的幻想,森林裏的美好童話。
  一個故事,一個童話,怎麽能相提並論,我無法回答韓晨陽的問題,不停的自問。
  不如聽老歌,,長江七號的片尾曲,用老歌,用上個世紀湧動的激情,來勾起遺忘的情愫,讓我們共鳴。

  沉睡青春的愛戀(上)
  江止水。
  我是被溫暖的陽光喚醒的。
  冬天的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在裸露的手臂上,臉上,眼睛上,伴著耳塞裏的音樂,在睫毛上跳動閃耀,如同簡單的奶茶,變得舒緩而暖洋洋。
  耳邊是那首“Sunny”,長江七號的片尾曲,“Sunny,thank you for the truth you let me see, Sunny, thank you for the factors from A to C, my life was torn like a wind blowns and,and the rock was formed, when you held my hand,sunny one so true, I love you.”
  如果不是在別人家的床上,我一定會懶懶的閉上眼睛,什麽回憶都會變的美好。
  頭有些昏沉,爬起來的時候差把筆記本電腦摔到了地上,光驅還在慢條斯理的轉動,像極了老式的留聲機,那首從耳塞裏飄出來,模糊不可聞。
  衣服不知道什麽時候被疊好了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一件件的穿起來,目光隨手指而動,不可避免的觸碰到了暗夜的禁忌。
  胸前有青紫的吻痕,是屬於昨夜的印記,即使它們會隨時間的流逝而慢慢的淡去,可是那股陌生而不可抗拒的情欲,永遠烙在肌膚的紋理間。
  有人說,女人永遠忘不了她的第一個男人,我想,她是永遠忘不了撕心裂肺的疼痛,無止盡的魂魄蕩漾,欲拒還迎的極度的快慰,還有,心中那份堅持轟然倒塌。
  我們,都在為誰守身如玉,而最後又給了誰,冥冥之中是否有命運的主宰。
  我不願意相信愛情,我隻覺得強悍的是命運。
  輕輕的擰開門把,屋裏很靜,韓晨陽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我走過去,他不動聲色,仿佛我空氣透明一般,我也心安理得,洗漱後大大方方坐下來吃早餐。
  他念報紙的標題,“億萬富翁征婚遊船派對在滬上演。”
  我笑笑,“你那個是什麽八卦——億萬富翁征婚,給錢征婚的吧,本人敬謝不敏。”
  他挑眉,饒有興致的看了我一眼,幽幽的開口,“你不愛錢?”
  我“哼”了一聲,“錢,是錢人都愛,我又不是從古墓裏挖出來的小龍女,也不是火星人,你問題問的太偏頗了,這不是錢的問題。”
  他來了興致,放下報紙認真看著我,“那你說說是什麽問題?”
  喝了一口水,我思索了一會,“是不信任的問題吧,我不會白癡到認為剛和我認識了幾天的男人就能非我不娶,反之亦然,況且,億萬富翁,要什麽女人能沒有什麽,那種人,萬花叢中過的,兜兜轉轉的幾年下來根本不可能有什麽真心,他防著你算計他,我還防著他玩人於股掌之間呢,這種征婚,更像是一場交易,除了錢閃閃發光之外,連半個情字都沒有,不稀罕!”
  他笑著搖搖頭,表情盡是無奈,“怎麽,在你印象之中看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咯,有錢的男人更是碰不得?”
  我一陣發怵,這話可是觸到了韓晨陽的頭上,連忙反口,“其實也不是,比如說李楠師兄就不錯,俗話說男人一有錢就變壞,可是女人也不是一壞就有錢,半斤八兩。”
  他沒接話,隻是站起來衝了杯咖啡,晨光流瀉了一地,落在他的側臉上,讓人捉摸不透,他走過來揉揉我的腦袋,“你的話,現在倒是挺多的。”
  我誠實的頭,“其實跟我這個人混熟了,別人就覺得我聒噪了。”
  “不是那個意思。”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眼神有些冷清,更多的是揣測,“我隻是覺得,剛開始你很討厭我的樣子。”
  是有些討厭,本能的反感,但是我裝傻,眨眨眼睛,“有嗎?”
  “自己心裏清楚。”他涼涼的反駁了一句,隨即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不過現在應該不討厭了吧,起碼從某種意義上已經開始接納了。”
  聞言我身體一僵,對上他不懷好意、玩味的眼神,一下子臉就刷的紅透了,他的呼吸輕輕落在我的耳畔,“我說,小朋友,你想到哪去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懊惱的別過臉去,“我也不是那個意思,不是,我是說,我沒.....”
  哧哧的笑聲在背後響起,我氣極的瞪他,丟下手上的勺子,悶悶的說,“吃飽了,我要回學校去了,好像你這沒有直達的公交車。”
  “我送你回去。”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然後問,“對了,你說的那個地方.....”
  狡黠的看了他一眼,我微微笑,“想去嗎,那就帶你去。”
  天空是無垠的藏青色,陽光雖然耀眼溫暖,但是被寒天冬地的冷風一吹,僅剩下絲絲縷縷難得的光熱,雞鳴寺高大整潔明朗,慢慢爬著台階,心被熨過一樣妥貼。
  腳下踩著厚重的落葉,吱吱咯咯的很有滄桑的感覺,我告訴韓晨陽,“這是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第一寺,梁武帝四次出家講經之地。”
  他反問我,“你信佛?”
  我搖搖頭,隨後又頭,“中國人是實用主義者,拜哪個有用就信哪個,這裏平時人不多,一到過年時候撞鍾的,燒香的絡繹不絕。”
  有賣香火的地方,我買了幾根,詢問他,“韓晨陽,你應該是信基督教的吧,那我來替你燒香吧,你許個願,以後要是願成了之後,記得要來還願。”
  他環顧四周,很迷惘的問,“那個,這個叫雞鳴寺,為什麽沒有雞?”
  雞鳴寺裏當然不見雞,倒是渾厚的梵鍾鳴得很有感覺。
  我鄙視他,“就是一個名字而已,跟你韓晨陽為什麽叫韓晨陽一樣,我為什麽叫江止水一樣,都是起的,硬說,也不定有什麽道理,你問皇帝去,他曉得。”
  旁邊的小沙彌捂著嘴偷偷的笑,然後取了一個掛墜遞給我,上麵嵌著大悲咒,告訴我還可以掛牌,請菩薩,開光護身符,儼然把我們當成外來遊客一般。
  我一路見佛便拜,拜到藥師塔時候,太陽已經當空照,登上佛塔隻見一片蒼茫,遠處的南京城太過現代,高高低低的建築像是從古城牆上長出來的,有海市蜃樓的玄妙感,定神能看到對岸的南京火車站大致的輪廓,眼前逐級而下的寺內建築古樸滄桑。
  高處不勝寒,塔簷角上的風鈴叮當作響,我們仰望,聆聽不規則的旋律,安靜的微笑。
  他忽然問我,“為什麽要帶我來這個地方?”
  一陣風在耳邊呼嘯而過,穿過我的頭發,打亂了三千煩惱絲,我不由的傾身向前,深深的呼了一口熱氣,“你知道嗎,這個地方,曾經是一個人答應我的三件生日禮物中的一件。”
  他不做聲,我繼續說下去,“當時說好了,要在這裏許一個願,求一個平安,可是最後還是沒有實現,其實我隻是遺憾錯過了,就真的過了,來還個願,了卻這個念頭。”
  大風把他的衣領吹起來,遮起堅毅的下頜,他輕輕抿起嘴,神色嚴肅,眼眸黑暗的深重,他幽幽的問,“為什麽要跟我說這些?”
  明明就是他問我的,我心裏不爽,但也沒有心情較真,隻好攤攤手,“我太多話了。”
  “為什麽帶我來這裏。”他咄咄逼人的氣勢慢慢的浮現,那種讓我無處遁形的壓迫感撲麵而來,“為什麽是我?”
  我瞥了他一眼,回答的輕描淡寫,“因為你恰好在旁邊。”
  氣氛陷入沉默,我和他各懷心思,我不知道此刻韓晨陽在想什麽,顯然我剛才的那句話是很不負責任而且極其挑戰他權威的話,但是,我能想到的答案也隻有這一個。
  若很多年後,我還站在雞鳴寺的藥師塔,聆聽風鈴的聲音,我一定會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未兌現的承諾,是由另一個人陪在我身邊完成的。
  可是,為什麽是他呢,我第一次迷惘了,難道真的是因為恰好的機緣,可是為什麽別人不可以,常澤、趙景銘、或是李楠師兄,非得是韓晨陽,難道是因為在我最不知所措的時候,第一個站在我身邊的就是他,還是因為他對我的過去一無所知,我不容易設防。
  我轉頭去看他,他的神色似縹緲又似冷凝,仿佛在想著什麽,卻又仿佛什麽都沒有想,不過是純粹隨意地站在那而已,忽然他問我,“那其他兩個願望呢?”
  口氣已經大不相同,反倒是一種哄騙,我頓時來了精神,歪歪嘴,“嘿”了一聲,“好奇吧,好奇吧,我就是不告訴你,憋屈死你!”
  他倒也沒發作,碎金般的光芒跌在眼眸裏,晶亮冷峻,“這裏風大,走吧。”
  這裏的素麵很好吃,十元一碗,濃香的麻油和豐富的菜料,有鮮筍、西蘭花、胡蘿卜、香菇、麵筋等等,吃飯的地方很古樸,和夫子廟相比,清靜得多。透過朱紅色的窗欞,能夠看見古城牆劣劣的斑駁歲月,背後是長堤短橋的玄武湖。
  我說,“這就是金陵古城,隻是現在丟失了很多東西,再也找不到原來的味道。”
  “你說的味道是指什麽?”他問道。
  我輕笑一聲,“其實,這個古城,沒有愛情,隻有經典。”
  他搖搖頭說,“今日跟你講話頗累,費神。”
  我笑笑,決定實話實說,“其實,韓晨陽,我跟你講話才叫累,真的,你問問題總是問到我的致命、敏感的地方,讓我無所適從。”
  走的時候經過出售開光物品的小店,我好奇擠過去想給江風求一個,一旁一個女孩子買玉器時想多拿幾個挑一挑,拿了一個又放下,搖搖頭,繼續挑。
  扮成尼姑樣的店員便說道:“隨緣,隨緣罷,你總是挑,便總是不知足,好的還有更好的,還是隨緣的好。”
  女孩子傻傻的笑,手下卻不停,我卻怔住了,韓晨陽敲敲我的腦袋,示意我快一,卻不知道我內心翻騰蹈海,思緒一齊湧上,無法抑製。
  好一個隨緣,一輩子算盡心計都抵不過隨緣二字,所有的努力都擋不過命運的安排,也許,緣淺的人,強求的越多,緣分越早被用完。
  而失去緣分的人,總是沒那麽容易再見的,比如我和唐君然。
  坐在他的車上,車裏飄著淡淡的茉莉花香,困倦立刻襲來,他讓我安心,“這時候堵車比較厲害,你睡會,到了學校我喊你。”
  我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眼前空白到虛無,昏昏沉沉中聽見電話鈴響起,不是我的,是韓晨陽的,對話聲斷斷續續的傳來,我不是十分清醒,仍然可以辨識。
  “晨陽,首長這回怕是真的不行了,醫生已經讓我們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爺爺情況現在如何?”
  “時而清醒時而昏迷,今天早上精神還好,剛才又有些不舒服,脾氣很大。”
  “韓晨旭回來了沒有,晨琳呢?”
  “晨旭早上五的飛機,已經趕回來了,晨琳這幾天一直守在醫院,寸步不離的,身體、精神情況都很糟糕,我們勸她也不聽。”
  “我知道了,我立刻就回去。”
  電話掛斷了,我適時的睜開眼睛,印入眼簾的是韓晨陽緊縮眉頭的臉,視線雖然盯著前方,可是整個人神情恍惚,我掙紮一下坐起來,剛想開口,他淡淡的說,“吵醒你了?”
  因為開車,所以手機用的是揚聲器,我試探的問,“韓晨陽,你家有事?”
  他頭,打了個彎進了東大的校門,“我馬上回家一趟,很急的事情,對了,你的論文我會幫你聯係其他導師。”
  我不知道哪來的衝動,脫口而出,“不要。”
  他挑眉,賓利穩穩的停了下來,停在校園的主幹道,十分顯眼,一瞬間,我以為是自己的錯覺,他看我的眼神,居然在冷傲中夾雜一絲脆弱和無助,沒等我問出口,猝不及防的,一個輕柔的吻落在我的額頭上,然後就是嘴唇上,柔和的像是花瓣飄落。
  我徹底的呆住了,第一次忘記了接吻要閉眼,而他的眼睛緊閉,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睫毛在微微的顫抖。
  他離開我,溫柔的呼吸聲近在耳邊,他對我說,“好,那你要等我回來。”
  我聽見自己說,對他說,也是對自己說,盡管我說的時候手指在不停的顫抖,我不知道這是一個約定還是一個承諾,或許隻是一句戲言。
  我對他說,“好!”

  沉睡青春的愛戀(中)
  陰沉沉的雲朵壓在金陵城上,尤其下雪前雲層低沉得像要吞噬整個世界一樣,眼見窗外光禿禿的枝丫,不由的心生一陣傷感,南京的冬天真的來到了,今年冬天,注定有一場大雪。
  韓晨陽已經走了半個月了,這半個月我一直在他的實驗室,幾乎沒有時間出門,連李楠師兄都奇怪,說小丫頭難得這麽拚命,平時這個時候早就喊冬眠了。
  我隻是笑笑,手指輕輕的撫摸那份論文,上麵有韓晨陽的簽名,他走的瀟灑,倒是留給我一大堆的爛攤子,而且到現在還是沒有音訊,連一條信息都沒有。
  伸手撈過手機,上麵沒有一條信息,沒有一個電話,按下那個熟悉的號碼,跳出韓晨陽的名字,然後再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刪掉,了此不疲。
  是想念,是懷念,還是習慣,我對自己迷惑,對他更加不解。
  江風來學校找我,為了所謂“親愛的妹妹為大哥求來的護身符”,和他說好了去大江戶吃日本料理,卻在出發的時候意外的接到一個電話,原來是董安妍請我吃飯。
  她在電話那頭笑的歡暢,“止水,我終於不要考那個該死的英語了,我的老板我太愛他了,我要把他供奉起來,一天燒三炷香。”
  我也笑,不忘記打擊她,“直博有什麽了不起的,小心以後男人嫌你學曆太高了娶不起。”
  她“呸”一聲,“咱不稀罕男人,大不了養小白臉去,建立我龐大的後宮集團。”
  我連忙打斷她,“你跟我廢話那麽長時間,也不告訴我去哪裏吃飯,江風也在這裏,你不會把江風晾在這裏喝西北風吧。”
  那邊明顯愣了一下,“江大哥也在呀,嗬嗬,一起過來吧,真知味,進門就看到我了。”
  我掛斷電話,轉頭跟江風說,“去邁皋橋的真知味,安妍女博士請吃飯。”
  他沒有反應,淡淡的“恩”了一聲,就沒有再回話,我覺得氣氛很詭異,“江風,怎麽我每次提到董安妍你都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你們以前的感情不是挺好的,有時候你們倆聯合起來欺負我,別人都說董安妍更像你的妹妹。”
  他長長的歎一口氣,“小妹,事到現在我跟你承認吧,我喜歡安妍,不是哥哥對妹妹那種喜歡,是男人對女人的那種,可是安妍壓根不把我當回事。”
  我眨眨眼,完全不能消化突如其來的信息,“江瘋子,你真瘋掉了!”
  “我是瘋掉了。”他懊喪的抓了一下頭發,“別跟安妍說,她不知道,我和她現在相處那麽尷尬,主要一直以來是我在逃避她,不關她的事。”
  我想勸他,但是最終還是隻能搖搖頭,“隨便你,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一頓飯吃的有些尷尬,因為多半是她科室裏的師兄師姐,不相熟,聊起來也多半是醫院裏的事情,我和江風不太容易插進話。
  半路上江風被電話叫走了,留下我一直陪襯到結束,幾年不見,我已經隱隱覺得此時的董安妍不是當初那個單純的小女孩,進退得體,落落大方,眉眼之間有了獨立的神色。
  可是我們已經變成陌生的最好的朋友,隻能微笑,不能回憶。
  還有江風的緣故,讓我有些耿耿於懷。
  出去陪她結賬,我坐在大堂的沙發上等,那裏有電視在直播新聞聯播,第一條就是國家一個政界元老去世的消息,葬禮上,國家主席、總理、黨政軍要和家屬握手,偌大的靈堂裏,黑色和白色交織,沉重肅穆。
  我隻是漫不經心的掃過一眼,卻徹底的呆住了,鏡頭上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臉,那雙倨傲冷清的眼睛,不是韓晨陽又是誰,畫麵隻有一秒鍾,甚至更短,在我的腦海中卻足足停留了十分鍾,甚至更久,直到董安妍叫我,我才回神。
  董安妍的聲音傳來,恍若隔世,“,韓紹懿,紅色民族資本家,韓家的百年傳奇怕是到這裏就要終結了。”
  我麵無表情的回頭,她兀自的嘀咕,“據說韓家的人都很低調的,網上都找不到任何相關的資料,你看他家老爺子那麽風度翩翩,想必兒孫都應該是氣質帥哥。”
  很想笑出來,但是怎麽也扯不動嘴角,早就料到韓晨陽出身顯赫,家教良好,但是怎麽也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家世,一瞬間,心居然不可思議的平靜。
  我是預感到了這一切的發生,還是在等待這一切真相大白,就如很多時候,我習慣了冷眼旁觀,不牽扯,不表態,順其自然。
  還有憂傷,藏在他眼睛裏麵,觸動了我心底最柔軟的地方,感同身受。
  吃飯後回到實驗室,上網,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的搜索所有資料,一個個網頁開來,隻有零星的信息,都沒有我想要的內容。
  屋裏空蕩的沒有一絲人氣,我索性跑到樓梯口坐下,靠在牆壁上往窗外看,手裏捏著手機,一行一行的打出毫無規律的數字,韓晨陽名字的拚音。
  半個月,若是真的對一個人有心,一天也不能忍受失去他的消息,我記得看過這樣一句話——“一個男人真的想你,忙得要死也會抽時間和你聯係,和你在一起的,手機沒電了他們會打公用電話,沒有電話他們也會跑到你家窗下對你喊兩聲我想你。”
  那韓晨陽呢,他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是無情還是刻意。
  我預感,他在試探我,自信我的情緒全部掌握在他的手中,我從來沒有這麽折磨過自己,我明明知道他在折磨我,我太清楚,我們之間的這場遊戲就是看誰先交出真心,誰先在乎誰,誰先忍不住說出那句——我想你。
  結論,昭然若揭。
  我笑,笑完後覺得精疲力竭,絲絲的冷風從窗戶的縫隙裏灌進,手腳冰涼,我看自己在印在玻璃窗上的側臉,狼狽不堪。
  什麽都不想想,隻想沉沉的深眠,也許一覺起來,就會春光明媚,萬物複蘇。
  忽然,手機的屏幕閃著通白的亮光,照滿了整個樓道,持續不斷,明暗交接,我拿近一看,赫然的來電顯示——“韓晨陽”。
  我忽然間覺得又悲又喜,滿心的恨意夾雜著滿心的歡喜,我捏著手機,遲遲的不想按下接聽鍵,不知道為什麽,仿佛跟誰賭氣似的,倔強的不肯先低頭。
  直到手機屏幕完全的暗了下來,我才驚覺自己幹了一件多麽愚蠢的事情,腦袋中竟然不是對韓晨陽的悔意,而是電話費——如果我從南京打去北京的電話,是長途。
  剛想撥回去,手機又響了,這次,我毫不猶豫的接了起來。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在哪裏?”
  “我在實驗室。”我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你的。”
  那邊有呼呼的風聲,淡淡的笑聲傳來,“我已經拜托我的導師,指導你的論文,因為我暫時還回不來。”
  我“哦”了一聲,猶豫了一下終於問出口,“那個,電視上播出來了,你還好嗎?”
  電話那頭卻忽然沒有了說話的聲音,而風聲似乎更猛烈了,好半晌,才聽到他說,“不好,其實一都不好,我原來以為沒什麽,可是我錯了。”
  第一次聽見韓晨陽這麽直接的示弱,強烈的感覺充斥的心頭震顫,他繼續說道,聲音低了好多,“生在那樣的家庭,其實一都不好。”
  冷清的氣氛凝固了周圍一切,我覺得耳朵裏嗡嗡的聽不清聲音,可卻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我知道,我都明白。”
  他也沒再說話,維持這種安靜寧謐的氣氛,空氣中有細小的粉塵在燈光中舞蹈,在眼前明明暗暗的晃動,我忽然有種錯覺,我們兩此刻離的很近,仿佛背對背的相依,我聽見時間在滴答的踮著腳尖走過,刹那便是永恒。
  我聽著他那邊的風聲和呼吸聲,輕輕的問,“韓晨陽,你什麽時候回來?”
  “南京下雪了嗎?”他突然問到,“北京已經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我向窗外望去,天空還是暗沉的黑色,“沒有,暫時還沒有。”
  他忽然問道,“江止水,你在廣州看見過雪嗎?”
  我低低的笑,努力讓氣氛活躍起來,“韓晨陽,你是不是累糊塗了,廣州哪有雪呀,那裏的冬天隻有雨,冰冷而且連綿的雨,骨子裏透寒。”
  “那麽就是說廣州永遠等不到雪咯。”他聲音突然清晰起來,“那麽,江止水,你會等南京下第一場雪嗎?”
  我想了一下,認真的回答,“會的,因為南京的今年,一定會有很大的雪,而且很長時間,我差不多都快忘記雪的樣子了。”
  他輕輕的笑,“我知道了,我會回去的,很快,再見。”
  “再見。”
  我想站起來,一陣眩暈,又無力的坐在台階上,拿出手機,給每個人發了一個信息,“不知道今年的南京,會不會下雪,在廣州四年,我差不多都要忘記雪花的樣子了。”
  董安妍首先回了信息,“怎麽還沒睡呢,難道在借雪景緬懷帥哥,嗬嗬,我也差不多忘記雪的樣子了,小時候我們還一起在大院裏麵溜冰,打雪仗,現在看一場雪都覺得奢侈。”
  江風也回信息,“小妹,沒事,忘了還有你大哥陪你一起看,不過我倒是想起來,有一年雪特別的大,那時候我們去學校,你坐在我自行車的後麵,哇哇亂叫的樣子。”
  我笑起來,真心實意的覺得不再那麽的孤獨,不一會,李楠師兄回了信息,“我就知道你沒睡,不好好做實驗亂想什麽東西,不怕老板再拍桌子了,對了,你要不要吃夜宵,我準備去打包一份雪菜肉絲麵,你要不要?”
  我終於開懷大笑,衝著樓下喊,“李楠師兄,我要牛肉拉麵,給我多放醋。”
  底下傳來笑聲,隨即就有別人叫到,“我也要,還有沒有人要帶夜宵的。”
  揭竿而起、一呼百應,“我要肉串,給我帶二十根。”“帶兩瓶啤酒回來。”“餛飩,水餃,要豬肉餡的。”
  我趴在欄杆上笑,李楠師兄無奈的喊,“江止水,你給我出來,陪我出去打包。”
  我一級一級的跳下台階,快樂到眼睛裏麵濕濕的。
  原來,我不是一直是一個人。

  沉睡青春的愛戀(下)
  兩個人搖搖晃晃的拎著大包小包走在路上,跟他說起韓晨陽的事,顯然李楠師兄還一頭霧水,“那個,我不看新聞好多年了,信息基本靠吼的。”
  我鄙視他,“你黨性不純,沒有救了,罰你抄寫今天的參考消息十遍。”
  他無奈,正準備反駁,我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人站在實驗樓那裏,定睛一看,再揉揉眼睛,半是猶豫半是驚訝,“唐君然,你怎麽在這裏?”
  李楠師兄也很意外,頭,然後把我手上的東西抱走,“先走了,你們聊。”
  我轉向唐君然,他微微笑,舉起手機,“那個,你發了這條信息給我,那時候我剛下班,覺得有些不對勁,所以過來看看,沒想到那麽巧,剛來就看到你們。”
  我尷尬的摸摸頭,“那時候心情有些亂,所以就胡言亂語了。”
  他淡淡的笑,指指另一條路,“隨便走走吧。”
  前麵的男人,步子緩慢,不急不徐,我始終走在他後側,腳步落在他投下的陰影裏,一下一下,深夜的校園煞是幽靜,許久才有一輛車經過,也是瞬而遠去,短暫的光亮噪聲過後,又是長久的寧靜。沒人作聲,本該覺得尷尬,可不知為何,竟感覺心裏少有的平和。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麵對唐君然的時候,竟然可以直視他的眼睛,心不再亂如麻,腳步居然也可以如此的沉穩,寧靜到旁若無人。
  天很冷,我們呼出的白氣在空中慢慢的消散,他問我,“江止水,廣州的冬天是不是隻有雨,沒有雪,可是既然你那麽想念南京的雪,三年你為什麽不回來?”
  一瞬間,我忽然有種隔世的錯覺,仿佛時光倒退到三年前,一切都沒有發生,愛恨情仇不過都是一場雪,融化了就什麽都沒有了,我聽見自己平靜的說,“在這個城市裏,如果每天費盡心機的想和一個人相遇,該是多麽折磨的一件事,我很愛自己,所以舍不得自己受到一丁委屈。”
  他垂下眼睛,路燈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聲線浮在空中,很飄渺,“傻丫頭,你不是舍不得自己受委屈,而是覺得我這種人不值得你受委屈,對吧!”
  我除了微笑隻能微笑,“那時候沒想那麽多,隻是想,能逃多遠就多遠。”
  他問我,眼眸裏有隱隱的流光閃動,“你是不是恨我?”
  我誠實的搖搖頭,“不,唐君然,我從來不恨你,也從未恨過你,你知道嗎,其實我並不後悔曾經那麽的喜歡你,隻是我一直以來總是思考這樣一個問題,究竟是我不甘心得不到你,還是我喜歡你更勝過我自己。”
  乍聞我的問題,他的臉上閃過一抹無以明狀的悲傷,可卻隻是一閃而逝,隻餘下淡淡的清淺的笑容,“傻丫頭,你怎麽會那麽認為呢?”
  我無言以對,“你不明白,這三年我究竟是怎麽度過的,每天我告訴自己,隻是我不甘心所以容忍不了你不喜歡我的事實,我才能讓自己好受一。”
  他終於沉默,我們就靜靜的站在寒風中,誰也沒有再開口,良久他問我,“小丫頭,喜歡上我真的那麽痛苦嗎?”
  我笑笑,攤手,“誰知道呀,這年頭人都喜歡自虐,沒準我就喜歡被虐的感覺。”
  他無奈的笑,“走吧,天太冷了,你要是感冒了,我就要請假了。”
  一路上都無言,昏暗的路燈把我們的影子拉的很長,我低頭看,我的影子不時的和他的重疊在一起,可是即使這樣,我和他最近的距離永遠不會少於十厘米。
  心裏輕鬆了許多,多年的積怨終於在他問出口的時候倒了出來,我突然發現,也許這麽多年來的等待,就是為了站在他的麵前,親口告訴他我這些年的感受。
  僅此而已。
  走到實驗室樓前,他跟我道別,我轉身上了樓梯,沒有再回頭。回到李楠師兄的實驗室,一大幫人圍在那裏分東西吃,我大喊,“我的牛肉拉麵!”
  “你的牛肉拉麵。”隔壁師兄推過來,戲謔的說,“沒人敢動你的牛肉拉麵,添那麽多醋進去,酸都酸死了。”
  有調皮的師弟不懷好意的問,“師姐看來很喜歡吃‘醋’,你家老公以後可就慘了。”
  大家哈哈笑,我也莞爾,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酸味的牛肉湯,“其實,吃醋倒是小事,就怕醋勁上頭了,喝多少水也解不了。”
  李楠師兄端著飯盒湊過來,踢踢我的腳尖,低聲問我,“唐君然沒把你怎麽了吧?”
  我眨眨眼,裝無辜,“你的怎麽了是怎麽了,難道有什麽深意麽?”
  他立刻被挫敗,忿忿然,“江止水,你給我好好說話,我問你,他跟你說了什麽?”
  我專心於牛肉麵,無心應付,“好像說了一些不著邊際的話,隻是我突然發現,我並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樣喜歡唐君然。”
  他“哦”了一聲,“你是喜歡唐君然,還是喜歡過唐君然?”
  我放下筷子,認真的告訴他,“喜歡過,隻是我不清楚現在是否還是喜歡,對了,他剛才問我喜歡他是不是讓我自己挺難受的。”
  “你怎麽回答?”
  “我說我喜歡自虐。”我笑笑,“其實我想告訴他,喜歡他不痛苦,就是喜歡那麽久沒有回應才痛苦,而沒有回應還被忽視,是痛上加痛,被忽視還執迷不悟是痛苦之極。”
  他靜靜的看著我,手指捏在飯盒的邊緣,久久的都不動一下,我看見那碗麵條在他手裏漸漸的涼了下去,周圍人都在吃喝玩樂,談天說地,可是我們兩個各懷心思。
  良久,他說,“我不多說,仍是那句,算了吧。”
  我的臉埋在手臂間,努力的擠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啊,是呀,其實這麽多年我就在等對他親口說出這些話,現在我倒是有種解脫的感覺,那麽就這樣算了,算了吧。”
  日子平淡的過了幾日,沒有韓晨陽,沒有唐君然,隻有電腦上跳躍的計算式,還有桌子上堆滿了漫無邊際的塗鴉。
  難得常澤來電話找我,說是要請我幫忙,我在實驗室待到發黴便糊裏糊塗的答應了,那時候我和他在女裝櫃台逛,我存心打趣他,“怎麽,聖誕節想給小女朋友一個驚喜?”
  他歎氣,“是比小女朋友更難搞定的,我家太後呀。”
  “——”我挑眉,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阿姨要過生日了,你不說我都忘記了。”
  他贈我一記腦門,涼涼的說,“虧我媽對你那麽好,這麽重要的日子都忘記了,罰你改天去我家負荊請罪去。”
  我大笑,連忙搖手,“得了吧你,要是我真去了你媽一定會把我奉為上賓,讓你這個寶貝兒子給我端茶送水,捏手揉腳的。對了,你幹嗎把我拉過來,你小女朋友呢,這時候正是討好未來婆婆的時候唉!”
  他苦笑,“江止水,有時候我真的很奇怪,我媽怎麽就那麽喜歡你,按理說你這個人又別扭,又倔脾氣的,絕對是讓人抓狂的那種。”
  我瞪他,他微露薄笑,然後長長的歎氣,“江止水,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時我們不那麽倔強,我對你妥協一,你對我讓步一,也許結局會不一樣的。”
  我眨眨眼,強作無謂,“常澤,那時候我們都太小了,我們兩的性子都是不願意委屈自己的,而且,現在說這個有什麽意思呢,我們還是朋友不是麽?”
  他頭,“是的,我們那時候真的是太小了,如果是現在,我定是會向你妥協的人,不過可以已經太遲了,算了,不說了,你得先幫我搞定我媽再說。”
  漫步在寒風裏,任由那稀稀落落泛著黃色的樹葉伴隨著陣陣輕風飄過頭頂,拂過麵頰,在眼前翻騰著,翩翩飛舞著,薄涼的陽光下悄悄地掠過心頭。
  心裏莫名的有些恐慌,有些失落。
  和他逛完商場,剛準備去取車吃飯,常澤的手機響了,沒說幾句話,他笑容徒然凝結,匆匆忙忙結束對話,然後臉色凝重的對我說,“趙景銘出事了。”
  聞言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心猛烈的跳了幾下,聲音有些顫抖,“出什麽事了?”
  “車禍。”他看我臉色不對的樣子連忙解釋,“不過沒事了,隻是皮外傷和脛骨骨折。”
  驚魂甫定,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心跳還是劇烈,“哪家醫院,送我去看看。”
  “其實都是昨晚的事情了。”他望了我一眼,神色有些複雜,“你沒事吧,剛才臉色慘白一片,上車,我送你去鼓樓醫院。”
  我幾乎是一路小跑的進了住院部,走在安靜的走廊裏,我聽見自己的紊亂的呼吸聲還有心跳,從未有過的緊張,此時長廊的盡頭傳來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在我聽來很清楚。
  “趙景銘,我告訴你,你酒後駕車就活該,沒撞死算你運氣,但是你要死就別死在這裏,你有種就當場撞死算了,本小姐還不樂意伺候你!”
  “我說趙景銘,你到底是打算絕食還是什麽的,你多大人了,還耍什麽小孩子脾氣,排骨湯我丟這兒,你愛喝不喝,沒人有這麽多閑工夫看你臉色過日子。”
  然後就是一陣安靜,隻有高跟鞋的聲音從病房裏傳出來,我微微皺眉,旁邊的常澤麵色詭異,拉住我壓低聲音,“我忘了告訴你了,趙景銘有女朋友了。”
  我和他對視兩秒鍾,然後輕輕的笑了,“我知道了,那我就不進去了。”身體微微前傾,透過門縫可以看見一個高挑的女孩子背對著門,臉朝向天空,看不清楚,在空洞的窗欞間,背影極其生動,可是看不見趙景銘,隻有一床的白色被褥。
  轉身準備走,忽然想起什麽,“常澤,不要說我來過。”
  “來了你還走!趙景銘現在最想見的人是誰你不會不知道吧?”,他伸手想拉住我,我身子一偏就閃過了,笑容凝結在我的眼裏,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靜和平和,“常澤,可是我是現在最不能出現的人。”
  一個人往樓外走,天氣很冷,夕陽隔著玻璃照進來,給窗戶上鍍上了一層白氣。我伸出手擦出兩個圓圈,可以望到醫院內科樓的草地上,有小孩子們嘻嘻哈哈在跑來跑去,我不由的微笑,到底是孩子,病了在醫院裏也可以這樣快樂。在他們的頭上,天空那樣黯淡,暈黃的夕陽轉瞬即逝,永夜快要降臨。
  頭,不知怎麽開始隱隱作痛,兩側的太陽穴毫無章法的亂跳,我頹喪的歎氣,準備找個地方坐一下。
  就在我準備走出住院部門口的時候,忽然聽見拐角處有人喊我,我停下腳步,微微笑,“真巧,基本上我來醫院都能見到你。”
  唐君然轉身簡單的交代了幾句,走到我麵前仔細詢問,“是醫院太小了,我太忙了,不過這次你又是哪裏不舒服,不會是感冒發燒了吧,還是牙又發炎了?”
  我無心搭理他,手無意識的按在太陽穴上止痛,“不是我,是一個朋友出了車禍,骨折,所以過來看看,你有什麽事,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微微皺眉,然後試探的問,“是不是頭疼?”
  我頭,“可能是沒睡好,然後又累著了,太陽穴跳的厲害,有沒有芬必得之類的藥。”
  “你呀!”他輕輕的歎氣,“到我辦公室來吧,你這個是在外麵吹風吹的風寒痛,弄熱水喝喝就好了。”
  他給我衝蜂蜜水,甜甜的,暖暖的,捧在手心熱度剛剛好。
  乳白色的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他眼簾微微下垂,專注著手上的病曆,表情始終是淡淡的,一切都是那樣的安靜寧謐,仿佛,時間可以悄悄地停留在我這刻的靜靜凝視。
  他忽然轉過頭對我說,“我想了一個晚上。”
  一霎那,我對上他的眼睛,兩個人的目光就這樣相接,複雜的難以言喻,他的眼神深邃,讓我不敢碰觸,那樣毫不避諱地看過來,從未有過的堅決。
  “你想什麽了?”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心裏忽然有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
  他笑容清淺,一如與我初遇一般,我聽見落葉唰唰落下的聲音,還有時間在嬉笑而過,開著青春的玩笑,愛戀很遠了,可是並不隨風飄走。
  他問我,“小丫頭,我想問,如果我現在對你好還來不來的及?”
  我笑起來,低頭看杯子裏的蜂蜜茶,眼眸映在其中,閃閃亮亮的,我努力的抬起頭,“唐君然,你說你怎麽能這樣呢,在我已經準備放棄的時候。”
  他有些意外,目光頓時暗沉了下去,我隻是裝作沒有看見,靜靜的說,“我沒有辦法回答,因為我也不知道。”
  因為時間在嘲笑青春,愛戀卻不知道被我們丟到哪裏去了。
  該如何形容那份愛戀,埋在青春中,葬送在時間裏,還有不明的身份裏。
  可是那個男孩,每天下午三從未相許未曾失約,怯怯地向那個女孩伸出一隻表,然後坐在一邊安靜看她,心照不宣的平靜。
  在他們的青春裏,好多的情節都是模糊的,隻有那些大色塊的畫麵和慢悠悠行走的小細節,在心底淡淡地飄過去。青青在火車邊吹著口琴,滿溢的平和,看不出悲喜;陳柏宇年輕自負有些張狂表情,可是在蔡子涵的麵前畏畏縮縮和欲言又止;還有在泉水嘩啦啦流淌的聲音裏少年一躍縱身而下的樣子,穿過十年矛盾地成長卻依舊抵達了相同的終。
  可是,當憂鬱悵惘的口哨在結局響起,好像時間倒退,回到從前。她每天守著同一個時間的火車,來來去去的紛擾裏,可是她要等的人,終究是不會回來。
  好久之後才恍惚相信,她等到的玫瑰花,終究不是十年前的那一朵。
  我靜靜的凝視屏幕,好久才恍惚的覺得似曾相識。
  三年時間,是不是愛戀在青春中沉睡,醒來後,我等到的小王子,終究是不是三年前的那個,他向我伸出手,我卻忘記問他,他是否還記掛著他的玫瑰花。
  為什麽我會隱隱的有不好的預感。

  隱藏在心中的愛(上)
  江止水。
  我做了一個詭異的夢。
  海洋館裏有一種魚,我趴在玻璃上看著它,它閑散的遊蕩,從此端遊向彼端,了此不疲,我開口想問它累不累,卻看見黑色的液體從它的眼角滑過,融入湛藍的水中。
  一絲一縷,像極了嫋嫋的青煙,但是又不是,那份墨色,流淌在水中,長長的永不退去。
  我開口問,你在哭,它卻吐出幾個輕快的水泡,我又問,你在笑,它卻流出墨色的眼淚。
  最後,我問,你累不累,它終於閉上眼睛,靜靜的依偎在玻璃上,仿佛永遠不會醒來。
  醒來之後,頭痛欲裂,摸索下去吃了一顆芬必得才覺得能夠活動。
  鏡子裏的女孩子,蒼白的臉,濃重的黑眼圈,雜亂的頭發垂在額前,眯著眼睛懶洋洋的,我低頭問阿九,“小美女,我這是怎麽了?”
  她“哇嗚”的叫,眼睛裏盡是不屑和鄙夷,我卻隻想笑,伸手掐她脖子,“這麽快就嫌棄你的衣食父母了呀,沒良心的女人!”
  伸出肉敦敦的爪子,示意要桌上的小魚幹,我抱住她,看她想要抓又抓不住的窘態,不由的莞爾,“啊呀,小美女,還是你最有樂子,唐君然整人就是一悶葫蘆,韓晨陽那家夥,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穿越過來的,講話暗語連篇,文縐縐的,累死了,而且他又不在這裏。”
  “還有趙景銘,人家都有女朋友了,我可不想破壞人家的好姻緣,江風他和董安妍到底怎麽回事,我總覺得他有事在瞞我,小美女,你知不知道,我喜歡四年的人跟我變相告白了,可是我居然沒有想象的那麽高興,還很——很煩惱!”
  “怎麽說呢,我現在都搞不懂是不是喜歡他的了,真糾結!”
  下午去羅克韋爾自動化實驗室找王教授,老人家精神奕奕和一群師兄們談天說地,我很是緊張,戰戰兢兢的跟他描述了一下實驗的構想,他倒是沒說什麽,依然笑眯眯。
  我站在一邊有些促狹,沒想到老人家指指一邊的其他師兄,說,“來看看,有沒有比韓晨陽看的順眼的,有的話我就做個媒。”
  我大窘,大家哄堂大笑,有一個師兄連連搖頭,“教授,您這不是害我們的,誰都知道江師妹是韓師兄的女朋友,您可別亂鴛鴦譜。”
  老人家“嘿嘿”的笑,“我可沒聽說過小韓說過這件事,反正當事人在這裏,我就來求證一下好了。”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我的身上,我臉刷的一下就莫名的紅了,後麵有師兄對我擠眉弄眼,示意我承認算了,老頭子也狡黠的看著我,我沒多想便脫口而出,“恩,是的。”
  說完這句話,所有人哇的叫起來了,老頭子一臉玩味的看著我,於是我眨眨眼,露出一個叵測的笑容,“其實,我也是聽說的,但是不是韓晨陽說的。”
  拍桌子聲音此起彼伏,他們紛紛指責我,“師妹,你太狡猾了,明擺著耍賴不是嗎!”
  我抱歉的笑笑,卻悔意全無,“是你們先聯合起來耍我的。”
  老頭子也笑起來,對他們說,“你們都該做什麽做什麽去吧,我跟小江有話要說。”
  午後的陽光難得的耀眼,一瞬間讓人有種置身在深秋的錯覺,樹幹上稀疏的枝椏和深綠色的鬆樹和冬青昭示著真正的季節。
  從實驗室一直到圖書館,老教授跟我講述老東大的奇聞異事,末了他說,“我從來不在實驗室或是辦公室裏談私事的,所以讓你陪我這個老人家走走。”
  我禮貌的笑笑,等待他的下文,果然他說,“其實說是私事也公事化了一,我隻是想征求你的意見,願不願意留下來直博?”
  我有些意外,將信將疑的瞪大眼睛,老教授笑起來,“有些突然是不是,這件事我早就和你導師商量過了,你可以繼續念他的博,也可以進羅克韋爾自動化實驗室,給你段時間考慮一下吧,不用很快的答複我。”
  我頭,心裏有些忐忑,“我回去考慮一下吧。”
  老教授笑的慈眉善目的,“好,要是有了答案就去實驗室找我吧,對了,論文的開題不錯,既然韓晨陽不在,你可要努力了。”
  回到實驗室有些心不在焉,不想去看那些厚厚的英文資料,一個人上網,把、都開著,可是寂靜一片,沒有人搭理我。
  我找李楠師兄搭話,“師兄,你們博士生的補助一個月是多少呀?”
  等了半天他才回到,“差不多夠你吃夜宵的,我就在樓下,有什麽話就下來說,我現在很忙的,沒時間回信息。”
  我乖乖的噤言,思前想後決定不去打擾他,拿了紙塗鴉,忽然想起來應該去看看趙景銘,便下樓跟他們打了招呼去了醫院。
  一路上,我都在想,我會帶著何種表情麵對趙景銘,還有他的女朋友,可是當我推開病房的門時,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沒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口閉目養神,風從窗戶的縫隙中吹來,伴著昏沉的陽光,從他烏黑的發間穿過,在地上投上深淺不一的影子,因為沒有情緒而平平淡淡的臉龐,越發的像極了少年時代青澀的他。
  敏感,自負,如雛菊的花語一般,有著沉默的等待,和沉默的愛。
  這麽多年,他都在我身邊,我也從未想過他終將離我而去。
  可是,這一輩子有多長,這麽多年又算什麽,不是自己的,終究是留不住的。
  他緩緩的睜開眼,眼眸亮了一下,然後又趨於平和,“你來了?”
  我頭,輕輕的把窗戶關上,“你這樣睡著了,會感冒的。”
  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我,我打量病房的四周,若不是有那些醫療設備我還真以為是一家豪華的酒店,我存心調侃他,“這裏據說一天就是三千,你這一骨折要我砸多少黑方呀,別說你了,我都看著心疼。”
  “你就不能心疼我一下!”他無奈的笑笑,用手指指自己的額頭,“很疼的。”
  我惋惜的說,“唉,還好沒破相,不然你趙景銘的一世花名就毀了,聽說你有女朋友了,怎麽都不告訴我的。”
  “跟你沒關係。”他站起來推開窗戶,不去看我,一陣冷風嗖的竄了進來,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可是他的聲音比冷風還冷,“那天,為什麽沒有進來?”
  看來是常澤這個家夥又出賣我了,我故作輕鬆,“趙景銘,你知道非禮勿視,再說,破壞人家好事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那個女的不是我女朋友。”他忽然轉頭,眼光炯炯的看著我,在他眼睛裏我看到一絲蠻橫,還有脆弱不堪一折,“她是.....”
  “是未婚妻!”一個冰涼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我轉頭看去,一雙挑釁的眼睛毫不忌諱的看著我,女孩子高挑秀頎,淡素的容貌,並不出眾,隻是看著我的眼神很有氣勢。
  氣氛一下子冷到了極,趙景銘嫌隙的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進門要敲門的嗎,這就是你家所謂的教養?”
  女孩子冷哼一聲,並不回答他的話,而是轉向我,目光仍然咄咄逼人,我心領神會,大方的笑笑,“你好,我是江止水。”
  她也報以微笑,眼眸中的警報並未解除,“你好,我是薛亞楠。”
  這時候我再不走就是不識相了,於是我眨眨眼,朝著趙景銘揮揮手,“唉,先走了,有空再來看你,最近忙實驗,你可要好好恢複,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
  然後我轉身欲走,女孩子看了我兩秒鍾後,轉身也走,“我有話跟你說,江小姐。”
  “薛亞楠,你要幹什麽!”後麵有趙景銘壓抑的怒火。
  女孩子薄冰一般的眸光不著痕跡的從某個聚焦換到我的身上,我仍是笑的坦蕩,“好的,薛小姐我們去樓下說話吧,影響別人就不好了。”
  我和她走在長廊上,忽然她開口,“我知道你是誰。”
  “我也知道你知道我是誰,也知道你是誰,所以薛小姐想說的,我都明白。”我一都不反感這個女孩子,反倒是覺得她的性子很對我的胃口。
  她聞言,眼睛裏的那份防備慢慢褪去,字句斟酌,“我並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趙景銘,隻是,對於我未來的丈夫,不管兩人是否有感情,對於家庭,總是要有一份責任的。”
  我頜首,對她好感立刻又增加了幾分,“薛小姐大可放心,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歎氣,卻沒有再多言,我知道她心裏一定苦苦壓抑著一些事情,但是就現在的情況,她也絕不可能全盤托出,而我隻想安慰一下這個與我一般大的敏感、不安的女孩子,我對她說,“薛小姐,你相信單方麵的感情會有天長地久嗎?”
  她篤定的搖搖頭,“從來不相信。”
  “那就對了。”我輕輕的說,仿佛自言自語一般,“其實,這個世界上並沒有誰一定要為誰從一而終,如今的我們都是俗人,所以不管是誰,一定會屈從於現實的溫暖的。”
  和她道別,心裏不知道怎麽變的沉重起來。不是因為趙景銘,而是我說了那句話之後,竟然有種想哭的欲望。
  麵前一對花甲老人相挾走過,老爺爺顫巍巍的幫穿著病號服的老奶奶整理衣襟,老奶奶笑得如同孩子一般,眼睛裏含著晶瑩的淚花。
  一定又是一段生離死別的故事,甜蜜而且殘忍。
  永夜又要來臨,日複一日,而這個城市,愛情究竟有沒有天長地久的歸宿。
  我給唐君然發信息,“我在醫院,可不可以去你那裏坐坐。”
  他很快就回到,“我在辦公室,上來吧。”
  我推門進去,他正在整理資料,身邊放著一大捧的雛菊,金黃色的,黃的瓣黃的蕊,星朵小花,一臉傲氣,麵含喜色,眉目間是掩不住的水靈啊。
  我專注的看著這些可愛的花朵,唐君然跟我解釋,“是中午一個病人出院送來的,小女孩很喜歡雛菊,給了我們一人一大捧。”
  我笑起來,“很和諧的醫患關係呀,我很喜歡這種雛菊的,雛菊還是黃色的好,燦爛、喧鬧又不輕佻,一團和氣。”
  他轉身給我衝蜂蜜茶,我索性就在他椅子上坐下,看他手邊的病曆,上麵有他的字跡,中英文夾雜在一起,是關於感染性心內膜炎,從體征到診斷寫的清清楚楚的。
  我喜歡看他的字,剛勁中不失秀氣,他習慣用了藍黑的鋼筆,淡淡的顏色,清晰平穩,但是不張揚。
  正看的出神,冷不防手上觸到一個溫暖的東西,那杯蜂蜜茶的熱度源源不斷的傳來,我頑皮的一笑,“謝謝你,唐醫生。”
  一絲意外的笑意在他眼底閃現,“這是我第一次聽你喊唐醫生。”
  我無所謂的笑笑,“我以為你都聽膩了,每天護士、病人都這麽喊你,唐醫生這裏,唐醫生那裏的,就像我爸爸那樣。”
  “不一樣。”他抿起嘴唇,淡淡的笑意怎麽也掩飾不住,“這是你第一次這麽叫我,聽上去,感覺,很好。”
  我抽出一朵雛菊輕輕的說,“雛菊的花語是,隱藏在心中的愛,就像繆塞的詩裏寫的一樣——我愛著,什麽也不說;我愛著,隻我心理知覺;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痛苦;我曾宣誓,我愛者,不懷抱任何希望,但並不是沒有幸福——隻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滿足。”
  沉默良久,我對上他深邃的眼眸,他淡淡的笑,“看到你快樂,我也很開心。”
  我愣住了,然後我感到心裏有種綠意盎然的植物,在窸窸疏疏的生長,期盼的,竊喜的,似乎可以看見大片的金黃色的雛菊靜謐的盛開在燦爛的陽光下,而唐君然的笑臉,一如三年前一樣,仿佛我們初次相遇,如冬日的暖陽。
  那時候,什麽都沒發生,而我,和他在一起,僅僅在他身邊,就很滿足。
  他送我回實驗室,下班的公交車是高峰,車廂裏擁擠不堪,我執意捧著那束雛菊,在公交車上很是惹眼,他無奈的笑,然後用身子擋住湧來的人群,把我牢牢的固定在他的手臂間。
  我仰頭和他說話,“唐君然,你馬上還要回醫院嗎?”
  他頭,“是呀,晚上要值班,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接下來的幾個月都沒有排班,所以也會輕鬆一。”
  我偷偷的笑,臉埋在大捧的雛菊裏,“恩,那樣也好,我就不用天天去醫院找你了。”
  “誰要你找我的?”他俯下身,笑的狡黠,我臉色一變,隨即額頭上被輕輕的觸了一下,很曖昧的情愫,“小丫頭,當然是我去找你,傻了吧!”
  我別過臉去,抿起嘴掩飾窘態,“唉,我不跟你貧了,你故意逗我。”
  忽然,一陣緊急刹車,我原本什麽都沒抓,身子急劇的向前倒去,條件反射式的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隨即手臂就被他牢牢的圈住,他微微皺眉,“小心,早說讓你抓住扶欄,萬一撞到哪裏就不好了。”
  我訕訕的笑,目光示意他的衣角,“不是還有你了麽,那我怕什麽?”
  他抬眼看向窗外,黑色的眸子流動著一種我說不出來的動人光彩,我也轉頭,窗外是燈火闌珊的城市,沿路有匆匆而過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車輛,還有店家各式的招牌,在梧桐樹後慢慢的遮掩又重現。
  不知道為何,所有的思緒都在那路途中停滯。什麽也不想,就這樣在顛簸與疾駛中,在無數次的到站停靠中,心情慢慢舒展。
  作者有話要說:我一寫到小唐就死卡。。一寫到小韓就特別順暢。。。。唉。果然很扭曲。。。:謝謝鹿姐姐我打個比方形容一下水水對小唐的感情吧就是一個小孩子很喜歡一隻小狗,但是那個小狗一直不睬他,他就不斷的惦記、撩撥,終於小狗開始有反應了,他忽然覺得不好玩了,然後就想丟了,不要那個小狗了~所以小唐也很可憐的
 
  隱藏在心中的愛(下)
  回到學校,直接去找了李楠師兄,他在實驗室裏睡覺,我玩心大起,摘了雛菊的葉子撓他鼻子,可是一效果都沒有,他睡的昏沉,桌上攤著厚厚的英文資料,做滿了標記和注釋,地上扔的亂七八糟的稿紙,還有盒飯和方便麵包裝袋。
  我歎氣,幫他把地上東西掃幹淨,然後把資料按頁碼分好,剛準備走就聽見某人長長的嗬欠聲,睡眼惺忪的眨眼,“我剛才睡著了呀!”
  我哧哧的笑,然後走過去幫他倒杯水,“師兄,你最近忙什麽呢,怎麽累成這樣了?”
  “這是什麽花?”他目光立刻轉移到我手上,“嘿嘿,小師妹,誰送的?”
  我臉莫名的就發燙了,強作鎮定,“什麽誰送的,當然是搶過來的咯。”
  他半信半疑的看著我,我隻好說實話,“剛才去鼓樓看一個朋友,結果碰上唐君然了,他的病人今天出院,小女孩送的雛菊。”
  他眼神忽然亮了起來,表情也變的很嚴肅,“怎麽又跟唐君然牽扯不清了,唉,你還要自作自受麽?”
  我輕輕的咬住嘴唇,想了又想,“師兄,我知道我們之間有一根永遠拔不出去的刺,每個人都在小心翼翼的避免,可是現在就很好,我很快樂,看到他我就會心情很好。”
  他詫異的望著我,我歎氣,“可是,我等了這麽多年,終於得到了反而有不敢相信的感覺,仿佛一切都是夢幻,醒來之後就又是現實。”
  他站起來揉揉我的頭發,笑容有些牽強,“你快樂就好,剩下來的就讓時間來證明吧。”
  “知道了——”我打趣他,“我說師兄,你是不是應該回宿舍睡覺了,別把老板珍貴資料上弄上口水,不然他非把你和諧掉了不可!”
  整理完數據,回到宿舍差不多都十二了,阿九懶懶的躺在電腦前麵,似睡非睡的樣子,看見我手上的雛菊,整個貓軀立了起來,“貓”視眈眈的望著我。
  我大笑,抽出幾束雛菊,阿九喵嗚的用爪子拽住,然後就不安分的抓給不停,我不住的念叨,“小姑奶奶,好好的帥哥的花就被你糟蹋了,作孽!”
  路邊的燈光從窗簾中透了出來,暗黃的光華鋪陳了一地,小雛菊的花瓣散落在地上,有種小孩子惡作劇的快感,我托腮笑,然後摸出手機,凝視了半天,終於撥通了那個電話。
  很遲才有人接,不過是平和的聲線,周圍還有新聞聯播主持人的聲音,瞬間就沉靜下去了,他問我,“你還在實驗室?”
  我剛想回答,阿九諂媚的聲音傳了出來,我聽見他哧哧的笑意,“江止水,我的實驗室不是生物醫學實驗室,不準帶貓進去的。”
  “錯了,哈哈!”我終於得意起來,“我可是在宿舍,你那個實驗室太無聊了,我都待不住,我家小美女更都不屑去的。”
  他輕笑了一聲,“這麽晚了有什麽事?”
  “那個——”我猶豫了一下,正色道,“下午時候王教授問我願不願意留下來直博,我沒主意,所以來問問你的意見。”
  忽然就聽不到任何聲響,隻有細細淺淺的呼吸聲,過了一會,韓晨陽的聲音傳來,嚴肅冰冷,“江止水,你是沒信心還是沒興趣,你自己想好了再跟我說!”
  突如其來的回答讓我思維停滯了三秒鍾,卻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聲音又傳來,“你總是這般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好好想想我剛才的話,再來告訴我答案。”
  “啪”的一聲,手機就斷線了,留下我一個人傻愣在那裏,心裏翻江倒海,五味陳雜。
  我走到書桌前,擰開台燈,仔細的看著書架上羅列的專業書,伸出手,慢慢的在他們的脊背上劃過,輕輕一笑,自言自語到,“是沒自信,還是沒興趣?”
  阿九把地上搞的一片狼藉,我無心理會,思緒飄的很遠,仿佛耳邊響起李楠師兄兩年前對我的調侃,“江止水,難道你真衝著我們係的帥哥來的,不會這麽沒惡俗吧。”
  那時候我回答,“還想再讀幾年書,不想工作,樂的清閑。”他那時候笑我逃避現實,總是要走上工作的道路,我倒也沒當回事,信口說自己學什麽都無所謂,沒有特別的喜好,隻要能打發時間、賺零頭、冠虛榮就可。
  可是讓我耿耿於懷的是,我不是機械的科班出身,在這樣一個頂級的大學裏,總是讓我感到無形的壓力,連我自己都迷惘,我的追求是什麽。
  現在,能夠看透我的人不是我,能一語道破的人也不是我,竟然是一個跟我隻相識短短三個月不到的陌生人。
  為什麽他總是能輕易的看穿我,我忽然有些喪氣,原來想好的答案和給他打電話的念頭被強壓了下去,手腕一抬力,手機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幽蘭的光一閃而過,穩穩的跌落在床褥上,我忿忿然,但是掩不住笑意的自語,“好你個韓晨陽,太可惡了,哼,我就是不告訴你,不告訴你結果,好奇死你!”
  睡到中午醒來,懶洋洋的不肯動彈一下,冬日的被窩最讓人眷戀,我翻身掙紮,心裏正在安慰自己,再多誰一會也沒關係的時候,手機就響起來了,我摸索的看了一下,有些意外,唐君然說,“小丫頭,下來吃餃子,今天是冬至。”
  我呼拉一下就跳了起來,手忙腳亂的穿衣服,叼著牙刷給他回信息,“什麽,你在哪裏?”
  他回到說,“我在你樓下,你別急,別急我才來。”
  一口泡沫差嗆到喉嚨裏,我也顧不得什麽形象了,匆匆的擦了把臉,攏了攏頭發,就衝了下去,果然在樓梯口就看見唐君然站在樓前的空地上。
  他似乎偏愛素色的衣服,米色的大衣還有休閑褲,白色的帆布鞋,說出去都沒人相信他都二十六歲,眉眼清晰,笑起來尤其顯的年紀偏小,看上去不過初出茅廬的大學生一般。
  好多年了,他似乎一直都沒變,也許因為他曾經說過,我這個人很懶,又懷舊,所以不習慣改變。
  嗬,好一個不習慣改變,我隻能報以微笑。
  他帶我在小巷子裏左右轉彎,沒一會居然轉到漢中門,我驚歎,“就一個午飯至於這麽大張旗鼓,還打遊擊戰的?”
  他推開小食店的門,示意我先進去,然後我便看到班長一夥人坐在一邊招呼我,“小妹妹起床挺早的呀,我們是偷溜出來的,聚來吃餃子。”
  我順手接過班長遞來的菜單,很好意思的承認,“我起床也不是很早的,也就勉強能趕的上中午飯,你們了什麽,水餃?”
  小徐師兄接話,熟稔的跟三年前一樣,“我們也才來,剛叫了三鮮餃和薺菜餃,早上巡了一上午的房,然後有被支去送病曆,簡直是勤雜一樣的活。”
  我笑笑,話匣子一下子打開了,唐君然坐我旁邊,再自然不過,我心裏卻深深的一震,對上他滿是笑意的眸子,把菜單遞給他,努力讓自己聲線平和下來,“冬至不是除了吃餃子,還要吃豆腐的,看你們這群男人餓的,要不要再一個羊肉或是牛肉。”
  班長插話,“江妹妹,隻要你給咱們肉,保證沒人反對,唐君然更不會反對你,你就是把餃子皮給他吃,我保證,他也沒一句怨言,還很樂意。”
  大家會意的笑起來,我別過臉去,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然後揮揮手,“我說,隻個小蔥拌豆腐,你們不會有意見吧,其實肉類蛋白質和豆類蛋白質,成分都差不多的。”
  最後還是了羊肉燉大白菜,魚頭豆腐湯,還有幾盤水餃,大家都很滿意,說這個才叫兩全其美。
  我夾餃子,還沒丟進碗裏,唐君然便站起來伸手從鄰桌拿來醋瓶,非常自然的給我倒上,我努努嘴,“少了,再來一。”
  大家都瞠目結舌的呆住了,一半是為唐君然,一半是為我的“海量”,小徐師兄搖搖頭,“江妹妹,你這樣吃醋,胃肯定不好的,來,來我給你把把脈。”
  我依言,騰出一隻手給他們做活體研究,果然小徐師兄沉吟片刻下結論,“飲食不節,損傷脾胃,內生食滯,胃氣失和,小唐,你就這麽照顧我們的江妹妹的呀!”
  我剛要辯解,豈料唐君然隻是笑笑,“是我的錯,我應該每天七鍾把她拖出來,然後把溫熱的麵條或是泡飯送到她麵前,監督她吃。”
  所有人都應承,班長尤其激動,“嘿,你小子,真是賢惠!”
  唐君然笑的一臉的平和,眼睛裏沒有絲毫的波瀾,在場的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提及到另一個人的名字,也沒有把當年他的所作和今天的相比較,而我知道,他在以對另一個人好的方式對我好,時間不過是三年之隔。
  當年我曾經和李楠師兄戲言,若是有男生為我在寒冬裏送上溫熱的早飯,我定會被此人感動,可惜那種單方麵的付出誰能持久,但是那時候他就告訴我,他認識的人中就有。
  我並不知是唐君然,也許從那時候,我就開始對故事裏的男主角傾注莫名的好感。
  女人,很是能被小細節感動的,尤其是在羨慕別人的愛情故事的時候。
  吃完飯倒也沒什麽事,大夥都趕著去上班,我也回實驗室繼續和數據鬥爭。
  昨天的雛菊被我用瓶子裝了起來,放在窗口,在這個蒼白一片的實驗室中,這麽一金黃,反而有些突兀的刺眼。
  外麵的天漸漸的失去了光亮,冬天的午後,太陽總是吝惜恩澤,留下冰冷的餘輝讓世人緬懷,冷不防桌上的手機響了,我接起來一看信息有些意外,是趙景銘的。
  心下疑惑,他沒事從來不會找我,如果有也是隻打電話,於是按下信息——“我在你們學校,籃球場上,你能出來麽?”
  我嚇了一跳,也沒顧的上回信息,就往操場上跑,隻是在下樓的時候,看到頭發有些淩亂,就順手把皮筋拆了下來,攏了攏頭發,剛撐開皮筋,“啪”的一聲,那根用了好久的皮筋便在手上斷裂,落在地上,扭曲成一團。
  覺得心驚,一種不祥的預感從心底竄了出來,不由的打了一個冷顫。
  他在操場上等我,倚在雙杠上,慘淡的陽光照在他白皙的臉上,看上去清瘦了好多,可是眼睛還是那般的倔強和不羈,隱隱的還透著年少的那股輕狂和張揚。
  我招呼他,他隻是偏過頭去淡淡的看了一眼,說,“我想跟你談談。”
  “談什麽呢?”我微微笑,可是隱約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
  他燃一根煙,靜靜的凝視了煙頭一會,“別跟姓唐的在一起。”
  有些意外,更多的是莫名的業火,我臉色微變,聲音一下子涼了下來,“如何?”
  “我明確的告訴你別跟他在一起。”他眼底有些怒意,“你就是跟韓晨陽,我都認了,你就是不準跟姓唐的在一起。”
  “趙景銘,我跟他在一起,關你什麽事!”
  “怎麽不關我的事!”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煙,然後注視著天空,仿佛陷入某種無可明狀的愁思中,“論家世、論學識、論真心,他哪比的過我們任何一個人,憑什麽你就喜歡他,我真搞不明白?”
  “那趙景銘,你告訴我,你問什麽喜歡我?”
  他發怔,然後輕輕的笑起來,“因為我喜歡你,沒什麽理由,喜歡還要說什麽理由?”
  隱去了最後一絲笑意,我連聲音都變的如冰一般徹涼,“趙景銘,你想過沒有,正是因為你得不到我,你才會不甘心,所以陷入了自己的偏執。”
  他噗哧一下笑出來,然後不可抑製的大笑,然後才順氣,“江止水,你這是什麽怪理論,我得不到你所以才喜歡你,嗬,要是得到了就不喜歡了是吧,我告訴你,這種幼稚的想法隻有你才會有。”
  我靜默,他按住太陽穴,良久才幽幽的歎氣,“江止水,我明白了,要是以前,我沒讓你看出我對你的心意,你是不是也會喜歡我?”
  我搖搖頭,“不知道,但是也許還是不會。”
  他手裏夾著煙,一直到火像是快要燒到了手指才重重的去將煙按滅,我看著紅色的火星在白色的小石子上劃出灰黑一,就熄滅了,升騰出一縷青煙。
  他對我說,“江止水,你那不是喜歡一個人,你太驕傲了,容不的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你這麽質問我,難道你對唐君然的也是這樣的感情?”
  我蹲下來,茫然的望著天空,一言不發,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斷斷續續的笑了出來,越來越低沉,最後全部化為一聲喟歎,“你還真是報應,江止水。”
  我站起來,拍拍手上的灰塵,正色道,“趙景銘,我是來跟你說正事的,現在你已經有了未婚妻,我希望,我們之間的來往還是少一比較好。”
  他的手又伸進口袋裏麵掏煙,我一把打掉,他嘴角噙著玩世不恭的微笑,“你別管我跟她之間的破事,薛亞楠跟你說什麽了,威脅你了,還是利誘你了?”
  “她什麽都沒跟我說,隻是我對她說,我們都是俗人,這個世界上並沒有誰一定要為誰從一而終,所以不管是誰,一定會屈從於現實的溫暖的。”
  說完後我轉頭看他,男人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的譏誚,還有深深的暗傷,“我隻問一個問題,假如沒有唐君然,假如最後唐君然還是拒絕了你,你會不會屈從於現實的溫暖?”
  我沒有正麵回答,我隻是告訴他,“愛情,沒有假如。”
  他的手握住雙杠,很用力,那雙練過武的手麵,骨節分明,青筋突出,終於,他鬆開,輕輕的在我耳邊說,仿似鬼魅一般,“假如我不放手,不知道你多年以後,是會怪我、恨我、還是感動?”
  我定定的看了他一會,轉身便走,臨走時候我對他說,“如果你做了,我隻會,遺忘。”
  心情很糟糕,不想吃飯,一個人的在實驗室裏發呆。
  思緒有些混亂,難道我對唐君然真的不是喜歡,而是偏執,我把頭埋在臂彎之間,渾身軟軟的,像棉絮一般,沒有著陸感。
  我想跑到操場上去,寂靜空曠的大操場,我想奮力的奔跑,讓激烈的風聲和心跳讓我感覺窒息,那樣,是不是可是擺脫感情上所有的淩亂和雜張。
  我想,我在等待命運的發生,然後眼睜睜的看見它不動聲色的,把得到的再次奪走。
  阿姆斯特丹的郊外就像一張明信片,那裏有一朵朵雛菊綻放的美麗與寧靜。
  雛菊,話語是藏在心底的愛。那金黃色的花朵,遇見驕陽,吸吮雨水,在最美麗的時刻怒放,在盛開過後凋零,轉身而逝後,留給回憶一個溫柔的倩影。
  女孩子守候的,是每天必然會送到門口的、一盆金黃色的雛菊,仿佛童年的夢幻。可是愛她的他怯懦於靠近。隻能如此隱忍的愛著。後來,她以為另一個男子是他,於是愛上了別人。最後她得知真相,為他喋血殞命,死在他的懷中。
  我不知道該哭還是笑,還未結束,便指著屏幕自言自語,這個故事,一開始已是陰差陽錯,必定是不會有太好的收場。
  其實他們深愛對方,但他跟她平白地錯過了那麽多時間。
  就像她走過了無垠的田野和漫長的一段生命之路之後,才找到了自己的真愛。而我的愛情呢,三年前我費盡心機追上的那個背影,如今停下來願意走在我的身邊,我亦不拒絕,可是,我卻忘記怎麽牽他的手,用什麽樣的微笑。
  也許那句話是對的,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Love Actually(上)
  江止水。
  從古到今的經驗告訴我,年關是最難過的,那時候債主上門,想躲都沒法。
  可是沒有人告訴我外國人的年關就是平安夜前幾天,對於如今過洋節日的我們來說,我隻能含淚咬住小手帕,可憐兮兮的對著大堆的數據,做悲切狀。
  李楠師兄的課題——關於機械振動與噪聲控製的研究,被老板催的急,拉了我們一幹人全部砸在實驗室裏,連小本科的弟弟妹妹們都拉了過來。
  饑不擇食到了如此狗急跳牆的地步,這就是工科生的悲哀。
  可是難得那些小孩子一都不拘束,即使對著讓人昏昏欲睡的枯燥數據,他們居然能談笑風生,從國際政治八卦到原創文學,再以一些比較蘿莉、正太的誇張語結束,讓我們這些研究生、博士歎為觀止。
  我跟李楠師兄說搭話,“還是小孩子青春活力,相比之下我們都老了。”
  他不睬我,徑自跟別人討論問題,我覺得挫敗,旁邊有女生抿著嘴笑,“第一次看到李老師那麽投入的樣子,原來也是六親不認的類型。”
  我撇撇嘴,寒磣他,“我可不是他什麽親,你可別被他這人模人樣給騙了,其實前幾天他趴在桌子上睡覺還把老板的資料給淋濕了,老板差滅了他!”
  頭頂上輕輕的被敲了一下,對上李楠師兄慍怒的眼神,我不由的哆嗦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原來剛才我在朱佳樂小妹妹麵前詆毀了他的光輝形象。
  我歎氣,繼續狡辯,“我說的是事實呀,鐵錚錚的事實,你別這樣威脅我,怪恐怖的,中國的法律可是保護言論自由的呀。”
  他瞪我,惡狠狠的表態,“江止水,你有本事就別有把柄抓在我的手上,不然,我非把你寒磣到不行。”
  我剛想接話,那邊守在電腦前的師弟大喊一聲,“江師姐,你的手機響了,有電話。”
  我“哦”了一聲,轉身走過去拿電話,結果小師弟好死不活的又補充了一句,立刻讓在場所有的人,發出了類似於狂喜的喟歎。
  “呦——這不是韓晨陽老師的電話,江師姐,這可是鐵錚錚的事實!”
  在大家歡送的笑聲中,我跑出去接電話,韓晨陽有些好奇,“你在哪裏,怎麽這麽熱鬧?”
  我順口就搪塞了過去,“哎呀,李楠師兄的實驗室,我們在做課題,大家開玩笑的。”
  他“哦”了一聲,也沒多問,隨即就說,“我說的事,你還考慮好了沒有,我不問你還就真的不會自己主動告訴我?”
  我偷偷的笑,存心的茬話題,“唉,韓晨陽,我打給你又算長途又算漫遊,當然是等你打個我咯,這經濟意識都沒有,國家的資源不是那麽浪費的。”
  “貧嘴!”他打斷我,沒有一絲的慍怒,相反的還帶著隱隱的笑意,“我可是百忙之中抽空的,可不是專門跟你來東拉西扯的。”
  “韓晨陽,我打算讀博。”
  他口氣一都不驚訝,淡淡的,“,決定好了是吧,那就讀吧。”
  反倒是我有些驚訝,還有些不甘,“唉,你好歹也問一下為什麽我要讀博吧,好像你之前什麽都知道,那麽有把握的樣子,讓人很不爽的!”
  “我什麽都知道?”他反問,“什麽意思?”
  我挫敗,悶悶的指控他,“就是你,好像對什麽事情都盡在掌握的樣子。”
  他笑起來,“小朋友,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比如一些東西,永遠無法把握,好了,不說這個了,我問你,南京什麽時候會下雪?”
  我撇撇嘴,“你問我,我問誰去?南京好幾年前都是要到春節才下的,今年誰說的準,可能會提早吧,天這麽冷。”
  沉默了一會,他突然說,“李楠不會那麽狠心把你們留到平安夜吧?”
  我一愣,然後笑起來,“誰知道呀,韓晨陽,你不說我都忘記了,快聖誕了唉,我問你,你在國外的時候都是怎麽過聖誕節的,難道也是在實驗室裏度過的,不會吧,你這種水仙花一般的人,一定不會那麽寂寞的!”
  他居然“哼、哼”的笑了兩聲,讓我一陣膽戰,“是呀,往年是有不少豔遇的,我說,江止水,你看來很悠閑呀,你的論文結束了沒有,我記得是號。”
  我倒吸一口涼氣,急急的辯解,“韓晨陽,你不能這樣,太過分了,能不能延期一?”
  “是要提前麽?”
  我連忙打住,“不了、不了,號就很好,晚上之前我交給你。”
  他咕噥了一句我沒聽清楚,似乎還有隱隱的笑意,最後他跟我說,“如果沒有完成就乖乖的呆在我的實驗室裏,不許亂跑,我會不定期的監督你的。”
  掛了電話,我垂頭喪氣的回去,一群人還在興高采烈的討論平安夜去哪裏度過,李楠師兄也難得鬆口,說是用經費讓我們好好輕鬆一下。
  我懶懶的收拾手上的資料,有人覺得奇怪便問到,“師姐,你準備走了呀,對了,李楠師兄說平安夜請我們吃飯,你說去哪裏好?”
  我擺擺手,勉強的笑笑,“我不去了,還有沒有寫完呢,馬上回去趕工。”
  他們“哦”了一聲,也沒多想,隻是剛才那個快嘴的小師弟馬上喊起來,“師姐,你可別打著的旗號去跟韓老師約會去,置我們大家於不顧。”
  轉向李楠師兄,他一臉玩味的看著我,讓我更加迷惘,隻好期期艾艾的解釋,“唉,不騙你,真的,剛才他打電話來就是說的事情,我要趕工了,不然趕不上了。”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哦”了一聲,尾音拖的老長,臉上掛著叵測的笑容,我佯裝生氣,拍拍桌子,“這年頭,說實話都沒人信,我走了,不管去哪裏吃,記得打包一份給我回來。”
  “跟韓老師約會還要我們打包?”
  “師姐,快去吧,韓老師都走了差不多一個月了,你們也該好好甜蜜一下了,說出來我們大家都理解的,隻是這麽蹩腳的謊言,實在是挑戰我們的智商!”
  我哭笑不得,隻好自言自語到,“我寧可相信讓我號交是一句謊言,可是怎麽沒人告訴我呢,韓晨陽,你太過分了!”
  晚上,一個人在實驗室裏寫論文,唐君然發信息過來說小徐師兄幫我開了幾副藥要帶給我,我順手回複,我在實驗室,現在出去不了,要不改天我自己去拿好了。
  他沒回複,我也沒去追究,直到有人敲實驗室的門,我打開一看,唐君然笑眯眯的站在外麵,手裏提著一包藥,跟我解釋到,“下班順便帶來的。”
  我有些訝然,不好意思的笑笑,“謝謝你,也幫我謝謝小徐師兄,最近實在是太忙了,趕,老板要回來了。”
  他還站在門口,沒有要進去的意思,“沒什麽事的話我先走了。”
  我接過藥包,無意間觸碰到他的手心,滾燙的一片,我嚇了一跳,這才發現他臉上有種不自然的泛紅,呼吸也有些急促,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唐君然,你是不是發燒了?”
  大半的身子倚在牆上,他搖搖頭又頭,“有些低燒,沒事的,最近熬夜累了,抵抗力有些下降,出個汗就好了。”
  我連忙穿上外套,拿上錢包,不顧他的反對,“我去藥店買藥。”
  第一次去唐君然的家,確切的說是他和小徐師兄合租的公寓,很簡單的家。
  他對我買來的藥都很驚訝,“江止水,你什麽時候學中醫的,桂枝、生薑、紫蘇,都是發汗解表的藥。”
  我淡淡的笑,“以前隨便看看的,碗就放在那裏我來收拾,等藥好了喝完了就去睡覺。”
  他安安靜靜的坐在桌邊,手指按住太陽穴,閉起眼睛,整個人立刻鬆懈了下來,屋子裏暈黃的燈光,在他臉上打出很深的陰影,看不清楚他的神情,隻是平靜安詳地宛如睡著。
  心底流淌過一道溫柔而酸楚的心疼,那似乎是近似於本能的反應,他手心裏還捏著一份全英文的病曆資料,他的側臉忽然就和爸爸的樣子重疊在一起,在我麵前毫不掩飾顯露疲態的他,安靜的像一個熟睡的小孩,讓人忍不住的心疼。
  輕輕的把杯子放在他的手邊,然後用手給他試溫度,手心剛貼了上去,他緩緩的睜開眼睛,衝著我笑笑,端起杯子,孩子氣的皺皺眉頭,“這麽難聞,肯定很苦。”
  我翻白眼,“誰讓你生病的,醫生也知道藥難吃呀,活該,自己不好好的照顧自己。”
  他還是笑的沒心沒肺的,“唉,醫者不自醫呀。”然後他端起杯子,環顧四周,“江止水,有沒有糖,給我拿過來,我怕苦。”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走去廚房勺了一勺白糖給他,他緊鎖眉頭,臉別過去咕嘟的喝下去,然後迫不及待的找水漱口,我實在是忍俊不禁,“唐君然,你快去睡一覺吧,出一身汗就退燒了。”
  他頭,倦怠的神情慢慢的浮上,眼睛一瞬間的明亮,隨即又沉靜下去,他望著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試探的問出來,“能不能先不走,陪我一會?”
  在我的眸光,投入他的眼中之際,我頭,他那緊抿的唇角,竟蕩漾出一個笑容,眼神也泛起幾絲溫柔,“嗬,真好。”
  也許是疲倦到了極,他幾乎是躺在床上就睡著了,我默默的凝視了他兩秒鍾,這一刻我竟然覺得他是這麽柔弱,我的心忽然湧上一股熱流,酸酸的,好沒來由的一陣心軟。
  從來沒有過的,但是卻如此的真實的他。
  原本想自己靜下來仔細想想對他的感情,結果心湖又掀起了一絲漣漪,我不由的自嘲的笑笑,輕輕的帶上房門,退了出去。
  我在客廳裏看資料,差不多到了十一的時候小徐師兄回來了,他看到我坐在桌子旁很是意外,揉揉眼睛再三確認,“呦,小江妹妹,我沒認錯人吧?”
  我笑笑,做了一個噤言的手勢,壓低了聲音,“唐君然有發燒,先睡去了。”
  “那你怎麽在這裏,這個時候你應該在.....”他“嘿嘿”的笑的詭異,目光望門那裏投去,被我狠狠的瞪了回來,“唉,我開玩笑的,他這幾天太忙了,身體是不太好的樣子。”
  “你要不要吃夜宵,廚房還有皮蛋瘦肉粥?”
  他頭,一邊脫外套一邊打嗬欠,“累死了,做醫生累死累活的,小江妹妹,你不知道,小唐從昨晚到今天下午一直在手術室裏,怪不得身體這麽差的,唉,我們這種新手最累了,手術要全程跟進,被使喚來使喚去的,沒一地位。”
  我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接話,隻是默默的看著他,“師兄,我是覺得你比以前滄桑多了。”
  “工作壓力大,沒辦法。”他勺了一口粥,“恩,不錯,熬的很濃厚,小江妹妹手藝不錯呀,嗬嗬,以後誰娶了你,誰的福氣。”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他馬上改口,“錯了,小唐那個家夥真有福氣,唉,你們倆兜兜轉轉的也終於走到這一步了,讓我們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怎麽這麽說呢?”
  他嗬嗬的笑,“他是很悶的人,即使心裏在乎一個人,也從來不會說出口的,那時候我們都看的出來,他對你不舍得,還是眼睜睜的看你走,當時我們都奇怪,問他為什麽,他說,你值得更好的,我們也沒多說,不過這回總算是主動了一回。”
  這個答案讓我有些意外,我輕輕的咬住了嘴唇,目光的不由的投向那扇門,“師兄,我和他之間存在一根刺,兩個人都小心翼翼的不去觸碰,但是如果有一天始料不及的被提及的時候,也許會造成無法愈合的創傷。”
  他深深的歎氣,“蔣迎熙是吧,我不太清楚你們之間的事情,隻是希望大家都能快樂。”
  我低低的笑,心裏沒來由的沒過一絲的恐慌,仿佛暴風雨來臨前沉悶的壓抑,“恩,快樂就好了,其他的以後再說吧。”
  小徐師兄送我回學校,我回實驗室通宵,樓道裏安安靜靜的,我故意加重腳步聲,然後看一盞盞燈,在眼前緩緩的綻放,空蕩的回廊裏,冷風從呼嘯而入,與實驗室殘存的風息連成氣流,將門扇輕輕扯開一線,細長的白光,緩緩的伸展,繼而消失不見。
  就這樣吧,我告訴自己,我已經太累了,真的不能再思考,我有預感,這個故事開始便成錯誤,便不會有太好的結果。
  我究竟在苦苦支撐著什麽,也許我隻是想證明,我曾經擁有過。
  人,真的可以一旦擁有,別無所求嗎?

  Love Actually(下)
  第二天頂著熊貓眼去打早飯,恰巧碰見李楠師兄,他越來越跟我較真,也越來越八卦,端盤子取粥的時候還不忘回頭跟我絮叨,“小師妹,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要跟韓晨陽約會才獨自守在實驗室的?”
  我哭笑不得,“我騙你我就是小狗!”
  他白我一眼,隨即露出狐疑的表情,“真的不是?”
  我坐下來剝雞蛋,耐心的澄清我,“真的不是,我不過就是說了一句韓晨陽不中聽的話,結果觸犯了他的龍顏了,讓我十萬火急的趕,沒良心的家夥!”
  他拔了一口飯,然後用手在桌子上指指劃劃的,“我看最沒良心的人是你吧,韓晨陽的說的也很明確了,他準備回來,你小子安分的意思,這麽大個人了,連個臉色的都不會看。”
  我心猛然的跳了兩下,決定好好消化一下被“歪曲”的解釋,李楠師兄一臉不屑的望著我發呆的樣子,不遺餘力的繼續寒磣我,“唉,女人戀愛時候智商果然是負值。”
  他最近春風得意,說話肆無忌憚了許多,可把我氣的歪歪的,“我說李楠師兄,你的智商就很高,臉色也白裏透紅,每天用大寶的吧!”
  他還真的摸摸自己的臉,“這麽快就看出效果了呀,這國產的還真不錯。”
  韓晨陽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我問自己,呆呆的望著窗台上的那束雛菊,手下輕輕的在桌上劃他的名字,然後站起來走到他的桌子前,看他資料上的簽名、標注。
  我翻開一本毫不起眼的本子,以為隻是單純的數據計數本,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本類似於日記的本子,日期是幾年前了,大概是韓晨陽上大學的時候。
  “晨琳從美國打電話給我,她生病時候想吃粥,打電話回家問怎麽做,家裏一個人都沒有,說著說著她就哭出來,讓我心裏也酸酸的。”
  “今天從朋友聽到一個好玩的消息,他們學校補考一門磅,兩門磅,要麽別補考,要補考就要多補,有折扣,我想,這個製度真的很人性化,可惜我應該是沒機會領略了。”
  “遭遇辦事效率低而且呆板的英國人是一個大挑戰,谘詢郵件得不到回複,去辦公室預約也很難見上老師,索性換了一個華裔的導師。”
  他寫的每一頁都很簡單,寥寥的幾句話,我卻看的津津有味的,這些話語串聯成一個個小小的故事,折射出韓晨陽大學研究生時候的生活,規律簡單。
  窺探到小小的秘密,我不由的竊喜,可是翻到越後,卻發現好幾頁都被撕了下來,他的記錄,從回國開始就中斷了,一根線索,戛然而止。
  “居然沒有八卦!”我重重的歎氣,“難道他的感情生活一片空白?拜托,好歹留下一蛛絲馬跡吧!”
  再往回翻,都隻是寥寥的記事,一個人感情都不摻雜,韓晨陽這個人難道真的是太理智了,麵對自己的空間,還是固守秘密,半都不讓以後的自己窺見。
  我忽然覺得自己的舉動實在是幼稚,幹嘛費盡心思的挖掘他的隱私,僅僅是好奇?難道我是真的很在意韓晨陽,想了解更多,再多,才能不讓自己迷失?
  就像我永遠沒有辦法猜透唐君然一樣,韓晨陽對我來說,會不會永遠神秘、而且陌生。
  因為愛一個人的時候,永遠沒有辦法窺探他的所有,愛情中,往往是我們自己蒙蔽了自己的雙眼,讓自己陷入迷局,等一切煙消雲散,才幡然悔悟。
  手機響起來,我不假思索的接了起來,唐君然的聲音傳了過來,“江止水,昨晚謝謝你了,我現在已經退燒了,你還好吧?”
  “恩,我沒事,你工作別太累了。”他的聲音在我聽起來精神了許多,恢複的不錯。
  “我是想問你,平安夜晚上有時間嗎?”
  “呃——”我有半刻的失神,目光落在那本小冊子上,然後斟酌了一下,“對不起呀,我有論文還沒有做完,老板會來查班的,看來是沒空了。”
  他的口氣隱隱透出一絲的沮喪,語調還是平和,“嗬,知道了,那你忙吧。”
  我“恩”了一聲,就輕輕的按斷了電話,心裏說不上什麽感覺,一半的歉疚,還有一半的舒坦,我想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在此之前,隻退不進。
  大街上人來人往,今晚就是平安夜,然後就是新年,商店裏麵擺著聖誕樹,掛著彩燈,窗戶上噴著!!的字樣,廣場上的音樂噴泉五光十色。小孩子在廣場上奔跑歡呼,情侶們手挽手親密無間,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喜色,。
  我從沃爾瑪回來,提著大包小包的往宿舍走,挽著男朋友的女孩子們都打扮的光鮮靚麗,接近零下的天氣,隻是迷你短裙和長靴,實在是勇氣可嘉。
  不如躲進有空調的實驗室,一杯草莓酸奶,半塊芝士蛋糕,美美的望著這個城市的上空,也許有馴鹿飛過,聖誕老人背著大口袋從煙囪裏爬到孩子的床頭,捎上最美的祝福。
  我想要一隻潤唇膏,實驗室太幹燥,如此小小的願望而已。
  韓晨陽會回來嗎,我問我自己,手裏草莓酸奶慢慢的變溫了,時鍾在雪白的牆麵上滴滴答答的行走,一分一秒的敲擊在我的心上。
  沒有心思繼續論文,打開電腦專門找小道八卦看,笑完了又覺得空虛,惶惶惴惴的,連起身倒一杯水大半的心思都在門外的動靜上,似乎下一秒就會有人轉動門把推門而入。
  整個晚上,我都在心有戚戚中度過,好似高考查分的那個晚上,想知道,又拚命的抵製,可是最後結果出來,就罵自己沒出息,現在亦然。
  空調噴薄出再多的熱氣,窗台上即將枯萎的雛菊微微的搖晃,時不時宿舍區有歡呼聲傳來,氣流震在窗欞上,嗡嗡作響。
  暖即是冷,如果心底一片荒蕪。
  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兩手已經被枕的麻到動不了,電腦上刺眼的光亮映在眼底,已經是半夜多,原來這個平安夜是被我睡了過去的。
  可是,仿佛做了一個悠長的夢,然後如空白磁帶上,即使倒帶也沒有任何痕跡,沒有任何人來過,在我熟睡的時候時間彈指而過。
  我這才恍然,餘光瞄到一旁的手機,未接來電上赫然顯示的是韓晨陽的名字,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撥了過去,很長時間的音樂,終於一個女孩子接了起來,“您好,找哪位?”
  我一愣,不是韓晨陽,難道是我撥錯了,口舌一下子亂了起來,“我....我找,那個,剛才有人打電話給我的,我沒接到....”
  對方笑了,“韓晨陽這個家夥,手機丟在我這裏都不知道,你等等我去叫他。”
  “不用了,不用了!”我連忙喊住,“我沒事,就是確認一下。”沒等她回話,自己就慌忙的把手機給按掉了,然後久久的凝視著手機。
  那個女孩子的聲音,讓我的腦袋裏有幾秒鍾的空白,實驗室裏靜悄悄的,我睜大眼睛,瞪著天花板,已經全然沒有睡意了。
  突然,我覺得一切好可笑、好荒謬,自己一係列反常的舉動,讓我覺得陌生。
  天啊!瞧我讓自己落在一種怎樣荒唐的鬧劇裏,我明明喜歡的應該是唐君然,那個溫和淡然的人,我怎麽會和韓晨陽這樣一個心機縝密的、冷酷無情的花花公子糾纏不清,明明知道這種人的心沒有岸際,還妄圖能停留片刻。
  難道他又是一個我得不到不甘心的人,不對,我為什麽要得到他?
  沒一會手機響起來了,陌生的號碼,我接起來,韓晨陽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有些氣喘的厲害,聲線還是難得的鎮定,“江止水,你是不是又睡著了?”
  我輕輕的“恩”了一聲,他繼續問到,“是不是在實驗室?”還沒等我回答,他頓了一下,“江止水,剛才接電話的是我表妹,韓晨琳。”
  實在想不出什麽話可以跟他說,我笑不由衷,“我的論文寫完了,你什麽時候要看?”
  “江止水,我.....你怎麽還在實驗室,就為了趕論文?”
  我頭開始隱隱的作痛,沒好氣的回答,“論文寫完了,我可以回去睡覺了吧!”
  他愣了一下,“恩,江止水,對了,聖誕快樂!”
  我禮貌的笑笑,“恩,你也聖誕快樂。”
  “對了,我過幾天就回去了。”
  沒有任何的喜悅,連自己都驚異於自己的平淡和冷漠,我聽見自己輕輕的說了一句“我知道了”就沒有了任何聲響,我按下手機,身心疲乏的隻想好好睡到地老天荒。
  如果一個人沒有心,對誰都不會動感情,是不是更容易活的快樂一。
  中午的時候,被窗外一陣嘶叫的北風喚醒,睜開惺忪的眼睛,向窗外定神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這北風執著的刮了一夜,從我回來一直到睡醒。
  記得昨夜睡覺前原本是想看無聊的小說打發心中的鬱積,窗外陣陣的北風,挾著尖銳的呼嘯,縈繞在窗外遲遲不肯離去。聲聲尖叫,仿佛宣泄一種難忍的疼痛,呼喚所有生靈的憐憫,也像絹帛的撕裂,脆聲聲的扯斷,叫人不忍。在這尖利的聲聲中,我難以集中精神,思緒被扯得斷斷續續,一會一個熟悉的麵孔閃過,混沌中困意襲便睡了。
  手機裏滿滿的都是別人的祝福,可是唯獨少了江風和董安妍的回複,我心裏隱隱的覺得有些不對勁,心想也許是他們疏忽之間忘記了,也沒做多想。
  難得的聖誕節在星期六,平常去的小飯店老板家的機靈的小女兒戴著一頂聖誕帽,在人群裏竄來竄去的,逢熟人就問,好不好看,我覺得小孩子喜氣極了,把路邊散發的宣傳小氣球扣在她的手指上,她咧了兩顆小虎牙衝我笑。
  冷不防後麵響起熟悉的聲音,“小丫頭,你又才起床是吧?”
  我意外的轉頭,對上唐君然清澈的眼睛,忽然覺得心情大好,冥冥之中真的是巧遇,於是指指對麵的椅子,“我的論文寫完了,自然要好好放縱一下咯,你吃什麽?我請客!”
  “尖椒牛柳一份,少放辣椒。”
  小女孩咯咯的笑,“大哥哥,少放辣椒就不叫尖椒牛柳了,你這麽大人了還怕辣?”
  我偷偷告訴她,“大哥哥是醫生,小心你生病了栽到他手裏,他會公報私仇。”
  小女孩氣鼓鼓的瞪了他一眼,轉身去叫菜,“一份尖椒牛柳,少辣椒,多辣椒醬!”
  唐君然托著腦袋笑,茶杯輕霧淡嫋的熱氣升騰著,掠過他的鼻尖,他漆黑的眼睛仿佛帶著水汽,濕漉漉的,看上去生動的像一個稚氣未脫的大孩子。
  他告訴我,“晚上帶你去一個地方,現在不許問,想知道就跟我來。”
  在公交車裏一路望去,濃濃的節日氣氛已經洋溢在這個城市的商場、酒店之中。一座覆蓋著皚皚白雪的木屋,一棵掛滿禮物的聖誕樹,一位身穿紅袍飄著大胡子的聖誕老人,一架雪地中等待飛馳的雪橇,節奏明快的聖誕歌作為背景音樂,在反複播放。
  他帶著我繞過一條長長的街道,我隻識得這裏是太平南路夫子廟那塊地方,可是映入眼前的卻是鎏金大字——聖保羅堂。
  我興奮極了,眼睛都閃亮亮的,“唐君然,這個就是你以前說的那個基督教堂嗎?”
  他頭,臉龐在五顏六色的彩燈下生動異常,“今晚有聖誕節的音樂崇拜,你看都來這麽多人了,我們快進去,興許還能找個好位置。”
  教堂已經滿滿的都是人了,我們找了靠在邊口的位置坐下,旁邊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太太,手裏捧一本聖經,放眼望去還有幾個外國人。
  我低聲問他,“唐君然,我不是基督教徒唉,會不會對上帝不恭,你是麽?”
  他笑著搖搖頭,“當然不是,隻是在市中醫院以前實習的時候經常來這裏看看,那時候是夏天,外麵的常青藤滿滿牆,一坐進來,安安靜靜的聽唱詩、禱告,心裏會很平靜。”
  我頭,目光轉向五彩斑斕的玻璃窗戶,“我也很喜歡這裏,那時候聽你描述,我就很想去,可是每次都錯過了。”
  “這不是來了麽?”他微微笑,“雖然遲了一,總算是趕上了。”
  從默禱到合唱,然後是英文詩班的合唱,最後是阿門頌,歌聲最後傳的好遠,歌聲搖曳著唱詩班孩子手裏捧著的蓮花燈,溫馨安寧。
  結束後,我們走在路燈通明的大街上,唐君然轉過頭問我,“是不是Cranberries也有一首歌叫This is the day?”
  我茫然的搖搖頭,“我隻記得那首never grow old,很迷魂的一首歌。”
  “迷魂?”他笑起來,眼睛裏麵亮閃閃的,在燈火璀璨的秦淮河畔,眸子裏蕩漾著無限溫柔,“想起有一年我在酒吧裏聽到這首歌,隻盼望就此沉睡,永遠不要醒來。”
  我和他相識一笑,輕輕的吟唱起來,“I had a dream,strange it may seems,it was my perfect day, open my eyes, I realize, this is my perfect day, hope you never grow old......”
  簡單的幾句,然後我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見流光溢彩的教堂頂上,有白色的鳥兒在黑幕中飛過,秦淮河的水靜靜在身邊流淌,我聽見他對我說,“Well,this his my perfect day。”
  在淩晨看完這部電影,滿心的溫暖。
  那些串成的愛情小故事,如同今年這個溫暖的聖誕節,讓人感到溫馨和無比回味。
  最喜歡的莫過於凱拉奈特利的那個故事。
  愛在心裏,卻因為不敢開口而錯過,這多少會留下無以挽回的悔恨,更何況是一種可能無法挽回的情況。
  的錄像帶告訴我——我的腦海裏都是你,你的笑靨如花,你的喜怒哀愁。
  那個內向的男人拿著寫字板,訴說著他的愛戀、他可能無以挽回的情感。
  唱詩班還在唱,隻一個人走在黑暗的街道上,笑笑,然後說:,.有些時候,愛不需要完美的結局,你愛一個人,就不用去管結局是否完美,重要的隻是自己的感覺,說。
  最後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真愛而奔跑,又或者在一個個頓悟之後,堅定地站在愛的旁邊。
  當獨自一個人在這個城市,徘徊在感情的迷途中,我穿過街道和人群,多少有落寞,我想,真愛至上,那麽隻要相信愛,自然就會有答案。
  我隻需要安靜的等待,愛,也需要時間證明,不是嗎?

  連甜蜜都虛假,徒剩恨意(上)
  江止水。
  我隻覺得最近嘴唇幹燥的發癢,換了幾隻潤唇膏都無濟於事。
  我開始想念春暖花開的季節,或是生機蓬勃的夏季,好過無邊無際的黑暗和陰冷的冬季,可是每個季節都有我不喜歡的因素,我開始嘲笑自己的貪心和挑剔。
  忽然喜歡上了,小小的愛爾蘭,那個流著細細香龍河的地方,那個長滿綠綠三葉草的地方,一直誕生著特立獨行的音樂精靈。
  在漆黑的夜晚睜大眼睛,循環著聽,悲壯地把所有悲傷埋葬,
  也許每個人都會想起那年世界杯上掀起衣服拭淚的巴蒂斯圖塔,擱淺在海灘邊的抹香鯨,千萬裏以外的情人,永遠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江風突然來找我吃飯,幾天不見他瘦了許多,青灰的下巴,不見了原來的圓潤,我總有種錯覺,江風看我的眼神,不再那麽有神,好像是隔了一層迷霧那樣,眸光十分黯淡。
  他的心情倒是不錯,跟我扯了幾句說到小時候我們兩在少年宮學美術時候的故事,他用一次性筷子跟我比劃,“小妹,那時候老師教我們一筆畫老鼠,站在台上十幾個孩子,你年齡最小,個頭也最矮,畫出來那隻老鼠倒是最大的,哈哈!”
  我也忍俊不禁,“我也想起你學素描的時候,偷工減料,那時候一個瓦罐,一個蘋果,一個橘子,兩三根蔥,你幹脆就把全部東西都丟瓦罐裏,最後老師問,怎麽就一瓦罐,你回答說,都被吃掉了,老師奇怪,蔥呢,你說,專門給您留著回家煮魚呢。”
  他哈哈大笑,然後扶了扶眼鏡,“小妹,我們以前的美術作業你家還有麽,我找了好幾天,把家裏都翻盡了都沒找到。”
  我仔細想了一下,腦子裏靈光一閃,“我知道放在哪裏,我家有,對,都在我家!”
  和他乘地鐵去我家,人不多,他坐在椅子上看新聞,我有些奇怪,“江風,這幾次怎麽都沒見你開那輛那麽拉風的陸虎?”
  他笑容有些凝滯,“啊,那是朋友借給我的。”
  我“哦”了一聲,“你家不是還有一輛寶馬,總比出門要走上個幾裏路搭車的好吧?”
  他閉起眼睛,頭靠在扶欄上,睫毛微微的顫動,然後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那都是暴發戶開的,你也不想想你哥,我什麽檔次的。”
  我酸他,“那也是你家的,別亂喊暴發戶!”
  他忽然就睜開眼睛,盯了我兩秒鍾,然後勉強的扯扯嘴角,輕輕的哼了一聲,然後整個人鬆鬆垮垮的往椅子上一攤,“好累,等下借你床睡睡。”
  我伸腳去踢他,他毫不留情的回踢過來,我借機問,“江風,你接一個活能賺多少銀子?”
  他豎起五個指頭,“底價。”
  我倒抽一口涼氣,見縫插針的輕輕踩了他一腳,然後擠到他身邊,攛掇他,“江風,如果我結婚了,你幫我設計首飾好不好?”
  “啊——”他瞪大眼睛,然後靠近仔細打量我,就笑了出來,“小妹,不是我說你的,你沒耳洞,結婚時候就虧了,起碼少了三副耳環,鑽石的、黃金的、珍珠的。”
  我撇撇嘴,不由自主就摸上了耳朵,“哎呀,江風,說真的,我糾結了好長時間究竟打不打,我怕疼,怕感染,每次想打的時候總是找理由,然後就一直沒有打。”
  他故意使壞,冷不防扭了一下我的耳朵,氣的我哇哇叫,他嘲笑我,“至於嗎,就打一個耳洞,還要糾結這麽長時間,女人果然比較難以理解!”
  “江風,其實,耳洞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個紀念。”我的視線轉移到不遠處一個女孩子的耳朵上,小巧的銀質耳釘在車廂乳白色的燈光下亮閃閃的,我不由的微微笑,“嗬,我總是想,打一個耳洞,奠基死去的愛情,可是,我發現我的愛情沒有那麽悲壯,不夠刻骨。”
  “所以你才讓我設計了一個吸鐵石的給你。”他瞥了我一眼,“又臭美又怕疼,那個鑽石我還沒見你戴過,你最好禱告別不小心丟到哪裏去了,不然我會把你皮給扒了的!”
  我笑的心虛,“怎麽會呢,那個好貴的,我都好好珍藏呢。”
  算起來我已經幾個月沒有回家了,這個名義上的家,隻是房子加上一堆家具,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許久沒來,江風都有些迷路,東張西望的腳下磕磕絆絆,我隻好拉住他,硬是把他拽到了家門口,掏出鑰匙開門。
  家裏還是記憶中的擺設,白色長沙發靜臥在客廳裏,陽光透過玻璃落地窗暖暖的照了進來,地上還散落著幾本雜誌,除去白色,就是乳白色,空曠,略微有些寂寞的色彩。
  江風搖搖頭,順手幫我把雜誌給撿起來,“把窗戶打開來吧,你究竟多久沒回家了?”
  “不知道,沒印象了。”我輕描淡寫的回答,“那些畫可能在我房間的櫃子的紙箱裏,不過拿的時候會麻煩一,因為有很多個,我也分不清了。”
  他笑笑,“不急、不急,慢慢找,我看看你家還有啥能搜刮的東西,一並搬回去。”
  我找椅子站上去,江風在下麵接東西,我掂著腳尖將箱子拉到手邊,一個個打開來,然後把找到的一些有趣的東西遞給江風,他邊看邊笑,還扯我的褲腳,“小妹,你的少女日記,哎呀,這裏還有我的素描本,嘿嘿,我小時候就挺有天分的!”
  我一個個箱子翻,忽然,小腿抽筋,“哎呦”的就叫起來了,手本能的就鬆開箱子,想按在痛處,結果一沒注意箱子便“砰”的一聲砸了下來,隻聽江風悶哼一聲,然後嘩啦一下,箱子裏的書和本子全都摔在地上。
  顧不得小腿抽筋,我嚇的連忙轉頭跳下來,發現江風坐在地板上,眼鏡摔到了牆角,身邊都是畫紙和書本,他的眼神有些呆滯,我有些慌張,走過去仔細看看,發現他脖子上不知道被哪本書蹭的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他哼哼,“別碰,疼!”
  我吐吐舌頭,有些歉意,“剛才腿抽筋,一失手,你別亂摸,我幫你拿棉簽和創可貼去。”
  在書房裏找常用藥箱,聽見隔壁手機響起來,熟悉的鈴聲,我想都沒想,大喊了一聲,“江風,幫我接下電話。”
  可是沒有人答應,手機鈴聲越響越急,仿佛在催促著什麽,藥箱被我翻的亂七八糟,然後就聽到“啪”的一聲,手機鈴聲也戛然而止。
  隱隱不安的在心底浮出,我找出創可貼和棉簽,走進臥室的卻發現江風一臉茫然的看著我,腳下是摔在地上的手機,他有些不知所措,抓抓腦袋,“小妹,對不起。”然後蹲下身想幫我撿起來,可是讓我吃驚的是,他的手在地板上慌亂的摸索,而手機僅僅躺在他的左腳邊。
  我呆呆的看著這一切,他仿佛也覺察到什麽,抬起頭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小妹,我的眼鏡呢,摔到哪裏去了,幫我拿過來好不?”
  走到牆角撿起眼鏡,然後輕輕的幫他戴上,我的手指尖觸過他的臉頰,張口卻發現無力,他眼角的邊緣微微泛著紫紅色,瞳孔看上去很小,我低聲的問,“江風,到底怎麽回事?”
  他手裏攥著手機,遞給我,目光不敢直視我的眼睛,“先看看是誰的電話,然後再說。”
  我接過來,望了一眼是董安妍的,想都沒想就直接撥了回去,接通沒到五秒鍾,董安妍的聲音就傳了出來,似乎還有哭腔,“止水,你知不知道江風去哪了,我快瘋掉了。”
  “他.....”我剛開口,卻被董安妍搶白了,“我再也忍不住了,我一定要告訴你,江風都快瞎了,明明已經讓他住院了準備手術了,可是今天中午護士怎麽也找不到他,你說他怎麽能這樣不負責任呢,他現在的矯正視力隻有.,如果他沒了眼鏡完全就是一個瞎子,我真的要崩潰了,萬一他出了什麽事,怎麽辦?”
  我目瞪口呆,拿著手機的手慢慢的冷卻,我隻是看著江風,董安妍沙啞的聲音有些歇斯底裏,他聽的一清二楚,我看見他還是一臉的平靜的注視著前方,目光卻沒有焦距,忽然他開口,聲音清晰,一字一頓的,“安妍,沒事,我在這裏,跟止水在一起。”
  電話那邊忽然變的連呼吸聲都細微,不知道過了多久,“喀嚓”一聲,電話被掛斷了,耳邊隻有“嘟嘟”的忙音,然後,江風輕輕的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小聲的說,“角膜盲,止水,對不起,是我讓董安妍瞞著你的,我不想讓你知道。”
  我緩緩地伸出因為過度的緊握而僵硬麻木的手指,靜靜的伸出,然後又頹然收回,我別過臉去,渾身都在顫抖,連牙關都在打顫,“江風,你不想我知道,那你是不是打算等你全瞎再也治不好的時候再告訴我?”
  他沒有回答,隱隱的我聽到似乎有嗚咽傳來,那是一種壓抑的,悲愴到靈魂裏的哭泣,就好像失去了另一半生命的孤狼,哀傷的滲入骨髓,我隻能茫然的看著他,無能為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抬起頭,站起來微微的笑,“走吧,小妹,請我吃院外的最後一頓飯,然後送我去醫院,這些畫稿,可不可以在我手術前找好,讓我看最後一眼,也許有可能我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再看了。”
  我呆坐在地上,他的話仿若一根根絲弦般的利鋸,正不斷的折磨我體內的每一條神經,我隻是這樣對他說,“江風,不會的,你會好的,現代醫術那麽發達,你沒可能那麽容易就失明的,我馬上就去醫院,對了,叔叔和嬸嬸呢,他們知不知道?”
  他笑著搖搖頭,“知道了又如何,還不如不知道。”
  我伸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角,想給他一個寬慰笑,但是勉強到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那我是不是你唯一的家屬了?”
  他輕輕的頭,語氣輕鬆,“所以,你要在我的手術協議書上簽字了,那,這幾天回去好好練習一下簽名吧,別丟了我的臉。”
  吃完飯陪他回醫院的住院部,他精神倒是很好,麵對主管護師的一頓數落也是笑眯眯的保證以後不擅自跑出去,我在病房裏問他需要帶什麽東西,他皺眉,“住的條件倒是不錯,有電視可惜不能看,隻是醫院的夥食太難吃了。”
  我“哦”了一聲,想了想,“那我每天送飯給你吧,反正醫院離我家很近的。”
  他還沒答話,房門就被推開了,穿著白大褂的董安妍冷冷的看著江風一言不發,然後對我說,“止水,我找你有事。”
  我頭,隨她出了病房,然後她領我去值班室,打開一本病曆告訴我,“這是江風的病曆,多餘的我就不多說了,他的角膜炎是細菌性角膜炎,並倒睫,導致視力嚴重損害,長期治療不當致使角膜盲,所以需要手術治療,暫時的方案是角膜上皮移植。”
  我接過來,病曆上英文縮寫一大堆基本看不明白,我問她,“手術的成功率有多少呢?”
  “原則上是異體組織采用得越少,手術創傷越小,手術成功率就越高,術後角膜發生排斥的機會就越少,所以采用新的手術方案。”她拍拍我的肩膀,“這次主刀的是我的老板,他也是我進醫院後第一個大病人,也算是我半個哥哥,你放心好了,不會出問題的。”
  心裏終於有些平靜,我輕輕的歎口氣,自己都覺得疲憊異常,“安妍,謝謝你,我馬上回學校收拾東西住回家,你一有事就打電話給我。”
  她在櫃子裏麵翻了一會,拿出一瓶小罐的啤酒,然後氣惱的跟我說,“江風這個混蛋,還偷偷的買酒喝,真是氣死我了,我有多少精力也伺候不了這一個大爺。”
  我啞然失笑,董安妍氣鼓鼓的樣子,讓我想起小時候站在無花果樹下眼巴巴看江風和我在樹上偷吃的那個小女孩,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過去的時光離我很近。
  沒有再多的言語,我隻能很拽的對她壞笑,“安妍,謝謝你,其實我原來很想抱抱你的,不過你白大褂上細菌太多了,還是算了吧!”
  出了醫院,我隻想一個人靜靜的走走,落葉在地上隨風打轉,水泥路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幾滴細小的水滴,我伸出手發現皮膚上有涼涼的觸感,一個中年人邊走邊自言自語,“呦,下雨了呀,乖乖,看這天像是要下雪了。”
  我仰起頭,任冷風灌進我的脖頸裏,天空有些泛青色的灰暗,陽光轉瞬即逝,這樣飄著細雨冷風的天,纏綿的哀怨。
  想打個電話給唐君然,他的手機一遍一遍的占線,最後一次打過去的時候已經關機,我一個人茫然的站在新街口人來人往的地下道口,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邁出。
  因為三年前最後那一天,亦是如此,從此茫茫人海,再見不再認。
  回到實驗室取電腦的時候已經不知道幾了,冬天的夜晚總是來的太早,黑暗迫不及待的把每個人的眼睛蒙上,然後嬉笑著捉弄無知的人們。
  熟練的取鑰匙開門,可是鑰匙卡在鎖裏,我又急又惱,順手狠狠的擰了一下門把,出乎意料的是門居然“啪”的一下就開了,韓晨陽的側臉印在我的眼底,他手邊那杯咖啡的濃香彌散在整個實驗室,溫暖撲麵而來。
  他正在看我的論文,聽到動靜他輕輕的看了我一眼,然後低下頭去,輕描淡寫的問了一句,“你回來了,考試還有幾門?”
  我聽見他熟悉的聲音竟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連心跳都難以抑製,我隻能垂下頭,背對他收拾書本,小聲的回答,“還有兩門,設計法和英語。”
  他“哦”了一聲,就沒再說話,我偷偷的斜了眼睛去看他,他的右手端著咖啡杯,左手輕輕揉著額頭,仿佛很疲憊的樣子,還有他喜歡輕抿嘴唇,略薄的上唇微微翹起,有幾縷調皮輕舞的發絲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那雙薄涼淩冽的眼眸。
  忽然,樓下有人大聲的喊道,“下雪了,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然後整棟樓的窗戶幾乎是一瞬間的打開,我聽見他們喜悅的歡呼聲,還有,黑暗中,雪花簌簌落下的節奏。
  我隻是隔著窗戶呆呆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韓晨陽站起來,推開了窗戶,冷風夾著雪花片撲麵而來,手邊的文件被風卷在半空中,然後緩緩的落在腳邊,他背對著我,趴在窗台上,伸出手去接雪片,他襯衫上的袖扣是墨藍色的,乳白色的燈光下,如同深海一般神秘。
  輕輕的呢喃出聲,“下雪了......”走到窗前,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我看到棉絮一般的雪花在空中飛舞,旋轉,不知疲倦,永無止息。
  他卻沒有做聲,好久,等到我的臉和手已經被冷風吹到麻木的時候,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嘴角掛著玩味的笑容,“是呀,下雪了,江止水,你還欠我一句,歡迎回來。”

  連甜蜜都虛假,徒剩恨意(中)                  
  我走過去輕輕的把窗戶拉上,隻留一個細小的縫隙,但仍可以窺見窗外的景象,我甩甩已經凍僵的手,問他,“你不覺得冷嗎?”
  他搖搖頭,“吹冷風可以清醒一下。”
  我不知道說什麽,轉身去收拾散落在地下的紙張,然後把自己的論文裝訂好,放在他的手邊,他的桌上攤了一大堆經濟學的資料,我有些好奇,隻是呆呆的注視了一會,然後他抬起頭來看我,“你收拾那些東西,讓我感覺你要出遠門。”
  幹澀的嘴唇一張開,就舔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我勉強的笑笑,“我是打算回家住了,反正也要放假了,下學期也沒有什麽課,還是家裏方便一點。”
  他“哦”了一聲,指指我的嘴唇,“少待在空調房間裏,多喝水。”然後低下頭去,繼續手下的事情,我忽然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想說點什麽,氣氛冰冷到了極點。
  忽然電話響了起來,我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唐君然的,接起來也不說話,他輕輕的“喂”了兩聲,我才答應,他的聲音有些倦怠無力,“對不起,剛才出了一點事情。”
  我隻是淡淡的應了一聲,就聽見電話裏傳來呼喊聲,“唐醫生,ICU叫!”
  “沒事,你先去忙吧,晚點的時候我再給你電話行不?”
  他似乎微微的愣了一下,然後答應,“好的,我有空打給你好吧,先掛了。”
  他說的這樣輕鬆,可是我心裏的那塊陰影越來越大,不好的預感也越來越強,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緊緊的勒在我的心口,讓我心驚膽戰。
  似曾相識的場景,所以越發的如履薄冰,不是害怕悲劇重演,而是害怕所有的自尊和信念,再次被摧毀,體無完膚。
  恰巧這時候江風發信息給我,“小妹,安妍懲罰我不讓我吃飯,你晚上偷偷送點夜宵來吧,不然你哥在手術前就要餓死了。”
  我噗哧一下就笑了出來,“知道了,你活該,我收拾東西回家做飯,你要吃什麽?”
  “糖醋排骨,如果再有紅燒牛肉那就更好了。”
  我不由的莞爾,無奈的搖搖頭,準備回去收拾一下就去超市回家做飯,剛轉身就看見韓晨陽托著腦袋目不轉睛的看著我,四目相接,他輕輕的哼了一聲,“一會臉凍的跟冰一樣,一會笑的燦爛,女人果然很善變。”
  我刺他,“你管我,自己照照鏡子去,你不也是經常一副欠債還錢的表情,別老是寬以待己,嚴於律人。”
  他冷冷的“哼”了一聲,順手拿起掛在椅子上的外套,站起來指指門口,“你要出去不?要我送你嗎?”
  我扭過頭去,惡狠狠的反駁,“才不要呢!”
  “嗬!”他似笑非笑的打量我,“看來我走了一段時間,脾氣倔了起來了,我再問一遍,要不要我送,外麵下大雪呢!”
  我向窗外看去,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飄越大,地麵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雪,若是在往年的南京,這樣的雪轉瞬即逝,所以今年,會是一個不尋常的冬天。
  立刻沒有骨氣的倒戈,“要,要,當然要。”
  先去超市買了材料,他有些好奇,“怎麽買這麽多份的,你要請我吃飯也不要這麽鋪張。”
  我瞥他一眼,“我是特意給江風開夥的,要不我就隨便在一路邊攤要碗蓋澆飯或是水餃餛飩的,弄個茶葉蛋,叫個蛋花湯,滋膩滋膩的!”
  “江風怎麽了?那家夥好長時間都沒跟我聯係了。”
  我指指他的眼睛,“江風,手術,這裏,角膜盲,現在倒在省人民醫院住院部。”  他眉頭一皺,臉上浮起來難言的惋惜,“原來是這樣,這麽嚴重,他也不跟我說。”  我歎氣,“他也不跟我說,要不是他偷偷跑出院,被醫生抓到了我還真的不知道呢,我現在都沒恍過神來,太突然了,像是場夢一樣。”
  他沒有立即接話,隻是輕輕的歎氣,好久才自言的說道,“是呀,像場夢一樣。”
  超市人很多,也許大家都預計到了這場大雪之後的物價必定上漲,買豬肉的、買蔬菜的、買雞蛋的地方擠的滿滿的,韓晨陽很耐心的排隊,沒有絲毫的不滿。
  我忽然很好奇他和江風的交集,拉拉他的衣角,“韓晨陽,你和江風怎麽認識的?”
  “四年前的聖誕上,其實那時候兩個人互相看的不順眼。”他微微的露出一絲笑意,“沒想到後來,嗬,居然也成為很好的朋友。”
  我抿嘴笑,“我曉得,那時候你肯定覺得江風太風騷了,江風又看你的灼灼桃花不爽。”
  他居然不生氣,很認真的糾正我,“江風一直挺風騷的,可是,現在沒那麽礙眼了。”一會兒,他又輕輕的說,“一直很羨慕江風灑脫,隻是沒想到,他居然也有無法啟齒的事。”
  “恩。”我點點頭,“其實,我和他一樣,總是選擇自己承受,也不願意別人為自己操心。”
  他的眼光靜靜注視某一個方向,然後焦距在我的身上,“為什麽?”
  我挑挑眉,笑的沒心沒肺的,“你傻的,因為遺傳!”
  第一次到我家,也許是眼前的一片素白,韓晨陽顯得很意外,他站在門口環顧四周,指指腳底,然後試探的問,“可以進去看看嗎?”
  我點點頭,“啊——我家是不用換鞋的,我去廚房,你隨意。”
  我在廚房裏忙碌,心思卻在外麵,等我去叫他吃飯的時候,他站在我的房間裏,在我的書櫃前靜靜的站著,我有些好奇,輕輕的戳戳他的肩膀,“看什麽呢?”
  “這個盒子設計很特別。”他指著那個盒子問,“很少見。”
  我笑起來,頗有些意外,“那是當然,這是我媽媽的一個朋友送給她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絕版,小時候覺得好看就拿過來了,長大之後才知道是水晶,挺貴的。”
  “裏麵裝的是什麽?”
  我一愣,伸手去拿,“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呀,原來是這些小東西!”
  盒子裏麵是我所有的耳飾,從小巧的耳釘到誇張的耳環,水晶的、景泰藍的、純銀的、鋯石的、珍珠的、軟陶的,風格從複古到簡約,有流蘇,有JULIE,有波希米亞,散落在盒子裏麵,在乳白色的燈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細軟的盡極嫵媚、奢華。
  他目光不著痕跡的從我耳邊略過,再落到那堆耳飾上,“你沒有耳洞?”
  “恩!”我點點頭,然後拾起一枚小巧的鋯石耳釘,輕輕的用針劃著手麵,“所以很可惜呀,這樣漂亮的耳釘是不能戴了。”
  “為什麽不去打一個?”
  “不想,不喜歡。”
  他饒有興致的挑挑眉毛,“不喜歡什麽?”
  “其實我不喜歡耳洞,感覺它是一種殘缺,可是這些耳釘卻那麽漂亮。”
  “美麗總是需要代價的,尤其是女孩子。”他笑起來,“比如耳洞,比如高跟鞋。”
  我不屑的撇撇嘴,“沒必要為了漂亮委屈自己,比如高跟鞋,我也喜歡,可是穿不來,耳洞,也許我是敏感體質,打了就發炎,很多時候好看的東西不一定適合自己。”
  “好看的東西,有時候不一定要擁有,遠遠的欣賞也是件樂事。”
  他沒再說話,隻是從那些耳飾裏麵挑出一個小巧的水晶耳釘,很簡單心型,做工卻是極好,純淨剔透的切工,在燈光下散發奪目的光彩,仿佛夏日清晨的第一顆露珠,鑲嵌在出塵的荷葉上,他在我耳朵上比劃了一下,認真的告訴我,“很漂亮。”
  他的眼睛裏透著不可思議的溫柔,就像這顆水晶一樣純淨透明,在他的眼睛裏,我看到自己的左耳上,一枚耳釘熠熠生輝,我茫然的閉上眼睛,“的確很漂亮,可惜我不能戴。”
  “會有機會的。”他笑著說,“不然你結婚時候就虧了。”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江風的話,也笑了起來,隨聲附和道,“是呀,虧了,為了不那麽吃虧,我還是決定去打一個,可惜,不是現在。”
  吃完飯和韓晨陽去人民醫院給江風送夜宵,他老人家悠閑的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唱著小曲,我把飯盒故意放在他夠不著的地方,調侃他,“江風,我看董安妍也沒把你餓到哪裏去呀,小日子過的挺滋潤的似乎。”
  他一下子就跳起來抗議,“哪有!我這是軟抵抗,赤裸裸的軟抵抗。”
  韓晨陽輕輕的笑笑,江風一下子就轉移了話題,臉變的臭臭的,“我說,你倒是回來了,我以為你在北京醒握天下權,坐臥美人膝的日子過的樂不思蜀呢!”
  韓晨陽一點都不在意,拉過凳子毫不客氣的坐了下來,“江風,通常你的以為,是沒有任何說服力的!”
  江風立刻拉長了臉,指指飯盒,口氣惡狠狠的問我,“小妹,你可別告訴我,我今天得跟這個家夥吃一樣的夜宵。”
  我滿不在乎的撇撇嘴,“當然不是一樣的,你的是他吃剩下來的。”
  他們倆在屋子裏麵談事情,我覺得無聊,便找了借口出去坐在走廊裏,醫院的晚上很冷清,冷清到有些荒蕪,反而有種讓人心生寒戰的畏懼和忌諱。
  而雪,紛紛揚揚的下著,沒有絲毫停止的意思。
  耳朵上夾著一對珍珠耳環,時間長了便覺得不舒服,順手取下來放在手心裏把玩,這副耳環是唐君然送給我的,他那時候去無錫見習,告訴我,那裏有煙波浩渺的太湖,千古流傳的範蠡西施泛舟的傳說和清晨的薄霧一樣,虛幻而且真實。
  如月色一般寧靜、安詳的光澤,鍍在一顆顆的珍珠上,他告訴我的時候,我在廣州的夜色中,無心手邊的書本,關了宿舍所有的燈,讓一縷月光輕輕的流瀉在手邊,前所未有平靜。
  我忽然很懷念這樣的日子,也很想念那個送我珍珠的男人,於是我掏出手機,看了又看時間,沒有任何信息和電話,心頓時就沉到了穀底,而他今天有些反常的表現更讓我不解。
  撥通了唐君然的電話,聽著一遍遍的鈴聲,好長時間一個疲憊無力的聲音響起,“怎麽了,有事嗎?”
  我忽然就失了語言,心中密密麻麻的都是酸楚和委屈,口氣不由的帶了撒嬌的嬌嗔,“唐君然,你剛才說要打電話給我的,你到底在忙什麽呀?”
  他輕輕的歎氣,那聲“抱歉”在我聽起來很是刺耳,“我心情有點不好,如果沒有什麽事,我就先掛了,真的很累。”
  “等等!”我急忙叫住他,盡極耐心的問,“唐君然,出了什麽事了嗎?為什麽心情不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也不是這個原因,個人問題。”他回答的很幹脆,“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睡覺,我先睡覺了,今天真的太累了,不想說話,晚安好夢。”
  我還沒來的及喊住他,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隻留下“嘟嘟”的忙音,在安靜的走廊裏,顯得那麽諷刺,我不由的苦笑一聲,輕輕的放下手機,走出住院部。
  白色雪花在半空憂傷的飛舞,我閉上眼,感受冷風和冰雪的侵襲,我的眼前,是模糊的光景,流光變幻,看不見,隻能感受到,我的掌心冰涼一片,雪花落下,匯聚成晶瑩的水滴,我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包了一層冰涼堅硬的冰,任何一點柔軟的東西都無法破冰而入。
  雪花,被風揚起,繞著我的手指打轉,似乎永遠沒有停止的意思,這個城市最後的溫暖都被這場冰封的大雪吞噬,最終被眼前流動的東西同化成沒有色澤的蒼白。
  他不知道,不對,也許他比我更加的清楚,三年前,也是這樣,最後一個“晚安”深深的扯斷了我們之間所有的羈絆和聯係,如今究竟我們其中哪個環節又出了出了錯誤,他不說,我永遠不知道。
  有時候,肆無忌憚的爭吵,好過在無言的平靜,我卻沒有勇氣追根問底,更沒有勇氣和他,用眼淚、怒火相要挾。
  始終,還是我愛的早了一點,多了一點,而他愛我,連我的萬分之一都比不上,如何能得知我四年的內心,荒蕪並且平靜的,如死水一般。
  記憶中的那一地的淒豔,剩下的,也隻是曾經的痕跡。
  空氣中有淡淡的茶香,若有若無,我想伸手去挽留,卻知道,再濃烈的香味終會如雪花一樣逝去,一股熱源靠近我的臉龐,我猛然睜開眼睛,韓晨陽的身影猝不及防的落在我的眼眸裏,我們之間隔著紛白的雪花,我輕輕的笑了。
  他呼出的白氣一下子把雪片打亂了,他溫暖的指腹劃過我的眼睛,他的聲音低沉到虛無,“江止水,這是水,還是眼淚?”
  我茫然的看著他,自嘲的笑笑,額前的劉海還滴著水珠,“哪裏有什麽淚,拜托,我是那種隨隨便便就哭的小女生嗎?”
  “是嗎?”
  “要你管嗎?”我忽然感到一陣虛脫的無力,還有無可遁形的脆弱,通通化成看似堅強的偽裝,我固執的轉過臉去,“韓晨陽,拜托你離我遠一點!”
  說完最後一個字,詭異的靜寂讓我無力地閉上眼,全身的力氣好像瞬間被抽離了似的,忽然,我的手腕被牢牢的抓住,沒等我反應過來,我隻看見簌簌的雪花落在他的肩頭上,還有透過他的肩膀,金陵城的萬家明黃,在潔白的雪夜裏,如同珍珠的光澤。
  如耳朵上的珍珠,在隨他霸道、張力的親吻下,輕輕的搖曳。
  是冷與暖、冰與火的碰撞,絲絲腥甜的血液,滲透到我的口腔裏,嘴唇上的幹燥傷口,在被他近似虐待的吻下,大片大片的潰敗,無可避免的疼痛。
  灼熱的溫度,眩惑的味道,讓我清晰的感受到他一如既往的強勢,此刻的我隻想掙脫,從困頓不清的關係中,要不清醒的麵對現實,要不沉默的逃避。
  總是無法迷醉在他的吻裏,因為我實在是無力應付,我睜開眼睛,手指無法觸及他的懷抱,我專注的看著那些雪花,我想起黃磊的那首《似水年華》。
  ——是什麽讓我們將愛棄而不顧。
  在這大片的空白中,他對我說,“小孩子,你不明白,如果沒有快樂,怎麽會有幸福?”
  我蹲下身去,伸出雙手,固執的想去接一片雪花,最後隻有晶瑩的水滴,在手心徹骨的發寒,我輕輕的笑起來,“愛,是不是冰的沸點,火的冰點?”
  讓人如墮水火,兩重天,命懸一線,心,不知道遺失在何處,痛苦,並且不快樂,也不幸福。

  連甜蜜都虛假,徒剩恨意(下)
  我躺在床上,看窗外光景下的落雪洋洋灑灑,不想做任何事情,隨便抓本書打發時間。
  王朔的《過把癮就死》,沒有重點的翻檢,無聊兼失意。
  桌上的牛奶已經有些涼了,我無意中端起來喝了兩口,心口泛酸,甜滑的液體腥味十足,在咽喉處不肯流淌,惡心感直衝口腔。
  我在廚房吐了天昏地暗,除了乳白色的液體,就隻是幹嘔。
  這一切都隻有一個緣由,沒有聲響的手機,安靜的電話,連心跳都卑微,在空蕩的房間裏,低聲的哭泣,迫切的想找一個叫安全感的東西。
  誰能夠告訴我,我能不能為愛情投保,保的就是叫安全感的東西。
  董安妍打電話來讓我去醫院,江風的手術方案已經確定,我約她吃飯表示謝意,她也不拒絕,隨便挑了南大旁邊的一家酸菜魚館。
  我出門,外麵的雪積的很厚,踩上去鬆軟如棉花糖,鞋子陷下去,故意從那些沒有人踏過的地方走過,有種新鮮自私的快樂。
  快樂嗎,我有些疑惑,天地間白色的一片,隻有為了早上出行的需要而掃出的馬路,灰黑色的橫貫在城市裏,其餘都是潔白一片。
  可是潔白,往往令人不安。
  正宗的酸菜魚,董安妍吃的正好,我覺得辣,不停的喝水,她餓的是沒法了,吃飯都不抬頭,我調笑她,“我以為你們眼科是最清閑的,怎麽現在感覺你被調到ICU去了?”
  “哪有真正清閑的!”她跟我抱怨,“眼科算是比較輕鬆的了,我還能溜出來和你共進午餐,告訴你,我以前的誌向是婦產科,結果我去實習的時候,每天早上,包子還沒到嘴裏,就被叫去安排婦科檢查,那幾天我都快餓瘋了,死也不會呆在婦產科了!”
  我笑起來,手下不停的幫她挑魚片,“怪不得人家說醫生挺難找男女朋友的,像你們那麽忙哪裏有閑情伺候別人?”
  她握住筷子的手忽然停滯了一下,眼色裏有我看不懂的複雜,“是呀,是呀,一般都是內部消化的,可是總是有剩餘,比如說我。”
  我想開個玩笑緩和一下尷尬的氣氛,誰知道她認真的告訴我,“其實,我就是因為這樣跟陳禛分手的,他總是抱怨我從來不會主動聯係他,打電話我說很忙,有時候和他說話,說起醫學上的東西,我兀自笑的開心,他卻覺得挫敗,後來,他對我說分手,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我才知道,有多難受多痛苦。”
  “那時候天都塌下來了,他永遠不知道我在他麵前有多自卑,我這麽努力,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更好的站在他的身邊,可是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她苦澀的笑笑,指指自己的臉,“那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會瘦成這樣,看到飯就吐,這種減肥效果還不錯吧。”
  字字都力透回憶,還有感同身受,我想起自己,在那個男人麵前卑微到塵埃,四年的糾葛,頓時再也不能言語,隻覺得沮喪和虛無。
  江風的手術方案給爸爸郵了一份過去,沒一個小時就有了回複,有日本眼科教授權威的首肯,爸爸翻譯成中文,老教授笑眯眯的陶侃我們,“本來不是什麽大的手術,你們這麽緊張,搞的我很有壓力呀!”
  董安妍會來事,從護士到老板全都關照了一遍,她送我去車站,我半開玩笑半是真心的說,“要是江風知道你這麽關照他,會不會感動的以身相許呀?”
  她挽我的胳膊,笑的沒心沒肺的,腳下嬉戲著積雪,雪沫飛濺到她的褲腳上,我聽見她愉快和坦誠的聲音,“止水,其實,我以前喜歡過江風。”
  頗為意外的回答,我轉頭想去多問一些,她抿嘴笑,“小時候真的好羨慕你有這樣一個表哥,我就想,如果江風是我哥哥多好呀,大了點,那種感情叫做喜歡。”
  “那為什麽…..”
  “哎呀,5路車來了。”她連忙揮揮手,然後正色告訴我,“千萬別跟江風提起來哦,不然他要是拿這事要挾我,他的眼睛也別想治好了。”
  看見我有些迷惘的神色,她笑起來,“哎呀,幹嗎這樣看著我,江風是哥哥,對我來說,也許對他來說,我也僅僅是個妹妹而已。”
  我卻什麽都不說,抿嘴微笑跟她道別,一路上,車速極慢,我心情居然有了一絲明朗。
  第二天回到學校實驗室,在李楠師兄那裏和一群人八卦,討論春節時候的去留問題,老板有項目,不想放人走,給的工資也算較高,我當即就決定留下來幫忙。
  順手下載江風的手術方案郵件的時候居然還有一封爸爸的未讀郵件,點開一看,大段的內容無非是解釋今年因為工作又不能回家了,我輕輕的笑,漫不經心的看過去。
  李楠師兄看我報名,有些意外,倚在窗台上跟我搭話,“江止水,難得你這麽積極,對了,我也留下來,反正家裏也沒人,你家人呢,真的春節不回去了?”
  我卻沒有回答,因為在這麽鼎沸的世界裏,我清晰的聽到了玻璃破碎的聲音,摔在地麵上,跟我的心底的嗚咽,一模一樣的。
  爸爸的郵件裏寫著這樣一句話——“你現在還跟唐君然有聯係嗎,對了,他申請來日本,到我們醫院進修了,為期兩年半。”
  荒誕而可笑,我想努力的讓自己鎮定一點,可是握著手機的手指不停地打顫,我想起一切俗套而又真實的故事,所有的迷局中,當事人總是最後知道真相的。
  原來這就是他無法啟齒的事情,我不禁的冷笑起來,兩年半的時間,他也當真的自私的可以,若是他能夠站在我麵前告訴我始末,我隻能大度的微笑,可是如今讓我如何去麵對。
  裝作一無所知的大笑,還是鋪天蓋地的一頓責罵,或者繼續的沉默,都是困難的選擇。
  我約他見麵,他欣然的答應,地址選在南京的海底世界,他聽了之後稍稍的一愣,也沒多說就答應了。
  他應該還記得,這是當年他答應我三個生日禮物其中之一。
  海底世界在中山陵梅花山旁。
  他在售票處等我,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眼睛依然是黑的透亮,但是有掩飾不住的疲態,我站在他身邊,看他的笑容,忽然間就失了言語,隻得自嘲。
  我們走在海底隧道,我伸手去觸摸那些冰冷的玻璃,有小魚成群的在我身邊遊過,五彩斑斕的魚群在手指間穿梭,頭頂上有鯊魚和海龜漫遊,我不肯向前走,靜靜的看著這些小動物們了此不疲的進行著它們的遊戲。
  他什麽話都沒說,隻是靜靜的陪著我,我彎下腰,去捕捉一隻水母的足跡,他終於開口,“止水,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情。”
  碧綠和淺藍的光芒,讓他的細致的臉龐看起來有些恍惚,仿佛是沉在水底一般,他的眼眸裏泛著微藍的漣漪,溫柔,深沉的如大海。
  感覺好像時空有些錯亂,我又看見了那天攙扶我回家的他。
  我故作輕鬆的問,“什麽事呀?”
  他走上前幾步,小心翼翼的開口,“我申請了去日本進修,已經批了下來。”
  “是嗎,那恭喜你了。”我強作微笑,目光卻移到了那些美麗的魚兒身上。
  他見我不再說話,輕輕的走到我的身邊,堅定的,但是口氣卻異常的溫和,“我不想說對不起,因為這是我覺得自己應該做的,值得去做的。”
  我驚異的看著他,頭頂上有龐大的海龜悠閑的遊過,光影截然的分開,一半是黑影重重,一般是深藍蕩漾的碧波,好像隔開了兩個世界,一邊是我,一邊是他,一邊是鍾愛的理想,一邊是屈從的現實。
  就在這一秒,我忽然都釋然了,他的選擇和隱瞞,在我看來都抵不過這個男人坦蕩蕩的眼神還有堅定的決心,一瞬間,我竟然徹底的原諒了他。
  我想,隻要他愛我,足夠的愛,我可以等。
  四年,我從未後悔過,也許會再一個四年,我隻希望,永遠不後悔。
  和他在漢中門吃了晚飯,漢中的城牆上堆滿了積雪,店家的女兒甜甜的叫我們“哥哥、姐姐”,問我們有沒有堆雪人,我捏了一個迷你的小豬給她,小孩子興奮的開懷大笑。
  隻是南京的第一場雪,大的太過異常,美的有些絕望。
  他帶我去他的母校,我走在大道上,一腳深一腳淺的踩在雪地裏,他伸手去扶我,我順勢抓住他的衣袖,把冰涼的手縮進他的衣服裏,他冷的倒抽涼氣,我卻哈哈大笑。
  醫科大的操場上隨處可見雪人,角落裏有一隻憨態可掬豬的造型,我拉著唐君然跑過去,他笑眯眯的告訴我,“這是班長他們今天的傑作,以往南京下雪,總是少不了他們的一份。”
  我心情沒來由的大好,他拿出手機給我拍照,我抓起地上的雪扔他,他也不躲閃,雪球打在他的身上,濺起雪沫,跌落在他的眉眼之間,生動異常。
  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開懷大笑的樣子,他用雪球砸我,我連忙討饒,他不依不饒,在雪地裏追趕我,那時候他的眼睛彎彎的,那麽愉悅的大笑,衝破了所有的壓抑,第一次在我麵前展現無遺。
  我想,那一刻,我是真的很快樂,也很幸福。
  再大的雪也有融化的時候,房簷上有水珠滴滴答答的敲打窗欞,道路上蜿蜒成條條小溪,太陽出來了,融在天際,發出氤氳的光芒。
  冬天會更深,然後還會有第二場雪,周而複始,最後春暖花開。
  唐君然最近忙著醫院工作的交接,焦頭爛額的地步,連機票都沒有時間去定,我幫他去查航班、等出票,售票處還有一對年輕人,女孩子定的是去悉尼的航班,過完年假就要回去上學,男孩子坐在椅子上,麵色複雜,目光緊緊鎖著女孩子的背影。
  別人都是痛苦的接受心愛的人的遠去,隻有我,仿佛隻是等待他出一趟遠門,沒有悲喜,隻有平靜的接受。
  我想我是順其自然,已經習慣了。
  和他約好時間送機票給他,值班的護士卻告知我,唐君然有手術,我便在他的值班室裏等,他的東西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隻有零散的幾個文件放在桌子上,我辦無聊賴,順手去翻翻看看,無非是出國用的證件之類的東西。
  忽然,我眼睛無意中撇到了其間的一個信封,頓時,“嗡”的一聲,仿佛千年古鍾撞擊在耳膜上,什麽都不能思考。
  信封的地址是,“106-0046日本東京都港區元麻布4-33蔣迎熙様”。
  全世界都安靜下來了,隻聽得到自己心髒緩慢跳動聲音,耳朵裏有尖銳的嘯音,就像有成千上萬的海鳥從海平麵上飛躍而起,貫穿耳膜。
  我忽然覺得一切都像個笑話,虛假與愛意橫亙叢生的荒唐的笑話。
  隻有一個信封,信件已經被小心的拆閱,再沒有任何的蛛絲馬跡,我輕輕的把信封放回原位,呆呆的立在窗前,手指無意識的放在窗戶上,冰涼的觸覺慢慢麻痹了心髒,那些曾經的溫暖,那些細碎的幸福,在心底慢慢地逝去,漸漸地沒有了任何意義。
  我忽然就喪失了問他的勇氣,牙關在顫抖,我害怕把這一切真相揭穿之後血淋淋的殘忍,我不是擅長麵對的人,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是我自己太敏感,這封信隻是普通的來往,還是原本事實就如我想象的一樣,他決意離開我,重新拾起前程情事。
  我心念是我的敏感,可是這麽多天以來他反常的表現像一條鎖鏈一樣,讓所有的不安和憂慮串聯在一起,我幾乎就要深信不疑了。
  我想笑,也想哭,想問他,對他來說我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
  沒有等到他手術結束我就離開醫院,我乘地鐵回去,南京的地鐵人並不多,開門、關門,啟動,我扶著欄杆,看身邊的人群流動,然後一步步的隨著人群走出站台。
  冷風吹過,我抬頭看陽光,隻覺得眩暈,力氣一瞬間被抽空,然後我的心中暗暗有了一個決定,我們的關係,已經走到了盡頭,我想,不動聲色的結束這場虛假的甜蜜。
  不是對他不信任,隻是無法再信任,我們之間橫亙了太多的東西,比如蔣迎熙,我亦不能忍受自己在他麵前的卑微,還有永遠抓不住的安全感。
  我真的精疲力竭,愛的太多,真的也就厭倦了。
  回到家,小區收發室有我的包裹,打開一看,是前幾天在淘寶給唐君然定的印章,以前爸爸去日本的時候,也請人刻了那種圓形的小團章。
  拿回家拆開來,石料用的是上好青田紫檀,我拿起仔細的看,印上麵的還殘留著幾許朱砂,我靜靜的打量上麵的小篆字體,苦笑一聲,然後印上自己的掌心,赫然出現殷紅的三個大字——“唐君然”。
  不知道在哪裏看過這樣一個說法,這樣的印,便是烙下終身的痕跡。
  伸手取來自己的印章,在手背上印了下去,“江止水”三個字出現,和那三個字,一正一反,背道而馳,我用力去擦,手心手背嫣紅一片,不知道是印泥,還是疼痛。
  眼淚慢慢地從臉頰淌到手心裏,比心裏更冷的冰涼。
  怎麽忍也忍不住再一次掉淚,身體還有些發顫,這是一部很老的小說——王朔的《過把癮就死》,這是一部很老的片子——《我愛你》。
  有這樣一個被反複提及的問題:你愛我嗎?
  還有,我是你從小到大一直都想要得到的那個人嗎?
  我發現我想了很多,也很明白。
  對於愛情,有時真的不知該如何表達了,毫無保留地愛一個人,就容易變得敏感、脆弱、受傷。付出多的一方,總是沒有退路,沒有勇氣先說再見,處在下方。
  不管徐靜蕾吵的多凶狠,裝作多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她心都碎了,碎了也要挽回在愛情裏的麵子,也要裝的滿不在乎。
  彼此依賴和需索的愛情,就容易互相折磨,這就像兩隻刺蝟的比喻。
  這就像兩個人的墮落,一個人總是寂寞,抓著一個人就要完全地霸占,到了最後,甚至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他了,反正他必須完完全全屬於你。
  我愛你,這是一句在影片中一直被擱淺的話,一個不停地問,一個不停地閃躲。
  最後兩敗俱傷。
  對唐君然,對任何一個人,我都沒有勇氣問出“你愛我嗎?”更沒有勇氣回答“我愛你”,因為這樣的問題,真的不如裝糊塗的好。
  可是我真的想知道,他有沒有過愛過我,哪怕時間,隻有0.01秒。

  西貢下的糾纏愛欲(上)
  一月的南京終於到了最冷的時候,整個人也變的怏怏的,除了乏力,就是困頓。
  每天發瘋似的呆在實驗室裏麵,從早上七點到晚上十點,連走路都是用跑的,可是,我一點也不感到滿足,因為在忙碌的空閑中,常常會想起某些事情,淚水積攢在眼眶裏,用困倦的嗬欠掩飾過去,對其他人強作笑容。
  我去醫院看江風,手術定在星期五的早上,和唐君然航班的時間恰好吻合。
  他精神狀態不錯,但是每每我望去他的眼睛裏,總是霧蒙蒙的一片,那裏不僅深藏著不輕易示人的軟弱,更多的是對色彩的渴望。
  他的窗台上有一盆小仙人掌,張牙舞爪的造型讓我很是好奇,順口跟他提起來,誰知江風臉色變了又變,支支吾吾的告訴我,“那個,是安妍扔給我的,說是哪天心癢了想偷偷的溜出去,就看看這個家夥,想想她發怒的樣子何等的相似。”
  我撲哧一下就笑出來,“江風,其實安妍對你真的不錯,前幾天她還跟我說,小時候她可希望有一個像你一樣的哥哥。”
  他臉上的喜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去,我自覺說錯了話,倒也不更正,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那是小時候,現在誰知道呀。”
  “誰知道呀!”他恨恨的重複了一句,然後翻了個身,“小妹,不說我的破事了,倒是你,這些年就聽你說過一個常澤,其他人呢?”
  我攤攤手,回答的漫不經心,“沒有,你家妹妹是超級困難戶,倒貼都沒有人要。”
  他隻當我說的是笑話,“得了、得了,你那麽心高氣傲的,怕是眼光太高了,倒貼那麽沒臉沒自尊的事情,你哪裏能做的出來。”
  純白的被褥,純白的牆,我輕輕的把頭靠在江風的手臂上,頭埋在一片白色中,用嗚咽不清的聲音告訴他,“哥,星期五的時候,我不能幫你簽字了,也不能親眼見你進手術室了,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對不起。”
  我明顯的感到江風的手臂一震,然後是長久的沉默,隻聽到時鍾在緩慢的滴答走過,良久,他的手臂不耐煩的動了幾下,口氣惡狠狠的,“死丫頭,過去,別靠著我。”
  我反倒是越壓越重,喋喋不休的抗議,“小氣江風,小氣鬼,我都說對不起了。”
  他用手抵住我的額頭,然後四目相對,他怒道,“我要打電話給韓晨陽,我手術你不陪我就算了唄,還不讓我叫別人來呀,你皮癢了,還是想造反?”
  我隻覺得心口一堵,眼淚又不爭氣的湧了出來,幸好江風是看不見的。
  韓晨陽很快就趕了過來,江風跟他說了這件事之後,他點點頭,並沒有追問緣由,隻是按照麻醉師的指示簽下了他的名字,江風開玩笑,“我說,手術室後要是出了什麽事,咱這個官司就指望你了。”
  我氣急去掐他,“江風,你這個烏鴉嘴,不準你胡說!”
  他哈哈大笑跟我打混混,韓晨陽倒是一副淡然的樣子,坐在一邊翻閱手術協議書,從我的角度看過去,他的側臉籠罩在冬日的陽光下,有種慵懶的味道,眼神認真專注,眉頭時而輕輕的蹙起來,有時候又舒展開,安靜的樣子像一幅水墨畫。
  大抵男人在專注工作時候的樣子最吸引人,我忽然又想起來唐君然。
  被光照透的灰塵在他身後飛舞,韓晨陽突然抬起頭,在我猝不及防的時候,我看見自己的影子深深的跌進那雙深色如墨的眼眸裏,嘴邊勾著明亮到極致的笑容,用隻有我和他能夠聽見的聲音輕輕的說,“你的私事,早點結束早點回來,我想,你也不願意錯過江風被抬出手術室的那一刻,怎麽說,能夠陪他的隻有你一個至親了。”
  從腳底一直麻到頭皮,涼意十足,我佯裝鎮定的看著他,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我點點頭,順手在紙上寫下兩個字,“謝謝”。
  我開始預感,韓晨陽,他什麽都知道,甚至,看的比我還透徹。
  那個遊戲被中斷了那麽久,我忽然想重新開始。
  人們常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其實是新的不來舊的不去,人都是喜新厭舊的生物,我想,我一定會徹底的忘記那個四年。
  離開醫院,徑自去了實驗室,李楠師兄來找我,心急火燎的樣子,“完了、完了,這次壞事了,止水,韓晨陽師兄去哪裏你知道嗎?”
  我愣了一下,隨口就問,“怎麽了,這麽急著找他,我剛在醫院見他?”
  “先製實驗室的超聲波加工機壞了,整個實驗室就這麽一台。”
  “打電話找廠商來修唄。”我摸出手機,查找韓晨陽的號碼,“超聲加工機壞了,難道是你給搞的,不會吧,這麽低級的錯誤。”
  他歎氣,“孫美潔帶的那個小本科生,不知道怎麽瞎搗鼓給搞的,沒敢報給上麵,估計怎麽也得弄個處分,小孩子都快畢業了,哪裏禁的住這個,隻能瞞著找韓師兄看看。”
  我笑起來,“感覺韓晨陽這家夥無所不能似的,你等等我幫你找他,具體的事情你自己跟他說吧,我也不懂。”
  等我翻譯完報告,天已經大黑了,關了電腦從實驗室出來,腰酸背疼,衝著玻璃窗打了一個很不雅的嗬欠,卻看到倒映在窗戶上的人影。
  韓晨陽站在先製的實驗室門口,孫美潔遞紙巾給他,然後他搖搖手,朝我走過來,口氣輕鬆又坦蕩,“王教授的那份資料翻譯好了沒有?”
  我點點頭,指指實驗室,試探的問,“你現在就要看?”
  他沒吭聲,禮貌的衝孫美潔點頭示意就進了我的實驗室,毫不客氣的坐下來,淡淡的說,“幫我拿點汽油和棉花來,手上沾的都是機油,洗不掉。”
  我無語的背過氣來,一邊開小櫃子找,一邊調侃他,“呦,韓晨陽,你怎麽沒讓孫美潔師姐幫你的,還專程的找我這裏,難道基礎實驗室的汽油去汙比較快?”
  他輕輕的哼了一聲,“因為用紙巾擦機油,我比較懷疑。”
  “修好了?”我拉了椅子坐在他旁邊,用棉花蘸了汽油,“手伸出來,老天,怎麽搞的黑乎乎的,真是跟你的形象不符呀!”
  他嘴角微微向上翹,眼睛卻閉了起來,“修個儀器有什麽形象的,要是沒形象,我早就沒有了。”
  我有些好奇,“你以前還做過更沒形象的事?”
  “以前第一次做模具,資金不夠,材料不夠,就去廢棄的工廠找,汽車上的零件拆下來再用,然後設計,出樣品,少不了跟外國人磨嘴皮,那時候覺得還真是丟臉。”
  我輕輕的笑笑,沒再回答,專心給他擦拭,他的手擔在我的手心裏,從指尖到掌心,我能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還有細致的觸感,他的手指修長,不算白皙,但是靈活有力。
  還很有魔力,充滿魅惑,會讓人臣服在手指製造出來的欲望之中,我忽然就想起那天夜晚,這樣一雙手在我的肌膚上煽情的遊走,渾身一片發麻,手也不由自主的輕輕的抖了一下。
  溫熱的呼吸在耳畔,帶著戲謔的笑意,“擦的差不多就行了。”
  我卻嚇的手忙腳亂的,胡亂的在他手背上擦了兩下,轉過臉去惡狠狠的說,“好了,快去把洗了吧,難聞死了這味道。”
  他定定的看了我一會,沒有起身,語氣很是玩笑的意味,“江止水,我幫你照顧江風那麽大麻煩,你說你應該怎麽感謝我?”
  我白他一眼,沒好氣的回答,“以身相許好不好?”
  他歪過頭看我,書桌上的燈光一下子就鋪陳在他的臉上,還是那副玩味的表情,“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輕佻的笑,手指有意無意的蹭過他的褲縫,“當然是真的。”
  他挑眉,挑逗意味十足,我卻眯起眼睛笑笑,“如果你說好,我自然言而有信,可是你卻反問我真假,那麽我說的這個真的,便是假的。”
  順手把用過的棉花扔到兩米開外的廢紙簍裏,我心滿意足的拍拍手,“玩笑而已,說白了,其實咱們誰都信不過誰。”
  唐君然走的那天,陽光居然出奇的猛烈,在這樣一個寒冬中,隱隱的不尋常。
  那天早上,我為了趕早什麽都沒有吃,在去機場的路上,天邊從灰暗到泛白再到清晨的第一縷耀眼的光芒,盡收眼底,我暈車的厲害,心裏更是沉甸甸的痛。
  有些事情發生了卻要當作沒發生,有些事情知情卻要當作一片迷惘,有些話說出口了卻要當作沒說過,自己也要乖乖的當作沒聽到過。
  還是那句話,當不知道用什麽表情麵對的時候,那麽就微笑吧。
  他從南京祿口機場到上海虹橋機場,再轉機去東京羽田機場。
  安檢前都是嘰嘰喳喳的各式的旅行團隊,唐君然捏著登機牌顯得有些促狹不安,“第一次做飛機,不太懂。”
  我笑笑,告訴他,“飛多了就習慣了,其實也就這樣,我告訴你,登機的時候千萬別搶著去排隊,反正位置又不會長翅膀飛了的,如果你覺得跟別人挨在一起很不舒服,等其他人都登機了,你慢悠悠的晃進去,一般最後都會有好幾個空位置,你喜歡哪就坐哪。”
  他有些意外,“這也行?”
  “大學時候,我每年四趟,有時候國慶也回來,你說我的經驗行不行呢?”我環顧四周,“南京機場人真少,設施也不行,白雲機場就很漂亮,不過人實在是太多了。”
  他微微的笑起來,目光忽然變的很柔和,“臨走前,告訴你一個秘密,曾經我很想去買一張飛往廣州的機票。”
  這一次,我真的是愣住了,透過機場墨綠色的玻璃,炫目的陽光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水紋般的影子,我望著他,隻聽到自己牙關在輕輕的打顫,卻怎麽也說不出話。
  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在我呆住的幾秒鍾,一雙溫暖的手攬過我的肩膀,他的衣領擦過我的臉龐,我想抓住他的衣服,理智告訴自己,不可以。
  他的手臂的力量漸漸的加深,我感到血氣從心口湧起,眼睛裏早已模糊一片,盡管這樣,那雙手,還是固執的垂在一邊。
  冬天的南京,機場安檢前,我們就以這樣一個奇怪的姿勢來告別彼此。
  他的背影漸漸的遠去,依然是瘦削脊骨,硬淨如玉,一如第一眼見到他那樣。
  我痛的沒了知覺,隻能長久的站在原地,直到手機響起,打開一看是唐君然的信息,“我很快就回來,好好保重。”
  我輕輕的按下了刪除鍵,慢慢的走向門口,自動門打開的一瞬間,陽光全部跌在我的眼睛裏,灼痛了我的視線,我看不清周圍的來往的車輛和人們,隻看的見兩三架飛機騰空而起,在我眼前快速的消失,碧空萬裏。
  忽然就想到一句話,這就是一生,你給我一秒鍾的吻,三分鍾的極樂,一生的痛。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中午,走廊的消毒水味讓我幹癟的胃一陣抽搐,我在手術室門口看見韓晨陽和兩個醫生低聲交談,頓時整個人就懵了,不知道是上前還是後退。
  也許是感覺到了什麽,韓晨陽抬起頭,和我目光相接,然後那兩位醫生就離開了,他走到我麵前,輕輕的說,“江風麻醉時候出了一點問題,幸好現在沒有事了,正在手術中。”
  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腦子裏麵一片空白,連話都說不出來,“是,沒事,還是有事?”
  “江風現在沒事了,也許藥物不耐受,局麻的時候血壓很低,呼吸也很淺,不過早就已經沒事了,手術也照常進行。”
  我卻沒等他的話音落下,就衝到水池邊,一陣幹嘔,一摸額頭,冷汗涔涔,韓晨陽走進來扶住我,口氣有些焦慮,“怎麽,臉色這麽差,放心,江風沒事了,剛才那兩個醫生是來說明情況的,沒事了。”
  我努力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我隻是早上沒吃飯,又暈車,讓我休息一下。”
  他扶我在椅子上坐下來,過了很長時間,我才緩過氣來,靠在他的肩膀上,我的手緊緊的抓住他的衣角,仿佛他真的是一座靠山,很堅定很讓人安心。
  一疊稿紙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接過來,隨口問他,“這是什麽?”
  “江風讓我給你的。”
  我小心翼翼的打開,全身的血液好像一下子都凝固了,就連思緒也不會流動了,就聽到韓晨陽說,“他說,這是為你結婚設計的全套首飾,因為,他說誰也不敢保證他的手術能夠百分之百的成功,所以還是做好最壞的打算。”
  他的話音剛落下,手術室的燈就熄滅了,第一個出來的是董安妍,她摘下口罩,衝著我露出一個大大的誇張的笑容,我看到她的眼睛裏亮閃閃的,然後她走到我麵前,眼淚“唰”的就湧了出來,“嚇死我了,真的嚇死了,不過手術目前很成功。”
  腦袋裏的最後一根繃緊的弦應聲而斷,我看到麻醉師推著還未蘇醒的江風出來了,他的眼睛上纏著紗布,然後老教授走出來,慈愛的拍拍董安妍的肩膀,嗬嗬笑,“小董呀,被嚇到了吧,你這樣可不行,心理素質還要加強。”
  韓晨陽上前和老教授道謝,互相寒暄了一陣,然後他轉身對我說,“傻丫頭,你愣在這裏做什麽,還不去看看江風?”
  我輕輕的笑起來,點點頭,“等一下,我還有一點事情要做。”
  不經意的抬頭向窗外望去,樓外的一棵參天大樹幾乎擋掉了大半個陽台,陽光順著樹葉的縫隙照進來,斑駁而影綽,灑下一些細碎的光點在地麵上。
  真的很不尋常的冬陽,一瞬間,我以為我還在廣州。
  我掏出手機,翻出熟悉的號碼,用盡力氣按下了五個字的信息,“再見,唐君然。”然後按下發送,等發送成功的提示返回後,我掀開電池板,拔出手機卡。
  閃亮的金色,在陽光下,悄無聲息的墜入垃圾箱。
  如同四年又一個月的感情,從此不再想起,不再提起,亦不會重蹈覆轍。
  我看見韓晨陽的目光,如水一般的靜靜的注視這一切,然後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那是江風的病房。
  在這樣溫暖又熟悉的氣息裏,還有在這樣耀眼的冬陽下,時光好像流轉了起來。
  我輕輕的閉上眼睛,眼淚,終於肆無忌憚的在臉上橫行。

  西貢下的糾纏愛欲(中)
  江風醒過來,第一句話便是,“睡的好好呀。”
  董安妍眨眨眼,麵無表情的望著我,我攤攤手,麻醉師在一旁也笑的,“我工作這麽長時間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醒了這麽說的。”
  我撇撇嘴,調侃江風,“差點你就長睡不起了,嚇死我們一幹人了,你居然說的那麽輕鬆,丫的,我的眼淚都白流了。”
  江風齜牙咧嘴的,“沒關係的,等下讓董安妍給你吊瓶生理鹽水,你流多少補多少,一邊補一邊流,動態平衡,體液平衡!”
  董安妍瞪大眼睛,忍不住笑起來,“呦,江風看不出你還有點醫學常識呀,明天就可以揭開紗布了,然後要使用環胞黴素滴眼,其它的注意事項明天再說,我今天快累死了,對了,等一下還要做個例行檢查,我去拿單子,過會回來。”我跟她道別,病房裏隻剩下我和江風兩個人,午後的陽光透過病房的玻璃傾斜著照進來,有一點刺目,讓人眩暈,江風輕輕的開口,“今天的陽光,很暖和。”
  他的手心裏有一束明黃的光暈,我輕輕的“恩”了一聲,他隨即就問,“韓晨陽呢?”
  “不知道,剛才看出去了。”我站在窗戶邊上,明媚的陽光灑在身上,確實很暖和。
  沉默了一會,他忽然冷不防的問道,“小妹,你說的那件你必須解決的事情…..”他的話卻被開門聲打斷了,韓晨陽走進來,手裏提了一個一次性的餐盒,他招手讓我過去,附在我耳朵上低聲說,“出去吃。”我好奇,“這是什麽?”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江風就搶答,“我知道,是八寶粥,好香呀,我也想吃!”
  “你還是吃醫院的配餐吧。”韓晨陽有些幸災樂禍的看著江風,“還有護士小美眉們搶著喂你,多幸福,一般人給錢都享受不到。”
  江風怒了,在床上像隻魚一樣扭來扭去,正好董安妍和護士進來,她氣的大吼一聲,“江風你又活躍了是吧,給我躺上兩小時再說,什麽?你要上廁所,呃,那插尿管好了。”
  我噗哧一下就笑出來了,韓晨陽乘機碰碰我的手臂,示意我把空間留給病人和醫生。八寶粥還是熱乎乎的,掀起蓋子,熱氣一下子撲麵而來,我拿起勺子輕輕挑了一點嚐了一下,有些意外,“韓晨陽,你怎麽知道我吃這個味道的?”
  他回答的輕描淡寫,“哦,上次在夫子廟看到你吃這個的。”
  我低下頭,對突如其來的關心有些無措,“其實不用你這麽麻煩的,下午隨便去哪裏吃都可以的,對了,江風的保險在你那裏是吧?”
  他靠在椅背上,眼睛微微閉著,口氣淡然,“你先吃,下午我有點事,晚上我來接你去我家拿他的保險,你看怎麽樣?”
  “行,到時候打電話給你。”我慢慢的,一勺一勺的把八寶粥送進嘴裏,明明是加了很多糖,甜的幾乎發膩,可是我卻覺得苦澀。
  心底,一半溫暖,一半荒涼,我轉過臉去,怕韓晨陽看到我的樣子,狼狽不堪。下午陸陸續續的有南藝的學生來看江風,病房裏很熱鬧,我和他們不熟,江風嚷著要吃米線,我無奈,幫他去新街口小食店打包。
  天色尚早,我從地下道毫無目的的亂逛,那裏有很多小商鋪,我一家家的走馬觀花的過,周圍都是來來往往的人群,雜亂無章,忽然我聽到有一個女生的說話聲音,“再打一個,打右邊,別打耳垂,就打耳骨。”我停下腳步,看見一個長的很清秀的女生站在一家店鋪前麵,打扮誇張的老板手裏拿個槍放在她右耳邊,一秒鍾的時間,那個女生的耳廓上出現了一個閃亮的耳針。
  那個女生微微皺眉,估計是有些疼,旁邊在看首飾的女生轉過身來,口氣涼涼的,“唉,讓你沒事找事幹,說什麽失戀一次就打一個耳洞,什麽破理論!”
  那個女生漫不經心的笑笑,“沒關係,反正已經打了三個了,再多一個也無所謂。”兩個女孩子結伴走了,那幾句話就像針尖一樣刺的心口疼極了,好像看到了當年的我,曾經也站在每一家打耳洞的鋪子前,想為死去的愛情做一個紀念。
  我怕痛,很怕。
  而且,我從來認為自己的愛情不夠悲壯,一場平淡如水的初戀,和一場滑稽可笑的暗戀,不刻骨,不銘心。可是,當我想起那些歡笑和幸福,記憶中的那些純淨與妖嬈,就不可抑製的疼痛。
  赤裸裸的冰涼,疼到硬生生的逼出淚水,我想這些傷痛需要一個實體來承載。
  我走上前,指指自己的左耳,“老板,打了一個耳洞,打耳垂這裏。”我清楚的感覺到冷冰冰的金屬利物掃過皮膚那一個瞬間淩厲的疼痛,可是我卻笑起來了,老板看了我一眼,有些奇怪,“沒感覺?”
  “有點疼,還有點癢。”我側過身看鏡子裏的自己的左耳,上麵鑲嵌著一根銀針,老板湊過來,“美女,這個銀針要取下來的,幫你帶個塑料棒,塗點金黴素,你可以去藥店裏買一點紅黴素或者酒精。”我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熟悉而又陌生,麵貌沒有任何變化,隻是,微微的有些不同。
  因為我的身體,從此有了愈合不了的缺陷。回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五點多,江風躺在床上哼哼唧唧的,我伺候他吃了飯,給韓晨陽發信息,讓他來醫院接我吃飯。
  吃完飯,華燈初上,我坐在他的車裏,車裏放的是我最愛的一首Coldplay的Viva La Vida,我歪過頭來看了一眼韓晨陽,他專注的開車,嘴角卻仍然掛著不屑一顧的笑容,直視前方,不講話。
  “Once you go,there was never ,never an honest world ,這首歌可以讓你心甘情願的死在裏麵,這句話,就是當情歌聽了,心也夠碎了。”
  他隻是習慣性的笑笑,“酷玩的都挺煽情的,我很少聽,一聽就是一天一首歌。”
  “我想,要是在小時候的院子裏麵,有很高的廢棄的水泥板,黃昏的時候還有一點點陽光,躺在水泥板上麵,還有餘溫,光著腳,閉起眼睛聽歌。”
  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浪漫主義情結,對了,你耳朵上是什麽,怎麽一直在摸?”
  “剛打的耳洞,總是覺得有些怪。”賓利打了一個漂亮的彎,拐進了小區的車庫,穩穩的停下來,我轉頭剛想拉開門,肩膀被強勁的力量扳了回來,那一刻我還愣在那裏,“韓晨陽,怎麽了?”
  冷冷的語調在耳邊響起,“誰讓你打的,你不怕感染了?”
  我卻笑起來,口氣和他的一模一樣,“誰讓你管的,打在你耳朵上麽?”手上一使勁想要開車門出去,他冰涼的手指不知道什麽時候劃上了我的脖頸,按在頸動脈上,我可以感覺到血液在他刻意的擠壓下,汩汩的沸騰。
  我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怒氣,心裏隱隱的也知道他生氣的原因,可是就是倔強的瞪著他,他的手指居然透涼,聲音更涼,“隻打了一個,這麽囂張!”
  “你神經病呀,韓晨陽!”他雙手撐在我背後的車窗玻璃上,我被牢牢的禁錮在這一小方天地裏,後腦就緊靠在窗玻璃上,動彈不得,我想偏過頭閃避,可他卻不給我絲毫退讓的機會,他的吻來勢凶狠,直到我嚐到了寡淡的血腥味。
  這個吻,沒有任何意義,對我來說,隻是把我悉心治療幹裂的嘴唇又弄裂了,功虧一簣。
  我沒空奉陪他的怒氣,亦不可能低三下四享受他的垂青。氣氛變的很怪,進了他的家,我們誰都不說話,他也不拿江風的保險給我,自己進了書房就沒出來過,我呆呆的在客廳裏百無聊賴的看乏味的連續劇,心裏是越憋越氣,按了開關便推門進去,房間裏沒有,陽台上有火光星星點點。
  我走過去,站在門口,冷冰冰的叫他,“韓晨陽,你把保險給我,我要回去。”
  他轉過身來,領帶鬆散在領間,襯衫上的幾粒紐扣,也都被解開了,一反平日的沉穩保守,流露著一股肆意的放縱,手指間夾了一根煙,煙霧繚繞、明明滅滅之中,他的神情似笑非笑,看不真切。
  他還是什麽都不說,我小女人性子上來,想跟他撒嬌胡鬧,悄悄的去拽他的衣角,他被我拉的不耐煩,反手去扣住我的手指,我抓他癢,他居然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小丫頭,我心情不好,你別惹我,惹急了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得寸進尺,親昵的貼上他的身體,笑道,“我不兜著走,你給我塑料袋打包走。”
  他的手撫上我的臉頰,手指在耳際流連,輕輕摩挲,口氣輕柔,“疼不疼?”  “不疼,感覺像蚊子咬了一口。”
  他又不說話,轉過身背對我,他的手迅速滑進我的手心,五指從指縫中插過,牢牢的抓住,連一絲回旋的餘地也沒有,我順勢可以環住他的腰,透過玻璃窗,抬頭看遠處星星點點的微光,其實隻有空茫的迷糊,以及無數的暗影在眼前浮動,覺得整個人沉浸在真空般的虛無裏,寧靜的盡乎於恐怖。忽然,心口湧上一陣酸澀,耳垂上有些隱隱的痛,我把臉貼在韓晨陽的背後,想象耳邊今後妖嬈的風情,或是簡單的點綴,我想笑出來,卻想起那個遠在大洋彼岸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在路上遇到他,耳朵上墜水晶或是珍珠,然後輕輕的和他擦肩而過,他會不會為我駐足,喊出我的名字,或是他會怎麽故作平淡的來應付我,那臉上的表情,那眉梢眼角該是怎麽樣的冷漠和無辜。隻是累,很累,一瞬間那種原本想寬恕的心情又開始計較起來,我已經強迫自己不去想,可是抵不過四年又一個月的委屈。
  有些男人,要不太無情,要不太濫情,即使是無心之過,目光所及,難免死傷無數。
  有些幸福和溫暖永遠不是自己的,借來的,總是要歸還。
  就如現在,身旁是可以依賴的溫度,可是還是要隨時告訴自己,這不是你的,隻可貪戀一時,不可永遠沉醉。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身體被推開,一個冰涼的手指撫上我的臉,從下巴一直往上到眼角,似乎在循著一個曖昧的線條綿密的遊移,“想哭就哭個夠好了,以後不許再哭了。”
  “我沒……”剛出聲,一滴眼淚落在手指上,晦澀的味道在我的指尖縷縷地漾開,我胡亂的抹了抹眼睛,對上他的眼睛,沒有波瀾,平靜的簡直沒有情緒。
  我突然有種想把一切都說出來的欲望,“我覺得好累,真沒辦法,喜歡一個人。”
  他一臉的靜默,默默而專注的注視著我,慢慢的開口,“那你要怎麽樣?”
  我自嘲的笑笑,“有時候人就是那麽奇怪,想從一而終,又不甘心寂寞,可是這樣太累了,若是有種簡單的感情,不用去考慮未來,那麽沒有承諾就沒有傷痛。”
  他挑挑眉毛,不置可否的樣子,“小孩子又胡言亂語。”
  我固執的摟住他的脖子,底氣不足,“我沒胡說,真的, 不就是這樣,沒有承諾,沒有未來,至於快樂,起碼沒有痛苦。”
  “你怎麽知道沒有痛苦?小孩子,難道你想 ?”他反問我,表情認真,“有比痛苦更加痛苦的事情,就是空虛。”
  我低頭不語,他不依不饒,“告訴我,你是不是無聊了想闖點禍出來玩玩?”
  我怎麽敢告訴他,我想闖的禍就在眼前,所謂新的不來舊的不去,唐君然,我要用別人試圖去忘記你,忘記四年又一個月,忘記左耳的耳洞是為你打的。韓晨陽的嘴唇上淡淡的薄荷煙味,原本是我十分厭惡的煙草,卻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回憶,有著無比蠱惑人心的味道,讓我在不自覺中頓然沉迷。
  細密的吻落在眼睛上,溫柔的讓我眩暈,我隻想在他臂彎裏永遠的沉睡,溫熱潮濕的呼吸在我耳邊響起,“不要出去闖禍,你注定做不了一個禍害。”
  我哧哧的笑,“是嗎?不過我現在倒是真的挺想去勾搭男人的。”
  “你就在勾搭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也許感到我身體微微的一顫,他把我的臉扳住,“我告訴你,江止水,是不過三,這次是你招惹我的,所以你要負責。”我感覺到房間裏的嫋嫋暖氣,和他的呼吸摻雜在一起,漸漸多了些曖昧,深深淺淺的,很迷人。他的手滑入我的衣襟裏,手掌從腰間順著柔滑的背脊向上移動,帶著略微的壓迫,指尖所到之處,大片的火花和無法抑製的戰栗。
  我蜷縮在床的一角,微微的眯起眼睛,細碎的喘息,他的薄唇,他的長指,甘冽的男性氣息籠罩在呼吸和心跳間,我感到身體的在他手下舒展開來,發膚之間,水火大片的交融,由欲生火,由火衍水,直到整個身體都被汗水豐盈,已到了炙灼的程度。
  他的動作有些野蠻和粗暴,脖頸上被他咬的微微吃痛,密密麻麻的烙下炙熱的痕跡。
  忽然,我的身上微涼,毛衣被推高,襯衫被一把扯開,胸前的幾顆紐扣拋落至地板上,嘩嘩的在打著轉,這種錯落有致的聲音在黑暗中聽起來格外的清脆,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睛裏還有氤氳的水汽,聲音在他手指惡意的挑逗中支離破碎,“關燈,求你,不要看。”
  我知道,我羞恥,自己見不得自己,也不願意去看他的眼睛。黑暗卻讓人更加的敏感,身體全部在他的掌控下,我看見昏藍的光芒從窗簾裏透了出來,照在我光潔的小腿上,還有他裸露的膀臂上,肌膚大片的貼合,仿佛就要糾結在一起,滑膩的觸感,在海洋一般的水色亮光中,微微的泛白。
  沉重而苦苦壓抑的呼吸在我的耳邊徘徊,他的手在我身體最羞恥的地方試探,或淺或重,我死死的吻住他,讓陌生的情潮和快慰的呻吟被吻牢牢的封住。
  朦朧中,我閉上眼睛,清醒和模糊同時占據了我的思維,我放肆的讓感官的愉悅支配我的身體,卻在歡躍中,深深的不安和惶恐,直到他分開我的雙腿,身體擠壓其間,我混混沌沌的感到灼熱的溫度,和強悍的力量,他在我耳邊輕輕的喊我的名字,“水水,第一次會很疼,你忍一下,忍不住就哭出來,喊出來。”那是什麽感覺,模糊的神誌中硬生生的被劈開了一個裂口,身體被撕裂成兩半,連心髒都不勝負荷,一口氣停在胸腔裏,咽不下去也提不上去,手指死死的絞住床沿,隨即又狠狠的抓住他的膀臂,疼到不自覺的身子往後躲,他死死的捏住我的腰,卻更要往他身體裏送,我要了命的掐他的手臂,妄圖把自己承受的破身之痛加在他的身上。
  我看見自己的淚水,大顆大顆的從臉頰上滑落,可是就是倔強的咬住嘴唇不肯哭出聲音,他的吻撫慰的落在我的眼角,被他手指滑過的皮膚緩緩滲透出一道濕潤的痕跡,是我的淚,稍縱即逝卻還在流動,那樣的一片恣意的水氣。
  衝擊頂撞開始失控的凶悍粗野,我在持續不褪的疼痛中隻能苦苦哀求,我的眼淚已經疼到流淌不出,在水汽彌漫的眼眸,看不清眼前這個男人,他的體溫灼燒我的意誌,讓我痛上加痛,他極力壓抑的聲音在無邊的黑夜裏讓我不能退縮,拚了最後一點意誌在苦苦堅持他的折磨,他喚我,“水水,水水…..”從來沒有的情欲和魅惑,我卻無福消受。
  我知道,他在享受快樂,我卻生不如死。
  痛苦的無法終結,我終於哭泣出聲,扭過頭去,哭得喘息,“別,不要了,韓晨陽,晨陽,求你,不要了,好難過……”我要解脫,哪怕是昏迷都好過這無止盡的撕心裂肺的劇痛和折磨,仿佛要被那欲流衝刷得消失了般,眼前隻有無邊的明晃晃的白色。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神誌漸漸變的混沌不堪,我隻覺得好累,連喘息都是疲憊不堪,手臂慢慢的從他身後劃了下來,輕輕握住他的手腕,而後,隱隱約約的,我感覺到他又一次的輕柔的撫摸和親密的探索。我隻知道我的眼淚,順流而下,浸潤在左耳的耳洞裏,澀生生的,針紮一般的稀疏的疼痛,匯聚多了,便和身體一樣痛。
  初夜,沒有快樂,隻有淚水和無邊的恐懼,疼痛,連指尖都泛白,仿佛經曆慘烈的戰爭。我還記得,不知道第幾次,隱隱之中,我喊了他的名字,幾乎是夢囈,“韓晨陽,能不能說句我愛你?”黑夜中的喘息忽然一滯,模模糊糊的我聽見他說,“水水,我愛你。”
  男人一貫哄女人上床的伎倆,男人下床便會忘記,女人卻會當真,我輕輕的笑了,黑暗鋪天蓋地的襲來,瞬間,心又開始痛了。

  西貢下的糾纏愛欲(下)
  眼前有光影重疊交錯,我感覺到慘淡的陽光,撲朔著靡麗,空氣極速流動的風穿過我光裸的腳,柔軟的布料貼著我的身體微妙的閃動,暖和服帖。
  我隱隱的感覺到有人盯著我,我即使睡著,也感覺到無形的壓力,因此我睡得極不安穩,睜開眼,他坐在床邊,抽著煙,隔著淡青的煙霧看我。
  見我醒來,他的身子往前探,手緩緩揚起,我下意識身子向後縮,手肘努力的把身體撐起來,腳卻不知道放在何處,我的睡相太差了。
  可是是我太敏感了,他的手隻是越過我,在煙灰缸中摁滅燃燒到一半的煙。我這才注意到煙灰缸已經滿滿的一缸煙灰。
  他待很長時間了麽?一直在等我醒來?
  我看到他額發遮住了一半的眼睛,眼睛裏有淺淺的血絲,垂下眼簾的時候,眼角會浮現一層寡淡的青灰色,他聲音有些沙啞,但是很溫和,“你醒了,已經中午了。”
  “恩,你沒睡?精神這麽差。”
  我努力想要在聲音中加入一點軟軟的令人憐愛的撒嬌,我估計稍微正常一點的女孩的反應大抵如此,但卻遺憾的聽見自己的聲音硬邦邦的,像一塊鉛,融不進一絲空氣。
  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他的手指上還有淡淡的薄荷煙味,纏繞住我散落在枕間的一縷頭發,沒有任何侵略性,我放心的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問,“昨晚,幾次?我不記得了。”
  又一縷頭發被他挑起來,劃過我的臉頰,癢癢的,和他的話語一樣,很挑逗,“如果再來一次,我想,可以稱作為第N次,N大於等於三。”
  看來問不出什麽了,我不說話,手指悄悄的伸到腿間,很光滑爽潔的肌膚,沒有汙漬,我笑笑,“人家說女人會永遠記住她的第一個男人,你信嗎?韓晨陽。”
  他目光忽閃了一下,嘴角浮出淡淡的笑容,“如果她的初夜是一次糟糕的性經曆,那麽她一定諱莫如深,至於永遠記住的事情,她會記住的是作為自己處女情結的結束,也許並不是實際意義上的那個男人。”
  “那你說我會記住你嗎?”
  他稍稍愣了一下,沒想到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然後他放開我的頭發,手指撫上了我的臉,“你的第一次很糟糕,水水,你太緊張了,你總是在暗示自己,第一次很疼,所以你一直沒有好好的感覺和享受,還有,你那樣無助的樣子會更讓我去想折磨你。”
  我一下子就感到臉上升騰出火,別過臉冷冷的回答,“我不跟你討論這個問題,我要去醫院看江風,不知道他的手術結果怎麽樣。”
  “剛才董安妍來過電話了,說是視力已經恢複了,你不用擔心了。”
  我“哦”了一聲,慢慢的把身體從被子裏抽離,瞪了一眼韓晨陽,“我要起來,你走開!”
  他卻笑了,站起來,然後兩隻手撐在我的耳邊,他襯衫隻扣了下沿的紐扣,順著領口,我可以看見精壯的身體,大片裸露的肌膚,和我糾纏了一整夜。
  他的眸光有些泛水,眼眸修長,嘴角微微的翹起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他,從前,那雙薄情寡淡的眼睛,讓我斷不會料到他會有這樣魅惑的一麵。
  “一個女孩在到了能夠自己支配身體的權力的時候,這才是真正的擁有了生命的價值,當你的處女情結結束時候,也是你正常性生活的開始,作為一個女人,你有資格,並且有權利去獲得另一種快樂。”
   我緊張的抿起嘴,“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麽?”
  他很認真的看著我,“我知道你表麵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心裏很介意,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昨晚會答應我,可是很明顯,你是在強迫你自己答應,所以,你覺得自己開始墮落了,不是一個好女孩了,可是,我要告訴你,享受這種快樂並不是一件很恥辱的事情,無論早或者晚,你會擁有自己的性生活,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不可分割。”
  我搖搖頭,“我不明白,我隻是覺得,這一切之後我很恐懼,可不可以不要再提了?”
  他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低下頭在我耳邊輕柔又略帶沙啞說道,“你抗拒不了,等你以後就會明白了,人類的欲望是閘水,一旦打開,就再也沒有辦法閉合。”
  “那你的意思是,包括你,隻要是男人,我都沒有辦法抗拒他們的邀請?”
  他的眸子立刻變的清亮冷峻,“這麽幼稚的問題,江止水,你已經成人了,有判斷是非的能力,在這種問題上,與其是問我,不如問問你的理智,你有支配身體的權利,這種權利是掌握在你手上的,而不是別人。”
  我微微笑,“我知道,其實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拒絕你嗎?”
  “為什麽不可以?”他臉上的表情我看不明白,俊秀的麵容上籠上了一層薄薄的笑容,帶著淡淡的漫不經心,“你有權利拒絕,作為一個女人。”
  韓晨陽送我去醫院,我去門診找董安妍,門診大樓人來人往,穿白衣的醫護人員和各色各樣的人交匯在一起,不時有輪椅在眼前推過,小孩子趴在媽媽肩膀裏大哭,消毒水味道和各樣的汙穢融合在一起,我心裏堵堵的,不由的加快了腳步。
  隻是一瞬間,一個高高的影子在我眼前閃過,瘦削的身姿,臉龐有些模糊,我心猛然跳了兩下,呼吸一滯,不由自主的向洶湧的人群裏擠了進去,可是再定睛一看,那張臉卻是全然的陌生,帶著漠視和疏離。
  心,放了下來,可是淡淡的失落湧上了心頭,我淡淡的扯了扯嘴角,搖搖頭,身後有護士焦急的聲音,“讓一讓,麻煩讓一下!”
  擔架抬過,鹽水瓶子吊在架子上,發出“乒乓”的聲音,女孩子蒼白清秀的臉映入眼簾,發梢上有滴落的水珠,青灰的嘴唇發出細碎的痛苦的呻吟,風一樣的閃過,然後就有隨救護車來的護士輕輕的歎氣,“年紀輕輕的,怎麽為個男人想不開,差點就救不活來了。”
  “發什麽呆呢?”董安妍扒在我的肩膀上好奇的問,“也不見你去找我,打電話給韓晨陽說你早就來了,呦,這件衣服你穿了幾天了呀,還不換?”
  她無心的話語讓我一下子無措起來,說話都不利索,“我最近不是忙嗎,哪管的上自己,我隻是剛才看到一個女生,可能是自殺,送去急救了。”
  她撇撇嘴,“以前實習的時候看的多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所以幹脆遠遠離開這種人間百態的科室,唉,我們在這裏廢話什麽東西,你還不去看看江風?”
  推門進去,正好看到韓晨陽和江風站在窗口,冬日午後淡薄的陽光鋪陳了一室的溫暖,江風看到我眼睛一亮,“親愛的小妹,看到我是不是很興奮?”
  我沒好氣的別過臉,不想讓他看見我嘴邊的笑意,“我看到你看到我很興奮,話說倒是你這個人,已經讓我沒有什麽感覺了。”
  董安妍難得的不擺出醫生的架子,走到床頭,毫不客氣的拎起一隻芒果,嘖嘖嘴,語氣有些酸酸的,“大冬天的居然還有上好的台芒,江風,你這個病生的也太奢侈了。”
  我曖昧的朝江風笑,有意的看了韓晨陽兩眼,他並沒有參加我們的討論,靜靜的對著窗戶,對著陽光,仿佛在思索著什麽,他本來就是一個安靜的人,沉默,但是深不可測。
  江風挑挑眉,飛給我一個白眼,意味深長的說,“俗話說患難見真情,等我出院了就請吃飯,所以為了讓我盡快恢複,為了你的紅包,董醫生,接下來的日子還要請多關照。”
  董安妍扭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分明是小女生的嬌嗔,我更加意外,想拉江風去一邊問問,一隻手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腦袋,“江止水,剛才李楠發信息問我,你去哪裏了,手機關機,他問你今晚的學術論壇你去不去?”
  我點點頭,不假思索,“去,當然去,你說我們學校真奇怪,都要放假了還搞什麽學術論壇,對了,我手機沒電了,順便幫我問下李楠師兄,今天主講是誰?”
  用他傲氣的眼眸怔怔地看了我半晌,徐徐揚出一抹微笑,伴著一室靜默的陽光,像春天綻放在原野上大片大片開的恣意爛漫的迎春花,讓人感到清新而溫暖,我聽見他緩緩的開口,“今天的主講,好像是我吧。”
  我笑起來,竟然有些期許和緊張,“那麽,加油了,韓師兄!”
  跟他回學校,原來幾天沒去學校,係裏的公告欄上早就在宣傳這次重要的學術論壇,MSC高校行——CAE仿真技術研討會。
  那時候我正在和李楠師兄分享肯爺爺的歡樂全家桶,兩人就站在公告欄前,一個專注的看MSC. Software公司Sim Enterprise的簡介,一個漫不經心的看中國市場部經理的照片,我努努嘴,“師兄,誰做這個布告欄的,太沒有眼色了,一點都不給這個經理麵子,你說把韓晨陽的照片貼他旁邊,這明擺的是刺激人的。”
  他不感興趣,自說自話,“其實我對仿真還是挺有興趣的,比如繼教樓的壁虎仿真實驗室,我去看了幾次,真的很有意思,雖然解剖壁虎,比較挑戰我的神經。”
  我搖搖頭,自言自語,“我是搞不懂仿真有什麽意思,又不能吃,對了,你要是留校的話,你就去搞這個好了,聽說拿的經費是大把的。”
  “我不準備留校。”
  我驚訝的轉頭看著他,也許是預料到了我的反應,他的臉上一片平靜,似乎眼底還有淺淺的笑意,“因為留校有點麻煩,小師妹,我怕影響不太好。”
  他的話是意料之外的,又是情理之中的,我憂喜參半,因為李楠師兄指指不遠處站在禮堂前排的一個穿紅色羽絨服的女孩子對我說,“嗬,如果說出去老師和學生戀愛,感覺挺糟糕的,所以不管學校怎麽留我,我也決計不能讓我喜歡的女孩子左右兩難。”
  我眨眨眼,半晌沒有說話,隻是眼神呆呆的不知道往哪裏看,“師兄,那個女生,叫朱佳樂,我早就覺得,你們有情況,來,快給我八卦一下!”
  “還有最後一個雞翅,給你,我去看看老板那裏有沒有需要幫忙的!”他緊張的居然臉都微微泛紅,“我明天請你吃飯,說定了。”
  我捂嘴偷偷的笑,“這算是掩口費麽?李老師。”
  “你再多嘴,沒飯給你吃了!”
  今天的學術論壇真是熱鬧,花花綠綠的堆滿了人,尤其是女人,我隨便找一個角落座位坐下來,朱佳樂小妹妹笑眯眯的走過來問我,“江師姐,我可以坐這裏嗎?”
  我心想,你跟李楠師兄坐好了,兩個人可以坐一個位置,多節約資源,但是這種邪惡的想法僅僅是在腦袋裏兜了一圈,臉上還要笑容可掬的說,“可以,隻要你不嫌這裏太偏了。”
  學術論壇還沒有開始,我跟董安妍發信息,互相調戲,會場亂七八糟,說話聲、手機聲、咳嗽聲交織在一起,她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我偷偷的瞥了她一眼,她的目光盯著自己的腳下,表情若有所思,仿佛周圍都是真空。
  挺安靜、自律的一個女孩子,難怪會喜歡李楠這個沒情趣的大木頭,也難怪李楠會喜歡她,真是一塊饅頭搭一塊糕,想勉強都不得。
  緣分,我用手機擋住嘴角微微笑,紅果果的緣分,真是讓人嫉妒。
  還有,這麽久了,他肯定已經釋懷,時間,確實是可以把海枯石爛消磨成滴水穿石。
  MSC的CAE仿真技術研討會的開篇說穿了就是推銷大會,因為仿真跟我的專業不沾邊,我充其量是來參加論壇混個學分的,若是說有另外的驚喜,那就是韓晨陽的報告。
  他主講最新多學科仿真技術,MSC公司CAE產品線、產品功能特點,而帶動所有人的興趣則是他講解推進仿生機器魚的設計,他說,“我讀研的時候,有人我最近在研究什麽,我告訴他我在用高科技養淡水魚,他立刻說改天帶兩隻給我嚐鮮,別舍不得,那時候我們在英國,沒過幾天我很大方的送了15米×7米×5米這麽一缸的魚過去了,那年春晚,趙本山大叔賣拐變成個大忽悠,我也成了韓忽悠,留學生裏人人皆知。”
  他繼續說,“河海大學研究的是怎麽用計算機養出一缸魚,而我這裏研究的是怎麽用CAE養出一隻魚,養出這一隻,就夠你買十幾缸魚了,那麽下麵我向大家具體演示一下仿生機器魚,尤其是其擺動式推進的問題。”
  接下來的東西,我基本沒有聽,“霍爾位置傳感器”、“氣缸為壓縮泵的沉浮機構”對我來說不是聽不懂,而是我的目光,都集中到講台上這個側臉深沉,棱角分明的男人身上,他的神態自信而優雅,言語沉穩不失幽默,不像是在做嚴肅的學術報告,簡直是一場科普知識講座,深入淺出,尺度把握非常到位,我忽然想起以前似乎也聽過這樣風格的報告,仔細一回憶,原來那次是韓晨陽的導師做的STEP報告。
  而那次,我第一次窺見那雙散發出冷冽的貴氣的眼睛,即使刻意收斂了淩厲,也是傲氣的逼人,然後他成為我機械設計大賽的指導老師,我跟他幾乎天天掐架,後來,大賽結束,本來應該變的陌生的人又因為江風的原因熟絡起來。
  哼,真的是很熟了,我自嘲的想,昨晚廝混在一起的兩個人,說不熟,那是鬼話。
  可是,雖然很近,其實我那雙手,怎麽也不能伸出去觸摸他的靈魂。
  掛著無謂的笑容,我無意識看了講台上的他一眼,可是,不偏不倚他的目光也投了過來,四目相接,停留了兩秒鍾,他不動聲色的移開視線,我的心,連跳的節奏都柔軟了起來。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在這樣熟悉的氣息裏,時光好像流轉了起來——初見他手下刻意的試探,扣動了擦身而過時的那一刹那的疑慮和留心;實驗室裏的爭吵和固執,卻還是能感覺到默契在悄悄纏繞;生病的軟弱,都落在他眼底;還有那些難以啟齒的卑微和淚水,這些彈指瞬間仿佛一下子覆蓋了整個時空。
  那一瞬間,我在想,如果我喜歡他,我們倆會不會有結果。
  又忘記問自己是否他喜歡我,我忽然笑起來,其實唐君然,我也從來沒有想過他是否會喜歡我,隻是覺得,我喜歡他,他自然便得喜歡我,順理成章一般。
  散會之後,我隨大部隊走出報告廳,朱佳樂小妹妹一直笑的很甜,“韓老師講的太好了,我一下子對仿真很有興趣,師姐,你說如果我研究生念這個方向怎麽樣?”
  我點點頭,說話有些走神,“隻要不去解剖壁虎,我想,日子應該不太難過。”
  她沒有說話,表情一下子變的有些奇怪,好半天她才支支吾吾的擠出一句,“師姐,你別誤會,我不是對韓老師有興趣才想去學仿真的,我是真的想學。”
  腳底一滯,我想我那時候的表情一定是千變萬化的,說白了就是極度的扭曲,“啥?啥?啥?師妹,你這話啥意思,唉,你誤會了,我不是不高興,不對,這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算了,越解釋越糊塗,我明白你的意思。”
  她淡淡的笑起來,“師姐,我們都知道韓老師對你另眼相看,所以明的裏也沒人打他的主意,其實,我覺得你們倆真的挺般配的。”
  我挑挑眉,不置可否,“這個叫看上去很美,王朔叔叔說的,毛爺爺告訴我們要透過現象看本質,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江止水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東西,韓晨陽找你。”背後傳來李楠師兄的聲音,“你報告完了溜那麽快做什麽,從後麵叫你都不搭理。”
  我笑起來,走近了小聲的對他說,“你太渺小了,沒辦法,還有,我的空間留給你,時間自己花費,學校操場的跑道不錯,飯後散散步有利於身心健康。”
  他也徹底沒了脾氣,“江止水,你快走,快快走吧。”
  等了他好久才見他從報告廳裏出來,韓晨陽一臉疲態,“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我笑起來,“你沒開車來,要不我們往前走走,就到醫院了?”
  他點點頭,我帶他從民宅小巷裏繞過,灰色狹長的水泥路邊,老頭子站在自家大院裏,鐵鏈一圈一圈的繞在門鎖上,眼神裏有警惕的色彩;電動車尖銳的尾音響徹寧夜;穿皮衣的女子從麵前經過,高跟鞋尖尖的後跟神色匆匆的敲擊著青石板,整個巷子都能夠聽見;忍冬青葉與迎春花的前奏穿透圍牆,迭合著陳述冬夜小巷中一個短暫的香豔。
  好像春天要一樣。
  我忽然注意到他手裏捏著一本書,不禁有些好奇,“韓晨陽,這是什麽書?”
  他無奈的笑笑,“剛才出來的匆忙,慌慌張張的就把別人的書拿出來了,估計還是一個女生從圖書館借的,杜拉斯的《情人》,明天去還了。”
  我不屑,“小女生看的書,矯情!”嘴上是這麽說,可是仍然把那本書接了過來,借著昏暗的燈光草草的翻閱。
  他的表情若有所思,半晌他告訴我,“其實我看過。”
  “你覺得怎麽樣?”
  “對於‘矯情’兩個字,我不敢苟同,不過,你想過什麽叫矯情嗎?”
  我表情有些無奈,“嗬,你知道嗎,韓晨陽,曾經有很多人說過我很矯情,可是,我總是在想這樣一個問題,是不是過著簡單的生活就不會矯情?”
  “你的結論——?”
  “結論是,跟生活的簡單複雜無關,混社會的人生活複雜,可是他們一樣不矯情,原因是如果一個人思考了很多東西,比如感情,比如人生,難免會變的矯情,可是不思考,那麽,這樣無意識生活的狀態,就叫做空虛。”
  他說:你以後會記得這個下午。即使你忘記了我的長相,我的名字。
  女人,想忘記她的第一個男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我痛恨這樣的電影,痛恨被安妮寶貝膜拜的杜拉斯,痛恨她令人不齒的人生經曆,可是,即使故事多麽的老套,看完了《情人》,我還是心底一片荒涼。
  越南的西貢。
  嘈雜,潮濕,悶熱。逼仄的時間與空間。情欲,是直接的主題。
  或許還有愛情,但在年輕的時候,他們是無知無覺的孩子。那個一心想將自己的身體以妓女賣淫方式出賣的白種女孩有著焦灼、饑渴、絕望、以及自甘墮落的複雜心理,她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青春期叛逆女孩,能夠向社會張揚這份叛逆的,除了肉體的胡作非為,沒有其他的力量。他們是這樣貧窮而饑荒的一對。
  最後,還是分開,站在印度洋的星光下,她後知後覺,欲突然消泯,愛突然覺醒,她的眼淚,就是這場愛情顯現的最好證明。
  在年邁的時候,接到當年的情人的電話。他告訴她:他愛她,永生永世,矢誌不渝。
  我忽然就笑了,原來這就是由性生愛,或許,他從來沒有覺得曾經得到過她的靈魂,所以更加的難以放手,而那份純真愛情,從來沒有存在過。
  人的心,是無底洞,究竟是愛生性,還是性出愛,不會有答案。 

  不是不愛,是不夠愛(上)
  早上很早就醒了過來,天還是一片漆黑,我在偌大的房間裏走來走去,忽然覺得還是狹窄可憐的單人宿舍舒服,不光有一張空蕩蕩的床可以堆滿雜物,還有一隻可愛的阿九。
  對了,阿九,我家的小美女,我忽然想起它的存在,連忙打陸宣的手機,結果是關機,再打她宿舍電話,很長時間才有人口齒不清的接通,“誰,找誰?”
  “陸宣,我是止水。”
  對麵口氣立刻變的硬邦邦的,“拜托,姐姐,你也不看看現在才幾點,有什麽事情快說。”
  “我家阿九怎麽樣?”
  “什麽阿九——啊,那隻貓呀,幾天前就沒看見它了呀,不曉得跑哪裏去了。”她的說話聲音很不耐煩,“沒事我就掛了,昨晚打牌很晚,困死了。”
  我心一揪,不由的調高了聲音,“什麽,不見了,還幾天,你怎麽都沒有告訴我,當初我千叮嚀萬囑咐的讓你看好它,你不是答應的很好嗎?”
  “我這不忙忘記了。”她軟軟的回答,“沒事的,肯定會回來的。”
  我一聽更加的來火,“陸宣你別那麽做事不負責任!”
  她反倒是強硬了起來,“嗬,江止水,我不負責?我需要負什麽責任,一隻貓,又不是一本書、一件衣服,那都是死的,自己沒腿跑不了的,我要是給你弄丟了,我倒是願意負責,一隻貓,活生生的東西,指不定哪天開門就竄出去了,難道你要我在貓身上裝一個GPS導航,或是拴一個鏈子,像一個保姆一樣寸步不離的看著它?”
  我啞口無言,她繼續泄憤,“嘿,你還就為一隻貓大清早的來信誓旦旦的指責我,你那隻貓是金子打的還是銀子做的,麻煩你做事的時候分清楚輕重緩急,別頭腦發熱!”
  這場對話簡直是,莫名其妙,她話音還沒落,我狠狠的摔了電話,餘氣還未消,深深的憂慮湧上了心頭,阿九丟了,自己出走了,還走了幾天。
  我努力的讓自己放寬心,可是失落占據了我的情緒,煎雞蛋的時候恍了恍神,滾熱的油滴濺在手指上,疼的我倒抽涼氣,卻讓我僵硬的神經一震。
  不自覺的苦笑,原來留不住的終究是留不住,不屬於自己的就是不能強求,順其自然吧。
  中午的實驗進行到一半,定了鬧鍾,然後和李楠師兄他們去食堂吃飯。
  我悶悶的在角落裏挑魚香肉絲的胡蘿卜絲,一點胃口都沒有,李楠師兄用手肘撞撞我,“小師妹,想什麽呢,怎麽,沒胃口?”
  我實話實說,“恩,阿九丟了,我心裏不舒服。”
  他微微的愣了一下,“小家夥不是一直在你宿舍的麽,自己跑掉了?”
  “不是,我這幾天因為堂哥住院所以臨時住在家裏,阿九就放在朋友的宿舍裏養的,結果今天打電話一問,小美女走丟了,不見了幾天了。”
  他歎氣,“貓兒不認主的,這一走,估計是找不回來了。”
  旁邊有人聽的好奇,同實驗室的一個師兄試探的問,“江師妹養貓的?”
  李楠師兄幫我回答,“她撿的,一直養在宿舍,最近有事,托給別人了,這不,搞丟了!”
  那個師兄思索了一會,“好像我看到過江師妹的那隻貓,是不是肥頭大耳,黃白相間的,我以前看她帶出來過,那皮毛油亮光滑的,尾巴很大,好像是很不錯的品種。”
  我一個激靈,“師兄,你在哪裏看到的?”
  “昨天是在圖書館前的噴水池前,我覺得就應該在附近吧,好像看到過兩三次了。”  
  果然,沒有費任何功夫,在圖書館附近輕易的找到了阿九,它看見我也不叫,也不逃,蹲在座椅底下懶懶的看著我,我逗它出來,用小魚幹做誘餌,它理都不理。
  我氣的伸手就想把它拖出來,還未等我反應過來,阿九忽然叫了起來,“喵嗚”一聲,我立刻感覺手背上火辣辣的疼,我氣的一把掐住它的脖子,把罪魁禍首拎了出來。
  它卻楚楚可憐的望著我,爪子搭在胸前,輕輕的嗚咽。
  我狼狽的從地上爬起來,還沒站穩,就聽見背後有人叫我名字,太熟悉的聲音,我扭過頭對上那雙探究和玩味的眼睛,可是一瞬間,韓晨陽的目光變了又變,指指我手上的紅印子,瞪了一眼阿九,“這個東西抓的?”
  我隻好點點頭,“離家出走被我逮回來了,可是我一點都沒預料會被抓到。”
  他接過阿九,拉拉尾巴,仔細的端詳一番,“變野了,江止水,你要是想養的話,我建議把它先送去寵物醫院看看,還有,你也得去醫院看看,搞不好,你馬上也會抓人了。”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把車開過來,才回味出他話的深意,氣的我威脅他,“韓晨陽,你得開快點,要不我抓人也是抓你,估計我還會咬你!”
  他輕笑一聲,“是嗎,你屬犬的?名至實歸。”
  我冷笑,“原來你屬蛇的,伶牙俐齒。”
  把阿九帶去寵物醫院,老板很熱情,尤其看到阿九那隻碩大的尾巴很興奮,他告訴我們,原來阿九真的是很名貴的品種,叫喜馬拉雅貓。
  我對貓兒的寄養沒有什麽概念,韓晨陽倒是很清楚,問的仔細,末了小老板說,“太太懷孕的時候,家裏最好不要養寵物,貓會有很多傳染病,尤其是弓蟲病,這樣會導致孕婦流產的,兩位先把貓寄養一陣子,想什麽時候來看都可以。”
  我木然的向韓晨陽望去,他也不出聲,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容,我笑盈盈的伸手去挽住他,裝出很賢惠的樣子,“謝謝你了,我們走吧,老公!”
  他笑起來,夾緊了我原本懸空挽著他的膀臂,我反手去輕輕的掐他,他連忙跟老板道別,然後在我耳邊小聲的說,“屬犬的,馬上帶你去醫院,想咬人了就忍耐一下,乖!”  
  去傳染病院開疫苗,然後拿到注射室挨了一針,我拖著一隻酸痛的腿去看江風,他見我齜牙咧嘴的樣子很猙獰,嚇了一跳,“小妹,被狗咬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沒好氣的回答,“被貓抓了,剛打了針疫苗,疼死了。”
  “呦,今年咋這麽多災多難的。”他歎氣,“我整天在這裏快悶死了,董安妍不讓我看書,看電視,看電腦,你說這個人生還有什麽意思?”
  我不以為然,“你是病人唉,當然要聽醫囑,安妍都是為你好才會管著你,不然,她那些病人,她最多嘮叨兩句,誰有閑情管那麽多,反正她都盡責了。”
  他愁眉苦臉,“都要過年了,我還沒人身自由,我想去超市買年貨,我想吃桂花糖糕,玫瑰年糕,糖葫蘆,我要去靈穀寺還願,我要看春晚,打牌,放煙花,包餃子,吃火鍋。”
  這廝還真把自己當大爺了,我剛想找出什麽理由搪塞他,董安妍來查房,冷不防插了一句,“你想去超市?可以呀,我放你一個晚上的假,不過條件是,你得跟我去。”
  江風一聽,高興的連忙去找衣服,我低聲問她,“唉,他出去沒事吧?”
  董安妍笑的一臉狡黠,“沒事,我媽讓我下班去買年貨,反正江風沒事,就做做苦工,他也樂意,我也很開心,哈哈。”
  “唉,我也想吃桂花糖糕。”
  我出門之後第一句就是這個,那時候韓晨陽在外麵接電話,他轉過身看我,原本緊皺的眉頭一下子舒展開來,然後他低低的在電話裏說了幾句就掛上了,把手上的衣服遞給我,“走,吃桂花糖糕去。”
  車一路向西,上了洪武路,轉向中山路,漸漸把兩邊輝煌燈火,林立高樓拋卻在後,眼前開闊,濃蔭增多,密密的遮在車窗上,最後轉入一條安靜的林蔭道,寬闊平直的路麵,隻有我們這一輛車,顯的有些突兀,我都不敢肯定具體的地理位置,模糊的知道是軍區幹休所。
  他停車,領我進了一間別墅,有保姆開門,近門處是一架十二扇的紫檀屏風,那屏風上透雕的是青竹,圖上繪的是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客廳裏臨時搭了一個紅木餐桌,餐桌上印著富貴牡丹麻紗桌布,一直垂到桌腳,我不由的拘謹起來。
  仿佛看出了我的窘態,韓晨陽溫和的笑笑,“吃個飯而已,還有你的桂花糖糕,等下給你介紹幾個人,都是我的朋友,不用拘束。”
  “呦,韓晨陽你來了呀,這位小妹妹是?”從偏廳走出一個個子高高的男人,淺褐色的襯衫挽在手臂上,短短的頭發,眼睛很大,笑起來眉眼彎成一條線,看上去很和善的樣子。
  “我家小朋友,江止水,這是許博聞。”
  那個叫許博聞的男子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江止水,心如止水,很好聽的名字。”
  我大方的笑笑,“博聞強識,可取此意?”
  他笑笑,“正是博聞,可是本人資質愚鈍,不學無術。”
  韓晨陽打斷他的話,“你還資質愚鈍,算了吧,對了,晨琳怎麽還沒來?”
  “那是你堂妹,問我要人,我怎麽知道!”許博聞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我去看看桂花糖糕做好沒有,等下那些廢物們來了你可要招呼一下。”
  等許博聞走了之後,韓晨陽輕輕的拍拍我的腦袋,“帶你是來吃好吃的,不是看你愁眉苦臉的,等下會有幾個廢物過來,你也別睬他們,反正有我呢。”
  我勉強的笑笑,心想你所謂的那些廢物指不定是哪種深藏不露的高人呢,這時候大門開了,一個個子矮矮的女孩子走進來,五官長的很精致,姿態有些柔弱,一看就知道是養在深閨的大小姐,而且那雙眼睛,看人的神態,也是微微的睥睨和傲氣。
  她看到韓晨陽冷哼了一聲,繼而轉向我,忿忿的撒嬌,“二嫂,二哥他太過分了!”
  驚雷三尺,我江止水的人生中,前所未有的不明情況的石化了。
  他在我耳邊輕笑,薄薄的熱氣撫過我的臉龐,“假裝一下,反正也沒什麽損失。”  
  開席的時候,許博聞端著盤子進來,月白色的青瓷圓盤,各種鮮有的生魚片拚成一隻完整的魚,放在冰上,白煙繚繞,另一隻黑色圓盅,高湯中盛著切的細如發絲的豆腐絲,看上去鮮嫩油潤,每人麵前放著一盅白瓷小碗,掀開來一看是飄著油花的清水,卻是香氣撲鼻。
  後來才知道是西洋參鮑魚燉牛蛙。
  真的是國宴的待遇,不管怎麽樣,這一趟是來的超值了。
  最後上的是甜點,煎餅果子,芙蓉餅,桂花糖糕,米粉鬆軟中帶著韌性,很有嚼頭,桂花和蜂蜜的香味融進了米粉裏,用糯米做的夾層更是錦上添花,甜而不膩,香軟可口。
  我悄悄的跟韓晨陽說,“我這輩子隻吃過兩次這麽好吃的桂花糖糕,一次就是這次,還有一次是小時候在北京的時候。”
  他手微微一滑,飴糖蜜棗掉到桌上,我沒往心裏去,倒是韓晨琳好奇的問,“姐姐你小時候去過北京,什麽時候?”
  我微微思索了一下,“大概是四年級時候,夏天。”
  她“哦”了一聲,然後很熱情的說,“北京現在很漂亮的,跟以前差別很大的,姐姐什麽時候過來玩玩,哎呀,我說二哥,你倒是什麽時候把姐姐帶回去見大伯、大伯母?”
  他的笑容從容、坦蕩,入戲十足,“水到渠成的時候。”
  飯後一群人到活動室打牌,玩的是美國德州的一種打法,我是撲克和麻將無能,看見隔壁屋子裏有張台球桌,拉拉韓晨陽,“太無聊了,我能不能玩那個?”
  韓晨琳附合,“恩,我也不要打牌,姐姐我們去玩桌球,其實我也不是很會,那種球瞎撞撞就好了,沒準能鬥上一兩個。”
  我笑起來,“我也不是很會,好久沒打了,可能都生疏了。”
  僅僅一場二十分鍾就隻剩下散落的花色和黑,韓晨琳可憐兮兮的望著我,“姐姐,你不是說你不是很會的,怎麽打這麽好呀,我基本都沒怎麽碰球,都給你打進了。”
  我整了整手套,還沒來的及解釋,韓晨陽和許博聞走進來,兩個人顯的很意外,“呦,我們以為這一場你們起碼要打上一個小時,沒想到這麽快。”
  “還有一個黑。”我俯下身,找好角度,輕輕的一個擦球,黑輕鬆進洞,“開局不好,沒有散開,不然會結束的更快。”
  他們倆對視,韓晨陽問我,“跟誰學的,這麽厲害?”
  我笑起來,實話實說,“江風教的,我初中開始就跟他混地攤了,不過我打的比他好。”
  韓晨琳把杆子遞給許博聞,“雖然我很想讓二哥跟姐姐打一場,但是我怕破壞他們之間的感情,所以許大哥,你得幫我出口氣呀!”
  許博聞搖搖頭,“我肯定不是她對手,韓晨陽還是你來吧。”
  異常艱苦的拉鋸戰,最後我還是輸給韓晨陽,我笑著阻止他收球,“我把最後兩個球打了吧,你看多好的二連,反正又不是比賽。”
  韓晨琳無不惋惜的說,“姐姐差一點就贏了,二哥你運氣好。”
  “他是防守型的,總是讓我打不到好球。”我手下發勁,清脆的響聲,兩球同時進洞,“韓晨陽,你很厲害的,我最怕碰到你這樣保守的打法,簡直就是命中的克星,不過,要是在以前,我可不會輕易的輸掉的。”
  他笑的坦坦蕩蕩,“好漢不提當年勇,什麽時候我們去打場壁球?”
  我撇撇嘴,“實話告訴你,我除了桌球,其他的任何一種球類運動都是一竅不通的,連乒乓球我都不會,還有,我體育從來沒有及格過的。”
  韓晨琳驚訝,我笑笑,“所以我才覺得上帝是公平的,不會讓一個人全能,也不會讓他一無是處的,人生就是此消彼長的。”
  的確,上帝總是公平的,我得不到自己喜歡的人,同樣,我喜歡的人也得不到他喜歡的人。
  想想我就平衡多了,很多時候,我就是這樣安慰自己。

  不是不愛,是不夠愛(中)
  後來我和韓晨陽搭檔,和其他人打了一局,一個進攻型,一個防守型,配合的天衣無縫,休息的時候韓晨琳湊過來,對我耳語,“姐姐,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我點點頭,示意她繼續說下去,“我不敢告訴大哥、二哥,周圍又沒有朋友可以說,我有一個喜歡的男朋友,可是前幾個月前,就在我回國後,他跟我提出分手。”
  “那時候我都有了想死的心,可是那時候在國內,哥哥們都不在身邊,又怕家裏長輩看出來端倪,所以一直忍著,原本以為過幾天就好了,可是最近不知道為什麽,一空閑下來就想到以前那些快樂的日子,怎麽也忘不了。”
  她垂下頭,咬緊了嘴唇,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擠出,“我想回美國,我要他親口說出為什麽不喜歡我了,為什麽最愛的人,把我傷到整個人要去死掉一樣,這樣的痛。”
  我推開窗戶,一陣冷風悠悠的飄來,頓時房間裏的熱氣散去不少,人也立刻清醒了很多,“晨琳,不要追問為什麽,發生什麽了,我做錯什麽了,到底怎麽樣做他才能夠回來,愛是一個絕對的姿勢,倘若不愛的,你怎麽樣都是錯的。”
  她無力的轉動手中的咖啡杯,劉海順貼的垂在耳際,安靜又心事重重,和每個陷在愛情中的女孩子一樣,脆弱並且敏感。
  “這個人不愛你了,怎麽委曲求全都沒有用。要學會放下,學會開始新的生活,當初你在很多人中選擇了他,現在也許是上帝給你另外一個機會,讓你去看更多的東西,接觸更多的人,讓你去嚐試另外的愛,所謂的因緣際會,就是這樣。”
  回去的時候,韓晨陽送我回去,車裏的暖氣讓勞累一天的我昏昏欲睡,模模糊糊的我聽見韓晨陽跟我說,“江止水,謝謝你。”
  本能的反問回去,“謝我做什麽?”
  他卻笑了,“謝謝你讓我很有麵子。”
  我不屑的撇撇嘴,“我以為你不在乎這些場麵上的東西,沒想到你也不能免俗。”
  車窗外的燈光閃爍,光影流水般飛速倒退,他一臉的靜默,默默而專注的注視著前方,嘴角掛著一絲笑容,“我當然也是大俗人一隻,而且俗不可耐,我們生長在不同的家庭,自然接受的教育不同,我家傳統教育的觀念根深蒂固,也許你會覺得場麵上的事情很虛偽,但是對我們那種家庭出生的孩子來說,這就是生存的一種方式,而且作為一個男人,無論是誰,或多或少的都會有些大男子主義,麵子,不能說是全部,起碼還是很重要的。”
  “在你朋友麵前也需要嗎?”
  他饒有興致的看了我一眼,“傻丫頭,今天你看到的那些人,除了許博聞,其他的都不算是我朋友,因為在明爭暗鬥中,沒有永恒的朋友,隻有永恒的利益。”
  我輕輕的歎氣,“其實,韓晨陽,我很早就想問你一句,你活的累不累?”
  他沒有正麵回答,隻給了我一個模糊的答案,“你也不是也有很多生不由己的時候,問問你自己,就會知道了。”
  我抬頭看著他,他的眼角處蒙上了一層淡淡青灰色,嘴唇緊緊的抿著,下頜的線條顯得格外的剛毅,臉上竟是一片疲態,他伸手去拿丟在手邊的煙盒,我一把按住他的手,瞪了他一眼,用命令的口氣對他說,“韓晨陽,不許抽煙,以後都不許了!”
  他怔怔的看了我一會,丟開了煙盒,他嘴角翹起一個極其無奈的弧度,“真是的,我抽煙也是因為你,現在你又不讓我抽煙了,你說你是不是很磨人!”
  我隻是想起以前的那隻的薄荷女煙,“你自己沒毅力戒煙還怪我帶壞你,以後不許抽了,起碼別在我麵前抽,我受不了那麽重的味道。”
  他笑笑,摸出那枚G的打火機遞給我,“我知道了。”
  我輕輕的按下去,黑暗的夜裏,手心出現一個昏黃的豆粒大的光圈,藍色的火光顫顫巍巍的在他臉龐邊搖曳,我笑起來,“謝謝你,韓晨陽。”
  連我都不知道為什麽要謝他,可是,卻心情很好。
  我以為這個冬天會以寂寞的姿態過去的時候,在年前卻兀的又有了下雪的預兆,隻是這次的雪是半夜落下的,悄然無聲。
  學校正式放假了,可是我們這些留下來做實驗的人還要等除夕前才算是真正的輕鬆下來,研究室的氣氛有些沉悶,大家都知道李楠師兄要離開的消息,卻心照不宣的不提起。
  我做的研究是基於W CE.的嵌入式通用家電遙控係統設計,很無聊毫無美感,而且信息傳輸和電子傳感技術是我的弱項,做起來相當的困難。
  看著電腦的眼睛發酸,索性離開電腦桌,打開窗戶,窗外的雪不算大,也不是很冷,我伸了一個懶腰,手邊有一本空白的筆記本,想了幾秒,一張張把它撕下來,疊成紙飛機,丟到風中,讓它們自由的飄。
  李楠師兄推門進來,“師妹,你做什麽呢?”
  “無聊,折飛機,你要不也來試試?”
  他撕下一張白紙,巧妙的折了一個小飛機,手輕輕的一擲,紙飛機乘風飛了好長,跌落在樹上,我笑起來,“可巧了,這下掉不下來了。”
  “掉不下來未必是一件好事。”他輕輕的開口,眉眼中有淡淡的憂慮,“唉,南京又下雪了,今年的第二場雪,不知道以後能不能看到下雪了。”
  我有些好奇,“師兄,怎麽了,說話這麽惆悵?”
  他歎了一口氣,“我畢業之後可能會去新加坡,家裏安排的,沒有別的選擇。”
  我頭腦中第一反應就是朱佳樂小妹妹,脫口而出,“她呢?你們怎麽辦?”
  他微微笑,“這個你不用擔心,她已經準備GRE考試,申請新加坡國立大學。”  原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怪不得難得的煽情一下,我轉頭向他多看了幾眼,這樣一個男人,率直平和穩重,雖然有時候會苛刻的不近人情。
  我忽然慶幸,我二十多年來遇到那麽多待我極為真誠和友善的人,李楠師兄是在我人生最重要的時刻向我伸出手的人,我記得他為我做的每一件事。
  可是一種孤獨的感覺瞬間占據了心頭,這樣一個人竟然要離開我,就像唐君然一樣。
  原來他們終究要離開,我從來沒有真正擁有過他們,我所擁有的,隻是和在他們一起的記憶,也許能在無邊歲月中陪伴我的,隻有自己和回憶。
  關好窗戶,慢慢的,窗戶上又爬上一層霧氣,我用手指在上麵認真的寫到,“我會想你的,真的,會非常想,師兄。”
  他笑起來,可是怎麽看都是勉強的笑容,“我真的不放心,你還有兩年時間才熬出頭,感覺你就是我妹妹,讓我總是認為你很小,需要人照顧,最近我總是想,要是我走了,實驗數據出了錯誰來給你彌補,晚上夜宵誰幫你買,你考試前誰給你劃重點?”
  我沒好氣的問,“想出結果了沒有,李楠哥哥?”
  “其實我想,那麽長時間你不會對韓晨陽沒感覺。”
  輕輕的把手指按在窗戶上,刺骨的涼意傳來,僵到手指都麻木了,我實話實說,“有感覺,沒感覺那真的是假話,可是師兄,有感覺有什麽用呢,我承認我喜歡他,但是究竟有多喜歡我真的不知道。”
  我張開大拇指和食指比劃,“是這麽一點點,還是這麽多,還是多到沒有辦法測量,我不知道,比如唐君然,我也是真的不知道有多喜歡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喜歡一個人會喜歡到心都死掉,清醒下來的時候,仿佛那樣的喜歡又微不足道,隻是賭氣和不甘心。”
  他不語,示意我繼續說下去,“當你決定是否跟一個人在一起,關鍵是你有多愛他,剛才我忽然就明白了,我和唐君然之間,他不是不曾愛過我,我也並不如想象中的非他不可,而我和韓晨陽,我不是對他毫無感情,可是他也並不是非我不可,很多時候,我們不是不愛,而是不夠愛!”  他隻是長長的歎氣,拍拍我的腦袋,“你還是一個小孩子,連想法都那麽幼稚。”  我是真的不服氣,卻也無濟於事。
  終於把一部分數據整理出來,我累的攤到了椅子上,這樣的姿勢雖說非常不雅,但是很舒服,在一些沒有原則的問題上,我比較習慣隨性的放任自己。
  手機適時的響起來,我探著身子摸過來,看了一眼,毫無預警的接起來,“難得你親自找我,不是在醫院裏躺的太無聊了,找你家小妹來消遣的?”
  江風幾乎用吼的,“小妹,董安妍去哪裏了,我問你,她去哪裏了!”
  不說這語氣,我就被雷到了,活脫脫的一個現實版的咆哮馬,這個台詞我更是招架不住,我沒好氣的回答,“你問我,我問誰去,她昨晚不是跟你在一起?”
  他重重的歎氣,很不對勁的感覺,我追問,“喂,我說你不是欺負人家還是說了什麽傷人心的話,搞的安妍不理你了,你事後又後悔?”
  “小妹,你聽我說,這事情嚴重了,我快瘋了,可是我沒後悔,聽我說,你千萬千萬別激動,也不許罵我,你就快幫我把董安妍找到就行了,那個,我和她,上床了。”
  我放下手機,茫然的看看屏幕,確定我沒有用手機上所謂的戰色逆樂園,我頭腦中有將近十秒的空白,幾乎是下意識的問出來,“你們應該都不是第一次了吧?”
  他小聲的“恩”了一聲,我懸著的心一下子放了下來,“成年男女,唉,真是服了你們二位,估計安妍是沒辦法麵對你,自己躲起來了,那你告訴我,你讓我找到她之後想幹啥?”  “廢話,你說能幹什麽,該死的我又不是她親哥哥,我也不要做她哥哥。”
  我翻翻眼,“吵死了,那麽雷人惡心的台詞你還是省省跟安妍說去吧,我幫你把她找出來,不過你別指望我勸她,這種事情還是讓她自己拿主意。”
  他立刻安靜下來,忿忿的指責我,“見死不救的臭丫頭!”
  我毫不留情的反駁,“自己看透自己的心意,才不會為所做的決定後悔,若是旁人搬弄是非,遲早會後悔,還有,現在本小姐是大爺,講話客氣點,什麽?我就威脅你,你來打我呀,臭江風,安妍要是出什麽事,看我不把你搞死!”
  真是亂七八糟的情況,我掛了電話,立刻就翻出董安妍的號碼,正要按下去,屏幕就閃了起來,我無力的哀嚎一聲,“你們兩個不湊到一塊簡直天理不容,連電話都那麽湊巧!”
  是董安妍打來的,她說話避重就輕,於是我隻好發揮充分的想象力,終於把事情始末搞了個大概,無非是煽情加酒精的作用,俗套卻屢試不爽。
  我勸她,“你跟江風好好談談,他很擔心你,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麵對,但是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不過這是你們倆之間的事情,江風是我表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不能說太多自己主觀的東西。”
  半晌傳來她抽泣的聲音,“我隻是很厭惡這樣的自己,覺得自己很賤!”
  我聽了差點沒背過氣去,“安妍,你別這麽想,這個天時地利人和的,不對,主要是江風那個混賬東西趁機揩油,你千萬別自責,別哭了,好好冷靜下來想想,我不知道江風會怎麽說,但是我知道他喜歡你,這個是大前提。”
  我覺得自己都快詞窮了,耐心也快被磨光了,所幸我的手機發出嘟嘟的叫聲,提示電量不足,沒一會就關機了,我把手機仍在桌子上,不可抑製的大笑出來。
  終於有了點喜慶的事情,雖然俗套狗血了一點。
  隔壁實驗室喊打包的飯送來了,我把手上的資料放下來,拿回來剛夾起一塊糖醋排骨,韓晨陽端一杯咖啡進來,看到我問,“你才吃飯?”
  摩卡的香濃味一下子飄滿了實驗室,我滿意的嗅嗅,“外麵下雪,讓隔壁打包的,對了,這是學校出門左轉三百米處右轉第三家的糖醋排骨,你要不要試試?”
  他瞥了一眼,“你胃口怎麽那麽好的,昨晚的都消化了?”
  “我心情好,多吃兩口不可以呀!”我美滋滋的挑了一塊排骨丟到嘴裏,“昨晚的那頓飯真的是太好吃了,幫我謝謝許大哥。”
  他笑起來,輕輕的啜了一口咖啡,“算你識貨,那是許博聞從家裏帶來的廚師,做的不好吃才怪呢,對了,下午有時間沒,我想去南京的雲錦博物館。”
  我好奇,“你去那裏做什麽,雲錦,貴的要死的東西,別告訴我你要買來送人!”  “就是送人呀,送給我奶奶。”
  我呆了兩秒鍾,馬上反應過來了,丟給他一個白眼,酸酸的說,“真是有錢人,不過韓晨陽,你最好攢點錢,估計不久就有你出禮的時候了。”
  他有些意外,放下咖啡杯仔細的詢問,“出禮?出什麽禮,誰要結婚了?”
  我偷偷的笑,“我也想結婚。”
  溫熱的咖啡杯壁輕輕的碰上我的額頭,韓晨陽俯下身看了一會電腦上演算的數據,似笑非笑的回答,“就你還結婚呢,這裏,端口連接都錯了,研究生畢業不了看你怎麽結婚。”  他身上有檸檬水和咖啡的混合香味,他離我太近了,幾乎是半個人傾了過來,我可以聽見他細密的呼吸聲,輕輕淺淺的,再真實不過的場景莫過於我感到自己的心,跳的飛速,握著筷子的手心滲出薄汗,那一瞬間,我清楚的感覺,我是喜歡他的。
  原來我移情別戀的速度還是挺快的,真是一個糟糕透頂的認識。

  不是不愛,是不夠愛(下)
  下午和韓家兄妹兩人去南京的雲錦博物館,我隻跟江風來過一次,但是印象太深了,韓晨琳興奮的看那些展品,我借機問韓晨陽,“幹嗎把我喊上,讓晨琳選不就可以了?”
  “她是學數學的,隻要稍微有一點圖案的東西,她都覺得不難看,而且她從小都在國外長大,中國式的文化藝術教育一點都沒熏陶到,雲紋、卷草,她可是一樣都不認識。”  我點點頭,“其實這種東西江風懂的比較多,我不行,做參考可以,別讓我拿決定。”
  他淡淡的看我一眼,眼光裏帶著微微的傲氣,“江止水,我早就發現了,除了關係到自己切身利益的事情,你做其他事情沒一件積極主動的,還特別怕擔負責任。”
  我默認,“責任這玩意累,能不擔就不擔,你盡管鄙視我,我習慣了。”  
  “那麽,那天晚上的事,你是不是也不打算承擔責任呢?”
  我訝然,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答,我一直在潛意識的逃避那件事,至此那天早晨我們都沒有再提過有關的任何話題,我以為這件事會在我的記憶中被我刻意的遺忘,可是他這樣沒有前兆的說出來,似乎還帶著譴責的意味,讓我真的沒有辦法回答。
  他的呼吸裏漸漸多了些曖昧,深深淺淺的,我心跳越來越快,臉頰微微的發燙,我一時怔在那裏,他靜靜的一動也不動,大廳裏安靜的隻剩下我壓抑的呼吸聲。
  正在我腦中飛速的想如何搪塞他的時候,韓晨琳的聲音傳來,“二哥,許家大哥哥說做了桂花糖糕讓你去拿,或者他送過來,晚上一起吃個飯,然後他就要回北京了。”
  他的聲音平穩的傳出,“晚上我請他吃飯,後天我們一起回北京,我帶車。”
  晨琳應了一聲,“那我幫你回信息好了,我再出去打個國際電話,給仲言哥哥。”  
  我偏過頭問他,“你要回家了?這麽早。”
  他輕輕的“恩”了一聲,“下星期二就是除夕夜了,我看你是過糊塗了吧,我隻是回去過年走一下場,學校還有一個項目要趕工,我會盡早回來的。”
  “我不信,你上次也說盡快回來,你說你去了多少天,一個多月吧,真是,我才不要相信你呢,男人說話要是可信,母豬都會上樹。”
  他的眼眸轉瞬明亮如流光,連聲音都染著笑意,柔柔的,像是桂花糖糕,“嗬,第一次聽見你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跟小女孩似的,可愛。”
  那一刻我破天荒的沒有反駁,我的心不知道哪一處柔軟了起來,仰著臉對著他笑了起來,忽然身子被輕輕的抱住,力道不大,但是很小心,他的吻落在我的唇上,輕柔,溫暖,像一輪冬日早晨冉冉升起的暖陽,明媚而不張揚,溫暖卻不灼熱,即使是這樣淺淺的吻,卻似乎連心都會溫暖起來。
  有時候,動心就是在一瞬間的事情,喜歡是一種感覺,而不是一種狀態。
  從雲錦博物館回來,韓晨陽請在金陵飯店梅苑餐廳,我悄悄的對韓晨琳說,“我都怕你哥買窮了,那麽一小段的雲錦就兩千,要命了!”
  韓晨琳眨眨眼,“怎麽會呢,他有的是錢,不過我都不曉得他的家底。”過了一會她笑我,“姐姐,你還沒嫁給我二哥就開始擔心他夠不夠錢娶你的了?”
  我想都不想直接回答,“我是害怕嫁妝,給多了我心疼,給少了拿不出手。”
  韓晨琳笑起來,衝著韓晨陽就喊,“二哥,姐姐問嫁到我們家的嫁妝怎麽算的?”
  他正在跟許博聞聊天,隨即微微愣了一下,倒是許博聞立刻就回答,“他家的傳統都是倒貼的,從來不讓女方花一分錢的,江妹妹,你可要把握住機會呀。”
  我眨眨眼,“真的假的,韓晨陽?要不要婚前財產公證?”
  許博聞哈哈大笑,“晨陽,你家這個小朋友還真不簡單,我看你以後就別管家了,工資卡、銀行存折、房產證、保險、黃金鑽石通通交給江妹妹好了。”
  我搖搖頭,“才不要呢,捏在我手上又不是我的,想摸摸的時候還要看他的臉色,不過如果韓晨陽堅持要給我,那我不要就多不給他麵子呀。”
  許博聞和韓晨琳同時笑起來,韓晨陽表情無奈,“看看,這就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早說這個小丫頭是人精,這下你們都知道了吧。”
  韓晨琳笑起來露出可愛的小虎牙,“二哥,你也隻有對姐姐很沒轍罷了,其他的女人誰不是繞著你轉,先公轉才自轉。”
  吃完飯韓晨琳鬧著要去我們學校看看,操場上下了雪,積的很厚,她抓起雪就往天空中揚,雪花紛紛的砸落在地上,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我第一次看到江南的雪,很漂亮的白色,明明是大雪呀,可是我覺得很纏綿,很溫柔。”
  聽到她的話,我有些意外,“江南的冬天就是這樣,骨子裏透著寒意,怎麽祛除,都會有種冷然留在身體裏麵。”
  她湊過來悄悄的問我,“姐姐,我感覺你總是有意無意的躲著二哥,是不是我多心了,明明你們看上去很好的樣子。”
  我想了一會,決定誠實的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晨琳,我是一個戒心很重的人,做任何事情總是想喜歡的留一點餘地和退路。”
  她有些意外的看著我,我抬起頭看那些被風吹落的雪花,平穩呼吸出的白汽與冰冷的空氣匯聚在一起,操場上乳白色通明的燈光穿過期間,星星點點的光亮在眼前放大,輕輕的呼出一口氣,打亂了密集的光線,“其實我也知道這樣不好,感情之中,付出多的一方不一定就是失敗的一方,對一個人好,即使沒有回報,至少永遠不會白費,若幹年後突然想起,淚流滿麵的那個人,肯定不是你。隻是,我怕了,真的怕了。”
  在校園裏慢慢的走,給韓晨琳講有趣的國內研究生生活,校園裏流傳的驚悚的故事,剛走到食堂門口就看見許博聞提著一個塑料袋走過來,“熱的紅茶和原味奶茶。”
  韓晨琳接過來,順口就問,“二哥呢?”
  “有事去了院辦,江妹妹,我覺得南京真不錯,很適合生活的一個城市,地方不大,沒有讓人抓狂的堵車,悠遊閑適,比北京安逸,對了,你去過北京,喜歡北京嗎?”
  我微微笑,不由自主的想起小學四年級的那次旅遊,“喜歡,喜歡北京的小吃,那時候和爸爸媽媽一起去,住在比利時大使館後麵的一個招待所,早上起來,街上都是小吃攤。煎餅餜子,驢打滾,還有芙蓉餅,蜜棗蛋糕,第一次吃到桂花糖糕,說來好笑,我媽給我錢去買豆沙餡饅頭,賣點心的奶奶非要送我兩個桂花糖糕的嚐嚐,從來沒吃過的東西,又是生平第一次用色相換來的,現在回想起來,真是回味。”
  許博聞意味深長的挑挑眉,“昨晚的桂花糖糕怎麽樣,有沒有讓你置身於老北京的感覺,後海,荷花市場,琉璃廠,故宮,雍和宮,三裏屯,頤和園,嗯,還有天壇。”
  我笑起來,“許大哥,一個桂花糖糕就能勾起那麽多回憶,你以為是在寫小學作文。”
  韓晨琳拉拉我的手,“姐姐,要不你跟我們回北京過年吧?”
  我想起江風那個家夥,還有實驗室裏的幾個不回家過年的弟兄,搖搖頭,“我要留下來呀,還有課題沒有完成呢,馬上就要畢業了,會很忙的。”
  “那有空一定要去北京看看,到時候讓許大哥請客。”
  我回到家,剛打開手機插上電源,信息和來電提示就接連不斷的跳了出來,我一條條的翻過去,都是江風和董安妍的,最近的一條信息是,“小妹,這下恐怕你要喊安妍大嫂了。”
  我會意的笑起來,不假思索的回過去,“瞧你現在那樣子,美死了,叫董安妍大嫂可以,逢年過節的讓她給我包紅包,沒有三五千的拿不出手。”
  很長時間沒有回複,我打開電腦,看了一會娛樂八卦,然後點開UG製圖界麵準備把圖趕出來,隻是剛打開就覺得電腦速度慢的要命,重啟之後打開一看,D盤和E盤圖標不翼而飛,立刻一陣涼意從腳底竄了上來,腦子一片空白。
  我呆呆的坐在電腦旁邊,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麽,鼠標握在手裏,暖氣越吹越熱,可是手指越來越僵硬,我存在電腦裏所有的圖紙,數據、報告和其他的東西,頃刻之間毀於一旦。
  我抓起手機就打給李楠師兄,忽然想起他今晚和導師吃飯隻好作罷,一頁頁的往下翻,最後猶豫的按下韓晨陽的號碼,很長一段時間才接起來,“這麽晚了什麽事?”
  “韓晨陽。”我輕輕的咬了一下嘴唇,“我電腦中毒了,D盤和E盤所有的資料都不見了,裏麵還有放假前要交的圖紙。”
  “你的筆記本?有備份嗎?”
  我幾乎後悔的都要哭出來,“是本本,沒有備份,連實驗室的電腦裏麵都沒有。”
  “你等等,我馬上過去,先把係統盤找出來吧。”
  半個小時後他出現在我家門口,他的頭發還是濕漉漉的,我一下子就為自己的衝動而後悔了,電腦出了問題,明天可以帶到學校讓一群電腦高手修,為什麽要大半夜的把韓晨陽叫過來,我知道,我隻是害怕對著空白電腦時候那種無助的感覺。
  我給他泡了一杯咖啡,拿了一條毛巾給他,試探的問,“韓晨陽,丟掉的那些數據能不能找回來?”
  他專注的看著屏幕,篤定的回答,“可以是可以,不過要費很多時間。”
  我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在床沿坐了下來,“我不知道怎麽回事,看了幾個網頁然後電腦速度變的很慢,畫圖時候幾乎動不了,我重啟之後就發現什麽都沒有了。”
  他輕輕的“恩”了一聲,“是病毒,我幫你重裝之後再恢複數據吧,你要是困了就先去睡,時間可能要很長。”
  我搖搖頭,“沒事,我陪你,反正也沒有事做。”
  他剛想說什麽,我的手機響了,我打開一看是一條信息,愣了好久才默默的放下,韓晨陽的聲音傳來,“怎麽了?”
  “沒事。”我不由的多看了一眼手機,“趙景銘要訂婚了,有些意外而已。”
  “你不是早就知道他要結婚了,怎麽,請你出禮?”
  我點點頭,“沒想到那麽快,定在月號,大年十五。”
  他手指按在鼠標上,側過臉看我,眸光如夜幕下沉寂的海,緩緩的湧著微波,“趙景銘,他家也按捺不住了,隻是他能甘心麽?”
  我疑惑的看著他,“怎麽了,我倒是好久沒見到他了,上次他把手給弄骨折了,他一向都是冒冒失失的,給我感覺就是長不大的孩子。”
  “所以你就不喜歡他?”
  我抿了抿嘴,仔細的想了一會,“有一部分這個原因,不過好像我曾經試圖去讓自己喜歡趙景銘,可是不行,沒感覺就是沒感覺,連勉強自己都要不得。”
  他笑笑,轉過頭去敲了幾下鍵盤,“那時候我估計還回不來,你找江風去?”
  “再說吧,去不去都不知道。”我毫無形象的倒在床上,順手拿起一本書,看到哪裏念到哪裏,“原來,我如此平凡,平凡到和所有的女人一樣,想要一個穩定的公開的被祝福被保護的婚姻,而我又如此的自愛和驕傲,發現事情的真相在我的能力之外,我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一走了之,我甚至都不肯去求,而我又如此愚蠢,如果不是一走了之,事情不一定完全沒有轉機。”
  “這是什麽書?”他站起來坐到床沿,手伸出來搶書,一把被我打掉,他冷臉,“江止水,你敢打我,我幫你修電腦,你不以身相許就算了,居然恩將仇報!”
  他的頭發上還是濕漉漉的,原本柔軟的發梢一根根的刺起來,我覺得可愛,伸手去摸,他頭一偏,一個不平衡,我跌在他的腿上,氣的我哇哇大叫,“韓晨陽,你這個小氣鬼,你給我摸一下又不會少一塊肉。”
  “那你給我摸摸會少一塊肉麽?”忽然間他的呼吸在耳邊密密的響起,他笑著望向我,目光中有絲絲柔情。我低頭去躲,卻左右躲不脫隻有抵在他的胸口,我的頭發被他的手指挑起,他的吻落在我的臉頰上,嘴唇上,我的頭發散落在枕間,散著溫潤的幽香,在微光下隱隱若流水。
  我身體不由的微微發顫,忽然臉上被輕輕的拍了兩下,對上他戲謔的眼神,“不逗你玩了,快睡覺吧,你明天不是還早起到李楠那裏取數據的?”
  鬆了一口氣,但是湧上淡淡的失落,我翻了個身,繼續看那本書,他回到椅子上找了一本棋譜看,不知道什麽時候,我感到床往下一陷,骨節分明的指間在手心下折動了一下,悄悄的反覆住我的手,我的神誌有些恍惚,隻記得他模模糊糊的說道,“別離趙景銘太近,他的身份太特殊了,而且,他對你,你又不是不知。”
  我低聲咕噥了一句,“我又不喜歡他,也沒可能喜歡上。”
  趙景銘會為愛情墮落,他會我心碎,別的和我約會吃飯的人不會,在這個大家都把自己保護到滴水不漏的世俗世界裏,燈紅酒綠,紙醉金迷,曖昧的眼神,身體的交集遍地皆是。那最珍貴的一點東西,就是真心。
  可惜,我不要,不要他的。
  我哭完之後就變成一個恥笑自己的人,在黑暗裏感覺到結束的無可挽回。
  黑暗的空間裏看得見光影的流動,在那些美麗的光影變幻的刹那印證著一句台詞:短,不過一瞬;長,不過一生。
  他們在白雪皚皚的冬天相遇,可是,十年光陰,洶湧的時間,情感被現實催促的閉口不提,那些美好的小事情,會不會就此失去。
  女孩想要忘記,男孩想要呼喚回憶。女孩在回憶泛濫時離開,男人從高空摔碎自己的心。
  十年的找尋換得瞬間的勝利,原來世上愛你的人始終隻有你自己。
  陳可辛自己也說,如果愛,不是不愛,隻是愛的不夠。
  愛與恨,滿目隻見無能為力。
  我突然就想,原來那麽多分分合合,不是不愛,隻是不夠愛,這樣一個功利世俗的社會裏,即使少了那個人,並不是活不下去。
  原來電影裏的周迅說,世界上愛你的人始終隻有你自己。
  如我對唐君然,如他對我,不是不愛,隻是不夠愛,如此解釋,我心安理得。
  我的那些愛隻能存活在遙遠的回憶裏,在戲裏、在回憶裏,我清楚的知道我愛他,然而在四年後的今天,一切不過是場過眼雲煙。

  愛在年少輕狂時(上)
  早上緩緩的睜眼,一眼就看見站在麵前整理衣袖的男人,我忽然出聲,“還是覺得那個藍色的袖口比較好看,要不就是銀質的,江風有一款肯定很適合你。”
  他笑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我看見電腦已經關機了,便問,“修好了?”
  “好了,裏麵的數據也恢複了,你等下打開看一下再確認一下。”
  心裏大石終於落地,我長長舒了一口氣,掀開被子爬下來,“以前總是想,如果睡一覺醒來之後什麽煩惱的事情都能夠解決該多好呀,今天終於如願以償了。”
  他白了我一眼,“廢話,你倒是睡的好,倒頭就到天亮,我一守就是大半夜。”
  我大大方方的笑,“等下我做早飯給你,脆皮龜苓膏,烤菠蘿包,蜂蜜柚子茶。”
  他意外,“我以為你要請我吃鹹菜饅頭,加稀飯,沒想到這麽豐盛,你幹嗎,賄賂我的還是又有事求我?”
  我想了一會,“其實我是想問你能不能幫我做紅外傳輸那部分,我不會告訴老板的。”
  一個枕頭砸在我的腦袋上,我“哎呦”了一聲,轉臉看他,嘲笑他,“韓晨陽,你我跟你開玩笑的唉,你還跟我計較,你居然砸我,太過分了,你比我大了五歲,你這個行為就像三歲小孩一樣幼稚!”
  他的眼睛眯起來,白了我一眼,走出去,剩下我偷偷的捂嘴笑。
  熱氣騰騰的蜂蜜柚子茶,我大口大口的喝著,不住的讚歎,“太香了,熱乎乎的,與盛行歐美的Sunday unch一樣,早茶就是廣東的unch,粵語叫做‘歎早茶’,‘歎’就是享受的意思,享受早茶。”
  韓晨陽嚐了一口薄皮蝦餃,“味道不錯,不過我以為是你自己做的,原來你家樓下就有一個港式茶樓,做的還挺正宗的。”
  “那我的紅外傳輸部分........”
  他瞪我一眼,“想都別想,自己做,江止水,你臉皮真厚,我說你怎麽就對學業上麵那麽散漫呢,帶過你的老師都說你是適合搞研究,我怎麽就覺得你成天這裏抄抄數據,那裏唬弄一下老板,沒個想做的東西?”
  我別過臉去,悶氣不說話,可是心裏別扭死了,終於忍不住說出來,“我不跟你說話,吃飯時候不跟你說不高興的話題,影響食欲。”
  他深深的看我一眼,終究是什麽都沒有說,一直到上車我都板著臉一聲不吭,他伸手摸摸我的頭,口氣溫柔了很多,“生氣了?”
  我白了他一眼,轉過臉不去看他,直到大光路前的一個紅綠燈口,車緩緩的停下來,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別生氣了,剛才我說話確實有些過分。”
  “不止有些過分,是很過分!”我忽然就沒了氣,也說不出一句狠話,“我以前那樣還差不多,但是上次被你教訓之後我哪次考試臨時摸魚的,課題我也沒偷懶,你這樣說實在是太過分了,我剛才不過跟你開玩笑,誰請的動你真幫我做呀?”
  他噗哧一下笑出來,摸摸自己的前額,輕輕的歎了一口氣,“江止水,我剛才一下子想到了第二次開會見到你,你在李楠旁邊塗塗畫畫,完全對專業不上心的樣子,所以腦中先入為主的總是認為你還是老樣子。”
  我撇撇嘴,“我曉得我給你的印象很糟糕,不過麻煩你別老是揪住我的小辮子不放,我知道我要努力了,李楠師兄馬上就要走了,我確實沒什麽靠山了。”
  紅燈變換成綠燈,身邊的車流開始緩緩的向前移動,眼前都是再熟悉不過的景物,韓晨陽的聲音微微帶著笑意卻有些寂寥,“你確實沒什麽靠山了,也許下學期我就辭職了。”
  我腦袋“嗡”的一下,不可置信的轉過臉去看他,仿佛知道我要問出什麽,他嘴角微微的上挑,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也是家中瑣事纏身吧,無暇顧及,省得誤人子弟,你就好好準備畢業,順利直博,繼續混混,別太讓人操心就好了。”
  他把車停在院辦前,我剛想拉開車門出去,他喊住我,“等下,我有東西給你。”
  一個紫色心型的首飾盒出現在他的掌心裏,我愣了一下,內心翻江倒海,倒是臉上還神色如常,警惕的望著他,試探的問,“幹嗎.....”舌頭立馬打了結,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一下就笑出來,眉眼彎彎的,“唉,我說江止水,你不會想到別的什麽了吧,不是你想的那樣,打開來看看。”
  我一邊伸手去掀開盒子,一邊嘀咕,“我才沒有想到什麽別的,咦,耳釘,我還以為是克拉鑽戒呢。”
  他很不屑的瞥了我一眼,“還說自己沒想到別的什麽呢,克拉鑽,你想的太遠了,你耳朵現在隻能用黃金好好養著,不然一感染發炎就有你煩的了。”
  我“哦”了一聲,順手就去取星形的黃金小耳釘,換下塑料小棒,有些惋惜的說,“唉,明明一對的東西又被我拆成了單個。”
  “要是覺得可惜就去再打一個。”
  我不由的倒抽了一口涼氣,翻翻白眼,“算了,你別詛咒我了,我戀愛運已經夠衰的,再打一個我真的會招架不住的,不過韓晨陽,謝謝你。”
  他怔怔的看著我,嘴唇仿佛動了動,下巴微微抬起,看他那個樣子,好像有話要說,最終他隻是幫我整了整耳釘的位置,“我明天就走了,不會院辦了,這個是新年禮物,好好跟著你李楠師兄做課題,順便準備下畢業論文。”
  一瞬間,我很想說出讓他不要走,轉念又壓下去,忽然覺得此刻心底深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留戀,還有其他的情緒,綿綿密密,揮之不去,我攥緊了盒子,打開車門,再重重的合上,頭也不回的進了院辦。
  正巧李楠師兄捧著資料迎麵走過來,“小師妹,咋了,跟韓晨陽吵架了?”
  我不自在的轉過臉去,他的車已經開走了,“沒有,我跟他沒事。”
  “那你怎麽眼睛紅紅的,是不是沒睡好,唉,大冬天的讓你這麽早起來真是折騰你,不過實在沒辦法,老板那邊催厲害,幫我把這幾份送給周遠。”他忙著把手上的資料過渡給我,我隻是站在那裏,看著灰蒙蒙的天空,院辦前落下幾隻麻雀,嘰嘰喳喳的吵個不停。
  不知道怎麽的,我脫口而出,“He goes to leave as I reach for him。”
  “嘩啦”一下,所有的資料掉落在地上,李楠師兄無力的蹲在地上,仰頭看我,“The paper went to leave as you reached for them,你現在後悔了吧,如果不把握機會,很可能會變成一片狼藉,一片殘局。”
  除夕的時候,我和江風是在董安妍家過的,在本家吃完難耐的年夜飯,飛也似的逃到董安妍家裏,江風一個勁的喊餓,我也搖頭,到處找零食吃,“剛才啥都沒吃到,氣氛太不對味了,影響我的食欲。”
  董媽媽笑的說,“要不我讓雅客齋送幾個菜過來,你們兩個孩子啥都沒吃,止水你還喝那麽多酒,我現在就去打電話。”
  我連忙說不要,江風臉皮厚,“哎呀,好呀,媽,我隨便吃啥,有肉的就行了。”
  董安妍端茶給我,“你家太亂來了,讓你喝那麽多酒。”
  我歎氣,躺在沙發上,聽著電視裏傳來的陣陣歌聲,頭不住的發暈,“你是心疼我還是心疼你老公呀,他可一口沒沾,全我幫他頂了,早知道你弄點油炸花生米給我帶去,沒準我還能多喝點呢。”
  “你還要喝?”江風笑嘻嘻的丟過一床被子,“你睡會吧,等趙本山出來我們喊你。”
  我翻個身,隻覺得渾身發熱,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頭沉沉的,隻想不停的往下陷,我閉起眼睛,“我睡會,酒勁上來了,等下你還要叫我起來,別忘記了。”
  朦朧中,眼前光影一下子都消失了,整個人落入無邊的黑暗之中,我努力的想睜開眼,卻隻是挪了挪身子,覺得睡的舒服多了,又動了幾下。
  我感覺到江風在講電話,好像就在我床前,“你放心,丫頭沒醉也沒吐,稍微喝多了點,睡的挺香的,唉,你放心,我讓她明天早上打電話給你。”
  本能的我問道,“誰?”
  他回答,“是我。”然後又立即改口,“是韓晨陽。”
  我輕輕的笑起來,好像說了一句話,但是我說的時候根本沒有經過大腦,如果有酒後吐真言這樣的說法,那麽我一定是把心底的話真真切切的說了出來。
  後來,江風告訴我,我在迷迷糊糊的時候說了一句“哦,想他了”。
  第二天早上是被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吵醒了,我睜開眼睛,才反應過來,原來昨晚一直睡到現在,連趙本山大叔都沒有看到,我急吼吼的跳下床,把董安妍弄醒了,她抓起被子往頭上蒙,“哎呀,我還要睡覺,你穿衣服快出去。”
  我光著腳跑出去,把董媽媽嚇一跳,“起來了呀,餓不餓,家裏有素三鮮,香菇鮮肉,芹菜和韭菜餡的餃子,還有芝麻、豆沙餡的湯圓。”
  “阿姨,不用麻煩了,有什麽就吃什麽好了,素三鮮餃子就行了。”
  順手打開電視,有的頻道在重播春節聯歡晚會,我樂嗬嗬的享受遲來的開心,直到江風從房間裏鑽出來,頂著雞窩頭,紅紅的眼睛,“困死了,馬上還要去棲霞寺撞鍾,安妍還沒起來,快去把她拉起來,遲了人就多了。”
  我正吃的快樂,眼皮都沒抬,“你自己去喊,我剛才還被她趕出來了。”
  他“哦”了一聲,眼睛沒有焦距的看了一會我,語氣怪怪的,“去看看手機,還有韓晨陽打電話給你的,我讓他等你睡醒了再打的。”
  我“哦”了一聲,輕描淡寫的回答,“知道了,等下有時間再說。”
  江風盯了我看半晌,嘴裏不知道嘀咕什麽東西,然後站起來進了董安妍的房間,我拿起手機一個字一個字的按出來,“春節快樂,昨晚睡著了,等下我跟江風去棲霞寺撞鍾燒香,那時候打電話給你,讓你也聽聽。”
  很快韓晨陽就回道,“恩,好,等你電話。”
  很久沒有去棲霞寺了,董安妍家一直和這裏的住持關係不錯,每個人用紅紙包了五十塊錢做供奉,然後自帶香火和蠟燭,棲霞山的棲霞寺一直都在我腦海裏留下完美的印象,那麽安詳靜謐,那麽美好自得。
  冬日棲霞寺,莊嚴美好,是枝丫縱橫的明朗高遠,清澈無限,還有未化的雪,在牆角堆積,空氣裏彌漫的都是香火的味道,還有洪亮悠遠的鍾聲。
  江風他們去撞鍾,我站在一邊看,給韓晨陽打電話,沒一會他接起來,我說,“喏,給你聽聽春節的鍾聲,沾沾喜氣。”
  耳邊是洪亮醇厚的鍾聲,震的手臂都微微發顫,那邊的他,連呼吸都輕了,良久他才輕輕的,仿似喟歎一般,“真好。”
  我不由的笑起來,很久以來,第一次覺得那麽開心,還有神清氣爽,很單純的開心,想到電話那頭有一個人和你一樣感受內心的寧靜和安詳,就覺得安心。
  仿佛他就在身邊一般,不用言語,一個眼神就彼此領會,可以牽手微微笑。
  我跟他說,“今天燒香拜佛的不是趴在地上就是跪在地上,累死了,馬上去吃素回鍋肉。”
  他笑道,“唉,江止水,你是有求於佛祖的,怎麽說的不情不願的,你還想著吃肉,要不要再來個羊腿給你烤烤?”
  “是哦,萬一剛拜的不靈了就慘了,韓晨陽,我剛才什麽都沒說哦。”我夾著手機,從毗盧殿一直走到藏經樓,和他閑扯了很多話才掛掉,回頭看看江風他們還在浩瀚的人群中奮力前行,心情全所未有的開心。
  走累的便坐在舍利塔前,看見香煙氳繞,聽見佛音緲緲,耳邊有人在念《心經》,我抬頭看天空,幾縷淡淡的浮雲在天空漂浮,雖然有些暗沉但是感覺很遼遠。
  江風拍我的肩,“一個人在這裏想什麽呢?”
  我沒有轉頭,自己也不知道眼光該放在何處,“其實我倒是很想,將來就在這佛門清地邊上安身,每天抬頭看看天邊的流雲,聞聞香火味道,閑來無事弄杯酒喝喝,不要想那些煩心的事情,多好。”
  “你有毛病呀?”江風笑起來,“小女孩一個,整天腦子裏麵是不切實際的想法,說你矯情就過分,說你深刻又幼稚,你不是要吃素回鍋肉的,快走了。”
  我“恩”了一聲,再不住的回頭望了一眼天空和其下的寺院,鍾鼎,周圍都是人,吵吵嚷嚷的,可是心底柔軟舒懷,瞬間即願是為永遠。
  
  愛在年少輕狂時(中)    
  過年的餘韻漸漸的平息,留下的隻是一年複一年的無奈和惆悵,黑白顛倒的日子過習慣了,去了學校整個人都疲憊不堪,實驗室的師兄都早早的起來把機器開足了,定下鬧鍾後繼續趴在桌子上睡覺,整個樓層都籠罩在“年後綜合征”的陰霾之中。
  我也完全不能調整過來,沒精打采的看英文資料,實驗室突然間多了很多包速溶咖啡,李楠師兄幫我衝了一杯,跟我開玩笑,“我的夢想就是四十歲退休,然後在每天午後的路邊咖啡館喝咖啡,當然不是速溶的。”
  想了一下,我認真的回答:“我四十歲一定在拚命的工作,拚死拚活的那麽努力。”
  “為什麽?”
  我笑起來:“因為以前每天午後都喝咖啡,還是現磨的。”
  他哈哈大笑,順手拿我的錢包起來玩:“元宵夜時候弄點經費來吃吃喝喝,怎麽樣?”
  我立馬回絕:“我去不了,同學結婚,要出彩禮的,你們去吧,順便給我打包好吃的回來,留第二天我早上來。”
  他抽出我的銀行卡嘖嘖嘴:“又要心疼了吧?”
  我沉重的點點頭:“那是,那是,中午請在金陵飯店,晚上又去中央飯店,全部都是要穿著綴滿水晶的長裙,皮笑肉不笑的應付不管認不認識的人,還擔心自己出的禮金夠不夠。”
  他認同:“結婚嗎,人生就這麽一次,花多少錢都值得。”
  我搖搖頭:“誰說隻有一次,想結婚還不容易,想離婚更容易,桌子一拍,碗筷一砸,吼一聲‘這日子沒法過了,咱離了吧’,前腳就去離婚,後腳沒準就弄個二鍋頭。”
  “臭丫頭伶牙俐齒的。”他笑眯眯的看著我,“要是我結婚了就不會去考慮離婚的事情,我認為,結婚的意義就在於不離不棄,若終究要分開那為什麽要結婚?”
  “可是為什麽要結婚呢?因為愛,還是因為責任,還是義務?”
  李楠師兄拍拍我的頭:“等你結婚了就知道,為什麽會願意進入那個圍城。”
  那時候我玩笑的想,婚姻其實就是,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太寂寞,秉著“掉河裏也要拉一個人下水”的心理,用幸福甜蜜做掩飾,過著柴木油鹽的普通生活。
  我是真的不明白,才會想不明白那對貌合神離的新人怎麽能如此尷尬的站在眾人的麵前微笑,若我身在其一,一定落荒而逃。
  水晶吊燈把光都打散了,金粉也似的灑下來,大廳的暖氣十足,隨處可見嬌俏的女孩子穿著露肩吊帶的小禮服,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真誠或是虛假的客套,我拉拉江風的衣袖:“太沒意思了,看了一堆人假笑。”
  他撇撇嘴,非常不屑的說:“都送錢總不能不來吧,你沒必要跟錢過不去吧。”
  我抬頭把目光長長久久的放在那對新人的身上,曾經我那麽熟悉的麵孔,如果拋去我的主觀感受和偏見,那個總是有淡然的表情,淺淺的笑意,然而那雙眸子始終清醒地狡猾,似晃動的深不可測的湖水的趙景銘,真的讓我很動心。
  可是如今他手裏挽著另一個女孩子,眼睛裏那團陰霾我看在眼裏,他的目光有意無意的掃向我這裏,我迎向他的目光,然後看見薛小姐,嗬,應該是趙太太,一臉警惕的看著我,我亦笑笑,江風湊過來問我:“看到癡心對你好幾年的男人娶了別人,心裏是什麽感受,小妹你老實說,不許用套話搪塞我。”
  我仔細想了一會:“不舒服,特別別扭,我巴不得送口棺材把他埋下去算了。”
  江風一臉驚詫的看著我:“小妹,我早知道你的思維異與常人,人家招你惹你了?不就‘今天愛我的人結婚了,新娘不是我’,但是也不至於那麽有毀滅性麽?”
  “原因,女人總是有那麽一點虛榮心,即使我承認我不喜歡他,可是眼睜睜的看他娶了別人,我能好受麽,更不用說是趙景銘這樣的人,將來我出了什麽事不能指望他還會陪在我身邊,我也不能去利用他對我的喜歡去為所欲為,損失了太多了。把他埋下去正和我的意,我可以永遠看不見他對別的女人獻殷勤,可以讓他對我的愛一直到永恒,多完美。”
  我兀自在那裏笑的邪惡,江風眨眨眼,麵無表情的向前挪了幾步,邊位移邊嘀咕:“我要離你遠一點,女人是可怕的,尤其是表麵看上去跟白兔一樣的女人,其實是一大尾巴狼。”
  正說著話,趙景銘和薛亞楠端著酒杯走了過來,江風很識趣的並肩和我站在一起,微微笑的遞給我一個酒杯,上好的法國葡萄酒,倒入水晶杯八成滿,看著那絳紅色的液體印襯著燈光在杯中流離輾轉,散發著無比動人的醇香和光芒,薛亞楠穿著傳統的大紅色旗袍,耳邊的紅寶石耳墜,喜氣十足,可是她的眼神冷冷的,緋紅的色彩落在她眼睛裏燃不起一絲喜悅。
  趙景銘隻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流動的液體看,江風拉拉我的膀子,示意我說些什麽改善一下氣氛,我隻好舉杯空中,微笑:“不會說什麽話,隻能祝你們新婚快樂,百年好合。”
  趙景銘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把剩下半杯的葡萄酒一飲而盡,而薛亞楠就側臉去看他,等他喝完之後仿佛賭氣似的也全都喝下去,而我隻好仰頭,淺淺的輕啜,酒味微酸,微苦,苦中還參雜著一抹淡淡的酸澀。
  我承認,我真的不能平靜的麵對這一切的發生,即使是我不要他的愛,也亦無法祝福他。
  人有時候會變的貪婪和挑剔,愛也一樣,感情亦如此。
  等他們走了,我鬆了一口氣,萬分感慨:“江風,你說如果我現在跟趙景銘說,你不要結婚了,他會不會帶著我落跑?”
  江風篤定的搖搖頭:“你不會這麽說的,要是你說了早就說了,還有,我勸你最好把這句話爛在心裏,別想啥就說出來,尤其是不要給有些人聽見。”
  我悶悶的“哦”了一聲:有些喪氣:“我也就跟你說說,我可沒勇氣明天出現在揚子晚報、都市快報的頭版頭條上麵供別人瞻仰。”
  他低頭看信息:“不用了,你馬上可以說給另外一個人聽聽,不過我敢保證那個人肯定不喜歡聽到你這句話。”
  我抿了一小口紅酒,潤潤嗓子,順口問到:“誰?”
  他頭也不抬“韓晨陽”,我立刻被嗆到了,不可置信的看著江風,他手機上的貪食蛇歡快的在他指尖傳遊,他“啊,啊”的小聲叫道:“貪食蛇,看誰吃了誰,哦耶耶!”
  我隻覺得他是故意的,不管哪個他。
  公式而又盛大的場合,宴會廳沒有布置成傳統的中式婚宴,而是自助餐的形式,江風偷偷的告訴我:“其實據說是因為廳太小了桌子放不下,所以才變成這樣的。”
  我嚐了一個法式栗子塔,不由的點點頭:“這樣就很好,中國式的那種太嚇人了,坐在一群不認識人的周圍,連吃飯的心情都沒有了,那他們的婚禮是在哪裏辦的?”
  “聖保羅大教堂,新娘是基督教徒。”他也嚐了一個甜點,然後瀟灑的拍拍手上的蛋糕屑,“韓晨陽來了,你留心點,我都不知道他流竄到哪裏去了,小妹,好像你論文還沒做完,你要不要去討好他一下。”
  我思索了一會,沉痛的點頭:“豈止是討好,我得想辦法讓他忘掉這件事。”
  他手裏端著水晶杯,紅酒在其間蕩漾,他穿著簡單的西裝,眯著眼看著宴會中的眾人,時不時和走上來的人交談幾句,幾分閑適,幾分自在,眉目間的恣意風流。
  隻是好久沒有看見他,我竟然不能走上前一步喊出他的名字,他的周圍有漂亮的女孩子圍繞,他頻頻注視我的方向,我忽然有種“亂世之中人海茫茫相隔萬裏”的感覺。
  是不是要來一個白娘子許仙的斷橋相會一般,可是我究竟不是道行頗高的白娘子,我隻是傻傻的聽到自己的心跳,他的腳步在地麵上碰撞出音符,匯成華麗又急促的樂聲撲麵而來,排山倒海湧入我寂靜的世界中來,好久未曾感受過的那奇異的心跳再次在身體深處爆發,連呼吸都微微的發顫,無措的轉動手上的玻璃杯,用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在他麵前,我不再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跟他拌嘴的小丫頭,而是開始揣測他心思、孤芳自憐的小女生。
  可是我仍然在他麵前努力維持自己的驕傲,不肯在他的目光底下認一點點輸。
  他氣色很好,看來在北京的日子過的挺滋潤的,我幹笑兩聲:“你回來了?”
  韓晨陽帶著我往後退了幾步,然後我發現我們倆處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而身邊的江風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他沒回答我,安靜的凝視了我一會,我忽然覺得促狹不安起來:“我問你話呢,你別這樣看著我行不,怪嚇人的!”
  他的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容,然後跟我打起了商量:“我想,如果在我吻你的前提下,是給趙景銘看到呢,還是不給他看到?”
  我毫不猶豫的回答:“當然不要給他看到,你別在人家婚禮上做缺德的事,省得人家夫妻今天剛結婚晚上洞房花燭的時候就惡言相向,而且其實也沒必要給他看到,這婚都結了,眾目睽睽之下,趙景銘想反悔也不可能,他家丟不起這個臉。”
  仿佛無視我的話語,他的臉慢慢靠近我,說話的時候熱氣嗬在我得耳朵上,癢癢的,他就著大廳窗簾縫隙透進來的燈光看著我,異彩流轉,他的唇覆上來,在我的唇齒間喃喃的說:“你今天吃了什麽甜食?怎麽這麽香?”
  這樣挑逗的話語讓我招架不住,我緊張的躲避,連忙回答:“糖,我剛才吃糖的。”
  他笑起來,很少見的開懷大笑,然後跟我一樣倚在牆上,下巴微微的上揚,目光不知道聚焦在天花板的某處,我不由的側目,聽見他輕輕的說:“剛回來就湊上那麽熱鬧的事情,不過好無聊呀,不過你這件禮服很漂亮。”
  我低頭扯扯衣角:“你這話應該跟江風說,他肯定會得意好長時間的。”
  他的臉再次轉向我,上下打量一番,手指觸到我左耳上的耳釘,然後纏上我散落在肩上的頭發:“要是盤起來會更好看,你的景泰藍筷子呢?”
  我撫掌:“韓晨陽你的提議太好了,中西合璧,不過我早就忘記那筷子放哪裏去了,上次在夫子廟丟了一根,兩隻拆成了一隻就覺得心裏多少有一些介意,所以索性就不用了。”
  “剩下的那根筷子在我這裏。”他微微笑,“但是我餓了,拿點東西給我。”
  他走上去和一群人說話,我隻好百無聊賴的四處張望,有女孩子穿著一條嫩黃色的吊帶裙子,裙擺好像是被剪碎了一樣,長長短短,一走路剛好露出修長白皙的腿的輪廓。
  我眼前一亮,連韓晨陽什麽時候站到旁邊都不知道,他問我:“你看什麽呢?”
  我連目光都沒有離開,剛想告訴他我覺得那條裙子很有創意,但是如果在十年前我一定認為是破布一攤,可是就在我開口的時候,女孩子的身旁閃過一個背影,瘦削的肩膀,側臉轉瞬即逝,正在向門口方向走動,似乎準備離開的樣子,我微微的愣了一下,不由的上前走了幾步,身體也微微的傾向前去,韓晨陽漫不經心的調侃我:“幹嗎,那裏有好吃的呀?”
  我回過神:“沒有,隻是隨便看看,覺得那個女孩子裙子很好看。”
  他笑起來,旁邊江風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湊了過來,跟我們廢話,有說有笑的,可是剛才那個身影縈繞在我腦中,怎麽也揮之不去,隱隱約約的覺得似曾相識,終於我還是沒有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丟下一句話“我出去一下”,就往出口走去,後麵江風急吼吼的喊:“什麽事呀,你出去好歹穿件外套吧!”
  “不用了!我一會就回來。”
  我想,我一輩子都沒有以那麽愚蠢的姿態出現在生活中,在電視劇裏看慣的表演——焦急的女孩子或是男人撥開人海,往那個沒有終點的方向,朝那個轉瞬即逝的背影奔跑過去,此刻發生在我的身上卻顯得那麽的諷刺。
  氖光燈映照著飯店前的路麵猶如鋪灑了白雪,不時有高級的車輛在停車場開進開出,遠燈打出,在那個站在出租車前的男人身後鍍上了一層金粉,我清楚的看見他的側臉,看他筆挺熨帖的西裝,白襯衫,他的領帶,被風打亂的額發,仿佛又成熟了好幾分,徒然生出陌生。
  也許是冥冥之中的預感,他輕輕的回頭看一眼,一瞬間,我們倆都愣在那裏,我忽然害怕的想落荒而逃,隻是腳下有千斤的重,怎麽也不肯移開半分,那十秒鍾的停頓,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從心底湧了上來,我緊緊的咬住了嘴唇。
  是的,這個男人,從前我是愛的,現在隻覺得恨,或是愛恨皆有,四年前也不曾有的巨大恨意,瞬間滔天,湮滅一切。
  其實明明是深恨歲月,深恨回憶,我不恨他,卻遷怒於他。本來都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他從未給我任何承諾,我何苦要作繭自縛。
  他嘴角浮起淡淡的笑容,我本以為他會走過來,而他隻是輕輕的揮揮手,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就在毫秒之間,他瀟灑的從我眼前消失了,幽蘭色的車牌號碼在路燈下詭異的亮著,然後一點一點的融入夜色。
  這樣的結局,最適合我們倆人,終於孽緣,完美的落幕。
  可是這樣的情況是應該拍手大笑還是應該嚎啕大哭,我隻是覺得麻木,從頭到腳的僵住了,我拖了拖腳上的鞋子,一陣刺骨的寒冷終於占據了所有的思維。
  連離別惆悵的表情都沒有,隻是抱著肩膀緩緩的走進大廳,一股暖氣襲來,我頓時鬆了一口氣,冷熱相互撞擊,神經稍稍恢複了知覺,我開始打寒戰,連關節都在戰戰作響。
  有人在韓晨陽麵前殷勤的說著什麽,我悄悄的站到了一邊,取了一杯紅酒大口大口的喝起來,俗話說酒暖人腸,半杯之後全身慢慢的衍生出熱氣,我剛緩過一點氣息,冰涼的手觸到了一個溫暖的大掌,反握過去:“韓晨陽,帶我回家,冷死掉了。”
  他怔怔的任我握住他的手取暖,過了好一會他點點頭:“好。”
  賓利沿著剛才唐君然離開的路緩緩前行,暖氣開的十足,我還是很配合的打了兩個噴嚏,韓晨陽默默的開車,隻是裝作不經意間他問了出來:“你去找誰的?”
  我想了一會,還是說了實話:“我沒有預料他來找我,但是我們什麽話都沒有說,我站在一旁眼睜睜的看他離開,什麽也做不了,感覺就像拍電影一樣。”
  “為什麽不喊住他,難道你沒有話要說?”
  我笑起來:“難道這就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實話告訴你,不是我不想喊他,是外麵實在太冷了,我凍的嘴都張不開了,更要命的是那個死男人看到我穿那麽少居然沒有一點惜香憐玉之心,好歹來一個風衣披身,沒準我還會感激涕零一下,看透這個男人了,太失望了!”
  他勾起唇角扯了扯笑容:“失望了?”
  我警惕的看著他,每次跟韓晨陽這樣的人說話時候我總秉承兩個原則,一個是誠實,二是胡扯,一時間我能想到很多說辭,都被我推翻,我隻是輕輕的說,也許他都沒有聽見:“喜歡一直給我失望的男人,最終會變成一件絕望的事情。”
  一生之中,很多瞬間,經曆的時候我們不以為然,等過些日子回首,卻發現那一天那一秒,如深壑一般,赫然的截開你的生活,做了那條清楚的分界線。
  就如我再也沒有想到,那天之後我和唐君然的結局,就是生生相離。
  
  愛在年少輕狂時(下)
  也許是紅酒喝得有些急,坐在車裏的我都自覺有些發暈,下車時候被寒風吹了一下,才覺得清醒許多,可是一到暖氣十足的屋子裏,整個人放鬆下來,酒勁又上來了。
  韓晨陽給我建議:“要不你先去洗個熱水澡,你剛才那一會在風裏吹的沒準就能感冒了。”
  我摸摸已經有些堵塞的鼻子,再看看尚未有意離去的某人有些猶豫:“那個,我到家了,你還有什麽事情嗎?”
  他眨眨眼,想了一會:“有事呀,很大的事情,我現在回家也沒用,我們小區今天因為水管破裂,停止供水。”
  我狐疑的看著他:“你是要在這裏洗澡還是要睡覺?”
  “皆可!”
  我鬱悶的想吐血,“皆可”是什麽意思,俗話說“請神容易送神難”,這位主子八成是賴定了這裏,不過順水推舟做一個人情也未嚐不可,再說成年男女有什麽扭扭捏捏的,董安妍有句話說的好“偷看有啥用子,摸又摸不到”,事已至此,不如大大方方的接受。
  我“哦”了一聲,非常不甘願的攤攤手:“小店簡陋,客官您請便。”
  滾燙的熱水衝散了身體裏的寒氣,連呼吸都變的通暢,我穿著睡衣坐在自己的床上喝茶,暖暖的讓我昏昏欲睡,耳邊液晶電視不斷的在騷擾耳膜,“全黨必須堅定不移地高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旗幟,帶領人民從新的曆史起點出發,繼續全麵建設小康社會、加快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完成時代賦予的崇高使命。”
  “喜歡看新聞?”韓晨陽穿了原來的白襯衫從浴室裏出來,頭發上還有幾滴水珠。
  “青年人要與時俱進嘛!”我懶懶的回答,“其實是因為溫爺爺說話好聽,有種讓人莫名信賴的感覺,比那些明星電視劇好聽多了。”
  他看了我一眼,我打了一個哈欠:“好吧,其實是因為我不曉得遙控器被我丟在哪裏了,所以隻好聽新聞三十分了,韓晨陽,我家客房的床和客廳的沙發隨便你挑,要是交替使用我也不介意,枕頭被子啥的櫃子裏都有,剛曬過的,我就不伺候你了。”
  他笑道:“我比較喜歡你的床!”
  開玩笑,誰會把自己的床讓給他,我嫌隙的看了他一眼,正色的告訴他:“我允許你在精神上意淫我的床,可是不許在實際行動上霸占!”
  他沒搭話,微微笑站起來從裝禮服的購物袋拿出一個長條的錦盒出來,在我麵前虛晃了一下,就敲在我腦袋上:“沒的記性,要旁人給你尋回來。”
  我打開來一看,正是那個丟失的景泰藍筷子,細細把玩竟然又覺得歡喜,順手把頭發綰起來,韓晨陽有些好奇:“我一直奇怪一根筷子居然能把那麽多頭發盤起來,不可思議。”
  “其實很簡單呀。”我轉過身去背對他,伸手把筷子取下來,“先放在這裏,頭發挽一下,再順著筷子轉一圈,筷子就插進去,再穿出來,就好了。”
  話音還沒有落,電視裏主持人的聲音已然在我不注意間消失,房間頓時安靜下來,我剛轉頭還未問出口“關電視做什麽”的時候,他的手已經移到了我的腦後,輕輕的一下,景泰藍的簪子被拔了出來,頭發在空中打了一個小圈,散落在肩膀上。
  他說:“漂亮但是礙事,尤其是在床上。”
  我還沒反應過來,腰間就被輕輕的攬住,他的唇沿著我的脖頸蜿蜒,含住了我的耳垂,在我耳邊輕輕的問:“水水我問你,你的心究竟在誰的身上?”
  我哭笑不得,想找個理由搪塞一下,於是微微笑:“是誰說過在床上說的話不要信,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他沒有做聲,攬住我的腰有些收緊,呼吸的熱氣和濕意,被輕輕含咬的觸感,以及他唇齒間的曖昧聲音,引起我的顫栗,我什麽都做不了,一由他放肆,由他主導。
  水汽在我們周圍氤氳,柔黃色的燈光給一切都染上了迷離的色彩。
  那一瞬間,我緊緊的皺起了眉頭,攀上他的後背,無意識的喊出聲:“疼.....不要!”
  他卻用男性強大的力量蠻橫的讓我身體屈從,沒有我躲閃的一絲餘地,更不給我反抗,我受製與他隻覺得不服和委屈,可是身體的疼痛卻慢慢的消失,輾轉於唇舌之中的身與心強烈的顫動,既驚慌,又歡喜,他的身體以一種優美而蘊含力量的姿態節奏地律動,每一次都帶來令人顫栗的滿足感。
  我不自覺的咬住嘴唇苦苦壓抑那份快慰,他誘哄我:“喜歡就喊出來,我想聽。”
  狠狠的瞪他,無奈此時身體總是比意識誠實,他亦不饒我,一聲聲喘息和無意識的呻吟在他麵前愈演愈烈,濃烈而淫蕩的情欲氣味張揚著,一切都太過放蕩,逃離了我的掌控,因而讓我無法抗拒,等待著一波高過一波的刺激爆發,直到最後的那一刻,死亡般的野蠻歡愉將我推上了最高潮的頂端,我死死的攥住了他的手臂,繼而神智一片空白,他也覺察到我的反應,停止了所有的動作,將我抱在懷裏,我隻覺得神誌昏沉,眼睛都不願意張開,隻有肉體的極度的快樂反複徘徊不去。
  汗濕的頭發被他撥開,我無力的倒在他的臂彎裏,倦意洶湧而至,可是腦中卻出乎意料的清明,好久他問我,聲音沙啞:“我問你,你心裏有沒有我?”
  仿佛一根刺戳在手指上,不是刺痛,是鈍痛,延續不斷的痛攀岩到我的心裏,我一直閉著眼睛,我想回答“有”但是一瞬間我強壓住這個念頭,那短短的幾十秒鍾很多念頭在我腦中浮現,我清楚的知道我在恐懼什麽——戀愛的人,最怕自己是愛的深,付出多的那一個,而我,曾經在一個人麵前那麽卑微,早就缺失了承認的勇氣。
  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告訴他,因為我不願意看到自己粉身碎骨。
  眼前是暈黃的燈光,影綽綽的,他的呼吸在我耳後小心翼翼,我動了動自己僵直的手指,非常違心的說了一句:“我不知道。”
  臥室裏太過安靜,一切聲響都被放大到極致,側身翻轉,絲滑的床單發出動聽的細微摩擦聲,他的手卡住我的肩膀,力道簡直蠻橫,我明白他聽了我的話心裏定然有芥蒂,可是竟沒想到會是這樣,我掙紮,可是身體綿軟的沒有力氣,兩隻手被他捉住按在頭頂上,看不見他的臉,遊走在身體上的手指火熱而又冰冷。
  女人的本能告訴我,我讓自己處在一個危險的境地。
  他用身體鉗製我,用凶悍粗野的衝擊懲罰我,我在持續不褪的劇烈歡愉中隻能苦苦哀求,不知道是哀求他停止還是哀求他更殘虐,一切都超脫了我的想象,近幾痛苦的快樂讓我完全放棄跟隨著身體的快慰而顫抖。
  是性愛,卻不是愛,我終於忍不住落下眼淚,抽泣著呻吟出聲。
  “等你想明白。”他吻著我的嘴唇呢喃,說出這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在翻天覆地的倦意中墜入黑暗,完全不能思考。
  唐君然站在我麵前,穿著休閑裝,帆布鞋,我第一眼見到他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我歡喜的像個孩子一樣跑過去,歡喜的笑,自言自語:“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找我的,他們都說錯了,因為他們說你不愛我,可是你終於來了,快點帶我走。”
  他隻是對我微笑:“不是我不帶你走,是你根本不願意跟我走。”
  我迷惘,頭搖的飛快:“怎麽可能?”
  “因為是你從我身邊走過的,你連一聲挽留我的話從來都沒有說過,四年前是這樣,四年之後也是這樣。”他伸出手,拭去我滴落下的淚水,“緣分錯過了就過了。”
  我眼淚兀自又流了出來,而他整個人隱去不見,我忽然從床上坐起,臉上濕漉漉的,未來的及控製的眼淚,又砸在手腕上,回頭再看枕邊,濕了一大片。
  而我的房間裏,空空蕩蕩,隻有我一個人坐在床上,床頭的鍾,顯出微弱的熒光,清晨五點半不到,衣服被疊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其他一切完好。
  唯獨少了他。
  窗外的風,敲打玻璃窗,天未亮,陰沉的可怕,讓人窒息。
  我惶恐的發現,我隻被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拿起手機,撥下那個人的號碼卻被告知無法接通,再撥的時候就已經關機。
  麻木的洗澡,做早餐,花生油下鍋,炸的劈裏啪啦,我手忙腳亂的丟了手機關小火,油鍋長柄撞到我胳膊上,從歪歪斜斜的爐灶下“哐當”就摔在了地上,白色的地磚上,黃色的油肆意的逃散,一直蜿蜒到我的腳下,還是滾熱的。
  我蹲下來,不知道是先拾起油鍋還是先把油擦幹淨,我拿出一瓶洗滌劑,橫七豎八的灑在地板上,蠶食一般,一點一點的抹掉。
  隻是地板上油漬越來越少,水漬越來越多,我從來沒有哭過那麽多。
  連離開唐君然的時候,我都沒有這麽哭過,不可抑製,無休無止。
  哭累了,我再也沒有力氣去做飯,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牆上的鍾,一步一步的慢慢挪動,廚房裏手機依然是一片死寂,我甚至一度以為它沒有電了。
  我站起來去洗手間洗臉,看著鏡子裏麵那個人,長長的頭發搭拉在額前,滴著水,眼睛紅紅的,我低下頭,看水緩緩的沿著水池流淌,頭腦中一片空白。
  我是怎麽了,他又怎麽了,我們之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把自己埋在沙發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想想。
  一聲不吭的離開,然後沒有留下隻字片語,連手機都無人回應,韓晨陽到底在玩什麽,他當我是傻子在耍我的嗎,或者從頭開始都是他設好的迷局?
  可是我和他有什麽深仇大恨值得他這樣設計我,如果這是男人讓恨他的女人萬劫不複的一貫伎倆,那麽我並沒有說過“我愛你”這樣的話,也沒有展露明顯的愛意,而在我快要屈從於現實的時候,他卻放棄唾手可得的勝利。
  不,不是這樣,直覺告訴我,這隻不過是情人之間耍的小伎倆,而他這樣不辭而別不過是為了給我一個警示,隻是逼我對他屈服。
  他對我那麽好,好的幾乎把我當公主一般捧在手心,不是我看不見他的心意,隻是我刻意的去回避,還有,我一直認為自己喜歡的人是唐君然,而其他人的好,我一概不要。
  我艱澀的笑了起來,有那麽一瞬間我幾乎立刻就向他屈服了,可是以前為唐君然傷神的日子又噩夢般的浮在眼前,我不斷的告訴自己,在這場遊戲中,我不要做那個第一個說出“我愛你”的那個人,我隻想可憐的抓住僅有的自尊。
  要對方愛我比我愛他多,要讓他多付出要讓他多犧牲,他對我的愛,用他對我付出多少來衡量,他對我付出越多,就證明他越愛我。
  然後我自覺攥住他給我的愛,安慰自己,他已經付出那麽多了,怎麽舍得離開我?
  是的,怎麽舍得離開我,就像我很久以後才戀戀不舍的離開唐君然,韓晨陽怎麽能夠舍得丟下我一個人不管,即使我一錯再錯,他都會容忍我,甚至溺愛我。
  每個人都有一世的劫,我自信是他心中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可是當我茫然的抬起頭,空空蕩蕩的屋子,資料被風吹散在地下打轉,我把頭埋在臂彎,莫名其妙的流下眼淚。
 
  結局倒2
  在韓晨陽消失後的幾天,我沒有去找他,他自然也不會來找我,我平靜的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照樣和江風打打鬧鬧,和李楠師兄他們出去吃飯,一切如常。
  我隻是故作鎮定的等待崩潰一天的到來。
  在實驗室用迅雷慢慢吞吞的下載打包的資料,然後點開郵箱查收老板反饋的郵件,我一眼掃過,有新的郵件,發信人上麵的人是唐君然。
  江止水:
  你好嗎?大概你收到我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啟程去了非洲的一個小國家,也許此刻我正在做手術也可能在出診,而你在做什麽呢?
  你會意外我怎麽沒有和蔣迎熙在一起,也許你有很多要問我的,千頭萬緒我也理不出一個所以然來,當我給你寫這封郵件時候,我也問過自己好多問題,比如我為什麽四年前不告而別,為什麽我不敢告訴你我去日本的原因,為什麽我回來找你。
  可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再多的解釋也換不回流逝的時光,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你以前問過我這樣的問題,“唐君然,你相信一個人,可以愛另一個人,一輩子那麽久嗎?”那時候我笑笑,“我比較相信,那個人在說愛我的時候,這一秒是真的。”
  所以請你相信,在我全心全意對你的時候,那些時候,我都是愛你的。
  你教會我很多東西,我個性沉悶無趣,那時候你認識我,我處在人生的最低潮、最痛苦的時候,你帶給我孩子一般的快樂,我記得我人生的第一串糖葫蘆是從你那裏搶來的,我知道冰棒除了綠豆還有可愛多和千層雪,玄武湖是不用門票就可以進去的,而且從鼓樓醫院隻要十分鍾就可以走到,還有我們大一用的思想品德書居然是盜版的,這些,如果沒有你,我也許一輩子都很難知道。
  這些都是溫暖的回憶,而那些生命中不愉快的回憶,我已經默默的把他們打包放在我心裏最私密的角落裏,從此不再想起,亦不再糾結過去。
  我想,我們之間陰差陽錯的緣分終究不會有好的結局,離開也許是最好的結局,所以你要好好的愛你自己,你會遇到一個更好的男人好好愛你,那時候,你一定要讓他帶你去雞鳴寺——你20歲生日時候我答應你的三個生日禮物之一,可是我沒有做到。
  你不用給我回信,我也許不會收到,也許五年、十年之後才能看到,到那時候,我們都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所以就此道別。
  唐君然
  我呆坐在電腦麵前整整十分鍾,隻覺得天地寂靜,我張開嘴巴呼吸,腦子一片空白。
  眼淚,洪水般不能阻止的從眼睛裏傾瀉出來,沿著手指縫隙,滾到下巴脖頸,甚至手臂腿上,厚厚的毛衣瞬間就把淚水吸幹,淚水慢慢的再滲入襯衫到皮膚,如此可笑的循環。
  我站起來把實驗室的門反鎖起來,索性哭個夠,可是此刻眼淚卻詭異的消失了,幹涸的淚痕掛在臉上,澀澀的緊繃在臉上。
  到最後,我還是不知道唐君然所有的秘密,可是我卻甘心了,因為他愛過我,就足夠了。
  這樣,等我幾年以後,遇見我要嫁的男人,而在結婚前一夜的晚上,我不會麵對從前的記憶而不知所措,一方麵是屈從的現實,一方麵是心念的舊愛。
  有時候女人的思維就是那麽古怪,她們所要的答案,若是得不到,即使在幾十年之後當她們回憶起來也會耿耿於懷,而在男人看來卻不可理喻。
  我卻應該知足了。
  好容易平靜下來,又要強作歡顏和師兄們出去吃飯,一群人嘰嘰喳喳的一直從實驗室門口軋到小飯館,坐定了之後點菜上菜,然後就開始上啤酒喝。
  我也倒了小半杯慢慢的啜起來,師兄們幾杯酒下去話更多了,一個姓林的師兄一直拿手機發信息也不跟我們搭話,其他人奇怪就試探著開玩笑,“唉,你幹嗎呢,老婆查崗呢?”
  林師兄不好意思笑笑,承認,“啊,是呀,女朋友。”
  一群人“哦”的鬼叫起來,有好事的人立刻開始打聽,說說笑笑時候忽然很小的聲音冒了出來,顯得很不合時宜,“小林,你不是原來喜歡孫美潔的?”
  我這下就立刻想起來了,這個林師兄因為跟我不是一個導師,又不是一個實驗室的,所以平素也是點頭之交,但是孫美潔師姐有一個衷心的愛慕者倒是人盡皆知的,原來就是他。
  林師兄打哈哈,“那是過去了,都過去了。”
  有人接口,“那是,誰也耗不起這幾年,再多的耐心也給磨光了。”
  也有人歎氣,“其實感情這玩意就是跟黃金一樣的有限資源,挖一點少一點,就說我們付出這麽多,付出到再也不能付出的時候,也就不愛了。”
  一群男人難得文藝,酸溜溜的唏噓了幾下又開始扯別的東西,可是那句話觸到我的心上,忽然心底泛起前所未有的冰涼,從腳底竄起的寒意直衝頭頂,周圍的人在說些什麽我根本聽不見,隻是嗡嗡的頭腦一陣發暈,半天才緩過神來。
  這頓飯吃得異常的難受,我努力的想甩掉烙在腦中的那句話,於是拿出手機想隨便發信息給其他人轉移一下注意力,可是找了半天都不知道發給誰,看到趙景銘的名字我愣了一下,猶猶豫豫的發了過去,“幹什麽呢?”
  約莫過了十分鍾他才回到,“我在上海,有什麽事?”
  我自覺無趣,於是回了過去,“沒事,我就是問問。”
  若是平時他一定喋喋不休的打電話來問我緣由,我也樂意和他閑扯上一會打發時間,可是半天沒有任何消息和電話,我正納悶著,江風打電話給我,說是上次去我宿舍把鑰匙丟在那裏,順便讓我把停在新街口大眾書局車庫他的車取出來送給他,我便應承了。
  取車時候就順便去新百轉了一下,打算買一個小耳釘換換心情,就在櫃台轉的時候,一個熟悉的人在我前麵不遠處走過,手裏拎著幾個袋子,我愣了一下,那個說自己在上海的人,現在正在背對著我,和他家明媒正娶的老婆邊走邊笑著不知道說些什麽。
  那樣的溫和的笑顏,似曾相識,隻是不再對著我。
  我的視線長長久久的留在他們身上,直到專櫃小姐試探的問我,“小姐,這個還要嗎?”
  我禮貌的笑笑,“開票吧。”
  她看我眼神複雜,笑容更多的是公式化,我不由的想到自己剛才的失態,好似一個小三哀怨的看著趙景銘,卻搖搖頭,拿起手機,那條諷刺的信息就在眼前,可是我卻不能生氣也不能揭穿他。
  我不是他的誰,所以我什麽也不能做。
  走出商場的時候,我抬頭看天,灰蒙蒙的天,不似開春三月的明媚,而天空卻詭異的開始下雨,突如其來,讓人措手不及。
  好似一瞬間天都黑了起來,路邊的燈在雨霧朦朧中氤氳。
  我開車十分小心,提心吊膽的怕在雨天出什麽意外,快進江風家小區的時候,單行道拐彎的時候,冷不防前麵衝過來一輛電動自行車,我立馬踩刹車,車倒是刹住了,我整個人還沒有穩住,就感覺身後一下衝勁,胸腔一口氣仿似要被撞飛,氣血一齊往心口湧,恨不一口氣吐出來才舒服,這才明白,是追尾了。
  後麵車上有人下來,我也解了安全帶跳下車去,那個人上來就先發製人,“你會不會開車呀,刹車能亂來嗎,你看我的保險杠都被撞癟了,還不知道水箱有沒有事呢。”
  我氣的不行,“你這個人怎麽這麽不講理,我還沒管我車子撞出什麽問題呢,你倒是先上來反咬一口,一般的追尾是後車負全部責任,你當我不知道呀!”
  從後車上又下來一個女的,唧唧歪歪的厲害,我查看了一下江風的車,保險杠全完,車體還受了點損,那車主約莫是個拉黑活的麵包車主,見我不好坑,又磨蹭又不情願的就是想不賠,我當場打電話叫的122,來個警察,看了下現場,認定他的全責,江風也來了,站在雨地裏麵跟他們交涉。
  雨水順著額頭一道道往下流,我的眼前霧蒙蒙地一片,眼前有車輛暈黃的光芒在身上一閃即過,然後我忽然就哭了起來。
  我突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楚的知道,他們都走了,都不會再回來了。
  我這輩子遇到的男人,除了唐君然,都是毫無例外的溺愛我,永遠是他愛我,比我愛他多,可是他們忽然都不見了。
  趙景銘還愛我嗎,我看到他對別的女人笑的那樣專注溫柔,和從前對我一般,那一定是不愛了,因為我已經把他的感情消耗、踐踏、無視,他總是有醒過來的一天,就如我忽然明白了自己再也不愛唐君然一般。
  愛一個人越癡迷,其實醒來的時候,離開的越絕然。
  原來韓晨陽待我真的如這樣,也許他真的是不愛了,他給我的真的太多了,那樣一個風流傲氣的人能為我收斂至此,連許博聞和韓晨琳都覺得不可思議,我一直在提防他,不信任他,並且一直在逃避。
  他付出的用盡了,就再也沒有力量去維持了,他同我一樣,都是傲氣的人,不肯輕易的低頭,若是低頭也不會在對方麵前,若真的低到連自己都鄙夷的地步,那麽接下來的就隻有悄悄的離開,比如我也曾這樣對待唐君然。
  江風處理完走過來拉我,“走了,小妹,看你傻傻的愣在這裏,也不曉得躲一下雨,連雨傘都不撐,你腦子裏麵想什麽東西的?”
  我站在原地不動,他硬扯,我用勁扳他的手指,江風氣的吼起來,“我不管你心情怎麽不好,受了多少委屈,你現在得跟我回家,不然你別認我這個大哥。”
  我想我現在的樣子,一定狼狽得像一個鬼,一步一步的跟在江風身邊,回到他家,他丟給我毛巾,“你洗澡先,有什麽話過一會再說。”
  熱水充盈了冰冷的身體,我感到神經也隨之放鬆下來,熱氣蒸騰的我眼睛都疲倦的睜不開,我穿好衣服坐在沙發上,江風幫我擦頭發,口氣柔柔的,“以後心情再不好,也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更不要認為這樣做會讓別人憐惜你,你都這麽大了,不可以這麽任性了。”
  我心下一動,眼淚又一顆顆的掉了出來,“哥,我後悔了,我太任性了,從前一直到現在我總是把自己放在第一個考慮,韓晨陽對我那麽好,我卻裝作看不到。”
  江風微微的愣了一下,“你和他怎麽了,不是原來很好的樣子,我一直看他對你簡直好的沒法子了,所以也沒多問你們之間的關係。”
  我不知道怎麽開口,眼淚又唰唰的流下來,止也止不住,“我知道他對我心意,我也知道自己喜歡他,可是我不敢承認,他一問再問,我都是逃避,結果現在他離開我了,是跟我的惡作劇還是真的等到了盡頭,索性再也不願意等下去了?”
  江風臉色一變,“你從來沒承認過你對他的感覺?”
  “沒有,在他麵前,從來沒有。”
  他默不做聲,很長時間之後,他坐在我身邊歎氣,“他這樣驕傲的一個人,恰好是跟你一個性子,你若是喜歡一個人很長時間那個人卻沒有回應,你會怎麽做?當然不會再等下去,你不能眼見自己受一點委屈,那你說韓晨陽呢?”
  我心重重的一沉,之前自己設想過很多,總是抱著一種希望,可是這樣的話從江風口中說出來,確是一種判了死刑的感覺,他重重的歎氣,“在感情中,我們都偏向去做一個強者,仿佛那樣才能保護自己滴水不漏,結束時候好像才不會很痛苦,其實很多時候我們都錯了。”
  我抹眼淚,卻越抹越多,江風看了手忙腳亂的勸我,“小妹,別哭了,別哭了,我看了都難受,告訴你是不是喜歡韓晨陽,想跟他在一起?”
  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一股腦把心裏話全部倒了出來,“我喜歡他,我想跟他在一起,可是他怎麽能這樣對我,說離開就離開,我討厭他,他騙我,他假裝對我好其實就是打算離開我,我不要原諒他,我也不要去找他,我討厭他。”
  江風看我,表情怪異,沒忍住就輕笑了出來,“我說,小妹,你怎麽能這樣,先是你自己任性倔強在先,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麽了,聰明的過了頭,要別人臣服,又不肯交出真心,說要別人真誠以對,等到別人掏心掏肺了,還要考慮分量夠不夠,別人受不了離開了,你卻要死要活的拚命後悔,自己身上責任推的一幹二淨,全是別人不好,簡直跟一個耍賴皮的小孩子沒有什麽兩樣。”
  我抹了抹眼睛,江風摸摸我的頭,“你的性子什麽時候都改好了才讓人省心,可是偏偏這樣才像你,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累極了倒在他的身上,困意襲來,江風扯了扯我的頭發,“丫頭,你真是不讓我省心,若是有韓晨陽的消息,我一定告訴你,可是我不會左右他的選擇的。”
  我從來沒有哭過那麽多,二十多年的眼淚仿佛積蓄在一起,洶湧凜冽。
  好像一場夢一樣,所有的過往被現實的冷酷殘忍擊碎之後,我開始反思自己,我忽然就明白當年我義無反顧的離開唐君然,好似韓晨陽不曾留戀我的絕然。
  初見麵,是在開往莫斯科的火車上,年輕的軍官叫托爾斯泰,可是他記不得她的名字,於是他叫她安娜•卡列尼娜。可是讓他心醉的她隻是一個騙子,來到俄羅斯是為了幫助老板贏得沙皇的讚助資金。他愛上她,為了她放棄前途,頂撞將軍,於是火車開動,他被放逐到西伯利亞,再也不能回到故鄉。
  她等了十年,嫁給了當年讓她來俄羅斯的人,為的隻是一張西伯利亞的通行證。她千辛萬苦找到他的住所,才發現他已經有了妻室。她告訴自己來晚了,來不及了,回不去了。
  她策馬離開,回去美國。從此一切記憶,一切青春,灰飛煙滅,萬劫不複。
  她最後明白了她的愛情,可是卻等來他的心如死灰,我眼淚又一次止不住的流下,在我以為那曾經不過是一次任性的時候,愛情已經翻天覆地,麵目全非。
  很多年後,當動人的愛情終於和衝動的青春一起消逝,我們難過了。這樣不顧一切地愛,這樣心如磐石地等,最後還是幻化掉了。
  從此不能相見,當愛情如此沉重,還有多少人會堅持自己的誓言,當守候變成了無望的歸宿,瞬間明白,愛也會變成不愛。
  
  結局
  早上起來梳洗,左邊耳朵隱隱作痛,仔細一看,原來是發炎了,連忙取下耳釘,讓江風給我找藥,他邊給我上藥邊攛掇我,“可惜了這麽漂亮的耳釘,要不再去打一個算了。”
  我想了一會點點頭,“行,等回我就去萊迪再打一個,紀念我死去的愛情。”
  他笑道,“你又油嘴滑舌的沒個正經了,哭完了以為什麽事情都解決了是吧?睡一覺醒來仿佛又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搖搖頭,“不是,我沒開玩笑,不管結局如何,我是真心的想紮一個耳洞。”
  江風無奈,“你紮就紮去吧,別再搞發炎了,原來那個黃金的帶的不是挺好的,怎麽昨天換了一個銀的,就發炎了。”
  我苦笑,扯扯嘴角,“天意吧。”
  下午去學校轉了一圈,碰見李楠師兄剛從院辦回來,他看到我立刻就把我拉到一邊,神秘兮兮的說,“韓晨陽辭職了,你曉得不?”
  我心裏“咯噔”的跳了一下,忽然想起約莫他跟我提起過這件事,就點點頭,“記得聽他說過,怎麽了?”
  “沒什麽,就是覺得意外。”李楠師兄有些感慨,“感覺大家都要散了一樣,各奔前程,然後就空留下回憶,以後說起來就是我讀博的時候,有一個很厲害的師兄,可是現在在哪裏也不知道,好像那段時光是夢境一般。”
  我“恩”了一聲,有些走神,李楠師兄嘿嘿笑了兩聲,湊過來低聲問我,“我現在很好奇韓晨陽辭職的內幕,是不是因為你哦?”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白他一眼,“我可沒那麽大的能耐,好像是他家有什麽事。”
  “我還以為他害怕師生戀的壓力呢。”李楠師兄哈哈大笑,結果遭來我狠狠的一瞪,“我跟他才不是師生戀呢,他又不是我老師,隻是我師兄,你和朱佳樂才算是正牌的師生戀!”
  李楠師兄乖乖的閉嘴,“不說了,我要去教務處了,不過他辭職了也不請我們吃頓飯,連人都不曉得跑哪邊去了,一個電話就輕描淡寫的辭職了,真夠甩的。”
  “他沒回來?”
  “你不曉得他沒回來?我以為他什麽話都跟你說呢。”李楠師兄很驚訝的樣子,隨即他手機就響了,他手忙腳亂的跟我道別,“教務處那邊找我,我得趕快走了,你要是有他消息,記得跟他說我們的傳統是請吃飯,記得請吃飯!”
  地上還殘留著昨晚的雨水,不斷飄落的落葉在水坑裏慢慢腐敗,我走在去新街口的路上,手裏把玩著手機,我很想打電話給韓晨陽,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我很怕那種無言的沉默,以及他淡然的冷漠。
  隨便找了一家穿耳洞的店鋪,沒有一絲的猶豫指著自己的右耳,“打一個耳洞。”
  可是過程卻不那麽痛快,我這次隻覺得疼,轉向鏡子裏麵一看,一滴小血珠顫巍巍的掛在耳垂上,店主拿來酒精棉簽,我擺擺手,“不要碰,我怕疼。”
  我隻想用這一次的痛,去懺悔我的任性,若是疼痛可以讓人記住一生一世,那麽是不是這樣的疼痛會是心如死灰之後的轉機。
  韓晨陽,這個耳洞是為你打的,我終於肯對自己誠實,你給我的鏡花水月,良辰美景,我用印記刻在身體發膚之上,永生永世不會忘卻。
  左右兩個耳洞,兩段時光交錯,兩個人的挽歌,為的不過是紀念和贖罪。
  一天都沒有江風的消息,而李楠師兄的話更加深了我的不安,我忐忑的不知道去哪裏,不知不覺的就走到總統府後麵的酒吧街。
  要了一杯冰水,坐在角落裏,我需要喧囂驅趕自己的恐慌。
  遠遠地看到舞場中央不足半米的狹窄高台上,領舞的女孩兒在五彩斑斕的燈光下,妖冶的扭動著身體。
  高台下麵一片湧動的人頭,四處充斥著倦怠、淫蕩、頹廢和荒蕪。
  為什麽會有人流連這樣虛幻的地方,也許是心靈沒有著落。
  耳旁有低低的手機響聲,看到是江風的,我心都懸起來了,接起來隻聽到很長時間的沉默,江風的聲音很輕,卻重重的敲在我的心上,“小妹,對不起。”
  一口氣徹底的崩潰,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開始垮塌,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麽能夠擠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江風在一旁叫住我,“你在哪裏,怎麽那麽吵雜,我告訴你,你可別做什麽傻事,長江大橋、二橋可不是建給你跳的。”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隻好勉勉強強的應了,“我哪裏是會做傻事的人,沒事,我都知道結果了,隻不過讓自己更死心罷了,沒事我就先掛了。”
  旁邊有一口南京話的本地人在一旁打電話絮絮叨叨,興許有幾句竄到了江風的耳朵裏,他立刻反應過來,“你個臭丫頭,居然跑去那麽亂的酒吧,想死的!你快給我出來,別等我呆會逮了你出來一頓暴打......”
  我嘖嘖嘴,“真吵。”便掛斷了電話,我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然後,我掉下了眼淚,一顆、兩顆,豆大又飽滿的淚水,不是那種一點點順著臉流下來的,真的是等到已經變成一顆顆的眼淚,才突然掉下來。
  那個淚,是不舍,是後悔,還有很多沒有說出來的話,以及絕望。
  我完全以第三者的角度去看,是這樣的心情。
  那個人是過去的我,這麽的讓我無法想象的過去,當回想過去的時候,一幕幕又跑在我眼前,年少的時候,一直覺得來日方長,從來不覺得丟掉的東西可惜,所以很容易鐵石心腸,也是不斷的告訴自己,等等,再等等,可是等到最後,都是無望。
  如今醒來,才驚覺淡漠和冷情。
  正在我偷偷抹眼淚的時候,有人從我身後走過,我原本沒當作一回事,隻是覺得那個影子在我身後待的太久讓我有些不自在,回頭一看,真的呆在那裏,更詭異的是,眼淚居然沒了,淚痕濕搭搭的掛在眼簾下,來不及抹去。
  我卻不曉得是哭還是笑,我隻知道興許是著了韓晨陽的道。
  還有江風的,也許還有李楠師兄的。
  黑黑的短發閃閃發亮,有那麽幾縷濕濕的垂落額頭,晶瑩的水珠順流而下,滴落至眉間,雙眼在薄薄的雨簾之後,淡如煙霧裏的湖泊,水汽縱橫。
  我居然還有心思的撇撇嘴饒有興致的詢問,“外麵下雨了?”
  明黃的火光照在他的臉側,幾乎可以看見他微垂的輕輕顫動的睫毛,可是那雙眼睛被隱藏在暗影之下,沒有表情的表情,但是隻一瞬間我的手腕就被牢牢的抓住,我腦子裏立刻警笛長鳴,伸出另一隻手來想擋回去,豈料,他隻是把頭埋在我的臂彎間,然後抬起來,“我們還是出去吧,這個地方吵死了,而且你要是哭了會很多人看著你的,太奇怪了。”
  外套上立刻沾了水漬,我一臉哀怨的看著他,韓晨陽白了我一眼,“看什麽,我故意的。”
  仿佛連血液的流動都緩慢下來,連聲音都變的艱澀,“什麽都是你故意的?”
  好像是我變臉太快,他有些不知所措,怔怔的看著我,嘴唇仿佛動了動,半天才歎氣,“水水,你別哭,我知道逼你不好,可是你實在把我逼的沒法子了,你別哭了。”
  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自己曉得要說什麽,可是哽咽著隻能說得斷續,“我討厭你,你騙我,你耍我覺得好玩還是什麽,我以為......我以為你.......”
  忽然耳朵上一涼,韓晨陽輕輕的把我耳朵上的血跡擦掉,“你先告訴我,這邊的耳洞是為誰打的?”
  不自在的別過臉,我悻悻的說,“你自己清楚,我跟你出去說話。”
  街邊的法國梧桐光禿禿的投下影子,斑駁淒冷,酒吧一條街到處都是流轉的燈,冷風直往胸口裏鑽,人也清醒多了,我立刻抓住重點,“江風跟你是一夥的?還有李楠師兄?”
  他猶豫了一下,終是點頭,“其實那天你在江風家,跟江風說的那些話,我全聽到了,他手機就放在口袋裏,保持通話中,今天李楠和江風那麽說隻是小小的刺激你一下,總的來說,反正都是我們設好的套,一步一步引你跳下去。”
  我不曉得該用什麽表情或者說什麽話,冷風拂起他鬢邊發絲,有幾縷墜落,半遮眉下那雙清亮的眼,他看我不說話,倒是好像是有些心虛似的喚我,“水水......”
  我該怎麽樣回答,是哭還是笑,還是再故作姿態的矯情一回,抑或是再一次不屑,右耳上的耳洞還有些隱隱的痛,我笑起來,第一次主動伸出手握住他的,“我不曉得說什麽,不過這次經曆確實太慘痛了,哭的是讓我蕩氣回腸,我不想原諒你。”
  他倒也笑起來,“你可以懲罰我,我都接受。”
  說不上多喜悅的感覺,失而複得的感覺反倒讓我平靜了很多,那時候我就想,也許我倒是聰明一點,潛意識總是認為韓晨陽不會離開我,隻是那麽反常、失態,倒也是天意。
  我輕輕的舒了一口氣,“我想吃必勝客,你請我?”
  “不會這麽低的要求吧。”韓晨陽笑的很舒暢, “其實我還有更好的提議,要不要聽?”
  我頓時來了好奇,“什麽,什麽?”
  “你可以提更加過分一點的要求,比如,韓晨陽你要每天都請我吃飯,每天要給我至少一個電話,生病時候要寸步不離......”
  我急急的打斷他,“等等,這些條目太多了。”
  他似笑非笑的望著我,“那還有一個條目比較少的,就是讓我做你男朋友。”
  “唰”的一下臉就紅了,我不自然的扭過頭去,豈料整個人被他摟在懷裏,他問我,“說老實話,我走了之後你到底怎麽想的?”
  “其實我根本不覺得你會離開我。可是就是控製不住的想你已經離開了,那種感覺好像是一個氣息奄奄的病人,因為想見多年前的情人一麵,所以一直心存希望不肯離去,後來忽然醒悟,原來情人十年前就死了,於是那口氣徹底的崩潰,但是潛意識告訴我,這一切不過是一個完美的玩笑,總之很糾結。”
  他好氣的摸摸我的頭,臂彎緊了又緊,“事實上,我也沒占多少便宜,我倒是沒想到你居然那麽篤定的認為我不會離開你,真是失敗。”
  我笑,搖搖頭,“這樣的自信其實是一種自欺欺人,我剛才忽然就明白,一個太優秀的女孩子,會自然認為她喜歡上的人就得喜歡她一樣,對唐君然,我就是這個感覺,而對你,我想,隻是你錯過了我,不一定會找到更好的。”
  他眼神明了又暗,“江風說你的性子實在是乖張的膽大,跟我倒是幾分相似,不過江止水,你倒是挺不好奇我為什麽喜歡你的。”
  “喜歡一個人要那麽多的理由嗎?”我眨眨眼,“或者你是借話題來套我為什麽喜歡你,這樣你這麽好奇我就勉為其難的告訴你,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喜歡你,就是喜歡。”
  他抬眼看著我,那雙深黑色的眸子流動著一種我說不出來的動人光彩,“你終於承認了?”
  “恩!”我大大方方的回答,“我餓了,請我吃必勝客。”
  他的唇角漾著最柔暖的笑容,“好,不過之前還是去把你的花貓臉洗洗吧。”
  “那還不是你搞的!”
  一個人真愛的時候,甚至是想不到自己,是愛著對方的,而想到自己愛著對方的,那一定是很愛了,因為一時一刻,都有愛的感覺。
  以前李楠師兄總是對我說,愛一個人,是希望對方變得更好的,而自己也會變得更好。
  一個好的愛情,可以讓人變得更好,比如我遇上了韓晨陽,他指給我學業的方向,把我從前陳舊愛中解脫出來,給我很多快樂。
  世界很大,生命很短,愛過我的人很多,可是最後隻有他留在了我的身邊,而我希望的那個人,也就是他一個。
  兜兜轉轉,用盡再多的心機,愛逢對手的遊戲,所要的結局不過是那句“我愛你”,若是早一點,再誠實一點,這一天會來的更早。
  是誰說過好事多磨,我抬頭看韓晨陽的側臉,好像好久以前,我們曾經相識過,一瞬間我很想知道他為什麽喜歡我,終究是按捺了下去。
  我和他手拉手在湖南路上悠悠的閑逛,這個千年靜默的古城此時燈紅酒綠,街道上樹影斑駁,這是一個緩慢的城市,走到漢中門的時候,我們停下來站在城牆邊久久,古老的城牆,斑駁的印記,刹那間感覺時間的凝滯,古城轉眼幾千年。
  忽然就很想落淚,他的手握的我緊緊的,我對他說,“能夠找到你,真好。”
  他微微一笑,眉眼柔和,側臉籠罩在光暈中,淡淡的,仿似流年暈染過的陳年舊畫。
  他雙手給予自己的擁抱才最溫暖,這也許就是所謂歲月靜好。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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