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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月小魚:蘇圓圓減肥記

(2008-12-28 12:49:02) 下一個

  蘇圓圓這個人,沒什麽特別的優點,也沒什麽特別的缺點。換而言之,她完全是個普普通通的人。既沒有像大姐蘇真真那樣丟三拉四全校皆知,也沒像二姐蘇晨晨那樣打東西打的隻要一碰瓷器就讓人心尖發顫,更沒像小弟蘇天天那樣才思敏捷成績出眾全校聞名。
  可是蘇圓圓有一樣別人都沒有的東西,那就是好運氣。
  一個人的運氣究竟可以好到什麽程度呢?看蘇圓圓的成長過程就知道。
  蘇圓圓人如其名,長的珠圓玉潤,用蘇老太太的話來說,就是身上摸不著骨頭的那種。 幼兒園時因為長的可愛,討人喜歡,憨憨地露出酒窩對人一笑,分午餐的老師就會多給她吃半碗肉。
  上了小學,從來不寫作業也沒人責備,因為有個思想開化過頭的老爸,對她說,圓圓你作業愛寫不寫。最後沒有老師願意收留她,就到自己媽媽班上去念書。她爸爸蘇老四還得意地說:“我小時候也這樣,沒老師要我,我也呆在我媽班上!我媽舍不得打我!”
  圓圓媽隻有望天長歎道:“還好我和你奶奶都是老師,不然這世上又要多了兩個失學的文盲!”
  小升初的考試圓圓沒有意外地考砸了。蘇真真曾說過,要是不寫作業不複習功課的人也能和她一樣考進第一重點,那這個世界就沒有公平可言。
  這個世界是公平的。蘇圓圓的成績,別說一重點了,就是二重點三重點都不靠邊。她自己也無所謂,覺得在哪個中學念書還不是一樣,想不通大姐二姐為什麽挖空心思要考到一重點去。家裏人可不像她這麽想,爺爺奶奶心急如焚,蘇老四也沒了平時的霸王氣勢,開始到處打電話托關係,想把女兒搞到一重點去。
  總算蘇家在教育界的關係網還算可以,開學前兩個星期,第一重點開了個體育特長班,生平從沒碰過籃球的蘇圓圓以籃球特長生的名義混進了一重點,翻開她人生中新的一頁。
  雖然混進了一重點,但圓圓媽的心事卻更重了,一重點裏高手如雲,成績拔尖的人精比比皆是,自己這不開竅的女兒在那樣競爭壓力巨大的環境裏要怎麽成長?蘇圓圓卻像是在一夜之間突然開了竅,上了初中後自覺主動地努力學習,乖乖寫作業溫功課,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家人都以為圓圓是懂事開了竅,其實另有原因。蘇圓圓想要脫離體育特長班,轉到普通班去。體育班裏的人體育太強了,她蘇圓圓不管哪一項運動成績都在班裏排倒數第一,這種墊底的境遇,淡泊如蘇圓圓也覺得自尊心受挫,很受打擊。
  熬了一年,蘇圓圓在初一下學期的大考中年級排名進了前八十。這是個很不錯的成績,蘇真真和蘇晨晨知道後都大吃一驚。她們兩個是過來人,知道想在一重點考進年級前一百名不是件容易事,看來圓圓確實下了功夫。
  有了好成績之後好運氣又幫了她的忙。A班的班主任曲逐光在走廊上摔了一跤,仰麵四腳朝天的那種。摔的很重,她抱著一摞作業本仰躺在水泥地上半天爬不起來。那時已是黃昏,學生早都放了學,教學樓裏靜靜的,看不見人影。蘇圓圓從小是個磨蹭鬼,正好輪她值日,打掃完衛生後別的值日生都跑光了,唯有她,不急不慢地收拾東西,晃晃悠悠背著書包從教室裏走出來,忽然看見一個人如翻殼烏龜般躺在走道上,上前一看,喲!不是A班的曲老師嘛!
  據說曲逐光那一跤摔的非常非常重,如果不是蘇圓圓發現她,急時叫來救護車,她很可能在二十三歲的花樣年華變成偏癱。
  曲逐光出院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教務處去調人,她堅決堅定地要求把蘇圓圓從體育班調到她教的A班。
  以後的歲月,蘇圓圓憑著超級無敵的好運氣,雖然自己稀裏糊塗,但遇事總是非常順利。考高中,上大學,一帆風順,並沒有像家裏人開始以為的那樣艱難。
  大學畢業後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找工作。蘇圓圓的專業是設計理論,有點空的一門專業,不像室內設計和建築設計這樣有很高的針對性。設計理論,說白了就是動動嘴皮子,做不了什麽實事。家裏人又發了愁,好不容易混到大學畢業,總不能剛畢業就失業吧!
  所以說蘇圓圓運氣好呢,蘇家老三是C學院的副院長,除了書記和正院長之外的三把手。這年正好C學院擴院,新增了幾個係,其中一個就是設計係。 擴了係就要招人,除了正二八經的招攬人才之外,一些關係戶也正好可以混水摸魚。
  學院裏的領導是很實際的,不用遮遮掩掩,直接一桌子人坐下開會,正院長說他家侄子今年體育大學畢業,可以教體育。書記說他老婆的侄女兒的兒子也是體育大學畢業,也可以教體育。蘇副院長說,他嫡親的侄女今年大學畢業,設計專業,不像體育這種沒營養的學科,設計可是學校現在非常需要招納人才的專業。李副院長說……總之,學院的幹部們每個人家裏都有想要靠關係進來的親戚。
  僧多粥少,粥隻有那麽幾碗,僧卻有排到學院大門外再拐彎那麽多。怎麽辦?這又是一場權力與勢力的鬥爭。蘇圓圓並不知道三伯為自己做了多大的努力和多少利益的犧牲,反正,那為數不多的幾碗粥裏,她平平穩穩地分到一碗。
  過了很久,在蘇圓圓已經正式掛起人民教師的牌子上崗以後,她才知道因為這一次工作分配,C學院的當權者們明爭暗鬥,權利格局發生了重大變動,正院長在書記和其他權者的排擠之下被迫調職,教育局把S大學的數學係主任調升為C學院的正院長。
  計算之中,意料之外。這個結局讓C學院的諸多領導跌破了眼鏡。
  C 學院新調任的正院長姓曲,單字一個淩。
  蘇圓圓對著學校通告欄裏貼出的領導照片發了愣,曲淩?這個名字似乎有點模模糊糊的印象呢!

  蘇圓圓上崗
  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人,有人特別聰明,有人特別智慧,有人特別透逗,有人特別人會丟東西。當然,還有人特別好運氣。比如說我,據我奶奶說,我是她見過運氣最好的胖子。
  氣憤!奶奶竟然說我是胖子!我不過是腰粗了點,臉圓了點,胳膊豐滿了點……這要擱唐朝,說不定我的體重還不夠看呢!算了,不說這讓人鬱悶的事,還是想想早餐吃什麽吧!這個比較有趣。
  上班前一天,三伯特意把我叫到他家去談話,現在他變成我領導了,我見了他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撲在他懷裏撒潑撒嬌。三伯也很嚴肅,黑著臉和我談三大紀律八項任務,囉嗦了半天,無非是讓我要勤懇工作,做人低調,別讓學校裏其他老師知道我是他侄女兒。
  見我低頭受訓,蘇天天這死小子竟然躲在門縫後麵端著一碗栗子燒肉誘惑我!忍著嘴裏快要滴下來的口水,我恨恨地想,回頭等三伯走了,看我怎麽收拾他!非一屁股坐到他身上,把他壓成殘廢!
  栗子燒肉後來我沒吃到,蘇天天我也沒壓成,三伯話還沒訓完,三伯母就把我拖出去陪她逛街了。
  我們家唯一敢在三伯這老虎頭上撥毛的人,也就是我奶奶和三伯母了。黑臉老虎一樣的三伯,在奶奶麵前是孝順聽話的乖寶寶,在三伯母麵前是溫柔深情的好丈夫。他們結婚二十四年,三伯母的頭發沒被別的男人碰過,每一縷發都是三伯親手幫她剪下。猶記得春天時,我無意中看到三伯母坐在院心的山楂樹下,溫嫻的仰著臉,三伯手裏握著一杆眉筆,嘴角噙著笑,慢慢為三伯母描畫著眉毛,那份細致與甜蜜,讓我當場就萌了!
  頭頂閃過霹靂,突然想起奶奶以前說過的那句話,蘇家的男孩子,個個皆深情。
  爺爺和奶奶,大伯和大伯母,二伯和二伯母,三伯與三伯母,還有我爸和我媽,每一對都非常恩愛。“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話放在我家,再合適不過。所以呢,我從小就相信這個世界有真情,有至死不渝的愛情。
  呃,可蘇天天這死小子我從頭到腳也沒看出一點深情的潛質。對他,我持保留意見。
  上班第一天,學校開新教師動員大會,紅字橫幅拉滿了禮堂,台上放了主講領導人的名牌。
  主講人是我三伯,蘇副院長。
  擦汗!昨天傍晚才聽他念過經,今天到了學校竟然還要接著被念!
  躲在禮堂最後一排,我縮成一小團,在角落裏給大姐發短消息,告訴她奶奶讓周五晚上帶著寶寶到家裏吃飯。正和大姐聊的高興,突然覺得身邊的椅子一沉,有人在我旁邊坐了下來。肯定也是個不想聽我三伯唐僧念經的老師。我繼續埋頭發短信,對身邊人視若無物。
  禮堂的窗是開著的,秋風吹一陣歇一陣,帶著午後陽光的氣息漫溢在禮堂裏。忽然鼻尖掠過一陣清爽的氣息,我停下正按著手機鍵的手指頭,靜靜聞著那股奇異的味道。
  風止了,氣息漸淡。
  風又起,氣息隨風縈繞在我四周的空氣裏。
  忍不住抬起頭,轉望向坐在我身邊的人。
  是個異常優雅的男人。他斜倚在椅背上,單手抱胸,另一隻手摸著下巴,手指瑩白修長,非常幹淨。我一直覺得我姐夫算是很英俊的男子,眼前這個人,氣質和我姐夫完全不同,但同樣有著讓人一看就覺得英俊的輪廓。不知道是不是我太過熾熱的眼神讓美男子覺得右臉頰被燒燙了,他微微轉過頭,對上我花癡般的眼神,愣了一會兒,突然展顏一笑,對我點了點頭。
  我的神啊!我是在做夢吧!無數金星在我眼前閃爍,我——蘇圓圓,蘇家的三小姐,號稱無敵小神豬的三霸王,二十二年來,第一次被異性的眼神給電倒了!
  彩雲朵朵從我眼前飄過,身在白茫茫一片雲霧之中。待到雲開霧散,我回過神,剛才還坐在旁邊對我魅惑一笑的帥哥不見了。
  失神地往安全出口處看去,看見帥哥踏出門的最後一隻腳。
  砸了砸嘴,我無奈地收回眼神。
  帥哥如花隔雲端,還是老老實實聽我三伯嘮叨吧!
  無精打采地伏在扶手上,我開始猜測周五奶奶會做什麽好吃的,希望因為寶寶我也可以跟著沾光吃點好東西。突然有人碰了碰我的胳膊,我心弦一顫,難道是帥哥去而複返?連忙抬頭看去,大失所望,原來是我大學的校友丁丁。丁丁也是新進人員,和我同樣在設計係,之前暑假裏和她碰過幾次麵,關係還不錯。到了人生地不熟的新環境裏,我倆自然而然成了好朋友。
  “圓圓,你怎麽伏在這裏睡覺啊?”
  “因為很無聊啊!”
  丁丁笑著伸手戳了戳我的腦袋,“你啊,什麽時候不無聊過?”
  “吃飯的時候不無聊。”
  “敗給你了,要不要吃巧克力,我這裏還有一塊!”丁丁從口袋裏掏出一塊德菲絲,這可是法國進口貨,我立刻兩眼冒光,伸爪子把那巧克力抓了過來。
  “圓圓,聽說蘇院長已經快要五十啦!怎麽看起來還這麽年輕?”丁丁伏在我耳邊開始三八,她還不曉得蘇院長是我什麽人,所以第一個八卦的就是台上正說教著的那位。
  “她老婆給他吃的好吧。”我往嘴裏塞著巧克力,含糊地答道。
  “聽說他兒子長的挺帥的,不知道和他像不像。”丁丁這次三八的對象是我的死對頭蘇天天。
  “帥個屁!是個自大狂!”我立刻嗤之以鼻。
  “咦?你見過嗎?知道的這麽清楚?”丁丁驚的一把掐住我大腿上的肉肉,疼死我了。
  “呃……那個,他和我是一個中學的,見過幾次。”
  “原來這樣啊!有照片沒?我想看看!”
  “你想幹嘛?給蘇院長做兒媳婦嗎?當心你男朋友知道了跑去跳河!”
  “呸!盡瞎說!我隻是好奇而已!”丁丁紅著臉啐了我一口。
  我繼續啃巧克力。過了一會兒,耐不住寂寞的丁丁又伏到我耳邊開始八卦。
  “圓圓,你聽說了麽,S大的數學係主任調到我們學院做正院長啦!”
  “哦,聽說了,地球人都知道。”
  “哼,可你不知道這新來的正院長是個什麽樣的人吧?”
  “我的頂頭上司是係主任,正院長官太大,管不到我,我不關心。”回味了一下嘴裏巧克力的味道,我百無聊賴地托著腮開始觀察正在台上說教的蘇副院長。
  “切,你這呆子!我聽說,這位院長隻有三十歲,非常年輕,在S大裏迷倒無數女性。是教育界有名的黃金單身漢!”
  “三十歲?怎麽可能!哪有這麽年輕就能做到大學院長的!”我對丁丁側目,嚴重懷疑她小道消息的真實性。
  “他是劍橋畢業的博士,英國學製比我們短,回國後很快就升成S大的數學係主任,聽說家裏非常有背景!不是一般人呢!”
  “丁丁,”我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果然是個當老師的料,說故事的本事越來越強大了。”
  “圓圓,我真不是說故事!不信咱們走著瞧,日子長了,還怕不水落石出嗎?”丁丁氣呼呼拍開我的手。
  “好啦!不說這個,一會兒散會咱們去校門口吃桂花酒釀吧,那家王記特別有名,我在網上都查到過捧他家的帖子!”
  丁丁絕望地捏了捏我的臉,歎道:“圓圓,你沒救了,你是隻知道吃的小豬!”
  我嘿嘿一笑,答道:“隻要你肯請我吃酒釀,隨便你叫我什麽!”
  ****
  周五晚上大姐和姐夫帶著寶寶準時來家吃飯,奶奶做了一桌好菜,看的我食指大動。
  正想出筷朵頤,奶奶一聲令下:“圓圓,今天你喂寶寶吃飯,讓你姐和姐夫歇歇!”
  “啊?我?”我用筷子反指著自己的鼻尖。
  “對,就是你!”大姐蘇真真笑嘻嘻地把胖寶寶塞到我懷裏,說:“你把飯拌到蒸雞蛋裏,然後每勺配點寶寶能咬的動的小菜,慢慢給她吃。”
  暈,要求還挺多。
  算了,看在姐夫請我吃過許多好東西的份上,就幫他們喂喂吧!
  “寶寶,小姨今天喂你吃飯飯哦!乖,把嘴張開!”
  “胖……胖姨!”寶寶咧著嘴親昵地衝我叫道。
  我端著蒸雞蛋立刻暴走了。
  竟然叫我胖姨?我的心啊,我的血啊~~~黃河也要倒流了!
  “大姐,”我耷拉著頭,把雞蛋碗呯地往桌上一放,“是你教寶寶這麽叫我的嗎?”
  “沒有!沒有!不是我教的!”大姐連連擺手,笑著撇清自己。
  “那麽,”我轉而森然地盯著姐夫說:“是姐夫你嗎?”
  姐夫正喝著茶,噗哧一笑,揚著長長的眉毛對我說:“不是我,我絕對不會讓寶寶叫你胖姨。”
  “嗯……”
  我點了點頭,姐夫卻接著說:“我會教她叫你小胖姨,注意,要加個小子的,圓圓你隻是小胖而已。”
  咚———我一頭栽倒在飯桌下麵。
  全家人暴笑,特別是我那沒良知的老爸,明明是他把我生成這副德性,他竟然還好意思笑!
  愁眉苦臉地從飯桌下爬起來繼續給寶寶喂飯。
  吃吧,多吃點!將來長成一個比我還要胖的小胖妞,讓你老爸知道嘲笑別人的下場!
  “圓圓是大肉圓兒,寶寶是小肉圓兒,兩人坐在一起可真是登對啊!”我那沒心沒肺的老爸在飯桌那頭亂說話。
  我是叫圓圓,可我不叫肉圓!氣死我也!
  “圓圓,剛才你三伯母打電話來,讓你周六去她家吃飯,她給你買了衣服,吃完飯正好試試衣服合不合適。”一直沉默寡言的媽媽終於說了一句救我於尷尬之中的話。
  “哦。”我木訥地答應著,腦子裏全是肉圓子在飛,半晌反應過來我媽說話的內容,揮手大叫道:“我不能去三伯家吃飯!”
  “為什麽?”全家人一齊停箸看我。
  “呃……那個,”我吞吞吐吐半天,終於說出實情:“三伯家前麵就是學院的教師宿舍,有好多認識我的老師住在那裏。大家都不知道我和三伯的關係,如果讓人看到了……”
  “會怎麽樣?”大家齊問。
  “會……會說,蘇圓圓手腳可真快,這才幾天啊,就和院長家的兒子談上戀愛,到他家吃上飯了!”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卟——
  全家噴飯。
  唉,可惜我那一桌子佳肴啊,全被口水毀了!

  黃豆燉豬蹄
  終於正式上崗了。
  對我來說,給一幫半大小孩上課並不是最難的事,難的是一大早要從又軟又暖的床上爬起來,騎著助力車跨過三條河,N座橋,再闖過無數個紅綠燈奔到大學城去上班。
  我家住在城北,最北。大學城在城南,最南。
  聽著就很累對不對?所以啊,好不容易到了學校,我在校門口的包子店買了兩籠小肉包,又去豆腐店打一杯豆腐腦做早餐。狼吞虎咽把這些東西吃下肚,上課時間也到了。
  “同學們,嗝——,今天的色彩課,嗝——,我們學,嗝——,學習,嗝——構圖與色彩!”因為早上吃的太多太快,上課時,我那不爭氣的胸隔肌死命抽搐。
  還好大一的孩子們剛從高中畢業,對所謂的老師都懷著敬畏之心,看到我打嗝的滑稽樣子,一個個愣是把小臉憋的發紫也不敢笑出來。
  好孩子,老師會給你們一個高高的平時成績的。
  喝了一大杯水,我希望用水巨大的衝力把那討厭的嗝給壓下去。
  “色彩這門,嗝——”攪著水聲,那嗝還是晃晃悠悠地從水底下浮了上來。
  沒辦法,今天這課是沒法子上了。想了想,從包裏掏出MP4,裏麵有蘇天天上個星期給我拷的動畫片,我還沒來的及看,今天可能派上用場了。
  “老師,嗝——這裏有一些色彩應用,嗝——非常不錯的動畫樣片,嗝——大家先看看吧!”掐著脖子,那止不住的嗝還是和聲音一起蹦了出來。
  學生們發出一聲歡呼,全都仰著頭,睜大眼睛等著看動畫片。
  把MP4接到電腦上,啟動自動投影儀,我隨便點開一個文件包,《死亡筆記》。名字聽起來有點驚悚,但樣圖的畫風和色彩確實不錯,就它吧!
  坐在操作桌後,我托著腮,打著嗝,和學生們一起看動畫片。
  灰色的畫麵中,一顆鮮紅的蘋果。
  嗯,不是我最喜歡的風格。
  一邊在心裏評估這部動畫片的畫風和色彩,一邊用力看著中文字幕,慢慢的,我被這個非常神奇的故事吸引了。
  孩子們也一樣,張著嘴,瞪著眼,看的投入的不得了。
  連看了兩節課,老師和學生都意猶未盡。眼看著隔壁教室裏的人從門前的廊上三三兩兩走過,我也不得不下課了。
  “同學們,今天的色彩課就到這裏。”好神奇,因為看動畫片看的太投入,我竟然忘了打嗝這件事!
  “老師!再看一會兒吧!”學生們哀求著。
  “還想看嗎?”我眨了眨眼睛問。
  “想!”
  “那麽,等我下次再這麽抽筋似的打嗝,大家就可以繼續了。”
  “噢!不要啦!”講台下哀呼聲一片。
  嗬嗬,真是一群可愛的孩子。
  我終於實現自己小時候的夢想了!老師在上課時不說枯燥無味的理論知識,專給學生講故事和看動畫片!我做學生時沒享受到,但現在做了老師,可以讓我的學生享受一下。
  好吧,我承認,我一時半會兒還沒什麽做老師的自覺,糊裏糊塗地總覺得自己還在上大學。
  下午還有兩節課,我不能回家,新辦公室裏裝修的味道很大,我呆在裏麵超過一個小時就喉嚨疼,頭發暈。想了想,抱著文件夾,背上包,我往醫務室的方向走去。
  之前忘了交待,我三伯母她也在C學院裏工作,職務是校醫。
  我們學院別的不大,醫務室超大。有看診區,點滴區,理療區,還有醫生休息室。
  我探頭探腦地敲了敲門,醫務室裏空空如也。
  “汪醫生!”我小聲地叫道。
  “請問汪醫生在嗎?”
  “來了!”醫生休息室的門打開,三伯母嬸攏著頭發從裏麵走了出來。
  “咦?圓圓?你怎麽來了?”三伯母嬸發現來人是我,顯然吃了一驚。
  “嘿嘿,我下午有課,中午沒地方去,到你這裏混一會兒!”我嘻嘻笑著走到三伯母身邊,挽了她的手,撒嬌道:“三媽,你中午帶好吃的了沒?食堂的菜我真是吃夠了!”
  “帶了黃豆豬蹄,喜歡嗎?”
  “喜歡!喜歡!”我兩眼發光,嘴裏口水急湧,真是好命啊,可以吃到三伯母嬸做的燉豬蹄!
  說起做菜的手藝,我媽是蘇家四個媳婦裏最差的。幸好一直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有奶奶照顧我們的胃,要是讓我媽做飯,估計我就和丁丁一樣骨瘦如柴了。
  嬸嬸用微波爐熱菜的功夫,我端著飯盒去食堂打飯。離醫務室最近的是第三食堂,一般我是不去三食堂吃飯的,因為院領導們的辦公樓離這裏近,院長啊,書記啊,主任什麽的,沒飯局的時候都在三食堂吃飯。現在已經過了用餐高峰,隻有往外走沒什麽往裏進的人,我端著飯盒走進食堂,剛要掏出飯卡買飯,冷不丁看見三伯端著餐盤站在長桌邊,邊上還有一個小女生。
  “大叔,你能不能把那碟炸春卷讓給我?”小女生應該是大一新生,眉眼間還有未長開的稚氣。
  “呃,這個……讓給你的話,我就隻能喝湯了。”三伯看了看自己的餐盤,裏麵隻有一碟炸春卷和一碗紫菜蛋湯。他也來晚了,食堂裏的菜已經賣完。
  小女生還盯著他盤子裏的春卷不肯走,我眼珠子一轉,三兩步走到他們身邊說:“蘇院長好!您還沒吃飯嗎?”
  小女生和三伯同時驚地抬頭看我。
  “啊!你是院長!”小女生捂著嘴往後退。
  三伯點了點頭,跟她招了招手,說:“過來!”
  小女生漲紅著臉,哆哆嗦嗦地走到跟前,“院……院長好!”
  “分你一半吧!都給了你,我下午就沒力氣辦公了。”三伯說著把碟子裏的春卷倒了一半在她餐盤裏。
  小女生瞪大了眼睛,呆了半晌才說:“謝謝院長!”然後端盤子飛奔而去。
  我捂著嘴在一邊咭咭偷笑。
  “圓圓,你故意嚇壞小朋友!”三伯轉身瞪我。
  “我哪有啦!院長,你吃這點能飽嗎?”我指了指盤子裏少的可憐的幾根春卷。
  “放心,我抽屜裏有你三伯母給我準備的點心。”三伯壓低了聲音,悄悄在我耳邊說。
  我腦子裏立刻浮現出三伯坐在超大院長桌前抱著一盒甜蜜小點心吃的興高彩烈的樣子!哈哈,真是太可愛了!
  “咳,咳——”三伯清了清喉嚨忽然一本正經地說:“蘇老師,你也快點去打飯吧,已經沒菜了,我可以友情讚助你一包榨菜條。”
  “嘿嘿,不用你讚助,我可有吃!”我偷笑著轉身準備走開,冷不防從我們身後傳來一個清亮的聲音。
  “蘇院長,能友情讚助我一包榨菜條嗎?”
  我和三伯回頭看去,OMG!這是誰?這不是那天開動員大會坐在我邊上的帥哥嗎??
  隻見他笑咪咪地迎著光走來,嘴角微微一揚就滿臉皆是融融笑意,太有親和力了!
  “曲院長?你怎麽今天也到食堂來吃飯?”三伯迎上前去,笑問。
  “不到食堂吃,那我要去哪裏吃?”曲淩看了我一眼,目光輕輕流轉,似乎在回想什麽。
  “嗬嗬,可以打電話讓食堂單獨做了小炒送去辦公室的,書記他們一般都這樣。”三伯道。
  “那蘇院長為什麽不打電話叫人送去辦公室?”曲淩依然微微笑著,看了看三伯盤子裏的湯。
  “我不喜歡那樣。”三伯淡淡道。
  “我也不喜歡。”
  三伯哈哈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餐盤說:“要不要一起?”
  “好,等我一下,我也去打碗湯來。”
  曲淩從像傻瓜一樣被晾在一邊的我身邊走過時,突然停下腳步,問:“你是今年新來的老師嗎?我好象在迎新會上見過你。”
  “我……我是!曲院長好!”我的聲音既飽滿又洪亮,震的我三伯端在手裏的湯都潑了出來。
  *****
  端著米飯,我一路小跑回醫務室,三伯母問我怎麽打飯打了這麽半天,害她菜都熱了兩回。
  我撫著胸說:“三媽!猜我遇到誰了?”
  三伯母接過飯,橫了我一眼,說:“肯定是遇到你三伯了唄!他總是這麽晚才去食堂吃飯,常常沒有菜,是不是又用菜湯泡飯吃了?”
  “是啊!他今天運氣不錯,還有半碟子春卷吃!就這麽少的可憐的菜,他還邀了人一起分享呢!”
  “哦?誰啊?”
  “那個新來的正院長曲淩啊!”一提到帥哥,我兩眼閃閃發光!
  “哦,原來是小曲啊!”三伯母夾起一塊豬蹄放在我飯盒裏。
  “三媽!人家可是正院長!你怎麽叫他小曲啊!”帥哥院長的形象在我心目中閃閃發光,三伯母這麽漫不經心的叫他小曲,讓我很不滿意。
  “唉喲,他小時候我還叫他淩淩呢!叫他小曲算什麽啊!”三伯母一臉不以為然。
  “啊——”我嘴裏含著的豬蹄掉了下來,“三媽,你……你認識曲院長?”
  “怎麽不認識,他們曲家和我們蘇家說起來可是有淵源的。”
  “什麽淵源?”我飯也不吃了,盯著三伯母追問。
  “小孩子問這麽多幹嘛!快點吃飯!”三伯母敲了一下我的頭,不肯告訴我。
  我想了想,既然和我們蘇家有淵源,那家裏肯定不止三伯母一個認識曲淩。要說到最清楚兩家關係的,非我奶奶莫屬。三伯母既然不肯多說,那我也不追問,奶奶才是我的資料庫。
  這個家裏,沒什麽是我蘇圓圓想知道卻搞不清楚的!

  倒黴的一天
  我愛上三媽做的菜了。
  栗子燒雞,糖醋子排,炸丸子,紅燜大排……
  我妒忌蘇天天,每天都可以吃到這麽多油膩膩的好菜!雖然奶奶做菜的手藝也很好,但她盡做什麽青菜豆腐,土豆青椒,莧菜蒜頭,黃瓜雞蛋之類能讓人把腸子都吃細了的素菜。因為健康雜誌上說,這些個東西可以長壽。
  我不要長壽,我隻想吃肉!!
  星期天奶奶終於做了一頓紅燒肉,我和我爸兩個望著一鍋紅亮亮的肉兩眼放光,垂涎三尺。呼呼拉拉吃到肚皮發撐,飽的連喝水都要吐出來的程度,我們才戀戀不舍地放下筷子。再看看鍋裏,還有十幾塊沒吃完的肉。我和我爸對視一眼,立刻跳起來說:“剩下的肉是我的!明天我下午有課,給我帶到學校去吃!”
  我爸衝我翻了個白眼,挺著肚子邊剔牙邊懶洋洋地說:“想的美!要不是我把肉買回來,你以為你今天能吃到紅燒肉?”
  我撇了撇嘴,說:“那好吧,一人一半!不能再退讓了!”
  我爸抽了張麵巾紙擦了擦嘴,嘿嘿一笑,說:“這麽點肉,一個人吃都還不夠,兩人分多沒意思。不如這樣吧,明天早上咱們倆誰起的早,誰就可以把這肉給全部吃掉,起晚了沒吃到肉的人不許有怨言。”
  “好!一言為定!不許反悔!”我拍著桌子同意。哼,雖然我不勤快,但我爸更懶!好歹定個鬧鍾還能把我鬧醒,我爸他是就算地震打雷也要睡到早上八點鍾的人!這頓肉,我蘇圓圓贏定了!
  為了第二天能早起,一向喜歡熬夜的我,破例在十一點之前上床睡覺,還把鬧鈴定在平時想也不能想的五點半,這都是為了我的肉啊!!
  臨睡前我偷偷到爸媽房門口看了看,我爸坐在床上抱著一盆酸棗吃的正歡,又在看《環宇探索》,還嗬嗬傻笑!他這副樣子,拍下來讓他局裏那些同仁都看看才好呢!傻不啦嘰的!
  這一夜,我好夢不斷,每個夢裏都有紅燒肉和燉豬蹄。
  美好的一夜。
  鬧鈴響時,我正抱著自己的左手啃來啃去,口水流了一枕頭。瞧我這出息!嘿嘿,怪不得從小姐姐她們都叫我“食肉動物”。
  衝到衛生間刷牙洗臉,頭發也不梳,我就往廚房飛奔而去。拉開冰箱一看,紅燒肉的鍋子還好好地放在裏麵。肉是我的啦!我歡呼著把鍋端出來,準備放到煤氣爐上去熱一下。剛端到手裏,就發現不對勁。太輕了,輕的好像什麽都沒裝!我揭開鍋蓋一看,啊!肉竟然一塊都沒了!我的肉!我的肉跑到哪裏去了?
  抑製住放聲大哭的衝動,我跑到爸媽房間,用力敲門,沒人理我。顧不了那麽多,我擰開門把兒闖了進去。
  我爸裹著被子睡的正香,一臉心滿意足的表情。媽也正睡著,聽到我進來的動靜,迷迷糊糊地問:“是圓圓嗎?起那麽早,今天有課?”
  “媽媽,我的肉呢?”
  “什麽肉啊?”
  “冰箱裏昨天晚上沒吃完的紅燒肉啊!”
  “哦,你爸昨天半夜兩點多鍾突然起來,說是要吃肉什麽的,我睡的朦朧,搞不清他幹嘛去了,可能是被他給吃了。”
  “什麽?昨天半夜被他吃了?”晴天霹靂,一個響雷在我頭頂上炸開,我的肉啊!紅燒肉沒了!
  “爸你這個騙子!竟然半夜起來把肉偷吃了!太過分了!你給我起來!賠我的肉!”我惱羞成怒地一屁股坐到老爸身上,扯著他的臉頰大吼。
  “呼——呼——呼呼——”我爸打著大呼嚕,一個大翻身把我從床上掀了下去。
  可憐我屁股朝上臉朝下,摔在地板上,結結實實跌了個狗吃屎。
  這就是我悲慘星期一的清晨。
  然而,這還隻是悲慘的開始。
  *****
  中午上完課,我背著包去醫務室找三媽。最近隻要中午在學校吃飯,我都去她那裏混好吃的。三媽知道我要去她那裏吃飯,帶的菜又多又好。常常是我頭天中午說好想吃什麽,第二天她就給我做。可把我給幸福的,簡直是比泡在蜜缸裏還甜。想到中午這頓可以吃到很多好東西,早上被老爸奪走紅燒肉的心頭之恨也解了不少。
  推門走進醫務室,三媽正蹲在休息室門口的電磁爐邊煮著什麽。
  “三媽,你在煮什麽呐?”我笑嘻嘻地用力嗅了嗅,不太美妙的味道,一股討厭的青菜味!
  三媽見我來了,沒有往常的興高采烈,反而有點憂心忡忡。
  “圓圓,你跟我到裏麵來一下。”三媽關了電磁爐,起身往休息室裏走去。
  咦?這到底是怎麽了?難道是要盤問我蘇天天私下炒股的事?
  我嘀咕著跟在她身後進了醫生休息室。
  三媽從抽屜裏拿出一疊檢查報告,送到我麵前,說:“這是上個星期全校教師體檢的報告,我手裏這份,就是你的。”
  “我的?嗬嗬,謝謝三媽!”我笑著接過體檢報告。
  “圓圓,”三媽突然溫柔地把手放在我肩上說:“不管你看到什麽,你都要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沒什麽不可能的。”
  “啊?三媽,你說什麽?”三媽的話讓我頭皮發麻,難不成我得了什麽絕症?白血病?
  三媽搖了搖頭說:“你自己看吧,唉……”
  我腦袋空空,雙手顫抖地打開體檢報告書,很認真仔細地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然後抬頭對三媽說:“汪醫生,請恕我愚鈍,這報告書太學術,太專業了,我看不懂……”
  三媽瞪了我一眼說:“白讀這麽多年書了!算了,看這兒!”
  她把報告書翻到某一頁,指著某一行對我說:“看到了嗎?這裏!!”
  “脂——肪——肝!”我把那三個字給念了出來。
  “沒錯!就是脂肪肝!”三媽痛心疾首,捏著我的臉說:“你才多大啊,竟然有脂肪肝!真是人活的歲數大了什麽事情都會看到!”
  “我……我嗎?”我愣愣地指著報告書說:“汪醫生,你是不是搞錯了?”
  “沒錯!就是你——蘇圓圓!C學院史上最年輕的脂肪肝患者!”三媽摸了摸我的肚子說,“平常沒見你奶奶燒什麽葷菜啊,怎麽就把孩子給養出脂肪肝來了呢!”
  “真的是我?”我睜大眼睛,雙手捂著自己的肝部,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圓圓,你老實跟我交待,平時自己在外麵都偷吃什麽了?”三媽手抄在白大褂裏,完全拿出了醫生的架勢。
  “我……我就是喜歡吃吃麥當勞的新地,肯德基的漢堡,還有小區門口王二麻子家的烤羊腿和烤裏脊,全記的小籠湯包,老張記的幹切牛肉,北街口那家的捆蹄,還有……”
  “行行行,你別再報菜單了,”三媽皺眉打斷了我,“你都什麽時候去吃的這些東西啊?在家一天三頓飯沒把你喂飽啊?”
  “在家都吃草,當時吃飽了回頭一會兒就餓了呀!”我嘟著嘴說:“下班以後,上班路上,如果碰到有好吃的,我當然會買點吃吃。”
  “就你那食量,會是隻吃一點點嗎?”三媽站起身來,拍拍衣服說:“好了,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病人。你以後每天中午還是過來吃飯,不過我會為你特別做一些東西。早餐,晚餐吃什麽你得聽我吩咐,晚上回去到底吃了什麽第二天也要如實給我匯報。至於在外麵買什麽肯德基和烤羊腿,一律禁止!”
  “啊?三媽,你是幫我治脂肪肝嗎?開點藥吃吃不就好了!”我不情願地拖了她的手哀求。
  “你隻是輕度脂肪肝,是胖引起的,隻要適當減肥,脂肪肝自然就好了!”三媽又掐了掐我的臉說:“圓圓,我是要幫你減肥!”
  “減肥?”我捂著額頭大聲呻吟,別以為我不知道減肥是什麽,那絕對是慘無人道的自虐!現在我竟然也要減肥?
  在我還神思恍惚,沉浸於減肥的恐懼之中時,三媽端了一大碗青菜湯放在我麵前。
  “三……三媽,這是什麽?”
  “你的午飯。”三媽很淡定地回答。
  “就……就這個?”我張著嘴指著青菜湯一臉驚愕地問。
  “恩,就是這個。我在裏麵打了一個雞蛋,還擱了一點點飯,營養足夠了。吃完不許坐,給我站半個小時後才準睡午覺。”
  “滋……滋滋……”我已經說不出話,隻有倒吸涼氣的份兒了。
  我本來很不喜歡吃青菜,但吃青菜總比餓肚子強。哀歎了半天,我不情不願地端起了菜湯。
  把雞蛋翻出來吃掉,然後喝完稀溜溜的湯。也許是水在胃裏漲起來的原故,還真有了點飽的感覺。接著是飯後罰站。我對著西窗看操場,一幫精瘦的男孩子在打籃球,看他們身上那骨頭茈的,都快從薄薄的皮膚裏戳出來了!唉,我身上多的,正是他們缺的。如果能互相轉換一下,這個世界豈不是會變的更加美好?
  罰完站去午睡時,我突然想上廁所。從洗手間出來一摸肚子,癟癟的,又餓了。
  在三媽的嚴密監控之下,我不能找東西來偷吃,隻得乖乖爬到她的休息床上睡午覺。中午我又做夢了,夢到自己揪著我爸衣袖,哭著鬧著讓他還我的紅燒肉。
  ****
  下午的課,我上的沒精打彩。誰能餓著肚子上好課啊!
  正在用PPT給孩子們講圖,突然手機在講台上拚命地震動起來。上課前我一時大意忘記關了,隻好裝死不理它。可那手機竟然沒完沒了地震動,大有我不接它就要一直震動下去的趨勢。我伸頭一看號碼,是我二姐蘇晨晨。難道她出什麽大事了?
  “同學們,對不起,我先接個電話,大家先自己看一下圖。”我不好意思地拿著電話躲到教室邊上去接。
  “喂,二姐……”我剛要問話,電話那端的蘇晨晨就用炸雷一般的聲音吼了出來。
  “要死了蘇圓圓!你竟然得了脂肪肝!我說你怎麽搞的啊?讓你少吃點肉,多吃點水果,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連脂肪肝都得了,我看你還敢不減肥!過兩天我會回來,找人給你配減肥的方子,你敢不老老實實給我吃,我就把你——哼!你在上課嗎?我掛了!”二姐一通怒吼之後哢嚓掛斷了電話,我臉色發青地捏著電話杵在原地。連遠在N市的二姐都知道這事了,那麽我們全家還會有人不知道嗎?
  果然,我還沒走上講台,電話又開始震了。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來電號碼,好嘛,這次是大姐蘇真真。
  “喂,大姐……”
  “我說蘇圓圓,你怎麽就不能聽一回我的話減減肥呢?上次你姐夫就問了一句你多重,你還氣上半天。好了,你的體重就不知道,可你得了脂肪肝誰還能不知道嗎?我生完寶寶以後也胖來著,可我不也很快就瘦下來了?減肥沒你想象的那麽困難,聽大姐的話,從今天開始,一定要好好減肥!你在上課吧?我掛了!”
  噴血,你們也知道我是在上課啊?那還這麽契而不舍地打電話來數落我?
  電話又響了,我氣乎乎地一看來顯,蘇天天!
  接通電話,我不等蘇天天說話就大吼道:“是,我得了脂肪肝!我必需得減肥!你們個個都是苦口婆心,就我一個是隻知道吃不知道身材的笨蛋行了吧?”
  “呃……三姐,”蘇天天在電話那頭滯了好一會兒才回問:“你剛才說什麽?你得了脂肪肝?”
  “嗯,我看地球人都知道了。”
  “啊——啊——啊哈哈哈!!蘇圓圓竟然得了脂肪肝!這真是本年度最讓人震撼的家庭新聞!三姐,你多保重啊!我掛了!”
  “喂!原來你不知道啊!蘇天天!!”我對著電話吼,蘇天天卻已經掛了電話。
  氣死我了!竟然親口把這消息泄露給了蘇天天!我真是……恨不能一頭撞死正放著PPT的幕牆上!
  好不容易平息了情緒,我走回講台準備繼續講課。結果剛站上講台就看到台下一片張大了嘴的大孩子。
  “老……老師……”坐在第一排的一個男孩子天真無邪地問我:“脂肪肝是什麽?”
  撞死吧!撞死吧!我還是撞死得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
  咬牙在大孩子們奇怪的眼光中上完課,我狼狽不堪地逃出教室。
  真是倒黴透頂的一天!
  剛回到辦公室,在辦公桌前坐下想喝口茶,丁丁就衝到我麵前,臉上急吼吼的表情,讓我以為她是又一個知道我得脂肪肝的人。
  “圓圓!快!快去院長室!院長剛才打電話找你!”
  “唔?院長找我?”難道是三伯也知道我脂肪肝的事,要用領導的權威來命令我減肥?
  “對!院長讓你一下課就到他辦公室去!”丁丁臉上滿是擔憂。
  “哦,是蘇院長吧,我馬上就過去。”我端起茶杯說。
  “不是蘇院長,”丁丁搖了搖頭,“是曲院長!正院長曲淩啊!”
  曲淩?我得脂肪肝和他有什麽關係?
  在去院長室的路上,我一直在揣度著曲淩找我會是什麽事。正想的出神,突然從拐角處躥出一個少年。
  “蘇……蘇老師!”少年額上全是汗,臉頰也是紅的。
  “呃,你是?”我覺得他的臉有點熟,但想不起來是誰。
  “這個!”少年向四周看了看,慌慌張張地將一張紙條塞到我手裏,說:“蘇院長讓我給你的!你一定要看!”
  “啊?蘇院長?”我愕然地拿著紙條,完全搞不清楚狀況。想要向那少年問問清楚,這小鬼竟然早已經跑的沒了影子。
  拆開紙條,裏麵隻有寥寥數語。
  “一口咬定沒有!隻是截圖!”
  黑色的驚歎號很大,看起來有些觸目驚心。可我還是搞不清楚狀況,三伯這紙條到底什麽意思呢?難道和曲淩找我的事情有關?
  心裏不禁忐忑起來,有了些不祥的預感。
  盡管走的很慢,院長室還是出現在我麵前。
  紙條還捏在左手心裏,已被汗濕透。舉起右手輕輕敲門。咚咚——
  替我開門的是係裏的教研室周主任。
  “主任?”我驚訝地舉著右手問。
  周主任麵沉似水,深看了我一眼,說:“進來吧。”
  感覺到從房間裏透出來的冷氣,我在進門時打了個冷戰。
  院長會客室裏,坐了一圈領導,曲院長,蘇院長,王院長,劉主任,鄭主任……
  這些領導環坐成一圈,而我站在這個圈子的中心,猶如眾矢之的。
  “領導好。”我強自鎮定,臉上倒也沒變顏色。偷偷看了一眼三伯,他低著頭,根本沒看我。
  “蘇老師,你坐吧!”坐在中間的曲淩指了指我身邊的一把小椅子,他的聲音還是溫和,聽不出什麽異動。
  “謝謝!”我在小椅上坐下,腰杆挺的筆直。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我絕不是那種光是聽見雷聲就被嚇破了膽的膽小鬼。
  “蘇老師,我現在要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如實回答可以嗎?”周主任突然開口。
  “可以。”我點了點頭。
  “上個星期一的色彩課上,你都給學生講了什麽內容?”周主任的聲音嚴肅而凝重,像在審問殺人犯。
  “上個星期,”我皺眉回憶,“應該是構圖與色彩的關係。”
  “是嗎?”主任反問我。
  我疑惑地看著他,沒再開口。
  “可是有人舉報,說你在色彩課上放動畫片給學生看,並且……還是國家禁放的《死亡筆記》!”周主任陡然提高了聲調。
  我的心呯地一跳,似被鐵錘狠砸。那張紙條的內容又浮現在我腦海裏。
  “一口咬定沒有!隻是截圖!”
  我咽了口唾沫,抬起頭,眼前是眾領導雪亮如刀鋒般的眼神。
  除了我三伯和曲淩之外,所有的眼神都閃著一些嗜血的光,似乎在為立刻就能把我碎屍萬段而興奮著。
  突然明白,自己是身處在一個什麽樣的世界裏。
  權利,爭鬥,傾軋,從不曾停歇。
  我小小一個蘇圓圓他們並不會放在眼裏,他們的目標是我三伯。
  腦子在片刻空白之後又飛快地運轉了起來。三伯給我那張紙條,想來是他知道事情後又來不及親自通知我,隻能想法子讓我按他的話去做。為了保全我,他一定會做一些可能讓別人抓住把柄的事。
  不行,我不能讓三伯為了我而陷入別人的陷阱。我算什麽,大不了下崗回家賣彩票,隻要有吃有喝能畫畫,我蘇圓圓活的同樣滋潤。可三伯不同,他一輩子正直,能做到副院長的位子全是用一分分血汗自己努力得來的。爺爺曾說過,三伯心性如蓮,太高潔,倘若他肯折一折腰,又怎麽可能隻是今天這個位子!
  敬愛的三伯,為了我的工作,你不得不和那些老甲魚,老泥鰍進行利益交換,圓圓不要你為了我再去做那些違背心意的事!
  “我——”張開嘴,剛想一口把所有事情的罪狀都認下來,突然曲淩打斷了我。
  “蘇老師可能記不太清了,我們不妨再問問當天聽課的學生。”曲淩對周主任揮了揮手,“那幾個學生呢?請他們進來吧。”
  第一個進來的,就是給我送紙條的少年。怪不得臉熟,原來是我自己的學生。
  這孩子顯然是已經被授意過的,不管別的領導怎麽問,他都對答如流,一口咬定我隻是放了幾張圖片用來教學,他們也不知道那些圖片是出自哪裏,對故事情節更是一點不清楚。
  後麵進來的幾個學生,也和第一個少年一樣的回答。顯然,都是已經安排好的。
  什麽叫睜眼說瞎話,什麽叫眾口鑠金,我今天總算是見識了。
  可是,他們這麽做,都是為了救我。
  最可疑的是曲淩,我三伯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大局上完全是他在和其他領導周旋。
  他為什麽要這樣維護我呢?僅僅見過兩次麵,連話都沒說過幾句的領導,為什麽會為了我而得罪那些老泥鰍?難道是三伯和他達成了什麽協議?
  這麽想著,我不禁抬頭看他。
  長眉舒展,嘴角始終帶著微笑,不管對方刺過來的劍招有多鋒利,他都能在談笑間用輕輕一言化解幹淨。當他看著那些人時,我覺得那看似柔軟的微笑裏藏著不易察覺的嘲弄。
  現在的我,已經無法坦然開口承認自己的過錯。
  已經晚了,三伯和曲淩的牌早已攤開。我這時若是傻不啦嘰的多一句嘴,簡直就是置他們於懸崖絕地。
  幾番討價還價,最後對我的處罰決定是,用圖不當,停課一周在家寫檢查。
  這算什麽處罰?根本就是給我放假!
  心卻輕鬆不起來,我一個不經意的過錯,給三伯添了那麽多的麻煩。還有曲淩,我們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以後還不知道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來償還。
  ****
  帶著脂肪肝的體檢報告和學校停課檢查的處罰決定,我灰溜溜地騎著電動車回家。
  真是超級倒黴的一天,在家門口我因為望呆,沒看到前麵的石頭被絆的又跌了個狗吃屎,和早上跌的那一跤可謂首尾呼應。
  一進門,一屋子黑臉。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大伯二伯,還有蘇天天。
  “咦?大家都在啊!嗬嗬,等我吃飯嗎?”我捂著跌了個大洞的褲子強言歡笑。
  “我們已經吃過飯了。”蘇天天狡詐地衝我眨了眨眼睛。
  “哦……這樣啊……那……那我自己去吃吧……”我小心翼翼地往廚房方向挪動。
  “蘇圓圓!”大伯一聲怒吼,“你竟然和我一樣得了脂肪肝!”
  “那個……大伯,我是輕度的啦,和……和你那不是一個層次滴……”我小聲地辯解。
  “圓圓,你現在到底多重?”二伯說話一向溫和,但他的內心可不溫和,我一向認為我爸兄弟四個裏麵他才是最難對付的。
  “我……我……體檢報告上有體重啊!你們自己看!”我心虛地把體檢報告奉上,其實檢查身體時我根本沒稱,那個負責稱體得的老太太問我多重,我就隨口報了個不太丟人的數字。可能老太太眼神不好,看也沒看我就往上填。
  二伯接過我的體檢報告,找到身高體重這一欄,念道:“身高一米六八,體重五十五公斤。”
  “不可能!”我爸第一個跳起來,“我上次背過她,重的像隻小豬,絕對不止這個噸位!”
  其餘眾人一齊點頭。
  “嘿嘿,不如這樣吧,”蘇天天壞壞一笑,“三姐你今天就當著全家人的麵稱一□重如何?”
  “什麽?”我咬牙切齒地瞪著蘇天天,死小子,你皮癢了是不是,竟然在這個時候給我出餿主意!
  “對!當著我們大家的麵稱一稱!”
  “好!我還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去拿稱!”蘇天天歡天喜地的去找電子稱。
  “我不要!!”我大吼一聲,準備奪門而逃,無奈被老爸牢牢鉗住,動彈不得。
  為什麽,為什麽我會落到這般田地,這到底是為什麽啊!

  蘇圓圓反省
  關於我的真實體重,這一直是全家人都很好奇的未解之謎。他們無數次地要求我當眾稱重,全都被我以個人隱私為由堅定地拒絕了。今天,他們終於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可以用暴力讓我屈服,都是那該死的脂肪肝!
  就在眾人壓著我往電子稱上站,體重即將暴露的千鈞一發,我扯著喉嚨大叫:“我今天被學校停課檢查了!”
  反正遲早會暴露,不如這會兒拿出來轉移大家的注意力。
  果然,全家人都被我的話給震住了,以一種靜止狀態呆呆地看著我。
  “圓圓,你……你說什麽?”媽媽用不可思議的語氣問道。
  “我……”咽了口唾沫,我硬著頭皮說:“我闖了禍,要停課一周在家寫檢查。”
  媽媽扶著頭,倒在身後的沙發上,看來是氣暈了。
  爸爸倒還冷靜,鬆開我的手問:“到底闖了什麽禍?要是學校的人故意刁難你,我絕不放過他們!”
  “是我……是我的錯,我上課時給學生們看的資料不當,這處罰已經算是輕的了。”我瞥了眼躲在一邊看熱鬧的蘇天天,追根究底,都是這家夥害的!
  “圓圓,事情真的就這麽簡單?”二伯用食指點著我的額頭問,銳利的眼神看的我心虛不已。
  “總之,是我不對,是我犯的錯,我給三伯添了大麻煩!我……我對不起大家!”用力眨著泛紅的眼睛,假裝自己已經快要哭出來,我捂著臉奔回自己房間,把一屋子人丟在身後。
  晚飯當然沒吃,心情悲痛的人怎麽會吃的下飯呢?再加上我的脂肪肝,估計大家也沒給我留飯。
  唉,原來好運氣也是會到頭的。我想,之前的二十三年,我用掉了太多的好運氣,所以,現在我大概開始走黴運了。
  *****
  清晨的鳥鳴,提醒我新的一天已經來臨。躺在床上不動,聽見爸爸媽媽在樓梯口說話的聲音。
  “我進去看看圓圓!”爸爸的聲音。
  “有什麽好看的!讓她自己好好反省,你快去上班!”媽媽攔住爸爸。
  “誰不會犯錯?圓圓剛工作,你別對她要求這麽高!”
  “我要求高?”媽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生氣,“我這都是基本要求!就是因為你從小太寵她,什麽事情都由著她,才會害她長這麽胖,還在工作裏犯大錯!”
  “又扯到我身上來了!得了,我走,我上班去了~~~吳老師,再見!”爸爸的聲音漸漸變小,最後灰溜溜地消失在空氣中。
  認真地盯著天花板,摸著因為太餓而失去知覺的肚子,回想小時候的點滴,這樣的對話,在爸媽之間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我是該好好反省一下了,不用腦子不負責任地去做事,不僅會害自己,還要連帶親人跟著受累。我不想,不想成為別人的負累。
  樓下院子裏傳來悠揚的古琴聲。是爺爺在打太極拳,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會在晨光中,曲韻裏慢悠悠地打一套太極。
  昨晚睡前沒將窗簾拉上,陽光透過玻璃一點點照進房間,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心情並沒有隨著光亮變的好起來,反倒越來越糟。
  床頭的電鈴突然響起,我按下對講鍵,奶奶的聲音在那端響起:“圓圓別睡了,快下樓來吃早飯!”
  “奶奶早!”
  “還早咧!太陽都曬到屁股了!”
  “嘿嘿,我馬上下來!”
  “早飯”兩個字像是給我注入活力的強心劑,讓我全身的細胞又有了活動的力量。爬下床,洗臉刷牙,把頭發隨便紮成馬尾,我趿著小熊拖鞋趕到廚房吃早飯。
  一杯鮮豆漿,一隻剝了殼的白水煮蛋,三片生菜葉,半顆蘋果。
  我盯著飯桌看了半天,隻看到這幾樣讓人沒食欲的東西。
  “奶奶,我想吃肉包子!”我撅著嘴跟在奶奶屁股後麵說。
  “你三媽昨天晚上送了給你特別製訂的食譜來,為了幫你減肥,治好可怕的脂肪肝,你必需按這個食譜吃。圓圓,不是奶奶不給你肉包子吃,奶奶也是為了你的身體好啊!”奶奶把一張食譜遞到我眼前,我掃了一眼,上麵寫的最多的就是“青菜”,“白菜”和“生菜”!都是我討厭的!
  正想和奶奶撒嬌,讓她通融一下,打完拳的爺爺背著手走了進來。
  “爺爺早!”
  “恩,圓圓起來啦!”爺爺慈愛地摸了摸我的頭,“從今天起要好好按食譜飲食,為了你的身體,你奶奶昨天急的一夜沒睡好。”
  “是……”在爺爺麵前,我不敢囉嗦,乖乖低頭坐下吃早餐。
  “圓圓,一會兒吃完飯,你跟我到後堂去一下。”爺爺喝了口茶,渺渺茶氣裏,他的聲音又輕又淡,卻讓我心頭猛地一沉。
  後堂……爺爺隻有批評教育人時才會用的地方。
  聽爸爸說,後堂裏有一根紅木棍,是老太爺傳下來的。他上初中時,有一次曾被那棍子打的三天下不了床。
  今天,看來我難逃一死。
  豆漿有些涼了,喝下去膩在胸腹之間,說不出的難受。
  ****
  後堂是一間木結構的屋子,據說每一根木頭都是從老家的祖屋裏拆下,按原樣複建的。說白了,這間屋子沒有建設規劃許可證也沒施工許可證,完全是個違章建築。好在蓋的隱密,堂前種了密密一片棗樹,又砌了石牆,爬了一架葡萄藤,如果沒有家裏人帶著,外人是找不到這裏的。
  平時沒事,我喜歡一個人躺在後堂前的石台上看書,聽音樂,覺得悠閑又安靜。今天不同,跟在爺爺身後,我心裏一直在打鼓。爺爺會不會用那根紅木棍教訓我呢?摸摸屁股,想到可能會開花,很後悔沒穿條厚些的牛仔褲。
  按規矩在老太爺的牌位前磕頭行禮。磕完頭,我偷偷看了背著手站在一邊的爺爺,沒敢站起來。
  “起來吧,跟爺爺到這邊來。”爺爺往屋右走去,我得了令,連忙站起來跟著走了過去。
  屋右麵的牆上沒別的東西,隻掛了一塊紅色的匾,上麵寫著“教育世家”四個金字。
  爺爺還是把手背在身後,仰頭看那塊匾道:“圓圓,你還記得這匾嗎?”
  “記……記得。”怎麽會不記得,從我有記憶開始,這塊匾就已經是家族的榮譽,也是我的驕傲。
  “我們蘇家,按家譜上記載秦漢時就出過太傅,明清兩朝,入仕為官的不少,也是門生滿天下。你太爺爺,原是國民黨時此地的教育局長,雖說是國民堂的教育局長,但辦學教育的事情不管誰當政都一樣做,我和你奶奶畢業的師範學院就是你太爺爺一手創辦起來的。我原有位兄長,大我十多歲,幼年時曾教我讀書識字,後來被極偏遠的地方聘去教書,幾年後,再無音訊。我那時還在念私塾,因為想念哥哥常常半夜哭醒,後又大病一場。病好後,我便立誌要與他一樣教書育人。”
  我垂著頭,不敢看爺爺,他的聲音像是從很久遠之前的時空慢慢傳來,讓我想起那戰火紛飛的動蕩年代。
  “我與你奶奶一輩子教書育人,嘔心瀝血從不敢懈怠,也算是做出一點小小成績。到了你父母這一輩,你大伯和大伯母,三伯,你母親,都是執著教者的筆辛苦育人。還有你父親,他現在雖然調任到機關,但他當年從徐師大畢業後也是做了很多年的教師。雖然現在還不能說他們做出了多大的成績和貢獻,但至少他們都勤懇敬業,有一個正確的信念。
  現在到了你們這一輩,真真和晨晨都沒有從事教育工作,她們有她們的喜歡,也有她們和工作的緣分。圓圓你知道嗎,當我曉得你會成為這一代孫子中第一個繼承教育事業的孩子時,爺爺有多開心!”爺爺長吸了口氣,繼續道:“從你做了老師那天開始,我的心才算放下來。我們家,總算對的起這塊匾,對的起‘教育世家’這四個字!”
  “爺爺……”我嘴一撇,眼淚止不住嘩嘩地往下流,這一刻,我才真正感到羞愧,開始反省自己,開始意識到自己已經是一名教育者,知道這塊榮耀的紅匾裏也有了我的一份。之前的我,都隻是以混日子的心態去上班,根本沒有用心去體會過作為一名教師的真正意義,所以,才會不負責任闖下大禍。
  “爺爺你打我吧!!”我往堂間的木椅上一趴,真心實意地想讓爺爺用那根紅木棍教訓我一頓。
  “嗬嗬,”爺爺摸了摸下巴,伸手在我圓滾滾地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說:“起來吧,從小爺爺也沒打過你,現在都這麽大了還用得著我打嗎?”
  “爺爺!”我一骨碌爬起身,抱著爺爺胖胖的肚子哇哇大哭起來,“爺……爺爺!我跟你保證,我……我一定好好教書育人,絕不丟蘇家的臉!我……我知道自己能進大學教書是靠關係,我會考在職研究生,努力學習,不讓三伯再為了我煩惱!”
  “乖孩子,爺爺相信你!不過,你能不能再答應爺爺一件事呢?”
  “呃?什……什麽事?”
  “嗬嗬,要好好減肥啊!”爺爺慈愛地拍了拍我的小圓臉笑著說。
  “噗——”我破涕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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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後堂哭了一場,還沒走回房裏我肚子就餓了。想到答應爺爺要好好減肥,便打消了偷偷溜出去買大肉包吃的念頭,準備喝包牛奶就回房去認真寫檢查。
  才進廚房,一個圓滾滾的小肉球就撲進我懷裏。
  “胖……胖姨!嘿嘿!”
  “寶寶?”我驚奇地摟著小肉圓,抬頭一看,我姐夫正站在桌子邊從一個大包裏往外掏東西。
  “圓圓,正找你呢!”
  “找我幹嘛?請我吃飯啊?”我抱著肉圓兒坐了下來。
  “聽說你被學校停課檢查了?”姐夫笑咪咪地問,很有點興災樂禍的味道。
  “哼,你消息還蠻靈通的。”
  “蘇天天第一時間打電話給真真了,讓好好安慰你來著,結果真真給你打了一晚上電話,你關機不接。”
  “告訴我大姐,我沒事,讓她放心。”
  “恩,這話我已經對她說過了,你放心。”
  “姐夫你!哼——,今天過來什麽事啊?”我捏著肉圓兒的小胖手玩,小家夥一直咯咯笑個不停,嘴邊兩個深深的酒窩,可愛的讓人想咬她一口。
  “其實呢,”姐夫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圓圓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
  “咦?這真是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姐夫你還有求我的時候嗎?”
  “我不和你抬杠,先說你幫不幫忙吧!”
  我姐夫賀雲聰是個什麽樣的人我還不了解嗎?腦子轉的比誰都快!都不明白這麽聰明的人為什麽會死心塌地喜歡我那笨蛋姐姐!
  “你得先說清是什麽事啊,回頭你讓我幫你去殺人放火,難不成我也得答應?”
  “放心,沒這麽誇張。隻是小事一樁,圓圓你就答應幫我和你姐吧!”姐夫彎著眼睛微笑著說。
  剛才還說是很重要的事呢,這會兒又改口了!哼!這狡猾的人!算了,誰讓他是我姐夫呢?看在他很愛很愛我姐姐的份上,就不和他計較了。
  “好吧,我答應了,你快點說!”
  姐夫見我答應了,頓時鬆了口氣,“其實,我和真真最近都請了年休假,我們兩個想背包去四川旅行。本來寶寶要送到我媽那邊,但正巧我妹妹在N市有點事情,我媽過去看她,這樣寶寶就沒地方去了。昨天聽說你最近不用去上課……”
  “所以呢?你們就想自己去二度蜜月,逍遙快活,把肉圓子扔給我帶?”我瞪著眼睛對姐夫惡狠狠地說。
  被我這麽一說,姐夫的臉竟然微微紅了,“什麽二度蜜月,圓圓你別亂說。我答應過真真要帶她去看雪山的,也答應過要帶她去最高的山峰上觸摸流雲……”
  “哇!打住!打住!你別說了,再說我要被肉麻的吐出來了~~”我誇張地捂著嘴,“行,我答應幫你們看孩子,姐夫你快走吧!我早飯本來就吃的少,不想吐出來浪費了!”
  “蘇圓圓,你這張嘴啊!”姐夫大功告成,愉快地把寶寶從我懷裏揪出來,狠狠親了一口,“謝謝你肯幫忙,一定要好好照顧寶寶啊!回頭我有重謝!”
  “嗯,你一定得重謝我!不然我就在你家門口貼大字報批鬥你!”
  “諾,桌上這些是寶寶平時要用的東西,還有這個包,裏麵是衣服和玩具,還有……”
  “好啦!你快走吧!再不走我可反悔了!”我抱著肉圓兒把姐夫推出門。我姐夫原來是挺酷一帥哥,怎麽有了孩子以後就變嘮叨了呢?
  姐夫一步三回頭地走到院子裏,最後和寶寶揮了揮手,終於咬牙離開了。
  “爸……爸爸……”肉圓子呆呆地看著姐夫離開的背影,這會兒才恍過神來發現,自己被拋棄了。
  “哇!爸爸!爸爸!”肉圓在我懷裏死命掙紮起來。
  “寶寶乖!爸爸過幾天就回來哦!”我拍著她的背安慰。
  “爸爸!爸爸!”肉圓子已經開始哭了。
  怎麽辦?現在怎麽辦?我怎麽接了這麽個棘手的任務啊!
  “奶奶——”我隻能向老人家求救,希望她能把肉圓兒給搞掂了。

  驚訝的一天
  我家肉圓子絕對屬於超好哄的那種乖寶寶,雖然知道自己被沒良心的爹給拋棄了,但哭了一陣子,發現我手裏拿著好吃的綠豆糕時,就完全把被拋棄的事忘的幹幹淨淨,轉而笑嗬嗬地往我腿上爬,嘟著嘴跟我要綠豆糕吃。
  綠豆糕是奶奶讓我拿出來哄肉圓子的,但垂涎三尺的並不是隻有肉圓子,我也非常想吃!小心地瞄了瞄奶奶,她坐在一邊看報紙,趁她不注意,我先把綠豆糕咬掉一大口,然後把剩下的一小口塞進肉圓子全是口水的小嘴裏。
  啊~~真甜!真香!我咬著綠豆糕感動的眼淚汪汪,以前我怎麽會討厭吃這麽美味的東西呢?真是想不通~~
  我發現,給肉圓子當保姆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偷偷吃她的東西!不管是寶寶奶粉還是米糊,原來都挺美味的,還有奶奶特意為她熬的胡蘿卜粥,吃起來非常香甜!我簡直愛死這些嬰幼兒食品了!所以啊,給肉圓子喂飯的工作,我全權包辦。奶奶還很欣慰,誇我有責任心,我隻能心虛地嘿嘿假笑兩聲回應。
  聽說肉圓子住我家,爸爸興奮的不行,一下班就撲回來,嚷嚷著要給寶寶洗澡。我知道他為什麽這麽高興,胖乎乎的小孩子對他來說是非常有趣的玩具。他常常遺憾地捏著我的臉說,這個玩具已經長大了,不好玩了!哼,氣死人了,原來生我出來就是拿來當玩具的啊!
  有一大家子人陪小肉圓兒玩,她開心地把爹娘都忘去了爪哇國,咯咯的笑聲快把屋頂戳出個大洞來。我白天帶了她一天,累的要命,晚上有人接手,我正好可以休息一下。洗完澡,我就趕緊溜回房間,拱到床上睡覺。唉喲,我的手臂啊,酸的都抬不起來了!我看,小肉圓子也該減減肥了!
  正睡的迷糊,突然屁股一痛,有人踢了我一腳。
  “誰啊?”我惱怒地睜開眼睛。
  爸爸穿著睡衣抱著哭的嗚哩哇啦的肉圓子站在我床前。
  “圓圓,寶寶之前都好好的,這會要睡覺了,突然鬧起來要媽媽,怎麽哄也不行!白天都是你帶的,這會兒你來哄哄看吧!”爸爸的頭發被肉圓兒用小胖手揪的亂如鳥窩,神情疲憊不堪。哼,你這會知道玩具也不是隨便玩玩這麽簡單的了吧!
  “寶寶乖,到姨這裏來吧!咱們好好睡覺覺!”我伸手抱過肉圓子,把她摟在懷裏。
  也許是肉圓子已經哭花了眼,也許是我身上有和蘇真真相同的味道,她撲在我懷裏竟然安靜下來,喃喃地叫:“媽媽……媽媽……”
  “寶寶乖,寶寶睡覺覺……”我輕輕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肉圓子終於沉沉睡去,我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抱著她躺下,聞著寶寶身上香香的奶味,我也閉上了眼睛。姐夫,你回來後要是敢不給我帶禮物,我絕不會放過你的!
  晚上做了個奇怪的夢,夢到自己帶著肉圓兒去劃船。劃呀劃,船突然漏了!水一點點從船底滲上來,我急的抱著肉圓兒在船上又叫又跳。
  水洇上了小腿,又洇濕了大腿,最後連腰那裏都是濕濕的感覺。
  “救命啊!”我急的大叫,然後醒了過來。
  我還抱著肉圓兒躺在床上,窗外已有朦朧的晨光。
  原來是個夢!我長長地出了口氣,換了個姿勢準備繼續好眠。
  翻身時卻發現不對勁,身子下麵又濕又粘,伸手一摸!我的媽呀,床單全潮了!
  肉圓兒尿床了!!
  “媽媽~~~~”我一聲尖叫,劃破H市寂靜的黎明。
  “圓圓,你確定是肉圓子尿的床而不是你自己?”爸爸掛著兩個黑眼圈審視案發現場。
  “爸你胡說什麽!”我惱羞成怒,“怎麽可能是我!!”
  “可是,這麽大一灘,寶寶這麽小能尿出這麽多來麽?”
  “她這一夜肯定不止尿了一次!”媽媽一邊掀床一邊說:“你看這印子,明顯是尿了又尿,也就是圓圓這睡著了像豬一樣的家夥,換別人夜裏早就發現了!”
  “爸,你昨天晚上臨睡前給肉圓兒吃什麽了?她怎麽這麽多尿?”
  “嘎?這個……”爸爸撓了撓頭說:“沒吃什麽,就喝了一大杯西瓜汁!”
  “西瓜汁??”我拎著濕淋淋的褲子氣暈了,“哪有人在睡覺前給小孩子喝這種利尿的東西啊!爸你存心害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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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燦爛的天氣,我決定帶肉圓兒去動物園看河馬,聽說那裏的大河馬生了一隻粉紅色,肉嘟嘟的小河馬。
  初冬的天氣,風還不算太涼。我給肉圓兒穿上一件紅色的美少女水手裙,裏麵穿了條非常保暖的棉褲襪,白色小皮靴,淺米色小風衣外套。哇!我家肉圓子真是太漂亮太可愛了!我摟著肉圓子猛親,今天小姨一定要給你拍許多漂漂的照片!
  因為不是雙休日,動物園裏的遊人不多。不管是獅虎園還是猴子山,我們都可以獨占一方盡情觀賞。肉圓兒剛開始時還願意自己走路,等過了猴子山,到了河馬池邊,她就死活要讓我抱,不肯再走一步了。可憐我早上吃的是減肥餐,肚子餓,腳發軟,哪有什麽力氣抱她。從包裏掏出一瓶爽歪歪,我笑眯眯地對肉圓說:“寶寶,如果自己走,姨就給你喝這個好不好?”
  “好!”肉圓兒兩眼發光,回答幹脆。
  我舒了口氣,把爽歪歪遞給她。肉圓兒用一隻小胖手緊緊攥著瓶子,咬著吸管咕嚕嚕一個勁地猛喝。我牽著她的另一隻手往前走。
  “慢點喝!”
  “呼——”肉圓兒把吸管從嘴裏撥出來,長呼了口氣,然後抬頭笑嗬嗬地對我說:“胖姨,喝完了!”
  “喝完我們應該把瓶子怎麽辦呢?”我故意問她。
  “嫩到樂極想裏去!”肉圓兒把小嘴撅的老高。
  “對,要扔到垃圾箱裏去!”雖然她口齒不清,但我還是聽明白了。是個知道環保的好孩子。
  “姨!抱!抱抱啦!”肉圓兒抱著我的腿又不肯往前走。
  我暈,“寶寶,剛才我們不是說好自己走的嗎?”
  “抱抱!!抱抱啦~~”肉圓兒視我的話如耳旁風,死揪著我的衣角要抱。
  淚~~這不講信用的壞小孩,和她老爸一模一樣!
  算你狠!我無奈地把她抱了起來。
  走出動物園時,我已經不知道用什麽方法來負荷這小胖子才好。抱,背,駝,扛!什麽方法都用盡了,我累的快要虛脫,可她就是能揪在我身上不落地。
  剛走到大路上準備打車回家,天色驟變,狂風大作,暴雨眼看著就要落下。這該死的天,怎麽說變就變啊!明明早上還是晴空萬裏,這會兒卻已經黑如暗夜。
  把外套脫下來,將肉圓兒從頭到腳裹個嚴實,顧不得自己已經冷的打顫,我拚命在路邊攔車。明明平時多的要死的出租車這時候卻連一個鬼影子也沒有!急的我隻有跳腳的份。這萬一雨下下來,肉圓子可怎麽辦啊!
  “蘇圓圓!是蘇圓圓嗎?”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親切的呼喚。
  我摟著肉圓兒扭頭看去,一個拎著黑色電腦包的美麗少婦站在狂風中叫我。
  “真是蘇圓圓啊!”少婦捂著被風吹亂的卷發走到我身邊。
  “啊!曲老師!”我這才發現,眼前的人竟是初中時的恩師曲逐光曲老師!當年就是她堅持把我調入了A 班,實現了我的心願。
  “圓圓!好幾年不見,你都長這麽大了!”曲老師頂著風打量我。突然看見我懷裏的肉圓兒,有些吃驚地問:“這……這難道是你的寶寶?”
  “哦,不是的,這是我姐姐家的寶寶,我帶她出來玩,沒想到變天了,車也難打!”
  “是啊!天變的好快!”曲老師看我樣子狼狽不堪,忙幫我張望四周有沒有出租車,她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便說:“圓圓,這雨眼看著就要下了,我家就在附近,要不你帶寶寶去我家先避一會兒?”
  “這……這樣方便嗎?”
  “有什麽不方便的!”
  “可是……”我看了看周圍,“這附近都沒有住宅小區啊,那邊一大片都是軍區大院!”
  曲老師嗬嗬一笑,拉了我的胳膊說:“跟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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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曲老師家是住在軍區大院裏的!還是那種獨門獨院的黃色小洋樓!
  “曲……曲老師!你……你家裏人是軍區裏的幹部哦……”我站在小黃樓前仰望。
  “恩,我父親是老軍人。”曲老師微微一笑,輕輕帶過。“快進來吧!我給寶寶弄點暖和的東西吃!”
  “逐光回來啦!要下雨了,我還擔心你會淋雨呢!”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從屋裏走了出來,她彎彎的眉眼和嘴角,光隻說話都給人一種像是在微笑的感覺,很溫暖。
  “大嫂!今天我有客人哦!這是我學生蘇圓圓!”曲老師把我拉進裏間。
  “啊,是客人啊!快請進!請進!”
  “您好!打撓了!”我抱著寶寶趕忙打招呼。
  “這是我嫂子,姓林。”曲老師為我介紹道。
  “林阿姨好!”
  “你好!唉呀!好可愛的小寶寶!”婦人發現我懷裏的肉圓子,眼中立刻迸出驚喜的光。
  “寶寶快叫奶奶!”我逗著小肉圓兒和大家打招呼。
  “奶奶~~”肉圓兒也不怕生,笑嗬嗬地讓婦人抱。(注意寶寶對奶奶的發音是“nai nai ”第一聲)。
  在沙發上坐定,喝著又熱又香的茶,曲老師和我聊著初中時的事情。曲老師的嫂子林阿姨看起來特別喜歡寶寶,用牛奶泡了曲奇餅幹喂給她吃,還不停的逗她講話。就在我們安定地坐屋子喝茶聊天時,窗外一道火光閃過,悶雷轟轟響起,大雨傾盆而落。
  好險!差一點就要和寶寶一起淋成落湯雞。要是寶寶淋雨生了病,我姐夫回來一定殺了我!
  林阿姨幫我添茶時,我連連道謝,她笑著看我說:“客氣什麽!”突然,她盯著我的臉愣愣地看著,像發現了新大陸似地說:“唉呀!可真像啊!”
  “什……什麽真像?”我有些疑惑,不禁微笑著問。
  “啊!連酒窩的位置都一樣啊!”
  “嫂子,你怎麽啦?”曲老師也疑惑起來。
  “逐光!你看她……她叫什麽來著?”
  “蘇圓圓。”
  “哦,你看圓圓的臉長的和照片上那個小姑娘是不是很像?”
  “哪個小姑娘?”
  “就是這個!這個啊!!”林阿姨跑到客廳後麵的照片牆上,指著一大堆照片中間的一張說,“我覺得照片上的小姑娘長大了一定就是圓圓這個模樣!”
  我和曲老師對望一眼,一起站起身走過去看照片。
  “咦!圓圓,這照片上的小姑娘和你初中時的模樣真像啊!簡直一模一樣呢!我以前都沒注意過啊!”曲老師驚歎地看著照片。
  我看著照片裏那個穿著透明淡藍色雨衣,笑的陽光燦爛的小姑娘,抽筋了。
  那根本就是我!是我本人啊!
  可是,為什麽我的照片會在這裏出現?
  正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麽好,玄關處傳來動靜,一陣冷風夾著絲絲雨氣從門縫裏鑽了進來。
  “媽,我回來了。”溫潤平和的男聲在客廳裏響起。
  “淩淩回來了!淋著雨了沒?”
  “還好,濕了一點。姑姑也回來了啊……這位是?”
  我僵硬地轉過身,望著發尖還滴著水珠的人,抽著嘴角說:“曲……曲院長?!”
  “蘇圓圓?!”曲淩瞬間表情裏的驚訝,絕不少於我。
  記不得什麽時候蘇真真曾經滿懷感慨地說過,這個世界是很小的,你總會在想不到的地方遇見想不到的人。
  那時,我和蘇晨晨各自給了她一個大白眼。
  我要為那個不負責的白眼向蘇真真同誌道歉,是我那時年紀小,見過人世間的風雨太少。
  曲淩的發梢上還在滴著水珠,眼角已彎起笑意。
  “蘇圓圓,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我……我……”我指著自己的鼻子,竟然答不出話來。
  “打!!打住!!!”逐光老師瞪圓了眼睛,“曲淩,你和圓圓認識?”
  “是啊!!你們怎麽認識?”林阿姨一臉期待地問,我不知道她在期待些什麽。
  “他……他是我領導啊!”我指了指曲淩,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領導?這麽說,圓圓你現在C學院工作?”曲逐光吃驚地問。
  “恩。”
  “天啊!!這真是太巧了!”林阿姨笑的臉上開了花。“圓圓是逐光的學生,現在又和淩淩成了同事,真是有緣啊!”
  曲淩聽了這話,臉上笑意更濃,“沒想到你竟然是我姑姑的學生,真有意思!”
  “這世界!真是太小了!”曲逐光捂著嘴笑道。
  “胖姨!抱抱!”肉圓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我身邊,摟著我的小腿抗議我忽略她。
  “噓~~寶寶,叫我小姨!我是小姨!”竟然在外人麵前揭我的短,害我沒麵子!
  “胖姨抱嘛~~”肉圓子根本不懂察顏觀色,隻知道一個勁地往我身上爬。我抬頭見那三人都在強忍笑意,臉刷地就漲紅了。
  和所有的胖子一樣,我最討厭在外人麵前說我胖。
  “圓圓,別站在那兒,快過來坐!”林阿姨看出我的尷尬,連忙打岔。“淩淩也別愣在門口,快去換衣服,換完了下來喝熱茶!”
  “那我先上樓一下!”曲淩對我點了點頭,而後轉身上了樓。
  “咱們還是說回照片的事,”林阿姨把那張照片從牆上取了下來,拿在手裏仔細端詳,“逐光,你還記得這照片是哪裏來的嗎?是不是你帶回來的?”
  “不是啊,我怎麽會有圓圓小時候的照片嘛!”曲逐光搖了搖頭。
  “可是真的好像呢~~”林阿姨伸手摸著我的臉感歎。
  “那個……其實就是我啊……”我摟著肉圓子坐在一邊小小聲地說。
  “果然!”林阿姨激動起來,“我就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會錯!這小姑娘就是圓圓!”
  “可是,嫂子,這照片是誰拿來掛在牆上的?”曲逐光越發疑惑。
  “好像是淩淩啊!很多年前,那時他剛高中畢業吧,說是要在家裏做一麵照片牆,就找了很多照片鑲框,叮叮咚咚敲了好幾天,做了這麵牆。這照片就是那時他掛在牆上的!”
  “曲淩?”我和曲逐光異口同聲地大張著嘴反問。
  正叫著他的名字,曲淩從樓上走了下來。
  “姑姑,你叫我?”
  “你過來!!”曲逐光伸手把曲淩拉到身邊,把那張我小時候的照片舉到他麵前問:“這張照片你是哪裏來的?”
  曲淩望著那照片,略皺了皺眉,而後雲淡風清地答道:“哦,這是圓圓,是蘇圓圓小學五年級時的照片。”
  哇噻!竟然回答的這麽精準!我都搞不清楚照片上的我到底幾歲!
  “但你怎麽可能有圓圓小時候的照片?除非那時候你們就認識!”林阿姨兩眼放光地追問。
  曲淩微微一笑,道:“你們以為她是哪家的圓圓?她是蘇家的圓圓啊!”
  “蘇家?”
  “對,是老蘇家。”
  “老幾家的?”
  “蘇老四家的。”
  “天啊!她竟然是老四家的孩子!”林阿姨的表情激動的不行,我頭上的霧水卻越來越多。上次三嬸是說過蘇家和曲家有點關係,但我後來一直沒機會到奶奶那裏去刨根問底。看現在林阿姨那激動的表情,莫非我家和他家是世交?不會啊,世交哪有平時不來往的。不是世交,那麽,是世仇?
  唉呀媽呀!我落仇人手裏了!還帶著寶寶!
  “可是,就算圓圓是蘇家的孩子,這和你有她的照片也沒什麽關係啊,你們小時候應該沒見過麵才對!”林阿姨還算有點腦子,沒被曲淩給忽悠過去。
  “見過,圓圓也許記不得了,她那時太小。”曲淩轉頭看著我,臉上除了微笑,還有些不可琢磨的表情。“她大姐蘇真真隻比我低兩屆,有次學校組織活動,蘇真真帶著圓圓一起去了,我就是那時見到的圓圓。”
  “啊?那……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啊?”我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是什麽活動。
  “圓圓你該記得,小學五年級時你跟著蘇真真一起去了黃山。在黃山站的出站口裏,你和真真走丟了,是我找到的你。那時……讓我想想,”曲淩眯著眼睛看向窗外的大雨,“那時你總是叫我哥哥,像小尾巴似的粘在後麵。照片就是那時候我幫你拍的。”
  在曲院長的再三提示下,我終於想起來了!確實是小學五年級的夏天,蘇真真的學校組織旅行,我死活要跟著去,大姐也就帶我一起去了。那次旅行中,我遇到了一位非常親切的大哥哥,他總牽著我的手帶著我一起走。我累了,他會背我,我無聊了,他還會講故事給我聽,一路上我總是叫他曲哥哥。十一年前的事了,黃山當時的風光,還有記憶裏曲哥哥的模樣都早已模糊,我隻是記得有這樣一位溫柔可親的大哥哥曾經黃山光明頂的霞光下抱著我看過雲海和日出。(此處請詳參《枕在薔薇花瓣》第七章)
  可是!可是那個大哥哥怎麽會是曲淩?怎麽會??
  “啊~~~淩淩和圓圓竟然還有這麽有趣的緣分啊!我的神啊!若不是事實擺在眼前,我一定以為自己在聽童話!”林阿姨顯然很興奮,眼眸晶晶發亮,頰上透著少女般的紅暈。
  “這真是個小的可怕的世界……我教了圓圓兩年,都不知道原來她是蘇家的孩子。”曲逐光挑著眉毛搖頭,“大嫂,我們家看來和蘇家還真的是有緣呢!”
  林阿姨連連點頭道:“是啊,蘇家一直避著我們,你看,這緣分來了就是想躲也沒有用!偏偏兩家就是有扯不斷的關係!”
  “那個……”我舉起右手,“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圓圓要問什麽?”
  “我們兩家是不是……世仇?”
  “什麽?世仇?哈哈!圓圓你可真會說笑,”林阿姨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們兩家可是生死之交!感情好著呢!”
  “真的嗎?”我有些懷疑地問,“可是……我們兩家都沒怎麽走動過耶……”
  “那是你家老避著我家……”林阿姨正要說話,樓上突然傳來一陣沉沉的咳嗽聲。
  “喲,老爺子醒了!”她急忙從沙發站起來,“逐光,你去廚房讓阿姨把梨子羹熱一下,我去廚房看看晚飯準備的怎麽樣了!”
  “好。”曲逐光也跟著起身,“圓圓,你先坐,我去去就來。”
  “沒事,你們忙!”
  “胖姨~~吃~~吃~~”肉圓子聽到梨子羹三個字,撅著嘴跟圓圓撒嬌。
  “咳——咳——”跟著咳嗽聲,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爺爺駐著根龍頭拐棍慢慢走下樓來。曲淩忙走到老爺爺身邊,扶著他到沙發上坐下。
  “爺爺你今天感覺好些了嗎?”
  “沒事,我好多啦!區區一個小感冒,能耐我何?”老爺子很豪邁地對曲淩揮了揮手,“咦,這位是?”
  “爺爺,這是蘇爺爺家的三孫女,蘇圓圓。圓圓,這是我爺爺。”
  “爺爺好!”我也是懂規矩的人,端端正正給曲老爺子行了禮。
  “什麽?老蘇家的?我沒聽錯吧!哈哈!這麽可愛的女娃娃,竟然是蘇文同那個老迂腐的孫女兒!他可真是好命!來來,到爺爺這裏來,讓我看看!”曲老爺子從上衣口裏掏出副老花鏡,顫顫巍巍地戴到臉上。“喲,還有個小的呢!這又是誰家的?”
  我捏了捏肉圓子的小手說:“曲爺爺,這是我大姐姐家的孩子。寶寶,快叫太爺爺好!”
  “太……太牙牙~~~”寶寶含著口水,口齒不清地乖乖叫道。
  “好!好!”曲老爺子臉上樂開了花,“蘇老頭子真是好命啊!竟然連重重(指重孫子和重孫女兒)都有了!可憐我……”說著他別有深意地瞟了曲淩一眼,“我也沒幾天好活了,還不知道自己的重重在哪裏~~唉,我這可憐的老人家喲!”
  “爺爺您該吃藥了。”曲淩麵無表情的岔開話題。正巧曲逐光端了梨子羹進來,曲淩從茶幾上的藥盒子裏掏出藥來,遞給曲老爺子,“先吃藥吧,吃完了正好用甜湯過個口。”
  “太……太牙牙……寶寶吃……”一向貪吃又不怕生的肉圓子盯著那碗冒著甜香的梨子羹,竟然滴著口水跑到曲老爺子那裏討吃食。
  “寶寶!”我慌了手腳,這小肉圓真是把蘇家的臉都丟盡了!“寶寶乖,快過來!那是爺爺的甜湯,寶寶來喝牛奶吧!”
  “沒事!讓寶寶喝!”曲老爺子一看到寶寶那憨憨的可愛樣,笑的眼睛都藏到皺紋裏去了,“寶寶來,到太爺爺這裏來吃!”
  於是,小肉圓子根本不聽她小姨我的話,轉而投入曲老爺子的懷抱,隻為能吃到甜甜的梨子羹。
  唉,世上又多了一個認吃不認姨的小沒良心~~~
  “圓圓,這雨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停,你晚上就在這裏吃飯,回頭我讓曲淩送你回去。”曲逐光拉了我的手說。
  “啊~~曲老師,不用客氣的!等一會兒雨小些我就帶寶寶回去了。”
  “當然要留下吃飯!”曲老爺子抱著肉圓子大聲說:“讓曲淩送你回去!這種天氣,怎麽能讓你一個小姑娘抱著小孩子自己走!”
  “可是……我家裏人會著急的……”
  “打電話回去說一下!啊!對了!我來打!”曲老爺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眼睛一亮,“對!我來打!我給蘇老迂腐打個電話!”
  “啊?這……這……”我額上冷汗直冒,求救地看向曲淩。
  曲淩安撫似地對我微笑道:“就吃了飯再走吧,我送你。”
  “可是……我……”
  我話還沒話完,曲老爺子竟然已經抓起電話打了起來。
  “請問是蘇文同家嗎?哇哈哈!老蘇啊!你猜猜我是誰?什麽?猜不出來?你這老小子,故意氣我吧?你最愛跟我耍賴!我是曲八!你欠了天大人情的曲八!哼,你猜猜我打電話給你作嘛?什麽?猜不出來!不許猜出不出來!我告訴你啊,你的寶貝孫女和寶貝重孫女兒這會就在我腿邊玩兒呢!嘿嘿……你老小子說不出話來了?是不是站在電話邊上吐血了?哇哈哈!!!你別擔心啦,今天晚上我留她們吃飯,一會吃完飯我讓孫子把她們送回去。喂,我說你,也不必吃驚到一個勁打嗝兒的程度吧?哪天有空一起去五河口釣魚吧!掛了!再見!”
  我的媽呀,這曲八爺爺到底是什麽人啊?竟然敢這樣和我爺爺講話!!
  “曲爺爺,您和我爺爺很熟嗎?”我小心翼翼地問。
  “那當然!不是我吹牛,我可是好幾次都救了你爺爺的命!就說小時候吧,他是國民黨大官僚的兒子,我是老農民的兒子,他在門檻高高的私塾裏讀書,我在滿是雜草的地裏放牛。他大少爺被土匪劫到村子中,扔到柴房裏哭的嗚哩哇啦,要不是我讓大黃衝開柴房門把他救出去,今天哪裏還有你和你家這個小可愛哦!!”
  “真的啊!!那後來呢?”想不到我爺爺和曲爺爺的過去這麽有趣,我睜大眼睛饒有興趣地慫恿曲爺爺講下去。
  “後來啊,我參加了遊擊隊,他念書。我當了八路,他還是在念書。打完仗我到了這裏,他開始教書……”曲老爺子摸著下巴上幾絡花白的胡子,說著說著,像是陷入了對久遠過去的回憶之中。
  “爸,吃飯了!”
  雖然我還想繼續聽下去,林阿姨卻走進來招呼大家去餐廳吃晚飯。
  “吃飯!吃飯!寶寶,太爺爺最喜歡吃紅燒肉,你喜不喜歡啊?”
  “喜歡!”寶寶回答的非常響亮。
  我似乎看到二十年後,另一個可能得脂肪肝的幼苗。
  吃飯時曲老爺子還是高談闊論,看的出來他在這個家裏擁有絕對至高的家庭地位。我奇怪的是曲淩的父親一直沒有出現。按理說,這也是曲家很重要的人物,為什麽家裏人不等他一起吃飯呢?
  正想著,外間傳來動靜,林阿姨連忙站起來身來說:“今天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一個個都這麽早回來!難道下暴雨政府都可以不用辦公?老曲啊,是你回來了嗎?”
  “嗯。”跟著聲音,一個長著和曲老爺子非常相像的臉,但看起來卻比他還要嚴肅很多的中年伯伯走了進來。
  可是,為什麽這張臉我覺得這麽熟呢?真的很熟啊!好像常常在什麽地方見到的!到底是哪裏呢?我為什麽想不起來?
  “老曲,這是蘇文同老先生家的小孫女和重孫女!”林阿姨向曲伯伯介紹我和肉圓子這兩個不速之客。
  “市長先生好!”我條件反射地從飯桌上站起來,脫口而出。
  對了!他就是常常在H市新聞上看到的曲市長嘛!怪不得總覺得常在哪裏見到,原來是電視啊!

  曲氏一門
  曲家的晚餐那叫一個豐盛,大碗的紅燒肉,大塊的魚,整隻的雞,都是家裏人現在禁止我吃,但我超級想吃的美味。
  可惜,一向號稱大胃王的我,竟然吃不下去。
  我怎麽可能吃的下去啊!院長坐在我身邊,市長坐在我對麵,還有一個號稱是我爺爺救命恩人的老八路不時從隔壁位子上傳來讓人震聾發潰的爽朗笑聲。
  “圓圓怎麽不吃?紅燒肉不好吃嗎?”曲八爺爺挾了一大塊肉放在我碗裏。
  “好吃!很好吃!”我急忙把肉塞到嘴裏,表現出非常美味的樣子。其實,我現在的心情,根本吃不出肉是鹹是淡。
  “還是多吃些魚肉好,紅燒肉吃多了容易高血壓。”市長先生突然把一塊魚放到我碗裏。
  “謝謝市長先生!”我受寵若驚地接過魚。
  “嗬嗬,叫我曲伯伯就好了,不必這麽生分。”曲市長笑起來倒也還算和藹,不像沒有表情時那麽嚴肅。
  “誰說紅燒肉吃多了不好?我說就是好!”曲八爺爺聽了兒子的話,咬著肉暴走,“逐光!小林!淩淩,還有圓圓和寶寶!你們都給我吃肉!”
  “爸,你也要注意一點身體,上次體檢你已經三高了,要多吃綠色蔬菜!”曲市長開始苦口婆心地勸服曲老爺子。可老爺子根本不領情,市長越是勸,他反倒越是堵氣似的往嘴裏塞紅燒肉。最後,市長望著空掉的大碗歎息著說:“爸,你好歹也給我留一塊肉啊……”
  我很想笑,又不敢,隻能假裝咳嗽把頭偏到一邊偷笑。正好對上曲淩也轉過來的臉,兩人偷笑到一處,不禁尷尬,卻又忍不住更想笑。
  曲淩此時的笑,不同於以往在學校裏的笑。
  那時的笑,雖然是上揚的弧度,但我總覺得是帶著距離與刻意的笑。讓我覺得,那微笑,其實隻是他擋在人前的一麵盾,或是一樣用於刺破人心的武器。
  而現在浮現在他臉上的笑,則是那麽由衷又快樂,甚至……甚至我能感覺那笑中泛出的甜味。不得不說……真是好英俊的一張臉啊!
  啊~~我又開始花癡了!蘇圓圓瞧你這出息!怎麽一看到帥哥就兩腿發軟走不動路哇?你也不看看這帥哥是什麽人?這是你能亂想亂看的嗎?
  阿彌陀佛!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還有觀音娘娘,快點幫我驅走邪念吧!
  轉回身低頭刨飯,對自己說一百次:米飯比帥哥可愛!
  自欺欺人。
  連小肉圓都知道帥哥比較可愛,她從林阿姨腿上堅持不懈地爬到曲淩身上,而後大搖大擺地坐在他腿上,摟著他的脖子咯咯地笑個不停。一邊笑還一邊蹬腳,在我的褲子上踢出好幾個灰腳印來。更不可議的是曲淩竟然抱著小肉圓兒也笑的樂不可支,連飯也不吃了,坐在那裏逗她玩。
  “寶寶,叫我一聲,我給你吃這個!”曲淩挾了塊香香的雞肉誘惑小肉圓。
  “爸爸!”小肉圓對著雞肉毫不猶豫地叫了出來。
  噴血!我可憐的姐夫啊,你女兒已經修練到有肉便是爹的境界了!
  全飯桌上的人都笑翻了。
  “寶寶,你也叫我一聲?”曲市長急忙也挾了塊肉誘惑。
  “牙牙!”
  “我也要!我也要!寶寶叫我!”曲老爺子不甘落在兒子之後,找了塊更大的肉遞過去。
  “嗚……咩……麽……”寶寶嘴裏咬著肉嗚了半天,終於盯著曲老爺子筷子上的那塊肉叫道:“特……牙牙……”
  “哦!寶寶真乖!”爺孫三個都樂上了天。
  我無語,一頭汗,感情這一大家子拿我家肉圓子過幹癮哪!
  晚飯吃完了,曲家爺孫三的幹癮還沒過完,輪流抱著肉圓子逗她,搞的她好像真是他們家的重孫兒似的。
  “那個,曲爺爺,曲伯伯,曲院長,林阿姨,曲老師,”叫了一長串人,累死我了,“天色不早了,雨也停了,我該帶寶寶回家了。”我想把肉圓子從曲市長手裏抱回來,但市長大人卻沒有一點把寶寶還給我的意思。
  “還早呢,再玩會兒吧!”林阿姨端了一大盤新鮮哈密瓜放在茶幾上。
  於是,那爺孫三又開始了新一輪誘惑遊戲。
  用哈密瓜逗寶寶叫他們。
  “叫爸爸!”
  “叫爺爺!”
  “叫太爺爺!”
  “叫奶奶!”
  林阿姨也加入了。
  我欲哭無淚,終於碰到比我家人還要極品的人家。
  “爸,哥,你們別再這樣逗寶寶啦!”曲逐光突然把寶寶從眾人手裏抱開,“小孩子不能這樣吃東西,回頭吃生病了,蘇家的人還不來找我們拚命啊!”
  那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說話了。
  他們都沒想到過這麽可愛的寶寶也會生病這回事。
  我家寶寶又不是無敵鐵金鋼!這樣亂吃東西,明天不便秘才怪!到時候倒黴的人還不是我啊!
  “那個,謝謝款待,我真的應該帶寶寶回家啦……”趁著大家靜默之際,我再次開口要求回家。
  “已經快八點了,圓圓你是該帶寶寶回去的,小孩子不能太晚睡。”曲逐光幫我給寶寶穿上外衣,轉而對曲淩說:“你去把車子開到正門口來,省得寶寶吹到風。”
  “好。”曲淩點了點頭,很快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圓圓!你明天再帶寶寶來玩好不好?”曲八爺爺不甘願地捏著寶寶的衣角說。
  “呃……這個……”
  “來玩嘛!寶寶也很喜歡來我家對不對?”林阿姨塞了個大橙子在寶寶小風衣的口袋裏。
  “你們別這樣了!”曲逐光皺起眉頭,“圓圓也是要上班的!真是任性!”
  車燈打在落地玻璃上,車子已經停在門口。我抱著寶寶和曲家眾人道別,其依依惜別之情,讓我懷疑自己是想要強抱走別人孫子的人販子。
  好不容易坐上車,開到大門處,從後視鏡裏一看,眾人還站在門廊裏看著。
  唉,真是想小孩想到傷心的一幫可憐老人。不禁看向坐在旁邊專心開車的曲淩,按說他也三十歲的人了,家庭背景不但良好,甚至有點顯赫,事業也算有成,為什麽不結婚呢?
  正想的出神,冷不丁曲淩在等紅燈的十字路口轉過臉來看我。
  四目相對,我抱著寶寶差點靈魂出竅。
  原來那些小說裏說什麽眼神能魅人魂魄的事,是真的。
  “寶寶睡著了?”
  “唔?”我低頭一看,肉圓子躺在我懷裏正睡的香甜。“恩,真是隻就知道吃和睡的小豬!”
  “嗬嗬,很可愛的小豬啊!跟你小時候很像。”
  “嘎?”我的臉蹭地紅了,“我……我哪有……”
  “圓圓,你真的都不記得了?在黃山頂上你吃光了我和你姐姐還有晉書所有的存糧,後來為了給你換一根黃瓜,我幫別人背了一千米的包。真是沒良心……”曲淩說著搖了搖頭,轉回頭,正好綠燈,繼續前行。
  “那個……曲院長,我能問個問題嗎?”
  “問吧!”
  “你……你是什麽時候認出我來的?”
  “唔,應該是你和你叔叔在食堂裏那次吧。我知道蘇院長的侄女在學院裏,也知道那個侄女就是蘇圓圓。話說回來,仔細看的話,其實你的臉和小時候幾乎沒什麽大變化啊,還是那麽圓圓的,很可愛。”曲淩說著微笑起來,“你小時候給人感覺很像一個漂亮的洋娃娃,沒想到一轉眼……”
  一轉眼洋娃娃長成變形楊貴妃了!我在心裏嘀咕道。
  “一轉眼長成一個可以抱著小娃娃的大姑娘了。”
  曲淩還是給我麵子的,但我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為什麽所有人都比較喜歡我小時候的樣子?小胖子就這麽招人喜歡,而長大了的胖子就人人討厭?
  “其實除了在黃山,有一年過年我還帶你去放過煙火。對了,你應該還有個弟弟吧?就是蘇院長的兒子。”
  “恩,他叫蘇天天!放煙火我也有點印象的,記得是兩個大哥哥帶我們一起去來著,有一個對我大姐特別好的,常聽他們說起,好像就是你先前說的晉書!”
  “是,就是晉書。”曲淩突然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他又問:“寶寶就是蘇真真家的吧?”
  “恩!”
  “很可愛……”他有些喃喃地低聲道,似乎想起一些神傷的事情。
  “曲院長,我能再問個問題嗎?”
  “什麽?”他回過神來。
  “我想問你,那天,你為什麽要幫我呢?”我鼓足了勇氣問。
  曲淩飛快地看了我一眼,又轉回頭,淡淡道:“我既然知道你是蘇圓圓,又怎麽會不幫你?”
  “因為蘇家?因為我三伯?”
  曲淩忽然微笑,“因為你是蘇圓圓。小時候騎在我身上,差點我把脖子給壓斷的小朋友,牽著我的手,和我一起站在黃山之巔對著山穀大喊的小家夥,我怎麽可能不幫她?”
  “嘿……嘿嘿……”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為自己把他記的這麽鮮明,而我卻幾乎忘個幹淨的往事感到羞愧。
  “謝謝你……”
  曲淩伸出一隻手摸了摸我的頭,笑道:“以後要乖,知不知道?你三伯為你操了很多心,以後如果有什麽事,你就直接找我,別讓他煩神了。”
  “真的嗎?真的可以嗎?”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曲院長,這是多大的靠山啊!
  “當然,前提是你乖乖聽話,不許任性妄為。可我相信,圓圓不是那種任性的孩子。那時在我的辦公室裏,我看的出來,若不是我攔的快,你就想要一口把所有錯都認下來。你是怎麽想的呢?為什麽不像一般人那樣為自己找借口?”
  “我……我想保護我三伯……我不想因為我而害他被別人抓小辮子……”
  “看不出來,圓圓你很有頭腦嘛!竟然知道舍車保帥!”曲淩忍不住笑出聲來,“放心,你三伯雖然耿直,但也不是省油的燈,那些人想整他,還早八百年呢!”
  “真的啊!那我就放心了!”我吐著舌頭拍了拍胸口,“我已經跟爺爺保證啦,以後一定用心教書,好好育人!我還要考在職研究生,最好念到博士,絕不能給蘇家丟人!”
  “博士?嗬嗬,慢慢來吧,圓圓很聰明,一定沒問題。”
  “謝謝院長!”我確定,曲淩對我家是抱有善意的,對我,他是這麽寬容溫和。
  似乎有那麽一點想起來了,那時,在黃山上,他也是這麽寬容和溫和。
  真恨我這豬腦子,怎麽會把這麽重要的往事給丟到旮旯角落裏去了呢?不行!我一定要快快想起來!
  快到家門口時,我打電話給我爸讓他到門口來接我。
  下車前寶寶醒了,迷迷糊糊地揪著曲淩不放,還一直叫:“爸爸!爸爸!”
  曲淩溫柔地親了親她紅紅的小臉,然後歎息著說:“我也好想要這樣一個可愛的女兒!”
  “那你就快點結婚生一個啊!”我脫口而出。
  曲淩愣了一下,而後笑笑說:“好好寫檢查,下個星期一記得交到我辦公室來!”
  唉,看我這烏鴉嘴!肯定又說到別人不想提的點子上去了!
  曲淩的車子離開時,我還是禁不住要想,難道他有什麽不能說的缺陷?
  OMG!我這可怕的聯想力!
  蘇圓圓你這豬頭!不準對恩人胡思亂想!回家!回家!
  抱著寶寶,我推開院門。
  “圓圓平安回來啦!”
  全家人列隊站在院子裏歡迎我和寶寶,難道我是去了什麽龍潭虎穴不成?一個個要緊張成這樣!
  “我回來了!”把寶寶交給老爸,我長長地舒了口氣。

  蘇圓圓受難
  進了門,當然免不了被家裏人好好盤問一番,說起是被曲逐光帶去曲家的,媽媽和奶奶對望一眼說:“聽說曲家姑娘還沒嫁出去呢……”
  “這麽好的孩子,怎麽就嫁不出去呢?”奶奶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大約是條件太高了吧,你想啊,軍分區司令的女兒,市長的妹妹,想娶她的人一定排到運河那頭去,三十多還不結婚,肯定是她自己沒找到看上眼的唄!”媽媽分析的頭頭是道。
  爺爺不關心這些八卦,隻是問我曲八爺爺看起來身體好不好,我告訴他,曲八爺爺身體好的不得了,一頓能吃一大碗紅燒肉!爺爺聽了立刻擰眉,有些生氣地說:“他是三高,竟然還敢這麽吃肉!”
  沒想到我爺爺還挺了解情況的,顯然,我家和曲家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起的那麽遠。到底兩家是怎麽樣的關係,我心裏好奇的厲害。
  本想問個清楚,無奈肉圓子在外麵瘋了一天,趴在我懷裏鬧覺,隻得抱著她上樓去洗澡,大人們卻還留在客廳裏繼續說著關於曲家的話題。臨走前隱約聽見爸爸跟爺爺說:“曲家雖然對我們家好的沒話說,但我們卻從來沒想過要沾他家什麽光,您又何必總是想劃清界線。”
  “曲八對我有數次救命之恩,我和他之間是生死之交。可他家……”
  爺爺後麵的話我沒聽清,他的聲音很低,即使豎著耳朵也幾不可聞。
  曲家到底怎麽了呢?
  那天晚上,從來都是倒床就能呼呼大睡的我,竟然用了四十分鍾才睡著。前十分鍾主要是確認肉圓子屁股底下的尿不濕戴的牢不牢,後三十分鍾則完全在想下午發生的事情,想曲家,想曲院長。
  沒想到當初教師動員大會上坐在我身邊的帥哥竟然是院長,更沒想到這位曲院長與我在很久以前曾有過這樣的淵源。當年在黃山那一路,我已遺忘太多。如果可以,希望能夠穿越時空回到當年,看看那個在山頂上攜手而行的少年與小姑娘。
  肉圓子呼地翻了個身,小胖手摟上我的脖子,嘴裏喃喃地嘰咕著:“肉肉……大肉肉給我……”
  小家夥做夢還在吃肉,實在是和我像極。輕輕在她額上吻了一下,閉上眼睛,忘了腦海裏的雜亂的一切,慢慢入睡。
  *****
  星期一早晨我有課,頭天晚上把檢查準備好了放在口袋裏,隻等一到學校就送去院長辦公室,也算是對自己犯的錯誤有個交待。一早衝到院長辦公樓,卻在樓下碰見了臉色不佳的三伯。
  “蘇院長早!”我恭敬地和三伯打招呼,在學院裏,我一向稱他院長。
  “圓圓?”三伯有些吃驚地看著我,“你一早來找我嗎?”
  “哦,不是。我是來交檢查給曲院長的。”我把檢查從口袋裏掏出來。
  三伯接過我的檢查,粗粗看了一遍,笑道:“寫的倒也算誠懇,是不是被你爺爺教育過了?”
  “嘿嘿……”我訕訕地笑著點了點頭。
  “你先回辦公室去吧,院裏領導開了一夜的會,曲淩這會兒可能在休息。”
  “嗯,那我先走了。”
  “去吧!”三伯對我揮了揮手,轉身上樓。
  回到辦公室,發現所有的老師一早就已經到齊。每個人都顯得很忙碌,裏裏外外跑進跑出,辦公室裏的文件資料堆積如山,丁丁就趴在那堆資料裏翻來翻去,忙的一頭大汗。
  “丁丁!”我走到她身後,拍了拍他的肩。
  “喲!圓圓回來啦!”丁丁臉上全是灰,袖子上竟然還吊著半片蜘蛛網。
  “丁丁,這是怎麽啦?大家都忙的像打仗似的?”
  “你還不知道啊?教育部的評估開始了,專家團大概兩個月以後到我們市,全大學城都忙的人仰馬翻,沒哪個學校不緊張的。學校領導上個星期宣布,評估期間所有教師都實行坐班製,為評優全力以赴!”
  果然一個星期不上班,消息就嚴重滯後了。
  收拾好資料急匆匆趕到教室上課,在走道裏又遇到教研室主任,吩咐我下了課就到他辦公室去一趟。從我被停課的那件事來看,周主任是有點想把我從嚴處理的意思。隱約感覺到周主任不是我三伯這邊的人,甚至因為三伯而對我也有一定的敵意。學校裏知道我和三伯關係的人不多,卻也不少。比如這些領導,個個心裏有數。更何況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隻怕係裏係外人言一傳,慢慢就變成眾所周知的秘密了。偏這主任又是我的頂頭上司,我夾在權利爭鬥的中間,怎能不心慌。
  下了課,我磨磨蹭蹭走到主任辦公室,周主任坐在皮椅上,正悠哉地喝著茶,手裏還捧著包魚食,不時往手邊的魚缸裏灑兩顆。
  “主任,您找我什麽事?”
  “哦,評估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是。”
  “這是大事,全校都為了評估忙成一團。我們係也算是個大係,事情多的很,上個星期我已經給別的老師布置了工作任務,雖然你不在,但工作也一樣按人頭分了下去。諾,這是你的工作內容和完成時間表,你領了表就快點去做事吧!”
  我走上前接過表,我的媽呀!厚厚一摞A4紙,上麵寫的密密麻麻,雖然心裏叫苦不迭,但我麵上卻一片平靜。把表收入文件夾,我往後退了兩步說:“那麽,我先去做事了,主任您忙!”
  “好,記得一定要按時間完成!”周主任悠悠地抿了口茶,眼皮都沒抬一下。
  “您放心!”我微笑著關上主任辦公室的門,轉身走到廊子上把牙咬的咯咯響。什麽全校都忙成一團,我看他倒是很悠閑,養養魚喝喝茶,比我三伯他們自在多了。
  這時候,我還以為所有人分配的工作都和我一樣繁忙又緊湊,我真是太天真了。等到發現別人就算再忙也可以按時下班回家,而我不加班就不能按時間表完成工作時,才恍然大悟,那姓周的在整我。
  深更半夜,我一個人坐在孤燈下整理資料。已是初冬,夜裏寒氣逼人,我隻穿著一件薄毛衣,身上卻汗意涔涔。不是累的,是氣的。
  我怎麽能不氣,從小到大我蘇圓圓都沒受過這種欺負,壞人不是沒見過,卻還沒有一個敢欺到我頭上來的。一股熱氣衝上腦門,我猛一揮手,把桌上的文件全掃在地上。紙籍落地時發出的嘩啦聲,更襯的辦公室裏一片空寂。
  呆呆望著一地散紙,我使勁捏著手心裏的筆。過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站起來蹲下身慢慢把那些文件一張張收好,抱在懷裏。
  沒辦法,我知道周主任這麽做的目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想通過我去抓我三伯的小辮子。雖然我剛進學校沒多久,年紀也輕,但想打聽出誰和誰是一個派係並不難。學院的丁書記想整我三伯很久了,總是沒機會下手。周主任,他絕對是書記的嫡係。
  人生在世,誰也不可能在真空裏單純的活著,蘇圓圓也不例外。但是,我自有我的原則和做人的道理。我的底限是保護好自己和我愛的人。
  忍字頭上一把刀,但如果可以忍耐過去,一定有一天可以把那刀反過來握在手裏。
  我不會對任何人說我的工作有多累,我隻能微笑著把它們完成。
  不,不僅僅是完成,我要做的完美,讓那些以為我會哭哭啼啼找三伯告狀的家夥目瞪口呆!
  咬牙切齒地繼續理文件,一邊理一邊找了張廢紙,在上麵畫了個禿頂的小人,寫上周XX的名子,心裏氣不順了,就用力在那小人身上戳一下。效果不錯,等小人被戳的體無完膚時,我今天的工作也終於完成。
  長舒了口氣,把畫著小人的廢紙揉成一團扔到垃圾簍裏,看牆上的鍾,已是晚上十一點五十分。
  收拾好桌子,我背上包準備去員工宿舍。
  前兩天沒想到要忙這麽晚,頂著寒風回家累的要死,索性請教務處在員工休息宿舍給我安排了床位,自己背了被子過來,晚上就睡在那裏。
  深夜的校園很靜,教學樓早已熄燈清場,學生宿舍在天橋另一邊的北校區。冷風掃過脊背,剛才忙碌中出的一身汗瞬間涼透。將身上不算太厚的大衣裹緊,呼出一口憋在胸腹之間的濁氣,我仰起頭看夜空。
  路燈還亮著,橙色的光線映著藍黑色的天,除了盈盈一彎懸於中天的上弦月還算明亮之外,星光被燈光映的幽暗不明。
  好想看星光,銀亮似水的星光。
  星光中藏著我心裏的童話和夢想。
  不知道什麽時候,淚水順著眼角慢慢溢了出來,順著我仰著頭的角度悄悄滑進鬢角邊的發絲裏。
  好涼。
  “蘇圓圓?”
  我訝然回首,來不及拭去的淚水轉而劃過麵頰。
  “曲……曲院長?”
  十二點整,校區裏的照明燈全部熄滅。
  就在我與曲淩對視的一刹那,天上所有的星星,都亮了。

  牛肉拉麵
  曲淩瘦了。
  麵頰微微向內凹陷,下巴也尖了。他的麵容雖然有些憔悴,但眼神依然清亮。不像我,不但臉色憔悴,眼神也暗淡無光,甚至還流著淚。
  “院長好!”我努力擠出笑容,偷偷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淚光。
  “圓圓……”曲淩走到我麵前,低頭看著我的臉,“怎麽還沒回家?”
  “最近事情比較多,我就住在教師宿舍了。”我想他是看見了我臉上的淚,所以說話的聲音小心又溫柔。
  “最近所有人都很忙,你三伯他也剛剛才回去。”曲淩伸手拍了拍我的背說:“再忍耐一下,等評估過去就好了!”
  “嗯!”我用力點了點頭。
  “你餓不餓?”曲淩突然問道。
  “呃?”我呆呆地看著他。
  他彎起嘴角,笑著說:“說實話,我是出來找東西吃的。下午去市裏開會,回來就被你三伯叫去開學院裏的會,晚飯還沒吃。”
  “你……你不回家嗎?”
  “從上個星期開始,我就住在學校裏。圓圓知道這個時間附近還有什麽地方可以吃到東西嗎?”
  他算是問對人了,學校附近方圓十裏,沒有我蘇圓圓不知道的美味。
  “要不要吃?”我忽然發現自己的肚子也很餓,簡直快要咕咕叫起來了。
  “好。”
  就這樣,曲淩跟在我身後,走在學校邊上一條黑黝黝的巷子中,尋找深夜裏還開著門的館。
  “這巷子可真黑。”曲淩在我身後感歎,我可以想象出他臉上的表情。
  惡作劇的壞分子突然在我身體裏不安份地跳動起來,我猛地轉過身,對他嘿嘿一笑道:“院長大人,其實這巷子裏根本沒有牛肉拉麵館哦!”
  “哦?”星光為曲淩的臉側鍍上一層流動的銀光,他表情裏竟然沒有太多的驚訝。
  “哼哼,那你猜我帶你到這裏來幹嘛?”我擠著鼻子靠近他。
  曲淩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突然說:“你是要劫財還是劫色?”
  “噗——”我一個繃不住笑了出來,“我才不要劫色哩!我隻要劫財就好了!”
  話還沒話完,他竟然真的從口袋裏把錢包掏了出來,遞到我麵前說:“給你!”
  “啊——”這次我愣了,對著錢包哭笑不得。“曲……曲院長,我……我是開玩笑的啦!
  曲淩的表情依然不變,微笑著說:“我知道啊!”
  我唯有低頭擦汗,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越界了,不管自己多頑皮,對方總是我的院長。或許我這個玩笑開的並不恰當,至少對象不恰當。
  “對……對不起!”我偷偷觀察他的神色。
  曲淩卻笑意溫柔,摸了摸我的頭說:“幹嘛跟我道歉,我很想有人這樣和我開玩笑的。不過是你光劫財不劫色讓我自尊心有點受打擊罷了。”
  “曲院長……”我鼓著嘴,想笑又不敢放聲大笑,實在是不知該說什麽好。
  “工作上我是你的院長,平常就當我是朋友吧。”曲淩走到我身邊,突然拉起我的胳膊說:“我聞到牛肉的香味了!快走!”
  牛肉麵館果然沒有關門。老板站在案台前揉著麵團,老板娘捧著一碗熱茶湯坐在門口像在等待著什麽。聽到我和曲淩走近的聲音,老板娘臉上閃過一絲喜悅,待看清來人是我們以後,那喜悅之色又漸漸暗淡下去。
  “兩碗牛肉麵!”我笑嘻嘻地對老板娘說。
  “好,馬上來!”老板娘麵容雖然有些愁苦,但笑意還算溫婉。
  曲淩坐在我對麵,沒說話。我知道他在靜靜地打量這間小店。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這麽晚的時間,一般都不會再有客人,為什麽這間店還不關門對不對?”我是這家店的老客,心裏自然知道答案,故意吊曲淩的胃口。
  “我想,老板和老板娘一定是在等什麽人。”曲淩看著在灶邊忙著往碗裏放作料的老板娘幽幽說。
  我有些吃驚地瞪著他:“院長,你怎麽會知道?”
  “那個老板娘的眼神,”曲淩拿起桌上的茶壺,給我和自己分別倒上一杯茶,悠然道:“那是在等待和期盼中才會有的眼神。”
  門簾突然被粗魯地掀開,一個十八九歲,染著一頭紅發的少年喘著氣衝進店裏,嚷嚷著:“媽,我餓死啦!今天要吃揪麵片!”
  “衝衝回來啦!”本來沒什麽神采的老板娘整人個都像是被充了電似的明亮起來,“媽媽馬上給你做!你先喝口湯!”
  老板娘急急忙忙把我和曲淩的牛肉麵端上桌,轉身給他兒子盛湯去了。
  塞了一嘴的牛肉,我笑著對曲淩說:“院長,您真是厲害,這猜度人心的本事,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出來的。”
  曲淩抬頭看我,若有所思地說:“也未必是好事。”
  “什麽?”
  “沒什麽,”他忽然笑開:“圓圓,你把牛肉都吃光了,準備把麵條怎麽辦?”
  “院長,”我涎著臉笑道:“你願不願意用牛肉和我換麵條?”
  曲淩二話不說,把碗裏的牛肉都撥給了我,搞的我倒不好意思起來,慌忙又給他挾回去,“院長!我開玩笑的啦!”
  曲淩慢慢把牛肉放到嘴裏說:“我知道你是開玩笑啊,所以才故意把牛肉給你,難道還怕你不還給我嗎?”
  倒~~~我又上當了!
  我的曲院長,他的性格與我最初在腦海裏猜想的完全不同!
  他比我猜想的更平和,更有趣,也更讓人難以琢磨。
  在我們離開牛肉麵館後,老板娘一邊絮絮叨叨地和他兒子說著話,一邊就關上了漆成紫紅色的店門。
  吃完麵,走在子時的星空下,我因為肚子裏暖暖的胞脹感,整個人都有些輕飄飄起來。白天的辛苦與氣惱全都拋在腦後,吃飽以後的幸福感讓我快樂的想要唱歌。
  “我有一隻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著去趕集。
  我手裏拿著小皮鞭,我心裏正得意。
  知怎麽嘩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曲淩在我身後輕笑出聲,我這才從個人的臆想裏回到現實。想起還有一位院長跟在我身後,頓時紅了臉,扭捏著傻笑說:“我因為太高興……忍不住就亂吼了……”
  “高興?”曲淩臉上總算有了一絲疑惑的神色:“你今天應該遇到不開心的事了吧,剛才在學校裏……”
  我知道他是指我臉上的眼淚。
  “嘿嘿,剛才確實是有點鬱悶啦!不過現在好啦!”我拍了拍肚子笑道:“隻要讓我吃飽了,天大的事也不能讓我不開心!”
  “真是……”曲淩看著我感慨道:“真是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啊?”我傻愣愣地仰著臉對他微笑。
  “圓圓,我也會唱這首兒歌哦。”
  “咦?”
  “以前在黃山頂上,你逼我學的。”曲淩伸手摸了摸我的頭,像是又回到了十一年前的時光,臉上笑意分外溫柔,“那時你不肯自己走路,一定要我背,一路唱著這首兒歌,還非要讓我跟著唱,我不唱你就死命勒的我脖子。”
  “……不會吧?”我呆呆地站著,“我小時候有這麽暴力嗎?”
  曲淩點了點頭,“暴力和可愛的程度成正比。”
  “不可能啦!”我嘟著嘴死活不承認。
  “是真的。”
  “絕對不可能!”
  不知不覺走到員工宿舍樓下,才發現同行的路已到盡頭。
  “曲院長,謝謝你請我吃麵!”上樓前我對他揮了揮手。
  曲淩隻是微微一笑,目送我上樓後轉身離開。
  我趴在二樓的欄杆上望他在月光下遠去背影。那樣瘦削的背,當年竟然背過小肉球一樣的我嗎?
  臉忽然微微有點發燙,我用指尖輕輕靠上去,應該是紅了。
  ****
  第二天的工作依然繁忙,但我不知突然從哪裏滋生出超人般的力量,呼呼拉拉隻用一上午的時間就解決掉當天工作的大半。因為工作效率高,中午我可以抽空小憩一下。想到走回宿舍有點遠,我便揣著小枕頭跑到醫務室找三媽去了。
  三媽之前一直在努力幫我製定減肥計劃,但因為評估的事,我忙她也忙。暫時停了對我的監督活動,轉而專心準備醫務室的相關工作。
  “三媽!我到你休息室裏睡一會兒啊!”我摟著自己的薔薇小枕直接衝進裏間的醫生休息室。
  “圓圓!吃過飯沒?你媽說你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你們係裏忙成這樣啊?”三媽追在我身後也進了休息室。
  “大家都一樣忙的,隻是我懶,不想跑來跑去,就住宿舍了。”我和衣倒在三媽的小床上,粉薔薇的香味從枕頭裏淡淡溢出,熏人欲醉。
  三媽走過來仔細端詳我的臉,最後點頭說:“真的瘦了些,看來我的減肥計劃有效!”
  三媽,我早上才稱了體重,其實一斤也沒瘦好不好?算了,不想打擊三媽的自信心,就讓她小得意一下好了。
  “請問醫生在嗎?”外間有學生在敲門。
  “有!來了!”三媽在我屁股上掐了一把,拍拍白大褂走出門去。
  “醫生,我同學發燒,請幫他看看吧!”
  三媽走時並沒有把裏間的門關嚴,外麵人說話的聲音我可以聽的非常清楚。
  “燒多久了?”
  “大前天夜裏開始燒的。”
  “怎麽現在才來看病?不知道成人高燒久了很危險嗎?”
  “……他死活不肯來,非說燒兩天就好了,今天我看他越燒越厲害,死活拉他來的!”男孩子的聲音聽起來既焦急又委屈。
  “這個給他夾到胳膊下麵去。”
  “好!”
  大概是在測體溫,外麵靜了一會兒。
  “三十九度!扶他躺下,我給他吊水!”
  “醫生……”另一個聽起來有些虛弱的聲音說:“我……我能不能不掛水?”
  “為什麽?”
  “我……我怕疼……”男孩子的聲音聽起來顫顫的,我幾乎能在腦海裏描繪出他眼淚汪汪懇求我三媽的可憐模樣。
  啪——三媽不知道在這孩子身上哪裏拍了一巴掌,“堂堂男子漢還怕什麽疼?信不信我一會用這麽大的針頭給你打針?”
  三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惡狠狠的。
  “醫生……不要啊~~~”
  “老實實躺著吊水,不許亂動!我給你紮針,保證一點都不疼好不好?”三媽這次改用懷柔政策。
  “好……”男孩子的聲音還是有點顫。
  又靜了一會兒,外間突然傳來殺豬般的哀嚎,“啊~~~~”
  “叫什麽啊!我還沒紮針呢!”三媽吼道。
  “對……對不起,我以為已經紮了,您……您一會兒紮之前告訴我一聲吧!”
  “已經紮了。”
  “呃?什麽?”
  “已經紮上了。疼嗎?”
  “不……不太疼……”
  “好了,乖乖躺著別動,我去給你拿個冰袋。”
  “醫生……你別走!”
  “又怎麽了?”
  “你一走開,好像就……就有點疼了……”
  噗——我在內間忍不住趴在枕頭上笑了出來,哪裏來的小活寶,實在是太可愛了。
  “我隻離開一小會兒,就三十秒好不好?”
  “好……好吧……”
  “那你還不鬆開我的衣角?”
  ……
  因為那個小活寶,三媽一直在他身邊守著,沒再進裏間。我本來很困,被這小活寶一鬧,笑了半晌,竟是睡不著了。
  隱約聽見外間又有說話聲,我不由自主地豎著耳朵聽起來。
  “你們是哪個係的啊?”
  “設計係的。”
  “哦?”三媽的聲音明顯來了精神。
  “聽說你們係裏有幾個今年新來的老師,你們覺得教的怎麽樣?”
  “還不錯吧,教素描和色彩的老師最有趣!”
  “哦?色彩?”三媽不動聲色地追問:“怎麽有趣呢?”
  “素描老師瘦的像根筷子,色彩老師卻長的圓潤潤的,偏偏兩人是好朋友,常常一起在教學樓裏晃來晃去,看起來特別好笑!”小男生說著已經詰詰地笑了起來。
  “這麽說來,教你們色彩的老師是個胖子咯?”三媽故意大聲說著,唯恐裏間的我聽不見。
  “嗬嗬,她眼睛圓圓,嘴巴也圓圓,很可愛呢!聽說她名字就叫蘇圓圓!”
  聽到這裏,還能再安穩地在床上趴著就不是我蘇圓圓了。
  猛地從床上跳起,我抱著枕頭衝到外間,對著挑眉看我的三媽和已經嚇呆的兩個小男生大聲吼道:“我不是胖子老師!我要減肥!”

  失敗的減肥
  這次我是真的下定決心減肥了,完全自願。
  就算明知道三媽是故意用的激將法,但沒辦法,我還是不能忍受自己的學生在背後叫我胖子老師。何況,有脂肪肝也不是什麽光榮的事,想到自己肝髒上裹著一層白乎乎的油脂,我就不太想吃紅燒肉了。
  *****
  自願減肥第一天:
  早上六點起床,穿著運動服準備在學校的操場上狂跑五圈。在離第一圈終點還有一百米時,因為缺氧而頭疼欲裂,趴在欄杆上暈死十分鍾後,像殘廢人一樣爬回宿舍,倒在床上一睡不起。
  上午九點十一分,丁丁闖進宿舍,把我從床上一把揪起,說係主任已經在辦公室裏等我半個多小時了,並且在考勤紀錄上給我畫了個大大的紅叉。
  住在學校裏還會遲到的老師,我是第一個。
  中午十一點四十五分,因為被係主任訓話,心情極度惡劣,找了廢紙繼續畫小人用筆紮,至小人體無完膚時,拿了飯卡去食堂吃飯。
  十二點整,想到偉大的減肥計劃,我啥都沒買,捧著一盆青菜湯默默吞咽。
  一邊喝湯一邊流眼淚,原來忍饑挨餓是這樣痛苦的一件事,就算是自覺自願地去忍,也不能減少這痛苦的一分一毫。喝完菜湯,死死盯著鄰桌小姑娘盤子裏的四季豆燉肉,口水一直滴到湯盆裏。
  忍!
  我再忍!
  我忍無可忍!
  拍桌而起,衝到窗口大吼一聲:“師傅!給我兩份四季豆燉肉!”
  也許是我氣勢驚人,大師傅打菜的時候手一抖就打了快三份的量給我。盛上一份香噴噴的米飯拌在燉肉的湯汁裏,那叫一個香~~~
  吃著燉肉和米飯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快樂的像是在天堂。
  吃完燉肉和米飯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後悔的像是在地獄。
  原來天堂和地獄的距離隻隔著一大碗燉肉拌米飯。
  為了懲罰自己,我一圈又一圈地遊走在校園裏,不讓自己休息。也許多走路,那些吃下去的肉和米飯就會變成空氣消失掉吧!我一廂情願地這麽幻想著。
  好累,腰酸的快要斷掉了。辦公室裏還有一大堆文件和資料沒整理,我下午依然會忙的四腳朝天。
  算了,還是休息一下吧!就一下下啦!!
  我坐在花園的石桌邊,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好舒服。
  上下眼皮開始打架,我睜,我再睜……我……我還是小睡一會兒算了。
  我恨自己,二十三年來第一次發現自己原來是個這麽沒有毅力的人。
  晚飯堅決不吃了!
  我惡狠狠地對自己說,誰晚上吃飯誰就是小狗!!
  晚上,坐在辦公桌前吃著丁丁幫我叫的外賣披薩,我變成了一隻邊吃披薩邊痛哭流濞的小狗。
  雖然第一天的減肥計劃完全失敗,但我並沒有氣餒,因為,我還有明天嘛!
  哦嗬嗬,我蘇圓圓是不會放棄減肥滴!
  *****
  自願減肥第二天:
  早上睡到七點四十五分,慢吞吞地起床刷牙洗臉。
  八點準時到食堂報道,吃了一碗稀飯兩個肉包,一杯豆漿兩根油條。
  上午有課,發現學生在課堂上偷吃手指餅,很氣憤。沒收所有的手指餅,下課後帶回辦公室覺得沒辦法處理,遂自己把手指餅全部吃掉。嗯,是奶油杏仁味的,很不錯!下次也買點帶給小肉圓吃。
  中午和丁丁一起去二食堂吃飯,二食堂的大師傅今天人品大爆發,做了糖醋子排,紅燒魚,還有溜肥腸。
  都是丁丁不愛吃的菜,她用西紅柿雞蛋湯泡飯草草了事,我吃了自己的菜還有丁丁的菜。
  因為吃太多,下午第二節課時我都還在打飽嗝。
  晚上係裏開會,開完會在三食堂的小廳裏聚餐。
  聽說是主任掏錢請客。
  不能便宜了這周扒皮,我拚了命地甩吃。一直吃到額頭冒汗,四肢抽搐。
  十點十三分,回到宿舍,仰躺在床上,閉眼養神的我突然發出一聲哀嚎:“我不是要減肥的嘛!全忘了!”
  神啊!救救我吧!把我的食欲分一半給丁丁行不行?
  第二天的減肥計劃也完全失敗。
  我還是不氣餒,因為,明天依然存在,希望依然存在。
  蘇圓圓,你一定要打起精神來!
  ****
  自願減肥第三天:
  早晨七點十分起床,穿戴整齊後直奔辦公室而去。途中,在一食堂門口流連了十分鍾,在二食堂門口流連了十五分鍾,在三食堂門口流連時遇到了曲院長。
  “圓圓,一起吃早飯嗎?”曲淩的微笑在晨光中閃閃發光。
  “好!”我之前二十五分鍾的堅持與忍耐全都付諸流水。
  我很好奇院長大人的早餐都吃些什麽,便緊緊跟在他身後。
  一盒牛奶,一個白水煮蛋,一個還沒有我拳頭大的炸饅頭,還有一碟小菜。
  沒了。
  OMG!一個大男人怎麽吃的這麽少?就這麽點東西,還不夠我塞牙縫呢!
  輪到我打飯了,歪著腦袋想半天,咬牙對大師傅說:“和剛才一樣的給我來一份!”
  曲淩坐在臨窗的位子上對我招了招手,我端著少的可憐的早餐走到他對麵坐了下來。
  “圓圓,你現在早晨也不喜歡吃太油膩的東西嗎?”曲淩看著我的餐盤有點高興地問。
  錯!我一向喜歡油膩,而且是越油膩越好!
  “嗬嗬,是啊,我一向覺得早晨就該吃些清淡的!”我笑眯眯地咬了一口白水煮蛋,沒滋沒味,冰涼的蛋黃裏還有一股說不出的雞屎味。
  曲淩微笑,打開牛奶盒,優雅地將牛奶倒在杯子裏說:“你小時候可不這樣。”
  “呃?”
  “你小時候曾經跟我說過,早晨你最喜歡吃油滿鹵多的大肉包。”
  “誒?”一不小心把雞蛋全送進了嘴裏,哽在喉嚨,噎的我直翻白眼。
  曲淩忙把剛倒好的牛奶推到我麵前:“喝一口吧,你一口就把一隻雞蛋吞下去太勉強了。”
  我一邊翻白眼一邊捧著牛奶猛喝。好不容易把雞蛋給衝下去,我才有了又活過來的感覺。
  旁邊桌上有人端了一盤剛出籠,冒著熱氣和香氣的大肉包。
  “其實早晨吃肉對身體……”我一邊瞄著鄰桌的大肉包一邊心不在焉地說:“對身體也……也沒什麽不好……”
  “嗯?”曲淩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啞然失笑。
  “曲……曲院長,”聽到他的笑聲,我哭喪著臉說:“其實,我早晨還是喜歡吃油滿鹵多的大肉包~~~”
  真是慚愧啊!在院長麵前說謊,還因為自己定力不足而被當場拆穿。蘇圓圓,你這沒出息的家夥。
  低著頭不敢看曲淩的臉,卻聽見他站起身離開了餐桌。
  唉,果然嫌棄我了,他一定不喜歡與一個一大早就想吃肉的胖子一起用早餐。
  蘇家的臉,全被我丟光了。
  正在自怨自哀,突然曲淩又回來了。
  我愕然地抬起頭,他微笑著將一盤肉包子放在我麵前說:“別吃饅頭了,吃肉包子吧!”
  “曲……曲院長!”我感動的兩眼淚汪汪。
  “圓圓這麽喜歡吃,一定是有理由的。”曲淩用筷子夾起一隻又軟又香的包子說:“我今天也吃肉包子。”
  如果我和小狗一樣有個尾巴,那麽現在一定搖的快要斷掉了。
  “圓圓,”曲淩咬了口包子,發現我還盯著他在看,說:“你現在的表情,真像隻小狗啊!”
  我承認,在肉包子麵前,我就是隻小狗。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曲淩又夾起一隻肉包,放在我麵前的餐盤裏。
  快速地消滅兩隻肉包子之後,我突然想起來,我正在進行偉大的減肥計劃。
  不過我不後悔,這是曲淩給我買的包子嗬!是天底下最最美味的肉包子!
  曲淩大約是發現我麵部表情不斷發生著詭異的變化,便問:“圓圓……你怎麽了?”
  “我……我……”我撇了撇嘴說:“院長,其實我最近正在減肥。”
  “哦?”曲淩眼中漸漸有了笑意,“你都是怎麽減肥呢?”
  “唉,別提了!”我哀怨地歎了口氣,一五一十地把這兩天的減肥經曆說了出來。
  “就這樣,本來今天我是不打算吃肉包子的,可是院長你,你又誘惑我吃了肉包子!”我嘟著嘴埋怨道。
  “噗——”曲淩在長久的忍耐之後終於破功,笑的一塌糊塗。
  “圓圓!”他邊笑邊用筷子敲了敲我的頭說:“你真是比小時候還要可愛!”
  “哪裏有!”見他竟然笑成這樣,我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四周,還好早餐時間已經快要結束,餐廳裏幾乎沒人。真是的,早知道他這反應,我就不告訴他了。
  “院長!我先去辦公室了!”收拾了餐盤,我鬱悶地撤離現場。
  我發誓,今天中午和晚上我要是還吃飯,就是一隻賴皮狗!
  哼!氣死我也!
  到了晚上,我終於還是變成了一隻賴皮狗。
  實在是工作太辛苦了,工作一整天,晚上還要加班加點,不吃飯我怎麽有精神去對付那些資料文件啊!
  好吧,明天,從明天開始,我一定要拚死減肥!我對天發誓!@@!
  *****
  自從評估準備工作開始,我們學校所有的老師就停止雙休,每個星期隻能輪流歇半天。我平時住在學校裏,家人連個麵也見不著,周末要是再不回去拿拿換洗衣服,在大人們麵前晃兩眼,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不得相思成疾啊!我堅信蘇圓圓在家裏的重要性,那是無人能及的!
  星期五晚上拚死拚活在八點之前把手上的事給搞掂了,回宿舍草草收拾了東西,騎上我的小電驢一路往家狂奔。
  我可愛的家,親愛的家,圓圓就要回到你溫暖的懷抱!
  可惜,迎接我的不是熱騰騰的茶水,也不是家人親切的笑臉。
  一屋子黑燈瞎火,院子裏靜的能聽到蟲叫。
  “媽!奶奶!”我站在院子裏手心發涼,雖然知道家裏可能一個人也沒有,還是忍不住淒慘慘地站在樓下叫喚。
  隔壁的狼狗多多扒在圍牆的欄杆上衝我叫了兩聲。
  “蘇老四!”我氣衝腦門,對著夜空一聲怒吼。
  “汪汪!!”多多又叫了兩聲。
  家裏人都哪裏去了?難不成我一個星期沒回來,他們搬家了?就算搬家也得和我說一聲吧,哪有這樣集體蒸發的?
  手機忽然響了,在寂靜寒冷的冬夜裏唱著歡樂頌。屏幕上閃動著我剛剛叫著的名字,蘇老四。
  “爸!你們跑哪裏去了?家裏怎麽一個人都沒有哇?”我接通電話立馬劈裏叭啦亂吼一通。
  “咦,圓圓你今天回家了?”電話那頭爸爸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愉快,“我們全家開車去H湖度假啦!剛吃完活魚鍋貼和全魚宴,唉呀,今天的魚籽和魚泡吃起來特別肥嫩,你最喜歡吃這個了對吧?嗝——”
  從蘇老四這個飽滿圓潤的嗝裏,我完全聞到了全魚宴的味道。
  我想吐血。
  怎麽能這樣呢?我在學校做牛做馬,被人整的要死,他們跑出去吃喝快活!淚飆~~~
  “四叔,你還打電話呢?嬸子輸牌了,你快過來替她兩把!”電話那邊傳來姐夫賀雲聰的聲音。他和蘇真真竟然也去了!肯定還帶著小肉圓兒!
  “圓圓,我們後天才能回來,你今天就收拾東西去你三伯家住吧,你三媽在家!”
  “嗯,知道了!掛了!”我灰心喪氣滴掛上電話,垂著頭走到圍牆邊。多多還趴在欄杆上歪著腦袋看我。
  “多多,你好好看家,順便連我家這邊也看好了!姐姐下次回來請你吃火腿腸!”伸手摸著多多毛茸茸的大腦袋,心裏有說不出的寂寞。
  ***
  三媽確實在家,正燉著一鍋山藥牛骨湯。
  “圓圓來啦!你媽剛才給我打過電話了。來,先喝碗湯。”三媽說著用小陶碗幫我盛了碗湯。
  “我不想喝。”
  “怎麽了?”三媽奇怪地把湯碗放在,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沒發燒啊!怎麽這麽沒精打彩的!”
  “我減肥呢!晚上喝湯要胖的。”我搖了搖頭說:“隻是最近太累了,學校裏事情太多。”
  “是啊,”三媽點點頭,“你三伯沒有哪天是十二點之前回來的。他最近瘦的厲害,肚子都小了一圈。”
  “三伯今天也還沒回來嗎?”我往屋子裏間伸頭張望,蘇天天在Y市上研究生,諾大的家裏平常就三伯和三媽兩個人。
  “說是今天晚上不開會,隻要應付個飯局,大概再過會兒就要回來了。”三媽說著將牛骨湯放在保溫籃裏,默默抬頭看鍾。
  十一點了,秒針滴滴嗒嗒地走著,我走到三媽身後,輕輕幫她按摩肩膀。
  “圓圓,”三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拉住我的手笑著說:“你奶奶那天問我和你媽一個問題呢!”
  “啊?啥問題?”
  “奶奶問,圓圓也是二十三的大閨女了,到底有男朋友沒?我和你媽兩個人哪裏曉得,隻能答她不知道。”三媽轉頭笑吟吟地對我說:“圓圓,到底有沒有?大學四年就一回戀愛也沒談過?”
  “呃———”我額上流下一串冷汗,“談……談什麽戀愛啊!我……我還小呢!”
  “也不小啦,女孩子過了二十五就難找了。”三媽把我拉到她麵前一本正經地說:“圓圓,你媽私底下其實找我談了好幾次,她心裏急的很,說你不開竅,還是小孩子心性。”
  “嗬嗬……這個……這個也不急吧……”
  “實話跟你說吧,我好朋友的兒子在國稅局,比你大兩歲,M大學畢業的。人我見過,一表人才。你媽媽也見過一次,很喜歡。圓圓,哪天你有空,見個麵?”
  “……”我半邊臉表情嚴重抽搐,哆嗦了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而對著滾滾而來的相親大時代,看來我蘇圓圓也難逃此劫。
  ***
  三伯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趴在廚房的桌上睡著了。隱約聽見外間有人說話,除了三媽和三伯,還有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迷蒙中站起身趴在門縫上向外一看,三伯和曲淩並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三媽給他們盛冒著熱氣的牛骨湯。
  “曲淩啊,多謝你送老蘇回來,你看他,胃疼成那樣還要死撐!”三媽心疼地用熱毛巾給三伯擦臉。
  “王醫生客氣了,應該的。”曲淩淡淡道。
  “你們都辛苦了!剛才那飯局恐怕吃的也不舒服,來喝碗湯,別把胃也搞壞了!”
  “謝謝,”曲淩接過湯碗,微笑道:“確實不舒服,正好想喝一碗這樣的湯。”
  曲淩說話的神情和語氣,溫和而不親昵,客氣卻不客套,分寸尺度把握的讓人找不出一點點瑕疵。這樣的曲淩,和與我在一起時的曲淩,判若兩人。
  “曲淩啊,今天晚上這頓飯吃的可不簡單!”三伯用熱毛巾捂在眼睛上悶聲說。
  “丁書記的大舅子請客,本就簡單不起來。”
  三叔依然捂著眼睛,沉默著不說話。
  “蘇叔叔,”曲淩放在端在的手中的碗,靠近三伯身邊說:“這裏不是學院,我還是應該叫您叔叔。您在這學院裏呆了幾十年,而我卻才來幾個月,很多事情,你知道的比我清楚。可就算隻有幾個月,我也明白一些,不管是機關還是學校,這些事情,都一樣。”
  三媽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悄離開,她推門進廚房時,我眯著眼睛偷聽的正歡,冷不防門板打在腦門上,眼冒金星,我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圓圓!你幹嘛呢!”三媽壓低了聲音教訓我,“還不快從後廊回房間去睡覺!小孩子不許偷聽大人說話!”
  “哦……”揉著青掉一大塊的腦袋,我嘟著嘴,乖乖從後廊去蘇天天的房間睡覺。
  好在明天上午可以休息半天,我要好好睡個懶覺!
  還是睡覺好啊,可以讓我忘了痛苦的減肥,忘了煩人的工作,忘了那個時而讓人覺得親近,時而又讓人覺得陌生的曲院長。

  也是風雨也是晴
  清晨的陽光總是燦爛又美好,沐浴在這樣的陽光下,人的心情會像花瓣一樣慢慢舒展。
  騎著小電驢,越過街道越過城市,越過曾經沿著運河留下的歲月,奔向未來的我不知道從哪裏得到了滿滿的信心。明明在那目的地等待著我的是無窮無盡的工作與煩惱,但在奔向這煩惱的時候,我的內心裏還是充滿了力量。
  感謝太陽公公,不管心情多沮喪,隻要看見他耀眼又溫暖的光芒,我就會相信這個世界還是美好而快樂的。隻要還能沐浴在陽光下,我們就應該快樂起來,不是嗎?
  我有強烈的預感,今天,可能會發生一些不一樣的事情。
  我的預感,向來很靈驗。
  因為一直仰著頭騎車,在校門口的轉彎處,我撞了人。(蘇圓圓還以為她自己是流川楓呢!= =!)
  周主任站在煎餅攤前彎腰撿落在地上的一角錢,我一不留神,車前輪就KISS了他老人家的屁股。
  我說主任,不就是一毛錢嗎?您犯得著冒著腰肌勞損的風險彎腰去撿嗎?你看,撿出禍來了吧!腰還沒來得及勞損,屁股先勞損了。
  “蘇圓圓!”周主任抱著屁股一跳三尺高,“你沒長眼睛啊!”
  “唉呀主任!您沒事吧?”我跳下車做關心狀跑到他身邊,滿懷歉意地幫他把掉在地上的煎餅果子還有那惹事的一角錢給撿了起來。
  “主任,對不起啊!我……剛才有隻蟲子飛到我眼裏了,我眯瞪著看不清路!”我故意揉著無辜的眼睛,做出一副依然看不清楚的可憐狀。
  “你……你!!”周主任不好真為這點小事和我較真,恨恨地接過煎餅果子說:“算了,快點去辦公室幹活!這個星期上麵又布置新任務了。”
  “是!”我推過小電驢,一副言聽計從的樣子。
  雖然我不是故意撞了周主任,但心裏還是有點小痛快。
  總算是整治了這階級敵人一把。
  ***
  我為我那不是成心的整治付出了代價。工作量更大了,累的我根本直不起腰來。
  晚上一個人孤軍奮戰在辦公室裏,慘白的日光燈照著剛從倉庫裏翻出來的一堆曆史資料,蜘蛛網在紙頁間閃著幽靈般邪惡的光。
  隨便找了個墊子扔在地上,我坐在硬梆梆的墊子上慢慢整理那些文件。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念起蘇軾的《江城子》,隻是詞到嘴邊,不得不念。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鬆崗。”
  以我的年紀和人生閱曆,按理說很難去體味詞中的意境,偏偏我就是覺得喜歡。
  雖然還沒有那些人生的曆練,但我懂。
  並不是每一件事都要親身經曆才會通曉其中滋味,隻要用心去體會,一樣能得到感悟。
  空蕩蕩的辦公室裏隻有我念詞的聲音在撞擊著光禿禿的牆壁之後悠悠回蕩。
  好一個明月夜,真是無處話淒涼。
  忽然感覺肝膽之間升起一股氣,憋在胸口無處可去,遂又張口念起另一首《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念至最後一句,我慷慨激昂地把手中的文件扔向辦公室另一頭。
  周主任他為難我算什麽,脂肪肝又算什麽!不過是小事一樁,想我蘇圓圓的氣度與胸襟,那是要笑傲人間,坦然對芸芸眾生說:“也無風雨也無晴”的豪邁啊!
  我仰起熱血沸騰的頭顱,卻聽見從辦公室門外傳來嚴肅的咳嗽聲。
  唉呀媽呀!這誰大半夜不回家,躲在門口偷聽啊!
  “好詞。”拍著手從門外走進來的是曲淩,他滿臉笑意,眼神中藏著我從未見過的光彩,閃閃發亮。
  跟在曲淩後麵走進來的,是臉黑的像鍋底一樣的三伯。
  顯然,剛才那咳嗽就是從他喉嚨裏發出來的。
  我傻愣愣地坐在小墊子上,完全石化。
  “圓圓,這麽晚不回宿舍休息,在這亂吼吼什麽呢?”三叔黑著老虎臉問我。
  “唉……那個……”我腦子飛快地轉了轉,如果說是被迫加班,這是給三伯原本就困難的領導工作增加難度,於是說:“我睡不著,想起白天有份資料好像不對,回來找找!”
  “哦?”三伯眈了我一眼,“想不到你還有這責任心啊!”
  “嘿嘿,我……我一向很有責任心的。”我摸了摸有些發紅的臉,害羞地說。“蘇院長,曲院長,你們還沒下班啊?”
  “正準備下班呢,被你抑揚頓挫的詞朗誦給引過來了。”三伯伸手把我從地上扯了起來,“快給我回宿舍睡覺去,把身體熬壞了,你奶奶還不唯我是問!”
  “沒事!我身體好著呢!”
  “脂肪肝也敢叫好?”三伯毫不留情地在曲帥哥麵前揭了我的老底。
  我的臉頓時變成火焰山,小火焰燒的呼啦呼啦的。
  “圓圓,你這麽小竟然也會得脂肪肝嗎?”曲淩走到我身邊吃驚地問,那表情,仿佛是看到河馬用兩條腿走路似的驚恐。
  “怎麽不會?她看起來隻是圓潤潤,其實是骨頭架子小,身上全是賊肉!”三伯伸手揪著我的胳膊對曲淩說:“看看,這全都是吃出來的禍啊!!”
  “蘇院長~~”我淚汪汪地望著三伯,懇求他在曲淩麵前饒我一命。
  “怪不得圓圓前兩天和我說她要減肥呢!”曲淩笑眯眯地看著我說:“圓圓,是我錯了,我不該誘惑你吃肉包子的,以後你早上還是吃饅頭吧!”
  我想死!我想死!我這次是真的想死啊!
  上帝啊,你為什麽要讓我生在這麽殘酷的世界上?
  上帝一定是睡著了,看不見我這個在人間,在C學院,在兩大院長麵前煎熬的人。
  “還杵在那裏幹嘛?還不快給我熄燈回宿舍睡覺去!”三伯輕輕拍了拍我的腦袋。
  “是。”我苦著因羞愧而滾燙的臉,拎起辦公桌上的背包去關燈。
  啪——燈關了。
  “蘇圓圓!”三伯在黑暗中怒吼。
  “幹嘛?”
  “你想讓我們撞著牆摸黑出去嗎?”
  “是你讓我熄的啊……”
  “你故意和我作對是不是?”
  “三伯!冤枉啊!”情急之中我連蘇院長也忘了叫。
  三個人摸黑跌跌撞撞走出辦公室,我用力帶上門。好在門外月華明亮,走廊裏的一切都看的清晰。
  “蘇院長,其實圓圓真的是很有責任心。”下樓梯時曲淩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
  “哦?”三伯顯然在等下文。
  “幾乎每次我晚上到辦公樓來巡查,都會看到她一個人在辦公室裏整理文件。”背著月光,我看不清曲淩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很淡。
  三伯沒說話,沉默著扭頭看我。我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良久,已經走出辦公樓,曲淩一個人遠遠走在前麵。三伯歎息著摸了摸我的頭說:“我家圓圓長大了!是個好孩子。”
  “三伯……”不知道為什麽,我眼眶有點酸,眼睛前麵像是蒙了層紗,抬頭看月亮時,月光在那層水樣的紗紋裏輕輕晃動。
  *****
  星期四下午,結束三堂藝術賞析課,口水幾乎耗盡的我,疲累不堪地回到辦公室。剛在位子上坐定,就發現辦公室異樣的氛圍,十幾個老師一齊盯著我看,那表情,仿佛我是一個莫名闖入這裏的陌生人。
  “圓圓!”丁丁走到我身邊,伏在我耳邊小聲說:“快到周主任那裏去一趟,他找你呢!”
  “又找我啊?”一聽說是周主任找,我頭皮就發麻。
  丁丁擠了擠眼說:“別怕,不是壞事兒!”
  雖然有丁丁這句話墊底,但走進主任辦公室的時候我心裏還是有點發毛。
  “主任好!”
  “嗯,坐!”周主任用下巴指了指他對麵的小椅子。
  “謝謝!”
  “蘇老師,最近工作覺得怎麽樣?”
  “好,很好啊!”我眨了眨眼睛,看著天花板回答。這明擺了是讓我睜眼說瞎話嘛!
  “嗯,我也覺得你似乎遊刃有餘。”周主任嘴角撇出一抹讓人寒毛倒立的笑容。
  “哪裏,我……我還有很多地方要向前輩們學習。”我心裏響起不好的預警。
  “行啦,我也不和你繞圈子了,”周主任用鋼筆敲著桌邊,斜斜地看著我說:“剛才曲院長找我,問我上個星期那份報告是誰寫的,希望這個寫報告的人在評估期間能暫時做他的助手。院長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跟我要人呢!”
  我低頭盯著地板裝死。
  “蘇圓圓,你馬上把東西收拾一下,到曲院長那裏去報到,直到評估結束,這段時間你就歸他管了。”周主任不耐煩地點起一枝煙,衝我揮了揮手。
  “是!”我依舊低著頭,慢慢站起身,“主任,那我先出去了!”
  周主任在我身後發出一聲冷哼。
  噢耶!終於脫離魔爪啦!出了主任辦公室,我開心的幾乎跳起來!但感覺到大辦公室裏大家盯著我那一道道犀利的眼神,我強忍住臉上的快樂,咳了兩聲,平靜地走回辦公桌邊。
  丁丁又撲到我身邊,眼睛笑的像兩朵太陽花,“怎麽樣,不是壞事吧!”
  我瞄了她一眼,嚴肅地問:“你們怎麽會知道?”
  “當然知道了!曲院長可是親自到係裏來要人!當著所有老師的麵!”丁丁壞壞地掐了我一把,問:“圓圓,看不出來啊你!什麽時候得到曲院長如此賞識的?”
  “嗯,其實……”我看了看四周,故意把丁丁拉近了說:“其實……我也不知道!”
  “你這壞丫頭!”丁丁原本興奮地要聽八卦,結果被我擺了一道,氣的拚命揪我的臉。
  *****
  站在院長室門前,我做了一個深呼吸。
  不行,還是太緊張。
  再做一個深呼吸。
  依然緊張。
  於是,我不斷地深呼吸,卻始終抬不起手來敲門。
  大約深呼吸了二十分鍾,我終於鼓起勇氣伸出左手,閉著眼睛,彎起食指去扣門。
  扣門的一刹那,隻覺麵上拂過一陣涼風,我來不及收回的手就在那涼風中重重地扣了下去。
  “唔!”有人發出一聲痛苦地呻吟。
  我急忙睜開眼睛,天啊!我的食指結結實實地扣在曲院長那高挺的鼻梁上了!
  “曲院長!你沒事嗎?”我慌慌張張地收回手,驚慌失措地去查看他的鼻子。
  曲淩捂著鼻子輕輕推開我的手,說:“沒事……”
  他正說著,我就看到兩條鮮紅的血線沿著他的人中滴了下來。
  “曲院長!你流血了!”我帶著哭腔指著他被鮮血染紅的人中。
  曲淩下意識地伸手抹了抹鼻子,而後發現自己手上全是鮮血。但他依然淡定,伸出另一隻手把我拉入門內,“圓圓別叫,先進來!”
  “怎麽辦?你流鼻血了!”我跟在他身後,急的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紙巾呢?你辦公室的抽紙在哪裏?”
  曲淩仰著頭在沙發上坐下,伸手指了指辦公桌。
  我扯了好幾張紙巾,跑到他身邊,先用一張幫他把鼻子和嘴上的血給擦幹淨,而後又從另一張紙巾上撕下小條,撮成兩個小紙卷,準備給他塞到鼻子裏止血。
  曲淩皺眉看著我手裏像粉筆頭一樣白白的紙卷,轉過頭去,輕聲說:“不用了!”
  “不行!”我惡狠狠地舉著紙卷說:“你的鼻子像個水籠頭,血一直嘩嘩流個不停,不塞上就止不住,我可不想你流血身亡!”
  “沒關係,我小時候就常流鼻血,過會兒就好了。”曲淩像個不聽話的小孩子,固執地不肯轉過頭來。
  “這樣啊,那我打電話讓醫務室的王醫生來上門服務好了!”我作勢要抓桌上的電話。
  “不用!”曲淩一把拉住我的手,掙紮中,鼻血流的更加肆虐。
  “那就把這個塞上!”我趁他轉臉的功夫,眼疾手快地把兩個小白卷塞進他鼻子裏。
  曲淩悶哼一聲,捂著鼻子,仰頭靜了會兒,卻沒有把那兩個小紙卷給取出來。
  我坐在一邊看著他,心裏祈禱千萬別讓親愛的曲院長流血身亡,我可不想回到周主任的惡霸統製之下。
  “圓圓,”曲淩鼻子被堵住,用嘴呼吸說話的聲音有點奇怪。“我長這麽大,你是第一個敢折騰我的人!”
  “啊?”我張著嘴,不明所以。
  “從小就是,”曲淩微喘著氣,閉著眼睛說:“那時在黃山站,你和蘇真真走丟了,是我在人群中發現了你。小不點一樣的你,居然扯著我的脖子對我說,隻要騎到我脖子上就能找到你姐姐!真是鬼迷心竅,我竟然也乖乖蹲下來就讓你騎,結果脖子差點斷了。”
  “有……有嗎?”又是那段黃山往事,我努力轉著腦筋回憶,可那些該死的片段他就是不閃現。
  “嗬嗬,”曲淩突然笑了,悶著聲音喃喃說:“難道真是一物降一物?”
  “啥?院長你要什麽物?我幫你找!”
  曲淩睜眼看我,血糊糊,慘兮兮的臉卻笑的燦爛。
  “曲院長,”我歪著腦袋很認真地看了他半天,問:“你是不是沙鼻子?”
  “嗯?”這次輪到曲淩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明明沒使多大的勁啊!怎麽呯地一敲,就把你鼻子敲出這麽多血來了呢!”我看著自己圓潤無辜的食指,撇著嘴說:“我真的沒使勁!”
  曲淩終於忍不住拍了我的腦袋,說:“你這還叫沒使勁?再使點勁我的鼻子就保不住了!”

  蘇圓圓飛車
  做了院長的助手才知道院長的工作量有多大。
  晨會,早會,晚會,加班會,院內會,教育部會,區級會,市級會……大大小小無數密集的會議可以把一個正常人給開瘋掉。
  曲淩沒瘋,所以他不是正常人。
  我三伯也沒瘋,他自然也不是正常人。那些個能把所有會議堅持下來的領導人個個都不是正常人。或許原本就是要有些瘋狂才能做領導的?
  擦汗~~~我蘇圓圓這輩子都不要做什麽倒黴領導人!
  “圓圓,我馬上去教育局開會,這些資料你幫我整理一下。”
  “哦!好!”我接過資料,翻開一看,又是關於什麽招投標,采購方案之類的東西,而且還是好幾年前的舊東西,學校現在不是在忙評估嗎?曲淩他為什麽不管正事,反而搞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院長,整理好之後是直接送去造價事務所還是等你回來看過再送?”
  “直接送去就好。”曲淩想了想又說:“事務所的張工可能會給你些資料帶回來,你拿到後複印一份給蘇院長送過去。”
  “好的。”我趴在院長室門邊的小方桌上,如一隻乖順的小狗般連連點頭。
  “圓圓,辛苦你了!”曲淩拉開門,突然又轉過身對我說。
  “不辛苦!一定完成院長交給的任務!”我信誓旦旦,為了曲院長一個瀟灑的轉身,我蘇圓圓甘願拋頭顱灑熱血!
  曲帥哥滿意地點了點頭,伸手摸摸我的頭說:“圓圓真乖!我走了!”
  “院長再見!”
  鬱悶,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在曲淩麵前像一條小狗了。還是整天搖著尾巴想討主人歡心的沒出息狗!
  算了,還是先把那些資料整治了再說。
  整理完資料,順利送去造價事務所,也拿回曲淩說的文件。想起他吩咐過要給三伯一份,便複印了送到樓下的副院長辦公室去。
  給三伯資料的時候,發現他臉色不太好,心事重重的樣子。
  “圓圓,曲淩最近都讓你在整理這些東西嗎?”三伯邊翻資料邊問。
  “是啊!”
  三伯仿佛頭疼似地按著額角,眉間擰出一個深深的川字。
  “三伯……你哪裏不舒服嗎?”
  “我沒事,”三伯抬頭對我擠出一個頗為僵硬的微笑,“圓圓去忙吧,做完事早點回去休息。”
  “嗯!”我不安地轉身離開,出了門立刻就往醫務室方向奔去,我要告訴三媽,讓她給三伯檢查檢查身體,可別累出病來。
  ***
  在食堂吃完晚飯,回到辦公室才發現今天已經沒什麽事要做。正準備背包回家,曲淩突然回來了。
  “圓圓還沒回去嗎?”曲淩一邊問話一邊急匆匆地往裏間走。
  “還沒,”我跟在他身後一起裏間走,“曲院長,今天晚上你好像沒有會議,還要加班嗎?”
  曲淩從文件櫃裏取出一疊文件塞進包裏,說:“我今天晚上要去N市一趟,也許明早趕不回來,明天的晨會就不參加了。”
  “哦。”我答應了一聲準備離開,突然聞到從曲淩身上傳來一股淡淡的酒氣。
  “院長,你準備怎麽去N市?”
  “開車去。”曲淩拎上包,走到我身邊,“要我順便把你送回家嗎?”
  酒味更大了,我皺起鼻子用力嗅了嗅說:“院長,你打算酒後駕車嗎?”
  “嗯?”曲淩有些吃驚地看我,而後有些自我解嘲地說:“沒辦法,教育局長的飯局,不喝不行。圓圓放心,我沒醉。”
  “那也不行!”我攔在他身前很嚴肅地說:“酒後駕駛是犯罪!”
  曲淩與我對視半晌,說:“已經沒有長途車了,我必需自己開車去。”
  “我來開!!”我一時激動,脫口而出。
  “你?”曲淩上上下下看了我幾個來回,“你有駕照嗎?”
  我立馬從包裏掏出錢包,把駕照拿到他眼前說:“如假包換!”
  曲淩仔細研究了一下照片上的人,確定是我後,便點了點頭說:“好吧,你來開車。我算你加班!”
  噢耶!!我終於可以摸到車了!說實話,自從一年前拿到駕照後,我就沒怎麽摸過車。呃,好吧,說實話,就摸過一次。當時我因為太興奮,開著我爸的小帕一個勁兒往前衝,結果一不小心把油門當刹車,撞了樹。從那以後,我爸再也沒讓我摸過車。每次我提出要開車出去63947;溜,我爸就會一本正經地拿起電話說,那你稍等!我問,等啥啊?他說,我先請交管部門把你要途經的道路都給戒嚴了,不然我怕H市所有的醫院今天晚上都會爆滿。
  氣死我也!竟然這麽瞧不起我的車技!我不就是上次不小心把你的小帕給撞到樹上去了嘛!用得著這樣諷刺我嗎?
  還有我二伯,上次他開車帶我們去動物園玩,二媽趁我爸不在,想讓我練練手,故意對二伯說,聽說圓圓車開的不錯,要不給她開一段?我二伯說,好。我立馬歡欣雀躍,摩拳擦掌。正想小試牛刀,二伯又說了一句,那我先下車,自己走到動物園去,你們坐圓圓開的車。
  二媽幹笑兩聲說,那還是算了吧。就這樣,我又失去了一次練車的機會!(魚:是撞車的機會吧?)
  總之,像我蘇圓圓這種飛車高手,竟然沒機會開車,真是天理難容。
  今天,我的機會總算來了!而且還是單大買賣!!N市啊!從高速走也要開上兩個小時!
  哦嗬嗬!我的手已經開始發癢了!
  “圓圓,”曲淩在把車鑰匙交給我的時候還是小猶豫了一下,“你……你笑的好奇怪啊~~”
  我一把搶過鑰匙,生怕他改變心意,強忍住心裏的得意,笑道:“那是因為我有機會為院長您服務開心的啊!院長,請——”
  我樂嗬嗬地替曲淩拉開車門,曲院長咬牙在副駕駛的位置上座下。我關上門,一路奸笑著轉到另一邊上車。
  曲淩的坐騎是輛別克君悅,據說這車的動力挺足,嘿嘿,好!我就喜歡動力足的良駒!(魚:是啊,動力越足撞起來越爽啊!圓圓:死魚,滾一邊去!)
  “院長!坐穩了啊!”一腳踩下離合器,我就準備掛檔丟手刹。
  “圓圓,你還沒點火呢!”曲淩伸手指了指方向盤下方。
  “哦……哦嗬嗬!是啊!”我趕緊擰動鑰匙點火。
  “等!等一下!”曲淩伸手拉過安全帶說:“我先係上安全帶!”
  “院長,您的交通安全意識可真好!”我笑眯眯地看著他,“那我也係上吧!”(噴~~蘇圓圓竟然打算不係安全帶就上路!)
  “圓圓,慢點開~~”曲淩已經有了點誤上賊船的覺悟。
  “您放心!我開車沒啥特長,”我往左一轉方向笑著說:“就是快——”
  *****
  大學城在H市的開發區,離市區遠卻離高速近。開出大學城沒多久,我們就上了高速。
  高速公路簡直就是飛車的天堂。
  已是傍晚,夕陽給窗外的田野度上一層暖光,緋紅色的光芒在地平線上塗抹著最後的圖畫。
  “好漂亮!”被夕陽所引,我禁不住轉頭望向曲淩所在的西窗。
  “看前麵!”曲淩伸手把我的臉給拍了回去。
  “就看一下!又不會怎麽樣!”我嘟噥道。
  “減速!”曲淩看了一眼時速表後大聲說。
  “才一百八嘛!有啥好減的!”我不情願地點了點刹車,意思一下。
  “不要一直在超車道開!”曲淩真是羅嗦。
  “可是前麵的車都好慢啊,我都要把他們超了!”我兩眼放光地繼續往前衝,突然臉上一痛,曲淩不知道什麽時候伸手捏住了我的右臉頰,“好痛!院長!你幹嘛啊?”
  “聽不聽話?”
  我不說話,臉上捏的手勁更重了。
  “聽!我聽還不行嗎~~”我悻悻地減速變道,老老實實地把速度保持在一百二。
  曲淩歎了口氣,鬆開手說:“圓圓,你今天可真是讓我刮目相看了!”
  嘿嘿,院長大人,您這才發現我的好處啊?告訴您,以後讓你吃驚的地方還多著呢!
  到了洪湖休息區,曲淩讓我把車開下去歇會,雖然我一再表示不累,但他還是堅定地要求我停車。
  一下車,曲淩深呼了口氣說:“總算能輕鬆一下了!”
  明明開車的是我,他幹嘛搞的一副很累的樣子?真是的,這些領導,真愛裝模作樣。
  我在休息區裏買了兩個肉粽子,出去一看,曲淩倚在湖邊的棧道上抽煙。
  “曲院長,要吃粽子嗎?”我把剝好的粽子遞過去。
  曲淩搖了搖頭,“圓圓,你沒吃晚飯?”
  “吃啦!在三食堂吃的!”我咬了一大口粽子說。恩,味道還不錯,比五芳齋的不差。
  曲淩忽然笑出聲來,“你不是在減肥嗎?怎麽,不怕脂肪肝了?”
  曲領導什麽都好,就這條不好,幹嘛沒事揭人家短啊?我撇了撇嘴,趴在他旁邊的木欄上專心吃粽子。
  天已經全黑了,湖水在黑夜裏閃著幽幽銀光。
  我嚼著粽子往遠處望去,密密的星子在湖水裏隨波光流動,好似在湖麵鋪了一層水銀。
  禁不住抬頭看天,黑色的蒼穹從東邊田野上的地平線到西邊湖水的水平線,完整透徹,毫無阻隔。漫天星光閃爍,爛漫如瀑,是我從未見過的壯觀。
  “院長!”我仰著頭,激動地指著夜空。
  “怎麽了?”
  “看!看天!看星星!”我用力搖了搖他的胳膊,“快看啦!”
  曲淩掐滅手中的煙蒂,帶著無奈的微笑隨我一起仰起頭。
  天地之間,唯有星光。
  自然可以給人的心靈帶來多大的震撼和力量,永遠無法估計。
  看著夜空的時候,我全部的身心都融化在了星河裏,我的眼睛,緊緊貼著每一顆明亮的星子,親吻過這一顆,又飛到另一顆上麵去跳舞。
  不知道仰頭看了星空多久,等我脖子酸的快要斷掉時,我不得不低下頭來活動一下。
  轉過頭看向曲淩,他依然仰著臉,看向無際星空。
  這一刻的曲淩,是陌生的。臉上沒了一貫當作麵具的微笑,他的臉,雖然沒有任何表情,我卻忽然覺得真實。
  他的眼眸幽黑深沉,星光在眸上泛出一層淡銀色的水光,讓他的眼睛看起來很像身前的這片湖水。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曲淩的眼睛,是一麵盛滿銀輝的清澈湖水。
  咚——咚——咚咚——
  不知從哪裏傳來的聲響,把我嚇了一跳。回過神來靜靜一聽,竟然是我的心跳。
  就在我撫胸發征時,曲淩忽然轉過臉來,又是四目相對,這樣的對視,不是第一次。
  “圓圓,”曲淩突然露出小孩子般可愛的笑容,“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裏有星星!”
  我噗地一笑,指著他的眼睛說:“你也有哦!有很多!”
  曲淩大笑,又望向深深星空,緩緩道:“是嗎?可你心裏有,我心裏卻沒有。”
  “什麽?”我不明白他的話,追問道。
  曲淩不再說話,我歪著腦袋想了半天,說:“那我分你一點!”
  “哦?你舍得嗎?”
  “嗯!就分你一點點!”我用手比劃出大約一柞的長度。
  曲淩低下頭看我的手,靜默了好一會兒說:“圓圓你太小氣了。”

  開車夜驚魂
  比起城區裏道路的複雜,高速公路簡直就是呆子路。
  剛下了高架橋進入N市主城區,我握著方向盤就有點找不到北了。放眼望去,密密麻麻都是車,無數車燈匯集在道路上,遠遠望去像一條閃光的河流。
  一條可怕的河流。
  “院長,下麵上該上哪條道啊?”我用力睜大眼睛瞪著前方,不知該往哪邊打方向。
  “圓圓別亂動!保持在中間道上直行!”曲淩早就緊張的滿頭大汗,左手放在手刹上不敢離開。
  “一直直行嗎?”
  “下個路口上左道,準備左拐!”
  “是!”
  一路開過去,驚魂無數,好在有驚無險,終於平安到了目的地。
  “圓圓,你在車裏等我,我一會兒就下來!”
  “好!”我打開收音機,把後座的抱枕摟在懷裏,準備小憩一會兒。
  曲淩一邊開車門一邊打電話,隱約聽見他說:“劉總嗎?我是曲淩,我現在在你公司樓下。好,我馬上上來找……”聲音隨著閉合的車門嘎然而止。
  我抬頭看向車窗外的四層樓,“景泰建築設計公司”,閃亮的金色大字在夜色裏也依然清晰。
  好熟悉的名字,我一定在哪裏看到過。
  廣播裏在放一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歌,裏麵那個男歌手正嘶聲力竭地唱著:“你不是真正的快樂,你的笑隻是你穿的保護色 ,你決定不恨了也決定不愛了,把你的靈魂關在永遠鎖上的軀殼 ……”
  望著曲淩消失在幽暗樓道內的背影,我忽然覺得他就是歌裏所說的那個人。
  你不是真正的快樂,你的笑隻是你穿的保護色。
  十一年前的曲淩,我還記得他的笑。雖然那段回憶對我來說像是飄搖在風雨中的一幅朦朧畫卷,但他的笑,那在山頂上對著山穀大笑的少年,我記得他那時的快樂,真正的快樂。
  曲院長,你真的快樂嗎?
  歌還在唱著,關於快樂的疑問也依然盤旋在我腦海。
  “人群中 哭著 你隻想變成透明的顏色
  你再也不會夢 或痛 或心動了
  你已經決定了 你已經決定了
  你 靜靜 忍著 緊緊把昨天在拳心握著 ……”
  因為一首歌,我忽然難過了。
  因為一首歌,讓我對曲淩的內心世界燃起了好奇心。
  因為一首歌,我想著那個說自己心裏沒星星的人,慢慢睡著了。
  *****
  “圓圓!圓圓快醒醒!”
  “嗚~~~”我不懷願地睜開眼睛,“曲院長,你回來啦?”
  “對不起,讓你等這麽久。”
  “沒關係!咦……”我用力嗅了嗅鼻子,又盯著他手裏的紙包,眼睛一亮:“院長!你買了什麽這麽香?”
  “你猜?”曲淩故意捏住紙袋口。
  “嗯……有咖啡香……一定有咖啡!還有……”我又用力嗅了嗅,“還有肉包子的香味!”
  “圓圓,你的鼻子可以和獵犬相媲美!”曲淩笑著把紙袋放進我懷裏。
  “啊!真的是肉包子和咖啡!!好香的肉包子哦!”我激動的兩眼放光,“院……院長!你真是個好人!”我開心地恨不能飛撲上去親曲淩一口。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嗚~~”其實不用他邀請我已經開吃了。“院長,你在哪裏買的肉包子?好好吃!比我們學校食堂的還要好吃!”
  “真的?”
  “嗯!”
  “那我也嚐一個。”
  “啊~~你不要搶我的包子!”
  吃著肉包子的這一刻,我想曲淩是真正快樂的。
  這一刻的笑容,讓我把他和記憶裏的少年漸漸重疊。
  *****
  開了幾個小時的車,不管是轉向還是刹車,我都越來越有感覺,回去一路開的都很順利。
  為了防止我在高速公路上犯困,曲淩一直不停地和我說話。
  “圓圓,聽說你小時候有個無敵小神豬的外號?”
  從哪裏聽說的?我要去把那個人扔到外太空去!
  “是……是啊~~~是我奶奶給我起的混號。”
  “總是有理由才這麽叫的,給我說說你都幹了什麽光榮事跡?”
  光榮事跡?當年我一拳把隔壁班的小惡霸給打飛了算不算?
  “呃……大概是因為我成績好吧……”反正車裏沒開燈,雖然我說謊會臉紅,但曲淩也看不見。
  “聽說你念小學的時候都不寫家庭作業?”
  我噴!!誰把這檔子事給我捅出去了?我要滅了他!
  “那不是因為我智商高,寫作業浪費時間嘛~~”說謊這種事情,說了第一句,後麵就會猶如黃河之水,天上來。
  “圓圓,聽說你……”
  “曲院長!”我終於忍不住打斷他的問話,“你到底都是從哪裏聽說來的?”
  “哦,有一次我去你三伯家找他,他不在,我就等了一會兒。你弟弟蘇天天怕我寂寞就和我聊了下天。”
  蘇天天!!回頭不把你給滅了,我就不姓蘇!
  淚……
  虧我還辛辛苦苦在曲院長麵前裝乖乖淑女,原來早被蘇天天這壞家夥給出賣了!
  “圓圓,我還聽說……”
  我說院長大人,你怎麽還聽說啊?蘇天天到底和你聊了幾個小時?這麽多內容怎麽可能是“一下”就能聊完的?TAT~~
  就這樣,從N市到H市,一路上我就不斷被曲淩追問小時候的糗事,從幼兒園到上大學,之前二十年的歲月,隨著銀灰色的高速公路一路流淌。
  雖然都是糗事,但回想起來有些地方也覺得有趣,至少曲淩聽的十分快樂。他說話的語氣和腔調和平時完全不同,此時陪在我身邊的,不是學院裏那個正襟危坐的嚴肅院長,而是在黃山頂上抱我看日出的快樂少年。
  終於出了高速公路最後一個收費站,H市邊緣的霓虹已隱約可見。
  “圓圓,你怎麽這麽可愛呢?”曲淩還在笑著,“竟然想要用水把魚給淹死!真是太……太可愛了!”
  “院長……”我鬱悶地踩了腳刹車,“我那時才三歲……”
  “還有,怎麽會把自己想象成一隻小青蛙蹲在水缸裏叫救命呢?”
  “隻許有青蛙王子,就不許我臆想一下自己是青蛙公主嗎?”我撅著嘴,不滿地嚷嚷,“院長!別再討論這些無聊問題了!我下麵往哪裏開?”
  曲淩止了笑,想了想說:“已經很晚了,這裏離我家最近,今天晚上你就到我家休息一下算了。”
  “啊?你……你家?”方向盤在我手裏猛地往左一滑。
  “圓圓!看著路!”曲淩反應神速地伸手把方向推了回去,又被嚇出一身冷汗。
  “院……院長,我往你家……這不太方便吧?”
  “隨你,那你先把我送回去,然後自己回學院也行。”
  “我自己開車回去?”
  “你自己走回去。”
  我倒!我怎麽可能走的回去?走到明天早上也到不了!
  “那……那我還是住你家吧~~”
  “嗯。”曲淩滿意地點了點頭。
  ****
  夜色已深,曲淩家所在的軍分區大院裏靜悄悄又陰森森。
  “院長,你晚上一個人回來不會害怕嗎?”我緊張地往路邊深深的樹林裏張望。
  “怕什麽?”
  “我……我小時候聽媽媽說軍分區的大院裏鬧鬼!”我邊說邊咽了口唾沫。
  “無稽之談!”曲淩嗤笑道。
  “真的……聽說是個女鬼……啊呀!下雨了!”我一驚一詐地叫道。
  “別緊張,把雨刮器打開。”
  “我媽說,那個女鬼是在廁所裏吊死的,死的時候,臉色刹白,舌頭一直拖到肚子上……”
  “圓圓!注意前麵!有人打傘從路中間過!快刹車!”
  “啊!!好!”我急急忙忙踩了一腳刹車,慌亂中不知怎麽把遠光燈給打開了。
  前麵那個打傘的人突然被燈光一照,驚地轉過臉來。
  “啊!!!!女鬼啊!!!”我一聲尖叫,右腳往前一伸,右手往左一推,眼前閃過一片燈光和樹影綽綽的光影,然後——沒知覺了。
  *****
  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白花花。
  白牆,白櫃子,白床單,所有的東西都是白色的。還有這麽濃的消毒水味,不用說,我肯定是在醫院裏。
  “圓圓醒了!”媽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圓圓!”爸爸的臉出現在我正上方,紅紅的眼睛裏全是血絲。
  “爸爸……”我喉嚨幹幹的,一說話就有點辣辣地疼。
  “圓圓,你現在感覺怎麽樣?頭暈不暈?”爸爸伸手輕輕摸我的額頭。
  “還好啦,”我眨了眨眼睛,“爸,我怎麽了?我是不是出車禍了?”
  “你還敢問!”爸爸沉下臉,“竟然敢背著我出去開車!”
  “爸!”我急地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問:“曲院長怎麽樣?他沒事吧?”
  爸爸點了點頭說:“他隻是撞破了頭,明天就可以出院,情況比你好多了。”
  比我好多了?我的頭不痛啊?我哪裏會比曲淩更嚴重。
  正想挪動一下身體,卻發現左腿完全沒感覺,我心裏攸地一涼,伸手慢慢向下摸去,爸爸突然捉住我的手說:“圓圓,你別太難過了,隻是一條左腿而已。”
  隻是一條左腿而已?我腦子裏頓時一片空白。
  難道?我的左腿沒了?
  呆滯了十秒,我咬著嘴唇,眼淚汩汩而出。
  以後的歲月,沒有汽車,沒有電驢,甚至不會有最最平凡的自行車。陪伴我的,隻有一架冰冷的輪椅。
  眼淚越流越多,不管多用力地咬著嘴唇也忍不住,最後,我終於哇哇大哭起來,哭的驚天地泣鬼神,仿佛天地間最悲慘的那一個就是我。
  “咦?麻藥已經過了?開始疼了嗎?”蘇真真拎著食盒推門走了進來。
  “嗚——大姐——嗚~~”我擠著鼻子哭的一塌糊塗。
  “好啦!圓圓爸,你就算要罰她也得適可而止。”媽媽有些生氣地推開爸爸,伏在我身邊柔聲說:“圓圓,你爸爸騙你的!你的左腿隻是骨折了,醫生已經給你正了骨,隻要兩三個月,你乖乖多喝些骨頭湯,很快就會好的!”
  “啊?”我的哭聲嘎然而止,“我的腿還在嗎?”
  “嗯!”媽媽和大姐一齊點頭。
  “哇————”我裂開嘴嚎啕大哭,比剛才哭的還要傷心。
  “圓圓!這又是怎麽了?你爸爸騙你呢!”媽媽心疼地捏著我的手說。
  “是啊!圓圓,大姐替你教訓他,你別哭了。”蘇真真用力捶了我爸一拳。
  “我……我……”我抽抽噎噎地指著左腿說:“麻藥過了,我好疼!!”
  *****
  傍晚的時候,住在隔壁病房的曲淩來看我。
  “圓圓,”他滿臉愧色的摸了摸我的頭:“都是我不好,害你受這麽重的傷。”
  “院長,不關你事!是我自己不好!自己說鬼故事嚇自己,是我害的你受了傷,都是我的錯!”我慚愧地紅了臉。
  “沒有!是我不好!我不該這麽晚還讓你開車帶我去N市。”曲淩自責地握著拳,“要是你有什麽事,我這輩子都……”
  “院長!我沒事!”我用力揮了揮手,說:“我隻是左腿折了嘛,長兩個月就好了!不過,院長,那天晚上我們到底看到的是什麽?那個打傘的人難道真的是鬼嗎?”
  “咳……那個……”曲淩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他正要說話,病房的門又被推開了。
  “圓圓!”
  原來是曲逐光曲老師,她也特意來看我,真是讓人感動。
  “曲老師!”我淚瑩瑩地看著她。
  “圓圓!都是我不好!”曲逐光的眼裏也是淚光瑩瑩,“是我害了你!”
  咦?這怎麽又和曲老師扯上關係了?
  “圓圓,昨天晚上我去前院的小蘭家裏做麵膜,因為不耐煩一直在她家等,就敷著麵膜回家,沒想到你和曲淩開著車過來,我驚地回頭一看,把你給嚇的撞到樹上去了……”
  “唉?原來……原來那個女鬼是曲老師!”
  請大家自行想象我臉上的表情,真是用幾個吃驚都不足以形容。
  OMG!
  以後法律應該明文規定,敷麵膜者不得出門!

  飛來橫雷
  生病自有生病的好處,至少不會再有人逼著我減肥。我自己也可以借口養身體暫時忘了脂肪肝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情。
  早上吃了一碗豬腳麵線,奶奶還特意在裏麵打了兩個雞蛋。爸爸很眼紅我的特殊待遇,捧著碗跟在奶奶屁股後麵要求也加個蛋,奶奶給了他一個衛生眼說:“肚子這麽胖了還吃!”
  “那她還脂肪肝呢!”老爸忿忿地指著我說。
  “她腿斷了要長骨頭呢,你腿也斷了?”
  “媽!”爸爸委屈地蹲在一邊畫圈,“我覺得你不愛我了!”
  惡~~~兩個雞蛋在胃裏翻騰著,差點吐出來。
  自從過了五十歲,老爸就越來越讓人無法忍受,眼看著白頭發一根根往外冒的人了,卻喜歡像個小孩子一樣跟奶奶撒嬌。就為這,我和我媽背裏後沒少寒磣他。
  吃完飯,媽媽拿了消炎的藥片來給我吃,老爸又在一邊大放厥詞,“吃啥藥啊!藥都是那些醫生用來騙人的!別說我詆毀西醫,圓圓這一代孩子的身體愣是被抗生素給吃壞了!”
  “我們家孩子從小看中醫,很少吃西藥。”奶奶辯駁道。
  “中醫?”我爸一臉的不以為然,“那更是騙人了!西醫還有點化學效應,中醫完全就是用爛樹根爛草皮來糊弄人的!”
  “你這反骨!少在這兒亂說話,吃完飯還不快去上班!想留下來洗碗嗎?”奶奶把抹布扔到老爸臉上。
  瞬間,我爸就從廚房裏消失了。
  這懶人,一讓他幹活就比兔子躥的還快。
  *****
  晴天,太陽很暖,風也不冷。
  我躺在客廳的落地玻璃窗前看書,曲淩前幾天送給我的。
  是本童話,故事裏有一隻胖胖的田鼠,一隻溫和有禮的水老鼠,一隻聰慧博學的獾,還有一隻喜歡飆車的癩蛤蟆。非常溫暖可愛的童話故事,但是經由曲淩之手送給我,就有點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童話故事與曲院長,我怎麽也畫不上等號。
  爺爺戴著老花鏡在院子裏砸秋天收下來的向日葵花盤。這是奶奶早晨布置給他的任務,他不耐煩用手慢慢摳,幹脆把碩大的花盤往地上砸,而後再將那些四處飛濺的葵花籽一粒粒收進小竹筐裏。
  突然爺爺砸花盤的動作慢了下來,他轉頭往大門方向看去,手裏的握著殘缺不全的向日葵。
  “老蘇!快點給我開門!”
  我撐起身往門外看去,隻見曲八爺爺背著手站在門外,山羊胡子翹的老高。
  “你怎麽跑來了?不是去廈門療養了嗎?”爺爺將花盤往竹筐裏一扔,慢騰騰地走到門邊給他開門。
  奶奶不在家,爺爺帶著曲八爺爺進了屋,連水也沒給想起來給他倒一杯。
  “曲爺爺好!”我挪著殘腿,坐正了身子給曲八爺爺問好。
  “好好!”曲八爺爺走到我身邊,大手覆在我頭上,掌心裏透出一股暖暖的溫度。“圓圓,腿還疼嗎?”
  “嗯,還有一點點,不怎麽疼了!爺爺你坐!”我牽過曲八爺爺的手,請他坐下。
  “乖!真是個好孩子!”曲八爺爺歎了口,擦了擦眼角,扭頭對我爺爺說:“老蘇,這事我知道都是我家兩個孩子害的!你放心,我會給圓圓一個交待!”
  “交待啥呀?孩子腿都瘸了!”爺爺不鹹不淡地說。
  “我!”曲八爺爺咬了咬牙,“我說能交待就肯定能交待!蘇文同你信不過我?”
  爺爺推了推老花鏡,端起茶幾上的紫砂壺抿了一口說,“我哪敢信不過你曲司令啊!你一向是言出必行。”
  “你!哼!看在圓圓的麵子上,我不和你這老迂腐計較。但我們說好了,我若是真有了交待,你可不許不給我麵子,不許駁了我的交待!”
  爺爺看著他想了想,或許是覺得曲八給不出什麽驚世駭俗的交待來,便點頭道:“行,你曲八的麵子我什麽時候駁過?”
  “哼,你駁的還少嗎?”曲八爺爺氣乎乎地橫了爺爺一眼,“這些年,要是我不主動和你聯係,你連眼皮也不夾我一下!我不就是把你的死對頭王胖子給整死了嗎?為了個死對頭你犯的著這麽對我?”
  “咳-”爺爺尷尬地看了我一眼說,“曲八,在小孩子麵前別亂說話!”
  “算了!我先走了!你在家好好等著,我非要交待的讓你心服口服!”曲八爺爺哼哼喘著氣站起身,走到門口又扭頭擠著笑對我說:“圓圓,好好養傷!”
  “恩!曲爺爺再見!”我用力對他揮揮手。
  “再見!”
  爺爺也不起身送曲八爺爺,兀自坐在沙發上發愣。
  “爺爺!”
  “嗯?”爺爺被我叫的恍然回神。“曲八走了?”
  “走了。”我朝窗外努了努嘴,“你也不送送曲八爺爺,我覺得好不過意。”
  “唉!怎麽老是跟曲家斷不了幹係呢!”爺爺長歎了口氣,站起身,重又回到院子裏去砸他的向日葵。依舊是瓜籽亂飛,花盤四濺。
  望著爺爺在陽光下閃著銀光的白發,突然很想知道他和曲爺爺之間的故事,除了小時候那個放牛的孩子救了這念書的少爺,在他們年輕時的歲月裏,一定還有許許多多不平凡的故事。
  ****
  下午四點半剛過,我爸就回來了。一進門水也不喝話也不說,哆嗦著在沙發上拱成一團。
  “爸,你怎麽啦?”我坐在軟靠椅上動彈不得,不能走到他身邊看他,心裏不禁好奇。
  “沒……沒事兒!”老爸用力將靠枕抱在懷裏,身子瑟瑟發抖。
  “沒事兒你縮哪兒抖什麽呀!”
  “唉……我……我可能感冒了,有點發燒!”老爸一米八零的大男人縮在沙發一角裏發抖的樣子雖然有些可憐卻更可笑。明明是小貓咪才有的動作,他這麽龐大的身軀做出來,效果自然不一般。
  “咦?你也會生病啊?”我故意拖著嗓子說,“你不是號稱無敵鐵金鋼嗎?病毒哪裏能近得了你的身!不可能啦,爸你一定是想太多了!”說完我就翻過身去在已經西下的陽光中繼續看我的。
  不知過了多久,爺爺從書房裏走了出來。
  “老四你蜷那兒做什麽?”爺爺從上衣口袋裏掏出老花鏡,走到老爸身邊仔細觀察,“唔,原來在假裝自己是一隻肉包子。”
  “我生病啦!我不是裝肉包子!”老爸哼哼地反駁。
  “圓圓,我去買報紙,你有沒什麽想吃的,爺爺幫你帶!”
  “我要吃蜜棗糕和桂花糖栗子!”
  “好!”爺爺拎著布包一搖一晃地出了門。
  我偷偷看了看老爸,隻見他眨巴眨巴眼睛,癟著嘴,表情有點幽怨。
  又過了一會兒,我媽也下班回來了,她看也不看縮在沙發上的老爸,真奔我身邊,“圓圓今天好點沒?我又買了筒子骨,馬上幫你燉湯去哦!”
  “好多了。媽,爸說他病了!”我對媽做了鬼臉,伸手指指沙發上“肉包子”。
  媽媽別過頭去看了看,對我擠了擠眼睛說:“唉呀,你不知道人家是不會生病的人啊!再說了,西醫是騙子,中醫也是騙子,就算生了病也不能看,隻能自己抗著對不對?”
  我捂著嘴詰詰偷笑,老爸這次可是撞全家人的槍口上去了。
  天色漸漸暗了,家裏人陸續歸來。今天是周六,大伯,二伯還有三伯家都會來吃飯,進進出出這麽多人,隻有大伯在經過沙發時伸手拍了拍我爸的背說:“老四,你還不去吃飯啊,菜都快被吃光啦!”
  “我不餓!”老爸把臉悶在抱枕裏氣哼哼地說,本以為他大哥還會繼續關心他一下,沒想到大伯竟然說:“那正好,我把你那份也吃了!正餓著呢!”
  我爸當場就氣岔了。我就在一邊看著,看我爸能挺到什麽時候。
  又過了好一會兒,奶奶拿著拖把到客廳裏拖地,老爸看奶奶,像是看見了救星,一把抓住奶奶的衣襟叫道:“媽!我要病死啦!”
  “咦?是老四啊!我還以為是圓圓媽帶回來的一大團爛棉花呢!”
  “媽!我頭疼!我高燒!肯定得有四十度!”老爸用力把奶奶的手按在自己額頭上。
  “喲,真是挺燙手的!那怎麽辦啊?”
  “媽----我要吃藥……”老爸嘰咕了半天,終於說了出來。
  “哈哈!”我坐在一邊笑的前俯後仰,對著廚房叫道:“媽,快把藥和水端來吧!我爸說他要吃藥啦!”
  就這樣,狂人蘇老四在全家人的監視下,乖乖把他最不屑的藥給吞了下去。
  一家人正圍坐在一起盡情嘲笑倒黴的老爸,電話突然響了。媽媽正好坐在電話邊上,順手接了電話。
  “喂,您好!啊---是您!好好!我馬上給您開門!”
  家裏人都轉而看向她,媽媽有些局促地站起身說:“曲司令的電話,說他現在就在咱們家門口,讓我給他開門去!”
  “曲司令?”爸爸兄弟幾個麵麵相覷,剛才玩鬧的氛圍一下子消失的幹幹淨淨。
  “去開門吧!”爺爺說。我和爺爺早知道曲八會來,隻是沒想到這麽快,難道是為了早上說的什麽“交待”?曲八爺爺也太較真了,受傷的事,主要責任在我自己,我家人不會跟他家計較的。
  “我去開門!”大伯從沙發上站起來,叫住正要往外走的媽媽。
  大伯去院子裏開門,爺爺奶奶也走到客廳門邊準備迎客。看的出來,在奶奶麵前,爺爺不敢像早晨那樣怠慢曲八。
  院子裏暗幽幽的,我貼在落地玻璃上往外一看,額滴神!大門裏進來一群人!曲八爺爺打頭陣,後麵跟著曲市長,林阿姨,逐光老師,還有曲淩。敢情曲家的人全來了!
  爺爺奶奶也沒想到曲家竟然來了這麽多人,站在客廳門口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老蘇!你堵在門口幹嘛?早上我來都沒給我喝口水,這次我可是帶著交待來的,你還不快點給我泡壺龍井!”曲八爺爺聲音洪亮如鍾,愈發襯得我家裏人靜悄悄。
  “嗬……嗬嗬,老曲你這說的哪裏話!快!快請屋裏坐!”還是奶奶反應快,將爺爺扯在一邊,笑著把曲家人迎了進來。
  兩大家人見麵少不得寒喧幾句,曲伯伯是市長,曲淩算是三伯的領導,說起來又是世交,雖說以前這樣的來往很少,爸爸他們麵子上卻一點不能怠慢。客套是免不了的,看似熱鬧地互相問候之後,媽媽和幾個妯娌互相使了眼色,都去後堂泡茶切水果,將這場麵避過去。
  “好啦,大家都坐下來!”曲八爺爺大搖大擺地往沙發中間一坐,那氣勢比在他自己家還自在隨和,“你們可能還不知道,我今天早上已經來找過老蘇一趟。”
  大家都盯著他看,沒人說話。
  “不為別的,就為了圓圓這孩子!”曲八爺爺手一指,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了我身上。
  我摸著打了厚厚石膏的殘腿,不自然地抽著麵皮嘿嘿傻笑了兩聲。
  “圓圓這次把腿撞斷了,全都要怪兩個人,一是曲淩,一個逐光。”曲八老爺子伸著手指點江山,點到哪兒,哪個人就變成焦點。“早上我和老蘇說了,我會給蘇家一個交待,而且老蘇也親口答應,無論我給什麽樣的交待,蘇家都絕不駁我的麵子,一定接受!”
  爸爸和大伯他們互相看了看,雖然心裏疑惑,卻又不好發話,隻能看著爺爺。
  “其實,”爺爺坐在曲八身邊,終於忍心不住開口道:“圓圓這次受傷,主要責任還在她自己,我沒並有責怪別人的意思,老曲你不必……”
  “你不責怪是你的事,我要交待是我的事,”曲八打斷爺爺,伸手攔在他麵前說:“老蘇,咱們倆幾十年風風雨雨,我是什麽性子,你最了解。今天,兩家人都在,我就把這事給交待清楚了。曲淩,你過來!”
  曲淩一直低著頭,聽了曲八爺爺的話便走到他身邊。曲八爺爺把他拉到我邊上,指著我的鼻子說:“你害圓圓跌殘了腿,這一輩子,你都得好好照顧她!你要是敢對她不好,或是生出什麽二心來,我就把你的兩條腿都打斷了!”
  “啊?”
  “啥?
  “什麽?”
  ……
  屋裏一片驚叫聲,此起彼伏,我更是比被雷霹了還要抽筋,整個人都被曲八爺爺扔出的重磅炸彈給炸糊了。不僅是我,蘇家的人全被炸糊了。
  “老……老曲……”爺爺鼻子上的老花鏡已經掉到了下巴上,他怎麽也沒想到曲八給他的交待這麽厲害,“你……你別亂開……開玩笑!”
  “我開玩笑?”曲八爺爺眼睛一瞪,山羊胡子又翹上了天,“我這一輩子,從來沒和你蘇文同開過玩笑!莫不是你當我早晨說的話是在放屁?”
  “你!”爺爺急了,“我以為你說的交待最多隻是送送水果,誰想到你要送個人來!”
  “誰送人來了?”曲八爺爺一本正經地說,“我是把圓圓接到我們曲家照顧一輩子。老蘇啊,反正女孩兒大了總要嫁人,你把圓圓嫁給別人,還不如嫁給我家曲淩!”
  “我不同意!”爺爺氣的一把摘下老花鏡。
  “那你早上說的話是在放屁?”曲八爺爺不是文人,說話不顧斯文,把我爺爺氣的臉上一陣紅一陣青。
  “答應了我的事,從來沒人敢反悔的!”曲八爺爺得理不饒人,轉身看著奶奶說:“齊老師,你一向是最講信用的,你不會讓你家老蘇做這種沒品的事吧?”
  “這……這……”奶奶被雷的七葷八素,還沒轉過神來,哪裏對付的了曲八。
  “你看!齊老師都說你不能不講信用了!你還敢和我說不同意?”曲八洋洋得意地大聲宣布,“這事兒就這麽定了,下個月十八號是好日子,我家在西花苑擺酒,咱們兩家好好會會親,也算是給兩個孩子定個婚!”
  “曲司令!”我爸急地站起身來,卻被身旁的曲市長拉了袖子。
  “老四,想不到你能生出這麽可愛的女兒啊!”曲市長笑眯眯地對爸爸說:“長的和你挺像。想不到啊,咱們兩個竟然要做親家了!以後該多走動!”
  “我――”爸爸脖子都急紅了,曲市長還是不讓他說話,“別爭啦,我家老爺子的脾氣還不清楚嗎,蘇老爺子上了他的套子,正得意著,怎麽都不會讓步。放心,我家裏人都喜歡圓圓,曲淩也配得上你女兒,還是把這事兒往好了想吧!”
  “我們這就不打撓,先走了!”曲八指揮了曲家的一幹人等往外走,臨走前又踱到我麵前說:“圓圓你好好休息!爺爺過兩天再來看你啊!”
  “曲……曲八爺爺,我隻是骨折,不算殘廢,您不用讓曲院長照顧我……一輩子的!”眼看著家裏人都沒法說話,我硬撐著頭皮擠了幾句。
  “傻瓜!”曲八爺爺忽然蹲到我身邊笑著掐了掐我的臉說:“爺爺是為了你和曲淩好。相信我,你們會幸福的!乖乖聽話!”
  “我……”我委屈地看了一眼站在曲八身邊的曲淩,他依然低著頭,完全看不清表情。
  曲家的人都走光了,隻剩下一屋子被炸的外焦內嫩的蘇家人。

  螃蟹一隻曲
  愛情是什麽?是在燈火闌珊處相逢的一見鍾情,還是在漫漫歲月裏,攜著手踏遍千山萬水?
  我與曲淩,縱然在十年前曾有攜手登山之緣,縱然我知道他是眾人眼中難尋的如意郎君,但冷不丁被人指著鼻子說,這個人,要照顧你一輩子!我還是傻了。
  傻了好幾天。
  家裏人似乎為這事專門開了家庭會議,據說除了爺爺和三伯堅決反對之外,其他人都覺得這是飛來橫福。蘇真真還說,這是我的狗屎運再一次發揮了強大的小宇宙,斷條腿卻可以換來一段大好姻緣,其幸運程度和天上下肉包子雨沒什麽分別。
  有點悲哀。大家就認定我找不到比曲淩更好的人嗎?雖然我胖了一點點,懶了一點點,但我也不是一無是處啊,比如說,我心地善良,我喜歡小動物,我擦玻璃擦的特別幹淨……像我這麽好的人,為什麽媽媽總擔心我會嫁不出去呢?
  我並不是覺得曲淩不好,隻是……隻是一想到要與他結婚,結了婚以後還要睡在一張床上,我就覺得很好笑又別扭。和院長大人同床共枕,那是我不能想象的情景。
  這兩天家裏人很混亂,大家都忙著討論這件新鮮出爐的婚事,卻把我這倒黴的當事人給扔在一邊。每個人嘴裏都在說著曲家和曲淩,至於蘇圓圓,完全淪為結婚門事件的配角。
  星期三下午,一個人在家。爸爸不知從哪裏搞來一輛老古董似的木輪椅,他們不在家時,我坐在輪椅裏自己也可以到處走動,不至於被悶死在床和躺椅上。
  窗台上扔著《柳林風聲》,慢慢拾起放在膝上。
  不知不覺看著封麵上可愛的小動物們出了神,腦子裏卻是那天在病房曲淩把書送我時說過的話,“圓圓,腿疼的時候就看看童話,這個故事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
  曲淩小時候,到底喜歡什麽?他的童年究竟是什麽模樣?
  手機在口袋裏的震動打斷了我的發愣,拿起電話,陌生的號碼。
  “喂,你好!”
  “圓圓。”
  溫潤似水的聲音,這水樣的聲音卻重重地敲擊著我的神精。陡然慌亂,緊張的握著電話不知所措。
  “圓圓?”
  “院……院長。”
  “在做什麽?”
  “沒……沒做什麽……”
  “在捧著《柳林風聲》發呆嗎?”
  “啊?——”我驚地抬起頭,透明落地玻璃窗外,曲淩握著電話站在開滿一品紅的柵欄門前。  他額上還貼著一塊白色的紗布,電話舉在耳邊,眼神穿過柵欄和落地窗,看著坐在窗內的我。我捏著電話呆呆地看著門外的人,不知對視了多久,曲淩在電話裏輕聲說:“家裏有人嗎?”
  我不說話,隻是對著門外的他搖了搖頭。
  “那你方便出來給我開門嗎?”
  我指了指自己的腿,搖了搖頭。
  “你的輪椅不能動?”
  我低頭看著那不知是何年何月做出來的殘破輪椅,隻得說:“你稍等。”
  慢慢把輪椅滾到院子裏。已十二月的寒天,北風在冬陽下把早開的臘梅吹落一地。
  木輪椅吱吱呀呀地從梅瓣上輾過,停在門邊。曲淩收了電話,蹲下身,隔著柵欄柔聲對我說:“圓圓,對不起。”
  “啊……院長……”我刹時紅了臉,手指摳在門鎖上微微痙攣。
   其實,這一切都隻是曲八爺爺的意思,和曲淩有什麽關係,他怎麽可能會喜歡我這種不懂事的小丫頭,或許他下一句想說的話就是,圓圓,一切都是個誤會!忘了吧。
  這不是很好嗎?讓一切又回到原點。可是,為什麽隻是這樣想著,我的眼眶就酸的發漲,心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般,泄氣地一路跌到穀底。
  “圓圓,”曲淩把手伸進柵欄裏,像是想要摸摸我的頭,卻並沒有真的摸到,“這幾天沒休息好吧?眼眶都黑了。”
  我嘟著嘴,垂著眼瞼靜靜看他伸在眼前的手。
  曲淩的手指很長,皮膚也泛著白玉般的光澤,可這手觸到臉上時,我能感覺到溫度。
  他的手指很暖。
  “圓圓,我們能聊聊嗎?”
  我點了點頭,不管曲淩想說什麽,我都應該聽個明白。
  隻是長輩們的誤會,這樣不讓自己被動尷尬的話我也會說的。
  本來麽,我也從來沒想過曲淩和我之間會有這樣的交集。
  我隻是……隻是喜歡看著他的背影,遠遠地看著,帶著仰慕的心情,偶爾他轉身對我微微一笑,我就已經覺得很快樂。
  這幾日也曾仔細想過,終是覺得曲淩在我心目中,就和初中時掛在床頭的小虎隊,高中時壓在玻璃台板下的羅卜特巴喬是一樣的,都是遠看成花的偶像。
  “要去河堤上走走嗎?”他推開已經被我打開的院門,轉到我身後,握住木頭輪椅。
  “好。”我的膝蓋上還放著那本《柳林風聲》。
  河堤兩岸的垂柳早已枯盡,河灘上長滿了緋雲般的蘆葦。
  默默走了一段,曲淩忽然停下說,“十月黃開了。”
  十月黃是一種早開的臘梅,花被純黃,有濃香。
  “我小時候,家裏也有一株十月黃。每年花開,我都會坐在花下聞香。有一次,花盛時正是月圓,我搬著小板凳坐在梅樹下,坐到深夜。第二天高燒不退,大病了一場,我父親就把那株十月黃給砍斷了。”
  “為什麽?花又沒錯!”我不解地回頭問道。
  曲淩看了我一眼,依然隻是微笑,並不答話,又繼續道:“小學三年級時,幾個同學惡作劇,用石子把教室的玻璃給砸破了。他們砸完便作鳥獸散,我因為沒有砸,覺得自己根本不用怕,便站在原地沒有動。結果,班主任老師把我揪到辦公室,說我砸壞了教室的玻璃。”
  “啊!那豈不是冤枉你了!你真是笨!老師哪裏知道你砸沒砸,隻有你一個人在現場,肯定捉你了!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沒想到曲淩小時候這麽木的,我小時候可比他靈光多了。
  “後來我一口咬定自己沒砸,老師還是不相信,我急紅了眼,找了根小棍子抵在他心口,無論無如何都要他說相信我。老師被我嚇蒙了,沒想到十來歲的小孩子脾氣這麽倔,就退了一步讓我先回家。可是,我還是不讓步,非讓他跟我賠禮道歉。不管老師走到哪兒,我都提著根小棍子跟到哪兒。老師去食堂吃飯,我就坐在他旁邊,他還要掏錢也給我買一份飯。老師去廁所,我也站在他邊上盯著他,到最後,老師被我煩的沒辦法,終於和我賠禮道歉,他當時哭喪著臉的表情,我現在還記得。”曲淩把我推到一片草地上,盤腿在金色的草堆中坐下。
  “噗——好可憐的老師!怎麽招惹了你這牛皮糖。”我掩嘴看著曲淩,真是太讓人出乎意意料了,看起來這麽溫文有禮的曲院長,小時候卻這麽邪頭。
  “想不到嗎?其實我就是這麽倔的,一但認準了的事情,死也不鬆手。”曲淩笑著抬頭看我,笑眼彎彎,眸子閃亮。
  “圓圓,你小時候作文寫的好嗎?”曲淩突然問道。
  “呃?還行吧……”我的作文從來都是爺爺給開小灶,怕我寫的太差會丟他麵子。
  “我小時候作文很不好,常常是對著一麵白紙呆上半天也寫不出半句。有一次,老師出的作文題目叫《我的責任心》。我對著題目想了半天,卻不知從何下筆。我媽看不下去,便過來指導我,她說,你就寫我是一個很有責任心的人,然後舉幾個例子說明。我立刻就反駁道,你上次不還說我欠缺責任心,做事容易一意孤行?”
  “林阿姨是指導你寫作文,你又開始較真~~”我指著曲淩頭上的紗布笑道,腦子裏滿是他童年時提著小棍跟在老師屁股後麵不依不饒的模樣。
  “我媽又說,既然這樣,那你就寫我是一個缺乏責任心的人,然後再說要怎麽改進。我更惱了,爭辯說,我怎麽缺乏責任心了,我每次看家都特別認真!”
  “噗!然後呢?然後林阿姨說什麽了?”
  曲淩扯了一根還留著半莖青色的草根繞在指間笑著說:“後來她就睡覺去了,我一個人坐在作文本前對著一頁白紙直到天亮。”
  我捂著幾乎笑到抽筋的臉,看著一臉無辜,坐在金色草堆上的曲淩。
  “院長!你真不是普通的強!你是超級強!”
  “這就是十四歲以前的我,真正的我。”曲淩仰著頭,微寒的風從他麵上拂過,撩起他額前的發,讓他的臉看起來竟似有了少年般的純真。
  “院長……”我忽然像是明白了什麽,心中一澀,笑意全無。
  “所以,其實我不是個真正溫和的人,”曲淩看著我的眼睛,“我的溫和與柔軟,都隻是表麵的。”
  “我小時候,是出名的打遍軍區無敵手。從來沒人敢欺負我。我那時的外號,叫曲螃蟹。因為我走路都是橫著走的。”
  “曲螃蟹?”我的臉又忍不住抽了起來,很想笑,又不敢笑。
  “對!有名的軍區一隻蟹,橫行無忌。”曲淩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想不到我也會有這樣的混號吧?”
  “嗬嗬,其實也想過……”
  “嗯?”
  “我以前就猜想,你上學時會有什麽外號,想來想去,覺得蛐蛐兒的可能性比較大。沒想到竟然會叫螃蟹。”我一個不留神,就把很久以前的想法說了出來。
  “蛐蛐兒?”曲淩大笑道:“這是我爸小時候的外號啊!圓圓你真是厲害!”
  “啊?曲……曲市長的外號?”我差點一頭從輪椅上載下來。蛐蛐兒市長,笑噴。
  肩頭忽然一暖,不知什麽時候曲淩的大衣已經披在我的身上。
  “圓圓,”曲淩的手半圈在椅背上,臉離我很近,幾乎可以感覺到他微涼的呼吸,“真正的我,你會不會很討厭?不是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隻是個霸道倔強的蠻小子。”
  “很可愛。”我歪著腦袋笑道:“院長,真正的你很可愛。”
  曲淩黑色的眸子裏有光在流動,陽光下七彩絢麗。
  又有北風吹過,風攜著他喜歡的十月黃,落了我一肩嬌黃。
  臘梅的清香,隱隱幽幽。
  風中的呼吸聲,近若可聞。
  忽然憶起開學那天在禮堂裏遇見的優雅男子,那時曾聞到過的清香,他的呼吸,和這臘梅的香氣竟然是如此相同。  
  太陽下山前,曲淩推著我已經走到了河堤的另一頭。
  “院長,我該回去了。”我扯了扯曲淩的衣袖,他正望著陽光下的金色河水若有所思。
  “已經這麽晚了!”曲淩抬腕看表,笑道:“平時開會總覺得時間漫長又難熬,今天卻是過的飛快。”
  “這就叫恨其則長,愛其則短啊!”我脫口而出,說完就恨不能把自己的舌頭給咬下來。我還真是會給自己臉上抹金。
  “沒錯,就是這個道理!”曲淩卻回答的幹脆,笑意盈然。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問曲淩:“院長,你小時候脾氣這麽倔,為什麽十四歲以後就變溫和了呢?”
  “圓圓,我不是變溫和,而隻是裝出溫和的樣子來。”曲淩走在我身後,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一個人的性格哪裏會這麽容易就改變,隻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長大後發現,很多東西如果不收斂起來,對自己有害無益。”
  “這就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
  “嗬嗬,是也。十四歲的時候,我遇到了一個好朋友,他的性格與我截然相反,他的溫文而雅,他的溫暖親和,都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是真性情。和他相處久了,我就發現,他那樣的性格處人處事,比我要好太多。慢慢的,我也學會溫和地說話與微笑,而不是整天板著個臉,眼睛長在頭頂上。”  (大家猜到這位朋友是誰了嗎?就是吳晉書,值得我們永遠懷念的晉書哥哥!淚……晉書,偶對不起你,偶把你弄到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
  “你那位朋友很厲害啊,竟然能影響你這麽多。”
  “擇人之長彌已之短。隻不過,他的寬容與溫和是與內心相一致的,而我,我做的隻是表麵,骨子裏和小時候沒什麽分別。有時候明明心裏恨的想上去咬對方一口,臉上卻掛著親昵的笑容。”
  “院長!你這叫表裏不一!”
  “圓圓,”曲淩停下腳步,凝著聲音在我耳朵說:“其實,今天和你說這麽多,我就是要讓你了解真正的我。那個表裏不一的我。現在,你是不是對這樣的我覺得厭惡了?”
  “當然不會!”我飛快地回答,轉頭看著曲淩笑道:“這世上有幾個人是真正表裏一致的?想要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走在人群裏誰沒有自己的偽裝?況且,那個原本的你也很可愛,直率執著。其實,院長,我一直都覺得平時在學校裏總微笑著的你並不是真正的快樂,壓抑自己本性的生活,肯定不會真正快樂。”
  “你——”曲淩有些吃驚地看著我,愕然之後又禁不住失笑:“你這喜歡胡思亂想的小丫頭!”
  “曲螃蟹——院長,這個外號真的很有趣啊!”
  曲淩像是鬆了口氣,臉上表情輕鬆了許多,“不是每個人都像圓圓你這樣想的,也有人會覺得我這種人很可怕。”
  “有啥可怕的?最多揮著鉗子耍耍威風罷了!”
  曲淩笑著伸手輕擰我的耳朵說:“這個鉗子怎麽樣?”
  我扭頭躲開笑道:“螃蟹夾人啦!”
  曲淩捉著我的耳朵不放,笑言:“被我的螃蟹鉗子夾住了,可就脫不了身了!”
  沒來由的,我的臉一點點紅了。
  好在晚霞如煙,緋紅的霞光映紅了河水,也染紅了天地間的一切。
  我側過身,偷偷看身邊的曲淩,他的臉在霞光裏,也是紅的。
  ****
  曲淩推著我走到家門口時,正巧碰到買菜回來的奶奶。
  奶奶一見到曲淩,笑的嘴都合不攏,不管曲淩怎麽表示晚上還有事,她都一定要拉著他到家裏吃晚飯。曲淩推不過身,隻得跟著一起進到家裏。
  一進門,就見大伯舉著一個大盒子站在客廳裏,“媽,你怎麽才回來!今天有人給我送了一大盒青殼海蟹,圓圓不是最喜歡吃螃蟹嗎?你晚上做了給她吃吧!”
  “喲,這大冬天的還能吃到螃蟹啊!”奶奶笑嗬嗬地接過盒子,“正好今天曲淩過來了,我拉著他吃晚飯,有螃蟹吃就更不能讓他走了!”
  我看著盒子上畫著張牙舞爪的大螃蟹,心裏笑翻了。掩著臉偷偷看曲淩,他倒是鎮定,視螃蟹如無物,禮貌地和我大伯打招呼。
  待到大伯和奶奶一起去了廚房,他才瞪著眼睛看我,“圓圓,你要是敢把我的外號說出去,我就把你給吃了!”
  “我哪敢!”我連忙拍著胸脯保證,我還沒活夠呢,不想被他的鉗子給夾死。
  曲淩忍不住低頭喃喃道:“怎麽這麽巧……”
  ****
  晚上蘇真真和賀雲聰帶著小肉圓兒回來吃飯,小肉圓兒還記得曲淩,嗬嗬笑著撲到他懷裏,在曲淩把一塊糖塞進她圓嘟嘟的小嘴裏之後便響亮地叫了聲:“爸爸!”
  賀雲聰的臉當場就綠了,家裏其他人卻笑的前俯後仰,大伯母還一個勁兒說曲淩和我家有緣。
  爺爺雖然不讚成曲八給我和曲淩定的婚事,但對曲淩還是很客氣的,家裏沒人提那樁婚事,他也就假裝曲淩隻是普通來吃飯的客人。
  吃螃蟹的時候,我故意先把螃蟹的兩隻大鉗子給揪下來,拿在手裏揮來揮去。曲淩當然看到了,他笑眯眯地夾起一隻肉圓子,惡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別人自然看不出裏麵道道,但我卻在肚子裏笑翻了。果然是睚眥必報的性子,我不過揪下他的鉗子揮兩下,他就要一口把我咬的粉身碎骨。
  家裏人多,一桌飯吃的執鬧非凡,小肉圓繞著桌子跑來跑去,賀雲聰和蘇真真一個端碗一個拿勺在她屁股後麵追著喂飯。小肉圓兒偏生不理他們兩個,不吃他們喂的飯。一會兒跑到我麵前要塊肉吃,一會兒又跑到我爸那裏討口湯喝。大伯和爸爸在說單位裏的八卦,媽媽和奶奶則一個勁兒地給曲淩夾菜。
  總之,一切都和諧到不能再和諧。
  吃完飯曲淩很快就告辭離開,媽媽和奶奶拚命留他多坐一會兒,曲淩說晚上還要開會,實在不能久留,最後敵不過媽媽的熱情,隻得答應過兩天一定再來才得以脫身。
  媽媽非要讓我送曲淩出門,有什麽好送的,他的車就停在院門口,不過十幾步的距離。不過懶得和她囉嗦,便轉著輪椅把曲淩送到院心裏。
  “圓圓,別送了,回去吧!”
  “嗯,你路上小心。”
  “改天再來看你。”
  “好,再見!”我對他揮了揮了,忽然發現大門外蹲著一團可疑的黑影。
  “誰在那裏?”我大聲問道。
  曲淩也看見了黑影,便走到那影子身邊仔細看了看,而後問:“你找哪位?”
  那黑影慢慢抬起頭,在暗光中仰著臉說:“我找蘇圓圓。”
  曲淩看著那人的臉,眉頭一點點皺了起來。
  “誰啊?”我轉著輪椅滾到門邊,將鐵柵門拉開。
  那黑影聽到我的聲音,立刻站了起來,“蘇圓圓!”
  少年圓滾滾黑亮亮的大眼睛裏水汪汪的全是淚,像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
  “莊遠!”我驚地差點兒從輪椅上跌下來。
  “蘇圓圓!你怎麽瘸啦?”莊遠眼裏還噙著淚,但一看到我坐在輪椅上的樣子立刻瞪圓了眼睛跳了起。
  “瞎說什麽!我不過是撞的骨折了而已。倒是你啊,不是去英國了嗎?怎麽突然又冒了出來?”
  “我……我……”莊遠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這會兒又耷拉著嘴角苦巴巴地說:“一言難盡!”
  我忽然想起曲淩還在邊上,便把莊遠往院裏一拉說:“你先進屋去吃飯吧,別的事一會再說。”
  “嗯。”這小子垂著頭乖乖往屋裏走去,院子裏隻剩我和曲淩。
  “圓圓,這孩子是誰?親戚嗎?”曲淩帶著笑問。
  “唉,他啊!他是我表妹的同學。喜歡我表妹,但我妹妹不喜歡他。看來這次又在我妹那兒受打擊了。院長,你不是還有會要開,還不走嗎?”
  “這就走。對了,圓圓你剛才叫他什麽?”
  “莊遠。”
  “莊遠……”曲淩皺眉像在努力回想什麽,“這個名字很熟啊。”
  *****
  說起莊遠這小子,故事得追溯到N年前。那時我還上高中,有一年暑假表妹方靜言從N市到我家來玩,在路上撿到這個離家出走的小子,因為可憐他就把他帶我家來了。結果這小子是屬狗的,誰撿到他,他就盯著那人不放。正巧方靜言高中和他又分在一個班,兩人成了同學,這小子就更成狗皮膏藥了。
  方靜言有個青梅竹馬叫葉子航,兩個雖然鬧著別扭,但我知道靜言心裏隻有葉子航一個,他們兩個,遲早還是會在一起。至於莊遠,不管他怎麽努力,最後也隻有當炮灰的份兒。其實想想這家夥也挺可憐的,這麽癡心地喜歡對方卻得不到回報。唉,都是情字惹的禍。
  莊遠吃了兩碗飯還不覺得飽,無奈今天家裏吃飯人多,飯鍋裏最後一點鍋巴也被刮的幹幹淨淨,我媽隻得另給他下了碗麵。
  莊遠這孩子,如果不說話,光是安穩坐在那裏,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瞅著你看,會有一種乖到讓人心疼的錯覺。比如我媽,她就是被這樣的表情給欺騙了。再加上知道莊遠父母離異,更是對這非親非故的孩子疼愛有加。
  “蘇圓圓,剛才門口那男的是誰?”莊遠一邊吸著麵條一邊問。
  “哦,是我領導……”
  “嗬嗬,那是我們圓圓的未婚夫!”我媽在一邊樂嗬嗬地搶著說。
  “噗——”莊遠一口麵條噴在桌子上,“蘇圓圓!你也能嫁的出去啊?”
  “呸!”我衝他翻了個白眼,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我為什麽嫁不出去啊?我又不缺胳膊少腿。”
  莊遠嘿嘿笑著看了看我的腿說:“這不就是斷了條腿嘛!”
  “又不是長不好!”我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倒是你啊!在英國好好的,怎麽突然又冒出來了?”
  “我……”莊遠攪著麵條,低著頭,“我被靜言拒絕了……”
  “不過!我不會放棄的!”他抬眼看我,咬著牙說。
  意料之中。不是我不幫著莊遠,實在是靜言和葉子航更般配。我見過葉子航,那孩子比莊遠適合靜言。而且,人家那是從小就在一起培養出的感情,你莊遠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能比嗎?
  隻是,莊遠眼中的執著,讓人心驚。他還隻是個白紙少年,惡狠狠的執著背後是一碰即碎的脆弱。
  突然又想到了曲淩,當他還隻是個白紙少年的時候,是否也曾有過像莊遠一樣的脆弱?  
  
  一宴定乾坤
  白天在家沒事幹就睡覺,結果導致晚上睡不著。
  睡不著難免就會胡思亂想。
  想的最多的,還是曲淩。
  曲螃蟹!真是很難想象表麵上這樣一個清俊溫和的人內裏竟然是像螃蟹一樣的性格。曲淩嘴角那抹柔軟的微笑如果消失了,那張臉又會是什麽樣的表情呢?
  為什麽要急於告訴我這些?他小時候的事和他真正的性格,還是在被曲八爺爺指婚後這樣敏感的時期。難道他不知道這樣會讓我有錯覺?誤以為他在內心裏已經認同了這件婚事的錯覺。
  手指撫過微微發燙的耳朵,想起白天他曾擰在上麵的手指。現在回想起來,今天與曲淩的相處和與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或許是我自己的心態起了變化,又或許是他的一舉一動實在讓人費解,總之,回想起白天的一切,心裏有一種朦朧的曖昧感。有一點點迷惘,卻又有淡淡的甜美。
  啊~~我要瘋掉了!我這是怎麽了?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就全是曲淩微笑的臉。
  蘇圓圓,你完蛋了,你真的入戲了。
  究竟是一出戲還是現實?我已分不清。
  睜開眼睛,窗外有點點星光透了進來,讓我又想起了在洪湖的那晚。
  曲淩說,他心裏沒有星星。
  我不信。
  一定有的,隻是被他藏在了某個角落。
  ****
  莊遠這家夥,也是二十歲的人了,性子還和小時候一樣頑劣。大清早不睡覺,非要在院子裏跟我爺爺一起打太極。你打太極就好好打吧,非把自己想象成李小龍嗷嗷亂叫,害我被吵的頭痛欲裂。
  “蘇圓圓!蘇圓圓大懶蟲!”這家夥站在樓下直接用我的名字吊起嗓子來了。
  “有一個懶惰的大女孩,她的名字叫做圓圓,她有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她一瞪眼嚇死一大片!”莊遠竟然把黃品源的《小薇》給篡改成詆毀我的歌曲。
  老虎不發威,你把我當HLLOKITTY!
  “莊大圓兒!”我駐著拐棍趴在窗戶上一聲大吼,莊遠仰頭向上看來,一個爛桔子準確無誤地砸在他額頭上。
  敢惹我,真是活的不耐煩了。
  “哇!爺爺!蘇圓圓用大便砸我!”
  “我呸!你看清楚,這是本小姐賞你的桔子!”
  “有你這麽賞人的嗎?”
  “你再敢亂唱我就真的找大便砸你!”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爺爺!蘇圓圓欺負我!”莊大圓兒扯著我爺爺的袖子撒嬌。
  爺爺嗬嗬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對我說:“圓圓,莊遠是客人,你不能這麽無禮!快點下來吃早飯,今天你大伯會把小遠送回來。”
  “是,爺爺我馬上下來。”爺爺的話,我不敢不聽。
  小遠是當年我和方靜言在花鳥市場買回來的一隻金毛獵犬,因為眼睛又黑又圓和莊遠極其相似,便得了小遠這麽個名字。
  一晃好幾年過去,當年隻有玩具熊那麽點兒大的小遠,已經長成了一隻漂亮瀟灑的大金毛,牽著他在街上溜一圈,回頭率超高。
  前段時間,大伯不知看什麽電視受了啟發,說是奶奶每天買菜很累,如果把小遠訓練成可以幫忙背菜的狗毛驢,奶奶就可以輕鬆很多。我們都沒有訓狗的本事,大伯就把小遠牽回家訓練去了。
  據說,現在小遠已經可以背著小肉圓兒安全行駛三公裏。
  可憐的小遠啊,淪為小肉圓的坐騎,那小家夥有多重,我最明白。
  真看到變成狗毛驢的小遠時,我眼淚都快笑出來了。大伯母不但給它做了一副花花綠綠的褡褳掛在身上,還在它脖子上係了個蝴蝶結。
  小遠看看見我,激動的黑眼珠子裏全是眼淚,嗚嗚地在我身邊蹭來蹭去。可惜我行動不便,不能像以前那樣把它抱在懷裏。
  莊遠指著小遠抽著嘴角說:“你們這……這是虐畜!!”
  “這叫給家庭做貢獻!我說莊大圓兒,你在我家白吃白喝的很自在吧?你也該和小遠學學,做點貢獻!”
  “那你想讓我怎麽樣?”
  “先把院子裏的狗屎給撿幹淨!”
  “蘇圓圓!!”
  “你撿還是不撿?”
  “哼!”莊遠氣咻咻地找來小鏟子把小遠的便便給鏟到花園裏去了。
  “小遠,你要和你莊遠哥哥多學學,你看人多乖啊!便便都知道自己去廁所!你怎麽去了一趟大伯家就隨地大小便呢?”
  “蘇圓圓!!”莊遠舉著沾著狗便便的小鏟子抓狂了。
  ****
  晚上吃完飯一家人坐在客廳裏吃水果,莊遠這小子不好好吃自己的份,非要和我搶著吃。爺爺盯著我倆看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叫道:“有了!”
  全家人都停下來看他。
  “爸,誰有了?”我爸咬著柚子問。
  “圓圓有了!”爺爺盯著我的莊遠兩眼放光。
  噗———奶奶和媽媽都把嘴裏的柚子噴的老遠。
  “老蘇你瞎說什麽呢!我們圓圓可是黃花大閨女!”奶奶用力掐了下爺爺。
  “唉呀!我不是那個意思!”爺爺急地推了推老花鏡,“我是說,曲八給圓圓定的婚事有辦法推掉了!”
  “嘎?”奶奶和媽媽交換了眼色,故意問:“什麽辦法?”
  “十八號他不是要擺酒嗎?到時候咱們把莊遠帶去,就說這是從小和圓圓定了親的。有真人在,不怕他老曲不相信!”
  “什麽?我和他定親?”我噴!
  “我才不要!”莊遠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
  “我是說假裝!”爺爺安撫地拉住一蹦三丈高的莊大圓兒。
  “老蘇,我覺得曲淩這孩子很不錯,你幹嘛一直這麽反對?”奶奶和我媽是一條心,覺得能把我嫁給曲淩,是天上掉的大陷餅,偏偏爺爺不同意,搞的她們很鬱悶,生怕老爺子把婚事給攪黃了。
  “曲家人都什麽性格你還不了解嗎?”爺爺瞪著奶奶,“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兒,再說人家家世背景這麽高,咱們蘇家高攀不起!”
  “曲家處事的手段是絕了些,但也要看對什麽人,老蘇你要講良心,曲家對我們蘇家可是有情有義,當年文革你被關到豬圈裏,我帶著四個兒子無處可去,要不是老曲收留我們,又把你救出來,咱們蘇家能有今天嗎?”奶奶也不示弱,把舊帳全翻出來講給大家聽。
  “這是兩回事!我不能用自己的孫女兒去報恩!”爺爺氣的吹胡子瞪眼,“圓圓!爺爺絕不會讓你跳到火坑裏去的!”
  呃,爺爺,你是不是有點絕對了?其實……那個火坑看起來還是很不錯的。
  “老四,圓圓是你閨女,你出來說句話!”奶奶把老爸給拉了出來。
  “其實……”老爸撓了撓頭,“其實小時候住在曲家,曲老爺子對我們兄弟真的很不錯。還有曲淩他爸,都把我當兄弟看……說起來,曲淩小時候我還帶他玩過呢!曲家人向來愛恨分明,恨的徹底也愛的徹底。再說了,這年頭,男人沒點手段厲害,怎麽在社會上混啊!曲淩年紀輕輕就做到院長,肯定是很有些手段的。我家圓圓沒心眼兒,就該找個厲害的罩著她。隻要曲淩能真心對圓圓,我覺得這婚事挺好,圓圓媽,你說呢?”
  “我看的出來!曲淩絕對喜歡我家圓圓!”老媽等發言機會等很久了,忙不跌地扔出個炸彈炮轟孤軍奮戰的老爺子。
  “你哪隻眼睛看出來的?你才見過那小子幾次?”爺爺誓死反撲。
  “兩隻眼都看到的!”媽媽指著自己的眼睛笑道:“那天吃晚飯的時候,我一直看著兩人眉目傳情呢!”
  噴——媽,您還真是會觀察。
  總之,為了我和曲淩的婚事,家裏一直爭論不休,除了三伯覺得曲淩為人不簡單,認為他和我不合適外,其他人都和爺爺唱反調,生怕我的婚事被老爺子攪黃了,過了這村就沒了這個店。
  轉眼到了十八號,全家人像打仗似的一早就在院子裏集合,連蘇天天都從Y市趕了回來。
  我知道,他是特意趕回來看我笑話的。
  “蘇圓圓,你要是真能嫁出去,我就把我最愛的寵物送給你!”蘇天天笑嘻嘻地趴在我身邊說。
  “你先說說你最愛的寵物是蝦米?”我用懷疑的眼神盯著他詭異的笑臉。
  “就是小靈啊!”蘇天天長的其實挺有男子氣,個子也高,用一般女孩子的眼光來看絕對是帥哥一枚,但不曉得為什麽我總覺得他很幼稚,橫看豎看也看不出個帥字來。
  “小靈?好武俠的名字,小靈是狗還是貓?”
  “小靈跟了我五年,它是我大一的時候在學校操場上撿到的。”蘇天天拿出一瓶礦泉水比劃著說,“我那天和幾個同學從圖書館出來,結果在路中間看到了小靈,同學們都嚇的跳到一邊,隻有我,興奮的兩眼放光。我用一根棍子對準輕輕一挑,就把小靈捉到礦泉水瓶子裏了。後來,它被我帶回宿舍,養在裝了泥巴和青草的奶粉罐子裏。”
  “……蘇天天,小靈到底是什麽東西?”我心頭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額上已經冒出汗來。
  “蜈蚣!”蘇天天笑眯眯地在我麵前晃著礦泉水瓶子,洋洋得意。
  “……”
  “我把小靈帶到中藥收購站問過,老藥師說我的小靈至少可以賣五百元錢!”蘇天天在我麵前伸出五根長長的手指頭,“我想了想,還是舍不得賣,我家小靈搞不好可以修煉成精,變成美女哩!”
  “……蘇天天,你發高燒吧?”我一掌把他腦袋拍偏,“還美女呢!蜈蚣精變成的美女你也敢要?當心毒死你!”
  “傻樣!”蘇天天忽然斂了笑意,一臉鄙視地看著我說:“和你開玩笑呢!我怎麽可能這麽弱智!”
  我胸口血氣翻騰,就快噴出血來,“蘇天天!你找死!”一拐棍輪下去,打的蘇天天嗷嗷亂叫。
  毛主席說過,對待階級敵人,我們絕不能心慈手軟!
  *****
  十二點整,西花苑酒店。
  到酒店門口我爺爺就傻了,大紅紙牌上寫著:恭祝曲淩先生,蘇圓圓小姐定婚大喜!
  還沒等爺爺回過神來,幾個領導模樣的人就走過來握著他的手笑道:“蘇老校長!恭喜啊!”
  “嗬……嗬嗬,”爺爺尷尬地陪笑兩聲,根本想不起來這些人是誰。
  “林局!朱局!王書記……你們好!”大伯也走上前和這人握手。
  “蘇主席,蘇圓圓小姐是令嬡嗎?”
  “不,不!是我四弟家的女兒!”
  “啊!竟然是老四的女兒嗎?哈哈!在哪裏,讓我看看!”
  大伯手一指,坐在輪椅上剝桔子的我就成了眾人眼中的明星。
  “果然大家閨秀!”
  “氣質如蘭啊!”
  “書香門第,氣自華!”
  噴——我坐在輪椅上剝桔子的樣子自己想想都覺得很委瑣,虧這些大伯們能脫口而出如此稱讚,並且表情還十分自然,一點不做作虛偽。
  進了大門才知道,曲家所謂的會親定婚宴並不是隻有我們兩家人,市裏麵有頭有臉的人物基本上都被請來了。
  這種場合,就算我爺爺想反悔,也反悔不起來,畢竟這麽多高層領導在場,把事情搞僵了,曲家麵子上不好看,蘇家日子也不好過。
  “蘇文同!”曲八爺爺坐在太師椅上滿麵紅光又得意非凡。
  “曲八!”爺爺氣哼哼地衝到他身邊壓低了聲音說:“你這是怎麽回事?不是說好隻是兩家會親,為什麽請這麽多人來?”
  “我們兩家孩子定婚是大喜事,他們知道了自己非要來,我可沒主動請!人家既然來了,我總不能再把人請走吧?”
  “你以為我三歲?我會相信你?”爺爺看來是真的急了,伸手揪住曲八的山羊胡子說:“你就會逼我!從小到大都這麽逼我,現在老也老了,幹嘛連我孫女兒都不放過?”
  曲八爺爺不甘示弱,也伸手揪住我爺爺的胡子說:“我什麽時候逼你了?我都是在幫你救你!你這書呆子!老迂腐!這兩個孩子不是一般的緣分,你甭想把他們拆散了!”
  “什麽不一般的緣分?都是你一個人在這瞎攪和!”
  “我瞎攪和?你知不知道十年前我家牆上就掛著圓圓的照片?知不知道十年前你孫女兒就騎在我孫子脖子上作威作福?連我孫兒的脖子都騎過了,還能不給我家作媳婦?
  “……你……你說什麽?”爺爺呆住了,他從來不知道我小時候和曲淩見過麵。
  “我孫子也三十歲的人了,每次我催他相親結婚,他就指著圓圓的照片說,急什麽,媳婦還沒長大呢!”曲八爺爺越說越得意。
  “爺爺!”曲淩突然從曲八身後走出來,一向除了微笑難見其他表情的臉上竟然羞的一片通紅,“蘇爺爺!你別聽我爺爺亂說,那些都是玩笑話!圓圓小時候確實和我見過,但我絕沒有過別的不堪想法!”
  我爺爺站在原地已經驚地說不出話來,老人家本來神精就比較脆弱,曲八爺爺還老是用重炸彈攻擊人家,真是太不厚道了。
  爺爺在石化狀態下被家人拉走,入席,接受敬酒,吃菜。直到酒過三巡他才微微緩過神來。低著頭苦思了一陣,突然眼睛一亮,把莊大圓兒招過來,拖到曲八爺爺麵前說:“老曲,不是我不想把孫女兒嫁給你孫子,實在是我孫女兒從小就和別人定了娃娃親!看,這孩子就是圓圓的未婚夫,特意從英國回來看她的!”
  “哦?”曲八爺爺吊起眉毛上上下下打量著莊遠,突然大笑道:“蘇文同!你知道這孩子是誰嗎?”
  “呃?”爺爺不知所以地回頭看向莊遠。
  莊遠突然低頭衝曲八爺爺恭敬道:“曲爺爺好!”
  “你……你認識曲八?”爺爺脆弱的神精再次受到重創。
  “認識?豈止是認識,他是我家孫女兒曲蝴蝶如假包換的未婚夫,他們才是真正從小定的娃娃親!”
  “什麽?”爺爺臉上斜掛著老花鏡呯地落在到地上,當真是大跌眼鏡。
  
  幸福的飄蕩 
  會親宴一戰,以我爺爺的全線潰敗告終。
  老人家受了打擊,連著好幾天都不開心,抱著小釣杆坐在花園裏的小水池邊上釣魚,說是能開解心情。
  池裏子除了三伯上次送來的幾隻烏龜之外,一條魚也沒有。
  算了,隻要爺爺願意,就當他在悟憚吧!
  莊遠自從在定婚宴上遇到曲八爺爺,第二天大早就打包開溜了,隻給我留下一封信,讓我幫他看好方靜言之類的雲雲。臭小子,從小都定過娃娃親了,還敢來招惹我家靜言?一邊涼快去吧!最好呆在英國別再回來!
  蘇天天一再表示他說話算話,要把心愛的小靈送給我,被我堅定堅決地拒絕了。他還不死心,直到我再次揮起拐杖他才乖乖閉嘴。
  星期五又去檢查了一下骨折的小腿,醫生說恢複的不錯,再過一個月差不多就可以痊愈。
  誰讓我身體素質好呢,沒辦法!(蘇圓圓已經忘了她有脂肪肝這件事了!= =!)
  星期日,老爸為了開解爺爺鬱悶的心情,要帶他去五河口釣魚,全家人作陪。冬日裏難得的一次全家出遊,大家心情都特別愉快。媽媽準備了一籃子美味的食物,奶奶幫爺爺攤了他最愛的五穀煎餅,另外還給他帶了一小壺喜歡的黃酒。
  晴空藍天暖陽,在大柳樹下蓋著草帽聽風吹過河麵的聲音,手邊放著隨時可能被魚兒咬住的釣杆,想想都覺得美好又讓人期待。
  可惜……臨出門前大家才發現,我去不了。
  其實也不是真去不了,隻是我腿上打著石膏,一個人要占三個人的位子,我往車上一坐,別人就沒地方坐了。
  最後,爸爸拍拍我的肩膀說:“圓圓,爸爸交給你一個光榮而艱巨的任務!”
  “嘎?”我灰著臉坐在柵欄門裏看他。
  “你負責看家!晚上爸爸請你喝魚湯!”
  “我看家?不是有小遠嗎?”
  “小遠和我們一起去釣魚啦,它好久沒出去玩了,被你大伯訓來訓去,怪可憐的!”
  “哼!”我氣呼呼地別過頭去,呯——地把大門送上。
  好慘,本來折了腿就已經夠倒黴了,最後還要被全家人拋棄。
  滿懷怨氣地回到屋裏,才想起媽媽什麽吃的東西也沒給我留!
  噴血!難道要讓我餓上一天肚子?
  好吧!就讓我餓死算了!讓你們回來後悔死!這麽想著,我又轉著輪椅回到廳裏,依然拾了那本《柳林風聲》坐在晨光下讀起來。
  如果可以,我想變成故事裏的小田鼠,有水老鼠這麽會照顧人的好朋友,在樹林和田野裏自在生活,真是比在人間快活千倍!還有那隻喜歡飆車的癩蛤蟆真的好好笑,偷車撞車,被抓到監獄裏了還死不悔改!呃——等一下,那個……飆車的癩蛤蟆怎麽覺得和我的風格有點像?曲淩他什麽意思嘛?送我這個書,難道是故意諷刺我像那隻癩蛤蟆?
  想到曲淩,臉上又微微熱了起來。竟然就這麽稀裏糊塗的和他定了婚!唉,這幾天都像做夢一樣,這件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對我的衝擊力無異於在高速公路上以時速二百撞向防護欄。隻是若真在高速上,防護欄早就被撞的粉身碎骨,而我,似乎還沒有被撞出任何不良反應。
  太陽越升越高,我捧著書的手越放越低,突然書掉落在地上的聲音把我驚醒,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睡著了。
  已是下午一點,早過了吃午飯的時間。肚子裏空空如也,忍饑挨餓的滋味真不好受。唉,還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吧!
  我滾著吱吱作響的木輪椅慢慢挪到廚房,打開冰箱尋找速凍水餃和冷凍包子之類的方便食品。還好,上次買的薺菜肉包還有一盒。在蒸鍋裏放上水,把包子放在蒸籠上,開火,大功告成。
  坐輪椅裏等包子蒸熟的我百無聊賴,正趴在飯桌上流著口水打瞌睡,口袋裏的手機又響了。
  翻開一看,是曲淩。
  “喂……”不知道為什麽,我說話的底氣特別不足,好像是我占了人家天大的便宜,心裏覺得愧疚似的。
  “圓圓,家裏沒人嗎?”
  “啊?有……有人啊!”
  “那為什麽我按了這麽久的門鈴都沒人開門?”
  “什……什麽?你……你又來了?”
  “又來了?難道你不歡迎?”
  “不……不是的……院長,你稍等啊!”我苦著臉慢慢把輪椅到廚房後門,從那裏可以直接進院子。
  還沒到門口,就發現穿著藏青色外套的曲淩懷裏抱了一團淡黃色毛茸茸的不明物體。
  “院長!你懷裏抱的是什麽啊?”我急忙忙地打開大門往曲淩懷裏看去。
  “鄰居家裏下的小狗,我討了一隻來陪你,省得你一個人在家無聊。”
  “啊~~好可愛的小鬆獅啊!”一看見小狗,我立刻兩眼放光。我和我爸愛狗,那是在十裏街出了名的。
  小鬆獅大約剛滿月,圓滾滾毛茸茸,扁著嘴巴,睜著綠豆小眼的樣子實在是可愛的要命。我從曲淩手裏把它接過來後,就摟在胸口親昵的不肯鬆手。
  “圓圓,你把小狗放在腿上就好了。”曲淩把我的手往下拉了拉。
  “不要,我就要抱著!”我撅著嘴死死摟著小狗不放手。曲淩微微笑著摸了摸我的頭,不再說什麽。
  不知道什麽時候我和小狗都被曲淩推進了屋子裏,午後的陽光明媚溫暖,空氣裏彌漫著薺菜特有的香氣。
  “啊——我的薺菜包子!”我指著廚房急道。
  曲淩忙把我推進廚房,關了煤氣,把蒸鍋從爐子上端下來。
  “圓圓,怎麽就你一個人?家裏人都去哪了?”
  “他們都去釣魚了,車子坐不下,我爸安排我看家。”我把小狗放在膝上,挪到水池邊洗了手,急吼吼地伸手去拿蒸好的包子。
  把包子拿到手,才想起應該先招呼一下曲淩,咧著嘴捧著包子問:“院長,你要不要吃包子?”
  “不用,謝謝。你中午就吃這個?”
  “恩!”我用力咬下一大口包子,點了點頭。
  曲淩皺了眉,“光吃包子怎麽行?”
  “我也很想喝湯啊!可是做起來太麻煩了,我又腿腳不便,隻能喝點開水了。”我大口大口咬著包子,小鬆獅蹲在我膝蓋上仰著頭認真地盯著我看。
  曲淩在廚房裏四處查看了一番,最後不知從哪個角落裏摸出兩個西紅柿,“圓圓,西紅柿蛋湯可以嗎?”
  “誒?院……院長,你要做什麽?”
  “做湯。”曲淩利落地把袖子卷起,將西紅柿放在水籠頭下衝洗。“圓圓,家裏有雞蛋嗎?”
  “有……有啊,在冰箱。”
  “嗯。你慢點吃包子,等五分鍾,湯就好了。”曲淩把西紅柿切成塊,又把雞蛋打在碗裏攪拌。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心想,原來還有人做菜都可以動作這麽優雅~~~
  擦擦口水,我摟著小狗問:“院長,你會做菜哦!”
  曲淩將蔥和西紅柿放進爆熱的油鍋裏,笑道:“我在英國那麽多年,如果自己不做就沒飯吃。這西紅柿蛋湯好吃又簡單,是我單身食譜上的常備菜。”
  慚愧,我隻會煮方便麵。並且煮出來的麵還常被蘇天天貶低成狗不理。
  西紅柿蛋湯很快做好了,曲淩找了隻白瓷碗給我盛了出來,頓時屋裏湯香四溢。
  “謝謝。”我捧著湯碗小小聲地道謝。
  “小心燙!”曲淩把頭伸過來輕輕在碗上吹了吹氣,我一時愣住來不及往後退讓,兩個人的額角就抵在了一起。
  曲淩的呼吸間,有淡淡十月黃的香氣。
  這香氣,弱了湯的香味久久彌在我鼻端。
  “院長……”我漲紅了臉,呼吸急促,腦子裏亂哄哄一團,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說什麽。“院長,你為什麽會同意曲八爺爺訂的婚事呢?”
  曲淩的呼吸頓了頓,湯上的水氣漫溢上來,濛濛一片,模糊我的視線。
  “圓圓,其實這不僅僅是我爺爺的意思。”曲淩的聲音隔著水氣幽幽地浮了上來。
  “嘎?”
  “圓圓,我很喜歡你。”曲淩終於抬起頭,眼眸的顏色是純粹的黑,墨一樣的顏色,晶亮的瞳孔一眼望進去深而且幽,沒有盡頭。
  “院……院長……”我睜大眼睛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很快樂,可以忘了一切煩惱。你和我不同,你從裏到外都很透徹,水晶一樣透明。和小時候比起來,你並沒有因為成長而失去原本所擁有的美好。圓圓,你是特別的。”曲淩的臉上明明沒有微笑,卻有另一種比笑意更動人的溫柔。
  “院……長……”我除了說院長這兩個字以外,什麽也說不出來。
  “還不喝湯嗎?快要涼了。”曲淩把湯碗推到我麵前。
  於是,我埋頭喝湯,直喝的額上泌出晶亮的汗珠來。
  “圓圓,”曲淩在沉默了好一會兒之後,慢慢把手覆在我擱在碗邊的手背上,“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就告訴我,我會和爺爺說,決不會讓你為難的。”
  “我……我……”我不敢抬頭,隻覺得被覆住的手背上一片溫熱。
  靜默了半晌,曲淩在我耳邊緩緩道:“其實,從內心裏去喜歡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這並不是我擅長的,我活了三十年,真正喜歡過的人屈指可數。第一個是好朋友吳晉書,我是完全為他的溫和寬容所折服。另一個就是你,蘇圓圓。在你還是個圓潤潤的小不點的時候,就敢指揮我做這做那。我那時也是十八歲的大人了,竟然心甘情願地被你呼來嗬去。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後來的十一年裏,偶爾想起黃山頂上牽著我手一起看日出的小姑娘,心裏還會湧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溫暖和柔軟。我喜歡一個小孩兒,一個胖嘟嘟有著深深酒窩,眯著圓眼睛在山穀裏歡笑的小姑娘。所以,我把有著她笑靨的照片放大掛在家裏。那時,我隻是單純地喜歡一個小孩子。”
  “圓圓,如果沒有遇見長大的你,那將永遠隻是記憶裏一個我最喜歡的小孩子。可是,這孩子長大了,我記憶裏永遠都是十一歲的小孩子長大了。我遠遠地看著她,看著她的笑,竟然沒有一絲改變,和我記憶裏的笑容一樣鮮活快樂。在一次又一次的接近中,我發現,她對我的吸引力,和小時候一樣強大。”曲淩說到這裏頓了一下,而後笑著說:“或許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磁場,你不管你是什麽模樣,不管你是大人還是小孩,我都喜歡和你在一起。”
  “院長……”我凝神聽著,終於忍不住抬頭說:“或許……或許你也還隻是把我當成小孩子一樣喜歡吧,可是……可是要結婚相伴一輩子的人之間,不應該是這種喜歡!”
  “嗯?”曲淩笑吟吟地看著我說,“圓圓你覺得結婚相伴一輩子的人之間,應該是什麽樣的喜歡?”
  “我……我說不清啦!但我知道,那種喜歡和喜歡小貓小狗的喜歡是不同的!”我把懷裏的小狗舉起來說,“院長,你喜歡我是不是就像我喜歡小狗一樣?”
  曲淩怔了一會兒笑道,“當然不是!”
  說著,他把臉慢慢貼近我,用很輕又很軟的聲音說:“我保證,我喜歡你絕對和你喜歡小狗不一樣!雖然也想像抱小狗那樣抱在懷裏,但更想做的是把心和你貼在一起。我喜歡溫暖透明的心髒。”曲淩捉住我的手,輕輕覆在他心髒的位置,“圓圓,你有最溫暖透明的心髒。”
  “可是……”我紅著臉欺欺艾艾地方說:“可我是個胖子……你就不嫌我胖嗎?”
  這話一出口,我就低著頭不敢去看曲淩,曲淩卻哧——地一聲笑出聲來,“圓圓,你是在故意破壞氣氛嗎?”
  曲淩伸手捏著我的臉說:“我就喜歡你圓潤潤的樣子!”
  “真的?”我仰起頭,眼睛晶晶亮。
  “當然!”曲淩眼中笑意溫柔,“不過,你的脂肪肝……”
  “嘎?”我下意識地捂住肝髒部位,“我……我隻是輕度的啦!”
  “總之,如果是為了健康的話,我不反對你適當減減肥。”
  曲淩依然執著我另一隻手,眸子依然墨如點漆,深不可見。
  “圓圓,現在我是不是可以確認你並不反對我爺爺的霸道訂婚?”
  “這……我……”我吱唔了半天,終於點了點頭。
  是夢吧……為什麽我會覺得自己幸福的快要飄起來?  
  
  如若情相近
  爸爸他們回來的時候,我正獨自坐在落地玻璃窗前傻笑。
  窗外夕陽漫天,西邊地平線上的霞光映透了窗上的玻璃,也映透了我的臉。
  “圓圓!快來看!我今天釣了好幾條超級大青魚!”爸爸站在院心裏衝我揮手。
  我看著西窗外的粉雲,視他如空氣。
  “圓圓!!”爸爸舉著魚貼了上來,他把魚嘴對著玻璃,白乎乎一圈,惡心死了。
  我恍然回神,皺眉露出嫌惡的表情,“幹嘛啦!”
  “看我釣的魚!很大吧!”爸爸得意地向我展示戰利品,小遠在他身邊搖著尾巴轉來轉去。忽然小遠發現了趴在我膝上的小鬆獅,立刻爬在玻璃窗上汪汪大叫。
  “咦?圓圓你腿上的是什麽?”
  “嘿嘿,”我舉起小鬆獅說:“是小狗哦!”
  “真的啊!”爸爸興奮的兩眼冒光,立刻把手裏的魚扔進花園裏的小水池,轉而直奔裏屋。
  一直到吃晚飯,我和老爸兩個都圍著小狗打轉,左摸又抱,愛不釋手。
  小鬆獅毛球一般,長的憨厚可掬,家裏人見人愛。就連一向不太喜歡小動物的奶奶都帶著笑眼瞅它。
  “圓圓,哪裏來的小狗?”奶奶是第一個想起來問小狗出處的人。
  “……是曲淩送來的。”我微紅著臉說:“他怕我在家無聊,就送隻小狗來陪我。”
  “唉呀,看不出他還是這樣有心的人!”奶奶和媽媽笑著交換散發詭異電磁波的眼神。
  “我就說曲淩很喜歡我們圓圓嘛!”媽媽笑的花枝亂顫,都不知道她從哪裏來的自信心,全無根據。
  “咱們給小狗取個名字吧?叫蘇什麽好呢?”老爸舉著小鬆獅胖胖的小爪子大聲說。
  “嗯,就叫大寶吧!所謂賤名好養活。”媽媽指著茶幾上的一瓶大寶SO蜜說。
  “大寶這名字賤的還不夠徹底,最賤不過狗蛋!”老爸揉了揉小狗的肚子。
  “還是起個讓人耳目一新的名字好,”爺爺沉吟了半天說,“不如叫拉登吧!”
  倒!這何止是耳目一新,簡直就是震聾發潰!
  “叫拉登太恐怖,不如叫泰森!多有氣勢!”爸爸揪住毛茸茸的狗尾巴。
  “你們這都是瞎起!”奶奶終於發話了,“我看,就叫金虎”!
  “咦……聽起來像是大隊書記家養的惡犬。”爸爸皺著眉,咧著嘴說:“圓圓你起吧,這是曲淩送給你的狗,你想叫啥就叫啥?”
  “真的?”
  “恩。”
  “那就叫喜子。”
  於是,曲淩送給我的小鬆獅就有了一個被全家人嫌惡,奇土無比的名字——蘇喜子。
  我愛蘇喜子勝過喜歡蘇小遠。不是說我不喜歡小遠,而是喜子對我來說有特別的意義。它是曲淩送我的第一個禮物。
  小遠好像也感覺到了我對喜子的偏愛,隻要看見我抱著喜子就氣的要命。但它到底是脾氣溫順的金毛,從來不亂吼亂叫,隻是穿著它的狗褡褳默默坐在一邊,眼巴巴地看著我,眼神無比幽怨。
  小遠……我對不起你,可誰讓你和莊遠那家夥走那麽近,卻沒和我們院長扯上什麽關係呢?
  *****
  曲淩到我家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雖然他忙的厲害,有時隻是坐下喝杯茶,和我說兩句話就離開,但他依然一有空隙就彎過來看我兩眼。
  這種被某人很上心的感覺,讓我像被浸在在蜜糖裏一般甜蜜。我沒談過戀愛,二十三年過的嘻嘻哈哈,恪醍懂,不知情為何物。
  突然有一天,在新學期教師動員大會上,明暗的光線中,某人坐在我身邊,眼神偶然交匯時,他對我溫和一笑。即使我現在知道那笑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層麵具,但在當時,我還是為那笑一見傾心。
  那時,我還不知道與他曾有過攜手而行的緣分。
  還不知道,在很久以前,我們曾那樣親密無間地相處過。
  我都遺忘了,可他沒有。
  他隻要說起往事,眼神之中總是會透出一種晶瑩又溫暖的光。他說,那次旅行之所以讓他這麽念念不忘,是因為同行之中有吳晉書,有我。
  吳晉書這個人,對我已成了謎。
  我知道他是曲淩最好的摯友,也知道他是在賀雲聰,蘇真真麵前不能提起的名字。
  故事好像有點複雜,不過我懶得去搞清楚。我的世界變的很小,小的隻能容納下曲淩的微笑和曲淩的一舉一動。
  原來戀愛中的人,都會變成傻子,我也不例外。
  我會期盼,會等待。即使是深夜,我也會等曲淩給我打來電話。
  哪怕他隻問一句:“圓圓今天曬太陽了嗎?”那天晚上,我也可以帶著幸福入眠。
  今天也不例外,十一點半的時候,我還抱著已經呼呼大睡的喜子坐在床上等電話。
  連連看的遊戲已經玩的我成了鬥雞眼,曲淩的電話還沒來。
  忍不住打電話到三伯家,三媽接的電話。三伯也沒回來,聽說今天學院裏在開一個很重要的會議。
  深更半夜開會,真是變態學院。突然想起好友說她們公司叫夜總會,意思就是夜裏麵總開會。我們學院也和夜總會差不多。
  關上電腦,帶著些許鬱悶準備入睡。
  喜子今天被洗的很幹淨,香噴噴毛茸茸,像一隻大毛球。撅著屁股拱在棉被裏,把被子捂的暖烘烘。我把喜子圈在懷裏,想著曲淩,胸口很暖,像是那天剛喝完西紅柿蛋湯的感覺,心被一種奇特的柔情熨燙的很服帖。
  躺了一會兒,沒有睡意。覺得腳底下有點生寒,便把喜子塞到被子另一頭,踩在腳心下當暖壺用。喜子睡的天昏地暗,完全不知自己淪為了我的暖腳爐。
  正在迷蒙要入睡時,枕下的手機震動起來。睡蟲立刻消失幹淨,我精神抖擻地接通電話。
  “院長!”
  “圓圓,是不是已經睡了?”
  “沒!還沒!”我生怕曲淩會掛上電話,連連否認。
  曲淩在電話那端發出低低的笑聲,“一直等我電話?”
  “恩!”我毫不掩飾,回答幹脆。
  “很辛苦吧?等這麽晚……”曲淩的聲音裏有濃濃的歉意。
  “沒事,我白天可以睡,反正在家休息。倒是你,院長,還在學院裏開會嗎?”
  “我習慣了,還好。聽到你的聲音好像整個人都輕鬆了。”
  “嗬嗬,難道我是能讓人精神振奮的咖啡?”我忽然發現窗簾上有桔紅色的燈光淺淺映了進來,便掀開被子,蹺著一條殘腿往窗邊蹦去。
  “你是能讓人精神振奮的肉圓子!”曲淩笑道。
  我輕輕拉開窗簾,樓下院門外,曲淩的車就停在柵欄旁。他倚在門邊,車燈照在他身上,映出一個寂寞的側影。
  “院長……”我眼眶忽然一熱,喉嚨裏澀澀地說不出話來。
  “圓圓,今天很冷,記得蓋厚點的被子。到底是臘月……”曲淩伸手將大衣的領子拉緊了些,頭發被夜風吹的輕輕掠起。冬夜裏的風,總是特別寒涼。
  “我有喜子,它身上很暖,正給我捂腳呢!”我一邊和曲淩說著話,一邊駐著拐棍往樓下走。
  “哦?喜子還有這功能?下次也借我用用。”曲淩的聲音裏,我已能聽出寒意。
  廚房裏有現成的鮮奶,我放在微波爐裏轉熱後倒進保暖杯。抱著保暖杯,我一瘸一拐地走進院心。
  “院長,你晚上吃什麽了?”我看著已在眼前的他的側影柔聲問。
  “已經記不得了……和你三伯一起吃的,光顧著說話,都沒看吃的什麽。嗬嗬,你看我真是很糊塗是不是?到底上了三十歲的人……”
  “院長,”我隔著柵欄門抓住他的胳膊,外套已經涼透。順著往下摸到他的手,沒有往昔的溫暖,曲淩的手指冷的像冰。
  “圓圓?”曲淩轉頭看我,慢慢收了電話,“怎麽知道我在外麵?”
  “心電感應!”
  曲淩看著我,忽然看了看身後的車燈,啞然失笑,“原來是我自己暴露的。”
  “院長,先把這個喝了!”我小心翼翼地擰開保溫杯,送到曲淩麵前,“喝了身上會暖些!”
  “是什麽?”
  “熱牛奶!”
  曲淩接過杯子,笑著將牛奶慢慢喝了下去。那表情,似乎就算我給他的是一杯毒藥他也會照喝不誤。
  冬夜的星子特別明亮。
  我嗬了口氣,抬頭看天。
  天狼,參宿,五車,南河,這些星星掛在高高的天幕上,像是都在微笑。
  “院長,你的手變暖了。”
  “恩。”曲淩反握住我的手,也仰頭看著星空,“圓圓,我好像……心裏也有星星了。”
  “星星很亮啊……”我看向曲淩的眼睛,黑黑的眸子裏盛了一泓銀輝,明亮燦爛。
  “我很久沒有抬頭看星的心情了,”曲淩感歎著,“久到已經快要忘了頭頂上還有著這樣一片美麗世界。”
  “現在看也不晚。”我眨著眼睛笑道,“星星們永遠都在。”
  曲淩低下頭看我,臉上的笑意和當日在洪湖觀星時全不相同,“是,我該和你一起多看看星空的,這樣也許就不會那麽……”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下去。
  我猜不出他要說的是什麽。
  我以為,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願意陪我看星。
  ****
  我的腿終於痊愈,可以自由行走的感覺讓我覺得自己像個超人。
  家裏人也為我高興,星期天都來為我慶祝。
  蘇真真和賀雲聰帶著小肉圓最先到,她在屋裏來回轉了兩圈問,“圓圓,你爸呢?他跑哪裏去了。”
  “他申報吉尼斯世界紀錄去了。”小肉圓追著蘇喜子,我追著小肉圓兒跑的氣喘籲籲。
  “什麽?”蘇真真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申報什麽吉尼斯世界紀錄啊?”
  我停下來,看了看姐夫,又對著她笑道:“幫你申報啊!丟東西世界紀錄!”
  噗——姐夫剛喝進嘴裏的一口茶全噴了。
  蘇真真氣的當場噎住,“四叔……太過分了……我這個月不過丟了一支手機,一個錢包,兩個U盤,三條圍巾,這算什麽世界紀錄嘛!”
  姐夫擦了擦嘴,把蘇真真摟到身邊安慰到,“沒事,真真!咱還可以繼續向世界紀錄努力!”
  蘇真真氣的狠捶了他一拳。
  蘇天天這個周末也回來了,他一進門就黑著臉質問蘇真真,“大姐,我送你的G迷你U盤呢?”
  “呃……那個……”蘇真真被他問的慌了神,眼神直往賀雲聰那裏瞟,想他幫她解圍。
  “哦,被你姐搞丟了。”賀雲聰坦坦然地說,“這不是很正常嗎?真真哪裏能用迷你型的東西,筆記本電腦這麽大都能搞丟了,更別說迷你U盤。”
  “大姐!”蘇天天咬牙切齒地吼道:“你這輩子都別想我再送東西給你了!”
  “唉呀……我又不是故意的……”蘇真真債多了不愁,索性大方地拍了拍蘇天天的肩膀說:“天天,你還不了解我嘛!別這樣啦!”
  蘇天天給了她一個白眼說:“大姐,我決定要轉學醫,然後成立一個課題研究小組。”
  “為嘛?”
  “專門研究你!這麽會丟東西的人,簡直世界少有!我覺得,你肯定是腦子裏少了什麽東西!”蘇天天抱著蘇真真的腦袋猛搖,“我要打開來看看,你這裏麵是不是真的少根筋!”
  唉,蘇真真她本來就少根筋。蘇天天你今天才知道嗎?
  吃晚飯時,曲淩和三伯一起來了。
  三伯的臉色有些凝重,曲淩卻輕鬆自若。他和蘇真真早已認識,不過隔著吳晉書,說話間始終像是隔著些什麽。偏偏小肉圓兒特別喜歡他,沒事兒就爸爸,爸爸的亂叫,叫的曲淩心花怒放,一直抱著她吃飯。
  吃完飯,媽媽切了一盤西瓜,大伯讓小肉圓兒把盤子裏的瓜給家裏每個人送一片,小肉圓倒是乖,跑到果盤邊抓起一片西瓜看了看,第一個跑到她爸賀雲聰那裏,送到他嘴邊說:“爸爸,吃……”
  賀雲聰咬著西瓜眉開眼笑,得意地看著眾人,那神情就是在說,看吧,我才是寶寶最愛的人。
  給蘇真真送完西瓜後,小肉圓兒就開始不那麽安份了。她抓起西瓜自己先在瓜尖上咬一口,然後才送給別人吃,全家人都哈哈大笑。我斜睨了眼曲淩,他吃著被小肉圓咬掉一塊的殘缺西瓜,卻笑的像是吃了蜜一樣甜。
  真是,對我都從來沒笑的這麽甜過,我紅果果的妒忌小肉圓兒!
  輪到給我爸送瓜,我爸扯著小肉圓兒叮囑道:“給四爺爺的西瓜寶寶不許咬!爺爺要吃整的。”
  小肉圓兒歪著腦袋看他,也不知是不是聽明白了,跌跌撞撞地跑去拿了西瓜,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伸出粉紅的小舌尖把西瓜從上到下舔了一遍,然後嗬嗬笑著遞給我爸。
  她舉著西瓜,開心地笑著,仿佛在說:“我這次沒有咬哦!我真的沒有咬耶!”
  “老四!你說不許咬,可沒說不許舔啊!吃掉!”大伯二伯一起起哄。
  “吃就吃嘛!有什麽了不起!”老爸哈哈笑著接過西瓜,把那片被小肉圓兒舔的口水淋淋的西瓜給吃了下去。
  吃完水果一家人還圍坐在一起看小肉圓兒表演節目,我正捂嘴笑的開心,三伯突然從後麵拎了我的衣領,俯身在我耳邊說:“圓圓,跟我出來一下。”
  
  如若心相映 
  院子裏有點涼,我把手縮在袖子裏,跟在三伯屁股後麵不敢多問,隻管跟著他往裏院走。
  到了後院的大棗樹邊,三伯停了腳步,仰頭看了會兒棗樹,忽然道:“圓圓,還記得你小時候爬到樹上摘棗子的事嗎?”
  “恩,記得。”我不知三伯是何用意,隻能老實點頭答道。
  “你隻看到滿樹紅棗誘人,卻不知棗枝上有刺,枝上更有厲害的洋辣子。”三伯轉頭看著我,眼神裏有愛憐更有擔憂,“那一回,你手上紮了刺,身上被洋辣子蜇的全是大紅斑,哭了好幾天。那時的疼,你還記得嗎?”
  我打了個激泠,雙手抱臂,當日被蜇的疼痛難當的感覺似乎又隱隱浮現。
  “記得。很疼很疼,那回是三伯送我去的醫院。”
  “記得就好。你也大了,該明白我說這些的用意,小時候得的教訓,大了也要記在心裏,第一次吃虧是沒經驗,第二次再吃虧就是笨。”
  “我……我現在已經比小時候好很多。”我垂頭喃喃道。
  “是嗎?那我問你,突然和曲淩定下的婚事,你有仔細想過嗎?”
  “呃……我……家裏人都覺得很好……”
  “我問的是你自己,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我被三伯問的微怔,呆呆地看著他越發嚴肅的臉,過了半晌小聲說:“想過。”
  “怎麽想的?”
  “我……我也覺得很好。”
  “好?”三伯揚了眉,聲音大了起來,“難道說你喜歡曲淩?”
  我咬唇看他,終於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
  “你!你!”三伯顯然吃了一驚,“你和他接觸才多久?你知道他是多厲害的一個人嗎?”
  “我不知道他有多厲害,可我知道他對我很好。”
  三伯聽了我的話,氣的直撫胸口,“枉我還覺得你是個聰明孩子,竟然笨到這種程度!你怎麽知道他的好不是裝出來的?你隻看到他臉上的笑,卻看不見他在笑臉後麵隱藏的鋒利!”
  “我知道!”我眼裏含了淚,上前一步握住三伯的手說:“三伯,我知道他平日裏那些笑都是應付人的,他骨子裏是個倔強固執的人。可在這世上,誰又不是這樣呢?”
  “你!”三伯待要發作,忽然發現我臉上的淚,眉頭一鬆,斥責終究化作一聲歎息。“圓圓!你知道三伯也是為你好。你是我們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寶貝,如果將來你不幸福不快樂,那就是用刀在割我們的心啊!”
  “我知道!三伯!”我踮起腳,伸手緊緊摟住三伯的脖子,“我知道你是因為愛我,擔心我!放心吧,我一定會幸福的!”
  三伯長歎一聲,伸手拍了拍我的背,“圓圓,你隻比天天大三個月。你們剛出生那會兒,你爸一心想要兒子,我卻喜歡你勝過天天,數次想和你爸商量了兩家換過來養,終是因你媽媽不同意而作罷。可在我心裏,一直把你當親女兒來看。所以,隻要涉及你的事情,我總是特別在意緊張,你理解三伯的心情嗎?”
  我伏在三伯肩上拚命點頭,眼淚更是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掉。
  “好了,這麽大的姑娘怎麽哭的像小孩子!”三伯嗬嗬笑了兩聲,從他胸腔裏傳來溫暖的顫動,“來,我看看臉花成什麽樣了?”
  我捂著臉不肯讓三伯看,忽然感覺有什麽東西塞進手心,展開一看,卻是一塊淡藍色的手帕。
  “圓圓,快把小花臉擦擦,不然一會兒進屋,家裏人還以為我怎麽教訓你了呢!我先進屋,你把鼻涕眼淚擦幹淨了再進來吧!”三伯拍拍我的頭,轉身先行離開。我站在原地,望著手帕,心裏隻覺得被什麽又酸又甜的東西給漲滿了,眼淚嘩嘩地流。
  牆角處傳來一聲深深的歎息,我疑惑著停了動作往那裏看去。
  從院外透進的燈光將他的人影拉的很長,斜斜映在鵝卵石小道上,靜靜的寂寞。
  “圓圓……”曲淩慢慢向我走來。
  “院……院長……”我忘了流淚,臉上掛著淚花看著他。
  曲淩從我手心裏拿過手帕,輕輕為我抹去臉上的淚,柔聲說:“淚都在臉上結成冰了,幹嘛要哭呢?你三伯這麽愛你,該高興才對。”
  “院長……你都聽到了啊……”我不安地擰著雙手。
  “嗯,”曲淩點點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聽你們說話。我要回去了,到處找你……”
  “院長,”我急忙抬起頭說:“我三伯他不是說你不好,他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曲淩微微一笑,“我明白。圓圓,我今天特別開心。”
  “嗯?”我疑惑地看他。
  曲淩伸手輕點了點我唇邊酒窩的位置,笑道:“因為你對你三伯承認了喜歡我。”
  “嘎——”我的臉迅速漲紅,垂下頭不敢看他。
  曲淩突然將我攬在懷裏,輕聲說:“圓圓,不管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都會像現在這樣喜歡我嗎?”
  我連耳朵都已經紅透,任他抱著默不做聲。
  “會不會?”
  “嗯……”我終於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聲音。
  曲淩得了我的回答,長舒了口氣,慢慢鬆開我。
  “我不在乎別人怎麽看我,也不在乎別人喜歡不喜歡我。哪怕全世界都說我可恨,隻要你還肯對我點點頭,就足夠了。”
  ****
  星期一正式回學院報到上班。剛進辦公室就被丁丁一把抱住。
  “圓圓!你總算回來了!”丁丁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撲在我懷裏。
  “嘿嘿,想我了吧!”我拍著她的背說。
  “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崩潰了!”丁丁指著自己的臉,“看看,我都瘦成什麽樣了?都是幫你帶課帶的啊!”
  “呃?我的課都你一個人帶?”
  “不然你以為還有誰好心到免費幫你帶課?”丁丁翻著白眼掐了我的臉說,“你看你養的,白裏透紅,皮膚好的可以掐出水來,這都是用我的青春美貌換來的啊!”
  “是!是!丁丁是我的大恩人,我蘇圓圓做牛做馬無以為報!”我嬉笑著和她抱在一團,哄道:“大不了下次你跌斷了腿,我也免費幫你帶課好不好?”
  “呸呸呸!你這烏鴉嘴,咒我哪?”丁丁連啐了好幾口,“真想謝我,就請我吃鴻樂門的大餐!”
  “好!沒問題!”我拍著胸脯保證。
  “這還差不多!”丁丁滿意地點了點頭。
  兩人正說的熱火朝天,周主任走了進來。
  “圓圓回來啦!”周主任滿麵帶笑地和我打招呼,我嘿嘿地傻笑著回應,被他笑的汗毛倒豎。
  “腿真的全好了嗎?還不行的話就多休幾天啊!”周主任第一次這麽溫和地和我說話,讓我這受慣了氣的小媳婦很不習慣。
  “沒事,我已經全好了!謝謝主任關心!”
  “跟我客氣什麽,”周主任笑容可掬,“咱們係裏的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周主任可真會說笑。我在心裏大翻白眼。
  待周主任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丁丁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邊上,說:“圓圓,你知不知道學院裏出了大事?”
  “啥?出什麽大事了?”我緊張地豎起耳朵聽八卦。
  “上個月下旬評估小組來做評估,這剛評估完,丁書記就被抓起來了!聽說他這兩年在搞學校基建工作的時候受賄三百多萬!這還隻是有憑有據能列出來的數字,沒查出來的還不知有多少!”丁丁說的神采飛揚,像在講什麽精彩的電視劇。
  “我原以為周主任這下肯定要跟著倒黴了,沒想到他竟然反擊一戈,出麵指證丁書記受賄!沒想到吧?原來大家都看錯了,周主任不是丁係的!”
  我咧著嘴倒吸口涼氣,這可真是個超級大八卦!沒想到我斷腿區區數月,學院裏竟然發生了驚天大變,向來大權獨攬的一把手丁書記被抓起來了!還是因為受賄三百萬!三伯和三媽可是一點風聲都沒透給我啊!還有曲淩!他們三個都鎮定的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平靜的反常。
  正想再深入和丁丁了解一下細節,上課的時間到了。隻能悻悻地抱起文件包往教室奔,待回來再向她細細打聽。
  好不容易挨到下課,正四處尋找丁丁,三媽卻一個電話把我叫去了醫務室。想著也可以從她那裏打聽到些情況,便一頭往醫務室奔了過去。
  剛到門口,就聞到一股讓我頭疼的青菜味。推門進去一看,果不其然,三媽穿著白大褂蹲在小電爐邊煮著青菜湯。
  “三媽!”
  “圓圓來啦!”三媽也不回頭看我,隻指了下椅子說:“你先坐下,我有話和你說。”
  誒?三媽也有話我和說?該不會是要主動和我說學院裏的大八卦吧?
  我很期待地坐在一邊,托著腮問:“三媽,你要和我說什麽?”
  三媽打了個蛋花放進青菜湯裏,笑道:“你養腿這段時間我也顧不上讓你減肥,家裏人隻管給你好吃好喝地伺候。現在腿好了,人也養的不錯,該打起精神來好好減肥!”
  又是減肥!斷腿這兩個月我都把這事兒給忘光了!一想起那忍饑挨餓的滋味,嘴裏直泛苦水。
  “三媽,減肥這事兒不可操之過急!要循序漸進。”
  “你可夠循序漸進的了,減肥減了大半年也沒減出什麽道道來。”
  “我那不是把腿撞斷了嘛……”我訕訕地盯著青菜湯,一臉嫌惡。
  “你也是定了婚的人了,按老曲家的意思,估計明年就想給你和曲淩辦婚事。你現在還不努力減肥,到時候還想穿漂亮婚紗嗎?”
  “婚紗啊……”想到婚紗店裏那些長紗飄飄的白紗裙,我眼睛裏直冒心形泡泡。
  三媽走到我身邊,突然伸手掐住我腰上的小肥肉,笑道:“想穿漂亮婚紗把自己風風光光嫁出去,就要從現在開始腳踏實地的減肥!”
  我想了想,咬牙抬頭道:“好!三媽!我這次是真的下定決定好好減肥!你就看我的表現吧!”  我豪邁地走到小爐邊,盛起一碗青菜湯喝藥般猛喝一口。
  “圓圓!當心燙!”
  噗——菜湯全被我噴了出去,我被燙的哇哇亂叫。
  “三媽!你怎麽不早說啊!”我可憐的小舌頭啊,立時燙出個大泡。
  三媽倒了冷水給我漱口,拍著我的頭說:“你這莽撞孩子!都不知道曲家和曲淩搭錯哪根神精看上你了!”

  幸福泡泡
  評估結束後全校都像是鬆了弦的琴,散散懶懶地撥不出音來。
  除了領導層。
  丁書記下台後,教育部門暫未派出新的接手人,正院長曲淩去省裏開評估結果匯報會,學院日常工作暫由我三伯蘇副院長負責。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平靜進行,平靜的讓我們這些底下等著看領導熱鬧的閑散小兵大跌眼鏡。
  我隻能將一切歸結於我三伯的強力小宇宙。權力在他手裏,沒有人不服氣。
  這天中午我應三媽召喚又去醫務室吃減肥餐。今天三媽心情不錯,在白菜湯裏給我擱了幾片鹹肉,湯麵上浮著一層亮閃閃的油花,讓人看了食欲大振。
  “三媽,三伯最近忙的都沒回家吧?”我邊喝湯邊問。
  “恩,等曲淩從省裏回來就好了。”三媽坐在我身邊剝玉米皮,東北粘玉米是她的最愛。
  “沒想到院裏那些人這麽服我三伯,連我們係的那個周扒皮都不敢和他唱反調。”
  “傻瓜——”三媽用剝下的玉米皮輕搔了搔我的臉,“這些牛鬼蛇神哪裏是服你三伯,論資曆論背景,比你三伯高的大有人在。他們是怕——”三媽突然頓了頓,忽然閉了嘴。
  “他們怕什麽?”不知道為什麽,我腦子裏的弦突然抽緊起來。
  “唉,”三媽用力將長長的玉米掰成兩段放進小鍋裏,“他們是怕你家曲淩啊!”
  “曲淩?曲淩的資曆不是更淺?他們為什麽要怕他?”
  “圓圓……”三媽看著我的眼睛道:“這些事我本不想和你說,可時間長了你總會知道。你知道丁書記為什麽會被抓起來嗎?”
  “因為他受賄啊!全市的人都知道。”
  三媽點點頭,“是,他受賄的事其實院裏的領導個個心裏有數,可誰能把他給扳倒了?他樹大根深,稍不留神,不但扳不倒他,還會害了自己。”
  “那這次……這次……”忽然想起曲淩一直在收集基建的資料,那次去N市也是為了去在基建中承包三幢教學樓設計工程的設計公司拿東西,難道說,是他?
  “是曲淩。”三媽在玉米鍋裏注上水,放在電磁爐上燜煮。“誰也沒想到,丁書記會栽在比他小一半歲數的曲淩手裏。”
  “真的是他……”我的心情忽然複雜,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在心裏翻滾。總有感覺,事情還遠不止這樣簡單。強自壓了心緒,我試圖從三媽裏打聽一些更多的內幕。
  “三媽,曲淩一個人怎麽能扳倒丁書記,難道學院裏有別人幫他的忙?”
  “那還用說嗎?不知道他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個個攻克丁書記身邊的人,老丁最後出事,這些人都沒少落井下石。”
  “那我三伯呢?他在學院裏一直保持中立,從不參幫結派,他在這件事裏難道就一點作用也沒起?”
  “怎麽可能!”三媽斜飛了我一眼,“沒有你三伯,曲淩這會兒也扳不倒老丁!”
  “是我三伯幫的他?”
  “那些個所謂落井下石的人,都是在老丁出事後才跳出來的。曲淩可是個明白人,這事兒打從一開始他就打定主意要讓你三伯幫他,他知道,很多證據都握在你三伯手上。你三伯說,這孩子的心思之深沉,他都不得不佩服。”
  我愣愣地坐在西窗下,碗裏的白菜湯已經冰涼,冷卻的豬油在湯麵上凝成點點白花,胃裏一陣陣犯著惡心,我捂著嘴奔到洗手間對著池子幹嘔起來。
  “圓圓!沒事吧?”三媽擔心地跟了進來。
  “沒事!剛才嗆了一下。”我強打精神對三媽笑道,“好幾天沒吃肉,剛沾點油味竟然就不習慣了。”
  “也不是不吃肉,隻是要適當地吃。”三媽幫我倒了杯熱水,拉我走回休息室。
  “三媽,你也知道曲淩是心思深沉之人,可你……”走一半,我拉著三媽的手問:“可你為什麽還會這麽讚同我和他的婚事呢?”
  三媽深看了我一眼,說:“這是兩回事兒。有城府的男人未必不是好男人,他在事業上用了些權謀,可不但表他在家庭裏不是個好丈夫。恰恰相反,如果在事業上無用又膿包,那種人對家庭能擔起多太的責任才值得懷疑。”
  “圓圓,你別想太多,說白了,你三伯也不是個吃素的,可嫁給他卻是我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事。他在學校裏是個黑臉老虎,在家卻是我的乖乖老公。我相信,曲淩一定會很疼你,你和他在一起,不會受苦的。”三媽愛憐地輕撫我的頭發,安慰道。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慢慢把杯子裏的水喝完。
  “三媽,我下午有課,先回辦公室去了。”我心裏亂的厲害,想出去走走,便起身告辭。
  “好。記得課間把這個蘋果給吃了。”三媽把一個紅紅的大蘋果塞進我的背包裏。
  “三媽……”我走前又轉頭看了她問:“三伯今天晚上要是回家你記得打電話給我,我有事找他。”
  “好。”三媽對我點了點頭。
  ****
  期末將近,學生們午間三三兩兩坐在操場上溫書。我坐在露天體育場高高的看台上,向下望去,淡黃色的枯草地上,青春純白的少年少女。
  腦子裏像是很糊塗卻又像是清晰之前的混沌,隻消再稍稍沉澱一會兒,有什麽答案就會水落石出一般。這種感覺讓我心驚又害怕。
  手機在口袋裏一直唱著幸福泡泡,那是我為曲淩專門設的來電鈴聲,隻有他手機打過來的電話才會唱起的歌。
  那鈴聲一直響著,幸福的泡泡唱了一遍又一遍,而我隻是看著天際一片被風吹散的亂雲,置若罔聞。
  過了很久,鈴聲終於停了,我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四個未接來電,都是曲淩。
  下午的課,我強打精神,隻是心裏有事,終是心不在焉。
  熬到下課,回到辦公室,丁丁坐在我位子上笑道:“總算回來了,你沒忘了答應過我的事吧?”
  “誒?什麽事?”
  “蘇圓圓!你就裝吧!”丁丁嗔怪地掐了我一把,“說好今天請我去鴻樂門吃大餐的!幹嘛?想賴賬?”
  “怎麽會,咱們這就走吧!”
  “噢耶!”丁丁歡笑著背上包扯我出了門。
  *****
  我和丁丁原本都是吃戶,隻是我一吃就胖,她卻怎麽吃也不胖。
  這頓飯是我謝丁丁替我代課,遂把菜單給她,讓她盡著自己口味點。丁丁也不含糊,點了招牌的明爐叉燒,梅子醬燒鵝,鹹骨白菜湯,菠蘿什錦飯,幹煸四季豆,鐵板鱸魚,可樂仔排,土豆燜牛排,滿滿地擺了一桌。
  鴻樂門的菜名不虛傳,單是一道幹煸四季豆就與尋常店裏的口味不同。
  至少丁丁是這麽說的,至於我,那些菜吃進嘴裏,都是一個味。
  吃到興起,丁丁說:“圓圓咱們倆也喝兩杯吧!怎麽樣?”
  “好啊!”我生性厭酒,這時不知怎麽竟然很想喝兩杯。
  丁丁要了兩瓶百威,幫我倒進透明玻璃杯子,明黃色的液體冒著汽泡,似乎快要從杯子裏滿溢出來。卻沒有。那些泡泡終究在空氣裏慢慢消彌。
  “圓圓!你知道嗎?當初我和你說周主任是丁書記的人可是大錯特錯了!”丁丁抿了一口冰啤酒,把頭伸到桌子中間神秘兮兮地說:“他啊!原來早就倒戈了,是曲院長的人!聽說在這次倒丁運動中立了功,現在一心巴望著升職呢!”
  咚——握在手裏的湯勺落在桌上,腦子裏的混沌忽然裂開,那塊我一直怕看見的石頭終於露了出來。
  “要說現在學院裏表麵上管事的雖然是蘇院長,其實大權在握的卻是曲院長!這次他去省裏開會,回來後怕就是要升成書記,直接變一把手了吧!嘖嘖!真是看不出來啊,這麽個年輕英俊的帥哥,竟然如此手段!真是應了那句話哦!”丁丁咂著嘴說,“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我微顫著撿起落在桌上的瓷勺,努力扯動嘴角,笑道:“是嗎?他竟在大家不知不覺中做了這麽多的事……確實厲害……”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那我呢?我又算是什麽?我是後浪推前浪時借助的氣泡還是水沫?
  抓起桌上的酒杯,我一口氣將那酒全部灌下。微苦的酒液順著喉嚨往下流淌,沒流進胃裏,全進了心裏。苦澀不堪。
  蘇圓圓,你這個笨蛋!這世上哪有什麽一見鍾情,什麽磁場相近,不過是利用!不過是利用你罷了!倘若蘇天天是個女孩子,隻怕與曲淩訂婚的就是他吧!
  “圓圓!你喝這麽猛幹什麽?慢慢喝!”丁丁拉著我的手,有些擔心地看著我。
  “沒事兒!丁丁,難得咱倆痛快出來喝次酒,今天我就陪你!”我推開丁丁的手,一仰脖子,又是一杯冰涼的酒液滑入喉嚨。酒嗆進氣管裏,咳的我隻想流淚。
  丁丁先還以為我是高興,陪著喝了幾杯,等我把後點來的兩瓶啤酒也全部灌下肚,她開始有點慌了。
  “圓圓,你這是怎麽啦?高興也不能這麽喝酒啊!你酒量可不怎麽地,一會想在馬路上發酒瘋啊?”丁丁把酒收到邊上,堅決不讓我碰。
  “丁丁,你……你說……我這人是不是特笨,特容易上當受騙啊?”我大著舌頭,拉著丁丁的手問。
  “誰說的,我們圓圓可聰明呢!是聰明又善良的好孩子!”丁丁拍著我的背哄我。
  “嗬嗬,是啊!我也一直以為自己很聰明呢!”我倒在丁丁懷裏傻笑著,在酒精的作用下,意識已經漸漸模糊。“丁丁,我……我跟你講個故事好不好啊?”
  丁丁瞅著周圍已經有人不斷向我們看來,苦著臉說:“我的姑奶奶,看來你是真的喝醉了,又開始犯那講故事的毛病。得,咱們還是快點回家,別在這兒影響市容了!”
  “丁……丁,我跟你講個肉圓子的故事吧……”我撲在她懷裏嘟囔著。
  “服務員!這裏買單!”丁丁摟著我,生怕我在飯店裏鬧起來,急忙結賬。
  渾渾噩噩中,我被丁丁拎著上了出租車,我揪著丁丁的衣領說:“從前……有個肉圓子,她自以為自己除了胖了點之外,基……基本上沒什麽缺點。家……裏人都說她……她聰明,她也就以……以為自己很聰明,很……很能明事非,看清人的好壞。”
  “圓圓,你在扯什麽呀?這個肉圓子是不是就你自己?”
  我不理她,兀自繼續,“有一天,肉……圓子碰到一個看起來特別溫和的海……海螺。她很仰慕那隻……海螺,隻要遠遠看那海。。螺一眼,就覺得很……幸福。”
  “有……一天,海螺很溫柔地對肉圓子說……說他其實是隻螃蟹,他隻……是寄居在海螺這溫和的外殼之下,其實……他有很鋒利的大鉗子,常……常會夾的人遍體鱗傷。可是,傻乎乎的肉圓子卻對他說……不管他是……海螺……還是螃……螃蟹,她都還是仰慕著他。”
  “那隻傻……肉圓以為,螃蟹的大鉗子不過……是擺設,偶爾揮揮嚇唬人……罷了。沒料到……沒料到最後才發現,那隻大鉗……子,早已攔腰把她夾成兩半了。”  “丁。。丁丁,你說那個肉圓子是不是很傻?”
  “圓圓……”丁丁摸著我的額頭說,“真是喝多了,已經開始說胡話。”
  車開到我家小區門前,丁丁要送我進去,被我拒絕了,我說馬上會打電話讓爸爸來接我,讓她早點回去。丁丁不依,還要下車陪我等,我一個箭步衝下車,呯地關上車門,讓司機快點開車。司機本也懶得等人,油門一踩就把丁丁帶走了。
  大概是天氣太冷,不過是晚上十點,小區裏的人就少的可憐。偶有一兩個人從身邊過,也是步履匆匆。
  酒氣被冷風一逼,熱熱地烘上心頭。外寒內熱,身子不由自主打著顫。
  口袋裏又響起幸福泡泡的手機鈴聲,叮叮咚咚的聲響平時聽來全是甜蜜,此刻全像釘子般一根根釘在我心上。
  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了滿麵。
  為什麽明明是假的也可以演的這麽逼真呢?那樣深情的眼神,那樣真實地說喜歡。
  不過是一顆棋子罷了,其實他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費這許多演技。像我這樣傻的,就算他什麽都不說,隻肖動動手指,難道還會不被他牽著鼻子走嗎?
  何苦呢?說這樣多動情的話,明知遲早會拆穿的,不過讓我更覺得自己可笑難堪罷了。
  仔細回頭想想,這出訂婚,原本就像一出拙劣的鬧劇。
  難怪爺爺一直對曲家退避三舍,他們家的人,實在是太厲害,太可怕了。不但會演戲,還會拿捏人心。把人心捏在掌裏玩弄,是不是也是他喜歡的一種樂趣?
  到最後,蘇家還是被曲家耍了。
  一家人那麽殷殷期盼的婚事,卻原來是一場權利鬥爭的法碼。
  三伯是最明白的,他不是沒有點過我。
  像他那樣不好事端的性子,最後卻心甘情願為曲淩所用,也都是因為我。
  是我自己笨,還信誓旦旦地說什麽我明白,讓三伯以為我是知道所有內情的。
  幸福泡泡的鈴聲一直一直在我口袋裏響著。
  我並不掐斷,隻是不接。刻意讓那痛刺在心裏,仿佛這樣才能痛快舒服些。
  近了家門口,手機依然在響。
  我暈暈乎乎地在包裏掏門鑰匙,突然發覺頭上籠了一片陰影。
  驀地抬起頭,曲淩握著電話,站在我麵前。  
   
  困惑的圓圓 
  “圓圓,怎麽不接電話?”曲淩走的離我很近,呼吸可聞。
   猝不及防地見到曲淩,腦子像是被大捶砸了般嗡地一聲。心裏又亂又氣,隻是沉默地低著頭,不說話。
  “怎麽了?”他說話間似乎聞到酒氣,皺眉道:“圓圓,你喝酒了?”
  “嗯。”我悶悶地應了一聲,退開一步,拉遠了與他的距離。
  “和誰吃飯這麽高興?竟然還喝上酒了。臉紅成這樣,呼出的氣都是熱的。讓我看看是不是發燒了。”
  曲淩說著伸手去摸我的額頭,我條件反射般猛地偏開頭,他的手摸了個空。
  曲淩手停在空中,半晌才慢慢收了回去,“圓圓,怎麽了?今天不高興嗎?”
  我扭著頭看向遠處的河麵,冷風吹的頭痛難忍,酒卻醒了大半。
  “院長,那件婚事,還是算了吧。”我一字一字地對曲淩說,“這件事,到此為止就好。”
  曲淩怔在那裏許久沒有反應,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緩道:“圓圓?怎麽了?為什麽突然說這種話?”
  我咬著唇不知是該把事情全抖出來質問他,還是直接在他總是掛著微笑的臉上甩上一巴掌然後走人。
  何必再當場對質呢?讓他說不出話來的同時不是更給自己找難堪?
  巴掌也省省算了,打了他,我自己的手還要痛上半天。
  何苦來哉。
  我蘇圓圓不是拖泥帶水的人,讓我心冷的人,隻有一劍斬斷。
  “院長,我家裏人我來說,曲家那邊,還要請你去說一下。我想曲八爺爺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會理解的。”我竭力抑製住一直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故作平靜地說。  “圓圓!”曲淩一把將我拉到身邊,強擰過我的臉,有些生氣地說:“圓圓,我就當你剛才都是喝醉了說胡話,你現在快點回家洗澡休息!”
  “我清醒的很!”我掙紮著推開他說:“我現在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之前才是醉的糊塗了,和睜眼瞎沒什麽區別!”
  曲淩眼中忽然閃過寒光,“你是不是聽誰說什麽?”
  “我聽說什麽並不重要,關鍵是你做了什麽。”我仰頭直視他的眼睛,還是那麽黝黑深不見底。是啊,我何曾知曉過他的底呢?
  “圓圓,有時候事情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麽簡單……”曲淩眼神突然一軟,輕拉起我的手。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道:“是!確實不是表麵上看的那麽簡單。曲院長,我隻問你三個問題,你答我實話,若是我問錯了,立刻跟你倒茶賠罪!”
  “圓圓……”
  “第一,你在學院裏最初和我接近,是因為知道我是蘇院長的侄女,而不是因為我是你小時候曾攜手登山的小女孩,是不是?”
  曲淩臉色微微一變,直直地望著我。我鼓了身體裏所有的勇氣與他對視,如果說人的眼神也是有力量的,那麽,此刻我身上所有的力量都在眼神之中。
  “是。”他的唇很薄,輕輕開合,隻有一字。卻如雷電,霹的我心神俱散。
  “第二,周主任實際上是你的心腹,你麵上與他撇清關係,私下裏他所作所為都是你授意,是不是?”
  “是。”曲淩回答的全無猶豫,他真的性子,就是這樣直,不會作絲毫掩飾。不禁悲從心來,我竟然還把他的性情記的這麽深。
  “第三,從一開始,你決定要把丁書記扳倒時,就已經想好了一定要爭取到我三伯這個最有力的幫手,而我三伯最後之所以肯這樣幫你,是因為……是因為你和我之間的關係,是不是?”
  “是。”曲淩的臉在月光下看起來一片慘白,他牢牢捉了我的胳膊說:“你問的問題,每一個都不是一個“是或不是”就可以回答,所有的這些事情和牽扯,絕不是一個字就可以說的清的,圓圓,我剛才回答的是實話,可並不是所有事實的全部,你聽我說好不好……”
  “不必,我隻要知道實話就夠了。”我打斷他的話,慢慢道:“曲淩,我要退婚。從今往後,你隻是我的領導,別無他係!”
  “我不同意!”曲淩猛地打斷我,勒著我的胳膊說:“你休想!”
  “你——”我一個你字還沒說完,曲淩忽然伸手捂了我的眼,我隻覺眼前一黑,失了光亮,繼而唇上一涼,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覆了上來。
  腦子裏像是哄地燒起一把火,火辣辣地感覺中,思想一片空白。
  待回過神來,我羞惱地幾乎喘不氣,呼地一個右勾拳打出去,曲淩被打的一聲悶哼卻仍不鬆口。我拚命掙紮卻怎麽也掙不開,最後隻得張嘴猛地一咬,頓時有一股甜腥味彌漫在口中。
  是曲淩的血。
  我扯下他的手,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他也瞪著我,黑色的眸子裏滿是拗執。那拗執中,又分明透著些許悲傷。
  腥甜的血不斷湧入我口中,這一口,我是真的咬的重。
  不知過了多久,院門裏傳出媽媽和爸爸說話的聲音,趁著曲淩分神的檔,我用力推開他,飛快進了院子把門關上。
  “是圓圓回來了嗎?”媽媽遙遙地問。
  “恩。”我悶聲答應著隻管往裏走。
  “到哪裏吃飯吃的這麽晚,也不打個電話回來,打你電話又打不通。我和你爸正準備去派出所報案……”
  “媽,先上樓睡了。”我低著頭從媽媽身邊走過,把她和爸爸丟在客廳裏。
  關上房門,卻不敢開燈。
  我怕光,怕光把屋裏的一切照亮,也把我臉上的驚慌失措給照的纖毫畢露。
  卻還是忍不住慢慢挪到窗邊,輕掀起窗簾一角向外窺去。
  窗外月華如水,傾了一城,傾那人一身。
  他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唇邊凝著殷紅的血,臉色蒼白又悲傷。
  他用手指輕輕拂去唇邊的血跡,抬頭望向我所在的窗。
  猛地丟下手中的布簾,閉上眼睛,我不敢再與他對視。
  心是亂的。之前那些氣,那些恨都淡了,隻是亂。  亂如麻。
  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湧了上來,如泉般汩汩,熱熱地流了一頰。
  暗影中,床上的被子裏突然拱起胖胖一團。那團子慢慢往前移動,最後從床尾鑽出。
  “汪——”喜子從床上跳下,躥到我身邊,撓著我的腿讓我抱。
  我默默看著喜子,終於輕輕將它踢開,獨自走到床邊鑽進被子裏躺下。
  被子裏有暖暖的溫度,是喜子之前捂熱的。
  就算我把它踢開,但它留下的溫度還在。
  那溫度烙在心裏,騙不了自己。
  我以為自己會失眠,沒想到未散盡的酒氣漸漸又上了頭,竟然很快昏昏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醒來,覺得背上熱乎乎地一團,轉頭看去,是喜子貼在身後,將將把那漏風的背口幫我堵住。
  不禁心酸。不是微微的,而是深深的。
  酸的讓我又想流淚。
  轉身把喜子抱在懷裏,手摸著它軟暖的毛皮,心情漸鬆,又入夢鄉。
  夢裏的我隻為一個疑問而糾纏,曲淩他是不是真心喜歡我?
  如果他有解釋,我該不該聽?
  如此反複,至天亮起來,剛走到樓梯口就碰到蓬頭垢麵的老爸,他竟先我發出一聲怪叫。
  “啊——妖怪!”
  我翻了個白眼,指著他的頭發說:“妖怪在這裏才對吧?”
  “黑眼圈妖怪!”老爸指著我的眼圈大笑。
  我摸了摸眼睛,是有點澀澀地睜不開。急忙跑去衛生間照鏡子,OMG!我果然很像國寶大熊貓,蒼白的臉,眼圈黑的比煙熏妝還厲害!我這副樣子,直接去參加萬聖節晚會比較合適。
  今天沒課,我像鬼一樣晃到樓下給爺爺奶奶問了早安,草草吃了兩口飯便又回樓上睡了。
  說是睡,其實就是趴在床上胡思亂想。
  想什麽?當然是想曲院長,想他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想他說話時的每一個表情,想他到底什麽時候是真,又什麽時候是假。
  如此自我折磨到晚上,奶奶叫我吃晚飯時,意外發現折磨了我一天一夜的人竟然坦然坐在飯廳裏,心安理得地喝著媽媽給他盛的飯前開胃湯。
  “圓圓,睡了一天嗎?”曲淩端著湯碗望著我笑,“怎麽眼圈還是黑的,還沒睡夠罷!”
  從他臉上,看不出一絲昨夜慘白悲傷的痕跡。
  若不是他下唇還微微腫著,我幾乎以為昨天的事隻是個夢。
  飯間,他談笑自若,我卻少言寡語,他絲毫不露,我卻破綻百出。
  好在家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並沒有人在意我的異常。
  “曲淩,你嘴巴怎麽搞的?腫的這麽厲害?”奶奶看了曲淩的嘴半天,終於忍不住好奇問道。
  “哦,這是我昨天不小心撞的,沒事兒,很快就好了。”
  “到底撞到什麽東西了?能把嘴磕出四個牙印子來?”爺爺端著老花鏡仔細觀察後突然冒出的兩句,讓一桌子人都囧了。
  大家的眼光都有意無意地向我飄來,我的臉立刻火燒般滾燙,做賊心虛般大聲說:“肯定是自己咬的!”
  曲淩嘴角略抽了抽,隨即笑道:“是啊,磕的時候自己咬到的。”
  爺爺將信將疑地端著老花鏡繼續仔細觀察,直看的鎮定自若的曲淩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老蘇!好好吃飯!”奶奶強擰過爺爺的頭,笑著夾了塊五花肉放在曲淩碗頭道:“俗話說吃什麽補什麽,你傷的是嘴,吃肉也算是補吧。”
  曲淩接過肉笑著道謝,眼神忽然向我看來,我正盯著他紅腫的嘴發愣,冷不丁與他四目相對,渾身輕輕一顫,隨即低頭避開。
  吃完飯,我立刻轉身上樓,媽媽偏把我叫住,讓我去切水果。
  隻得老實切了水果端去廳裏,老爸正和曲淩大談釣魚經,曲淩把喜子抱在腿上,笑吟吟地聽著。
  “順著白馬湖往上三十公裏,那裏還有個略小的湖,一般人不知道,我無意中找到過。那湖裏的魚才叫好,也不知湖眼是不是和江連著,那湖裏常常能釣到江裏才有魚!”老爸伸手比劃著,張牙舞爪。
  “哦,還有這樣的湖嗎?”也不知曲淩究竟喜不喜垂釣,此時看起來卻是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等你和圓圓三伯有空,咱們全家一起開車去一次!那裏風景也算絕佳,山水田野,握著釣杆往草堆裏一坐,四野皆如畫!”老爸說的樂陶陶,完全沉醉其中。
  “老四,你說的地方這麽好,上次怎麽不帶我們去!”爺爺突然伸頭質問。
  “呃……上次那不是時間來不及了嗎……”
  我分完水果,準備上樓,從曲淩身邊經過時,卻被他一把捉住手腕。
  “圓圓,明天要去學校嗎?”
  “不去!”我暗暗用力想甩脫他的手。
  他麵上笑著,手上卻愈加大力。直到媽媽走了過來,他才鬆了手,我逃也似的奔回樓上,關了房門撲在床上,心狂跳不已。
  這個人,這個人怎麽能這麽鎮定自若呢?怎麽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對著我笑?
  我已說了要退婚,他卻置若罔聞。  

  蘇圓圓遠行
  在家挨了兩天,還是得硬起頭皮去上班,總讓丁丁給我代課也不是長久之計。我怕什麽呢?不就是可能會遇上曲淩,會和他麵對麵嗎?他這做了虧心事的人都不怕,我怕什麽。
  事情說起來輕鬆,真到了學校,一整天我的精神都處於緊張狀態,生怕在哪個轉角就和曲淩碰上。午飯也不敢去食堂,呆呆趴在辦公室裏啃蘋果。
  蘋果啃的東一口西一口,亂七八糟,腦子裏也亂的厲害。我和曲淩,現在這個狀況,究竟算什麽?接下來我該怎麽辦?正想的心煩,手機響了,翻開一看,是蘇真真。
  “喂,大姐,你今天怎麽有空找我啊?”
  “圓圓……”蘇真真的聲音聽起來很不對勁,啞啞的還帶了哭音。
  “姐,怎麽啦?是不是姐夫欺負你?”我坐在辦公桌邊就開始卷袖子,要是賀雲聰敢欺負我姐,我絕不放過他!
  “圓圓,你今天幾點下班回家?”
  “我下午有課,要傍晚才能回去。姐,到底怎麽啦?”
  “我……我把工資卡給弄丟了……”蘇真真在電話那頭開始抽噎。
  “什麽?你又丟東西了?”我捂著腦袋發暈,“怎麽把工資卡給弄丟了呢?在哪裏丟的?”
  “其實也不是丟……隻是找不到了……”
  “那還不是丟啊!你可真行!卡裏有錢嗎?有沒有去銀行掛失?”
  “有錢啊,我的工資一直沒取,都放在裏麵呢。我去銀行掛失了,人家不給我掛。”
  “為什麽?”
  “因為我沒有身份證。”
  “那你的身份證呢?”
  “和工資卡一起丟了啊!”
  噗——我嘴裏的蘋果一起噴了出來。
  “大姐,你現在在哪裏?”
  “我……我在公安局……”
  “報案?”
  “補辦身份證。”
  “那你打電話給我做什麽?我又不認識公安局的人。”
  “那個……圓圓,你能不能借我點錢啊?”
  “借錢?我姐夫的工資卡不是也在你那裏,你還用得著和我借錢嗎?”
  “呃……”蘇真真在電話那頭吞吞吐吐道,“其實,我把兩張卡都弄丟了……錢包也丟了,我現在身無分文,今天晚上買菜的錢都沒了。”
  “我……我……我!!”我捧著電話使勁跺腳,“我真是服了你了!大姐,你怎麽可以這麽粗心大意啊?身份證,工資卡,錢包,一個不剩!”
  “那個身份證和工資卡不是都放在錢包裏的嘛!”蘇真真有些生氣地答道:“所以一起丟不是合情合理?”
  “我倒!哪有人把這些重要東西全放在一起的?算了,這些道理對你都講不通,你在公安局辦完手續到我學校來找我吧,我借你生活費。”
  “真的嗎?”
  “恩。”
  “哦!圓圓你真是好孩子!大姐總算沒白疼你!”蘇真真在電話那頭歡呼雀躍,一點也不像是丟了兩個工資卡和身份證的倒黴鬼。
  上完下午的課,回辦公到拿了皮包準備去學校的TM機上取款才想起,那機子離院長樓很近。近到隻要我站在機子前一抬頭就可以看到對麵樓上的院長室。
  慢騰騰踱到TM機前,盯著藍色的屏幕無意識地看了好一會兒,突然抬頭向對麵看去。
  黑色的桃木門緊閉,但我仿佛可以看到門後的一切。
  辦公桌上堆滿了資料與文件,隻是在沙發邊的小茶幾上始終擱著一隻插了小朵雛菊的透明小花瓶。
  曲淩他會在做什麽?會不會也像我一樣心神不寧?
  電話又響了,是蘇真真,她已經到了我們學校,正四處找我。我讓她順著左邊的林蔭道一直走,到TM機這裏來找我。
  “圓圓!”蘇真真高喊著我的名字從遠處跑來,我像做賊似地趕忙走上前捂住她的嘴,生怕被對麵樓上的人聽見。其實雖然離的近,要說聽見那是不太可能,可誰讓我做賊心虛呢。
  “姐,小點兒聲!這是校園!”
  “嗚——嗚——”蘇真真推著我的手點頭,“知道啦,錢取到了沒?”
  “還沒取了,馬上取。”我掏出卡,塞進入卡口,輸入密碼。
  等了一會兒,屏上突然出現:“您輸入的密碼不正確”幾個大字。
  怎麽可能?我的密碼竟然不對?不就是六個六嗎?還是我上次改成了六個八?
  我再試!
  還是不對!
  暈了,難道這卡被改成了我的生日?繼續試!
  這次嚐試的結果是,我的卡因為輸錯密碼次數太多,被鎖住了。
  淚~~~這都是蘇真真帶給我的黴運啊!這下連我也沒錢用了!
  “圓圓,還沒好嗎?”
  “好不了啦!”我沒好氣地捶ATM機,“我的卡被鎖了!一分錢也沒取出來!”
  “什麽?沒有錢?”蘇真真的臉立刻跨了下來,“完了,沒錢我就瞞不過去了!雲聰,還有家裏人,全部都會知道我把工資卡弄丟了!怎麽辦?肯定會被罵臭頭!”
  “那也沒辦法!誰讓你總這麽丟東西?”我一邊想點子一邊數落蘇真真,這家夥,除了擅長惹麻煩之外,一無是處。真不懂我姐夫為啥一直把她當個寶,死追活求,拚了命地往家裏攬。
  “真真,圓圓?你們兩個怎麽在這裏?”曲淩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我從頭皮一直麻到腳跟。
  “院……院長……”我低著頭不敢看他。
  “曲淩?唉呀太好了!阿彌陀佛!總算是天無絕人之路!”蘇真真看到曲淩喜的眉開眼笑,“曲淩啊,你身上有錢嗎?能不能先借我點?”
  “錢?”曲淩愣了下,隨即從上衣口袋裏掏出錢包,“要多少?兩千夠嗎?”
  “夠!絕對夠啦!”蘇真真笑逐顏開地接過錢,整個人都發出光來,“哦嗬嗬,這個月的菜錢有著落了!”
  “喂!大姐,你怎麽能隨便拿別人的錢?”我急忙拉住她的手急道。
  “什麽別人?曲淩是別人嗎?”蘇真真拍開我的手,笑道:“自家人!曲淩啊,我先走了,你和圓圓有空來我家看寶寶,她老喜歡你的,總念叨著找你玩呢。”
  “好,一定會去看她的。”曲淩含著笑將空空的錢包放回口袋。
  “圓圓,我走啦!今天的事記得幫我保密哦!”蘇真真揣著錢,一路小跑著離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尷尬無比地站在曲淩身邊。
  “我……我會還你錢的。”杵了半天,我才喃喃地開口。
  “好,記得付我利息。我可是收高利的。”曲淩伸手拍了拍我的腦袋,笑著說。
  “嘎?真要收我利息嗎?”出乎意料的回答,讓我呆呆地仰頭看他。
  “恩。”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好……好吧!”我咬牙答應,真沒想到他會和我收利息!不是應該他很慷慨地說,這點錢算什麽啊,圓圓你別還了。然後我義正言辭,大義凜然地說,院長你不要這樣,橋歸橋路歸路,借你的錢我當然要還!結果,我在肚子裏想好的台詞一句也沒用上,人家還要跟我收利息。心裏恨地發癢,隻有歪著腦袋說:“我明天就還你!十分利行不?”
  曲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地轉身,道:“我可沒說要的利是錢,要什麽利,得我說了算。”
  冬風寒涼,我看著曲淩的背影,在寒風中打了個冷顫。
  借曲淩的錢,我第二天沒有還上。
  寒假前設計係的學生有一個星期的實景寫生課,本來安排和丁丁一起帶學生去寫生的老師突然得了急性闌尾炎,住在醫院裏根本起不來身。於是,帶隊的工作便落在了我頭上。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背著烏龜殼子行李,和丁丁兩人領著一車半大孩子往皖南的西遞宏村出發了。
  不知道是係裏哪位領導想出的餿點子,大冬天讓人帶一幫學生去山裏寫生。雖然皖南風光清秀怡人,但冬天下著霧拉拉的牛毛細雨,隻要離開屋子濕寒的氣息就能浸進骨頭裏,再好的風景也讓人沒心情欣賞。何況我和丁丁還要管那一大幫不讓人省心的大孩子。
  頭天到了西遞,坐了八個多小時的山路長途車,我頭暈目眩外加嘔吐耳鳴,不但不能幫丁丁,反而還讓幾個學生架著才進了村。架著我的孩子看著很是麵熟,我強打了精神問他:“咱們在別的什麽地方見過嗎?”
  那孩子臉蹭地紅了,低頭過了半晌才喃喃答道:“蘇……蘇老師,那……那次在醫務室……”
  哦——原來就是他說我是胖子老師來的!
  我不自在地咳了兩聲說:“我比較重,你受累了。”
  “不累!不累!老師你一點兒也不重!”男孩子急忙回答。這馬屁拍的,太假了!
  因為住的地方定在宏村,三點鍾在西遞吃完遲到的午飯,一幫人又往宏村趕。雨天山路濕滑,車子開的慢如爬蟲。在接連不斷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中,我吐的幾乎把黃膽都嘔了出來。
  終於到了宏村,丁丁把我扔在村口不知哪戶人家的屋簷下,自己去給學生們安排住宿。因為住在村子裏,大家不能集中住在一塊,隻能這家塞幾個,那家塞幾個。等她安排完學生,我已經坐在濕冷的屋簷下凍僵了。
  “圓圓!別睡啊!到了住的地方再睡!”丁丁扶著身軟如絮的我,氣喘籲籲。雖然我身軟如絮,但論起重量,估計把一個春天裏落的柳絮都摞起來也抵不上我一條腿。
  一路昏沉著到了投宿的張老伯家,丁丁和我兩個一齊癱倒在堂屋裏的長椅裏。
  “圓圓……呼,我,我說你!”丁丁喘著氣掐我道:“真該減減肥了!看起來隻是圓潤潤,背到身上竟然這麽沉!”
  我撅著嘴躺在長椅上不說話,伸手反掐了她一把。
  皖南的人家冬天裏都備有火盆。所謂的火盆子就是在一個如木桶狀的凳子下麵放上一盆的炭火。木桶一半實,一半虛。人坐在虛麵上就等於坐在炭盆子上,暖熱滾燙。等烤的熱透了,覺得燙的受不住,便轉而坐到木桶的實麵,炭火依然暖熱,但隔了層木板,又溫和了許多。
  吃完晚飯,張老伯給我和丁丁一人升了一個火盆子,我倆捧著新沏的熱茶,坐在火盆子上烤火。
  門外的小院裏花木早已落盡,夜雨中說不出的清冷。我坐在虛麵的火盆子上,烤了一會覺得屁股燙的受不了,便又改坐到實麵去。在實麵坐了一會兒,又覺得不夠暖,還是坐到虛麵。就這樣一會坐實,又一會兒坐虛,丁丁看著我在邊上折騰來折騰去,終於忍不住捉了我回房去睡覺。
  我這個人,平日裏看起來大大咧咧不拘小節,其實在一些小事情上我卻特別講究。比如說,但凡出門,我必自帶睡袋和枕頭,若讓我蓋著賓館的被子或是枕著別人家的枕頭,我肯定一夜無眠。所以我的行李總比別人笨重許多。
  鋪床時丁丁就笑話我事兒多,待把睡袋放好,把火盆子拎到屋子撥旺,我才發現自己竟然忘帶了最重要的枕頭。
  “啊——我的薔薇花小枕頭沒帶!”我哭喪著臉捶床,沒有自己的枕頭我肯定一夜睡不好,要是一天兩天也就算了,這回要呆上一個星期,這可讓我怎麽活啊!
  “就是你嬌氣!我就不信沒你自己那個枕頭還睡不了覺了?”丁丁嘴上雖然數落我,卻還是幫我理了理床,將脫下的棉衣疊齊了鋪在床頭說:“我的棉衣還算軟和,你將就著枕枕。這兒離家十萬八千裏,就算給你寄過來,那也是好幾天後的事情了。”
  “丁丁……”我繞到丁丁身後,伸手攬著她的腰,“還是你對我最好了!你別嫁給大勇,嫁給我算了!”
  “噗——”丁丁撐在床上笑了出來,“我倒是想嫁給你呢!可你得先變成了男人去!”
  “哼,我才不要變成男人!男人都太複雜,不知道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我氣咻咻地鬆開手,一屁股坐在睡袋上。
  丁丁深看了兩眼,低聲問:“圓圓,有句話我也不知該不該問,但我覺得你最近好像有點不一樣啊?”
  “我……我哪裏不一樣了?”我心虛地把臉扭到向窗的一麵。
  “還裝,明明就有心事!”丁丁坐到我身邊,伸出食指戳了我的臉道:“不想說?不想說就算啦!睡覺吧!”
  “我……”丁丁真說算了,我心裏憋著的那些事兒卻癢癢地開始往喉嚨上爬,“丁丁,你怎麽知道大勇是真心喜歡你這個人,而不是為別的呢?”
  “嘻嘻,終於肯說了?”丁丁摟著我笑道:“我以為怎麽回事呢!原來你這家夥戀愛了啊!”
  “討厭!不許笑話我!”我臉上一片滾燙,怕是連脖子都紅透了。
  “我沒笑話你啊!還以為你這隻知道吃的家夥這輩子都不會開竅了呢!沒想到竟然也懂情懂愛了!”丁丁嘴上說不笑話我,臉上卻笑的牙都呲出來了。
  “我正煩著呢!”我推了她一把,惱道:“你還是我好朋友嗎?”
  “好好!”丁丁強忍了笑,抓了我的手說:“說說,到底遇到什麽愛情難題了?”  “我就問你,你怎麽知道大勇是真心喜歡你?而不是因為別的什麽原因?”
  “嗯,其實這真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啊!”丁丁摸著下巴做深沉狀,“你說,大勇如果不是真心喜歡我,那他又是圖我什麽呢?”
  “比如你的家世,你可能為他帶來的好處。”
  丁丁聽了這話,眼神突然嚴肅起來,她盯了我,緩緩道:“他若是這樣的人,我早就把他蹬了。大勇他不是,我們戀愛時根本不知道互相家庭的情況。圓圓,你究竟遇到了什麽人?這個人他對你做了什麽?”
  “我……”剛想開口把所有的事情道出,門卻響了。
  咚咚——
  “誰啊?”
  “丁老師,蘇老師!是我!”
  “是張老伯啊!”丁丁從床上跳下,走到門邊問:“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有人找蘇老師!請蘇老師出來一下!”
  咦?有人找我?丁丁疑惑地回頭看我,我一臉茫然地連連搖頭。
  “張老伯,你請那人在堂屋裏等一會兒,我們馬上出來!”
  “好。”張老伯腳步聲漸遠,我和丁丁滿腹狐疑地重新穿上棉襖。
  “圓圓,會不會是學生?”
  “不知道啊!也許吧!咱們快出去看看!”
  兩人迅速收拾了一下,結伴走到前堂。
  堂屋裏亮著燈,遠遠看著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濕暖之氣映著玻璃窗升起。
  我走前,丁丁在我身後,走到屋前輕推開門,一個熟悉地側影坐在火盆子旁,手裏捧著張老伯的熱茶,那縷若有若無的濕暖之氣正是從這杯中逸出。
  “曲……曲院長!”我和丁丁同時愕然地叫道。
  曲淩微微轉頭,笑容映著橙色的火光,溫暖柔和。
  “想不到皖南,下了雨這樣濕冷。”曲淩抿了口茶,指了指身邊的火盆子說:“你們快進來坐,外麵涼。”
  我是驚訝,我驚訝曲淩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但我至少心裏模糊地知道他多半是為了我。
  丁丁更驚訝,她驚訝地全無頭緒,莫名其妙。學院裏最忙的院長大人突然出現在這深山小村,對她來說,幾乎等於看到河馬用兩條腿直立行走。
  “還站著做什麽?快過來坐。”
  丁丁和我對望一眼,兩人比肩在曲淩對麵坐下。
  我低著看著火盆子裏忽明忽暗的炭火不語,丁丁憋了好一會兒終於問:“曲院長,你怎麽突然到皖南來了?”
  “嗬嗬,我關心自己學院裏外出寫生的學生和老師,實地慰問一下不行嗎?”
  “當然!當然!”丁丁訕訕地答著,顯然並不相信這是真話。
  我不知道曲淩到底想做什麽,生怕他在丁丁麵前說出什麽奇怪的話來。正在擔心,冷不丁曲淩開口道:“圓圓,我昨晚去你家,你媽說你走的匆忙,忘帶了件重要的東西。”
  “啊?——我——”我被他的話嚇的張口結舌,院長大人,你知不知道丁丁還在啊?這話怎麽能在她麵前說出來?
  “院長,你和圓圓家很熟嗎?”丁丁果然瞪大了眼睛,不久前她剛知道蘇院長是我三伯,但還不知道曲院長和我家關係也這麽近。
  曲淩微笑不答,隻是取了個大包裹出來隔著火盆子遞給我,“聽說圓圓離了這個枕頭就睡不著。”
  “嘩——”丁丁驚地幾乎從小凳子上跳起來,“院……院長!你是專門給圓圓送枕頭來的啊?”
  我隔著火光望著那淡粉色的包裹,隻覺得從腦門上嗡地躥起一股熱氣,漸漸蔓延到臉上,頸脖,向下流動著,最後竟然連腳後跟都有了灼熱的感覺。
  丁丁察覺到氣氛的不尋常,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見我半晌不動,輕推了推我說:“圓圓,快把東西接過來啊!院長的手都快斷了。”
  恍然回神,我燒紅著臉接過枕頭,低聲道:“謝謝。”
  三人都沉默著,氣氛微妙又有些許尷尬。  丁丁突然從凳子上站起身來,有些急促地說:“我剛想起來有個學生下午發燒,我得去看看,圓圓,你陪院長聊會兒。院長晚上也住張老伯家吧,我一會兒請張老伯安排一下房間。”
  “好。”曲淩微笑著對丁丁點了點頭。待她出了門,便起身走到僵硬成一團的我身邊。
  “圓圓,你臉色不好,是不是受了涼?”曲淩的手輕輕放在我肩上,我猛地一抖,僵了一下,卻沒有拂開他的手。
  “我……我還好。”低頭看火,心裏五味雜陳,亂作一團。
  “院長,你……你其實不必為了個枕頭……”我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
  “你媽說你從小枕著這枕頭睡慣了的,到哪裏都要帶著。是你出生時蘇老太太為你做的薔薇花枕。離了這枕頭,你會整夜失眠,還會發惡夢。”曲淩在我身邊坐下,手掌卻一直按在我肩頭。
  “可是,這麽遠……”我終於抬了頭看他,曲淩漆黑的眸子裏火光流動。
  “如果沒這個枕頭,恐怕你這七天都睡不好。你睡不好,我又怎麽能睡的好?”
  “我……”我嘴角輕輕向下一撇,鼻子一酸,眼睛就有點紅了。
  “圓圓,這裏離黃山很近了啊!”曲淩望向漆黑一團的窗外說。
  “誒?”我用手背輕輕擦著眼角,還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
  “你要是能多記得一點當年的事就好了。”曲淩輕輕歎了一口氣,臉上的神色的些失落,過了一會兒,又像是開解自己似的說:“你那時太小了,而我卻正是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青蔥歲月。”
  那年我多大?也有十一歲了吧。曲淩多大?十八?還是十九?
  人生中最寶貴的青蔥歲月。
  他正少年,而我還年少。
  我記不清曲淩少年時的臉,隻記得他曾暖暖牽過我的手。
  “我那時抱著你,是真的很喜歡你。隻想這個被我抱在懷裏的小姑娘一直能在一起就好了。太可愛,太喜歡。莫名的喜歡,卻是從心底裏滋生出來的。”曲淩回看著我說:“我從來也沒和人說過,也不能說。這種感覺對少年的我來說,隻想埋在心裏,做一段溫暖又秘密的回憶。”
  曲淩的臉在火光中也漸漸有了些紅暈,極淡的。
  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他的臉,我的心跳突然加速,快的幾乎脫了控製。
  “圓圓,我喜歡你,這喜歡是純粹的。”曲淩的手慢慢從我肩上滑下,“感情和別的事情,我不會糊塗地混作一團。愛情,摻不得假。”
  當他的手漸漸覆上我的手背時,我如觸電般從凳子上跳起來,結結巴巴地說:“很……很晚了,我……我先回去休息。”
  說完,我摟著枕頭就衝了出去。一路上,隻聽見自己心髒不停狂跳的聲音。
  
  日照清溪明
  丁丁回來時我已拱進睡袋,麵朝著牆的方向裝作沉沉睡去。她也不多問,自熄了燈,也躺下休息。
  冬雨下了一夜。
  即使摟著薔薇花枕,我依然一夜無眠。
  心像是飄浮在無邊的海洋中,浮浮沉沉,恍恍忽忽,不知邊際。
  煩惱中又覺得幸福,幸福卻又覺得茫然。
  利用這個人,不一定喜歡這個人。喜歡這個人,卻不一定不利用這個人。
  我是不是該這樣解釋目前麵對的一切?
  如果曲淩他是真心喜歡我,我是不是可以忘記那些讓人不愉快的事?
  愛情的底限是什麽?
  我以為是真心。
  彼此真心喜歡才是愛情開始的前提。
  我知道,我喜歡曲淩。
  曲淩說,他喜歡我。
  就算他的喜歡是真心的,他也還是利用了我。
  對於這利用,我很難不介懷。
  可是反過來想,他本來就計劃好要做的事,難道就因為喜歡上我而不做,而改變?況且,他這樣做了,並沒有給我帶來利益上的損傷,相反,對我三伯來說,反而是因為與他合作得到了更好的機會。
  不知道為什麽,我心裏忽然生出一種堅定的想法,倘若是對我不利的事,曲淩他一定不會做!一定!他絕不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傷害我。
  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信心,我心裏忽然溫暖激動起來。
  其實從接過薔薇花枕的那一刻,我就相信了。
  相信自己是當年在黃山頂上種在曲淩心裏的芽,相信我倆之間的種種因由,其實都隻是老天讓我們尋到彼此的緣分。
  曲淩為我,千山萬水,隻為我能一夜好眠。對他,我怎能不動心。
  不想再自我折磨,如果這是命,我認了。
  淩晨五點時聽著瀝瀝雨聲朦朧睡去,夢裏心緒漸平。眼前皆是一路而來的青翠山水,漸漸有桃花飛舞,浮雲掠動,我不知站在何處的山巔之上,摟著一人的頸脖,興致勃勃地指著山穀大聲說:“曲哥哥,看!妙筆生花!”
  應是快樂溫暖的夢境,卻不知為何淚水漫漫溢出,沾濕了睫毛,落在淡粉色的薔薇花枕上。
  我終於記起來了,十二年前,在黃山之上,與曲淩之間的點滴。
  那些記憶就如同被我折疊打包的舊時課本,靜靜放在記憶的角落之中。我記不得放在哪個角落,努力回想也不能找到。在某一天,因為一個夢境,我又找到了這些舊時課本。
  逐一翻開,曆曆在目。
  *****
  醒來時雨已停了,淡金色的陽光透過窗棱照在對麵床雪白的床單上。丁丁的床空著,我猛地從睡袋裏坐起身來,一看表,已過八點。
  完蛋了!和學生們約好七點半在村口的大樟樹下集合的,丁丁這家夥,肯定是自己去了沒叫我!
  慌慌張張穿好衣服,拎著洗漱袋到洗澡間梳洗完畢,背上包我就往村口跑去。剛到大門口,就遇到了正往裏走的曲淩。
  “圓圓?這麽急去哪兒?”
  “學生們早上在村口集合中,丁丁沒叫我!我遲到了!”
  “別急,剛才我陪丁丁去了,學生們已經安排好在村邊的溪水邊寫生,丁丁陪著。”
  “已……已經安排好了?”
  “恩。你不放心的話,我再陪你過去看看。”
  “……好。”
  曲淩轉身陪著我往村口走,我雖然想了一夜,覺得自己的思想已經豁然開朗,有很多話想對他說,到了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反複偷偷用眼角看他,覺得多看他一眼,心便如水般多柔軟了一分。
  宏村雖小,巷子卻很多,縱橫交錯,伴著一股從山上引下的清溪,蜿蜒轉動,不熟識的人可能走半天也摸不到出口。
  幸好碰到曲淩,不然就憑我的方向感,估計到了中午也找不到村口的大樟樹。
  大樟樹往前走一點就是沿村邊淌過的一條寬寬明溪。剛下過雨,溪水急促,流動著拂過溪中一塊塊圓石往前奔騰。
  溪邊的草地上,孩子們彼此間隔著幾株已經枯黃的灌木沿溪坐下,支著畫架,已經畫的入了神。
  丁丁戴著頂大草帽抱著暖焐手坐在樹下打瞌睡,我剛想走過去叫醒她,卻被曲淩拉住。
  “她早上六點多就起來忙學生的事,很辛苦,就讓她休息一會兒吧。”
  我呆呆地站在樹旁,心裏滿是羞愧,隻得點了點頭。
  “圓圓,我一會兒就要回去了。”
  “這麽急?”我抬頭看他,昨天這麽辛苦的趕過來,今天就走,一路上開的全是山道,又沒有司機,曲淩他怎麽受得了?
  “明天院裏有事,今天必需得趕回去。”
  “恩……”我軟了眼神看著他,自己都覺出眼睛裏汪了淚。
  “還有一點時間,你陪我在村子裏逛逛好嗎?”
  “好!”我用力點頭。
  *****
  兩人慢慢踱到南湖邊,湖邊風寒,我把脖子縮在高高的毛領子中。曲淩卻仰著頭,望向空中流雲,任寒風拂麵而過。
  “很久沒到這麽寧靜的地方來了。”曲淩深吸了口氣,緩緩吐出。
  “因為是冬天才這麽安靜,平時這個村子裏也是遊人如織。”
  曲淩微笑著看了我一眼,“你以前來過宏村?”
  我點頭答道:“上大學時,學校裏最常組織來寫生的地方就是皖南,宏村又是皖南名氣最大的村子,一般多在這裏落腳。”
  “這麽靈秀的地方,我竟是第一次來。說起浙皖一帶,我也就去過一個黃山和千島湖。”
  再提起黃山,昨夜的夢境又現,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這次也有安排去黃山,大約是後天吧,後天我們要去黃山,在山上住三天。”
  “哦?”曲淩轉頭看我,“不知黃山這些年變了沒。”
  我與他四目相對,喉嚨裏似哽著一塊魚骨,過了一會兒方才慢慢道:“應該沒有變,我想那株妙筆生花一定還在那裏。”
  曲淩眸子一亮,盯著我道:“你還記得妙筆生花?”
  “恩!”我用力點頭。我何止記得妙筆生花,我全都記得。記得你背著我爬上百步雲梯,記得你和我分食一根小小的黃瓜,記得我趴在你背上看山穀流雲,記得我曾說過,曲哥哥,我最喜歡你,長大了我要嫁給你!
  很想流淚,那樣一句童時戲言,曲淩他還記得嗎?
  他從沒說過,但我想他一定記得。
  不知不覺中走到村子深處,路過開著門的庭院,兩人不由都駐了足。
  門裏翠竹假山,石椅青凳,一個白發老人坐在水池邊的臘梅樹下正用心雕刻著一截竹根。
  那門裏,歲月似乎是靜止的。
  青石凳,白發翁,翠竹寒梅。仿佛幾百年來這畫卷就這樣靜靜打開著,無論時光流逝,院裏風光一如安穩。
  “將來我老了,如果能尋到一處像這院般的僻靜之地,與攜手之人淡淡度日,便是最大的幸福。”曲淩望著院裏畫卷,輕歎。
  我看向他,他的眼神癡醉,分明是心裏對這院裏的清幽意境豔羨之極。
  或許他也並不如表麵上看起來這麽貪戀權欲。
  或許他在內心裏其實也隻想平凡度日,厭倦爭鬥。
  或許,他做的事情並非都是他內心裏真正所想。
  隻是,他有他的束縛,他有他的無奈。
  “會的!”我輕扯了扯他的衣袖,“院長,你現在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最多再熬三十年吧,就算你坐的位置再高,權再大,也總有退休的一天。到了那天,天涯海角,幽靜還是繁華,你想怎麽選擇都可以。”
  曲淩輕笑:“最多再熬三十年?你知道三十年有多漫長嗎?”
  “不是有句老話叫光蔭如梭嗎?院長你現在嫌時間過的慢,等你真的成了白頭老爺爺時就又會感慨時光流逝比如流水了。”
  “嗬嗬,”曲淩眯著眼睛看我,“你的大道理還挺多。可是攜手之人呢?”
  我慢慢紅了臉,低頭看他停在我身側的右手,想要伸手牽起,卻怎麽也鼓不起勇氣。慌亂地看向院內,打岔般叫道:“看,那桌上有一雙竹雕的小水桶,好有趣!”說著便先一步往院內跨去。
  曲淩隻是輕笑,跟著我進了院子。
  我們和白發老翁問了好,老人家很熱情地邀了我們在石桌邊坐下,攀談了一會兒才知道這老伯的一雙兒女都在省城工作,自己和老伴不願離開宏村,守著祖屋清閑度日。老伴料理家事,他平日裏閑來無事,就到山上砍些竹子做成竹酒桶,竹茶壺等竹子工藝品拿到村後的小集市上去賣。
  我看了曲淩一院,打趣道:“你倒是想學老伯在如此清靜小院裏悠閑度日,可你會竹雕嗎?”
  曲淩也不惱,隻笑道:“我難道不能學嗎?倒是你啊,那些家事你都料理的了嗎?”
  “誰說我不會做家事了?”我不高興地嘟著嘴,“掃地,抹桌我樣樣拿手。”
  “那是店小二幹的活。”
  “你!!”我氣的瞪圓了眼睛,“你又沒看過我做家事,怎麽知道我不會做?”
  “家裏人都這麽說,”曲淩眨了眨眼睛,無辜道:“奶奶說了,你媽說了,爺爺也說了……”
  我被堵的說不出話來,眼珠子一轉,笑道:“那這樣吧,我來學竹雕,你料理家事不就好了?”
  “嗬嗬——”白發老伯突然朗聲笑出,“你們小兩口還沒結婚吧,是不是好事將近?”
  “誒?”我猛地打住話頭,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都說了些什麽,窘地不敢抬頭。
  “老伯好眼力。”曲淩從容道:“老伯你這一雙小竹水桶能賣給我們嗎?做的好精巧,她剛才一眼看見就喜歡的不行。”
  “哈哈,難得咱們有緣,還談什麽賣不賣,小姑娘既然喜歡,就送你了!”老伯伸手把石桌上的小水桶塞進我手裏,我唯有紅著臉連連道謝。
  “對了,這一根扁擔上挑著的兩隻小桶,又叫百年好合桶,兩位叫什麽名字,我幫你們刻上去,這樣又吉祥又有紀念,算是老頭我提前送給二位的小小賀禮吧!”
  “那就謝謝老伯了!”曲淩一點不推讓,提起桌上的毛筆沾了水在石桌上寫下我倆的名字。
  “蘇圓圓,曲淩!”老伯念著名字沉吟了一會說,“好名字!”
  我以為在誇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嗬嗬,其實也很普通啦,滿大街叫圓圓的。”
  老伯微愣,而後笑道:“圓圓是個好名字,人如其名啊!不過我是說曲淩這個名字啊,曲這個姓不好配名,但這個淩子卻取的極妙。萬曲成直終淩空!”
  原來是我自作多情,訕訕笑著,瞥了真正被稱讚的曲淩一眼,他表情倒很淡然,隻是笑聽著不語。
  待老伯將我們兩人我名字刻在竹桶上,曲淩接過竹桶道謝時卻道:“其實淩於空也未必便是極好,倒是自在躺於山河之間才是快活。”
  老伯哈哈大笑,拍了拍曲淩的肩道:“年輕人,已經懂得悟憚了嗎?還是先攜了小姑娘在紅塵裏走一遭吧!”
  曲淩也哈哈大笑,“老伯所言極是。”
  我倆又坐了一會兒,看時間不早便和老伯告辭。
  拎著水桶走進小巷,我看看水桶,又看看曲淩,心裏高興,卻說不出話來。
  “圓圓,我要走了。”
  “這麽快?”我差點忘了曲淩要趕回去的事。
  “已經十點多,我趕回去也是晚上。”
  “恩。那,那我送你到村外。”
  “好。”
  到了村外,離停車場越來越近,我心裏突然有點舍不得送他走,竟然難過起來。
  “院長,你慢點開,這山路太險。”
  “好。”  “到了休息區就停下來休息一下,別一直開。”
  “好。”
  “到了記得給我打個電話,不管多晚我都等。”
  曲淩靜默了一會兒,說:“圓圓,你不生我氣了?”
  “嘎?我……恩……”我含糊地答應著,避開他的目光四處亂望,不遠處有個挑擔子賣柴火小餛飩和牛肉麵的老伯走了過來,我忙道:“院長,你吃碗麵再走吧,這會兒快中午了,你開上路就沒地方吃飯了。”
  曲淩笑笑,跟著我走到餛飩攤邊。
  “老板,一碗牛肉麵,一碗餛飩!”我大聲對賣餛飩老伯說。
  “好咧!稍等,馬上好!”
  我拉著曲淩在攤邊坐下,仔細找了雙幹淨的筷子遞給他,曲淩接過筷子,低聲說:“別生我氣,也別說不要我的話,我會傷心。”
  牛肉麵和餛飩端了上來,熱乎乎的水氣溢著我的眼睛,我舀了勺湯,也低低應了聲:“恩。”
  
  插花一則 
  本來今天是要更的,可是突然上麵布置了一項艱巨的任務,於是我碼字的時間泡湯了。原來的
  筆記本還在媽媽家,沒有帶到新家去,所以晚上不能碼字。為了彌補大家,用下班前的最後空
  閑,寫個小插花娛樂一下吧。
  另:明天晚上我回媽媽家,就是為了更新~~大家可以期待哦~!我會更很多!保證!
  *****
  話說某天蘇圓圓坐在辦公室裏百無聊賴,點開QQ上的頭像逐一看過QQ個性簽名。
  一路瞄下去,有搞笑有沉重,看到蘇真真個性簽名時,蘇圓圓雷了。
  簽名如下:我是全宇宙無敵可愛智慧青春美少女……她娘。
  蘇圓圓當即發了個消息過去。
  “你的QQ留言很雷你知不知道?”
  過了一會兒,蘇真真回道:“有什麽好雷的我又沒胡說。”
  蘇圓圓繼續雷轟中,蘇真真又說:“寶寶前天去K,坐滑滑梯。別的小孩基本都~歲了。寶寶
  玩了一會,就站在滑梯頂上,慈祥的,殷切的,拉著每個來往的小朋友的手,淳淳的教導:你要
  慢慢走哦,你要一步一步走奧,你不要跌倒啊~~”
  蘇圓圓看了忍笑回道:“寶寶太油菜了 !”
  蘇真真:“你不知道最近我快被她雷死了!”
  蘇圓圓:“你也知道雷啊?”
  蘇真真:“我不幸找了個羅嗦的老公,家裏還有個羅嗦的弟弟,結果女兒比他們都羅嗦!”
  蘇圓圓:“我喜歡寶寶羅嗦 。”
  蘇真真:“等每天帶她睡覺的時候你就不喜歡了。那段分鍾的錄音你聽了麽,就是每天睡覺的課程。反複多次。”
  蘇圓圓:“馬上去聽。”
  蘇圓圓潛下去聽蘇真真前兩天發給她的錄音。
  錄音內容大家自行想象,總之超可愛!
  蘇圓圓:“寶寶對小燕子還有小白兔特別有感覺 ,一直在唱這兩首歌。”
  蘇真真:“就是,把我煩死了,天天唱好幾次。”
  蘇圓圓:“你教她點別的嘛!”
  蘇真真:“她會很多,幾首歌。”
  蘇圓圓:“那你可以讓她輪著唱啊 !”
  蘇真真:“她不肯啊,你沒聽麽,我叫她唱,她還是要唱小白兔!”
  蘇圓圓:“==!明白了,是個執著的肉圓子!”
  蘇真真:“再發段錄音給你聽!”
  蘇圓圓聽錄音中,寶寶唱的超可愛,請大家自行想象。
  蘇圓圓:“唱的什麽歌啊? 棉花開?? 這是一個棉花糖?? 變變變?? ”
  蘇真真:“棉花糖,棉花糖,我是一個棉花糖。變變變,變變變,變出小熊來!”
  蘇圓圓:“我倒!沒聽出熊來!”
  蘇真真:“每次唱完以後,她都會老氣橫秋的歎口氣說:都好幾天沒吃棉花糖了。”
  蘇圓圓:“下次給她買一大袋 。你下次錄好點,都不清楚。”
  蘇真真:“有不太熟悉的人在跟前,她就不唱了。”
  蘇圓圓:“這個美少女還會害羞啊 !”
  蘇真真:“人家害羞著呢!”
  蘇圓圓:“難道是像小聰聰?”
  蘇真真:“阿呸!不許叫你姐夫小聰聰!”
  蘇圓圓:“姐夫小時候很害羞?看不出來啊?”
  蘇真真:“不像他,像我的。我小時候很矜持的。”
  蘇圓圓:“我怎麽沒看出來?”
  蘇真真:“因為你觀察力比較差。”
  蘇圓圓:“丟東西丟成這種水平的人還敢說自己矜持…… ”
  蘇真真:“你二姐結婚的時候不是有跳小天鵝的麽,我當時就想,難道圓圓結婚的時候要跳小企鵝麽?”
  蘇圓圓:“我拍~~~飛!不許刺激我!我正在減肥呢!”
  蘇真真:“看到晨晨的結婚照,我也想重拍結婚照了。”
  蘇圓圓:“可以。”
  蘇真真:“其實我最想和寶寶拍就好,小賀在裏麵會影響畫麵的。”
  蘇圓圓:“長的帥也會影響畫麵啊?剛才給我們同事聽寶寶的錄音了,都誇她唱的好。為什麽我聽不清楚?”
  蘇真真:“她算口齒清楚了好不好!你看人家床前明月光背的多清楚!”
  蘇圓圓:“床前明月光,接著就低頭思故鄉了 。”
  蘇真真:“恩她不耐煩的時候就恨不得一句說完才好。”
  蘇圓圓:“和你小時候有差距,聽說你三歲識百字,能背好多唐詩。”
  蘇真真:“小時候太聰明不好,大了就會掉東西的。”
  蘇圓圓:“恩,有活生生的反麵教材 ,小時候用腦過度。”
  蘇真真:“我是被三叔摧殘的,都是他教的!”
  蘇圓圓:“以後你可以摧殘蘇天天家的小孩 ,三叔的孫子。”
  蘇真真:“還是算了吧,天天萬一開始跟我羅嗦,那我不生不如死啊。”
  蘇圓圓:“你可以把他家小孩教的又羅嗦又會丟東西。”
  蘇真真:“哦你太殘忍了!”
  蘇圓圓:“唉呀!和你說話我都忘了有課了!完蛋了!第一節課都快下課了!回頭又要挨三伯批!”
  蘇真真:“哇哈哈!你讓曲淩給你說情嘛!”
  蘇圓圓:“去死!我下了!”
  蘇真真:“慢慢走啊!別撞門!”
  蘇圓圓挾起公文包飛躥而去。
  
  愛情是難題 
  丁丁是難得的貼心好友,曲淩的事,我不說,她一個字也不多問。等我自己憋不住慢慢把話往外透時,她才擰著我的臉笑道:“蘇圓圓你行啊你!不聲不響就把曲院長這顆院草給折下了!還瞞我這麽久,你說該怎麽罰?”
  “我不是故意瞞你嘛,隻是時機還不成熟。”
  “那要到什麽時候才成熟?是不是直接把喜帖發到我手上才算成熟?”丁丁不依不饒,倒在我身上又搓又揉。
  “別揉啦!再揉我快成湯圓了!”我把頭拱在被子裏悶聲悶氣地叫道。
  兩人哄了一陣,張老伯敲門叫我們去側廳吃茶。兩人一路打鬧,笑著到了側廳,茶水還在紅泥小爐上沸滾著,茶點是我非常喜歡的桂花糖糕。
  “圓圓啊!你把這桂花糖糕吃下去,就成了桂花糖餡的湯圓兒啦!”丁丁拿起一塊糕在我眼前繞來繞去。
  我視她的話為耳旁風,衝了茶,捏了塊軟糯香甜的桂花糕丟進嘴裏笑道:“好好吃哦!”
  丁丁衝我翻了個白眼,說:“我覺得你隻要有的吃就會變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憐的曲院長,隻怕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遠遠排在這桂花糖糕之後。”
  我咽下糖糕,抓起跳到我腿上打盹的小花貓,在它軟軟的背上擦了擦嘴,說:“那可不一定!”
  “哦?”丁丁兩眼放光,“那你的意思是說曲院長在你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尋常了?”
  “嗯……”我歪著腦袋想了想說:“至少可以和桂花糖糕平起平坐吧!”
  噗——丁丁把口裏的茶噴的老遠,仰天長歎:“可憐的曲院長啊……怎麽落你這沒心沒肺的湯圓兒手裏了!真是天妒英傑~~~”
  “哼,碰到我,是他的狗屎運!”我繼續進攻桂花糖糕,順便用張老伯家的小花貓擦嘴。
  ****
  上黃山那天,下了蒙蒙細雨,和十一年前我與曲淩一同登山時的天氣很像,隻是那時正是盛夏,此刻我卻在嚴冬。
  站在北海的平台上遠眺妙筆生花,白茫茫的霧氣彌漫山穀,諸峰皆不現身。
  我穿著雨衣站在平台上一直等候。在所有人都失去耐心往西海方向走去時,一陣清風拂過,白霧輕散,妙筆生花。
  那株奇峰之上的小鬆,俊秀靈逸,恰一朵淡淡開在山水間的墨花。
  拿著手機撥出一串長長的號碼,在幾聲嘀嘀的等待音之後,曲淩帶著暖意的聲音響在我耳畔。
  “圓圓?”
  “院……院長,我在黃山上了。”
  電話那端有片刻的沉默,而後曲淩問:“看到妙筆生花了?”
  “嗯。沒變,和那年一樣。在山霧裏若隱若現,可是我看見了,那朵開在山頂上的樹花。”
  “可是這次……”曲淩聲音很輕,讓我要把電話用力貼在耳邊才能聽見。
  “這次怎麽了?”
  “這次沒人抱著你看了。”
  笑意在我臉上蔓延,“是啊,怕是也沒人抱的動我了。”
  “誰說的?你怎麽知道我抱不動?下次,我們可以再試一次。”曲淩也在電話那端輕笑。
  “還是算了。”
  “為什麽?”
  “萬一把你壓殘廢了,那我豈不是要照顧你一輩子!”
  “好啊,有你這句話,那我就更要試試了。”
  才發現自己剛才說的話太曖昧,好在周圍沒人,不會發現我火燒般的臉。
  我這人平時雖然臉皮厚,但一遇到和曲淩有關的事,臉就像是上了蒸籠似的,說熟就熟,一熟就紅。
  “院長,那時候我也挺重的了吧?喂?喂?”原本還想再和曲淩說兩句,手機卻突然沒了信號。有些遺憾地聽著盲音,慢慢合上手機。
  山穀裏白霧又起,妙筆生花重又隱入那輕柔的白紗之中。
  當年,在曲淩抱著我看到妙筆生花之後,我高興地摟著他的脖子說過,曲哥哥,我最喜歡你!等我長大了要嫁給你!
  對我而言隻是童言無忌,這山水卻記下了我曾說過的一字一句。
  ****
  黃山頂上未完的電話,是我在回H市之前最後一次和曲淩的對話。之後,他的電話就再也打不通。之後,我和他便失去了聯係。
  麵對著皖南的一山秀色,我卻無心欣賞,隻想著曲淩,歸心似箭。
  時間忽然變的漫長,最後在南屏的一天,宛如一年。
  晚上打了電話回家跟媽媽報備第二天的出發以及大約到達的時間,又報了想吃的菜名,掛電話前,我吞吞吐吐地問曲淩這兩天有沒有來,結果媽媽說,曲淩已經有好幾天沒來了。
  抱著暖壺拱在睡袋裏,不知為什麽心底裏開始泛起絲絲涼意。
  到底怎麽了?為什麽突然之間失去聯係?
  從皖南回H市的八個小時,對我來說是漫長的煎熬。
  曲淩他知道我今天回來,走前,他還曾和我說過,等我回去,要請我去吃深巷裏的牛肉麵。
  ****
  車子直接開回了學院,把學生們遣散到食堂後,我到車棚取了電驢,騎上跑到院長樓下轉了一圈。
  曲淩辦公室的大門緊鎖,也沒有燈光。
  失望地騎著車回家,懶洋洋地把車推進院子,推門大叫一聲:“我回來了!”
  沒人應我。
  家裏空無一人。
  黑漆漆的廳裏,月光灑落一地,好不淒涼。
  我站在客廳中央,心裏難受極了,曲淩不見蹤影,連家裏人也全都不在!明知道我今天要回來的啊!
  委屈的眼淚一串串往下落,我氣的又跺腳又捶桌。突然間,家裏燈光齊亮,許多彩色汽球從天而降,明亮的客廳和剛才的漆黑晃若兩界。
  “熱烈歡迎蘇圓圓同誌從農村光榮歸來!”爸爸敲著一麵小肉圓的破玩具鼓叫著。
  “你!你們!”我看著所有在突然間冒出來的家人,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晚餐非常豐盛,所有我喜歡吃的菜肴幾乎都擺在桌上。
  “圓圓,你瘦了啊!”爺爺端著老花鏡觀察著正用力啃著豬蹄的我說。
  “嗯……”我嗚嗚地回答,又夾了一塊椒鹽炸蝦仁。
  “可不是瘦了嘛!這臉都小了一圈。”奶奶把一隻清燉雞腿擱到我碗頭上,心疼地摸著我的頭。
  喜子不知從什麽地方拱出來,幾天不見,小家夥又長大了不少,用胖胖的爪子死命扒我的腿,對我碗裏的雞腿垂涎三尺。
  吃完飯,爸爸捧著電子稱,笑嘻嘻地對我說:“圓圓你瘦了好多,來,稱稱看,現在一定不會很重啦!”
  我對磅秤向來有心理陰影,當人麵稱體重是我最大的忌諱。不過,今天大家都說我瘦了,我看看自己好像確實細了一圈的大腿,有點猶豫。
  “我們圓圓真的瘦了!你看,下巴都尖了!”媽媽也跑過來煽風點火。
  我想了想,抱起蘇喜子說:“那好,我就抱著喜子一起稱!看看我們倆加起來一共有多重!”
  爸媽對望著了一眼,說:“隻要你肯稱,怎麽稱都行啊!“
  我心理還是有些忐忑,抱著喜子揣揣地上了稱,低頭一看,立刻慘叫著從稱上跳下來。
  “啊!!竟然有一百三十九斤啊!”爸爸咧著嘴怪叫,“原來蘇圓圓這麽重!都快趕上我了!”
  “就是啊,一直猜著她多重,看著最多一百二吧,怎麽竟然有一百三十九斤這麽重?”媽媽跟著感歎。
  爺爺奶奶也不滯後,奶奶拿出筆,爺爺拿出記事小本,立刻就把那個可恨的一百三十九給記上去了。
  淚……我上了日本鬼子的當了!感情他們串起來忽悠我!說我瘦就是為了騙我上稱?
  “我……我沒這麽重!是喜子重啦!”我拎起喜子辯道。
  “算了吧,喜子最多十斤,那你還有一百二十九斤呢!也夠重的!”爸爸嚷道:“虧你上次還敢說自己一百一十斤,純屬謊報啊!”
  “圓圓真是要認真減減肥了,一個姑娘家一百三十斤的體重,聽起來都沒麵子!”媽媽跟著碎碎念。
  我被念叨的受不了,抱著喜子奔上樓,“我累死啦!先睡了!”
  “圓圓,別跑啊!我們話還沒說完呐!”
  算了吧,讓你們把話都說完,我還活不活了?
  ****
  沒心思和家人在體重的問題上多糾纏,我趴在床上想著一直沒來電話的曲淩。
  院長這個騙子!還說等我回來請我吃牛肉拉麵呢!竟然連個影子都沒了!我氣哼哼地拿出手機。恨恨地瞪了一會兒,把它扔到一邊。
  摟著喜子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陣,床邊的震動把我弄醒。
  條件反射地找到電話,接通,“喂,你好!哪位?”
  電話那端靜著,但呼吸可聞。我的神精忽然一緊,睡意全無,我用力握著電話問:“是院長嗎?”
  “圓圓……”電話裏的聲音很低沉,仿佛有說不盡的疲憊。
  “曲淩!你這騙子!還說等我回來請我吃牛肉麵,為什麽這幾天一點消息都沒有?”我氣忿忿地指責他,心裏這些天忍著的委屈,都發了出來。
  “圓圓……對不起。你在家嗎?”曲淩的聲音依然低沉,和往常不同,但到底有什麽不同,我卻又說不出來。
  “恩,我在家。剛吃了晚飯,抱著喜子在打盹。”
  “圓圓,可不可以出來一下,我在你家門口等你,我有話和你說。”
  曲淩的聲音聽起來很認真,我雖然不知道他到底要和我說什麽話,但心裏卻湧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我……我馬上下來。”掛了電話,我穿上外套,匆匆下樓。喜子一路跟在我腳後,待發現時,它已跟著我出了院門。
  院外,曲淩站在柵欄的陰影裏,身影被路燈打的斜長,孤單又清瘦。
  我慢慢走到他身邊,看著他的背影良久,直到喜子不耐煩,汪——地叫了一聲。曲淩驀然轉首,指間還燃著未及熄滅的煙蒂。我低頭看去,他腳邊落滿煙蒂,不知在這裏已站了多久。
  四目相對,看著他眼下淡淡的陰影,我的心就揪起來了,六天前明明不是這樣的!那時,他的臉哪有如此消瘦,那時他的眼神那麽清明,那時遠遠從溪邊走來的他豐神如玉。
  不過六天,六天怎麽可以讓一個人變的如此憔悴?
  “圓圓,我們去河堤上走一會兒好嗎?”
  “恩。”我心裏疑惑的緊,卻不知如何開口去問,隻能等著他告訴我。
  冬天的河堤上風很大,把棉襖裹緊了依然覺得有風從脖子裏漏進來。
  頸間忽然一暖,卻是曲淩默默把他的圍巾給我繞上。圍巾帶著他的體溫,暖暖的,還有淡淡的煙草味。
  “圓圓,你上次和我說要退婚的事,”曲淩的聲音逆著風聽來不堪清晰,卻字字入耳,“我同意了。”
  大約隻有一秒鍾,我仿佛兜頭被人澆了盆涼水,從頭頂一直涼到腳跟。
  “為什麽?”我很奇怪自己還可以說出完整的話來,‘為什麽’這三個字回蕩在清冷的空氣裏,似乎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的一般,和我隔著遙遙的距離。
  我的世界都凍住了,所有的一切,都結成冰冷堅硬的冰晶。
  曲淩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瑩黃的月色下,他漆黑的眸子就那樣深深的看著我,卻不說一句話。
  記不得自己後來是怎麽回到的家裏,隻記得我整晚都摟著喜子不能鬆手,眼裏沒有淚,隻是全身凍的厲害,冷的我呼吸都覺得痛。
  痛徹心扉。
  太突然的打擊,讓一直沉浸在美好與甜蜜中的我不能承受。
  我不知道原因,我隻知道,曲淩他不要我了。
  第二天,我發起高燒,整整三天,高燒不退,整天整夜的昏睡。
  後來,奶奶說,我那三天裏嘴裏一直說著三個字。
  為什麽?
  為什麽世間事變幻如白雲蒼狗,幸福可以突然來臨,也可以下一個瞬間就攸然離去?
  蘇圓圓,蘇家的三霸王,無敵小神豬,從不知害怕與憂慮,在遇到愛情這道複雜的難題時,也栽了。
  在我和曲淩說要退婚時,心裏所受的痛苦與煎熬,抵不上他對我說同意退婚時的十分之一。
  才發現,已經喜歡他這麽多。
  才發現,他的手,我從未真正想要放開過。  

  圓圓的決定 
  早上起床照鏡子,看著鏡中熊貓一樣的臉呆了很久。
  還是很像,但這明顯是隻瘦了一圈的熊貓。
  圓圓的眼睛,圓圓有黑眼圈,在小了一圈的圓圓臉上,就像是十五的滿月,又大又圓。
  長這麽大第一次效果顯著地瘦下來,這都是托曲淩的福。暫時把曲淩扔到一邊不想,扒出電子稱一稱,OMG!我整整瘦了六斤啊!
  前所未有的記錄。
  看著磅稱上那個我夢寐以求的體重,卻不知該大笑還是流淚。
  我沒這麽容易糊弄的,蘇圓圓豈是一句話就可以打發的主?
  收起磅稱,穿好衣服,騎上電驢,我要去找曲淩。哦,不對,是去學校開期末總結大會。上周學校已經結束了這學期所有的期未考,今天開完大會,就正式放寒假了。
  我不信曲淩會不出現,這麽重要的會,他作為學院現在的第一負責人,難道連臉都不露一下嗎?
  騎著電驢穿越這座熟悉的城市,運河兩岸的綠柳已枯,桃花不在,連河上運沙的駁船也隻有寥寥數隻。
  以前,再冷的冬天我也未曾覺察過這河上的寂寥,今天,這冬的清冷卻讓我寒徹心扉。
  憶起童年時曾在河堆上放過的絢爛煙火,再沒有任何煙火能勝過那時。
  曲淩牽著我手放的煙火,在我記憶裏永遠瑰麗燦爛。
  那天,蘇天天這個笨蛋還燒糊了他的小熊手套。
  ****
  期末總結大會是我三伯主持召開的,曲淩不見蹤影。
  心裏愈加疑惑,一定是出了什麽事!不然為什麽曲淩會消失不見?也沒聽到任何人說起他出差什麽的。
  正坐在椅子上胡思亂想,坐在身邊的丁丁突然輕輕搗了搗我的胳膊。
  “圓圓,曲院長最近還好吧?”
  “……我……我不知道。”
  “什麽?你不知道?你不是人家女朋友嗎?竟然說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我到處都找不到他。”
  “啊——”丁丁倒吸了口冷氣,“圓圓,你不會還不知道吧?”
  “知道什麽?”
  “曲院長他爸爸,也就是曲市長,因為走私案被雙規了!”
  “什麽?”我驚地幾乎從椅子上跳起來。
  “喂!你輕點!”丁丁用力按住我,“圓圓,你冷靜點,別慌。聽說這案子還在調查,也有人說曲市長是被陷害的。”
  我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個傻子,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唯獨我不知道。
  家裏人肯定也是知道的,卻沒有一個人告訴我。
  怨不得別人,怪隻怪我從來不看報紙和新聞。
  學院裏的會開完後係裏還要開一個考評大會,我沒有意外地得了最差考勤獎。
  這個學期,我有大半時間都在請病假,先是停課在家檢查,後又撞斷了腿,前兩天高燒不退,等能來上班就已經是期末的最後一天。年度最差考勤獎,非我莫屬。
  無所謂了,我現在隻盼快點散會,好讓我去找曲淩。
  原來是這樣,曲淩他同意退婚的原因,我終於明白了!
  心裏又悲又喜,五味雜陳。
  喜的是曲淩他並不是不喜歡我而要退婚,悲的是他竟然以為我蘇圓圓是那種不能共患難的人。
  一路電驢到軍區大院,沒有曲家的人帶著,我在門口被盤查了很久。
  當我說我要去曲司令家時,站崗的小兵用一種奇怪而憐憫的眼神看著我說:“不用去了,他家沒人。”
  “為什麽?”
  “曲司令前兩天突發腦溢血,搶救後現在還沒醒過來,他們家裏人都在市第一醫院。”
  腦子裏嗡地一響,似有大錘重重敲上。
  曲八爺爺,那個聲如洪鍾的曲八爺爺!怎麽會?怎麽會這樣?
  轉頭往第一醫院的方向騎去,一路上淚花隨風往後不斷飛墜,慢慢凍結成兩道冰痕,尖銳刺骨的痛。
  到了醫院門口竟然遇到我媽,媽媽手裏拎著保溫瓶,瞪著眼睛看我,“圓圓?你怎麽來了?”
  “我還問你呢!你怎麽來了?你是不是來看曲八爺爺的?為什麽全家人都知道的事卻不告訴我?”我架上小電驢氣乎乎地質問。
  “這……你前幾天不是一直生病嘛,怕你知道了著急。”媽媽不自在地掠了掠頭發。
  “哼,這麽大的事瞞著我就是不對!”
  “誰誠心想瞞你啊?你說這種事情是能瞞的住的嗎?”
  兩人一路嘰咕著進了醫院。幸好遇到媽媽,曲八爺爺住在醫院深處,掩藏在大叢冬青樹後麵的一幢小樓裏,整幢小樓漆成部隊專用的米黃色,應該是專門為他們部隊裏的幹部所用。
  進了院子,林阿姨正在院子裏曬著被單,臉色憔悴,一向帶著微笑的臉上竟然在幾天之內生了幾道深深的皺紋。
  “林阿姨!”我跑到她身邊,一把握住她冰涼的手。
  “圓圓!”林阿姨的眼睛裏滿是紅色的血絲,不知已度過多少個不眠之夜。
  我們沒有說很多話,隻是一個眼神,彼此已經知道對方的心情。
  林阿姨牽著我的手進了房病。病房裏,曲八爺爺帶著呼吸器靜靜躺在雪白的床單上,原來滿是紅光的臉頰已經深深凹陷下去。才發現,他額上那些歲月刻畫的痕跡是那麽深,他也隻是一位經曆了無數風雨,卻不再如當年那麽堅強的老人。
  曲八爺爺的床邊,坐著一個我想不到的人。
  我爺爺。
  他戴著老花鏡,舉著報紙,用略帶口音的普通話一字一句地念著。
  眼淚再次嘩嘩地落下,此情此景,讓人心酸難忍。
  在曲家最權勢最榮耀的時候,爺爺避之三尺。在曲家最難堪最窘迫時,他卻陪在老友身邊,戴著老花鏡,吃力地為躺在床上毫無知覺的他念報紙。
  我以為這世上讓人最難懂的是愛情,卻原來,還有讓人更難懂的友情。
  爺爺和曲八,這漫漫一生,年輕時的種種交縱過往,在這一刻,全都變成金色的凝固。
  “林阿姨,曲院長在哪裏?”找遍小樓前後,我也不見曲淩蹤影,隻得拉住林阿姨追問。
  “淩淩他去北京了,圓圓你不知道?”林阿姨反倒奇怪地問我。
  “我……我不知道。”
  “這就怪了,臨走前那晚,他明明和我說去你家和你辭行的。那天你應該剛從皖南回來吧。”
  “他……他是和我見麵了,可沒和我說要去北京。”我不好和林阿姨說曲淩同意退婚的事,再說林阿姨他們根本不知道我曾和曲淩鬧過這麽一出,還是不提的好。“曲淩為什麽要去北京?”
  “唉,還不是為了他爸爸。”林阿姨長歎了口氣,“他爸爸這次是為別人背了黑鍋,這事說來複雜。圓圓,你曲伯伯他不是報紙上說的那樣,這件事,他是被最好的兄弟給害了!”
  “可是,曲淩去北京有什麽用呢?”我極其擔心曲淩,急急地追問。
  “老爺子有一幫老戰友在中央,裏麵有幾個關係還是很過硬的。如果老爺子還好好的,隻需他打幾個電話,事情可能就會有轉機,可現在,偏偏老人家又……”林阿姨看著病床上無知無覺地曲八眼睛裏又溢滿了淚,我輕輕為她遞上紙巾,她接過擦了擦,繼續道:“曲淩這孩子,從小就有一股別人不知道的倔勁兒,他說他要去北京,不管找誰,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他就是拚了命也要把他爸爸救出來。圓圓,你不知道這事裏的凶險和牽連,曲淩這一去,也不知結果會如何。我那天怎麽勸他也沒用,他打定主意的事,沒人能改變。”
  聽完曲阿姨的話,我脊背上一陣陣發麻,腦子裏全是“拚命”和“凶險”這兩個詞。
  曲淩啊,那晚,你究竟是帶著什麽樣的心情對我說出的那些話?
  你的痛苦,你的難堪,勝過我千倍。
  ****
  晚上陪著爺爺一起回了家,家裏意外的燈火通明,廳裏坐的滿滿當當,所有人都回來了。
  爸爸坐在奶奶身邊,皺眉搓弄著一根牙簽。大伯二伯三伯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表情都很嚴肅。
  “爸,你們回來了!”爺爺進門時,四兄弟一齊站了起來。
  “恩,你們怎麽都來了?”爺爺疲憊地在爸爸讓出來的位置上坐下,接過二伯母遞上的茶,輕抿了一口。
  “我們,”大伯看了我一眼說,“為了圓圓的事,我們不放心,都回來看看。”
  爺爺抬頭看他,“你們想說什麽?”
  “曲家的事,全城都知道了。那圓圓和曲淩的婚約……”
  爺爺看著大伯的眼神漸漸冷了起來,“你想說什麽就直說,不必吞吞吐吐。”
  “爸,你一直反對這件婚事,可現在這種情況,我們兄弟幾個商議了,我們不能再用外力幹撓圓圓,這事還是得圓圓自己決定,這是她一輩子的事,不管我們覺得好還是覺得不好,真正幸福與否的人是她。”
  爺爺聽了大伯的話,眼神慢慢解了凍,點頭道:“我原本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這婚約也不能解,不過你這話說的也有道理,我們都沒權力決定圓圓的人生。圓圓,你仔細考慮考慮,要怎麽選擇,是你一輩子的事。”
  “我不退婚!”沒有片刻的猶豫,我響亮又大聲地對眾人宣布,“我絕對不會退婚!”
  *****
  為我自己的決定,我激動了一夜。
  蘇圓圓,你這二十三年來,做的最偉大的一個決定,就在昨晚誕生了!
  我不在乎曲家變成什麽樣,也不在乎和曲淩在一起要經曆什麽磨難,哪怕是吃鹹菜啃地瓜,我也要和他在一起。除非他不愛我了,不然沒有外力可以讓我放手。
  曲淩倔,我也並不差於他。
  蘇圓圓的人生,雖然糊裏糊塗,但自從遇到曲淩之後,就明晰起來。
  喜子又拱到我被子裏,毛茸茸地圈成一團。
  “喜子,我不在家的時候,你要乖乖聽奶奶和媽媽的話,不要去啃花伯伯家的南瓜,也不要把李叔叔園子裏的蔥都啃光。還有,前頭第三戶的龍家養了一對藏獒,你千萬別躥去他家,不然人家一口就把你咬死了!”
  “嗚————”喜子伸直了身子,把肥肥的小前爪搭在我手上,眨了眨綠豆小眼,打了個大哈欠。
  “臭死啦!喜子你幾天沒刷牙了!”我捂著鼻子往後仰去,被喜子嘴裏的味道熏的幾欲昏死。
  喜子歪著腦袋漸漸睡著,它才不關心刷牙的事,它隻關心它明天早上的早餐。
  第二天的早餐時間,喜子樂嗬嗬地趴在它的盆子邊吃狗糧,我對著圍坐在桌邊吃著豆漿油條的眾家人宣布:“我要去北京!”
  數根油條跌落在豆漿碗裏,漿花四濺。
  “圓圓你剛才說什麽?”媽媽白著臉追問。
  “我說,我要去北京找曲淩!現在是寒假,有的是時間。”
  “你去北京找到他又能怎麽樣?還不如在家安心等他回來。”
  “我要幫他的忙!就算幫不上忙,我至少可以陪著他!他現在一個人孤身在北京,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心情……”說著我眼圈就紅了。
  “好!圓圓去吧!爸爸支持你!”我爸哢嚓咬斷一根油條,“不愧是我蘇老四的女兒!忠肝義膽啊!”
  呃……老爸,我這和忠肝義膽好像扯不上什麽關係吧~~
  “老爸!”
  “圓圓!”
  “老爸!我最愛你了!”
  “圓圓!老爸也最愛你啊!”
  “真的嗎?”
  “當然!”
  “那你就幫我解決一下路費問題吧!”
  = =!
  “你們兩父女,都瘋了嗎?”老媽跳了起來,“圓圓一個大姑娘,她跑去找曲淩,兩人孤男寡女的,像什麽話?”
  “回來就讓他們結婚。”一直沒發話的爺爺突然慢吞吞地來了一句。
  “啊?”一桌人,全呆了。  
  
  圓圓的烏龍 
  很多年以前,當我還是個初中生時,最大的夢想便是一個人背著行囊飄泊天涯。
  無論是雪山還是湖泊,無論是沙漠還是海洋,每一處我都要走遍,看遍世間風景,過盡世間滄桑。
  但那畢竟隻是個看多了武俠小說的呆小孩的夢。
  所謂夢,都是會醒的。
  坐上北去的火車,忍不住心裏小小的興奮。
  這是我第二次獨自出遠門,之前獨自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S市,高中時最好的朋友在那裏上大學。原本是很高興的一件事,結果我這沒出息的,剛吃完第一頓飯,就全身過敏,長滿了大紅疙瘩。在同學宿舍裏呆了兩天之後,我灰溜溜地又回了N市。
  到北京的火車都是夜車,晚上九點半出發,第二天早上八點左右到。讚助我路費的老爸,特意幫我買了舒服的軟臥,後來我一查,軟臥的錢比坐飛機還貴!早知道我就坐飛機了,這樣速度還快一點。
  迷迷糊糊睡到天亮,車廂裏忽然響起音樂,是一段沉穆又極富曆史感的音樂,旋律極其動聽,隻聽著那音樂,我仿佛就看見了莊嚴肅穆又金碧輝煌的紫禁城。
  “真好聽……”我禁不住發出感歎。
  “是神思者的《故宮》。” 上鋪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這間軟臥隻有我和上鋪兩人,我上火車時,這人已經躺在床上蓋著被子睡了,所以我連自己上麵睡的是男是女也搞不清。
  突然上鋪吱吱嘎嘎響了起來,上麵那人翻轉了半天,呯——地扔了一個大包下來。
  “哇——”我驚叫著坐起身,“你……你幹嘛?”
  一個戴著棒球帽,幾乎看不清臉的青年從上鋪跳下,“到北京了啊!您還準備再繼續睡一覺,跟著火車回H市嗎?”
  “到北京了?”
  “沒坐過這車吧?隻要一放剛才那段音樂,就是到北京了!”
  “哦……原來是這樣!”我恍然大悟。
  青年把包背上身,往外走,走到床尾處又回頭看我,我瞪著圓眼睛也看他。
  “沒來過北京吧?一個人?”
  我警惕地搖了搖頭,“我家人都在硬臥,一會兒就會來找我的!”
  “哦!”青年點點頭,“本來想,你要是不識路我可以帶你一程的,看來不必了。再見了您呐!”
  “再見!”我很嚴肅地對他揮了揮手。
  臨走前老媽說了,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站在北京站前,望著陌生又龐大的城市,我才想起來,我要怎麽才能找到曲淩?
  對了,給他打電話!
  掏出電話,撥號碼,嘟——,通了。
  通是通了,可沒人接。
  我不停地打,一直打,堅持不懈地打,最後,估計把曲淩的手機給打沒電了,徹底歇菜。
  這可怎麽辦啊?找不到曲淩,我在北京整個就一沒頭蒼蠅。
  冷靜想了想,以前大學有個關係很不錯的同學是北京人,畢業後也回北京了,手機裏還存著她的號碼,不如先找她,落下腳來再慢慢尋曲淩。
  想出辦法,我立刻就給那位同學打電話,她一聽我說現在就在北京,立刻就在電話那頭尖叫,還假裝昏迷,鬧了半天才說:“你在哪兒啊?我去接你!”
  “不用麻煩,你上班呢吧?公司在哪裏?我去找你。”
  “你找的到嗎?”
  “找不到我難道不會打車啊?”
  “好吧,你到**區**路**大廈來,到了給我打電話哦!圓圓,我真是想死你了!”
  “嗬嗬,一會兒見啊!”
  雖然和同學說我會打車,但我那點旅費都是老爸讚助的,而且不知道要在北京呆多久,我哪敢亂花,根本舍不得打車。捧著地圖研究半天,決定用公交和地鐵之類的公共交通工具把自己弄到目的地去。
  我以為北京的道路和H市,N市一樣簡單,結果一出火車站我就暈了。不但找不到地圖上的路,而且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在路口和人打聽了一下怎麽坐車,結果那位好心的大媽告訴我要先坐**路,再轉**路,還要轉**路,最後再坐個**路,就到了。大媽說的很詳細,但我卻聽的稀裏糊塗,光是嗯嗯地點頭,等回過神來,好心大媽已經拎著菜籃子走了。
  沒辦法,先坐上**路好了,等到了站再問司機師傅怎麽走。
  好不容易坐上公交車,我背著大旅行包,圓殼烏龜一樣站在車廂裏,看看身邊那些身著光鮮的麗人,愈發覺得自己灰頭土臉。
  有一站,從前門上來幾個頭發卷曲,長著琥珀色眼珠的年青人。這幾人在車上看了看,最後站在了我身邊不遠的地方,散散站開,正好把我圍在中間。我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有多想,愛怎麽站是別人的事,我隻要自己站直了別趴下就行!
  到了我要下車的那站,背著包早早站到後門口,那幾位長的很有異域風情的年青人跟著我走到了後門口,看來也要下車。我好心往邊上讓了讓,那年青人卻不走到前麵去,依然跟在我身後。我忍不住在心裏讚了句,真有紳士風度!
  片刻之後,我就為這讚歎恨不能抽自己一個嘴巴子。
  下車不過十秒,我想掏錢在路邊買瓶礦泉水,發現自己的錢包和手機都不見了。
  不用想,那幾個被我稱讚有紳士風度的異域青年是扒手!他們跟著我就是看中了我的錢包,把我當成下手的對象啊!
  額上立時急了一頭汗,急忙向四處察看,那四個青年剛剛過了馬路,正往街對麵的巷子裏走去。拉緊背包的肩帶,我鼓足了勁往路對麵追去。
  一路狂追,總算在巷子裏追上了那四個人。四人聽到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奇怪地回頭看,看見身穿超厚羽絨服,背著龜殼旅行包的我時一臉驚訝。
  四人都沒一點驚慌的樣子,互相看了看,轉身繼續往巷子深處走去。
  “請把錢包還給我!”我跟在他們身後喊道。“我是窮人啊!錢包裏是我全部家當,你們要是有良知的話,應該去偷有錢人,不該找我這樣的下手!”
  四人充耳不聞,不急不慢地往前走,我背著龜殼緊緊跟在他們身後。
  也不知走了多久,反正過了很多條路,穿了很多條巷子,那四個人發現我還跟在他們身後,便頭靠頭聚在一起商量了幾句,最後,其中一個長的最高的年青人,轉身把一個東西扔給我,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說:“喂,還給你!別跟著我們了!”
  我忙伸手接過飛過來的錢包,嘴裏連連道謝。就在我接錢包的功夫,那四個人轉過一個拐角,就像鑽進異度空間裏一般,突然消失了。
  我激動萬分地打開錢包,心想李白說的沒錯,這世上果然有鐵杵磨成針這樣的事!
  正所謂,正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啊!
  哦嗬嗬~~~呃……為什麽錢包裏除了一張身份證之外什麽都沒有?
  淚……這四個小夥子,真是太不厚道,太沒有同情心了!竟然一毛錢都不留給我!
  捏著身份證,我仰天長歎,欲哭無淚。
  為什麽我每次獨自出門都會碰到很烏龍的問題啊?現在別說是找曲淩了,就連我怎麽隻憑著一張身份證在北京活下去都成問題。
  電話丟了,和同學也聯係不上,她剛才說的地址我已經忘了,根本搞不清是什麽區什麽路。沒有錢,買不了回去的火車票。沒有錢,沒辦法去找曲淩。最嚴重的問題是,我現在的生計問題,身無分文的我,吃什麽?喝什麽?住在哪裏?
  突然意識到,我蘇圓圓遇到了人生最大的危機!餓肚子的危機!
  *****
  背包在北京城裏亂逛,不認識路,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一切的行動都漫無目的。
  天已漸漸黑了,氣溫越來越低,餓了一天的我已經幾乎背不動行李。
  走到一個看起來很不錯的小區邊,我打算找一個看起來好說話,富有同情心的老奶奶或是阿姨借我點錢打個電話。誰知,隻是我一提借錢,所有人都側目而過,用一種看騙子的眼光斜著眼睛看我。
  這世道,人的同情心都哪裏去了!!!
  我又累又餓,實在走不動,就在小區前的花壇邊坐了下來。
  石台子又硬又冷,坐的我屁股發麻,雙腿冰涼。我在心裏打定主意,下一個路過我眼前人,不管是誰,不管用什麽方法,哪怕死纏爛打,我也要跟他借到錢!
  有腳步聲走近,越來越近……我積蓄了身體裏所有的力量,握緊拳頭站起來衝到來人麵前大聲說:“我不是騙子!我的錢都被偷了!請借我幾元錢,我隻要打一個長途電話給家裏人!請你幫幫我吧!”
  “咦?”那人發出奇怪的聲音,“怎麽是你?”
  “誒?”我抬起頭看向那人。
  灰色的衝鋒衣,銀灰色的棒球帽,不正是今天早上從我上鋪跳下來的青年嗎?
  青年上上下下打量著我,臉上帶著忍不住的笑意,“咱們可真是有緣啊!可你不說你家人和你一起來的嗎?怎麽現在要借錢打長途電話?”
  “這……我……”我對著青年尷尬的說不出話來。憋了好一會兒,想到唯有這青年是可能相信我的人,便硬逼著自己說:“那個……其實我是一個人來的北京,早上對你說了假話,對不起。”
  “哈哈!”青年哈哈大笑,揮手道:“沒事兒!沒事兒!我先走了您呐,再見!”
  “嗯,再見!”我也對他揮了揮手,看著他漸漸走遠的背影才拍著大腿跳起來叫道:“不對啊!喂!你別走哇!”我急忙小跑著追了上去。
  “嘛事啊?”青年轉著眼珠子轉過頭笑問。
  “那個,能不能借我點錢打電話啊?”
  青年搖了搖頭。
  “為什麽啊?你明知道我不是騙子的!”我氣的嚷起來。
  “我身上沒有零錢!”青年無辜地擺了擺手,“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家就在這小區裏,你可以到我家去打電話。”
  “真的嗎?”我登時兩眼放光,表情堪比諂媚討寵時的蘇喜子。
  “恩。”青年指了指身後的一幢高層建築說,“就在上麵。”
  就這樣,早上在火車上還防人家跟防賊似的我,這會兒像哈巴狗似的跟在人家身後去家裏借電話。
  這是一套兩居室的公寓,裝修的非常有北歐風情,我跟在青年身後進了屋,光顧四顧打量這屋子,都忘了自己來借電話的目的。
  “哇!這架子好漂亮!是實木的嗎?”
  “啊!這個盒好別致哦!從來沒見過耶!”
  “唉呀!這個鍾!這個鍾我在電視上看到過!英國才有的賣!”
  青年隻微笑,並不說話。待我像個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丫頭般大驚小怪夠了,他才說:“你不是急著要借電話嗎?這會兒又不急了?”
  “呃……嗬嗬,我……我都忘了。”我訕訕地笑著走到沙發邊打電話。
  我家的電話後麵四位是多少來著????每個試一遍,接電話的都不是我家人。  “對不起!對不起!我打錯了!打撓您了!”第N次撥出電話後,我又狼狽地掛上電話。
  淚……關鍵時刻,我這個平時光依靠手機記號碼的懶家夥抓狂了。我仔細反複地回憶腦子裏所有能想起來的號碼,發現,沒一個能記的完整的,包括曲淩。
  曲院長!我是真心喜歡你的!記不清號碼絕不是我不重視你啊!
  呃……現在好像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吧?
  暈死!都怪我老爸!為什麽養出我這麽懶的一個女兒啊!
  “喂,我不是舍不得借電話給你打,可你真是知道該撥什麽號碼嗎?”青年站在一直站在一邊看我打電話,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我……我記不得我家號碼了~~~”我握著電話淚汪汪地抬頭,“你能不能讓我再試幾次?”
  青年摘下棒球帽,用食指輕輕頂住眉心,嘴角彎彎地低語道:“看來我遇到活寶了!”
  “你放心!我不會白打,我以後一定會還你錢的!”我怕他不肯再我電話連忙申明。
  “以後?以後你準備怎麽還?”青年斜出一隻眼睛看我,黑白分明的瞳仁裏分明含了戲虐。
  “加倍償還!不管和你借了什麽,我都會加倍還給你!”我用最誠懇地表情向他保證。
  兩人正說著話,玄關的門突然響了,過了一會兒,一個和棒球帽長相頗有幾分相似的少年走了進來。
  “安玄,你今天好早啊!”青年轉身笑著對那少年打招呼。
  “你回來了?不是說還要再過幾天嗎?”叫安玄的少年穿一件深藏青色羊絨外套,臉上五官雖然與棒球帽很像,氣質卻全不相同。他脫下外套時看見坐在沙發上的我,有些驚訝,遲疑地問:“其明,這位是?”
  “撿來的。”棒球帽攤著兩手笑道,“一隻迷路又沒錢的小白兔。”
  “嗯?”玄關處的少年表情更驚訝了,“撿來的?”
  “我叫方其明,這位是我的表弟謝安玄,”棒球帽塞了一個紅蘋果在我手心裏笑道:“小白兔,你叫什麽名字?”
  “蘇圓圓!”我接過蘋果啃了一大口,回答響亮。
  可餓死我了!  
  
  披著兔皮的小胖狼 
  很多年以後,當我再看到謝安玄時,是在一場驚世駭俗的婚禮上。而他,就是那場婚禮的主角,新郎。
  不得不感歎,這個世界的緣分有奇妙,在我人生最倒黴無助的時候,方其明和謝安玄收留了我。這時,我們都想不到,在很久很久以後,這個酷酷的少年會遇到一個我認識的人,這個人將終結他三十年的精英人生,讓他一頭栽進一個南瓜坑裏。
  在方其明安排我睡客廳沙發的時候,一直默默坐在飯桌上嚼著飯粒的謝安玄說:“讓她睡我的房間吧,客廳的暖氣不足,夜裏很冷。”
  方其明哈哈大笑:“你這冷血的家夥什麽時候也開始富有同情心了?”
  謝安玄沒理他,隻把飯碗往桌上一丟說:“最後一個吃完的洗碗。”
  方其明一聽這話,立刻端起碗大口刨飯,邊刨還邊瞅著我碗裏剩多少。我雖然反應比他慢一點,但動作可不比他慢,別看我嘴圓,真要吞起飯來,整個蘇家我說自己是第二大嘴,就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
  方其明去洗碗時叫苦連天,“為什麽我辛辛苦苦做了飯,最後還要洗三個人的碗啊!”
  ****
  方其明洗碗的時候,我就開始在心裏盤算怎麽和他借錢。
  除了身份證,我身上沒什麽可抵押的,但他既然肯收留我,就一定相信我不是騙子,跟他借六百元錢,應該不算什麽吧?
  打定主意,我就鑽進廚房找方其明借錢。
  “那個……方同誌……”
  “呸!我才不是GY呢!你瞎叫什麽?”
  “呃,那小方?”
  “你比我小吧?”
  “……老方?”
  “拷!我正青春年少好不好!”
  = =!真是超級難伺候的家夥。
  “方先生,我有個小小的請求?”
  方其明甩了甩手上的水,瞄了我一眼,“小小的請求?告訴你,在我這兒,高於十元錢,都不算小小的請求。”
  這家夥,早就料到我要借錢吧?
  “我一回H市就還你!真的!你看我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子,在異鄉丟了錢包,無處可去。你就忍心不施予援手?”
  方其明嘿嘿笑了兩聲,“忍心!”
  “你!”我伸手指著他的鼻子,恨不能撲上去咬他。
  “你給我打工吧,一天十元錢,做飯,打掃,洗碗,洗衣服。”
  “打工?”我瞪著他,“洗衣,做飯,打掃?”
  “是!”
  “那我和小保姆有什麽區別?”
  “就是小保姆啊!我還管吃管住,真是,全北京城也沒我這麽慷慨的雇主啊!”
  “慢!!!慢著!一天十元錢,我一個月才三百元啊!還不夠一張火車票!”
  方其明翻了個白眼,“你還指望坐軟臥回去啊?三百元一張硬臥正好!”
  TT!這個萬惡的方其明,上輩子一定是個做地主的,太會剝削人了!
  可憐我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為了一張能回家的火車票,我隻能委曲求全。
  “唉,真是的!你不早點來和我談這事兒!”方其明突然發起牢騷,“碗就該你洗嘛!”
  我拉著臉,鬱悶道:“那你從今天開始給我算工資啊?”
  方其明也不生氣,樂嗬嗬地脫了圍裙歡呼道:“明天開始可以踏踏實實吃飯羅!生活真是美好啊!”
  他的生活倒是美好了,我可一點不美好。
  想我一個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哪裏會伺候人?
  第二天一大早方其明就把我從床上捉起來,指著一大盆髒衣服說:“先做早飯,然後把這洗了!”
  十足的地主婆架勢啊!
  哼,我恨一切剝削階級!
  方其明說他要吃蛋炒飯,我捏著雞蛋站在鍋邊足足想了十分鍾,先放飯還是先放蛋?
  管他呢,一起下鍋炒吧!
  黑乎乎一盆端上桌,方其明和謝安玄都傻了。
  謝安玄喝了口水說:“我不太想吃飯,先上學去了。”
  方其明用筷子挑了幾粒裹著蛋的飯說:“你確定這是蛋炒飯?”
  “愛吃不吃!”我拉著臉扔給他這麽一句,轉身去洗衣服。
  “蘇圓圓!你這叫什麽服務態度?我要扣你工資!”
  ****
  洗衣服也難不倒我,乎乎拉拉全部扔進洗衣機裏,再倒兩勺洗衣粉一攪和,大功告成!接下來,就沒我什麽事了。我在冰箱裏翻出一大盒新鮮的提子,抱著提子偎在沙發上看電視。
  北方就是好啊,冬天都有供暖,外麵再冷家裏也溫暖如春。
  曲淩也不知這會兒在哪裏,他有沒有吃飽飯?有沒有呆在有暖氣的屋子裏?想著想著我眼睛裏就盈了淚。
  曲淩,你在哪裏?
  白天方其明上班,謝安玄上學,我一個人在家無所事事,午飯也懶得做,看見台曆上記著許多外賣店的號碼,我隨便找了家炸醬麵館的號碼打過去,要了份炸醬麵。
  等麵送上樓來我才想起,我沒錢。正想厚著臉皮和送餐的小夥子解釋,小夥子把麵丟下就走了。
  “喂!你……你還沒收麵錢呢?”
  小夥子回頭看了一眼,笑道:“你家不都是月底結賬嗎?老板那裏記著呢!”
  “哦……是這樣啊!”我端著炸醬麵想了很久,“那你家除了炸醬麵還有別的嗎?”
  “有啊!我家烤鴨做的可好了!還有東坡肉,冰糖肘子,這些才是招牌菜。”
  “那麻煩你再跑一趟,剛才說的菜都給我送一份來!”
  “好咧!”有生意做,小夥子眉開眼笑地跑進電梯。
  嘿嘿,方其明不是說包吃包住嗎?那我吃什麽他都得包!
  冰糖肘子,想起來我嘴裏就口長直流。
  用冰糖肘子拌炸醬麵吃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一個新主意。既然我現在在北京有吃有住,還有穩定收入,那我幹嘛還急著回去?我幹脆住下來一邊打工一邊找曲淩嘛!
  唉,果然我蘇圓圓還是一個好運氣的人,背到這種程度都可以柳暗花明又一村!
  因為考慮太久曲淩的事,晚上方其明和謝安玄回來,我才發現自己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晚餐。
  “圓圓!晚飯做好了嗎?”方其明西裝革履和昨天穿著休閑服的樣子判若兩人。他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扔,倒在沙發上呼喝。
  “呃……再稍等一下下!”我急急忙忙跑到廚房,中午吃剩的菜還有一點,但也不能拿出來給他們吃,櫃子裏還有一筒掛麵,給他們下鍋麵得了!
  把剩菜倒進鍋裏,和麵條煮成一鍋,大概是火太大了,等我揭開蓋子看裏,已經成了一鍋爛糊麵。
  硬著頭皮把麵條端上桌,謝安玄隻看了一眼就立刻站起身說:“我在外麵吃過東西了,你們慢用。”
  方其明盯著那鍋爛麵糊糊,嘴角抽動著說:“圓圓,是不是因為我沒借你錢,所以你就想毒死我?”
  “至於嗎?你可是我的恩人,我謝你還來不及呢!”我盛了一碗爛麵放在方其明麵前,“恩公,請用吧!”
  “我……我也在外麵吃過了,你慢用!”方其明對著我的爛糊麵落荒而逃。
  “喂!吃過了也可以再吃一點嘛!”我拉住他,把麵碗端到他鼻子底下。
  “咦~~”方其明嫌惡地偏開頭,“我去陽台上抽根煙,你自己吃吧!”
  我撇著嘴鬆開他,握起筷子吃了一口爛糊麵,味道很好嘛!有冰糖肘子的清甜,還有東坡肉的香味,簡直就是極品美味麵!真是兩個沒欣賞水平的家夥。
  我正獨自吃著麵,陽台上突然傳來方其明的慘叫。
  “啊——我的襯衣!我的外套!蘇圓圓!!!”方其明捏著煙頭怒衝衝地回到客廳,“你把衣服怎麽全洗成花的了?”
  “不會吧,花了嗎?可能是你家洗衣機不好,把衣服攪花了。”我專心吃麵,懶得理他。
  “什麽?你把所有衣服都放在洗衣機裏一缸洗嗎?”
  “那當然!節約是美德,我才不會浪費水和電。”
  “蘇圓圓!”方其明抱著頭慘叫:“我怎麽會把你給撿來回啊!”
  他一邊叫一邊衝回房間,過了一會兒,他從房裏出來,手裏拿了一疊錢,用很誠懇的眼神看著我,把錢塞到我手裏說:“圓圓小姐,這是我給你的路費,請你明天就買票回去吧!這錢不但夠你買軟臥,就是坐飛機也夠了!不用還,是我無條件讚助的!真的!”
  我把錢反推回他手裏,微笑且堅定地回答:“不要!”
  “為什麽?”方其明慘叫。
  “我決定啦!我就在你家做保姆,雖然待遇差了點兒,房子小了點兒,不過看在你人還不錯的份上,我願意委屈自己。方其明,你的煙抽完了沒?快來吃麵!”
  “啊——”方其明慘叫著奔回房間。
  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大約說的就是我和方其明了。
  哦嗬嗬,方兄,你是個好人!我一定會好好做家務來報答你的!
  ****
  沒想到,第二天方其明就想點子把我送走了。
  大清早他就在客廳裏打電話,嗓門高不說,還又喊又叫。
  “爺爺,我給你找了個小保姆。什麽?不需要?怎麽不需要!家裏這麽大,王嬸又回老家過年了,誰照顧你?這小保姆人很不錯的,靠的住!一會兒我就把她帶到你那邊去,你別亂跑,在家等著我啊!”
  方其明掛上電話,喜滋滋地跑過來對我說:“蘇圓圓,收拾行李,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你爺爺家?”
  “嘿嘿,正是!”
  “我不去!”我強硬地搖著頭,“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呆著!”
  “為什麽不去?那兒可比我這兒條件好!房子也大,你傻啊你?”
  “要我去也行,房子大的話,估計打掃起來也很累吧……”
  “你什麽意思啊?”
  “沒意思。”
  “……一天二十元?”
  “還是這裏好哇!”
  “四十?”
  “我和小謝還蠻聊的來的,我舍不得這孩子。”其實謝安玄和我說過的話,加起來不超過十句。
  “六十!”
  “好吧,我這個人就是心軟,心疼老人家。”
  方其明咬牙切齒道:“還以為自己撿了隻小白兔,原來是個披著兔皮的白眼狼!”
  他愛怎麽說就怎麽說,總之,對於現在的打工費,我滿意的很。
  做正事我不會,亂來就很拿手。有人一天六十元請我去亂來,我何樂而不為?
  
  靜冬夜不寧
  方其明的爺爺家在一個類似老幹部療養院的地方,在不知明的湖邊,散散蓋了幾十幢設計各異的別墅,樓與樓之間都用米黃色的高牆隔著,院裏種滿了我叫不出名的奇花異草。
  我們進院時,一個白發老人坐在古鬆下,左手舉著一本舊棋譜,右手執一顆鬆子散漫地敲打著棋盤。
  多麽古樸寧靜和諧的畫麵啊!就在我心裏暗暗感歎時,老人抬首看向站在院門邊的方其明和我。突然,那顆原本敲打著棋盤的鬆子如暗器般向我們飛擲而來,方其明反應迅速地一偏頭,鬆子結結實實打在我腦門上。
  “臭小子!你還知道回來看我這老家夥嗎?在外麵都玩出什麽道道來了?不肖子孫!”老人一邊罵一邊又把左手上的棋譜扔了過來。
  方其明伸手接住棋譜,笑嘻嘻地說:“爺爺,您怎麽大清早就這麽不平和啊!您說我不記掛你,這可是天大的冤枉,你看,我想著李嬸回老家過年沒人照顧你,還特意給你找了個臨時保姆呢!”
  “呸!我會相信你?你小子是不是又打我什麽壞主意了?告訴你,我已經被你小叔搞的焦頭爛額,你少用事兒來煩我!”
  “我說方老,你也太不信任你的孫子了!”方其明拖了額頭紅紅的我走到老人麵前,“爺爺,她叫蘇圓圓,從今天起在這兒照顧您一個月,工資由我來付,您隻管使喚她!狠狠地使喚也沒關係!她一天可是收了我六十元!比李嬸還貴十元錢!”
  我嘟著嘴站在方老頭麵前,揉著額頭不情不願地說:“方爺爺好,我是蘇圓圓。”
  方老頭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天,掄起棋盤就往方其明頭上砸,“臭小子,你從哪裏拐來的小姑娘?人家家裏養的這麽有紅似白的,肯定是嬌慣著長大的,怎麽可能給你來做小保姆?”
  方其明被他暴力的爺爺砸的哇哇亂叫,“我怎麽這麽倒黴啊!爺爺!她真不是我拐來的,是我撿來的!”
  “撿來的?”方爺爺繼續掄著棋盤砸他,“我怎麽沒遇到這麽好的事啊?隨便撿撿也能撿到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你這壞小子,快交待,你有沒有欺負人家?”
  “我!我!我真是竇娥還冤啊!”方其明雙手抱頭鼠躥,“這年頭,真是好人做不得!蘇圓圓,你倒是說句話啊!”
  我在一邊看熱鬧正看的高興,幹嘛要說話啊!方其明上躥下跳的樣子不知道有多好玩,我樂得多看一會兒。
  方其明被砸的滿頭包之後,總算跑到大門處逃了出去。
  “爺爺!你為什麽總不相信你孫子是好人啊!”方其明一邊發動車子一邊把頭探出車窗外大吼,“你太過分啦!”
  方爺爺舉著棋盤追上去,“我就不是好人,能養出個是好人的孫子來?你小子想逃哪裏去?”
  棋盤隨聲飛出,正正砸在方其明已經啟動的卡燕屁股上。方爺爺年青時肯定是練家子,臂力驚人,結實如卡燕,屁股上也被棋盤砸凹了一塊。
  可憐的方其明,又要破財了,卡燕修起來可不便宜啊~~~
  阿門!
  方爺爺撿回棋盤轉身回了院裏,到了我麵前,看了我半晌,舒口氣,溫和道:“是叫圓圓嗎?”
  “恩!”我用力點頭。
  “圓圓別怕,你要是被其明騙來的,現在就可以回家了,我讓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把頭搖的像撥浪鼓,“方爺爺,我不是方其明騙來的,我是自願來您家來做保姆的。”
  “真的?”方爺爺有些吃驚地看著我,“我看你樣子應該是城裏人吧?家裏條件應該也不差,為什麽要跑來做保姆呢?”
  “嗯,這個……”我想了想,答道:“我是來體驗生活的!爺爺,您有什麽事盡管交待我做,雖然我笨些,但我會努力的!”
  方爺爺看著我的眼神越發柔和,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說:“多好的孩子啊!圓圓,爺爺不要你做保姆,你能陪我這孤單的老人家一個月,陪我說說話,下下棋就行了!”
  多好的老人家啊!我不禁在心中感慨!肯定是方其明平日裏多行不義才惹的老人家一看到他就發飆,你看人家對我,和謁溫暖的就和我親爺爺一樣。
  於是乎,我大搖大擺地在方家這幢小樓裏住了下來,名義上是來打工的小保姆,其實過的比大小姐還自在。
  *****
  方老待我極好,與之前對方其明的態度比較起來,雲泥之別。可我知道,老人家心裏一定是極愛這個孫子,他房裏的牆上掛了許多照片,其中大多都是方其明的。方其明小時候不若現在這麽俊朗,胖圓圓的臉上兩彎月牙小眼,一笑起來像個小佛陀似的。
  本來我也想盡職為方老做做家事,隻是在吃了一頓我做的爛糊麵之後,方老就再不許我下廚房了。不知他打了電話給誰,一日三頓飯都有穿著筆挺軍裝的警衛員給送上門來。
  方老的愛好是下棋,我對圍棋略懂,但技藝不精,五子棋倒是下的頗有模樣。於是常常是一老一少兩人吃的酒足飯飽之後便在鬆下曬著太陽執子為樂。
  如此過了三日,我雖過的舒服卻也因為想不到找曲淩的方法而煩惱。
  這天警衛員又送了午飯來,我接過食盒直接去了飯廳,方老爺子早已泡了茶,坐在桌邊等著吃飯。菜擺了一桌,方老爺子盯著我裝湯的碗問:“今天怎麽就送這麽點兒?”
  “方爺爺,不少啊,我們兩個已經吃不完了。”
  方老爺子看了我一眼,沒吱聲。
  “對了,方爺爺,平常每天多出來的菜我都有放到冰箱裏,可是每次再去看都不見了,是不是你把剩菜都倒了?”
  “唔……”老爺子嚼著一塊山藥含糊地答應著。
  正要教訓一下這麽老革命家節儉是美德,門外又有警衛員來敲門。方老爺子趕不急地自己跑出去開門,我跟在後麵扒在門邊一看,送來的還是一個食盒。
  這就奇怪了,幹嘛明知我們兩個人吃飯還送這麽多菜來?最可疑的是方老爺子,每天吃完飯就會神秘失蹤二十分鍾,過會兒又會突然冒出來在鬆樹下叫我過去下棋。
  有古怪。
  吃完飯,我沒有習慣地去洗碗,把菜放進冰箱後,我就躲在廚房的門後偷偷觀察。果然,過了一會兒,方老爺子拎著個空籃子走到冰箱邊,把我剛放進去的菜和飯都放在籃子裏,而後轉身往廚房外側一堆高高的雜物邊走去。
  雜物堆的雖高,其實離牆還有一段距離,隻是遠遠看去,視覺上的錯覺會讓人覺得那雜物是貼著牆堆放。方老爺子繞過雜物堆,往後麵一拐。隻數秒,人就不見影了。
  我好奇地跟上去扒在雜物堆上一看,原來後麵有一扇和牆同色的門,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存在,何況前麵還放了個撓人視聽的雜物堆。
  莫非這門後麵關著人?
  我退回廚房,一邊洗碗一邊思考。
  這方老爺子和曲八老爺子一樣都是部隊裏的人,說不定也是什麽司令之類的,或許是比曲八爺爺還要高級的司令,這樣人家裏藏的秘密,若是想活的長久些,就不該多事去打聽。
  打定主意,我集中精神洗碗。可是洗著洗著腦子裏就忍不住去想那扇藏在雜物堆後的暗門。
  門裏究竟藏著什麽?
  把碗一隻隻擦幹放好,切了水果我和平常一樣去前院等方老爺子叫我下棋。
  這一天我連輸了三盤,方老爺子大呼我心不在焉,自己收了棋盤回屋午睡。我獨自呆呆坐在鬆樹下,心裏像是有千萬隻小螞蟻在爬來爬去,撓的我癢癢難耐。
  鬼使神差,我慢慢走到廚房側門後的雜物堆前,繞到後麵,站在那扇灰色的暗門前。
  門上有鎖,推不動,正想放棄,突然發現身後雜物堆上突出來的一個掃帚枝上掛著一串明晃晃的鑰匙。
  不是我想進去的,我真的不想,是老天把鑰匙送到我麵前非要讓我進去的!
  還以為暗門後麵會是又黑又長的暗道什麽,打開後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小廳,廳後另有兩個房間,廳右側是一扇毛玻璃的門,我伸頭一看,原來是衛生間。
  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啊。
  桌上還放著吃剩的殘羹冷炙,兩副碗筷。這屋裏顯然住著人,還是兩個。
  貼著牆,我慢慢往其中一個房間的門邊遊去,突然有聲音從那房裏傳出。
  “唉,你就饒了我吧!你這樣不眠不休地折磨我,你自己就受的了嗎?”是個頗低沉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很年輕,但也絕不蒼老。
  “你說出來就行,隻要你說出來,我馬上就離開。”另一個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
  聽著這聲音,我卻呆在牆邊動彈不得。
  是曲淩!一定是曲淩!他的聲音,我思念了多少個日夜,怎會聽錯!
  心撲撲地跳的猛烈,我隻覺腦中衝上一股熱氣,眼眶裏酸的不行,伸手猛地推開那扇房門大叫道:“曲淩!”  
  
  柳暗又花明 
  門裏正麵對麵嚴肅坐著的兩人嚇了一跳,曲淩轉頭看到滿眼淚光的我,手指間夾著的半枝香煙一下子掉落在地上。
  “圓圓!”曲淩剛想站起來,卻被迎麵衝來的我撲倒在椅子上。
  “院長!”我眼淚早就流了滿頰,此時摟著曲淩的脖子,心情激蕩,淚珠子更是叭叭地往下掉。
  曲淩因為太吃驚,被我摟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伸手慢慢撫著我的背說:“圓圓,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不,”我低頭把眼淚和鼻涕蹭在曲淩肩頭,啞著嗓子說:“我是坐火車來的,軟臥。”
  曲淩噗一聲笑出來,伸手把我的頭按在懷裏,緊緊地抱住了我。
  兩人都不出聲,隻是很用力地擁抱著彼此。過了好一會兒,我覺得自己憋氣憋的實在到了極致,才稍動了動,把鼻子從曲淩懷裏挪到肩外猛吸氣,吸完又縮回去繼續憋。
  我這一動雖輕,曲淩卻像是被驚醒了般,他忽然鬆開我叫道:“壞了!讓他給跑了!”
  “啊?”我還沉醉在重逢的喜悅中,根本搞不清狀況。曲淩站起身拔腿往外跑,我擦擦眼睛,這才想起剛才屋裏還有一個人,這個人現在卻不見了。不容多想,我也拔腿追了出去。
  沒跑幾步,剛到了院心就看到一幕人間慘劇。
  方老爺子舉著一根大木棍追著剛才在屋裏和曲淩說話的人猛打,那人身上已挨了不少棍子,被追的上躥下跳,嘴裏慘叫不停。
  “爸!你冷靜!冷靜點!”
  “你這混小子,你倒會講義氣,你想幫楊哲瞞天過海啊?告訴你,你要是不把楊哲和那八個億的下落說出來,我今天就讓你在這兒血濺三尺!”
  曲淩見那人並未跑掉,鬆了一大口氣。他不追上去,反倒拉著方老爺子勸道:“方老別動氣,你真把他打死了,那就再沒人能把那八個億追回來,我父親也洗不清冤屈了。”
  方老爺子舉著棍子氣喘籲籲地恨道:“這死小子和楊哲一起幹下這等禍事,竟然連你父親都害,讓我拿什麽臉去見你爺爺?”
  曲淩安撫了方老爺子在石凳上坐下,眼睛卻是一刻也沒離開那正隨時準備往大門外逃竄的家夥。
  眼見那家夥貼著院牆遊動,離門口越來越近,我拎起鬆樹邊上澆花的水壺衝到他身旁兜頭淋下去。
  大半壺冰涼的水從他頭頂澆下,凍的他哇哇大叫,在原地嘣噠了兩下後,哪裏還敢往外麵跑,直衝進屋裏脫衣服去了。
  一邊的方老爺子和曲淩都看呆了,我舉著空壺站在院門邊,燦爛地笑道:“你看,不用打不用罵,乖乖回家,還是我這招靈吧!”
  “噗——”方老爺子一口氣喘不過來,笑的岔了過去。曲淩大約是覺得這一幕太像鬧劇,衝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先把方老爺子扶到屋裏去了。
  把院門鎖好,裏裏外外檢查了好幾遍後,我也跟著進了屋。
  ****  屋裏有供暖,我穿著一件毛衣還覺得熱,那位被我當花澆灌了一下的先生裹著床厚厚的棉被還不停打哆嗦。
  後來我才知道,這位先生叫方洛,是方老先生的小兒子。大約是晚來得幼子,從小被慣養的不像話,驕縱是必然的,典型的高幹子弟。
  方老先生和曲八爺爺是生死之交,關係也是鐵的可以換血的那種。估計當年在戰場上,互相都有過救命之恩,方老先生隻要一提起曲八,就淚漣漣,捶胸頓足說對不起老兄弟。
  這事兒的來龍去脈我並不全部了解,隻能從他們的談話中大約猜出八九分。如果我耳朵聽的不差,事情應該是方洛和另一位叫楊哲的高幹子弟引起的。
  方洛和楊哲兩位少爺也是入了軍藉的,可兩位放著好好的北京城不呆,非跑到東南邊的H市去搞個什麽貿易公司。這公司來頭可不小,有部隊做背景,H市的軍分區司令又是方洛父親的鐵兄弟曲八,兩人的公司成立不過一年,做的風生水起。做生意麽,做大了免不了要和政府打交道,方揚兩位找到曲市長,托他的陰,乘了不少涼。
  方洛和揚哲也不知是早有打算還是慢慢起意,總之,正經生意做著做著覺得不過癮,玩起了走私。
  要我估計,這兩人肯定早就打好了主意,H市靠海近,有很多走私的東西都從那裏進關,他們跑這麽遠來注冊公司,當然是早就想好了要幹壞事的。這兩人賺的不算多,聽說事發前賬上也就八個億。事發後公司的法人楊哲帶著八個億人間蒸發,方洛也不知所蹤。曲市長聰明一世,以鐵腕聞名的人物,竟然被這兩家夥給繞了進去。啥也來不及分辯,就被雙規起來了。
  經過這麽些事,曲淩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也了解,他豈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父親被冤枉?曲家在H市縱橫十幾年,隻有他家整別人,從來還沒被人整到過。這次被害的這麽慘,如果不竭力一拚,估計曲家從此就真的完了。
  曲淩不知用什麽方法得知了事情的內情,他北上衝到方老爺子家時,方洛正躲在自家的防空洞裏避禍。方洛也認得曲淩,但心想他一學數學的家夥,又不是玩政治的,能搞的清什麽呀!他太小看曲家這位比他小一輩的後生了。方老爺子還不知道在南方發生的一切,隻當小兒子突然轉性,回家來修心養性。等曲淩找上門來才知道,這不肖子竟然幹了這麽大的壞事,闖了彌天大禍。
  方老爺子的關係網也不是吃幹飯的,上通下聯,這事兒漸漸化小,但上麵說了,別的都好說,那八個億得追回來,用部隊名義開的公司,不管賺的是黑錢白錢,都是部隊的錢。
  本以為方洛這小子肯定會乖乖說出那八個億和揚哲的下落,豈料方洛不知哪裏想不通,死活不肯說。曲淩急啊,這八個億一天不追回,上麵就不會對這案子鬆手,他爸就得在那活牢裏雙規著。曲家這麽多年沒少得罪人,這會兒等著狠狠在他家頭上踩一腳的人估計排隊可以排到運河那頭去。
  方老爺子準備用十大酷刑逼方洛招供,他老人家的酷刑第一式:棍打!第二式:用力地棍打!第三式:狠狠用力地棍打!……
  也就是說,他老人家除了會用棍子海扁兒子之外,沒什麽竹針紮指,坐老虎凳之類更有效的方法。
  曲淩一看,這棍子打的也太狠了,方洛挨三棍就昏死一次,醒來不肯說就再打,打了再昏。這麽下去,就算把方洛打死也不一定能問出八個億的下落來。他忙拉了老爺子,讓他把方洛交給自己,他有辦法逼方洛鬆口。
  曲淩這人沒什麽暴力手段,但非常善於精神折磨。他要求方老爺子把他和方洛一起關進地下室,他總有辦法慢慢讓方洛開口。
  豈料方洛看起來隻是個紈絝子弟,卻非常講義氣,心裏把楊哲看的比親爹還重,不管曲淩怎麽精神折磨他,他每次話到了嘴邊都能急刹車給咽回去。我闖進地下室的時候,曲淩正在和他進行例行的午後談心,天天談,時時談,不怕談不死你。
  此時,方洛裹著棉被縮在沙發邊上瑟瑟發抖,我仔細打量他,不過三十五歲左右的年紀,麵容還算英挺,估計穿著軍裝時也挺有氣概的。可惜心術不正,竟然禍害到曲家頭上,害的曲淩這麽辛苦狼狽!看著他我就不禁開始磨牙,哼,方洛,你要是再冥頑不靈,可別怪我蘇圓圓~~哼哼,我下意識地握了握拳,打的你滿地找牙!!
  曲淩又帶著方洛回了地下室,他要繼續對方洛進行精神折磨。方洛裹著被子被強扭進地下室的時候,手一直拉著門把兒不鬆,臉色煞白,看向曲淩的眼神滿是恐懼。
  我想,曲院長的精神折磨一定是摻入了他數十年研究數學的心血的,不然怎麽能把人嚇成這樣子?
  話再說回來,嚇成這樣也不鬆口,方洛也真是夠嘴緊的。
  ***
  給地下室裏勢如仇敵卻又不得不同居一室的曲淩和方洛送飯,成了我的日常工作內容。
  曲淩想了各種方法折磨他,比如餓食法,恐嚇法,唐僧嘮叨法,方洛麵色青黃,眼圈浮黑,簡直就快被逼出精神病來,可他——就是啥也不說。
  再這麽耗下去,方洛沒成精神病,估計曲淩要先成精神病了。
  折磨方洛的同時,也是對曲淩自己的折磨。因為把自己關在終日不見陽光的小黑屋裏,他臉色蒼白,身形削瘦。每每看著他捏著煙,弓著背坐在小黑屋的一角裏苦思讓方洛開口的方法,我的心就疼的揪了起來。
  楊哲究竟是何方神聖?竟能讓方洛為他如此守口如瓶?
  這個問題我想了一整天,在摸到方洛的房間,無意中發現他藏在壁櫥裏的筆記本電腦後,一切答案才水落石出。
  方洛的MSN設置的是自動上線,隻要我一開機,MSN就登錄。開機沒多久,MSN上就叮的蹦出個對話框。
  神通天地:“方洛!這幾天哪兒去了?為什麽沒一點消息?我很著急!”
  這神通天地是誰啊?要不要答話呢?想了想,我在鍵盤上敲了字。
  亙古風華:“生了病,在床上躺了幾天,現在好多了。”
  方洛的MSN名可真夠惡的,亙古風華?他武俠讀多了吧。
  神通天地:“那就好,你家老爺子現在還蒙在鼓裏嗎?”
  咦?有問題啊!這個神通天地指的蒙在鼓裏是什麽?難道是那八個億的事?難道說——神通天地就是楊哲!!!
  我按著鍵盤的手指不受控製地抖了起來,太激動了!!曲淩費盡心思要找的人竟然在和我對話!如此接近!我一定要隨機應便,抓住這個機會,把他給揪出來!
  想了好一會兒,我慢慢在鍵盤上敲道:“已經知道了,打了我一頓,但畢竟是父子,老爺子上下疏通了一番,估計事情可以化了。”
  “真的?”
  我能感覺到電腦另一端楊哲的興奮,他敲著鍵盤的手指一定也在發抖。
  “恩,我們這事牽涉到軍裏,本來就不能放到桌麵上,他們也不敢捅大了。”這話我答的有一大半是真的,這事確實被部隊裏給按下來了,但不代表部隊就會放過你卷走了八個億的揚哲。
  “那我是不是可以回來了?”楊哲問。
  “回來吧,沒事了。”
  “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
  “恩,差不多吧。”
  “你家老頭厲害啊!真是通天的本領!”
  “怎麽說我也是他親兒子,他能不救我?”
  “唉,我家老頭就沒這麽好,要是我去求他,肯定來個大義滅親。對了,那錢你轉出去了沒?”
  “什麽錢?”
  “拷!方洛,你不是想跟我裝死吧?那八個億你說要調到境外去,搞妥了沒?我幫你掩人耳目逃在外麵這麽久,你要是還搞不掂那筆錢,我回去就抽你啊!”
  我對著電腦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感情那八個億根本不在楊哲手上,而是在方洛手裏啊!
  難怪方洛嘴這麽緊,他當然不能把楊哲暴露出來,所有人都認為是楊哲拿走了八個億,死命找楊哲,他就趁這檔子正好把錢給真正轉移出去。
  真是詭計多端的家夥!
  “方洛!你為什麽不說話?你是不是想把我撇了獨吞那筆錢?”
  嘿嘿,楊哲好像急了啊。
  方洛原來逃回家的目地不外乎兩個,第一,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誰也想不到他會在家裏呆著。第二,他認定方老爺子會救他,不會眼睜睜見他被抓起來。
  曲淩的出現應該在方洛意料之外,曲淩可以說是壞了他的布局。而我的出現,就更如同天外飛仙般神奇了。我,蘇圓圓,將會成為方洛罪惡棋局的終結者!
  不理會楊哲一直發過來的消息,我關了MSN,心情愉快地下線。
  這錢可是生禍的根,方洛和楊哲可以為了錢攜手共進,也可以為了錢翻臉互咬。
  曲哥哥!看來這趟北京我沒來!我真的幫了你的忙!你該用什麽來報答我噢!
  哦嗬嗬,困死了。先去睡個午覺,下午再去地下室裏找曲院長聊聊天吧。  

  暗夜中的幸福
  楊哲來的比預計的還快。
  估計上午剛和我在網上聊了天,下午就買了機票什麽的往北京趕,生怕方洛真的把那八個億給私吞了。
  楊哲鬼鬼祟祟貼著牆角邊翻門進來的時候,方洛正被他老爹吊在廳裏用棍子抽。
  等方老爺子抽累了,把方洛獨自吊在客廳裏反省的時候,楊哲就一路罵著髒話摸進客廳,找方洛問八個億的下落。
  方洛看到楊哲的時候,激動的兩眼淚汪汪,心想,小楊啊,我為了咱倆的錢可遭了多少罪啊!
  楊哲看到方洛的時候,惱恨的兩眼冒紅光,心想,小方啊,枉我們這麽多年情分,你竟然想利用完了就把我劈腿?
  “楊哲?你怎麽回來了?”方洛眼含水光,心情激蕩,“現在風聲還緊,你回來太冒險了!”
  “拷!你就想騙老子在外麵一直不回來幫你背黑鍋是不是?”楊哲是個人高馬大的彪形大漢,和他比起來,吊在半空中的方洛簡直可以說是嬌小玲瓏。
  “我怎麽會騙你?”方洛一頭霧水,“咱們不是說好了分頭行動嗎?”
  “呸,老子問你,那八個億現在在哪裏?你到底有沒有轉到瑞士我們倆的戶頭上去?”
  “唉,你不知道啊!本來一切都順利,沒想到曲家那小子追過來把我揪出來,我都被我老爹關在地下室裏折磨快一個月了,哪裏有機會去轉錢啊!”
  楊哲呆在原地想想了又問:“那錢現在在哪裏?我來去轉!”
  “你有那個本事轉錢?行啦,別鬧了,先把我放下來!咱們一塊兒逃了再從長計議。”
  “不成,你先把錢的下落告訴我,你小子從小奸詐,一會兒逮著空子把我甩了,我到哪兒找人告冤枉去?”
  “你!”方洛也有些惱了,“你怎麽這麽不信我?”
  “我又沒讓你立時把錢掏出來給我看,你隻跟我交待個來去就行,我還不夠好打發的?除非你心裏有鬼!”
  “好!本來也沒打算瞞你,那錢的先弄到香港洗了幾回,折騰了幾趟,脫了層皮,錢這會兒在我侄子公司賬上劃空,開了本票,一頭出一頭沒進,有兩個月的空檔期。”
  “那本票呢?”楊哲追問。
  方洛看了看四周,小聲說:“你別追問了,我怕隔牆有耳。”
  “我呸!”楊哲盯錢盯的緊, “你是不能說還是不想說?”楊哲說著撿起地上的棍子作勢往方洛頭上掄。
  “在方其明那裏!”方洛到底也是個怕死的,這棍子在他老爹手裏,怎麽凶他也不怕,雖然抽的疼,但都不會往關鍵地方打。揚哲可是個沒數的,被他這一棍子掄到頭上,估計下半輩子都沒了。
  “哇哈哈!!總算是套出來了!!”一直埋伏在外麵的我忍不住跳著大笑起來。
  “喂!圓圓!”曲淩要攔我都趕不急,我得意洋洋地躥進廳裏,拎著水壺指著方洛和楊哲說:“你們兩個還不束手就擒!”我那架勢,完全把自己當FBI了。
  楊哲舉著棍子愣在那裏,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方洛,完全搞不清狀況。
  “你是公安局的?”楊哲揮著棍子問。
  “不是。”我搖了搖頭。
  “那是檢查院的?”
  “也不是啊!”
  “那工商局?”
  “不是。”
  “稅務局?”楊哲簡直快要抓狂了,“小丫頭你到底是哪裏派來的?”
  “哦,我是方老爺子家的保姆。”
  “噗——”楊哲幾乎噴出血來。“拷,我讓你這小丫頭片子耍老子!”
  我還來不及跟他辯解,他手上那根大棍子就往我腦袋上揮了下來。
  “圓圓!”曲淩驚叫著攔在我身前。溫熱的鮮血濺上我的臉龐,眼前一片赤紅,曲淩在那片血色中緩緩倒了下去。
  “院長!!!”我瞪著眼睛怒吼一聲,“楊哲,我和你拚了!”
  我甩著水壺往前衝,還沒等衝到楊哲跟前,他長棍一伸,還沾著曲淩鮮血的棍子這次真的掄上了我的頭。
  武俠小說上說什麽天旋地轉,田肢抽搐,口味白沫都是騙人的。被砸了之後就是眼前一黑,轟然倒下,了無知覺。
  ***  悠悠醒來,眼前還是一片漆黑,隻聞到一片濃濃的血腥味。
  頭疼的厲害,我伸手摸了摸前額,荷!好大一個包!好在沒破,隻是腫的厲害,既然我沒流血,那血的味道是從哪裏來的?
  曲淩!!他的頭被打破了!一定是他!我伸手在黑暗中四處摸索,摸了半天,突然摸到一片軟軟的衣料,我急忙撲了上去,“曲淩!”
  可能是我撲的太急,一不小心整個人都趴在了曲淩身上。曲淩悶哼一聲,過了半晌才慢慢說:“圓圓嗎?”
  “是我!你還好嗎?”
  “還好,隻是……”曲淩在黑暗中用力喘著氣說:“你要是再壓在我腦袋上,我就快掛了。”
  “啊~~對不起!對不起啊!”我急忙翻身滾下來,慌亂中也不知又踩到曲淩哪裏,他又悶哼了好幾聲。
  “圓圓,我上衣口袋裏有手機,你掏出來可以照明,看看我們現在在哪裏。”
  “好。”我坐下在身子伸上往曲淩上身的方向摸去。
  摸啊摸,摸啊摸,上摸下摸,左摸右摸,也沒摸到曲淩說的手機。
  “院長,你確定你把手機放在上衣口袋裏了?”
  曲淩不知道怎麽了,不說話,光躺在地上重重地喘著粗氣。
  “是不是放在褲子口袋裏了啊?”我一邊問一邊伸手往下麵摸去。
  “圓圓住手!”曲淩原本動也不能動的樣子,這會兒卻用很大的力氣抓了我的手。
  “怎麽了?我在找手機啊!”我莫名其妙地推開他,繼續往下摸。
  “你……你這傻姑娘!”曲淩突然用了全身力氣翻過身來抱住我,把我壓在身下。
  我冷不丁被他這樣抱著倒了下來,心裏一慌,臉上就燙起來。
  “院……院長……你怎麽啦?”我期期艾艾地問。
  “別動。”曲淩隻是緊緊地抱著我,冰涼的臉貼在我滾燙的頰邊,讓我腦袋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黑暗,能看見物體的輪廓,我才發現,我和曲淩被關在了曾關著方洛的那間地下室裏。
  曲淩仍然抱著我,呼吸慢慢變的輕緩,我不敢動,隻是伸手輕輕摸到他腦側,還好,傷口表麵凝成一片痂,血已經止了。
  “院長……是不是很痛?”我輕輕在他耳邊問。
  “嗯。”曲淩悶悶地應了一聲。過了一會兒,他在我耳邊低低問:“圓圓,為什麽一個人來找我?”
  “我擔心你啊!”我摟著他的脖子,呼吸間全是他身上的氣息,淡淡的臘梅清香混著血的味道,真實的讓人心痛。
  “那天,我讓你傷心了吧……”曲淩的手指輕劃過我的耳廓,指頭凝住的溫柔觸感分明。
  我這時憶起那天他對我說人分手時的心碎,眼淚還是忍不住從眼眶裏湧了出來,“你怎麽能對我說分手呢?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對我說這句話,唯獨你不能!”
  “對不起,”曲淩感覺到從我臉上落下的淚,將我抱的更緊,“我那時隻想著不能拖累你,不能讓你卷進來。圓圓,你不知道我有多傷心,我好不容易能得到你,卻要生生把你推開,我的心,比放在油鍋裏煎還要難熬。”
  我嗚嗚地哭著,心裏又是快樂又是傷感。
  “圓圓,你還要我嗎?”曲淩冰冷的手指撫住我的臉,輕輕擦去滾燙的淚,“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前程似錦也好,灰飛煙滅也罷,你都願意和我一起嗎?”
  我在暗光裏含著淚點頭。
  愛一個人,前程似錦也好,灰飛煙滅也罷,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愛他,就算知道前麵是一團熊熊火焰,隻要是牽著他的手,我也會毫不遲疑地跳進去。
  “曲哥哥,”我哽咽著說:“等我長大了,我要嫁給你。這是不是當年我在黃山上說過的原話?”
  曲淩身子輕輕一顫,良久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你終於記得了,我想你一定忘了,你小時候的戲言,怎能當真。”
  “怎能不當真,我蘇圓圓說的話,向來說到做到。”我撅著嘴,在他耳邊說:“如果我們不曾重逢,如果我們就這麽在茫茫人海裏錯過了,那這些話或許就真的被遺忘。可命運不是又把我們繞在一起了嗎?曲哥哥,我現在長大了,你是不是一直等著我?”
  曲淩沒有答話,慢慢側過頭,我隻覺得微微嘟起的唇上一熱,曲淩已經深深吻了上來。
  上一次的吻是那麽被動而無奈,這一次,我們含著淚,隔著十一年前的誓言,深深吻在了一起。
  黑暗中隻聽到兩個人心髒猛烈地跳動聲。
  浮世喧華裏,我曾遠離他,黑暗危險中我卻不顧一切向他走近。
  隻因,我是真的隻愛他的心。
  他是不是曲院長不重要,他是不是前程暗淡家族破落的曲淩也不重要。
  他是我的曲哥哥,永遠是。
  黃山北海雲霧穀中的妙筆生花啊,或許正是你不能遺忘的誓言冥冥中把我們牽轉。
  我和曲淩兩個可能真是累極,在一場極致滾燙與熱烈的親吻中,兩人雙雙睡去。
  一覺睡醒,門縫處已透進縷縷光亮。
  曲淩的臉還和我貼在一起,先我以為他沒醒,準備慢慢把兩個人的頭挪開些,誰知我略一動,他就睜開眼來,烏黑的眸子沒有常日裏凝聚不散的精光,蒙蒙地映著一層水氣,竟是如孩童般純稚。
  “圓圓……”曲淩皺眉的動作牽動了腦側的傷口,痛的他嘴角輕輕抽搐。
  “別動!”我忙伸手護住他的傷口,“你傷的不輕,不能亂動的。”
  曲淩勉強笑了笑,“不動,有你在我身邊什麽傷也不痛了。”
  怎麽可能不痛呢?我又不是止痛藥。明知他說的是假話,心裏卻是抑不住的甜。
  兩人偎依著躺在那裏都不想動。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漸覺得日頭又要偏西,我肚子裏的咕嚕聲,打破了這靜靜的美好。
  “圓圓,你餓了?”
  “呃……還好吧……也不是太餓……”我其實餓的能吃下一頭牛,但這會兒就算我說餓也不會有東西吃,沒必要再給曲淩徒增煩惱。
  “嗬嗬,不餓肚子會響的像打雷?”曲淩輕揉了揉我的肚子。
  “唉呀!好癢!”我咯咯笑著蜷成一團。
  “圓圓,要是沒人發現我們,我們一直被困在這裏,你怕不怕?”曲淩突然問。
  我止了笑,靜靜地看著他,“不怕,至少有你和我在一起。”
  曲淩捧了我的臉,喃喃道:“看你都瘦成什麽樣了,小圓臉都變尖了。都是我害的啊!”
  “我願意!我一直以來的願望終於達成了,這不是很好嗎?”
  “不好。”曲淩心疼地捏著我的下巴說:“我喜歡你圓圓的樣子,臉圓圓,眼睛圓圓,嘴巴圓圓,心事圓圓,快樂圓圓,那才是我心裏的蘇圓圓。”
  “真的嗎?”竟然還有人喜歡我胖的樣子,我當然心花怒放。
  “真的。以後我要把你養回去,變回我的圓圓。”
  “院長……”我感動的又要流淚,“那你會給我吃紅燒肉,還有大肉包對不對?”
  我其實現在就想吃啊!
  “想吃什麽就給買什麽。”曲淩慎重地對我許下了他的誓言,這個誓言,他要記一輩子。
  “嗬嗬,好,要是出去了,我先買十個大肉包回來吃!”我一想到肉包子就口水長流。要說我蘇圓圓愛吃,卻愛的不上檔次,小小一個肉包就可以滿足我所有的心願。
  “以後我們老了,就開個包子店,每天蒸很多很多肉包,你可以隨便吃,好不好?”
  “真的啊!”我激動地幾乎跳起來,“肉包子店啊!我的終極夢想!”
  曲淩因為失血,雖然臉色蒼白,卻笑的快樂燦爛。
  “就叫圓圓包子鋪好不好?我們在包子鋪裏養兩個小狗,像喜子那樣可愛的,每天都可以表演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曲淩似乎已經沉浸在那個包子鋪的遐想裏。
  我咽著口水,望著冰冷的天花板說:“如果我們出的去的話……”
  曲淩把我的頭慢慢擁入懷中,歎息著說:“放心吧,就算去了黃泉,喝了孟婆湯,我也不會忘記我還欠你一間包子鋪。”
  “院長……”貼在他心髒跳動的地方,我心中一片平靜溫和,如果世界真的就在這間小屋裏終結,我也是幸福的。
  幸福嗬,隻要得到一瞬間,便已是永恒。
  我倆緊緊抱在一起,用身體的溫度溫暖著彼此,絕望而又甜蜜的等待著黑夜的再次降臨。
  昏沉中又要睡去時,門突然呯地被撞開,熟悉的人聲在門口響起。
  “蘇圓圓!”
  我用最後的力氣抬起頭,瞪著門口的人叫道:“蘇天天?”  
 
  吾家有弟初長成   
  蘇天天與我同年,我出生在五月十三,與釋加牟尼同生日,蘇天天生於八月一日建軍節。
  就是這短短不足三個月的時間差距,讓他不得不叫我一聲三姐。
  為此,我爸得意了好一陣兒,終於他也在一件事上壓倒了我三伯,他比三伯早做了兩個半月的爸爸。
  據說,我一生下來就白胖圓潤,人見人愛。而蘇天天一生下來,又黑又皺,下巴上還有一塊紅紅的印子。三伯去嬰兒室隻看了他一眼,掉頭就走,回來就跟我奶奶說了兩個字:“真醜!” 就為這,我三媽在月子裏氣哭了好幾場。
  我媽身子單薄,本來奶水就不足,再碰到我這個一生下來就隻知道拚命吃的大胃王,不管我奶奶給她燉多下奶的東西,奶水還是不夠我吃。吃不飽我就哇哇哭,哭的家裏人心都揪成一團。奶奶給我喂奶粉和小米湯,我嘟著嘴死活不接受。最後沒辦法,老爸抱著我跑到三伯家去討奶水喝。
  三媽和三伯看我哭的那慘樣,心疼的不行,三媽先還擔心我不肯吃她的奶,誰知剛把我抱到懷裏,我的小胖手就牢牢趴在她的胸口,張著嘴到處找□。三媽被我那急吼吼的樣子逗樂了,把蘇天天放到一邊,專心給我喂奶。
  我吃完左邊吃右邊,等我終於吃飽心滿意足地睡了,蘇天天在一邊餓的哇哇大哭。三媽急忙把天天抱起來喂,蘇天天很努力地吸啊吸,吸了半天,他又撇著嘴大哭。奶都被我吃光了,他隻能吃西北風。
  大約我和蘇天天就是在那時候結下的仇,因為我搶了他的奶喝。
  在後來成長的歲月裏,我與蘇天天總是針鋒相對,見麵就打。他是男孩子,隻比我小兩個半月,我哪裏打的過他。有次哭哭啼啼去找我爸,我爸就把我帶到體育學校的拳擊班,請老師給我上了兩節拳擊課。再見麵時,蘇天天還來不及出手,就被我一個漂亮的左勾拳給擊倒在地。那年我和蘇天天六歲。  人的思維真的很奇特,這麽多的回憶,卻可以在同一個瞬間一齊湧上心頭。
  門被打開的刹那,看見蘇天天的刹那,我眼中湧出淚來。
  “蘇圓圓!”蘇天天站在門口長長的身影迎光映入,他臉上的焦急,我從未見過。
  “蘇天天!”我瞪著眼睛看他,淚珠子趴趴地掉在地上。
  蘇天天見我無恙,神色緩和了許多。幾步衝進來,發現我和曲淩還抱在一起,臉上登時又變了色,一把抓住曲淩的衣領吼道:“你把圓圓怎麽了?”
  曲淩身上有傷,被他這麽大力地晃來晃去,臉色更白了。我急忙拍天天的手說:“笨蛋,他能把我怎麽啊!他為了救我頭都被人家砸爛了!”
  天天這才發現曲淩腦側的血跡和傷痕,悻悻地鬆開手說:“是嗎……對不起啊!”
  曲淩苦笑著搖了搖頭說:“是我不好,害圓圓被關在這裏。”
  “沒有,明明是我自己莽撞!”我扯著曲淩急急為他分辯,生怕蘇天天又對他吼。
  正說著,門外又進來幾個人,方老爺子,方其明還有謝安玄,三人望著被天天衝壞的門驚歎道:“好厲害的蠻力!”
  蘇天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說:“我剛才是找圓圓找的急瘋了……”
  “好了,大家快把圓圓和曲淩抬出去,兩個都得馬上送醫院,看這地上血流的!”方老爺子指揮道。
  蘇天天一把將我從地上抱起,方其明和謝安玄則去抬曲淩。
  “你們慢點抬他啊,他頭上有傷!”我生怕方其明毛手毛腳地把曲淩弄痛,連連叮囑。
  “我沒事,圓圓放心。”曲淩費用地配合著挪動身子,眼神卻一直看著我。他頭上血跡斑斑,看起來觸目驚心,臉上卻還掛著笑。
  蘇天天抱著我大步走了出去,害我都看不到曲淩。我惱地在他臉上輕拍了一掌道:“走這麽快幹什麽?慢點兒!”
  蘇天天從鼻子裏悶哼一聲,說:“你知不知道家裏人為了你有多著急?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都快瘋了?”
  蘇天天兩條烏黑的長眉擰在一起,臉上的表情是少見的嚴肅。忽然之間,我意識到,我弟弟長大了,他已是一個可以雙手輕鬆將我抱起,可以用自己的肩膀保護家人的男子漢。
  心底裏忽然有一股暖暖的溫柔流了出來,我輕輕拍了拍天天的臉問:“天天,你怎麽會到北京來找我的呢?”
  “你到了北京之後就一點消息沒有,打你手機也打不通,奶奶她們急的飯都吃不下,四叔已經打算請假到北京來找你,我正好放假回家,知道你到北京後失了消息,當天晚上就買了火車票追來。”
  “那你已經來了好幾天了?”
  “恩。”
  “那你這個笨蛋怎麽現在才找到我?”
  “我拷!北京城這麽大,我找你一個小小的蘇圓圓容易嗎?要不是我聰明想到去問曲家曲淩可能會去的地方,你現在還小黑屋裏關著呢!”
  天天瞪著眼睛看我,我笑嘻嘻伸手去摳他的丹鳳眼,說:“小樣!還敢自誇聰明!看你眼睛瞪的,你來救你姐姐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嘛?”
  天天一步跨進客廳,把我往沙發上一扔,翻了個白眼說:“我怎麽就攤上你們三個活寶姐姐啊!倒黴!”
  雖然蘇天天一個勁衝我翻白眼,但我知道,他還是很在乎我們這三個活寶姐姐的。
  天天,你是個好孩子,姐姐們也很愛你。
  ****  我和曲淩在醫院住了三天,檢查結果是曲淩有輕微腦震蕩,我毫發無傷。
  我問方老爺子那天之後的事,方老爺子吱吱唔唔說不清楚,我又去問方其明,方其明直接一棒子把我打回頭,說:“有你這麽管閑事的小保姆嗎?好好躺在床上養著吧!”
  最後去問蘇天天,蘇天天掏出一張火車票來對我說:“這是明晚的火車票,你先回H市去。這裏交給我,曲淩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代表蘇家來幫他的。”
  “我不要!”我氣的呱呱亂叫,“憑什麽把我趕走啊?我要留下來!”
  “圓圓乖,你先回去,”曲淩也來勸我,“這事已經解決的差不多了,你回去乖乖等著我們,年前我們一定回來。”
  “我不要啦!”
  盡管我又哭又鬧還大吵大叫,第二天晚上還是被方其明和蘇天天押上了南歸的火車。
  走前,曲淩隻對我說了四個字,圓圓等我。
  我當然會等。
  曲哥哥,我們已等待了多少歲月,隻為了這一次的重逢。
  我會等你回來,從此再不分開。
  火車開動時,我扒在玻璃上用力對蘇天天吼道:“天天,好好照顧曲淩!也要好好照顧自己!”
  蘇天天站在月台暖黃色的燈火下,對我揮了揮手,長長的身影挺拔如白楊。
  我很沒出息地又流淚了。
  吾家有弟初長成,回眸一瞥玉樹生。
  等待這樣一件事,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清晰又清醒地去認識著。
  我每天清晨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祈禱曲淩和天天今天會回來。
  等待易行,思念難熬。
  唉,沒想到沒心沒肺的蘇圓圓也會有為情所困,為情所思的一天。
  我想曲淩,想的纏綿悱惻,徹夜難眠。
  從最初相見開始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幕片斷,我都在黑暗中逐一細細回味。
  實在想的厲害了,我便借著陪爺爺去看曲八的名義跑到曲家去翻照片。
  這天奶奶準備了一些年貨讓我送去曲家,我把年貨捆在小電驢的後座上,戴上耳捂子就直往曲家衝去。
  曲八爺爺早已出院,隻是大病初愈,身體不如秋天時那般硬朗,常常坐在搖椅上曬著太陽就昏沉睡去。爺爺常去看他,為他讀書讀報,對其之細致耐心,是蘇家一眾人等從未享受過的。
  逐光老師今年教高三畢業班,工作本就忙的不行,家裏又出了事,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人都瘦了一大圈。林阿姨度過了最初的驚慌之後,很快平靜下來。我很佩服她的心態,她還是常常微笑,常常拉著我的手讓我吃這吃那。知道我去北京找曲淩的事之後,她待我更加不同,真正比親女兒也不差分毫。她說,他兒子的眼光,從來就不會錯,哪怕給他的是一汪沙礫,他也能把那沙礫裏唯一的珍珠給找出來。
  嗬嗬,難道說我就是那個珍珠嗎?
  幫林阿姨把年貨整理好之後,兩人沏了壺紅茶坐爐邊烤火。東扯西扯又扯到了愛情這個話題。
  “林阿姨,你怎麽會嫁給曲叔叔的啊?”我嗬嗬笑著八卦地問道。
  “唉,別提了~~這事兒說起來……”林阿姨臉上泛了層淡淡的紅光,眼角揚著笑,吞吞吐吐反倒更勾起了我八卦的欲望。
  “說嘛!說嘛!”我扯著她的袖子央道,“曲叔叔年輕時什麽樣?和曲淩像不?”
  “嗯,你曲叔叔年輕時候可帥了,不比小淩差。”
  “真的啊!那是曲叔叔追你的嗎?”我兩隻眼睛紅心直閃。
  “其實……唉,說來話長!”林阿姨又歎了口氣。
  我忙給她倒了杯茶,做好細細傾聽的架勢。
  林阿姨叫抿了口紅茶,緩緩道來,“我和你曲叔叔是大學同學,要說平時我們倆也沒什麽交集,他是學生會長,學校的風雲人物,我這樣平凡的小女生,最多在專欄裏仰望他一下罷了,從來也沒想過和他還能擦出什麽故事來。”
  “後來呢?”我追問著。
  “後來,大學畢業前係裏組織了一次旅行,我們要去黃山那一帶玩一個星期。”
  “哇!又是黃山!”我驚歎,黃山可真是座奇山,特別是對曲家。
  “恩,就是黃山。我們在山上住,山上住宿條件一般,風景卻是出奇的好。我住的那間房,不用出門,隻要臨窗就能看見極美的風景。有天早上,我起遲了,同住的同學已經跟著別人出去玩,我索性懶在床上不起,找了塊木板架在床上,對著窗描畫起風景來。我正畫的出神,房門不知怎麽突然開了,你曲叔叔進了房,看到坐在床上的我,兩人傻愣愣地對視了半天,我才驚叫著縮回被子裏,他也連忙背過身去連連道歉。”
  “咦?為什麽要道歉啊?難道他走錯房間了?”
  “恩,他走錯房間了。那個賓館,同一把鑰匙能打開所有客房的門。那天我同學走了之後也沒反鎖,所以他一開就進來了。而且……”林阿姨的臉映著爐火愈加嫣紅,“而且我那時候年輕,睡覺都不穿衣服,那時他就這麽闖了進來……”
  “哦,那他不是把你看光光啦!”我嘿嘿笑著說。
  “圓圓!”林阿姨微惱地回頭瞪我,半晌又噗地笑開說:“沒錯,就是看光光了,所以這個從小受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熏陶長大的紅苗苗就認定他得對我負責任。”
  “哈哈!”我笑的捂著肚子在沙發上打滾,“林阿姨,你可真是烏龍姻緣啊!”
  林阿姨也笑,她托腮笑道:“是啊,從那以後,他就緊追著我不放,後來,我這個平凡的灰姑娘就嫁給了這個老紅軍家的小王子。”
  “好浪漫哦……”我仰躺在沙發上歎息,正想再追問的仔細些,門外傳來汽車的聲音。
  “有人來了?”我和林阿姨都有些驚訝地望向門外。
  “我去開門。”我從沙發上跳下來。
  “算了,還是我去。”林阿姨按了我,自己站起身去往門邊走去。
  門把吱吱轉動,林阿姨正要開門的一刹那定定地站在了門內。
  門開了,一臉倦容的曲市長站在門外。
  “仲奕!”林阿姨失聲叫道。
  “玲玲,我回來了。”曲市長極度疲倦的臉上卻滿是軟軟的柔情,他伸開雙臂,深深地擁住了林阿姨。
  “仲奕!仲奕!”林阿姨也許是歡喜過了頭,撲在曲市長懷裏隻知道反複念著他的名字。
  仲奕,仲奕,仲奕……這個名字,她在睡夢中一定含著淚叫了無數次。
  曲淩,曲淩,曲淩……他一定就快要回來,我雙手緊握在胸前,看著門口緊緊相擁的身影,心情突然激蕩的不能言語。
  曲哥哥,快回來,圓圓想你。 

  幸福直通車 
  在與曲淩重逢前,我二十三年的人生過的無風無浪,快樂肆意。
  與曲淩重逢後,不過大半年的時間裏,我猶如在起伏不斷的波浪裏沉浮,時而被拋上甜蜜的浪尖,時而被拍落在苦澀的穀底。
  人生啊,原本就是這樣的吧,不斷在甜的浪尖與苦的穀底之間掙紮。
  我心甘情願。
  就如同林阿姨與曲市長,我媽媽與蘇老四。 癡懵的少年時代一去不複返,我握住了一樣叫愛情的東西,這火熱滾燙的愛情,讓我的生命從此有了嶄新的意義。
  曲淩和蘇天天回來那天,我大清早便站在火車站門口癡等。
  等啊等,從黎明等到晌午,又從晌午等到黃昏,快等成望夫石的我惱羞成怒,一通電話打過去質問蘇天天。蘇天天被我吼了半天才長歎了口氣說,圓圓你算錯日子了,我們是今天的車票,明天到。
  哦——我癡癡地握著電話呆在寒冷的火車站前。
  明天,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
  掛了電話,我一路抹著眼淚往家走。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我狼狽脫下小狗熊手套去拿手機。
  “喂——”哭的太傷心了,我聲音裏都帶著顫。
  “圓圓?”
  聽著電話那端的聲音,我屏了呼吸。
  “圓圓,怎麽了?說話好不好?”
  我喉嚨裏像有一團裹了酸的球,越漲越大,等到那酸意漲的我再也忍受不住時,我抱著電話哇哇大哭。
  人為什麽會因為思念和期盼如此煎熬?比如我,如果不是那麽思念電話那端的人,如果不是那麽期盼今天可以看到他的笑臉,怎麽會站在馬路上捧著電話流這麽多的眼淚?
  我相信愛情了,真的。
  愛情可以隨意揉捏我的心,我的靈魂,我的眼淚。
  *****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胡亂扒了兩口早飯,抱著已經胖成小狗熊一樣的蘇喜子,我又來到了火車站。
  大年三十的清晨,火車站前亂成一團,想進的進不去,想出的又出不來,我抱著小狗站在出站口前,站在茫茫人流中,有些慌亂。
  曲淩他們的火車會不會因為春運而晚點?站台上這麽多人,他們會不會看不見渺小的我?
  “蘇圓圓!”
  “唉!”聽見天天叫我的聲音,一邊答應著一邊用急切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
  湧動的人流中,曲淩臉上依然掛著淡淡的笑,蘇天天背著包跟在他身後,正大力地對我揮著手。
  “這裏!我在這裏!”
  我抱著蘇喜子在人群中奮力跳動,心情從低穀突然被拋至浪尖,心花怒放。
  曲淩和天天在人流中慢慢向我走近,我與曲淩四目相對,彼此的眼神中都包含了太多。
  太多思念,太多牽掛,太多無法用言語去表達的情緒。
  所有的情緒在曲淩最終將我摟入懷中時,全都化作一汪綿綿春水,軟糯甜膩。
  這甜慢慢滲到心底裏去,讓向來無憂亦無懼的我漸漸生出一種痛的覺醒。
  我貪念這溫暖胸懷裏的心跳,貪念這緊擁著我雙臂裏的力度,貪念讓我痛,讓我憂,讓我懼。
  “圓圓……”曲淩歎息著在我耳邊叫我的名字,那麽綿長的呼吸裏,我能感覺到,他與我一樣的情緒。
  甜入骨髓,卻又痛徹心扉。
  這就是愛情。
  ****
  我在曲家一直呆到下午四點,家裏人電話一個接一個地催我回去,我答應了馬上就回去,腳下卻磨磨蹭蹭沒有離開的意思。林阿姨把炒好的十樣菜裝盆,我正要過去幫她,曲淩一把將我扯了過來。
  “圓圓,回家去吧!”
  “恩,還早呢,我再呆一會兒就走。”
  “乖,今天是大年三十,家裏人都等著你,別讓他們著急。”曲淩摸了摸我的頭發,眼神溫柔,“說不定是最後一次在自己家過年了,我送你回去。”
  “哦……”我被他牽著手往門口走去,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那話裏的意思,半落的夕陽下,臉上溫熱一片。
  這個年對曲家來說有特別的意義,劫難之後的團圓,讓人歡喜又心酸。曲家的人看起都很平靜,各自做著手中的事,沒有人去說那已經過去的劫難。或許,曲家人在歲月漫長的航程裏,早已習慣了各種各樣的風浪。
  低頭看與曲淩交握的手,我想,無論還要經曆多少風浪,我都不會退縮,不會害怕,隻為這交握的掌心中互相滲入的一縷溫暖。
  原本曲淩送我到家門口就要回去,正巧碰到抱著寶寶回來的蘇真真和賀雲聰,他們提前回來看爺爺奶奶,晚上得回賀家去吃飯。賀雲聰勸曲淩一塊進去坐一下,暖暖身子一會兒和他們一起走。曲淩正想婉拒,肉圓子咧嘴,向他伸著小胖手叫道:“抱抱!”
  不得不佩服我家小肉圓的無敵魅力,就這麽軟綿綿一聲“抱抱”,愣是哄的曲淩眉開眼笑,抱過她又親又咬,賀雲聰推著大家一起進了門。
  家裏人早就擺好茶水糕點,正圍坐在桌前說笑。
  “我當時就急了啊!”蘇天天捧著茶杯,眉飛色舞地說著,“蘇圓圓被關在裏麵,而且被關了一天一夜,我飛起一腳往門上用力一踹,呯——門開了……”
  “然後呢?”眾人目不轉睛地盯著救姐英雄蘇天天。
  “然後?”蘇天天扔了顆花生米在嘴裏,壞壞一笑,“然後就看到兒童不宜的畫麵了~~”
  噗——眾人一齊噴茶,正好把蘇天天灌溉個透。
  “要死了蘇天天!竟然敢在背後誣蔑我,亂說話!”我紅著臉奔過去抓起沙發上的糖果抱枕往蘇天天臉上砸去。
  “啊~~蘇圓圓你竟敢這麽對救命恩人!”蘇天天一邊躲一邊笑道:“我有說錯嗎?明明你和曲淩就是……”
  “你還敢說!!”我衝上前扯住蘇天天的衣領,把他撲倒在沙發上,一屁股坐在他身上用力壓著,“我叫你亂說!亂說!非把你從一八四壓成一四四不可!”
  我這邊和蘇天天打的不可開交,那邊爺爺從椅子上站起,很用力地咳嗽了一聲,說:“圓圓天天不許鬧,都過來,我有話要說。”
  我悻悻地放過蘇天天,坐到爺爺身邊,低頭聽老人家訓話。
  “曲淩啊,你過來!”爺爺對曲淩招了招手。
  “是。”曲淩低頭看了看我,帶著淡淡的笑容走到爺爺身邊。
  “曲淩,今天蘇家的人都在這裏,我要把所有的話都在大家麵前說透了,你……不介意吧?”
  “爺爺有什麽話請盡管說,您坐。”曲淩走到爺爺身邊,扶著他的胳膊讓他在椅子上坐下。爺爺坐下後,握住曲淩還按在他胳膊上的手。凝了好一會兒,爺爺深吸了口氣說:“曲淩,之前發生了許多事。你爺爺專斷獨橫的配親也好,後來你父親的意外之災也罷,現在,我要你撇開這些事,很純粹地回答我,你對我家圓圓到底是怎麽想的?”
  沒想到爺爺竟然在一大家子人麵前問這麽直接的問題,我的臉蹭地就紅了,急急挪到爺爺腿邊,拉住他的手輕聲說:“爺爺……你……你怎麽問這個呀!”
  爺爺也按住我的手,白長的壽眉微微揚起,用最溫軟的眼神看著我的臉說:“圓圓是我們蘇家的寶,從小就跟在我和她奶奶身邊長大,我們最大的心願就是要她幸福。曲淩,和你比起來,我們圓圓太平凡,太簡單,也太笨拙。所以……以前我總是不同意,我隻想要圓圓嫁給一個平凡的人,得到最平凡的幸福。”
  “爺爺……”我迎著爺爺的目光,眼中漸漸酸澀,淚光點點。
  曲淩緩緩在爺爺身邊蹲下身,與我比肩。他將被爺爺握住的手輕輕放在我被爺爺握住的手邊,說:“爺爺你錯了。和我比起來,圓圓更快樂,更善良,也更懂得生命的智慧。所以,真正想要高攀的人是我,我想要分享圓圓的快樂,分享她的幸福。圓圓所擁有的,正是我一直在尋找的。所以,爺爺,我想請你……”說到這裏,曲淩的臉也微微紅了。
  “請我什麽?”爺爺擰著眉毛看他,老花鏡後的眼神閃動。
  “請你把圓圓嫁給我。”曲淩頂著蘇家人一道道炙熱地目光,終於帶著笑說了出來。
  “噢耶!成功啦!”蘇天天第一個從沙上跳起來。其他人也跟著起哄大笑鼓掌,搞的我和曲淩兩人趴在爺爺腿邊窘迫不已。
  我爸愣了半晌,突然爆發似地跳到我媽麵前大笑著說:“圓圓媽!恭喜啊!終於可以把這個懶蟲送出去禍害別人啦!”
  我媽一直抿著嘴微笑,被我爸這話一刺激,嘴再也抿不住,哈哈大笑著拍了我爸的頭說:“都是你這大懶蟲養出來的小懶蟲,這會兒還敢說這話!”
  那個大年三十,是我永生不能忘記的除夕之夜。
  那一夜,燈火長明,煙花不散,日月同聚,星光璀璨。
  “今生孰舍孰求。
  放不下無盡守侯,
  脈脈此情
  縱然天荒地老也不會回頭。
  單飛怎勝過長相守?
  曉來霜林醉,處處離愁。
  放不下天長地久,
  哪怕滄海桑田依然等候。
  單飛怎勝過長相守?”
  河堤的煙花下有人在輕輕吟唱,臘梅香中,歌聲隨水霧在空氣中輕輕搖晃。我和蘇天天帶著小肉圓在梅樹下放煙花。
  “哈哈!蘇圓圓!你的手套又糊啦!”蘇天天指著我的小熊手套笑的要打滾。
  “哼!你的手套呢?”我不服氣地去摳他的手。
  “我早藏起來了!”
  “我們換!換啦換啦!”我追著蘇天天要搶他的手套。
  “圓圓!”曲淩從遠處的河堤上走來,一朵金色的煙花在他身後悄然綻開。
  “曲淩!”我嘟著嘴撲向他,舉著被燒出一個大洞來的小熊手套哭喪著臉說:“我的手套!我的手套燒糊了!”
  “嗬嗬,沒事。”曲淩捉住我的手捂在懷裏笑道:“我幫你暖著。”
  我淘氣地把冰冷的手指放在他心口,低聲問:“幫我暖一輩子嗎?”
  “恩。”
  我把頭也拱進曲淩懷裏,偷偷地笑著。
  半晌轉身,發現蘇天天牽著小肉圓呆呆地站在堤上,脖子上還掛著小肉圓的小白兔手套。
  “天天!想什麽呢?”我跑去過在他肩上拍了一掌。
  蘇天天撓頭一笑,“隻是忽然記起一些事情,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你記起什麽來了?”我追問。
  蘇天天仰望向夜空,“很多年前,也是在這河堤上,你燒破了手套,追著我打,最後撲到某個人的懷裏。那時我們上初一了嗎?好像那個人就是曲淩啊……”
  我被蘇天天說的仲征,又有煙花在夜空中綻開,那煙花卻似已穿越了十多年的時空。
  同一片星空下,到底可以發生多少美好?又到底會有多少兜兜轉轉的故事?
  曲淩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牽著我的手,抱過小肉圓,指著站在臘梅樹下正用發亮的煙火棒畫著畫的蘇真真與賀雲聰說:“你姐姐他們在畫什麽?好像很有趣!”
  蘇真真畫的是薔薇花,而賀雲聰,如果我沒猜錯,他想要畫的是一隻瓢蟲。
  “曉來霜林醉,處處離愁。
  放不下天長地久,
  哪怕滄海桑田依然等候。
  單飛怎勝過長相守?”
  又有歌聲傳來,隱隱入耳,聲聲入心。
  *****
  結婚的時候,我真的瘦了,為了穿上美麗的婚紗,做曲淩最美麗的新娘,我拚了命地減肥。每次想吃肉包子時,我就去網上看別人的婚紗照。隻要看到別人穿婚紗時的窈窕身材,心裏那想吃東西的欲望就可以慢慢被壓下去。
  曲淩心疼的不行,他說我們不穿婚紗結婚,我們穿唐服。唐服知道嗎?就是要那種胖胖的身材穿上才美!
  “真的嗎?”我瞪著烏溜溜的圓眼睛問曲淩,“真的是胖胖的穿上才好看?”
  “當然,比如楊貴妃。”曲淩很肯定地回答,並給我遞上一隻熱乎乎的肉包子。
  “泥咩布找爽!!!”(你怎麽不早說!)我狠狠地咬著肉包子,口齒不清地責怪他。
  曲淩看著我那狼吞虎咽的樣子,隻是笑。
  結果結完婚沒多久,我之前好不容易減下去的幾斤肉就又長回來了。
  在婚後回娘家的某一天,我對全家人宣布,我減肥失敗。
  一直逼著我減肥的家裏人竟然無動於衷,我正奇怪,三媽卻舉著一份新體檢報告笑著說:“圓圓有脂肪肝沒了!現在很健康哦!馬上就可以要小寶寶!”
  三媽……你最後那句話偷偷和我說就行了啦,在這麽多人麵前說,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估計圓圓生出來的肯定是個小胖子!”老爸摸著下巴嘀咕。
  老爸,就算生出個胖子來那也是你的遺傳基因好不好!
  ***
  關於我減肥的故事,到這裏就結束了。
  雖然我的減肥是失敗的,不過,我卻得到了一個願意為我開包子店的人。
  以後的故事,還會有很多,也許會是蘇圓圓的幸福生活,也有可能是蘇圓圓開店記。嘿嘿,總之,這些都是以後的故事。
  現在,我們不得不說再見。
  親愛的同學們,感謝你們陪圓圓走完這漫漫一程。我要和曲哥哥一起去過幸福的生活了,你們也會幸福。
  我們約定好的,一定會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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