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諾言:王子與玫瑰

(2008-12-28 12:42:27) 下一個

  第一章
  聶笑笑家客廳的牆上掛著一本吊著大紅福字的厚厚黃曆,已經被撕了一小半,屬於今天的這張也在下午被提前撕去了。她家裏現在歡天喜地的過的是明天的日子——陽曆六月八日,農曆五月初六,宜嫁娶、開市、動土,忌理發、破屋。
  早些日子笑笑的媽媽張豔紅對女兒說:“那天是今年裏最好的日子了,陰曆、陽曆都是雙數,天氣又不會太熱,還逢上星期六,你們這次回來反正也是辦手續的,不如連著酒一起擺了——如果再等就要到下半年,就那天吧。”
  聶笑笑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
  張豔紅隻裝作沒看見她的神色,滿意地說道:“那就這麽定了。”
  為了選一個好日子,張豔紅已經翻了好幾天的黃曆,其實笑笑的父親聶建國是軍人,她一直隨軍,按理說不應該信這些,不過或許是轉業回地方太久,她的思想已經被封建迷信腐蝕得差不多,再加上笑笑也實在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所以該信的禁忌還是多信點好。
  婚禮頭一天的晚上,聶家擠滿了來祝賀的同事朋友,張豔紅用一種揚眉吐氣地口吻跟大家講話:“對,笑笑的老公就是在那個什麽LF集團工作……什麽職位?”她想了想覺得不太確定,於是揚聲問裏屋的笑笑:“笑笑,以墨在公司裏什麽職位啊?”
  笑笑毫不猶豫地隔著門回答:“職員!”
  職員啊,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樣的職員……但大家還是露出羨慕神色:“LF是跨國公司啊,就是開航空公司的那個吧?能在那裏做個普通職員也不錯了,據說連前台接電話的小姐都要本科以上學曆、長相漂亮還要精通外語才能進去。”
  張豔紅連忙說:“那肯定不是普通職員,一直是在美國總部那邊的,這次為了和笑笑的婚事才回來。”
  “誒,對了,我看報紙上說,LF的總裁這次也帶著未婚妻從美國回來了,而且好像也姓林呢……叫什麽來著……反正是個外國名字。老張,你家女婿不會是LF的總裁吧?下次咱們坐飛機,能不能找你家笑笑拿免費機票啊?”
  馬上有人取笑她:“人家LF是國際航空公司好不好?你大不了就在國內坐坐飛機,還能飛出中國領土啊?還想免費呢,笑笑老公頂多也就是給個折扣,你以為人家真是總裁啊。”
  張豔紅看對方有幾分玩笑口吻,心中不太舒服:“LF總裁又怎麽了?我女婿年紀輕輕又一表人才,今年才二十五歲,以後前途無量,才不會比什麽總裁差!”她一字一句地加重語氣:“這次他可是送了一套新房子做聘禮,就在江邊、頂樓,二百個平方,還帶著裝修,如果不是時間趕,我們就搬進去了,也用不著在這邊舊房子裏接親。哎,真沒想到,我老來老去還能享到女兒的福。”
  雖然明知道這是顯而易見的炫耀,但是被這話一堵,在場的女人們還真是無話可說。現在的房子什麽價?何況還是帶裝修的江景房,人家就這麽輕易當聘禮送了出來,簡直像送塊豬肉似的。
  張豔紅看著太太團們一個個悻悻的神情,全身上下的毛孔都舒展開來,心裏就別提有多爽了,其實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現在的嘴臉不好看,可是這幾年聶家實在太倒黴,她又是個爭強好勝的性格,在院裏抬不起頭來做人的苦楚實在是受夠了。
  想當年,張豔紅也是一個不錯的女孩子,那時候,有正式工作又漂亮的城裏女孩多金貴啊,可是她也不知發了什麽瘋,一下子就相準了笑笑的爸爸聶建國,還義無反顧地隨了軍。再嬌美的容貌和溫柔的性格也架不住漠北如刀劍般滾滾的黃沙,更別提還生了三個孩子,還有個一棍子也打不出個悶屁的老公,官怎麽升也升不上去,三十年的流水衝擊能讓尖銳的石頭變成圓潤的沙粒,三十年歲月的磨難自然也能把曾經靜若處子的張豔紅變成了現在這個勢利市儈的張豔紅。
  她不是不倒黴的,先是跟著丈夫在新疆呆了十幾年,轉業回來兩個人一起分配到農科院,聶建國做了院裏的保衛科幹部,她到下屬分公司做了個出納。前幾年單位效益不好,她被迫下了崗,沒想到厄運連連,不久大兒子也跟著下崗,二女兒離婚,還被逼回了娘家。唯一能指望的漂亮小女兒笑笑先是跟大學男朋友吹了,然後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家,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就接到女兒的電話,說是又交了男朋友,要跟他一起出國。她心裏頓時樂開了花,出國好啊,多少人求著盼著能出國呢,能把女兒帶出國的男朋友自然比前一個傻乎乎的小子強,她開開心心地把女兒送走,然後便等著好消息從大洋彼岸傳過來,誰知笑笑就像這一走就是四年,簡直像斷了線的風箏,讓她無從掌握。她開始直犯嘀咕,擔心一副總是不開竅樣子的女兒給人家甩了,前不久好容易接到笑笑的電話說要回來結婚,她才剛鬆了口氣,沒想到到了家,女兒忽然又把臉沉下來說不結了。世界總是在翻天覆地的變,一種無力的挫敗感讓張豔紅覺得簡直要崩潰,她當然不能由著笑笑胡鬧,你說結就結你說不結就不結,那還要我這個媽幹嗎?
  她正想著,耳邊忽然聽到人說:“對了,老張,我有個朋友在警察局,說是LF公司前陣子有人被綁架,還是公司裏什麽頭頭的未婚妻,剛從美國回來,不是你家笑笑吧?”
  張豔紅頓時把臉沉了下去:“我教的女兒,行得正坐得直,從不做虧心事,誰會綁架她?你們不要瞎說!”
  麵對強勢強悍的張豔紅,麵對隻能聽奉承話不能聽半句逆耳話的張豔紅,大家覺得無趣得很,坐了一會便紛紛起身告辭。
  笑笑聽到客廳傳來送客的聲音,連忙把耳朵貼到臥室的木板門上,仔細傾聽他們是否已經真的散會,終於沒聽到聲響,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女兒的心思哪個做母親的會不知道,張豔紅隔著門說:“笑笑,你給我出來!”
  笑笑歎了口氣,揉揉頭發,推門走了出去。
  結果母親竟然用商量口氣跟她講話:“我左想右想,今晚還是把你姐姐叫回來陪你比較好。”
  “為什麽?我們這的規矩不都是伴娘陪新娘過婚前夜麽?我已經叫了婉怡了。”
  “明天以墨過來,按風俗是要給開門紅包的,他如果問要多少,我們照例要說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以墨出手大方,如果他真給了這麽多,豈不是都便宜了那個何婉怡?”
  笑笑不耐煩地說:“哪個人跑來接新娘,會帶那麽多現金?十萬塊包一起,有兩片磚那麽厚,他難道拿來打架?”她心裏憋著一句話沒說,你以為他真的就隻是林以墨?他是Chris林,整個LF都是他的,要給錢也是他身旁的人給,而且還是開支票,他才不會管呢。
  “我是怕萬一啊……他從小在國外長大,哪裏知道我們這邊的風俗——他是外國人吧?”
  “美籍華裔,有四分之一葡萄牙血統,不過已經不明顯了。”
  張豔紅直點頭:“我就說那孩子好看,比電視裏那些選秀的明星好看多了。”她拉著女兒的手坐下來:“笑笑,這些年我不在你身邊,好多做女人的道理也沒來得及教你,以墨比你年紀小,你做了人家老婆,要讓著別人,吵架歸吵架,過日子歸過日子……”
  笑笑剛要開口辯駁,就被敲門聲打斷,很斯文的敲法,隻敲了兩下,篤篤兩聲,略微停頓一下,又輕輕敲兩下。
  張豔紅有些納悶:“你不是說婉怡要十點以後才能來?怎麽這麽早?”
  她起身打開門,哎呀一聲:“是以墨啊。”
  笑笑馬上抬頭望過去,門外站著的正是清瘦高挑的林以墨,走道上沒有燈,客廳裏的光亮撒了出去投射到他身上,但還是有一半的身影隱藏在黑暗裏,在這樣半明半寐地光線下,他的眼神也是明明滅滅,越發顯得有一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寂寞。
  就像她第一次看見他時,忍不住就想,這麽年輕秀美的孩子,金色的陽光照在他身上,都奪不走他的光輝,可是他身上為什麽會有這麽深重的寂寞呢?
  把林以墨當成寂寞又充滿心事的漂亮孩子,是聶笑笑這輩子犯的第一大錯!
  門外的林以墨輕輕叫了一聲阿姨,張豔紅連忙熱情地招呼著他進了屋,又轉身心花怒放地忙著端茶遞水。
  她把他拉到沙發上坐下,笑眯眯地說:“以墨啊,從明天開始你可就不能叫我阿姨了,該改個稱呼了。”
  張豔紅看著清俊貴氣的林以墨,當真是嶽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有這樣的女婿是多麽風光的事啊,她興奮得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幸福,拉著他的手也不肯放下來。她是在大院裏工作生活的人,雖然因為環境的緣故變得有些愛財,但其實性格直爽,也不太會察言觀色,所以沒注意到心愛準女婿的動作——以墨不露痕跡地把身子往後微微一縮,好像是有些累了似的往沙發上靠了靠,手也借勢掙脫開來。
  聽到張豔紅招呼以墨的聲音,笑笑的父親聶建國也從臥室裏走了出來,他是個沉默寡言的男子,頭先客廳裏熱鬧得開了鍋也始終沒有露麵。該女人唱主角時就應該把舞台交給女人,他一直這麽想,也一直這麽堅定地做著,不過他給的舞台太遼闊,以致有些時候會讓人忘記這個家裏還應該有一個挑大梁的男主角。
  他出來的時候,手裏還夾著根煙,剛打了個招呼,張豔紅便聲色俱厲道:“你要抽煙在臥室裏悄悄抽就好了,出來還抽什麽?以墨的氣管不好,你不知道麽?”
  聶建國哦了一聲,訕訕地將手裏的煙頭在煙缸裏掐滅,因為在女兒女婿麵前受到斥責,多少麵子上有些過不去,動作也不如平日那樣麻利熟練,未燃盡的細細煙氤馬上在房間裏飄散開來。
  客廳裏的氣氛變得有些奇怪,林以墨的表情是千年不變的麵若止水,張豔紅是喜不自禁地笑逐顏開,聶建國則不置可否,笑笑夾在他們三個人中間,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聰明地對以墨說:“你來是不是找我有事?我們進來說吧。”
  張豔紅看了女兒一眼,破天荒地變得很識趣,竟然沒有要求跟進去。
  以墨跟著笑笑進了她那間小小的臥室,他上次來的時候隻呆在客廳,這個小天地還從沒進來過,因此顯得很好奇,到處東瞧細看,末了問道:“這就是你的房間?和我想象中有些不同呢。”
  他的聲音也和他人一樣,溫柔清潤,既輕且清,室內橘黃色柔和的燈光印在像琉璃一樣清澈的眼睛裏,竟然變成了一種詭異到極致的豔麗。
  不過笑笑對這種美麗顯然已經有了免疫力,她不在意地說:“也沒住多久,我大學前幾年是在婉怡姑姑家借住的,後來爸爸媽媽轉業回來才跟過來,現在是姐姐在住……你怎麽這個時候跑過來了?”
  以墨眨了眨眼睛:“睡不著……Cindy交代我要早點睡,不然明天會沒精神,可是你不在旁邊怎麽也睡不著——不喜歡你離我太遠。”
  笑笑說:“哪裏遠了?開車就十多分鍾而已,再說明天一早就見麵了……”
  以墨轉到床邊坐下來,顯出不理解的神色:“為什麽今晚你要在這裏?我們為什麽不能明天一起出發?”
  笑笑耐心解釋道:“這是中國的風俗,雖然很古老,但一直流傳下來。你明天過來接我,叫做接親,就是把女兒從娘家接到夫家的意思,這樣是對女方重視的表現。”
  以墨拖長聲音哦了一聲,認得他的人都認為他是個極少笑的年輕人,但聽到這話他忍不住把唇角彎起來:“這風俗多奇怪,我們在一起都四年了,朝夕相處,根本就和夫妻一樣,又來接一次……好奇怪啊……”
  笑笑見他坐在床邊上,一雙眼睛帶著疑惑亮晶晶地望著自己,像是個不能理解課本知識的孩子,忍不住也笑了,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來:“你從小在國外長大,有些東西不理解不喜歡也是正常的。”
  以墨想了想:“那你喜歡麽?你喜歡我就喜歡。”
  “我也不見得喜歡,結婚本來是兩個人自己的事,非要弄那麽多周折,跟演戲似的,但既然我們生活在這個社會裏,就不能由著自己的心思想做什麽做什麽,”
  “為什麽不行?”以墨顯得更加不解,非常幹脆地說:“你想做什麽都可以,我不會讓這世界上任何東西成為你的阻力!”
  笑笑長長的伸了個懶腰,可能因為這種話挺多了的緣故,她對他的表白明顯不以為意:“嗯,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但是在不違背你意願的前提下,對麽?”
  以墨回身圈住她的腰,把頭擱到她肩膀上:“我做的都是為我們好的事。”
  她輕輕掙紮一下,他卻箍住她不放,像一個孩子抱著自己心愛的玩偶:“還在生的我氣?”
  “沒有。”
  “我們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總要為了一些不相幹的小事跟我鬧別扭,那些人那些事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用低到近乎呢喃的口氣認真地在她耳邊說:“每次和你吵架,我都覺得好難受,胸口喘不過氣來,像要死掉一樣……笑笑,如果你有天離開我,我一定會死。”
  雖然是炎炎夏日,他依偎著笑笑的身體依然清涼無比,但是噴薄到她頸邊的氣息卻炙熱得像燒紅的烙鐵,冷與熱,冰與火,笑笑覺得自己像是在地域裏煎熬。過了一會,她伸出細長的手指撫摸他的麵頰,眼色閃過一絲像寶石般的光亮,慢慢說道:“知道了,以後再也不跟你吵架了。”
  以墨開心起來:“你這麽乖……那好,我送你一樣東西。”
  “什麽?”
  他鬆開她,從兜裏拿出一張紙:“昨天晚上我已經讓Cindy給市裏的心髒病兒童基金會捐了一筆款子,用的是你的名字。”
  笑笑卻沒有表現出他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她瞧了那張紙一眼,淡淡一笑:“是用聶笑笑的名義,還是LF集團Chris林未婚妻的名義呢?”
  以墨反問道:“這有區別麽?不管是聶笑笑還是Chris林的未婚妻不都是你麽?”
  笑笑靜靜地看著他,點點頭,從桌上的果盤裏拿了個梨:“嗯……不錯,都是我……吃梨麽?很清潤的,對氣管有好處。”
  以墨說:“好啊,你削給我。”
  笑笑一邊削梨一邊想,當然不一樣!你永遠都不懂這些,你的眼裏隻有自己,生活在以自己為中心的世界裏,從不為他人著想,我才不要為你的LF做慈善事業的宣傳,我要救的那個孩子已經不在了,你冷酷地拒絕了我,現在又來玩這種花招,我難道會受騙麽?
  她削好了梨,遞給他,他剛要伸手接,她忽然又一把拿過來,狠狠地咬了一口。
  以墨皺起眉頭:“笑笑……”
  笑笑衝他吐吐舌頭:“我試下甜不甜,你那麽挑食,不好吃的東西肯定是不會吃的。”
  以墨哦了一聲,把梨拿過來,慢慢吃起來。
  笑笑看著他斯文地一口口吃梨,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奇異的滿足:你不知道的中國風俗還有很多,分梨,分離,我要的就是與你分離!像你樣的人,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死了,也不會流一滴眼淚,至於你說如果沒有了我就會死——你的謊言那樣多,我是不會再相信了
  不過對著這個像蛇一樣敏銳和冷漠的人,她必須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的情緒,不能泄露出半分。
  林以墨抬頭看了她一眼,忽然笑了:“多好,再過幾個鍾頭,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這輩子都不分開。”
  他忽然一把拉過她,深深吻了下去,笑笑一怔,身體緊繃,嘴唇也緊緊抿了起來。以墨想也不想,一口咬了下去,笑笑被咬到唇瓣,吃痛張開嘴,就啊地一聲功夫,一塊清甜冰涼的梨肉已經塞到了她的嘴裏。
  “這輩子永遠也不分離。”他附到她耳邊輕聲說。
  以墨打算離開時與剛剛下班趕過來的何婉怡撞了個正著。
  三個人一起呆在小小的昏暗臥室,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多了一個人的緣故,空間突然顯得擁擠而局促,氣氛也變得有種說不出來的古怪。
  還是以墨淡定地打破僵局,朝婉怡微微頜首道:“這麽快又見麵了,這次笑笑的事情真是要多謝你——如果前次我說了什麽話讓你覺得不愉快,還請見諒。”
  婉怡眼神有些閃爍:“保護市民這本來就是我們當警察的責任,更何況被綁架的人還是笑笑,你那天也是情急,就別再說原諒不原諒了之類的話了。對了,你身體沒大礙了吧?”
  “沒事了,你也知道氣管有毛病就這樣,發作的時候很嚇人,好的時候跟正常人沒區別。”以墨仔細打量一下還穿著製服的婉怡:“你穿上警服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膽子似乎大了,勇氣也增加不少,真是可喜可賀。”
  笑笑在旁邊插了句嘴:“我覺得婉怡穿警服好看——俏麗的女警花。”
  以墨微微笑了笑:“再好看,明天也還是不要穿吧,你不是在紐約給婉怡定了禮服麽?”
  六月的天氣明明已經讓人感到燥熱,但婉怡還是有些怕冷似的往笑笑身邊靠了靠,仿佛想從好友身上汲取一些力量,麵前這個看似文雅的年輕人不知怎的讓她從心底裏懼怕,她輕輕說道:“我知道,不會在你們婚禮上失禮的。”
  以墨看了她們一眼,伸手拉過笑笑,低頭在她頰邊輕輕一吻,略微有些長的幾絲頭發從額角搭下來,落在過分漂亮的臉上:“明天一早就能你穿婚紗的樣子,真是迫不及待。”
  笑笑回吻一下他,把嘴唇停在他的耳垂上,忽然極輕的嗜咬一口:“再見,小墨。”
  林以墨哎喲了一聲,扁扁嘴巴,顯出幾分委屈的神情:“咬人……”
  “隻是——以牙還牙而已。”
  她送他出門再重新回來,看到婉怡正坐在床邊發愣,於是伸手拍拍她:“回神了!”
  婉怡身子一顫,倒像是受了大驚嚇:“他走了?”
  “嗯。”
  “笑笑……”婉怡猶疑半晌:“你真要嫁他?”
  “嗯!”笑笑把衣櫥裏的婚紗指給她看:“昨天才運到的,好不好看?”
  聶家的衣櫥用的還是老式的雙門紅木櫃子,空間狹窄,婚紗長長的雪紡的下擺落到了外麵,大概是笑笑的媽媽怕弄髒,又特別在地上鋪了一層報紙。
  婉怡走過去仔細瞧了瞧,由衷讚賞道:“真好看,像我們小時候看童話故事裏白雪公主穿的那樣,一定特別稱你。”
  笑笑淡淡說道:“王子和灰姑娘,最完美的組合——我真是中六合彩了。”
  婉怡聽她這麽說,撫在象牙白婚紗的手指垂了下去,慢慢說道:“對不起。”
  “為什麽?”
  “我明明知道你已經決定結婚了,還跟你說那些……”婉怡的聲音一徑輕下去:“會不會影響你的心情?”
  “不會啊,怎麽會呢。其實說了也好,你不知道,我心裏從很久以前就一直有個大疑團解不開,困擾得很,現在好了,我可以安心的下決定了。”
  “你開心麽?”
  笑笑滿麵春風地回答:“開心,當然開心,哪個做新娘的會不開心?我以前過的什麽日子,現在又過的什麽日子,我要感謝他呢——林以墨,”她一字一句地迸出來:“多謝他,讓我過得這麽好。”
  “我感覺不對,也許這個時侯說這話不應該,可我真的感覺不對。”婉怡低頭把下巴擱到屈起的膝蓋上:“我們認得這麽多年,你的笑,我比任何人都要熟悉。為什麽我看不到你發自內心的笑容了,笑笑?以前那麽困難的日子,父母不在身邊,寄人籬下,沒有錢買好衣服的時候,你都那麽堅強開朗。現在你有了英俊多金又愛你至深的王子,為什麽反而笑得不自在了?”
  笑笑慢慢斂起笑容,沉默一會:“因為我已經長大啦。婉怡,我現在已經慢慢明白原來人的情緒不能全部放在臉上。”她伴著她身邊坐下:“我也要告訴你一件事,那天在醫院,場麵太亂,我的心也亂,沒反應過來,有些事情還沒來得及告訴你。”
  “什麽?”
  “雷雷……”笑笑盯著自己的腳尖,一字一句說道:“他還活著,我見到他了。”
  婉怡猛地抬起頭,臉上有一種劫後餘生的茫然,似乎聽不懂她的話,過了一會突然猛地從蹦起來:“什,什麽?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死了,他們那一隊上珠峰的人明明都死了!”
  “隻找到兩具屍體,其他的都定為了失蹤,你學法律,應該知道失蹤七年以上才能裁定為死亡。”
  婉怡身子篩糠似的抖起來,拿手捂住嘴,淚水瞬間便一串串滾落下來:“那他為什麽不出來?這麽多人為他擔心,為他把歉疚的擔子背在身上!他憑什麽躲起來!”
  笑笑側頭望著她,眼裏透出一股淒涼的悲傷:“他說他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床邊的第一個抽屜裏有他的聯係方式,你可以拿走。”
  婉怡抖著手慢慢伸向抽屜,又像是觸電般縮回來,她像是隻被徹底傷害的小動物在絕境中被激發出最大的勇氣,大聲說道:“我才不要!我再也不要見到他!混蛋……他是個混蛋……我一直以為他死了……傷心內疚了四年,恨不得死的人是我……他怎麽可以這樣……”
  笑笑看著她無力地跌坐到一邊,近乎憐憫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我去給你倒杯水。”
  從廚房出來,笑笑路過父母的臥室,聽到他們關著門低聲交談:“笑笑好像不是很願意結這個婚。”是聶建國的聲音。
  張豔紅馬上道:“為什麽不願意?當初是她自己跟著林以墨,可沒人拿槍逼著她。”
  聶建國有些煩亂地說:“那時候笑笑才多大?二十二歲,她懂什麽?以為一個人對她好,愛護她,那就是愛了,這四年裏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們並不知道!也許經過了解,她發現林以墨並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人。”
  張豔紅怒道:“什麽愛不愛的!這世界上哪有什麽愛情?當年我要不是被什麽所謂的愛情衝昏了頭,又怎麽會到今天?你看看當時跟我一個班的張曉屏……”
  她停了停,又歎了口氣:“算了,過去的事我就不說了,你以為我是圖著林以墨的條件才讓笑笑嫁他?你也不想想,笑笑今年二十六了,跟林以墨跟了四年,人盡皆知,如果我們由著她悔婚,她以後的路怎麽走?老聶,我們畢竟是生活在中國,生活在這個封閉的院子裏,你想我們和笑笑被人戳脊梁骨麽?”
  “那也不能拿笑笑的終身幸福開玩笑啊!”
  “我拿她的幸福開玩笑!那你說說以墨有哪點不好?是缺胳膊還是少腿了?他的人品、家世、長相哪點配不上笑笑?”
  “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是感覺!說實話,我不太喜歡林以墨,那孩子的眼睛太深,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連我都看不透他!笑笑跟著他會吃虧的。”
  “你能看透什麽?你能看透的話就不會現在還隻是個保衛科科長了,隔壁的老黃和你一年退伍,人家是什麽級別?”
  “你真是無理取鬧!這可以混為一談麽?”
  笑笑端著水杯輕輕離開,這種話不聽也罷,自己的事情必須自己解決,旁人,哪怕是父母也拿不了主意。
  她回到臥室,把杯子遞給婉怡:“我倒了果汁,是你喜歡的蘋果味,喝一點吧。”
  婉怡還沒從震驚中恢複過來,亮晶晶地淚水依然停留在頰邊,她下意識地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又急不可待地哽咽著追問:“你真的沒有騙我?”
  一個人在瞬間遇到不可接受的事實總會有這樣的循環反應:質疑——震驚——憤怒——再次質疑。
  笑笑點點頭:“是真的,當時我的反應完全跟你一樣,我在紐約遇見他還以為見了鬼,失魂落魄地追著他跑了兩條街。他現在已經回老家了,這幾年一直在工作,去紐約是單位公幹。”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笑笑道:“你喝完,我慢慢告訴你。”她看著她把杯子裏的飲料一飲而盡:“事情就和我們知道的那樣差不多,他們遇到了山崩……不過他逃過了一劫,被尼泊爾當地的居民救了,搜救隊找了一陣沒找著,就放棄了。傷好以後,他悄悄回了國,也銷了案,但是請學校和警方為他保密——因為他不想再見到以前生命中的人。”
  “包括你?”
  “包括我,包括你,和登山隊所有人,他覺得沒有顏麵再見到我們。”
  “那你見到他……你們……”
  “我們什麽也沒有!”
  “不對!”婉怡一把抓住笑笑的手腕,淒聲說道:“不應該是這樣!那時候你還不知道這是個誤會,可現在知道了!你可以去找他,跟他重新在一起,笑笑,你不能就這麽把自己的幸福毀了!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是我把林以墨帶進我們的生活!我把我們三個都給毀了!”
  “這跟你和小墨沒有關係,該發生的總會發生,愛情,很矜貴,經不起誤會。”笑笑慢慢把她緊攥的手腕褪下去:“更何況還不是誤會。”
  她看著婉怡,眼裏的神情更加複雜:“在紐約,他很清楚地告訴我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愛的到底是誰,我不喜歡這樣,婉怡,我的愛情裏不能容忍猶疑抉擇,隻能義無反顧。”
  婉怡神色迷惘:“他說他不知道?”
  “是的,他到後來已經分不清我們兩個哪個對他來說是愛情哪個是友情,為了逃避也為了抉擇,所以才在雨季冒險登山,結果造成隊員死傷慘重。除開對不起我們,他還對不起隊員,現在是他在負擔那兩名死去隊員父母的贍養,所以一直過得很清苦。”
  “你可以選擇,婉怡,”笑笑輕聲說道:“選擇去他身邊陪伴他,或者永遠離開,包括你的心——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都沒忘記過他。”
  或許是事情的發展太過猛烈突然,婉怡覺得腦子裏像是充滿了漿糊般模糊不清,身子微微晃了晃:“我……也不清楚……”
  笑笑柔聲道:“今天想不清就明天想,慢慢想,來日方長,睡吧睡吧。”
  婉怡哼了一聲,她覺得頭暈目眩,頭頂上的燈光似乎也在搖晃:“嗯……”
  她連衣服也沒脫便躺到了床上,過了一會忽然迷迷糊糊問道:“那你呢?你要求別人義無反顧,你做到了麽?你愛林以墨麽?”
  已經離開她身邊,站在衣櫥麵前輕撫自己婚紗的笑笑半晌也不說話,良久之後終於回答:“不,我沒有做到。以前我愛雷雷,可是對他的愛卻經不起半點誘惑和誤會;現在我愛林以墨,他終於如願以償地讓我愛上他,可是再愛他,我發現也不能為他失去自我,更不能讚同他的錯誤。想來想去,愛誰都不夠深,或許我最愛的是自己。”
  她慢慢回過頭,婉怡已經熟睡,橘黃色的燈光照到她的側臉,清秀而寧靜。
  笑笑輕輕叫了叫她,沒有任何反應。
  她凝視著她:“婉怡,今天隻怕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麵了,這藥會讓你好好睡到明天早上,然後再慢慢清醒地做自己的選擇——我也已經做好選擇了……”
  她轉身快步走到沙發邊上,從後麵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小行李箱,裏麵已經收拾好了幾件簡單衣物,然後輕輕開門,悄悄走了出去。
  走出客廳,笑笑回身望了望,夜色漆黑,四周安靜寂寥,父母也已經睡了。她忽然深深歎了口氣,淚水沉靜而洶湧地流淌出來,心裏卻沒有任何片刻的遲疑,是!明天的婚禮將是個天大的笑話,父母將為她蒙羞,但是隻有在這一刻才能逃出林以墨的掌控。
  她是什麽也顧不得了!四年前,因為愛,她跟隨他遠赴他鄉;四年後,因為要逃離愛,她即將浪跡天涯。去哪裏都不重要,隻要足夠遠離他就好。
  樓下有一間新開的銀行,取款機上一次可以提取現金兩萬,笑笑把錢包裏的銀行卡翻出來取了錢,又把錢包裏的現金也掏了出來。
  一共兩萬四千三百塊 ,她把錢塞進旅行包裏,然後隨手將錢包用力又幹脆地扔進路邊上的垃圾桶裏。那裏有她的證件、各類卡片,一切可以證明她身份的東西現在都已經不需要了,在今晚踏出聶家大門以後,她就不再是聶笑笑,她要徹底離開,永遠拋開Chirs林未婚妻的這個身份!
  聶笑笑,再見!

  第二章
  剛剛下了一場秋雨的星城美得令人心碎,天氣驟然涼了幾分,風也大了,但海水依然湛藍,沙粒雪白細滑。
  笑笑一手舉著棉花糖,一手拎著塑料袋,腳步輕快地踏進“七仙女”旅館。
  早聽說星城地下廣場的衣服又便宜又好,果然是名不虛傳,仿耐克的長袖t恤隻要四十塊一件,做得簡直跟真的一樣,竟然還被她砍到三十五,真是太劃得來了。要是老板看在她努力工作的份上給她加工資就好了,下次可以過來買毛衣,或許還可以買一件好點的大衣,這樣才能熬過北方海濱城市的寒冷冬季啊。
  她心情愉快地才進門,迎麵便撞上一聲大喝:“蕭瀟,你跑哪去了?到處找你不到,昨晚的旅客登記簿你放到哪裏了?”
  笑笑警惕地退後一步,先把剩下的棉花糖一把塞進嘴裏,然後小心翼翼地說:“早上出去的時候不是告訴你在左邊第二個抽屜麽?”
  趙維馬上蹲下去翻找,過一會站起來悻悻地說:“平常不都放右邊麽?幹嗎放去左邊?”
  “昨天那本已經寫完了啊,這本是新登記的,當然要區別開。”笑笑慢騰騰地挨到青年男子身邊,陪笑說道:“老板,我們也用點現代化的手段吧,買台電腦,接通網線,一切電子商務化管理。誰家現在登記還用筆啊?都落伍了。”
  趙維沒好氣地說:“用筆怎麽了?這是中華五千年的文化積累,我沒讓你用毛筆已經很客氣了。”
  笑笑擦了擦鼻子:“那是,中華文化,看咱們店名就知道了……七仙女……老板,你是不是有七個姐姐或者妹妹?”
  趙維回答:“沒有,店名是我媽取的,她家裏倒是有七個姊妹。”
  笑笑想象一下七個趙維媽媽站在麵前的情景,不由驚歎道:“那真是太壯觀了,七個美女站一排,賞心悅目……”
  趙維橫了她一眼,理直氣壯地說:“你再說奉承話,我也不會加你工資的。”
  笑笑愁眉苦臉起來:“快活不下去了,會出人命的啦。”
  “1500一個月,包吃住,還想怎麽樣?”趙維怒道:“你打掃房間一點都不幹淨,沒扣錢就不錯了。手裏那個袋子是什麽?肯定又去買衣服了,發了錢就去買衣服,夠花才怪,虛榮的女人!”
  笑笑說:“我就要買!從小穿舊衣服,五歲開始最大夢想就是新衣服,你不能這麽殘忍,連我這個此生唯一的愛好都剝奪吧?”
  趙維歎了口氣:“我真不知道誰會願意娶你,又不會做家務,又愛買衣服,脾氣還倔,做你老公一定被你氣死。”
  笑笑對他的嘲諷一點都不以為意,自得意滿地回答:“別小看我,有騎著白馬的王子想娶我呢,他有白雪般的膚色和烏黑得像炭一樣的眼睛,麵容精致得毫無疵瑕,答應為我建造宮殿,有一間專門的粉紅色大房子做我的更衣間,一麵穿衣鏡都價值1萬美金——我不願意嫁而已。”
  趙維斜她一眼:“那是,如果問那麵鏡子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它一定能夠會回答是蕭瀟小姐對不對?”
  笑笑說:“那當然,敢不這麽回答,我就一板磚砸了它!”
  “砸它之前先去把聽濤閣打掃幹淨,客人剛剛退房了,蕭公主。”
  笑笑呆了呆:“怎麽又是我?今天我休息啊,新來的那個小姑娘呢?”
  趙維尷尬地咳嗽一聲:“她上午辭職了。”
  笑笑頓時怒了:“你給人家那麽少工資,活又累,留得住人才怪!我才不幹呢,你自己去清理,今天是我的休息日,我已經整整一個月都沒休息過了!”
  趙維得意洋洋地說:“我今天打掃鬆濤、海濤、洋濤,那姑娘走了,肯定是你打掃剩下三間了。”
  笑笑瞪了他一眼:“你那三間今天根本沒客,打掃個鬼啊。”
  “那是我運氣好。”
  笑笑無語了,憋了半晌終於說道:“我要去勞動局投訴你!”
  趙維哈哈一笑:“你去啊你去啊,你連暫住證都沒有,去了一定被遣送回原籍,哈哈。”
  “黑店,黑心老板!”笑笑咬牙罵了一句,但是形式比她強,罵過之後也隻能掄起袖子去小庫房拿了吸塵器,悻悻上樓,身後趙維還在扯著嗓子叫:“喂,你不能這樣說自己的老板啊,人要有感恩的心,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我收留了可憐的無助的你,不然你隻能流落街頭啦……”
  笑笑頭也不回,嚷道:“我就是忘恩負義,你炒我魷魚好啦。”
  “七仙女”旅館是一棟老式的木樓,上下兩層,樓梯也是木質的,因為年代久遠,樓梯扶手上的紅色油漆已經變得斑駁,甚至上樓走重一點都能聽到樓板咯吱直響。
  笑笑悻悻想:“不如把這裏租給電影組拍鬼片好了,或許還能打個廣告,黑心老板一定要笑死了。”
  樓道轉彎的地方擺了一麵大大的穿衣鏡,她一抬頭,看到鏡子中的自己。
  洗得有些發白的牛仔褲,街邊地攤上買的淺藍色長袖t恤,秀眉朗目,麵容清秀略帶英氣,曾經有專人打理到腰的曲卷長發如今剪得短短的,像個小男生。因為剛剛去庫房的緣故,臉上不知道在哪裏沾染到灰塵,眼睛卻亮得像璀璨寶石。
  她幾乎要認不出自己,不由微微迷惑了一下,但是很快又輕輕吐了一口氣,展開一個微笑。這,才是真正的自己吧?當年,在與康雷、婉怡一起漫步在校園的林蔭道下時,她也是這個樣子,穿著廉價的街邊牛仔裝,笑容卻像花兒一樣燦爛。
  一萬美金一麵的鏡子又怎麽樣?照出的是一張纖毫畢現卻越來越不快樂的臉,這麵鏡子雖然陳舊,照人也有些走樣,但那神采飛揚的神情卻是真實的。
  人,在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同時也要付出另一些。
  聶笑笑失去了一個愛她可以給她全世界的男人,卻找回了曾經擁有的笑容和自由。
  她覺得自己一點都不虧!
  “不過,還是要慫恿趙維換塊鏡子了,東市場五十塊一麵,要不我先搬回來再問他要錢?”她心想:“哈哈鏡偶爾照一照的確怡人,可是天天照,那簡直是照妖了。”
  現在的笑笑擁有著一種簡單的幸福快樂,但其實她剛到星城的時候,心中淒涼又慌張,一顆心漲滿了惶恐,像在空中飄蕩的氣球,沒有實處可以著落。她心虛地發現,原來在茫茫人海中,要斷絕一個人與另一個人的關係,是這樣輕易的事情。
  這輩子她愛過兩個男人,因為愛的時候都是真正在愛,所以一旦結束就像結束一段戰爭,過後的殘局慘不忍睹,收拾的時候更是痛側心扉。最初的日子裏,林以墨的影子總是陰魂不散的出現,她想,他明明沒死,怎麽跟個鬼一樣,白天黑夜都在麵前晃蕩。為了這種經常性瞬間失神,她不知被趙維罵了多少次。
  一直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她才慢慢使自己變得看似正常起來——起碼在外表上看來正常了,這種轉變除開自己努力的調整和工作、老板也有關係。
  星城是北部一個沿海城市,風景優美,氣候宜人,每年的旅遊旺季總是吸引大量遊客前來觀光。“七仙女”旅社是趙維從父母手中繼承下來的,地理位置不錯,麵朝大海,兩層樓的白色歐式木頭房子,帶一個披領的花園閣樓,上下一共有6個房間。
  笑笑第一次遠遠看到這棟可愛的建築,就愛上它,當時“七仙女”門外正貼了張紙條招服務員,她想都不想就應征了——但是一個月後她開始後悔。這間旅館連她在內隻有兩個服務員,另外那個由老板兼任,兩個人分著一人打掃三個房間。趙維在她來後很民主地給她選擇打掃哪三間,笑笑自作聰明地選擇了三個單間,趙維一迭聲地同意說,好啊好啊。笑笑想,多麽好的老板啊,這樣愛惜女員工,寧願自己累點打掃套間,太紳士了。
  可是馬上她發現完全不是那樣,自己被人耍啦!七仙女設施老舊,這兩年周邊又雨後春筍般冒出了許多新開的酒店旅館,所以生意非常蕭條。來住店的客人大部分是經濟適用型,一般都選擇單間,套間根本乏人問津,也就是說實際上天天都是她在打掃,趙維就在旁邊翹著二郎腿指手畫腳。
  三個月後笑笑慢慢從原來的遊魂狀態下回過神來,終於忍無可忍鬧起了革命,在她強烈抗議下終於與趙維達成協議,兩人開始輪流打掃所有客房。
  雖然幾乎天天抱怨天天跟趙維吵架,但是她知道自己有多喜歡這個地方和這個老板。趙維是個二十八歲的年輕人,典型的北方男子,個子高大強壯,頭發微卷,早上起來的時候頂著一頭亂發像一頭沒睡醒的卷毛獅子。他雖然天天在笑笑麵前咋咋呼呼地叫囂自己是老板,但其實從來也沒有什麽老板樣子。他和所有男人一樣不愛洗衣服,看到笑笑用洗衣機就會腆著臉把自己的衣服拿過來讓笑笑一起洗,不過他也會知恩圖報,不會讓笑笑白做——他做得一手好菜,笑笑伴著他享用了不少美食。
  笑笑時常想,如果要把人群大致分類,那麽趙維和康雷肯定是一類人,他們的心事都寫在臉上,心裏沒有陰暗麵,該笑就笑該哭就哭就負疚的時候就負疚。而林以墨是個和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無疑更加俊美,可是那張秀麗的臉上永遠看不出喜樂哀怒,幾乎讓人覺得他是個缺少人類必備情緒的人,不過也正因為這種感情的缺失,所以他和不食人間煙火的小龍女一樣擁有一雙天真澄澈的眼睛——可是當他周圍的人被這雙清澈眼睛迷惑時,也就掉下了一個諱莫如深的陷阱裏。
  這天晚上笑笑安頓好手上的工作,走到樓上的花園小憩。
  花園裏擺著白色的藤製小圓桌和椅子,秋夜的星空下,夜幕高遠,星子亮得像情人的眼睛,趙維麵朝大海悠閑地坐著,把手放在腦後,腳擱到茶幾上。笑笑在他旁邊坐下來,伸手拈了一塊碟子裏的魷魚絲,又開了罐廳裝啤酒,大大喝一口,頓時覺得全身舒爽,毛細血管都舒展開來。
  她也學著趙維把腳擱到茶幾上,瞟了一眼旁邊:“老板?”
  “嗯?”趙維微微眯著眼睛,懶洋洋地晃著腿,一幅愜意的樣子,顯然心情不錯。
  “我們買台電腦上網吧,自己做個網站,給七仙女做點廣告。”
  “為什麽?”
  “那樣生意好點啊。”
  趙維笑了:“你不是老抱怨累麽?客人多了不更累了?”
  “生意好的話可以加工資,然後請多一個人啊。”笑笑眼珠子轉了轉:“雖然這是你的私人房子不要房租,可是水電、雜費還有我的工資也是不小的開支,這麽下去,我簡直擔心你開不出薪水給我。”
  “那就關門好了。”
  “哇,怎麽可以這樣?你對員工太不付責任了!”
  趙維拿過啤酒罐,仰頭喝了一口:“有時候,我真不知道是繼續將這間旅館做下去好還是結束它更好。”
  “當然要做下去,它這麽美!”
  “美麽?”
  “嗯!現在這種有年頭的歐式建築已經越來越少了,你看爬在外牆上每一片常青藤葉子都是時間的證人,難道它不美麽?而且這裏還是你媽媽留給你的。”
  趙維歎了口氣:“可是在堅持一個理想的時候,往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失去與得到的,讓我不知道我的選擇是不是正確。”
  笑笑聽他這麽說,大大的眼睛裏染上一絲落寞,隻好繼續大口把啤酒喝下去,冰鎮後過的啤酒味道沒那麽濃,卻有一絲清涼的苦澀。
  “世上本來……就沒有兩全其美的事情,人在做選擇時很痛苦,但是麵臨選擇時的搖擺更痛苦。”
  趙維長長伸了個懶腰:“是啊。”
  十月的星城海邊夜風已經很涼,笑笑看到他的胳膊露在外邊,還包著紗布,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你的手沒事了吧?都是我不好,給你惹麻煩。”
  趙維不在意地說:“不管你的事,那流氓三更半夜把你叫去房裏能有什麽好事,幸虧你聰明叫我在外麵守著,不然就慘了。”
  笑笑扁著嘴說:“可他是帶客人來得最多的導遊,我們最大的客源都沒了。”
  “沒了就沒了,我這裏不賣笑!”
  笑笑拿半空的啤酒罐敲他一下:“什麽賣笑,難聽死了!”
  趙維大笑一聲,轉頭看著笑笑:“你為什麽會來這裏?”
  啤酒喝得太快太急,笑笑的麵頰有些微微發紅,眼睛也閃亮起來:“喜歡啊,我以前的理想生活是跟著自己心愛的人走遍五湖四海,像波西米亞人一樣看深山裏彩色的蘑菇,海邊雪白的貝殼,攀登最高最陡峭的山崖,然後寫下日誌寄給各類旅遊雜誌賣錢。猛烈的太陽灑在身上也會開心,因為不懼怕自己的皮膚變成棕色,晚上呢,就像現在這樣,在海邊的星空下喝酒聊天,這樣連做的夢都是溫柔濡濕的。”
  趙維瞪了她半晌:“下月開始,工資減500!”
  笑笑大吃一驚:“為什麽?”
  “這年頭有幾個人能實現自己的理想,我幫既然幫你實現了,你好意思拿那麽多錢?”
  “呸,你又不是我愛的人!”
  趙維點點頭:“嗯……真可惜,我們如果在一起一定是很好的一對,可惜我們都不是對方愛的人。”
  “你……怎麽知道我有愛的人?”
  “我又不是傻子。”
  笑笑不服氣:“那你女朋友呢?我來四個月了都沒見過她,她把你甩了?”
  “蕭小姐,請不要在別人傷口上撒鹽!歡樂不能建立在其他人的痛苦上!”
  他沉默了一會,靜靜說道:“我和她是人生觀不一樣的人。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很痛苦,更痛苦的是我們還相愛。”
  笑笑也沉默下去。
  “她希望我把這棟房子賣掉,去市區買房買車,剩下的錢做點投資,然後找份穩定的工作。可是我不喜歡那樣的生活,日複一日地呆在一個狹小的格子裏,每天跟同事勾心鬥角,消磨著自己的鬥誌理想尊嚴,我喜歡現在這樣的生活。”
  “你的想法沒錯……但是她也沒錯,為什麽不跟她一起好好經營這間旅館呢?”
  “她說她不喜歡做伺候人的事,她喜歡別人伺候她!”趙維苦笑:“她們家是那種做小生意的,發了點財,對旁邊的人首先講的不是恩惠而是氣焰。剛開始聽到我有棟海邊的房子還眼前一亮,後來發現其實沒什麽油水,馬上就把臉色變了。”
  “也怪不得長輩,沒有哪個做父母的希望子女受苦,我媽……也差不多。”
  趙維微微一笑,忽然道:“蕭瀟?”
  “呃?”
  “她走的那天對我說,如果哪天想通了就去找她,可是為什麽她就不能回頭呢?隻要她肯回頭看看,就會發現我始終留在原地等她。她家裏已經安排她跟一個有名的醫生相親了,你說她還會回來麽?”
  笑笑想了想:“那要看她有多愛你,如果選擇你,她要付出很多,而選擇醫生,她隻要付出感情就行了。”
  趙維把空啤酒罐扔得老遠:“媽的,說我不能給她後半生的保障,那生命也沒有保障啊,父母不還是把孩子生下來麽?”
  “女人的思維和男人怎麽會相同?我不覺得她有錯。”
  趙維看著波濤起伏的海麵發了會呆:“其實我也覺得她沒有錯……隻要她快樂,就比什麽都好。”
  他把身子整個靠到椅背上,仰頭望天:“如果你愛上了一朵生長在一顆星星上的花,那麽夜間,你看著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象開著花。”
  笑笑一愣:“這是什麽?”
  “《小王子》裏麵的一段話,那個童話很有些道理,有空去看看。”
  “故事裏是不是有一朵玫瑰?”
  “對啊,嬌氣任性又別扭的玫瑰,小王子愛著她,可是有一天終於受不了離開了,但是不管他走得有多遠,哪怕遠到另一個星球,他依然惦記著她。因為不管玫瑰表麵多麽嬌縱強悍,失去了王子,她就會凋零。”
  “後來呢?王子回去了麽?”
  “或許吧……”
  夜晚的風拂到笑笑身上,像情人輕柔的撫摸,海浪拍打著沙灘,發出低低的細語。
  笑笑想起那天晚上,以墨附到她耳邊輕聲而堅決地說:“如果你離開我,我一定會死掉。”
  他現在在這個世界上的哪一個角落呢?應該已經回美國去了吧?——畢竟他那麽忙。四個月了,一百二十天的時間,他們不在彼此身邊,更或許從此永別,那個任性嬌氣又別扭的孩子一定在怨恨著自己的狠心,可是他不會知道即使隔著半個地球,在看到天上星星的時候,她也會想起他那雙像星星一樣的眼睛。
  一個星期以後,趙維終於在笑笑的死纏爛打下買回電腦開通了網絡,雖然他嘴裏一直碎碎念說這是一筆大開支劃不來,笑笑應該盡人道主義精神分擔一半,但是當毫不意外地看到笑笑興奮得像一隻鳥兒似的搬著電腦到處搗鼓,還是忍不住把悄悄把嘴角彎了起來。
  總是這麽精神呢……
  趙維不知怎的忽然回想起第一次見到笑笑時的情景,那還是在炎熱的夏天,午後剛剛落了一場雨,他正無聊地坐在庭院裏發呆,腦子裏胡思亂想著不知道待會能否見到彩虹。忽然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女孩推開旅館大門小跑進來,穿著式樣簡單的牛仔褲和白t恤,步子有些重,踩到泥漿上發出劈啪的聲響,一頭烏黑的長發濕答答地搭在背後,臉上滿是雨水,雖然顯得有些狼狽,卻依然笑嘻嘻的:“老板,我要一個房間!要可以看見海的哦!”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麵上的笑容,柔和燦爛而溫暖,仿佛可以趕走天下最深沉的陰霾,趙維頓時覺得自己的心情都跟著變得明亮起來,他回了她一個微笑,快樂地說:“沒問題,我這裏什麽都不多,就是空房間多。”
  蕭瀟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常住下來,不知什麽緣故,她似乎特別喜歡這座海濱城市,一直賴著不走,以致後來甚至成了“七仙女”的打工小妹,當然因為打工的緣故,她不能再住客房,而是搬進了狹窄的雜物間,可即算這樣,她也沒表現出太大的不滿和不適,隻是嘟囔著應該長一點薪水。
  蕭瀟無疑是個美女,美女走到哪裏都有優勢,所以這種嘟囔不會讓趙維頭大如鬥,隻會裝作聽不到,顧左右而言其它的和她開玩笑就輕輕一筆帶過。如果停下手中的事情仔細打量,就會發現她的美並不是那種令人驚豔到極致的美麗精致,而是一種能令人感到溫暖安全的美,像是一個小小的太陽,散發出光與熱。
  可就算是這樣溫暖可愛的女孩子,相處的時日久了,趙維也忍不住會想,她身上到底有什麽樣的故事呢?這個自稱蕭瀟的女孩應該並不像外表那麽簡單吧?雖然她那雙圓圓大大的眼睛明明顯得單純,經常對自己沒大沒小口無遮攔,更有甚者有時會說出天真懵懂的話語,讓人覺得她簡直像個不知任何人間疾苦的孩子,可是為什麽她卻常常會在燦爛的笑容過後眼睛裏流露出一種淡淡的茫然落寞,那種神情得像是深遠山穀裏的皚皚冰雪,遙遠脆弱,讓人忍不住心生憐惜,這樣的表情本來不應該在她這個年紀和性格的女孩身上出現才對。
  趙維想不明白,但也沒想過一定要去弄清楚,如果她願意說,那麽他會安靜地洗耳恭聽,如果她不願意說,他也不會問。這年頭,誰身上會沒有屬於自己的故事,既然當事人不願提及,就表示一定是一段不愉快的回憶,何必去深究?就算她的身份證都是假的,那又怎麽樣,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和直覺——她可能是世界上任何一種人,卻絕不會是一個壞人。
  笑笑沒有注意到遠處凝望她的趙維,她在為了新到來的電腦雀躍的忙碌著,來到星海以後她幾乎斷絕了與外界所有的聯係,刻意地與世隔絕著,是存心也是故意。關於她在結婚前一晚逃跑的震撼舉動到底會引起怎樣的後果,她心裏發虛沒底,不敢也不願意去想,隻能咬著牙關裝作忘記。
  可是在設置好電腦網絡的瞬間,她的手卻像長在別人身上一樣不聽大腦控製地輸入了LF集團的網址。人總是好奇的,笑笑的這種舉動就像是初次做案的小偷,因為偷的是熟人家,所以在行竊過後,會忍不住悄悄潛回,看看主人對失竊表示出怎樣態度。也許隻是在人家的窗戶底下偷偷看兩眼,胃裏就會有種被人強行塞下一個幹饅頭的不適感,但是有一種奇異不明的衝動讓她覺得自己必須去了解,近乎自虐。
  LF集團的中文網頁剛剛打開,首頁上的粗體黑色標題赫然映入眼簾:關於近期對於本集團的不實報道鄭重申明!笑笑心中一驚,迅速將鼠標點了下去,那段申明不長,由集團法務部與公關部聯合署名,卻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嚴重譴責媒體對於集團以及集團董事長Chris林先生不負責任的報道,並表示對此造成的後果將予以法律上的追究。
  是什麽樣的不實報道讓LF如臨大敵?笑笑心中的不安和疑惑滿溢胸中,她打開門戶網站的金融版麵,開始搜索近段時間關於LF的新聞。鼠標輕輕往下一點,消息呼啦一下顯示出來,竟然密密排了整版,笑笑一條條看下去,心跟著一分分往下沉。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變成這樣?她全身抖得厲害,手肘也撐不住,啪一聲將桌邊上的茶杯撞落到地上。
  那輕脆的碎裂聲,讓正依在櫃台邊上懶洋洋地擦著杯子的趙維猛然把頭抬起來,笑笑腳邊是摔碎的杯子,剛剛泡好的紅茶潑灑在地板上,顯出一種曖昧不明的顏色,而她麵色慘白地靠在凳子上,精神萎靡,似乎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怎麽了。”他擔心地問道。
  過了許久,她才低聲回答道:“那個混蛋……竟然真的敢這麽做!”
  那天晚上,他那張像瓷器一樣精致的臉龐貼得那麽近,用低到幾乎是呢喃地語氣伏到她的耳邊認真地說:“如果有一天你離開,我一定會死!”
  已經隔了這麽久,卻像發生在片刻之前一樣真切,他溫熱的呼吸似乎還留在頸邊,那種濕潤像一隻嬰孩的手撫摸著她的皮膚,太過親昵的接觸本應該是溫馨柔情的,可當時她的心中卻有些不寒而栗。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為什麽?她以為他不是當真的,林以墨,那樣聰明,那樣冷漠,即算再愛她,也不可能是真的!可是……混蛋,這個混蛋,怎麽可以這樣威脅她?他把那種不會對世人展露的溫柔,做成一條絢爛美麗的頸鏈捆綁在她身上,他這條美麗異常的鏈子,幾乎讓她永生失去自由,讓她窒息,讓她對這個世界的真善美產生徹底的懷疑;她前半生所培養的人生觀幾乎因為他而毀滅殆盡。
  她別無選擇,隻能逃離!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好不容易逃脫了,逃離了他的控製,在這一刹那,她忽然明白自己是逃不掉的,無處可逃,無論天涯海角……原來想要擁有自由的夢想就像黑夜裏螢火蟲的光芒一樣微弱……他真的要用自己的生命做代價來束縛住她!
  笑笑砰一聲推開椅子,拔腿往外跑,身後傳來趙維的聲音:“你去哪?”
  她來不及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我晚點再聯係你!”
  衝出旅店大門,往前疾跑幾步,有台出租車迎麵開過來,她一把就撲了上去,司機猛地踩下刹車,從車窗裏伸頭出來怒吼:“要找死去別的地方!”
  笑笑來不及分辨,跌跌撞撞地拉開車門:“快!送我去機場!”
  三十分鍾後,聶笑笑站在星海機場LF航空公司的辦事處,沉著臉一字一句地對裏麵的工作人員說:“讓你們這邊的負責人來見我,我是聶笑笑,現在馬上安排我去他在的地方!”
  一隻愛上主人的鳥兒,無論她多麽渴望自由,最終也會選擇回到金色的鳥籠裏,這是令人絕望得幾乎心死的自覺。
  飛機不停地爬升,坐在頭等艙的笑笑靠著寬闊舒適的椅背,茫然地望著窗外厚厚的雲海,心中一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
  四個月前的那天晚上,她拋棄了家人和即將成為自己丈夫的男子,拎著簡單的行李,隨著擁擠的人流擠在火車站。現在都能很清晰地記得那天晚上火車站的情景,嘈雜、炎熱、肮髒、窘迫,而她的心,除開緊張不安還充斥著一種犯罪般的刺激與興奮。因為太倉促,沒能買到臥鋪,隻買到了坐票,過養尊處優的日子已經有好幾年,她的身體顯然比精神更加適應那種生活,坐到後半夜,屁股和腰板已經酸痛地開始喧囂發出抗議。她對自己說:“聶笑笑,你今天連自己的名字都已經忘記,難道竟然忘不掉不屬於你的生活?快別給自己丟人了,也不想想你是在什麽環境下長大的!”
  在那個時刻,她天真地以為自己不會再回來,她覺得自己可以放下一切,放棄林家掌門夫人的頭銜,開始渴望的新生活,可是僅僅四個月以後,她就自動自覺地走了回去。原來林以墨早已在她心裏成了魔,她的心就握在他的手間,一收一放,就能讓她快樂痛苦。
  LF總裁Chris林重病垂危,醫院方麵表示無能為力!LF集團是否會在五年內更替兩任領導人?受近期不利消息影響,LF集團股價震蕩,持續下挫!
  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笑笑覺得自己要瘋掉了!她幾乎想要發出歇斯底裏地尖叫,林以墨,你在騙我對不對?你是個說多了狼來了的孩子,欺騙了我一次又一次,最後幾乎讓我感到憎惡和不耐!在你麵前,我簡直就是個被操控的玩偶。所以這一次,你也一定在騙我!
  她為他傷透了心,但這次,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他再次騙了她,她願意服輸!隻要……隻要他一切安好。可笑的逃跑,是為了不再被他傷害;可笑的歸來,是為了證實他的謊言,原來一切還是為了他。原來,不論走到多遠的地方,隻要還可以看到廣翱的深藍星空,她就沒辦法忘記他——這就象花一樣,如果你愛上了一朵生長在一顆星星上的花,那麽夜間,你看著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象開著花。
  林以墨,是聶笑笑心頭的鮮紅玫瑰。
  飛機終於上升到一個平穩的高度,微微令人不適的感覺消失了,窗外陽光燦爛,金色光芒像無數片破碎的鏡子晃得笑笑有些睜不開眼睛。
  她伸手將座位旁邊的小窗戶拉下來,身邊有個漂亮的空中小姐正經過,體貼地俯下身子問她:“小姐,距離降落還有兩個小時,你臉色似乎不太好,需不需要一床毯子好好休息一下?”
  笑笑想了想,抬頭說到:“麻煩給我信紙和筆,謝謝。”
  攤開小桌板,笑笑認真地寫下抬頭:“趙維:你好!我是蕭瀟,很對不起我就這樣不辭而別。我現在正在飛機上給你寫這封信,窗外的陽光很燦爛,雲遊離得很瀟灑,一切都很美好,就像我這幾個月的生活。謝謝你,謝謝你讓我這段日子這樣快樂。我們雖然相識不久,也並沒有談論過彼此的隱私,可不知道為什麽當聽你談及自己的夢想和故事時,我會覺得很親近,或許因為你很像我以前的一位朋友。我、他、你還有其它很多人,都曾經有著自己絢爛的夢想,卻因為命運的捉弄,大家都在逐漸悖理,越來越遠……
  阿維,不知道我們將來是否還有再見的機會,我甚至不能肯定在下飛機的時候,我是否會將這封信寄出去。但我很想對你說聲對不起——除開我的離開,也因為我一直以來對你的隱瞞,我甚至連真正的名字都沒有告訴你,不過這些都並不重要,如果你願意,可以永遠叫我蕭瀟。
  我曾經是個快樂而知足的人,擁有著這世上最兩個最親密的朋友,但是現在,我已經失去了他們,我的一切似乎都已經找不到人訴說,所以如果你願意,請聽一聽一個叫聶笑笑的女孩的故事好麽?也許會有一點長,也許不夠引人入勝,但是在這種美麗的秋日裏,你可以像以往一樣給自己泡一壺紅茶,坐在樓頂上的陽台裏,一邊聽海浪的聲音一邊來聆聽這個故事——我的故事。”

  第三章
  聶笑笑在天上腳下的一座軍營裏發出了她生平第一聲嬌嫩的哭聲,但是長大以後但凡有人問她天山美不美,沙漠是否壯觀,她都顯出一副茫然的樣子,因為實在沒有印象——她五歲那年便離開新疆,被媽媽送去了外公外婆家寄養。
  千裏迢迢來到外公家裏,長輩們都嚇一跳,這女娃娃雖然長得眉清目秀一看便是個美人胚子,可頭上怎麽會竟然有虱子!於是大家忍不住嘖嘖歎息,唉,那個張豔紅,怎麽做的人家的娘啊……
  其實憑良心講這也不能完全怪笑笑的母親張豔紅,張豔紅算是個典型的南方小姐,家裏條件雖然不算好,但是卻很會心疼自己。夏天裏日頭大點,她出去一定不會忘記拿把漂亮一點的遮陽傘,冬天裏風猛一點,也一定要給弄些緊俏毛線給自己織條圍巾什麽的。
  但是這樣的女人也會有昏了頭的時候,當年她也不知怎的就轟轟烈烈地愛上了笑笑的爸爸聶建國,跟著他背井離鄉遠赴新疆,在那個充斥著風沙和熱浪的地方生下三個孩子。無巧不巧的是三次生產中,兩次女兒誕生時丈夫都不在身邊而是駐防外地,這事令她一輩子耿耿於懷、銘刻於心,她在撕心裂肺地陣痛中對愛情徹底絕了望死了心,賭咒發誓不讓自己的女兒重蹈覆轍。
  張豔紅是隨軍家眷,部隊裏給她分配了小賣部營業員工作,她是個要強的女人,不肯做這種看人眉眼的事情,正巧生了笑笑以後有個進修機會,於是她白天上班,把孩子放到托兒所,晚上做完家務就挑燈夜讀學習會計課程,每天把自己都累得幾乎不想說話,這樣的情況下哪裏還有那麽多的空閑去打理小小的女兒?
  不是她不愛女兒,而是實在沒有這個精力,小女兒的年齡和上麵的哥哥姐姐相差太遠,他們都不願意帶著這麽個小拖油瓶玩耍,當然更說不上去疼愛自己的妹妹,所以笑笑大多數時間隻能一個人在地上刨沙子玩。
  笑笑的爸爸聶建國駐防的地方並不是市區,對家裏的情況也是無可奈何,最後兩個人商量來商量去,無奈之下隻好把還不會反抗的小女兒送回去給自己的父母帶。笑笑是個寬厚大度的孩子,很多年以後她回想起這檔子事,也並不會太怨懟自己的父母,這屬於曆史遺留問題,他們也沒辦法,怪隻怪她生得晚,還沒來得及學會表達情緒就已經被遣送走了。
  笑笑的外公外婆都是市輕工業局的職工,住的是單位安排的房子,同住的還有笑笑的小舅舅,房子不大,幾乎可以說小,又因為在一樓,愈發顯得狹窄陰暗潮濕。剛從新疆過來的笑笑一下適應不了南方的潮濕,臉上身上長了不少蘚子,而且她隻會說大院裏的普通話,對當地又嬌又快的方言很茫然,在這樣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下,隻有五歲的笑笑大多數時間隻能趴在窗台上透過窗口專注地看著外麵的世界發呆。她覺得這個世界古怪而陌生,好像跟原來的生活環境完全脫了節,狹小房間的空氣裏總是彌漫著一股難以驅趕的黴味,窗外的建築是鱗次節比的小高層,都不是什麽新房子,外層牆壁上滿是斑駁的水跡,每個人的麵孔也都是遙遠陌生的。雖然遠在北疆的時侯,母親並不見得有多少時間來關心愛護她,可這時,她開始深切地想念媽媽了。
  張豔紅和聶建國兩人加起來的微薄薪資除開負責家裏日常生活開支,還要供養三個成長中孩子的支出,這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筆龐大的開銷,因此每個月給笑笑寄過來的生活費是貨真價實的“生活”費,隻供生活,不能提供任何奢侈品——“奢侈品”裏包括新衣、玩具、書籍等等一切。孩子總是比大人能更容易接受殘酷的現實,再加上笑笑也沒有說不的權利,於是隻能由著長輩給她穿上經濟、耐磨、耐髒的衣物,又為了徹底消滅她頭上的虱子,原來的童花頭也給剪成了短短的男生頭,這種簡單利落的發型一直保持到她成年。長大以後的笑笑酷愛添置新裳,尤其熱愛顏色鮮豔、質地輕薄而不實用的那種,她也說不清為什麽,隻是瘋狂地發自內心的想要擁有。
  笑笑七歲那年進入了小學一年級,因為還是不太會講方言,所以和周圍的人們溝通起來有些障礙。第一天上學由外婆送她過去,來到自己的位置後,她好奇地東瞧西瞧,把可以翻開的抽屜蓋板打開又關上,新奇得不得了。旁邊的同桌是個梳馬尾穿白裙子的斯文小姑娘,她怯生生地打量了一下笑笑,細聲細氣地說道:“要上課拉,你再弄出響聲,老師要罵的。”
  笑笑哦了一聲,她很少見這麽女性化打扮的同年孩子,看看對方馬尾上停著的漂亮蝴蝶結,不由得有點羨慕,幾乎想要伸手摸一摸。小姑娘看著她,心裏也在想:“咦,她到底是男的還是女的呢?明明長得很像女孩子,為什麽卻是一生男孩子打扮呢?”
  兩個小小的女孩睜大烏黑眼睛互相好奇地打量著對方,這是她們的第一次見麵,卻不知道這個瞬間足可以記入她們生命的紀念冊,她們不會想到從此以後兩個人的生命會為彼此而改寫交纏。
  在七歲那一年,聶笑笑和何婉怡命運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序幕緩緩拉起!
  沒幾天後的一個 黃昏,放了學的笑笑背著書包一蹦一跳地回到家,外婆正站在院子裏指揮舅舅做藕煤,看到她皺了皺眉頭:“笑笑,你現在念書了,是個大孩子了,不要再像以前那樣頑皮,女仔要有女仔的樣子。”
  她把笑笑帶進自己房裏,拿出一個花塑料袋,打開是一條紅色的確良的格子背帶裙:“哪,我今天特意上街去買給你的,女孩子還是要穿一穿裙子才好看。”
  笑笑呆了呆,直覺問道:“媽媽今天寄錢過來了?”
  外婆嗔怪地看她一眼:“這是什麽話?說得好像隻有你媽寄了錢我才能給你買東西一樣,你媽那點錢能幹什麽用?夠你的飯錢還是房錢?”
  笑笑察覺到自己講錯話,訕訕地把頭低了下去。
  外婆有些不高興地說:“今天隔壁的周阿姨問我,你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我說你是女的,她還不信呢,那個眼神……嗟,好像我虐待了你一樣。”她伸手拿出裙子來抖一抖:“你長得沒你媽小時候精致漂亮,不過也算不錯了,眼睛大大的,這點像我,好好打扮一下讓人家看看!”
  笑笑雖然受了擠兌,但小孩子對於有新衣服穿總是高興的,而且還是第一條屬於自己的新裙子,她開心地在外婆的協助下把背上的拉鏈拉好,又扯著裙擺跑去老式穿衣鏡麵前照了又照,露出燦爛笑容。
  小小的昏暗房間裏,因為有了稚嫩少女明媚的笑容,也顯得明亮起來。
  吃過晚飯的笑笑還沉浸在擁有新衣的喜悅中,她舍不得脫下來,又找不到理由繼續穿著,隻好一遍遍往院子裏跑,假裝東看西看。
  張家住的是一樓,因為住房緊張,所以自作主張把前麵的空地圈了起來,圍成一個小院子,當作是自己的私有財產,雖然為這事與鄰居吵了幾次,也絕不退讓。有個自己的院子凡事都方便許多,舍不得扔掉又不怎麽能派上用場的雜物都有了地方存放,那個年代大家家裏燒的都是藕煤,可是哪怕有現成的煤球買,為了節約,隻要有青壯年的家庭都是買了煤自己用模具來做。
  笑笑一遍一遍跑進的院子裏,地上正攤了滿地她舅舅剛剛做好的煤餅,這時天色已經黑了,她一不小心絆到石頭,摔了個狗吃屎,正好壓在滿地的煤球上。
  聽到院子裏發出巨大聲響,外婆與舅舅都跑了出來,正看到笑笑搖搖晃晃地爬起來。舅舅一把把她拎到一邊,頓時就惱了:“你往外瞎跑什麽?好好的在家吃閑飯就夠了,還給我添亂!剛剛做好的煤又要重做!”
  外婆也是一肚子脾氣:“聶笑笑,你真是天生沒有穿好衣服的命,這麽糟蹋東西,要遭雷劈的!造業啊!難怪你媽不要你,要把你送到我這來!”
  到底年紀小,臉皮也薄,聽到這麽刺耳的話,笑笑不知道如何反駁,隻能無措地用手緊緊抓著自己的新裙子,淚水一滴滴流下來,她心中覺得不公不忿,被遠遠地遣離父母身邊並不是她願意的,她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讓人這麽討厭!新裙子是外婆自己跟她買的,她又沒要求過,他們從不讚揚她,肯定她,永遠都隻有訓斥!明明知道她不會方言,但是從沒有誰會為了照顧她而說普通話,害她永遠對別人的指示都隻能連猜帶蒙。而每每因為這樣造成了誤會,要麽受到責難要麽就是遭到恥笑。她隻是一個七歲的孩子,但是大家卻統統都把她當作成年人來要求,為什麽會這樣?難道自己真的這麽不討人喜歡?
  趁著大家不注意,笑笑低聲抽泣地離開了家。
  外麵天色已經完全沉了下去,隻有街邊的路燈發出昏黃的光芒,笑笑淚流滿麵,新裙子已經被涔涔地汗濕貼到背上,她覺得自己像一隻被主人遺棄的小動物,茫然懼怕委屈,無助地行走在不知前路的世界裏。
  笑笑低著頭跌跌撞撞地前行,一不留神撞到對麵的人身上,她低聲地嗚咽著說了聲對不起,對方便驚訝地輕聲叫起來:“聶笑笑?”
  笑笑一抬頭,也有些吃驚,連忙把麵上淚水一抹:“何婉怡!”
  牽著婉怡手的是一名清秀少婦,她看了笑笑一眼說:“這位就是婉怡的同桌聶笑笑麽?我是婉怡的媽媽,你好!”
  笑笑呆了呆,眼前的這位阿姨斯文清秀,說話聲音很輕柔,竟然對她說你好——她從不認得一個會對小孩子說你好的大人,多奇怪,好像不把她看成一個孩子,而是像平輩那樣尊敬。
  那晚婉怡的媽媽把笑笑帶到家裏,拉著她的手給她輕輕擦淨臉上的汙漬,又讓她把裙子換下來幫她洗好晾起來。婉怡剛和母親從醫院看望奶奶出來,還沒吃飯,她看著他們一家人坐在飯桌邊,吃飯前竟然還會祈禱,不由得好奇得不得了。何家用的照明燈也是黃色的,但是笑笑覺得她家的燈光是一種柔和溫馨的光亮,不像自己家裏,陰暗壓抑。
  婉怡媽媽對笑笑解釋說:“我們家是信基督的,吃飯前要感謝主賜給了我們食物。”
  笑笑奇道:“這也要感謝?”
  “當然,人活在世界上,必須有一顆知道感恩的心,哪怕一粥一飯,也要感謝造物主的恩賜。”
  笑笑想了想:“如果不知道感恩會怎樣?”
  “那樣就不會有人愛你了。”
  “可是現在好像也沒有人愛我。”笑笑低聲嘟囔著。
  “當然有,笑笑,你要相信,這世界上不管什麽樣的人都有人愛,神愛著世界上所有的人,而每個人也都會有自己愛的人。”
  “神可以實現人的願望麽?”
  “當然,神是萬能的。”婉怡媽媽微笑著說:“不過前提是你必須成為一個寬厚的孩子,不能對家人心懷不滿。每個大人都愛自己的孩子,也許因為某些她自己也不願意的原因,而疏忽了你,但是不管怎樣,她都是愛你的。”
  笑笑把頭低了下去,她想,我的願望就是何婉怡的媽媽變成我的媽媽,那樣的話我一定會好好愛她!
  婉怡趁著媽媽收拾桌子的空檔跟笑笑聊天,當她得知笑笑是從新疆搬過來的以後顯得很驚訝,她好奇地問:“那……你在新疆出門是騎駱駝麽?”
  笑笑慚愧地搖搖頭:“沒有……隻是看到過。”她比劃給婉怡看:“有兩種駱駝,一種是兩個峰的,另一種隻有一個駝峰。”
  婉怡想了想:“我知道那種有兩個駝峰的駱駝,照片上有看到,人就坐在兩峰中間……可是,單峰駝怎麽坐呢?難道坐它屁股上?”
  笑笑更加慚愧了,隻好解釋說自己也沒看過,她見到的駱駝都是被人牽著走的。
  看著兩個孩子在一邊童言童語地交流著,婉怡媽媽不由得笑了,她覺得笑笑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但身世卻怪可憐的,而且明顯在家裏很不得寵,倒不如晚點才送她回家,讓她家裏著急一下也好。這麽想著,她便故意放慢手中速度,一直挨了一個鍾頭才招呼笑笑回家,牽著笑笑的手出門前,婉怡羞答答地從後麵鑽出來,把自己的一條裙子遞過來:“聶笑笑,這是我媽媽新給我做的,你的裙子我明天再帶去學校給你。”
  那個時刻,聶笑笑忽然覺得,這個世界上第一個愛她的人竟然是婉怡和她的家人,而她第一次有了愛人的感覺,對象也是她們。
  笑笑與婉怡成了好朋友,除開5歲時在部隊大院裏一起與她刨沙子的小明,這是她的第一個真正的朋友。兩個少女的友誼一直持續了下去,從小學到初中、高中,繼而到她們念大學。
  從小在逆境中長大的笑笑和婉怡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格,她們像是太陽與月亮,一個燦爛一個柔和。笑笑少年時代的命運不平坦,幸運的是性格卻沒因此變壞,擁有宗教信仰的何家給她的成長帶來莫大的幫助,往後每當她遇到生命中自覺不公的事情而要自艾自怨的時候,想一想何母說過的話,心境就會平和很多,她學會了凡事豁達地堅強一笑而過——就像她的名字。
  世事就是這樣,當你無能為力去改變什麽的時候,太執著於心,痛苦的隻有自己,不如看開點坦然笑著來麵對。用好聽的話來講是人需要要擁有一顆寬厚而感恩的心,但真實情況是你不得不寬厚,不得不大度,因為隻有凡事不在乎才能確保自己不受傷害,雖然這樣很無可奈何,卻是能讓自己快樂生活下去最好的辦法。
  婉怡的母親不止一次對笑笑感慨:“笑笑啊,多虧了你,我們家婉怡性格太內向懦弱了,有了你,她才會開朗這麽多,如果她能像你一樣,我就不用擔心她會在外麵受欺負了。”
  婉怡倒是更加納罕笑笑的外貌,她私底下悄悄問笑笑:“你吃什麽了?是不是有什麽秘方?怎麽可以讓身材那麽……那個……”
  兩個少女不但性格不同,容貌也大相徑庭,婉怡身材纖細苗條,樣貌清秀,膚色白皙,長一張小小尖尖的瓜子臉,總是一幅怯生生的神態。她對笑笑玲瓏有致的高挑身材既羨慕又好奇,再下意識地打量自己,怎麽看都覺得對方小麥色的潤滑肌膚比自己白得不見血色的膚色要好看,她沮喪地下結論:“聶笑笑你比我漂亮!”
  笑笑用揶揄自己來給她打氣:“你白皙又秀氣,這樣子才是童話故事裏正宗的公主,哪像我,一看就是公主身邊打雜的宮女,不!應該是侍衛,沒哪個宮女像我這麽短頭發的!”
  婉怡低聲道:“可是……有哪個侍衛的胸有你這麽豐滿……”
  笑笑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她也不滿意自己的身材,青春期的女孩子,身量抽長得特別快,胸部也開始發育,原來的衣服迅速變小不能穿,舊毛衣拆成毛線洗一洗再用開水燙過加一點線再重新織,款式還可以變一變,顏色卻永遠隻得那種黯淡的黃綠,簡直像重感冒患者的鼻涕。
  什麽都是窘迫的,衣食住行,似乎永遠都在寄人籬下,連在家裏大口地呼出一口濁氣都要看人臉色,笑笑真不知道這日子什麽時候才能是個頭。因為這些緣故,她從不覺得自己是美麗的,女孩,還是要像婉怡那樣秀氣才美吧,她這麽想著,渾然察覺不到自己走在路上已經能引起少年驚豔的目光。文雅秀氣的女孩當然受歡迎,似林黛玉楚楚可憐的女孩也惹人憐愛,可是看得多了就不出奇,反倒像笑笑這樣身材修長,擁有完美鵝蛋臉形、健康肌膚和濃密長睫大眼的女孩倒是更讓人覺得稀罕,尤其當她懶洋洋地滿不在乎地笑起來的時候,幾乎像是擁有滿園春色的玫瑰花都在綻放,那是一道波光瀲灩的風景線。
  高中畢業時笑笑和婉怡報的都是本市大學,也同時幸運地被錄取了,其實之前外公外婆都希望笑笑能夠念中專或者技校,這樣畢業以後起碼可以分配到一個穩定的工作,也可以住到單位的宿舍。這種想法流露得非常明顯,以致笑笑非常自覺地打算放棄大學夢。
  這時張豔紅卻奇跡般地表示反對,她從遙遠的新疆發來指示,表示無論如何也要讓笑笑念大學:“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既然我們自己家條件不好,笑笑一就定要多念書,這樣將來才能找到條件好的男人!”她斬釘截鐵地這麽說。
  笑笑對靠嫁人改變命運的理論持懷疑態度,但是無論如何還是相當高興的,因為有了母親這種堅定的信念,她便能夠厚顏無恥地不顧家庭情況繼續念書了,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在外婆家裏再多呆幾年多吃幾年閑飯——雖然看人家臉色的確是很辛苦的事情。
  她對婉怡說:“媽媽覺得女孩子念書拿文憑,是給自己的找一件釣好丈夫最趁手的兵器,我不知道這個想法對不對,也不知道以後最終會怎樣,但是這個機會一定不能放過,哪怕多忍耐幾年也值得!”
  人一輩子的機遇有限,稍縱即逝,哈雷彗星每隔七十六年光臨地球一次,而對運程不好的人說,遇到好機會的幾率跟遇到彗星差不多——笑笑知道自己並不是個有運氣的人。
  大二那年,對笑笑的人生來說,是至關重要的一年。
  這一年,婉怡的姑母出國,把自己住的一個單間小房子空了出來。婉怡的母親把笑笑找過去對她說:“笑笑,姑母的房子空在那裏,她那個人脾性有些古怪,不肯租出去給不認得的人住,但是那裏又需要人打掃照看,我實在沒有那個時間,如果你願意的話去跟家裏說一聲,看看他們同不同意你住進去。”
  笑笑低著頭不說話,心卻像波浪似的起伏不定,她知道自己遇到了生命裏的貴人,這些年裏,雖然嘴上不說出來,但是何家完全知道她的窘境。她已經長大成人,原來給她在客廳裏搭的小床開始日漸不便,可是在學校住宿的話又要額外交一筆費用,母親每個月的生活費裏並沒有這筆開支,所以不管怎麽尷尬,她也還是腆著臉走讀,硬著頭皮住下去。
  隻有婉怡和她的家人看得到她燦爛笑容背後隱藏的苦澀,而且會想方設法找這種不傷害她自尊的辦法來幫助她,那一天笑笑在心裏暗暗發誓:“如果有朝一日我有了出頭的一天,無論婉怡想要什麽,哪怕再珍貴,我都一定不和她搶,隻會想方設法地送給她!誰若敢欺侮她,那必須從我的身體上踩踏過去!一定!”
  人的運氣總是這樣,在笑笑終於有了落腳的地方,終於可以大大方方換衣服的幾天之後,她認識了康雷——一個給她帶來歡笑,在她生命裏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卻因為因緣際會而最終不能走到終點的人。

  第四章
  笑笑與康雷的結緣是因為學校的社團活動,她們係裏要求每個學生至少參加一次團隊活動,月末寫出自己的體會與感想交上去。笑笑把報名表翻來覆去看了好半天也沒有最終決定參加哪一項,對囊中羞澀的她來說,隻要不花錢的活動就都是好活動,凡是收費項目都屬於隻能遠觀而不能近玩的玩意。
  她想來想去最終在社會援助類項目上劃了個勾,然後交到前來收表格的班長手中。班長徐曉琴是個矮矮胖胖的女孩,她一邊翻看手中的紙張一邊忍不住歎氣:“果然我們班也沒有勇士。”
  笑笑愣了愣:“什麽?”
  曉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就是學校的登山社啊,已經連續兩年沒有女生通過審核了,今年幹脆連一個報名的女生都沒有。”
  笑笑吐了吐舌頭:“登山?那種活動很貴的,登山裝備普通人也買不起,基本上屬於貴族項目了,冷門也很正常。”
  “我們學校的登山社在全省很有名的,大部分會員都是體育係的學生,參加過不少比賽也拿過名次,所以一直有穩定的商業機構對這個社團進行讚助,裝備那些都是不要錢的。”
  笑笑頓時心動了:“要交報名費和會員費麽?”
  “登山社成員挑選很嚴格,如果能夠正式入選的話不需要任何費用——不過隻是單純地參加他們組織的活動當然是要收費的,我倒是聽說要是能夠成為正式會員,參加比賽還有很優厚的獎金拿呢。”
  笑笑眼睛一亮,一把把自己的表格搶回來:“我要報名參加登山社!”
  登山社副社長康雷的外形基本吻合笑笑的想象:個子高大強壯,濃眉大眼,五官輪廓分明,如果在叢林裏披上皮毛的話幾乎就是一頭熊,因為經常參加戶外活動的緣故,皮膚是健康而有光澤的棕色。或許因為身材顯得太過彪悍,他不笑的樣子會讓人覺得有點凶凶的,可是一旦笑起來,鼻翼兩邊便會出現可愛的笑紋,眼睛也會眯縫成兩輪小新月——他擁有著非常有感染力的笑容,以及無人能及的親和力,笑笑暗暗在心中下結論。
  康雷望著笑笑似乎有些發傻,抓了抓已經亂亂的頭發:“已經兩年沒女生報名參加登山社正式會員了,你認真的啊?”
  笑笑連忙拍著胸脯表態:“嗯!我最喜歡爬山了!”
  康雷想了想:“如果你是想爬山的話,我們下星期就有一次活動,是去郊外的青糜嶺,那裏不高,才500多米,比較適合女孩子,費用也很低,每人大概一百塊就夠了……”
  笑笑心想我就是沒錢想賺錢才來的,你還希冀我出費用?她大言不慚地誇口:“我申請的是登山社的正式會員!我有這個資格,我小時候住在新疆,上天山跟玩似的。”
  康雷馬上被震懾住了,他認真地看了看手中笑笑做過假的自薦表,底氣不足地問:“真的麽?”
  “當然是真的!”
  “你上過哪幾座山峰?”
  笑笑心裏暗暗琢磨了一下,她隻記得一座山峰的名字,那是爸爸曾經運送過物資的天山主峰博格達峰,最高海拔5000多,也是最有名的一座山峰,可就因為太有名,萬一登山社有人去過就麻煩了。
  她眼珠子一轉,胡謅道:“也沒有幾座,就孜哈特爾峰什麽的。”
  “孜哈特爾峰……”康雷遲疑地重複道:“我怎麽沒聽說過?”
  笑笑理所當然地回答:“中國這麽多山峰你能每座都去啊?我說的那座隻是天山的一個最不起眼的尾峰,隻有當地人才會去,山峰的名字也是維語,那種衝著名氣去登山的人肯定不知道了。”
  康雷頓時被她噎到沒話說,他思考了一下:“要加入新成員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還要問問社裏其它人……要不這樣,你下周末來參加我們青糜嶺的活動,大家互相了解一下。”
  “要收錢麽?”
  “唔……你這個算是特例,應該可以免費吧。”
  笑笑暗自竊喜,就算不能成為登山社的正式會員,最起碼這次的活動是參加了,回頭讓康雷給她出個證明,她自己再寫個心得體會就可以交差了,想不到登山社的社長也這麽好騙,嘿嘿。
  她打算離開的時候,康雷在後麵叫住她:“那個,聶笑笑……”
  笑笑心中一驚,以為他改變了主意,下意識地回頭:“幹嘛?”
  “你小時候住在新疆……是不是騎駱駝上學啊?”康雷抓著頭發,顯出一臉神往的表情,有些靦腆又有些好奇地問道。
  “不對!我小時候啊……是騎白老虎上學的。”笑笑放了心,嘻嘻笑著回答。
  康雷看她笑得嬌豔明媚,心中不覺一動,竟然發起呆來。
  回去了的笑笑想著這事還是覺得好笑,竟然一邊洗碗一邊笑出聲來,來看望她的婉怡忍不住問:“怎麽了?”
  “學校裏那個登山社的人好呆哦。”
  “哪一個啊?”
  “叫康雷的,好像還是副社長呢。”
  “啊,頭發亂亂的,像獅子一樣的那個?我覺得他好凶呢,都不敢走到他身邊去。”
  “不會啊,他蠻單純的,可能體育係的男生思維就是比較簡單吧。”笑笑嘻嘻說道:“他竟然問我小時候是不是騎駱駝上學呢,和你7歲問的問題一樣。”
  婉怡頓時也笑了:“不會吧?”
  “嗯!他發呆和笑的樣子蠻可愛的,應該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呢。”
  “咦,聶笑笑同學,沒聽你誇獎過男生哦。”
  “難道說人家呆是誇獎?”
  “你明明說的是呆得可愛。”
  “那也還是呆啊。”
  笑笑與康雷的第一次相遇,是個無論多久以後回想起來都覺得愉快的記憶。
  隔了兩天就是周末,笑笑依約去參加登山社的活動。到了集合地點,她暗暗歎了口氣,同伴大概有十來個人,男男女女都有,個個都像她想的那樣著裝專業,全部一色名牌運動衣褲。隻有她還是平常的打扮,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球鞋,一看就是路邊攤上的貨色。不過像這樣的事情從小便從出不窮的發生,她已經被迫地鍛煉得自動將臉皮化為粗糙的磨刀石,假裝看不見。
  其實沒有哪個正值青春少艾的女孩會不愛漂亮——不熱衷,更大的可能是沒有能力。不過笑笑有安慰自己的辦法,她擅長對自己用催眠術:“不要緊,聶笑笑,一切都會好的,總有一天我什麽都能擁有,財富、愛情、親情,別人有的我也都能夠擁有!”至於這個將來有多遠,她就沒想過,因為怕想多了會泄氣,所以不能去考慮其過程,而隻能幻想結果。
  康雷遠遠看見她來了,連忙走過去跟她打招呼,又給她介紹其它參加活動的同學。笑笑不一會就跟大家打成一片,她從小就不是個囂張乖僻的孩子,雖然長得漂亮,親和力卻是同樣的好,因為擁有溫和爽朗的笑容,即使女生也不會因為嫉妒她的容貌而排擠她。
  登山社的社長這年已經研二,即將畢業,正忙於找工作,類似這種小活動已經不再參加,在讀研一的康雷現在已經是社裏的很說得起話的人。因為考慮到這次的活動報名參加的同學大都沒有經驗,隻是純粹來玩一玩,所以他選擇的活動地點青糜嶺海拔並不高,隻是一座600餘米的小山峰,不過這座小山峰也已經讓許久沒有鍛煉過的女同學們叫苦不迭。
  笑笑心裏也直犯怵,他們在康雷和另一個登山社成員的帶領下,由山穀溪流的上遊直溯上遊,南方六月的天氣日頭已經火辣辣的,溪水卻還冰得刺骨。笑笑和大家一樣把褲腿卷到膝蓋上,又把襪子脫下來,赤足登上鞋子,趟著溪水前進。她現在總算明白康雷為什麽交代她穿最輕便的服裝,被水泡過的衣物鞋子不但濕冷而且厚重,濕答答地黏在身上,像是一層冰冷的盔甲,讓人忍不住地打寒戰。
  不到一會,同行女生中就有一個堅持不下去的,麵色蒼白,小腿肚也開始抽筋。康雷馬上停下來,將那女孩一把扛到肩上,跳到一塊露在水麵上的大石頭上,讓那她坐直,又把她的鞋子脫下來,用闊大的手握住腳前掌,旋轉腳踝,做了幾次,女生終於停止了呻吟。
  康雷從包裏拿出顆維生素讓她吃了,想了想,讓大家在他身邊集合:“這條路還隻走了一半,前麵有個比較險的地方,是個三米來高的小瀑布,要借助裝備才能上去。女生和其它不想再溯溪的同學,跟社裏的小吳一起走山路石梯,還有信心繼續的……跟我來!”
  笑笑微微遲疑了一下,她看身邊的同學已經紛紛打起了退堂鼓,女生也基本都打算上岸,她這段路走得已經很辛苦,接下去能不能堅持實在是說不準。或許也跟大部隊一起走山路?正想著,康雷已經從她身邊擦肩而過,身後還跟著除開笑笑外最後一個女孩,他回頭看了看,順手把那女孩的背包摘下來背到自己肩上,女生連忙一疊聲地說謝謝。
  看著康雷就這麽打算繼續前行,笑笑忍不住嘟囔了一聲:“我也有……包包。”
  康雷停下腳步,斜頭望她一眼:“你?自己背!”
  “為什麽啊?我也是女生誒。”她不服氣地抗議。
  “聶笑笑,我們正式的社員就必須有這種自覺:在野外,沒有性別年齡職位之分,每個人都必須能照顧好自己!不給別人添麻煩,服從領隊,就是對整個團隊最大的幫助!你能做到,對麽?”
  笑笑看他烏黑的眼睛望著自己,眼神裏明明白白寫著“相信你”三個字,心裏頓時一陣心潮澎湃的激動,瞬間也不知從哪裏冒出一股勁頭來:“當然!我隻是說說而已,繼續吧!”
  這樣相信她呢!他這樣的相信她,相信她能走到終點。在笑笑二十年的生命裏,幾乎沒有得到過這樣的被信任和肯定,她似乎總是別人眼裏寄人籬下的可憐孩子,是沒人要的拖油瓶,現在終於有一個人用這樣絕對信任的語氣跟她說話,她忽然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感覺。金色的陽光映照在潺潺的溪水上,散發出點點碎金子似的光芒,一閃一閃的,晃得她幾乎要睜不開眼睛,康雷寬厚的背影就在前方觸手可及的地方,他的身上、發上都有細細的水珠,也在閃閃發亮,看著他高大的背影,笑笑的心突然覺得溫柔一片。
  前方的道路更加難行,陰暗地方裏沉沒在水中的石塊上布滿苔蘚,踩在上麵不住打滑,笑笑小心翼翼地探尋著最安全的道路還是跌倒了幾次,濕的像隻落湯雞。康雷看著隊員們一個個狼狽的樣子,朗聲大笑:“如果走過這條溪水,你們還都是幹爽的,那才是我的失職!不接近這些水,又怎麽能親近這座山?”
  他趟水來到笑笑麵前,將她從溪中撈起,笑笑任他牽住自己的手,食指觸到他掌中的繭子,忽然輕輕一縮。
  麵前這個男子,就像山的孩子……笑笑抬著頭看他爽朗的麵容,也不由得跟著開懷地笑起來。
  這次登山活動結束後,笑笑正式成為了社裏的預備隊員。
  婉怡有些驚奇:“你不是說要趁著二三年級學習不緊,又不忙著找工作的時間做兼職麽?怎麽去參加登山隊了?”
  “因為……覺得很快樂。”笑笑想了想:“好象從來都沒有這樣快樂過……我們下山時已經是黃昏了,晚霞好象就在我的身邊,伸手就能捕捉到,那景色美得像畫一樣,我從沒見到過——或者平常就算見到,也不會去留意,在山裏,心會覺得很自由很澄定,什麽煩心的事情都不用想,一切煩惱都離我很遙遠。對了,婉怡,你還沒見過登山盔吧?那裝備真是不錯,我們到半山腰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山裏沒有路燈,全靠帽子上的照明燈……一邊下山一邊聽社裏的隊員唱山歌,真好玩兒,他們的山歌都是跟各地的山民學的……你下次也跟我們一起去啊,融進大自然的感覺真好……”
  婉怡吃一驚:“從沒見你這麽興奮過,我還以為你對什麽都不會有太大的興趣呢……唱山歌,誰啊?”
  “雷雷!”
  “雷雷是誰?”
  “康雷啊,社裏的人都有昵稱,康雷就叫雷雷。”
  婉怡打量笑笑兩眼,忽然不懷好意地笑了,她拖長聲音道:“雷雷,好親切喲……哼哼,雷雷、笑笑,好象很般配嘛。”
  “不是你想的那樣,何婉怡!”笑笑突然不好意思了,她紅著臉分辨道:“大家都是那樣叫他的,我隻是……”
  隻是什麽呢?笑笑也說不清,或許,她隻是覺得雷雷的山歌很好聽……隻是覺得,他外表看上去雖然粗枝大葉,其實很細心……隻是覺得,他像山裏的溪水一樣清澈單純,忍不住讓人想要掬到手中而已……
  能跟這樣的人在一起,就算把生活過得奢侈一點,不去打工兼職,也應該是可以原諒的吧?二十歲的聶笑笑,和所有同齡女孩一樣,喜歡漂亮衣服、可愛的寵物、也有自己崇拜的明星,自然地,她也會和其它所有女生一樣,對身邊的某一個男孩動心。
  時間就像是山裏的泉水,會在指縫中不經意地溜走,一晃眼一年的時間過去了,這一年裏發生了許多事情。
  首先,笑笑的父母從新疆轉業回來了,聶家終於望穿秋水盼得一家人團聚。
  笑笑從婉怡姑母的小房子裏收拾自己行李時對婉怡說:“總覺得怪怪的……”
  婉怡坐在角落的小凳子上抬頭看她:“怎麽了?”
  “我對他們沒什麽印象,爸爸媽媽哥哥姐姐好象一下憑空冒出來,感覺很不習慣很陌生——這麽說你會不會覺得我沒心肝?”
  婉怡同情地注視著笑笑:“你離開他們身邊的時候實在太小了。”
  “或許吧……”
  這十幾年裏,父母通共回來探親兩次,每次相聚不過數十日,這十日裏他們還有各自絡繹不絕的親戚朋友走訪,與小女兒呆在一起的時間並不長。笑笑更多時候是在電話裏,隔著三千裏路雲與月下意識地叫爸爸媽媽,現在真有爸爸媽媽出現在麵前,怎麽都覺得便扭。
  她無措地對婉怡說:“怎麽辦?好象不適應,一直被人習慣性地用憐憫眼神看作可憐小孤女,現在突然所有親人圍在身邊,每個人都來恭賀我,感覺渾身不自在。”
  婉怡有些詞窮,隻能用一貫溫情地口吻回應她:“總是會慢慢好起來的……現在媽媽總算在你身邊了,多好啊,你不是一直想媽媽在你身邊疼你麽?”
  怎麽算是好呢?為什麽大家都覺得別後十幾年重逢,母女兩就一定要相擁抱頭痛哭,媽媽嘴裏一定叫著心肝肉啊,女兒則回應她哎呀,我的親娘啊才算是完美結局?可事實並不是這樣——生活不是八點檔的悲情電視連續劇。
  笑笑茫然地想,第一次月事來時手忙腳亂,還是婉怡的媽媽帶她買第一包衛生巾,比起張豔紅,婉怡的媽媽與她更親近。她有一種感覺,現在在家裏與母親若不經意地對視一眼,兩個人同時心中都會一陣怔忪:“咦,那人是誰?”她是一直在想著媽媽,但是似乎那個媽媽並不是張豔紅,而更多的是一個名稱和一種象征。
  笑笑不喜歡這種感覺,這樣的感覺令人傷懷而感慨,甚至偶爾她會恨恨地想:“我如果以後有了孩子,又沒有能力撫養的話,寧願把他扼死,也好過十幾年以後變成陌生人。”
  但這些還不是最大問題,畢竟感情可以慢慢磨合,更加現實嚴峻的問題卻迫在眉睫。
  “單位給爸爸分了個兩房一廳,姐姐出嫁了不必一起住,但是哥哥還沒有房子,現在他睡在客廳裏,我睡小臥室。目前雖然還湊合,可是以後怎麽辦?我們家絕對拿不出錢買另外的房子,哥哥已經三十出頭,如果結婚總不可能與嫂子一起住客廳,到時候我還是沒地方可以去。”
  婉怡安慰她:“不行的話可以繼續住姑母的小單間。”
  “總不是長久之計。”
  “再不濟你還有雷雷呢,他很快就要研究生畢業,等找了工作,你也畢業了,兩個人一起總能想出辦法的。”
  對於這個問題,笑笑這時已經改了口風,她不再含羞地去反駁婉怡,隻是歎了口氣:“雷雷的工作問題很麻煩呢,他是體育係的,通共兩個去處,要麽留校要麽進體育局的下屬體校,可這兩個地方哪裏是那麽容易進去的,他那個人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不擅長跟人打交道,前任登山社長離開以後,原來的讚助商都跑去讚助別的社團了……”
  麵對現實婉怡也顯出一籌莫展的神情,隻能無力地道:“總是會好的……”
  總是會好的,笑笑也這麽想,可是這麽想了許多年,也還是不見好,前路望過去隻得一片陰霾。她使勁握了握拳頭,咬牙切齒地說:“要是我能中六合彩就好了,那樣就能有很多很多錢,有自己的房間,自己的衣櫥,裏麵要放滿我喜歡的衣裳。對了,還要買很多書、CD……”
  “聶笑笑,如果……”婉怡輕聲打斷她的美麗幻想:“雷雷最後找不到工作怎麽辦?你會跟他一起回他老家麽?”
  笑笑沉默了一會,老實回答道:“我不知道。等了這麽多年,終於可以跟家人團聚了,可是馬上又為了一個男人拋開父母好象有些說不過去,所有人一定都會說我沒良心。”
  “可你自己也說對父母沒什麽感覺啊。”
  “那也還是我父母啊,我又不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那雷雷怎麽辦?他那樣喜歡你!”
  笑笑愁眉苦臉地道:“我真不知道……”
  “你不可以這樣,聶笑笑!”察覺到笑笑心中的搖擺不定,婉怡的語氣陡然變得難得的強硬起來:“如果愛一個人的話,天涯海角都應該跟他在一起,不管貧窮富貴,疾病或是苦難,你都應該在他身邊!”
  笑笑辯駁道:“我知道啊,這不是在想辦法嘛,總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行對不對?總之,隻要雷雷不放棄,我是絕不會變的!”
  她有些煩惱地抓了抓頭發,雷雷當然是很好很好的,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很親切很舒服,可以無話不聊。他們登山隊裏隻有兩名女正式隊員,出活動時並不見得兩個人同時都去,這樣就無可避免地要出現男女混帳的情況,每次跟她混一個帳篷的都是雷雷,睡在他身邊的睡袋裏,會覺得很安心,一切都因為有他的存在而不可怕。兩個人的感情也就是這樣培養起來的吧?那晚他們在山林裏第一次接吻,為他們伴奏的是身邊潺潺泉水的聲音,深藍天空的幕布上點綴的星子也在害羞地眨著眼睛,一切就像少女想象的那樣浪漫,愛情所到之處整個世界花好月圓。而且雷雷還是個勇敢又正義的男孩,前段時間婉怡在她這裏呆得太晚,她不放心,讓他送她回去,結果路上遇到劫匪,是康雷奮不顧身地救了婉怡。因為這緣故,婉怡從看了雷雷就怕,變成看了他就微笑,她開始交口不絕地在笑笑麵前稱讚他。
  還要怎麽樣呢?笑笑暗暗責備自己,雷雷已經是個最完美的男朋友,還要怎樣對他苛求呢?真是貪心啊,明明覺得淳樸、率直是他最寶貴的優點,但是麵對無奈的現實又希望他能夠圓滑世故一點,她命令自己跳出身體站在一個高台上對自己狠狠地嘲笑:聶笑笑,不錯,你是窮怕了,二十幾年都找不到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到處被人憐憫,可是難道因為這樣,你就要認同媽媽的觀點麽?你就要把自己後半生的希望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麽?與其希望男朋友更優秀,為什麽你不想想改變自己呢?你可以依靠自己啊!
  笑笑暗暗下定了決心:“無論外因怎麽樣,我也要堅定永遠和雷雷在一起的信念!雖然目前還一無所有,但我身邊卻擁有最好的朋友和如知己一般的情人,當我們三個人並肩走在校園裏的林蔭道上吵嘴嬉笑打鬧時,這難道不就是人生最大的財富麽?隻要我們永遠不背叛對方,那麽我就什麽都不怕,什麽樣的難關都敢闖!”
  這是笑笑在二十一歲時,握著拳頭對自己許下樂觀的諾言,她期待著有一天能與生命裏重要的人一起展翅高飛,擁有光明的未來。可是,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慢慢起了變化呢?過了許久以後,當笑笑回憶起這蒼涼而美麗的往事時,她發現,一切一切的改變,都應該是從婉怡把一個叫林以墨的孩子“揀”回來那天開始。
  那個孩子,像畫上的人兒一樣精致美麗,讓人對他沒有絲毫戒心……然後,從此,不一樣了,什麽都不再一樣了……

  第五章
  飛機徐徐下降,空中小姐甜美的嗓音在機艙裏響起:“各位尊敬的乘客,歡迎您乘坐本次航班,我們即將到達終點,地麵溫度是……”
  笑笑小心翼翼地把還沒有寫完的信四角對折起來,然後放到自己的錢包裏——看來,這將是一封篇幅很長的信,她不知道當最終將這個故事完結的時候,趙維還會不會記得她,畢竟,對於他來說,自己隻是個突然出現在他生命裏、連名字都是假的的陌生人——突如其來的出現,又突如其來的消失,沒責任感、沒心肝,簡直像外星生物一樣。
  正這麽想著,空中小姐走到她身邊,俯下身子輕聲說:“小姐,飛機馬上要降落了,請您係好安全帶。”
  笑笑道了聲謝謝,嗯,不錯,笑容甜美,態度親和,現在國內航空公司的空姐素質越來越高,她腦子裏下意識地拿LF集團與這家航空公司做比較,在LF工作了近四年,這種對行業的敏感已經如附骨之蛆,更何況……她忽然覺得好笑,自己曾經是LF的未來老板娘呢——落跑的老板娘。
  在飛往愛情的國度時,如同坐飛機一樣,不管由多麽優異的駕駛員掌舵,起飛與降落時都是最艱難最危險的,一個處理不好,就可能機毀人亡,而她,與以墨的開始與結束都是這麽糟糕……
  笑笑走出機場大廳,剛剛四處張望,一名麵容秀麗的青年女子已經疾步迎了上來:“聶小姐,您回來了?”這是個態度沉穩的女郎,說話的語氣平淡溫和,像是笑笑隻是獨自出去旅行了幾天。
  “嗯!”笑笑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短頭發很適合您,顯得人精神。”她打量了一下笑笑:“請跟我來,車已經停在外麵了。”
  “謝謝。”
  Cindy喬是前任LF集團總裁林萬山欽點給以墨的私人助理,笑笑對於這件事一直覺得很納悶,以墨對自己的祖父林萬山的一切都顯得極端厭惡,無論是他的任何安排指示,隻要可以違抗,絕不放過,尤其林萬山過世後,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幾乎將祖父的心腹換了個遍,獨獨對這個Cindy是例外。
  或許因為外貌秀美的緣故,林以墨極容易博得別人第一印象的好感,不熟悉的人不會覺得他囂張、任性、嬌氣,甚至更有人會認為他是個柔弱而沒有任何野心的人。他顯得那麽年輕、嬌貴又沒有經驗,林萬山猝然辭世,林以墨以21歲稚齡接掌LF,公司裏不少人都抱著一種看好戲的心情等著來看這個年輕人的笑話,他們興致勃勃地等待著這個年輕的孩子的手足無措,或者抱頭求饒,對他們來講,林以墨不是集團的決策人,而隻是前任帝王林萬山的孫子——一個連林萬山自己都不喜卻又無可奈何必須接受的繼承人。
  誰也說不清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林以墨一步步地、慢慢地、穩定地進了權力中心,似乎隻是在大幅裁員命令頒發的一瞬間,他們才突然發現年輕領導人周身如刀刃般銳利的鋒芒已經讓人不可小視。
  冒然把一隻青蛙投到滾水中,它必定會吃痛跳出水麵,但如果將它放入冷水中,慢慢加熱,它卻不會有感覺,最終在舒適的環境裏屍骨無存。LF的老派臣子就是這樣著了道兒,當他們想要反擊的時候,一切已經太遲,重要崗位人員的權利已經被架空,甚至連用辭職做要挾的機會都沒有,取而代之的人員早已經被派遣在周圍——虎視眈眈。
  曾經排擠過老板的人迅速不見了,多的是才華橫溢、極度忠誠的聰明人要效忠新的領導人。整個LF集團對冒似淡泊平和的新任總裁刮目相看,他們覺得畏懼,這個手握大權的年輕人總是一幅淡漠寡言的模樣,他那雙烏黑沉鬱的眼睛裏對任何事情都沒有太多喜怒哀樂,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誰也猜不透他想法,幾乎像是個沒有任何感情的人,因為不了解的緣故,大家變得更加懼怕。
  “像一條青色的小蛇,初看以為是寵物,沒想到牙卻是鋒利而有劇毒的。”事後有人這麽說。
  笑笑曾經為這事很頭疼,她的職位與Cindy相同,而且因為身份特殊的緣故,更覺得應該給以林以墨提點:“小墨,你適當的時候也應該親和一些,讓大家知道你的想法,如果每個人都在為了你猜謎,工作效率也會差很多的。”
  林以墨認真地偏頭想了想:“但是我什麽都沒想啊,該想的你們不是都已經想過了麽?”
  笑笑無語地看著他:“那為什麽你總是一幅很有心事的樣子?”
  “可能是有點困了……”
  “……”
  之後也還是這樣,繼續對別人的心理感受絲毫不放在心上、依舊我行我素,真是個任性的孩子。笑笑把手撐在額頭上覺得很無奈,對以墨來講,每天最重要的事情是挑食、嗜睡,睡不好吃不好就會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生悶氣,然後會變著法子逗她開心,如果她沒能及時表現出回應,他還會與她賭氣,怎麽看怎麽像個孩子——而不是那樣陰毒的男人。
  “他……還好麽?”坐在飛馳的黑色轎車裏,笑笑終於輕聲問道。
  身邊Cindy喬側頭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我們現在去的地方是醫院。”
  笑笑死死咬著下唇,過了一會方說道:“那些新聞是真的?”
  “有幾個爬山的孩子發現了他,當時情況很危急,整個人已經完全失去意識——就是他在你麵前第一次哮喘發作的那座山,噴劑就在他口袋裏,但是他沒有用。
  “太任性了!”笑笑勃然大怒:“怎麽可以這麽任性!”
  她覺得無比憤怒,生氣到鼻子都開始發酸,眼睛也酸脹起來,最後終於忍不住,淚水一滴滴地淌落下來。
  “聶小姐,”Cindy歎了口氣:“以後請不要這樣了,你的做法也很幼稚很任性,你們兩個——真是很相配。”
  麵對Cindy委婉的責備,笑笑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抽泣著說道:“他是個王八蛋……”
  是的,林以墨是個王八蛋,可她還要為了這個王八蛋回來……所以她自己也是個笨蛋……
  “很蠢,”笑笑輕聲對自己說:“聶笑笑,你這麽做很蠢……不過,隻要回來就好了。他會沒事的,回來了,就一切都好了,什麽都會好的。”
  那個小王八蛋說過,如果你有一天離開我,我一定會死,那麽如果回來了,他就一定不會死了。
  他一定能感覺到的,她回來了!
  醫院裏永遠都帶著一種蒼白刺鼻的消毒水味道,笑笑跟著Cindy穿過二樓走廊,心裏仿佛有一萬隻螞蟻在嗜咬,疼痛、麻痹得讓人難以忍受。打開病房門,Cindy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如同一個不被人察覺的影子。笑笑下意識地伸了一下手,想要拉住她,但是終於又無力地垂落下來。
  “聶小姐,”推門之前,Cindy喬這麽跟笑笑說:“Chris的身體情況怎麽樣,你比任何人都清楚,這短短的大半年裏,他接連兩次發病,每次都很嚴重,每次——也都因為你,如果當時身邊沒人的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你要知道,真要有個萬一的話,花再多的錢世界上也買不到後悔藥的——很多事情,都沒有下一次。”
  她穿著黑色香奈兒套裝,胸前別著一隻亮閃閃的寶石別針,水滴形圖案,像是情人的眼淚。笑笑一直覺得穿香奈兒的女人,就算不是女強人也能把自己扮成女強人,更何況Cindy的語調如此凝重,更讓人有了一種撲麵而來的壓力。
  笑笑忽然覺得不滿,按捺不住情緒地薄怒道:“為什麽都認為是我的錯?你們從沒想過我為什麽這麽做!我不是瘋女人,拿自己的終生幸福開玩笑,讓我的父母蒙羞,難道我願意這麽做麽?”
  Cindy冷冷說道:“成年人的嘴唇除開用來接吻,還可以用來溝通。”
  笑笑輕輕將頭偏到一旁,不屑的嗟了一聲:“你覺得和他溝通會有效果麽?”那樣我行我素的人,字典裏從來沒有溝通,隻有絕對的命令和服從。
  Cindy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回答:“那麽就接受吧,既然不能改變,就接受你的命運——你從小不是一直這樣走過來的麽?進去吧,他應該在休息,但是隻要你出現,他一定會醒來。”
  笑笑埋首不語,Cindy突然又叫住她:“笑笑……”
  “什麽?”
  “不要對我懷有敵意,我是衷心為你和chirs好。”
  笑笑深深吸了口氣,平複一下心情:“我知道,如果不是出自真心,你也不可能留在他身邊這麽久,不好意思,我剛有些激動了。她轉過頭來看她:“其實,有些事情我想問你,那一年,到底……”
  Cindy微微一笑:“為什麽要問我?當事人不是更清楚麽?”她輕輕將笑笑一推:“去吧,去問他,他什麽都會告訴你,隻要你肯問。”
  笑笑聽到身後門合上的聲音,輕輕走到病床跟前,呆呆地看著躺在上麵的人。
  原以為自己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當看到他的臉,她又沒來由的覺得心慌,幾乎不敢再靠近前一步。林以墨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薄薄的毯子,可能因為呼吸不順暢的原因,病床被放到了一個45度斜角的位置,他就那樣安安靜靜地斜躺在那裏。
  特等病房寬敞明亮,房間裏有專門的空氣過濾設備,因此沒有外麵的那種刺鼻味道,反而有一種極淡的香味,周遭布置得也很雅致,黑色沙發、闊大的玻璃茶幾,連電視都是寬屏液晶的,倒像是酒店的模樣。笑笑忍不住想:“這家夥的排場真是一點沒變,哪怕生病住院,也要最最好的地方。”
  她看了他一會,終於慢慢走過去,挨著床邊的凳子坐下來。
  真是一張美麗得無懈可擊的臉,笑笑從來都以為美麗兩個字不應該用在男人身上,可是除開這兩個字似乎又找不到其它的形容詞,哪怕兩個人已經朝夕相處了這麽多年,這樣精致的容貌也不會令人產生審美疲勞。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林以墨的時候,當場便嚇了一跳,咦,這小囡,難道是從動畫片裏走出來的?她那時剛剛看了《幽遊白書》,覺得林以墨修長濃密的眉毛,以及杏仁形往上斜挑的的大眼像極了裏麵的小閻王,直恨不得塞個奶嘴到他的嘴巴裏,讓他cos一把。
  林以墨彼時剛滿二十歲,遠比現在要青澀,雖然個子高,但是因為臉龐秀麗精致的緣故,隻看得出十八九歲。一般二十多歲的女孩會比同年齡的男孩老成,又因為自己的不獨立,因此更加向往憧憬成熟男人,很少會對比自己小的男子動心,笑笑也不例外,她第一眼看到林以墨便喜歡——那種把他當弟弟的喜歡,她做夢也想不到日後會發生那樣大的變故,這個可愛得想讓人伸手抱抱捏捏的弟弟會讓四個人的命運都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美麗的食人花下麵隱藏的是屍體,它靠豔麗的顏色吸引動物成為它的食物;美麗的林以墨心中隱藏著任性、殘忍,為了得到想要的東西,不但別人的生命視如草芥,就算是自己的生命也無關緊要,也可以拿來作為要挾的把柄。
  床上的人即使在平日裏身體正常的時刻,嘴唇顏色也不鮮豔,總是呈現一種淡淡的有光澤的粉色,印著波光瀲灩的烏黑眼睛,便像是破碎的星星,這時候的嘴唇更是白得沒了血色,幾乎白得像石膏像一般。
  笑笑看著他的臉,如同生生中了魔咒,竟然不由自主地慢慢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小墨,告訴我,到底是不是你做的?隻要你說不是,我就相信……”
  病床上的人長長卷卷睫毛輕微地顫動了一下,笑笑下意思地想把手縮回去,已經太遲,她的手被迅速抓住,林以墨緩緩睜開眼睛,燦然一笑:“抓住你了,再也跑不掉了!”
  笑笑看著他像星星一樣的笑容,心中一酸,淚水一粒粒地滾落下來,冰涼冰涼地直流到心裏。
  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小墨,我可以縱容你的任性與自私,可是我怎麽可以縱容自己與一個殺人犯在一起?
  “不是我。”林以墨看著笑笑的眼睛,緩緩說道。
  “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事?”
  他扁了扁嘴,顯出有些受傷的表情:“你是為了問這事才回來麽?我還以為你擔心我呢。”
  笑笑歎了口氣:“你怎麽想就是怎樣吧。我再問你一次,康雷他們那次的意外真的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林以墨偏頭想了想:“要說一點關係沒有也不對……如果當時不是我提供讚助,他們就走不了,也不會出事了。”
  “可是他們那支隊伍都是有豐富經驗的老登山隊員,怎麽可能出那麽大事故?竟然還死了兩個人!”
  “你在懷疑什麽呢,笑笑?尼泊爾南麓的那座雪山每年都要掩埋幾個爬山者,你難道不清楚麽?”
  “可是他們的登山裝備也是你提供的。”
  林以墨用清澈地眸子無辜地看著她:“唔,他們出具了清單,然後我在國外下訂單直接發貨給他們的——ASOLO,這個牌子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輕輕笑了笑:“你懷疑我在繩索和其它裝備上做了手腳?”
  笑笑沉默不語,林以墨繼續注視著她的眼睛,慢吞吞地說:“沒必要呢,那時已經沒必要那麽做了。
  他收起淺淺的笑容,換成一貫麵無表情的神態:“你們當時已經互相不喜歡了,我不用這麽費事的。”
  笑笑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梁骨上冒出來,她掙紮著把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什麽意思?”
  “嗯。”林以墨點點,一本正經地回答:“如果你還要繼續喜歡他,我就會殺了他,絕不能讓他活下來。”
  笑笑騰一下跳起來,全身顫抖:“你……你……”
  “不管那個人是誰,如果你喜歡世界上任何一個人超過我,我都會殺死他。”
  “啪”一聲脆響,不等他說完,笑笑已經一耳光扇在他精致的臉上,林以墨的臉被她打到側到一邊,他也不動怒,隻是顯得有些納罕的摸了摸臉:“你明明喜歡我,卻總是為了些不相幹的人打我,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笑笑看著他,臉上慢慢浮現出一抹同情:“小墨,你不能永遠把自己當孩子,凡是不喜歡的東西就破壞,喜歡的就占有,不是這樣的,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親人朋友,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尊敬尊貴的。你不能這樣為所欲為!”
  她冷冷地看著他:“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的童年也不愉快,也曾經因為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而覺得恐懼彷徨,那麽現在,你憑什麽對其他人做出類似的事情?看到他們在你手中無力的掙紮,掌握著別人的生死,難道會讓你覺得開心麽?林以墨,你這樣很變態,你知不知道?”
  林以墨顯然不覺得自己有錯,他委屈地抬頭看著笑笑:“為什麽你要生氣?還為了這種事跑那麽遠,讓我找也找不到。”
  “好吧,”他認真想了想,近乎恩賜地點了點頭:“你以後不要到處亂跑,也不再用這種眼神看我的話,我就按照你想的那樣改一改。”
  冰涼纖細的手執住笑笑的手腕,慢慢按上自己的胸口,林以墨用沒有太多感情波動的語調說道:“你不在的時候,這裏很空,但是你回來了,這樣惱恨我,這裏又很痛,好象要流出血一樣。”他忽然詭異地笑了笑:“如果你再這樣對我,我就拿刀往這裏插下去,讓你也知道什麽叫做撕心裂肺,那樣你就陪著我痛了。”
  笑笑愕然地看著他,那樣的笑容,詭異得豔麗,但語調卻認真得讓人不能忽視。笑笑隻覺得怒火不可遏製地從心裏迸發出來,她一把扯住他的頭發,簡直恨不得把他的頭撞到牆上:“你是個瘋子麽?你拿自己來要挾我!”
  林以墨被她抓得迫仰起頭,卻依然不依不饒:“反正我要跟你在一起,隻要我們在一起,我什麽事情都可以做。”
  笑笑鬆開手,無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中覺得一片蒼涼荒蕪,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呢?一切都已經超過了她可以承受的範圍,再強悍的人遇到這樣的偏執狂隻怕也會速手無策吧?
  林以墨覺得自己占據了上風,於是慢慢躺回床上,雖然滿麵倦容,但還是一眨不眨地盯著笑笑,過了半晌終於滿足地微微一笑:“我困了,要休息一下,你要在我旁邊哦。”
  他合上眼睛,過了一會,又睜開,顯然是擔心笑笑悄悄溜走:“不如我們一起睡吧。”
  笑笑支著頭不說話,沒有力氣搭理他。
  “你剪頭發了呀?”林以墨強撐著精神問道。
  笑笑有氣無力地回答:“你才看見?”
  “嗯。”
  “我故意的。”
  剪下留了四年的長發那一瞬間,笑笑有種報複的快感。她和林以墨剛剛在一起的時候,每晚睡覺,身邊的人總是不安,一定要抓住她的衣服或者手指才肯入睡,後來她的頭發慢慢留長,他便握住她的一縷頭發,久而久之,竟養成了習慣。
  “為什麽呢?”他不解地問。“為什麽要跟自己的頭發賭氣?難道剪了頭發我就會不再喜歡你麽?”
  笑笑語塞,原因自然是幼稚的,說出來也不光榮,她隻得回答:“你睡吧。”
  “你不會跑吧?”
  笑笑悲哀地說道:“你這樣子,我能跑到哪裏去呢?這不正是你想要的麽?”
  天下之大,卻無處可逃,這才是最蒼涼的事情。
  林以墨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等他睡熟,笑笑輕輕退了出去。
  Cindy喬還坐在病房套間的外間等候,看她出來,拍了拍身邊的沙發,示意讓她坐下:“臉色不好,還好麽?”
  笑笑歎氣不語。
  “我給你衝杯咖啡。”
  笑笑捧著熱氣騰騰的咖啡沉默良久方說道:“認識我的人,都覺得我脾氣很好,即使再大的困苦,也總是在笑。可是隻要麵對他,我就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她看著Cindy:“如果有天Chris被人殺了,殺人凶手一定是我。”
  Cindy忍不住笑:“難得你還能講笑話。”
  笑笑放下杯子,伸長四肢躺在沙發上,懶懶說道:“我呀,其實一直有自己的夢想。希望有自己的家,不必再寄人籬下,希望跟心愛的人一起,踏遍五湖四海,像風那麽自由。可是現在,我覺得自己的羽翼好象被別人齊生生地折斷了。Cindy,別對我寄予太大希望,他好了我還是會走的,遠遠地離開,這次我不會再傻到去探聽他的任何消息了。”
  “可是……chris很愛你呢,他隻是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感情,以為用的力氣越大,你就越能感受到。”
  “他讓我覺得很辛苦,我夢想裏的愛人不是這樣的……雖然一直很窮,也想過好一些的生活,可我理想的愛人是那種溫和寬厚的人,擁有一雙溫暖的眼睛,在冬天的夜晚醒來,握到他溫暖的手掌就會覺得幸福——那樣的人,會讓我覺得即使貧窮也不那麽可怕。”笑笑深深歎了口氣:“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跟這麽一個任性殘忍,不顧忌別人感受的家夥在一起。他不知道,我要的不是全世界,而是最起碼的尊重,他那樣與眾不同的對待並不是榮耀。如果他的愛是扭曲是傷害,我該怎樣回報他呢?不行,我沒辦法留在他的身邊。”
  “笑笑……”
  “嗯?”
  “你不好奇麽?我能留在Chris身邊這麽久。”
  “是有一些,不過如果你不說,我也不會問。”
  “我母親是Chris母親的表姐。”
  “啊……我不知道呢,他的家庭好象很複雜,他也不愛跟我說這些。”
  “Chris今天這樣的性格是有原因的,他不跟你提,是因為這是一段令人深惡痛絕的回憶。”
  “在世人眼裏,Chris是天子嬌子,可是誰也不知道十多年以前,他幾乎是個被神遺棄的孩子。”Cindy緩緩說道:“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他的名字,我小時候家裏很窮,有一天林老爺子突然派人找到我,說要跟我們家做一筆買賣。”
  十多歲的女孩受盡了貧窮之苦,連交大學學費向家裏要錢都覺得尷尬,林萬山的出現幾乎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她第一次坐上黑色加長的大轎車,被帶到一間豪華闊大卻又陰沉的房間裏,或許因為當時的個子小,她覺得麵前大班桌後的那位老人高大得出乎意料,讓她連腿肚子都不自覺地發抖,呼吸也緊迫起來。
  林萬山所說的買賣很簡單,他可以提供喬家未來二十年的所有費用開支,包括送Cindy去最好的大學深造,條件是Cindy必須永遠效忠Chris林——隻效忠他一個。
  Cindy遲疑著問:“如果他要忤逆您呢?”
  林萬山斬釘截鐵地回答:“幫助他達成他所希望的任何事情!”
  Cindy覺得自己撿到了阿拉丁神燈,一個危險的巨人出現在生命裏,答應滿足她所有的願望,而且所交換的是個她可以付得起的價錢。那次以後,林萬山從她的生命裏驟然消失,一如他的到來,隻是喬家從此多了用不盡的金錢。
  林萬山再次出現是她在可以足以獨當一麵的時候——她終於被安排去見林以墨的。當時Cindy心情激動,她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對自己的誓言極為看重。林以墨是她的遠親,那個傳說中的容顏絕美的表姨媽更是傳奇人物,在澳門賭場做適應的女孩,勾搭上林家獨子,對方對她愛得死去活來,不惜與家庭決裂,拋棄一切後與她雙宿雙飛,未幾,又死於一場離奇的車禍,留下了妻子與不足月的孩子。
  林萬山仇恨這個至死都沒有承認過的兒媳,但是對自己唯一的繼承人又不得不接納,他用盡手段想把孫兒要回來,都被林以墨的母親躲了過去。
  笑笑很疑惑:“為什麽呢?她很愛自己的兒子,不能忍受他被搶走?”
  “隻怕不是的,表姨媽想用Chris來勒索更多的金錢。”失去了丈夫,唯一可以仰仗的是幼子,當然不能失去這個可以保持富貴體麵生活的工具。
  “……”
  Cindy歎了口氣:“Chris和你晚上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特別怕黑?”
  笑笑點點頭:“我不習慣開燈睡,他是不能不開燈睡,後來好容易習慣了,也一定要拉著我才能不做噩夢。”
  “很正常,小時候,林老爺子的人一過來,他總是被藏在地下室或者後車廂裏,為了怕他出聲,表姨媽還會把他的嘴貼上膠帶——他對黑暗和幽閉的空間有著不能忍受的恐懼。”
  “什麽?”笑笑尖叫起來,黑色的火焰在她的眼裏跳動:“怎麽可以這樣?一個母親怎麽可以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她憑什麽做母親!混蛋!”
  “不止是這樣,笑笑。”Cindy輕聲道:“他從沒有進過學校,沒有同齡的朋友,因為母親隨時都要帶著他不停的逃離換地方,事實上,當林老爺子最終把他帶來身邊時,他已經是個被醫生診斷患有自閉症的孩子。林老爺當時很失望,幾乎想要放棄了,但是做過測試以後,又發現他的智商遠遠高過正常人,所以便請了專門的老師來家裏教導。”
  “友情?愛情?那種東西隻會令人軟弱不堪,掌握權勢的人必須要站在最高的位置,沒有這些,未必不是好事,或許反而是無心插柳呢。”這是林萬山看到林以墨的測試表之後發表的感慨。
  “太過分了!”笑笑氣得站起來,狠狠跺腳:“一家子都變態!如果他們還活著,我一定會忍不住跟他們翻臉!”
  她由衷地對Cnidy說:“幸虧有你,Cindy,幸虧你在他身邊,你跟他見麵時,他應該很開心吧?小墨好不容易有了個有血緣關係的姐姐,見到你一定覺得很親切。”
  Cindy無奈地苦笑一聲:“哪會有那麽好的事情。”
  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表弟時,心情複雜得不可言喻,這個美麗得像天使一樣的少年就是自己要終生效忠的首領,這些年裏她將他幻想了無數遍,幾乎不覺得他是個陌生人,而是一起成長著的同伴。
  在林萬山做了簡單的介紹後,為了表達自己的友善和親密,她走到站在窗台前的林以墨麵前,輕輕擁抱了他一下,接下來所發生的事,讓Cindy喬畢生難忘。
  林以墨那時正斜倚在房間的飄窗上靜靜地喝茶,白色的紗簾被風撩動時不時遮住他令人驚豔的容顏,幾乎像是為他安插上了一對白色的羽翼,麵對激動的過來表達好感的Cindy,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把自己手中的滾燙紅茶潑到了她的臉上。
  “我們的第一次會麵是在我的慘叫中結束的。”她歎息著。
  “啊,那小混蛋,也是個變態!”
  “笑笑,”Cindy認真說道:“如果Chris無意中傷害了你,請不要責怪他吧,他隻是太心急,太怕失去你。因為從沒得到過喜歡的東西,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怕失去。幫助他,改變他,你的堅強能填補他心中的脆弱,這些是我永遠也做不到的。”
  笑笑怔了怔,接著便慢慢沉默下去:“我怕是……無能為力啊。”
  與林以墨相遇、相識、相交,種種的一幕,像回旋的走馬燈,浮現在笑笑眼前,時間已經久遠得象在前世,卻又清晰得幾乎在昨天。

  第六章
  那是一個天湛藍的初秋午後,幹熱的南風從窗戶溜進來,吹得窗簾搖曳生姿,陽光懶洋洋地灑落在窗台上。笑笑趴在床上背英語單詞,她被這慵懶的陽光與風弄得整個人都又餓又困。
  “什麽時候才能有飯吃呢?”她按著咕咕叫的肚子,長長歎了口氣:“早知道不要婉怡帶了,還不如自己下去跑一趟。”
  英語四級考試12月馬上要開始,時間緊迫,笑笑有些心慌,總覺得準備沒做好。不能過四級就表示不能接下去考六級,不能考六級就表示畢業後不能進好公司,這個後果很嚴重,所以雖然眼皮一直往下嗒,她還是強打著精神繼續有一句沒一句地默誦著。
  今年已經念大三的笑笑愈發感到生活艱難,哥哥果然交上了女朋友,而且三天兩頭帶回家,哥哥今年三十一了,女方年紀也不小,兩個人總不能坐在客廳談戀愛。笑笑慷慨自覺地把自己的小空間讓出來,把時間泡到了圖書館裏,家裏這樣困窘的居住條件讓她不得不向學校申請宿舍,可是她這時臨時申請,學校也很為難,大學已經開始擴招,原來就不寬裕的宿舍更加緊張起來。
  在笑笑覺得茫然的時候,善解人意的婉怡悄悄將姑姑小房子的鑰匙重新塞到她手上,笑嘻嘻地說:“還是住那嘛,那裏離學校不過五分鍾路,我們三個可以把它打造成我們的小天地。”
  笑笑訕訕地抓了抓頭發,不好意思地啊了一聲,她有太多機會向別人說謝謝,總之是不停欠別人的人情,久而久之就不願說這兩個字了,口頭上一句謝謝不值什麽分量,不如以後慢慢還。
  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的單詞表一直背到C字部,才聽到敲門聲。婉怡姑母的小房子是個一居室,笑笑嘟囔著從床上爬下來:“來了來了,你這家夥,又不帶鑰匙,快餓死我了。”
  她汲著鞋走過去打開門,不由得一呆,門口站著的不止拎著盒飯的有婉怡,還有個不認得的少年。房子在頂樓,門外是環形天井,陽光從琉璃瓦上瀉下來,打出一個柔和的光暈照到那瘦高個子男孩身上,眉眼彎彎,淡雅如玉,美麗得像是江邊陽光下綻放的玫瑰。
  “他……”笑笑用手指了指那少年,麵目有些呆滯。
  婉怡一把把她推進門:“進來再說。”
  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離奇地在不可思議狀態下發生,婉怡那天本來打算去學校食堂給笑笑打飯,可是偏巧她把閱覽證落到了圖書館,隻好折回去取,這麽一耽擱,食堂就關門了,她隻能走去校外的‘紅蘋果’餐館裏買盒飯。當時誰也不會想到就是這樣一張小小的閱覽證會改變四個年輕人一生的命運,很久以後婉怡回想起這件事情,心裏不由得感慨萬千,人與人的緣分就是這麽古怪,其實她當時也想過下午再去取,可是腦子裏雖然這麽想,腳步卻沒有停下來,還是轉身去了圖書館。
  “誒,你說——如果當時……”在好朋友的結婚前夕,她曾對笑笑說。
  笑笑搖搖頭打斷她,輕聲回答:“婉怡,世界上沒有如果。”她想了想,幽幽歎了口氣:“世界上最壞的事,是沒有如果;可是……最好的事,也是沒有如果……”
  婉怡是在信奉教義的家庭裏長大的孩子,性格善良柔和,在餐館看到因為丟失了錢包手機不而能付帳的林以墨,心生同情,便代他結了帳。出了餐館門,和笑笑一樣不愛說一聲謝謝的林以墨在烈日炎炎的路邊望著頭頂上的樹蔭發呆,一副無處可去的模樣,她忍不住出言詢問,結果林以墨一問三不知,既不認得路,也不記得任何人的電話號碼。婉怡無計可施,身上的錢也不夠讓他搭計程車,隻好先把他帶了回來。
  笑笑先是疑惑地聽完婉怡的解釋,然後皺了皺鼻子,踱到林以墨身邊上下打量,狡黠地笑了笑:“小家夥,你騙人的對不對?”
  林以墨本來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在猛然這麽一問,不由得呆了一下:“額?”
  “是不是跟家裏吵架,離家出走了?”笑笑得意洋洋地一幅像是知道所有內情的樣子說道:“你多大?高三?大一?這個年紀的孩子最喜歡跟家裏賭氣,不好意思回去又沒地方去,所以才說不記得地址電話。怎麽可能嘛,又不是隻有七歲,哪裏可能不知道家裏住址,你這種小伎倆,也就能唬到婉怡。”
  她自顧自地說:“還是要乖一點,不要跟家裏賭氣,家裏人說什麽做什麽也都是為你好……”
  林以墨看她一眼,細細地說:“我第一次來這個城市。”他的聲音也和人很相配,又輕又清,緩慢秀麗。
  笑笑頓時呆了:“你是真的迷路?”
  “嗯。”林以墨認真地點了點頭。
  “誰帶你來的?”
  “林萬山。”
  “林萬山是誰啊?”
  “我爺爺。”
  “……”婉怡也呆了:“你直接叫自己爺爺的名字?”
  林以墨理所當然地回答:“嗯,他叫林萬山。”
  笑笑對婉怡交換了一下神色,然後繼續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記得住的地方大概什麽樣子不?”
  “酒店。”
  “什麽酒店呢?外觀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酒店都是那個樣子。”
  笑笑無語了,想了想又問:“一個電話號碼都不記得?”
  “我不用那東西,從來都是別人找我。”還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點也不認為自己的言行怪異。
  笑笑有些惶恐地看了看婉怡,對她傳遞出一個“你不是撿了個弱智美少年回來了吧?”的訊息,婉怡也慌了:“那怎麽辦呢?我們送他去警察局?”
  林以墨看看笑笑又看看婉怡,完全無視她們的慌張,忽然斜過臉徑自對笑笑說:“我餓了。”
  “額?”笑笑沒反應過來。
  “剛才那地方的東西很難吃,看見那麽多人還以為味道不錯,但是實在太難吃了。”他秀麗的麵孔上露出厭惡的神情,繼續重複:“我餓了。”
  笑笑認真注視他半晌,忽然覺得好笑,她不知怎麽的想到舅舅三歲大的兒子,別扭得不得了,讓他吃麵他偏要喝湯,麵對不滿意的東西就會露出這種神情。她思忖著,或許並不是個腦筋有毛病的孩子,從他穿著氣度來看,家裏條件應該很不錯,大概因為太嬌慣,所以才變成這樣的小皇帝吧。
  “好!”她點點頭:“我去給你煮麵,但是麵裏會放蔥花,你不準挑食,要吃完!”
  少年怔了怔:“你怎麽知道我不吃蔥?”
  笑笑得意地哈哈一笑:“小孩子都那樣!”
  林以墨顯然對笑笑這間三十平米不到的小房子很好奇,房子是單位上的老宿舍,紅牆外觀,有點潮濕的牆麵上爬了常青藤到她們二樓的陽台上。或許是主人頑皮,不但不製止這種侵略,還給它搭了個簡易的架子,讓它自由延伸進來,綠油油的葉子散亂地爬在欄杆上,陽台倒顯出了幾分清幽的樣子。簡易廚房也擱在小陽台上,說是廚房,其實隻擺了一個小小的鍋和灶,大規模做飯明顯不可能,頂多也就能煮個麵什麽的。
  林以墨疑惑地看著笑笑手腳麻利地燒水、下麵,洗碗,又隨手從陽台上一個類似長草的花盆裏扯了一把什麽,洗洗以後用刀切好也放進碗裏。
  他大吃一驚:“這不會是……”
  “嗯。”笑笑得意地點點頭:“蔥,我自己種的,都不用出去買,多方便。”
  他連忙反對:“我不要這個。”
  笑笑手裏拎著充當菜刀的小水果刀,用威脅的口氣問道:“為什麽?”
  看著笑笑惡狠狠的樣子,婉怡有些過意不去了,連忙說:“那就別放嘛,很多人的確是不吃蔥薑蒜的。”
  笑笑哼了一聲:“這小家夥不吃的東西肯定多著呢,都是家裏慣的,哪,你自己說,還有什麽東西不吃的?”
  麵對明晃晃的刀刃,林以墨老實回答:“新鮮的肉和魚,大部分水果、蔬菜——我吃,其它都不怎麽吃。”他又認真想了想,補充道:“做得太老的肉不吃,羊肉也不吃,內髒不吃,海鮮類不吃,胡蘿卜很討厭,麵條的話,放一點番茄醬還可以。”笑笑衝婉怡嘖嘴:“看看看看,這還不叫挑食叫什麽?”她不再理會林以墨,劈裏啪啦把麵條做好端到小桌子上:“哪,我的地盤隻有這個,你媽媽沒有教過你浪費糧食是可恥的麽?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不吃就現在把剛剛婉怡給你付的飯錢掏出來。”
  林以墨顯出很疑惑的樣子:“可恥麽?沒有人教過我……”
  他被動地接過笑笑塞到手中的筷子,挑了一小柱,皺皺眉頭,小心翼翼地把飄在湯麵上的蔥花撥開放進嘴裏,馬上輕輕叫了一聲:“燙。”說話的時候嘴角也跟著委屈地扁了扁。
  盤腿坐在旁邊也打開了飯盒的笑笑無語地看了他一下,這個姓林的小朋友怎麽可以天真得近乎可恥呢?明明是個男孩卻嬌氣得像個女娃娃,跟他比起來,自己簡直像路邊的野草,真是同人不同命。
  “麻煩的家夥!”她一邊嘴裏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樣子,一邊卻又忍不住拿起手中的調羹,輕輕將他碗裏的蔥花撥了出來:“剛剛煮好的麵條肯定會燙拉,你要吹涼嘛。”
  林以墨看著她冒似粗魯實際細心的動作,眼中忽然亮光一閃,像是天際滑過的流星正落到眼睛裏,他乖乖地哦了一聲,如同馴服的小動物似的把頭低了下去。笑笑與他對視那一霎那,覺得心中微微一顫,這男孩的眼睛是典型的杏眼,眼角微微上挑,瞳仁比一般人黑許多,幾乎像圍棋子似的,眼神無辜又清澈,仿佛能看到人心底裏去。她不由自主地說:“你這小家夥長大了可要迷死不少女孩呢。”
  低著頭的林以墨也不知在想什麽,嘴角忽然微微一勾:“你們都比我大麽?”
  “我們今年21,你多大?”
  “我?”他抬起頭,秀麗眉尖輕輕挑了挑:“我……比你們小呢,所以——你們是姐姐。”
  他微笑著繼續用最純潔動人的眼眸注視著前麵的兩名女子:“你們都是我的姐姐——笑笑姐姐和婉怡姐姐,我要在這裏呆一段時間,一個人好無聊哦,以後有空我來找你們玩好麽?”
  幾年以後林以墨這個表情是笑笑最害怕的,每當他露出這種純潔無害的笑容時,她就會變得像一隻感覺到危險的貓一樣警惕,後背上的汗毛幾乎都要豎起來,因為這種美麗的笑容是一種麻醉劑,讓人不知不覺地中招,而這個輕易不肯笑的主人在背後一定在預謀著某種陰謀。可惜的是當時的她並不知道,於是豪氣幹雲地拍著胸脯說:“沒問題,隻要我們有空,你就來玩唄。”身邊突然多了個漂亮溫順的弟弟,是多麽有麵子的事情啊,雖然看上去是個嬌氣包,但是看看好象也挺可愛呢。
  “嗯,謝謝笑笑姐姐。”林以墨秀秀氣氣地回答:“那我明天就來,好不好?”
  “明天我們都有課,你要來的話得晚點,婉怡也會過來吃飯,如果你不偏食,我就請你一起好了。”
  “我一定不挑食,”林以墨很乖的回答,一副很好打商量的樣子:“笑笑姐姐做什麽都好吃,我都喜歡。”
  “是麽,嗬嗬。”笑笑被讚揚了幾句,心裏樂開了花:“那你明天下午來嘛。”
  林以墨就這樣帶著無害的笑容走進了笑笑的生活圈,輕輕悄悄,似乎是雲淡風輕,卻已經留下了痕跡。直到他離開,笑笑才恍然一驚,咦,自己怎麽就莫名其妙地答應了這個叫小墨的男孩明天過來吃飯呢?他又怎麽會那麽篤定地說:“不用擔心,已經有人在你們樓下等我了,我不會走丟的。”
  “奇怪的孩子,”她忍不住對婉怡說:“你平常揀點貓貓狗狗也就算了,今天怎麽還揀了個人回來。”
  婉怡無辜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啊,他眼睛一看著我,我就覺得他很弱很需要幫助。”
  “切,你怎麽知道人家弱?萬一是壞人怎麽辦?”笑笑不齒於婉怡的解釋:“你最容易受騙了。”
  婉怡不服氣地說:“你也對他很好啊,自己窮成這樣還要借錢給他坐車,明天還讓他過來吃飯。”
  笑笑抓了抓頭發:“那……我是說其它壞人嘛,小墨肯定不是拉……”她嘻嘻哈哈地笑起來:“他那樣的家夥,我們兩就算合夥把他賣到非洲,他也隻會幫我們數鈔票,對吧?”
  婉怡頓時也笑了:“對啊,他好乖好純呢。我媽老說我們兩懵懂,怕我們出去被人騙,你看原來別人比我們更厲害嘛,我們已經很不錯拉。”
  笑笑得意洋洋地嘿了一聲:“對,我們已經可以勇敢地踏出社會獨當一麵了!”
  少女們覺得很自豪,因為一向被人當作孩子看待而不忿,平日裏說出的話也不夠分量,現在突然有了個比自己更幼稚的孩子出現,頓時覺得自己長大成熟了。她們不知道,同一時刻在飛馳的加長轎車裏,林以墨正靜靜地把手肘撐在下頜上發呆,過了一會,他抬起頭有些好奇地問:“Cindy,如果你住在一間又小又舊的房子裏,天天吃難吃的飯菜,為能節省一塊錢的交通費走路上下課,你會快樂麽?”
  Cindy喬理智而恭敬地回答:“當然不會,人如果沒有物質做基礎,是不可能快樂的。”
  “啊,”林以墨更好奇了:“媽媽也是這麽說的,可是……”
  可是在那個破房子裏的女孩笑得很漂亮呢,像個小太陽,那種笑容,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她怎麽會那麽開心呢?小墨……她叫他小墨,從來沒有人這麽稱乎過他,很奇怪別扭,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排斥。她竟然還拿筷子敲他的頭,很粗魯的樣子,但真的敲下來又很溫柔,奇怪,這種感覺太奇怪了,麻麻癢癢又有點點輕微的痛,好象一個頑皮的嬰兒用幼嫩的手掌調皮地在他心上捏了一下。
  “明天再送我到這裏來,Cindy!”
  “是的!”
  隔天下午,笑笑下了課發現康雷正在教室外麵候著,看她出來,一臉笑容地迎了上去,他一手接過笑笑捧在手裏的課本:“走,一起吃飯去,我打電話叫婉怡也過來了。”
  笑笑狐疑地打量一下他,有些納悶:“什麽好事呢?看你一臉開心的。”
  康雷嘻嘻笑了笑,有種壓抑不住的雀躍:“先不告訴你,等婉怡來了一起說。”
  過了一會,婉怡也來了,他們三個人去了學校旁邊的小餐館,康雷按捺不住喜悅地點了菜,又叫了兩瓶啤酒,終於說道:“明天我要去LF集團二麵了。”
  笑笑眼睛頓時亮了:“就是前段時間來我們學校做校園招聘的LF?那個國際航空公司?”
  “嗯!”康雷得意洋洋地把啤酒倒進杯子裏,仰頭咕嘟嘟喝了一口:“投簡曆的人太多,本來以為沒什麽指望,就沒跟你們說,沒想到我竟然筆試和一麵都過了,一直闖到明天的二麵,到明天就隻剩12個人了,錄取4個,怎麽樣也有三分之一的希望。今天給我打電話那個人力資源部的小姐對我印象挺深的,我覺得應該問題不大。”
  婉怡馬上秀秀氣氣地拍起手來:“太好了太好了,如果拿到offer,你就能留下來了,我們得慶祝一下!”
  康雷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還不知道最後結果呢,明天可能全英文麵試,我口語不好,正好婉怡你給我惡補下。”
  笑笑擠了擠鼻子:“你這時臨時抱佛腳啊?”但是一邊唾棄,一邊又連忙轉臉對婉怡說:“婉怡,幫個忙嘛,你畢業準備出國,參加的口語班多,教教雷雷。”
  婉怡斜眼切了一聲:“說什麽幫忙不幫忙,這是我份內事,義不容辭!快吃快吃,完了我們去自習教室把稿子打好,再預演幾遍。”
  他們吃完飯出來,康雷又叫了個鹵菜打包:“晚上老師如果餓了,給你當宵夜。”
  笑笑哼了一聲:“獻媚!”
  婉怡盯著他手中白色的泡沫飯盒子,呆了一下,突然想起什麽:“我昨天也是這裏買的飯……對了,笑笑,今天小墨不是說要過來吃飯麽?”
  笑笑一怔:“誒呀,我怎麽把這茬給忘了……不過我們也沒把時間約死,他應該不會在外麵等著吧?”
  康雷不解地問:“小墨?誰啊?”
  笑笑回答:“還不是婉怡濫好人,外麵撿了個迷路的小孩回來,今天人家說要來吃飯呢。”
  婉怡不服氣:“那可是你答應的。”
  笑笑有些不安,她不確定林以墨是不是真的會來,但畢竟自己先答應了人家,萬一真的來了,怎麽也說不過去,她想了想:“婉怡你們先去找自習教室,我回去看看,他沒來我再過來。反正我口語差,在那幫不上忙,可能還添亂。”
  康雷點點頭:“也好,那你待會再過來。”
  笑笑跟他們道了別,三步兩步往家跑,婉怡姑母的房子離學校近,不多會便到了公寓樓下。這時已經將近八點,天色暗沉,路邊的燈陸陸續續都亮起來——她們所在的城市因為這個季節河流水位枯竭,電力不足正拉閘限電,路燈也換了低瓦數的燈泡,光線昏暗,照在路邊的灌木叢上,有些蕭索的感覺。灌木叢是沿著一溜半米高的台階種的,有個孤零零的影子正低頭坐在那兒,笑笑停下腳步,遲疑地招呼了聲:“小墨?”
  那人雙手斜插在褲兜裏,聽到聲音猛抬起頭來,燦然一笑,是一張令燈光都失去顏色的麵孔,他滿心喜悅地站起來:“笑笑姐姐!”
  笑笑呆了呆:“你一直在這?”
  “啊!我們不是約好了麽?樓上沒人,我就下來了,我知道你肯定會回來的!”
  “你等多久了?”
  “記不清楚了……我下午就來了……”他抬手看看表:“大概三個鍾頭吧。”
  初秋夜晚的風裏夾雜著微微的涼意,吹到笑笑身上,本來應該有點冷,可是因為愧疚,她覺得渾身都燥熱起來。
  “對不起,小墨,我,我是去……”想來想去,實在不論什麽解釋都很虛偽,笑笑歎了口氣,終於老老實實承認:“我忘記了,等我記起來已經這個時候了,實在是對不起——你還沒吃飯吧?我賠罪,請你吃好吃的!你別生姐姐的氣,好不好?”
  “忘記了……”林以墨眼神裏像星星似的光芒閃了閃,慢慢回答:“我——才不會生氣呢,笑笑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才會把我忘記的吧?”
  笑笑抓了抓頭發,尷尬地回答:“嘿,也不是太重要拉……我男朋友明天去LF集團麵試,我和婉怡陪他做麵試準備呢。”
  林以墨跟著輕輕重複一次:“LF……”
  “就那家航空公司,LF,聽說過吧?小墨,你想吃什麽?我帶你去吃漢堡好不好?”
  林以墨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回答:“不要,我要吃麵條——你煮的麵條。”
  “麵條?不好吧?你等了這麽久……”
  林以墨用不容置疑地口氣斷然說道:“就要麵條,你遲到把我忘記了,現在得聽我的!”
  笑笑怔了怔,小墨變臉很快呢,看來小朋友真生氣了,她理虧自然依他:“那好吧,跟我上去。”
  林以墨再次來到笑笑的小房間,他這次對這空間開始熟悉起來,找了個椅子舒服地坐下來,把修長的腿伸直,懶洋洋地撐著頭:“我不要蔥,對了,油也不要太多,有西紅柿的話放一點西紅柿。”
  笑笑幾乎想抹把汗:“你得寸進尺了啊。”
  他不高興地把臉一撇:“是你先做錯,害我等那麽久。”
  笑笑回想起剛剛在樓下看到他孤零零的可憐樣子,再次內疚,隻得認命地點頭:“好好好,是我錯了,行了吧?小王子。”
  林以墨滿意地看著笑笑做麵條,閑閑問道:“姐姐的男朋友叫什麽啊?也是你們學校的嗎?”
  “嗯!他叫康雷,是我們校體育係的研究生,今年畢業在找工作呢。”
  “那如果找不到呢?”
  笑笑歎了口氣:“那他可能就要回老家去發展了。”
  “你也會跟他一起去麽?”
  “還不知道,等我畢業再說吧……不過我家又在這邊,有些麻煩……”她笑了笑:“沒準明天運氣好,雷雷麵試通過了呢?他說機會挺大的。”
  林以墨看著她燦爛的笑臉,抿嘴輕輕一笑,秀長的眉彎了彎:“嗯,你人這麽好,運氣一定會好的。”
  停了停,他又慢悠悠地加了句:“不過——也要他運氣一樣好才行。”
  康雷的運氣果然不太好,不但明明看似有很大機會通過的Lf麵試不過,連另外兩家在聯係的單位也回了退信,一時間,笑笑的小蝸居裏變得愁雲慘霧。
  “怎麽辦?”她坐立不安地跟婉怡商量:“雷雷馬上要畢業了,學校的宿舍到時也要退,現在麻煩了,這段時間我們運氣太差了,簡直跟被鬼纏住了一樣。”
  婉怡蹙著眉頭沉思一會:“如果雷雷肯屈尊一點又還好,雖然是研究生畢業,可是畢竟專業太冷門,又沒工作經驗……”
  “去做保安嘛,我看很多地方都招保安,體育係那樣四肢發達的人不做保安可惜了。”一旁趴在床上玩魔方的林以墨忽然插了句嘴。
  笑笑劈頭把手邊的枕頭扔到他臉上:“你個小兔崽子,就愛在旁邊說風涼話,自個兒一邊玩去。”
  林以墨哼了一聲,翻了個身,把手中的魔方扔到一邊:“笑笑姐姐,我好無聊呢,帶我出去玩玩吧。”
  笑笑斜他一眼:“你就知道玩兒,你爺爺都不管你啊?怎麽現在天天賴到我這來了?”
  “嗯,不管的,他說我愛怎樣就可以怎樣。”他停頓了一下:“沒人管過我……除開你……”
  看到他表情似乎有些落寞,秀麗的眉尖也懨懨地垂下來,笑笑心頓時軟了,她歎口氣伸手揉揉他濃密柔軟的頭發:“想來我這兒先跟我說聲,不然又一個人傻乎乎地站在外麵等。”
  笑笑和婉怡已經從林以墨的口中隱約得知他的身世——父親早亡,母親似乎是不知所終,他現在正跟著富裕的爺爺一起生活,雖然衣食無憂,但總是寂寞得很。
  “怪可憐的。”婉怡愛心泛濫地對笑笑說:“小孩子從小沒父母在身邊,就算吃飽穿暖心裏一定也很空虛,我們要對他好一點。”
  “你是聯合國愛心慈善大使?”笑笑唾棄她,可是嘴上雖然這麽說,她卻不由得想到自己,自己的父母雖然都健在,但其實說起來和林以墨的處境很相似。她說不清自己和小墨比較起來誰更可憐,她沒有他那樣不愁衣食的好日子,但是他卻沒有她所擁有的友情和愛情,比來比去,她覺得他們兩個半斤對八兩,同是天涯淪落人,於是不知不覺便把他當成自己人了。人與人之間如果變得親密,就會不拘小節,笑笑時常對林以墨的嬌氣和任性加以嗬斥,但是真要她板下臉卻又不忍心——簡直像母親對自己的孩子,明明孩子做錯了事,手已經舉得高高的,可是落下去的時候又極輕,說是打其實隻是拍去他身上的微塵。
  林以墨何等聰明,自然對這其中眉目了解得一清二楚,馬上打蛇順棍上,像牛皮糖似的粘了上來,笑笑的小屋他來的次數竟然慢慢比婉怡還多。
  “唔。”林以墨答應了一聲,把臉埋到枕頭裏,懶懶地趴在床上不肯起來:“困了,想睡覺。”
  “喂,你不能睡我這兒啊。”笑笑急了,用力扯扯他的衣服。
  “為什麽?”枕頭裏發出含含糊糊的聲音:“想睡……這個味道很好聞……”
  “別人會說閑話的,快起來!”
  “別人是誰?”
  “周圍的人啊。”
  “關周圍的人什麽事,我又沒睡他們床上。”
  笑笑好氣又好笑,隻好擰他的耳朵:“你給我起來!”
  林以墨被迫仰起頭,但還是用兩隻手抓著床單耍賴:“那你要帶我出去玩。”
  “我幹嗎帶你出去玩,你又不是我兒子!”
  婉怡看他們兩個打鬧不休,被吵得頭都大了:“行了,笑笑,我們這周末不是要去爬山麽?你就帶他去嘛。”
  林以墨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爬山?”
  “小墨,我和笑笑、康雷約好周末去爬山,我也是第一次去戶外,帶你一起去好不好?”
  林以墨不屑地哼了一聲:“爬山有什麽好?我從沒去過,聽說很累——不如笑笑你周末帶我去遊樂場吧。”
  笑笑馬上屈指在他頭上敲了一下:“你多大了還去遊樂場?不肯去,我還不高興帶你呢,看你的樣子就沒鍛煉過,沒準到不了半山腰就給趴下,我還得背你。”
  林以墨沒閃過,被她彈到額頭,委屈地哎喲了一聲:“這麽凶……好嘛,我去,是你一定要我去的,到時如果出了意外,你要負責任。”
  笑笑再敲他一下:“我們去的那座山叫青糜嶺,是我第一次爬的山,才五百多米,連女孩都能爬,你能出什麽事?就知道裝!男孩子不能像你這麽嬌氣的。”
  林以墨這次迅速地一把反手抓住她的手,很淡很淡的笑了笑:“到時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裝了,不過你既然讓我去,我就一定去。”
  笑笑怔了怔,她心中有個模糊的念頭刹那間一閃而過,麵前這少年的清淺笑容像雪後初晴般潔淨美麗,但也像雪一樣冰涼,為什麽會這樣?如果……如果他是女孩就好了,她一定會忍不住伸手抱一抱他,用自己的胸膛去溫暖他。
  她忍不住輕輕說道:“小墨……”
  “嗯?”
  “開心點,世界上不如意的事情很多,但同時也會有令人愉快的人和事在你身邊……”說這話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於怎樣的心情,有安慰也有解釋,或許同時也在告慰自己。
  林以墨的回應是再次把頭趴到枕頭裏,過了一會聲音含糊不清地傳過來:“以前沒有,現在有了。”
  “什麽?”
  “沒什麽!我回去了。”他忽然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周末我再來。”
  他俯下身子深深看了看笑笑:“你的男朋友我還沒見過呢,叫康雷是吧?我很想見一見,看看笑笑的眼光怎麽樣。”
  婉怡狐疑地望了他一眼,打趣道:“小墨好象在吃醋?怕姐姐被人搶走啊?”
  “嗯!”林以墨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決定了,不能讓笑笑被人搶走!那樣就沒人陪我玩了。”
  笑笑啪一聲在他頭上重重敲了下去:“小屁孩,懂什麽,快乖乖回家吃飯,家裏該著急了。”
  等林以墨走了,笑笑從枕頭邊上把他剛剛玩過扔一邊的魔方收起來,忽然就呆住了:“婉怡,你看……”
  那小魔方還是當年婉怡姑母的玩具,或許已經有了十來年曆史,兩側的彩色膠紙都已經磨損,但玩具的陳舊並不影響這個遊戲的難度。笑笑麵對這個小玩意兒總覺得自己頭腦愚笨,她最好成績是費了一個鍾頭才轉出過三麵同色,可是現在拿在手中的魔方卻已經六麵都已經複原。
  她茫然地轉頭問:“他怎麽弄的?”
  婉怡也嚇了一跳,回憶半晌方說:“我記得小墨好象一直盯著它看,過一會才伸手去轉的,我看他玩了幾分鍾就扔一邊了,還以為他轉不出來呢。”
  笑笑大吃一驚:“難道那小子竟然是傳說中隱藏在民間的高手?”
  “小時候姑母帶我玩這個的時候,告訴我有一種方法叫最少步驟複原法……”婉怡遲疑著:“就是不動手,隻憑眼睛看,然後憑記憶來計算最少的步驟……不過小墨……”
  笑笑斷然否決婉怡的疑惑:“那是不可能的,那小子跟個白癡一樣,能知道什麽複原法,我都玩不好的東西,難道他能比我還聰明?”
  無疑這是一種運氣或者巧合,笑笑毫不猶豫地想,那小子就是個嬌生慣養的白癡,他知道個屁!

  第七章
  周末那天是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正是個適宜爬山的日子,本來預計上午出發的小型登山隊因為婉怡的補習而被迫挪到了下午。
  笑笑算了算時間問林以墨:“我們得晚上才能回來了,你家裏不會擔心吧?要不下次再帶你去?”
  林以墨撐著手坐在窗台上,把長長的腿晃來晃去,眼睛望天回答:“反正你去哪我就要去哪。”
  笑笑拿他沒辦法,輕斥道:“像個小跟屁蟲。”
  雖然這樣說,但其實笑笑心中還是自豪的,從小都是過著仰人鼻息、看人臉色的日子,現在突然有這麽個漂亮的小男孩對她顯示出極度的依賴和信任,她覺得天生的母性與憐愛在心中爆發了,這種感覺簡直讓人飄飄欲仙。
  為了進一步顯示出自己的權威,她扮老成地教育林以墨:“小墨,以後你要懂事一點,現在你有家裏負擔生活不必操心,但人遲早有天是要踏出社會的,基本的禮貌與尊重你必須了解。”
  “我怎麽了?”林以墨不解地眨眼。
  “剛剛康雷跟你打招呼握手,你怎麽可以轉身就走呢?這樣會讓對方尷尬的。”
  “哦,那個呀,”林以墨漫不經心地回答:“懶得理他。”
  笑笑忍不住皺眉:“什麽叫懶得理他?”
  林以墨撥了撥垂在額邊的頭發,懶洋洋地說:“本來以為笑笑喜歡的人有多了不起,見了以後發覺也就那樣,個子又高又壯有什麽好,我很失望呢……”
  笑笑被他輕慢的舉止話語氣得牙癢癢,忍不住又習慣性地屈指去敲他:“你個小兔崽子,怎麽就沒句好話!”
  林以墨輕輕把頭一閃:“實話總不是好話,你才知道?”
  “你又知道什麽?才第一次見人家,就這麽攻擊別人。”
  “迷茫!”林以墨冷冷說道:“他的眼神不堅定,是個很迷茫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現在應該做什麽,以後該怎麽樣,甚至不能做一個認真的決定,這樣的人——很弱,不堪一擊。”
  看著他嚴肅而認真的表情,笑笑氣極而笑:“雷雷是個很認真的人!你不了解就不許瞎說,他對每個人都很熱情,對生活也充滿熱情!”
  “外表熱情能代表什麽呢?心裏充滿熱情又能怎麽樣?能力和想法能成正比麽?”林以墨的唇角微微彎出一個極淺的幅度,讓人幾乎察覺不到這是一個笑容,而更像一個諷刺:“他能給你什麽呢?聶笑笑!”
  “每個人生長的環境都不一樣,暫時的不成功並不代表以後也不成功。”
  “成功的首要條件是性格與決斷,擁有你所說的那種熱情的人往往會被感情所累。”
  “沒有最基本的感情,又怎麽可以稱之為人?你簡直是無理取鬧!”
  “我……”
  “不好意思,下課晚了,讓你們久等……”拎著背包和康雷一起進來的婉怡適時地打斷他們的交談:“幸虧雷雷去接我,不然還得晚……笑笑小墨,我們快點準備出發,不然得在山上過夜了……咦,你們聊什麽呢?挺熱鬧似的。”
  “走吧,以後再說。”林以墨從窗台上跳下來:“日子長著呢,我拭目以待。”
  秋天的山穀被落葉染成了金紅色,溪水卻依舊碧清如練,水中的五彩石子兒像是點綴在花園裏的彩色小花。笑笑雖然經常在野外摸爬滾打,但每次出行,都能讓她體驗到不一樣的快樂,因為心情愉悅,她決定大度的原諒適才林以墨的無稽之談,但是她心中隱約有些納悶——小墨不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麽?為什麽剛剛那瞬間,他的神態語氣都變得不像他了, 平日裏近乎撒嬌的口吻統統消失不見,眼神裏流露出的是一種冷漠的理智,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那樣陌生,讓人不安。
  “真奇怪呢……”笑笑覺得費解得很,不過想了一會終於決定放棄:“小孩偶爾也會學大人講話的,電視看多了吧。”她安慰自己。
  婉怡是第一次參加正規的戶外活動,因此一切都顯得好奇,不停問東問西,林以墨則像條小尾巴似的跟在笑笑後麵不發一言。康雷察覺到林以墨的不友善,他認為這是一種小孩子對自己的領域被人占有的抗拒,忍不住打趣道:“怎麽,小帥哥不愛講話啊,這樣可不行哦,現在的女孩都喜歡嘴巴甜一點的男孩呢。”
  林以墨眨了眨眼睛:“隻要能給自己喜歡的人所想要的,那麽她就一定會喜歡你,話少又有什麽關係?”
  康雷覺得更有趣了:“你有喜歡的女生沒有?”
  林以墨有些羞澀地輕輕唔了一聲.
  “你可以給她什麽呢?”
  “她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給她。”林以墨認真地回答,眼睛清澈得像雪山深穀的溪水:“哪怕她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送一顆隕石給她……你呢,你又能給她什麽?”
  “我喜歡一個女孩的話,或者暫時不能給她無憂的生活,但是一定會讓她很快樂。”
  “生活都堪憂了,又怎麽能快樂?”
  “啊,我喜歡的女生是笑笑——笑笑,你現在快樂麽?”
  笑笑對兩個男生沒有營養的對話有些無可奈何,她歎了口氣:“我快樂得很,不過你如果現在把具體行程製定告訴我,我就更快樂了。”
  康雷爽朗地笑了一聲,指指前方:“沒什麽好安排的,我們四個一起走,現在天氣涼了,溪水太冷,不要溯溪。就沿著石階上吧,他們兩個沒戶外經驗,我們不走山路——這樣的話連登山繩都用不上。”
  婉怡馬上有些不高興:“平常聽笑笑說得興高采烈,為什麽我就要走石階啊,那不跟小學生春遊一樣麽?”她把眼珠子轉了轉:“不如我們分組吧?分兩條路走,看誰先上山頂,輸的請客吃飯——我和笑笑一組。”
  林以墨對婉怡的人員分配不肯表態,隻是用明顯抗拒的眼神望著大家。
  笑笑和康雷交換了一個眼神,康雷咳嗽一聲,抓抓頭發:“要不我跟婉怡一組走山路,笑笑你帶小墨走石階;山路不太好走,不過是近道,你們那邊就遠一些——看我們誰先登頂吧,山頂匯合。”
  笑笑有些不好意思,湊近康雷低聲說道:“你不會生氣吧,小墨有些孩子氣……”
  康雷輕笑道:“我跟小孩子生什麽氣啊,你也太小看我了。那小家夥是不是喜歡你啊?看我的眼神仇視得很。”
  笑笑捶了他一拳:“說什麽呢你,這孩子是婉怡撿回來的,他對我們都一樣……”
  看他們耳鬢廝磨,林以墨麵色沉鬱,眼中有絲光芒一閃而過,似乎在琢磨著什麽,卻又並不生氣,他走上前去拉拉笑笑的衣角,拉長聲音道:“笑笑姐姐,我們快點走了,要婉怡姐姐請吃飯……”
  笑笑轉身又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小墨總算變正常了,這樣子才像他嘛:“你個任性的小家夥!”
  青糜嶺主峰接近600米,是笑笑住的市裏一座小有名氣的道家名山,山下有江水如玉練般圍繞,山頂則有一座道觀,修得非常富麗堂皇,從主路到達半山便有300餘階陡峭的石梯,可以蜿蜒而上。
  笑笑帶著林以墨一路向前,看看他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忍不住說:“小墨,你這麽少曬太陽,怎麽有機會運動呢?年紀人,多參加戶外活動才好,踢踢球、爬爬山,別天天悶在家裏。”
  林以墨默默地低頭不語,隻是慢慢跟著她的身後,腳步逐漸緩慢起來。
  他們這天下午才到達目的地,前來爬山的人已經基本都在返程,其中不乏有熟麵孔,笑笑一邊跟他們打著招呼,一邊探聽前方情形,不多會轉頭對林以墨說:“得快點呢,下山的人說看見山頂有烏雲,估計要下雨了。”
  這麽一望她心裏不由得一驚,林以墨本來就白皙的皮膚現在已經不見了血色,喘息也明顯粗重起來,她連忙快步走到他身邊:“怎麽了?”
  林以墨一手搭在她的腕上,喘了一會回答:“累……”
  “才到半山腰呢,怎麽就這樣了?”笑笑頓感無力,到底是個嬌生慣養的孩子,幾步山路都不能走,可是察覺到他握住自己的手掌已是汗水涔涔,哪裏還有心情笑話他,隻好把他帶到路邊一個小亭子裏坐下來,又拿來水給他喝。
  林以墨坐了半晌方才緩過氣來,呼吸慢慢恢複正常,又拉她:“走了。”
  笑笑一把拉住他:“你老實說,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感冒了還是怎麽回事?不許逞強!”
  林以墨撇了撇嘴,淡淡說:“我沒事……走了。”
  笑笑打量他一會,實在分不清他話裏的真假,但是直覺這種小山出不了什麽大問題,想了想伸手把他的背囊攬到自己背上:“那我們慢慢走,不急,上到哪裏算哪裏。”
  林以墨卻道:“走快點,不能讓他們贏了。”說這話時,眉尖又微微的挑起來,慣常任性的表情又跑了出來。
  笑笑歎了口氣,牽起他的手:“跟著我,我來控製節奏,OK?”
  林以墨驟然被她牽住手腕,頓時往後一縮,似乎極不習慣這種親昵的舉動,不過瞬間又放鬆下來,乖乖地點點頭:“嗯!”
  他們一路緩緩前行,笑笑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林以墨聊天,說起自己童年的傻事,忍不住笑個不停。
  “我和婉怡就是這樣認識的,後來又碰到了雷雷,結果那個傻瓜問了和婉怡一樣的問題,都問我小時候出門是不是騎駱駝……搞笑吧,好像新疆的交通工具就隻有駱駝。”
  林以墨慢慢回答:“那證明他們的思維方式很接近,很契合。”
  笑笑得意道:“那當然,他們一個是我的死黨一個是我男朋友,都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如果不契合就糟糕了。”
  “他們很重要麽?”
  “很重要!”笑笑認真地回答:“非常重要。”
  “那我呢?”
  “你啊……”她嗬嗬笑起來:“你當然也重要了,你是我的小弟嘛。”
  林以墨瞧了她一眼,冷冷說道:“你撒謊,他們比我重要。”
  笑笑停下腳步,安慰地揉揉他的頭發:“我認識你多久,認識他們多久啊,不要那麽貪心嘛,我已經很疼你了。”然後又吃了一驚:“小墨,你怎麽這麽高?我以前都沒留意呢,總覺得你是小孩子,你比我高好多。”
  林以墨賭氣地甩開她的手:“別碰我。”
  笑笑愣了愣:“怎麽了?”
  他一字一句說道:“聶笑笑,我隻做‘最’重要,不做‘也’重要。”
  “那怎麽行,你以後會有喜歡的人,那個人才能成為你的‘最’啊。”
  “那是我的事。”
  幹燥而悶熱的秋風在他們身邊打了幾個旋,刮落了樹上幾片橙黃的葉子,笑笑歎了口氣,抬頭看看天色,決定不再理會他的任性,直接把話題跳過:“真的能繼續?那我們不停咯,爭取在下雨之前到山頂。”
  林以墨明顯還在暗暗生悶氣,不肯再讓笑笑牽他,嘟著嘴往後退了一步。笑笑伸出的手落了個空,有些沒趣,於是教訓他:“男孩子怎麽會有像你脾氣這麽壞的?跟個小姑娘似的。”
  林以墨賭氣道:“那你別理我好了。”
  笑笑玩笑著拿手點他的額頭:“你說的啊,我一個人走了,把你丟下不管了哦。”
  林以墨驟然發怒,忽然一把將她推開:“要走就走,我不稀罕!反正你們都喜歡丟下我!”
  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推用了幾分力氣,竟然讓笑笑趔趄了一步,她頓時也惱了,這小孩也太胡鬧了,仗著她寵他就翻天了,真是不教訓下不行,於是一頓足:“那我先走好了,你要是還想跟著我就慢慢上來,不願意的話就自己原路返回!”
  笑笑頭也不回地前行了約十分鍾,聽不到後麵有腳步聲,到底不放心,又回頭張望,蜿蜒的石階下能看到林以墨的身影,他還留在原地不動,孤零零的身影在秋風中顯得單薄而寂寞。
  她能看到他在抬頭張望,似乎在猶豫是前進還是後退,當看到笑笑停下了腳步,便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拔腿猛衝了上來。笑笑心裏忍不住一陣得意:“小子,就知道嘴硬,還不是得乖乖過來,看你還皮不皮。”
  正在她得意洋洋之際,疾跑的林以墨忽然停住腳步,抓住胸口衣服慢慢彎下腰去,笑笑大吃一驚,臉色頓時嚇得發了白,飛快地三步並兩步趕了下去,一把扶住他:“小墨,怎麽了?那兒不舒服?”
  已經半跪到地上的林以墨不住劇烈幹咳,麵色由白變成了青色,大汗淋漓,呼吸也明顯艱難,笑笑嚇得手忙腳亂,隻得把他摟到地上坐好,手指探到他胸口,發現他的心在瘋狂地跳個不停。
  笑笑正式進登山隊之前,接受過兩周的培訓,對一些野外的基本護理常識略懂,卻幾乎沒有派上過用場,這一刻她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又不敢大聲說話怕嚇到林以墨,隻好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放柔聲音問道:“小墨乖,不要怕,我在你身邊呢,告訴姐姐,你是不是心髒有問題?藥帶在身上沒有?”林以墨一邊大口喘息著,一邊一手抓住笑笑:“不許走……”
  笑笑連忙說:“我不走,跟你鬧著玩呢,你乖,快告訴我,藥在哪裏。”
  “那……你說……我是最重要的……”
  笑笑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林以墨的麵上已經有一層紫氣浮了上來,一望而知是缺氧的症狀,他竟然還能在這個關節上計較這麽芝麻綠豆點大的事情,她一疊聲地回答:“你是最重要的,世界上最最重要的,沒有任何人可以跟你比,行了吧?快把藥拿給我!”
  聽到回答,林以墨這才心滿意足地指了指褲子口袋,笑笑手忙腳亂地掏了一管噴劑出來:“哎,你這小魔星,怎麽之前不告訴我你有哮喘!嚇死我了!”
  林以墨用了噴霧劑之後停頓了一會,精神似乎好了些,有氣無力地回答:“我說了……出事你要負責的……”
  笑笑看他麵上紫氣慢慢變淡,心中一鬆,嘩一下就哭了出來:“小兔崽子……要是真出事,我拿什麽負責啊……”
  學校登山隊平常如果有大型的戶外活動每個小組都會配備對講機,可這次因為隻有四個人,去的又是沒有難度的地方,所以笑笑和康雷都掉以輕心地沒有將對講機帶在身上。笑笑很快把臉上剛剛被驚嚇出來的眼淚抹幹,抬頭看看天色又看看林以墨,心裏直叫糟糕。黑壓壓的烏雲已經從遠處蔓延過來,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上,隻怕一場大雨就是這十幾分鍾的事,林以墨頭先那陣急喘雖然已經停了下來,但依然麵色慘白地癱坐在地上,呼吸細微,幾乎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這個時間山裏早已經沒有了其它遊客,更何況還逢上將要來的大雨,更是不可能指望會有過路人施以援手。
  她慌慌張張地從林以墨的包裏掏出手機給康雷打電話,那邊傳出的卻是:“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的女聲。
  “怎麽會打不通,青糜嶺的通訊明明很好的!”笑笑皺著眉頭直咬牙,想了想,又撥風景區的戶外緊急求助電話,電話響了一會後有人接起來,問明情況後,那邊吞吞吐吐地說:“我們景區不大,一般下午就沒什麽人了,現在護林人員都回去吃飯……你們得等。”
  “等多久?”
  “大概得一小時吧。”
  “那怎麽行,我這裏有病人呢,吃飯重要還是人命重要?”笑笑急了:“現在馬上要下大雨,你們能不能想點辦法?”
  對方無可奈何地回答:“就算我們這邊馬上聯係到,等他們回山,再趕到你們的位置,也已經是一個小時後了……”
  笑笑氣呼呼地掛了電話,又要打110,垂首不語的林以墨有氣無力地製止她:“別打了,沒用的……”
  “不行!那你怎麽辦?”
  “你撥快捷鍵1的電話……告訴她出了什麽事……半小時內就會有人來接我們……”雖然麵色灰敗,聲音也很低弱,但林以墨卻顯得比笑笑鎮定從容:“放心……我死不了……”
  笑笑將信將疑,不過這刻也別無他法,死馬當作活馬醫,隻好按照他說的去做,撥通電話,隻響了一下就馬上接通了,一把利落的女聲傳來:“少爺?”
  少爺……這個稱呼讓笑笑有些納悶,但是她顧不上好奇,劈裏啪啦地把情況大致講了下,那邊馬上簡單幹脆的回答她:“明白了,請您保持電話一直通暢,我們馬上過來,在此之前Chris就麻煩您照顧了。”
  笑笑連忙說好,心中疑惑更深,Chris?小墨他們家都是用英文名的麽?她顧不得多想,從背囊裏拿出件外套,披在林以墨身上,把包包往頸子上一掛,便背對著他蹲下來。
  林以墨看著她的動作,低低地哼了一聲:“你不會是……”
  笑笑懶得理他,將他的雙手往肩上一搭,腰一拱,用力蹬腿站了起來:“看上去瘦瘦的……怎麽這麽重……”
  林以墨伏在她耳邊極輕地說道:“放我下來,你背不動的。”
  笑笑竟然還能吃力地開玩笑:“不怕……我扛過煤氣罐上5樓……不過你比煤氣罐重點……”
  她不得不這麽做,就算小墨的家人在最短的時間內趕過來,也要上山才能找到他們,這種情況下,哪怕她隻是帶著他往前一步,離被救援就快了一步。
  林以墨不再說話,放鬆身體伏到她身上,每次發病以後都是這樣的胸悶煩惡,每呼吸一口都要費盡全身力氣,除開昏睡再也不想做其它的事,這種感覺生不如死,可今天似乎與往常有所不同。眼睛望下去的位置是笑笑脖子,那截露出來的肌膚不像一般女孩那樣雪白,而是一種健康光澤的蜜色,頭發修得有些短,頸窩裏是冒出來的短短細細的絨毛,他把臉貼到她的脖子上,一股香甜的肥皂香味和淡淡的汗味混雜到他的鼻端。
  這是一種鮮活而有生命力的味道,遠比他平常生活裏那些所謂的淑女身上的昂貴香水味要珍貴,“很好聞呢。”他模模糊糊地想:“笑笑的味道……很好聞……”
  笑笑背著林以墨一步一挪地沿著陡峭的石階下行,165個子的她比一般南方女孩要高,身體也很強健,但背著一個年輕的男子還是非常勉強,才走了十多階梯子已經氣喘籲籲,汗透重衣,她近乎絕望地發現原來這並不是憑著努力與毅力就可以做到的。
  山雨欲來風滿樓,身邊的風已經刮得凜冽,烏雲越壓越緊,不多會雨滴終於落了下來,先是啪嗒啪嗒幾滴,而後便像密集的鋼珠子似的砸到他們身上。笑笑腳下一滑,趔趔趄趄地栽了下去,她擔心摔著林以墨,不敢躲閃,隻好硬生生麵朝下地直摔到地上。
  林以墨被她用身體墊著,感覺到一陣重重的震動,卻並不疼,掙紮著想爬起來,手腳卻仿佛長在別人身上似的不聽使喚,隻能無力地看著一縷淡淡的鮮血合著雨水在青石板的石階上蜿蜿蜒蜒地倘下去。他的心頓時一陣抽搐,像是給人用手狠狠地捏了一把,林以墨平生第一次這麽著急,痛恨自己的無用,帶著哭音結結巴巴地問道:“笑笑……你、你有沒有事?
  被他壓在底下的人哎喲了一聲,用力將身體撐過來,一抹臉:“沒事……摔一交嘛,我爬山經常都摔的。”
  笑笑一骨碌爬起來,一把將掛在身上的背囊扔到一邊,用盡全身力氣將林以墨連拖帶拉地扯到路邊的樹下:“先避避雨。”她把林以墨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緊一點,又站起來,像母雞保護小雞仔似的,張開雙臂用身子盡量把上方瓢潑似的雨擋住,嘴裏還亂七八糟地安慰:“山裏的雨就是這樣,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停了……按理說我們不應該在樹底下躲雨,還好這個季節沒有雷……運氣不錯,嗬嗬。”
  這麽傻……這麽大的雨,做出這種無意義的舉動有什麽用呢?難道這樣就可以保護自己不被淋濕麽?笑笑真是個傻子!林以墨撐著手坐在泥濘濕漉的地上,仰頭怔怔看著她,她似乎都沒感覺到剛剛那一交磕到了下巴和手肘,細細的血珠子像盛開到極豔的花朵,在一滴滴往下淌,被大雨一衝,又淡了下來。竟然還在笑——她剛剛哭了一小會,那是很明顯地被嚇到了,可現在她又在笑,就像平常最普通的笑容,懶懶的、不在乎一切,怎麽會這樣呢?明明在這麽艱難的環境下,明明她應該很疼,竟然還能笑得這麽燦爛。真是個傻女人!
  潮濕、寒冷、疲憊和心裏太過激烈衝撞的怪異感覺讓林以墨覺得胸口又是一陣狂潮般的窒息,那是一種針紮般的疼痛,他開始急促地喘息起來。
  笑笑發覺他的不對勁,連忙蹲下來,一把抱住他:“小墨,馬上就有人來了,你撐著點!不要怕,我在你身邊,跟著我一起呼吸,放鬆點……”
  他一把抓住笑笑的手:“笑……笑……”
  “我在,一直都會在你身邊!”笑笑看到他那白皙修長像玉一般的手指把自己抓得那麽緊,還以為他在害怕,連忙一疊聲地回答。
  不,她不知道,他想說的是:“再抱得緊一點,那麽,就算此刻就此死去,也是幸福的……不!哪怕……死,也絕不會讓你離開我!

  第八章
   林以墨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鼻端插著細細的輸氧管。他掙紮了一下,覺得胸口仿佛壓著一塊大石,手腳也似乎有千斤重,馬上有人製止他的動作“Chris…,醫生說你現在必須好好休息。”很熟悉的聲音是心叫卻不是心中期盼的那個聲音,笑笑去哪裏了?她不是說一直都會在自已身邊麽?她不在…… 林以墨突然覺得心中某處像是塌陷了一大塊,無法形容的恐慌迅速籠罩全身,他馬上焦急地東張西望起來。
  Cindy反應很快,安慰道:“她在隔璧會客室,別急,她朋友剛剛過來了。”
  林以墨鬆了口氣,想要說話,喉嚨卻裏一陣火嬈似的刺痛,心呼看出他的不適,關切地將床頭櫃上帶吸管的水杯遞過來:“喝一口?”這時門外隱約有聲音傳來,他馬上瞪了她一眼示意不需要她多嘴,a呼看他一眼,非常聰明識趣地打開掩著的門向外招呼 “聶小姐,Chris…醒了。”
  “醒了麽?”隨著一陣劈啪地腳步聲,笑笑幾乎是撲到林以墨的床前嗚咽道: “小墨你總算醒了,可嚇死我了。”
  林以墨顧時眉眼彎彎的笑了,他偏偏頭,舔了舔嘴唇,帶些撒嬌的口吻嘶啞說道:“渴……”
  笑笑手忙腳亂地拿起杯子,把枕頭墊高一點,讓他就著手吸了一口一抬頭看頭先那個帶著一隊人馬送林以墨來醫院的漂亮的正裝女郎正站在旁邊,略有所思地望著他們連忙道: “您是小墨的家裏人麽?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錯,我不知道小墨身體不好,給你們添麻煩,都怪我。”
  她背對著林以墨,自然看不到他眼睛微微一沉手指尖略略抬了抬,Cindy便馬上頷首道: “我出去了Chris…暫且拜托您。”
  笑笑看她離開,心中有此奇怪,輕輕對林以墨說: “她就走了啊?”
  林以墨微微點頭,他覺得自己此時有滿腹的話要對笑笑傾吐,Cindy能這麽善解人意真是再好不過了,但是門馬上又被推開,婉怡和康雷訕訕地走了進來。這麽多不相幹的閑人他不覺把眉頭蹙了起來。
  婉怡滿麵歉意地走到林以墨床前,用低得像蚊子似的聲音說道:“小墨,對不起……”
  笑笑看林以墨一直皺著眉,以為他在為康雷他們沒有及時趕到身邊救援而鬧脾氣,連忙解釋道: “他們那時正收不到信號呢,我剛已經罵他們了。”想了想,又覺得有些奇怪: “你們跑哪去了啊?整個青糜嶺隻有五彩池那一處地方沒信號的,你們去那幹嗎?那裏繞了彎,不是你們上山該走的路啊。”
  “我們沒去五彩池……”
  “我覺得那裏挺漂亮的,就繞路了……”
  兩人一同開口後,意外地發現口徑不一致,對視了一眼,又連忙把眼晴別開,康雷尷尬地抓了抓頭發,把頭垂下去看腳尖,不再說話了。娩怡咳嗽一聲,吞吞吐吐說道: “本來雷雷想帶我去的……他說那裏是你取的名字……很美……不過,後來……後來……”
  很久以後回想起這件事,笑笑不覺感慨萬千,生命中最信任最重要的兩個人,就是在那刻開始了漣漪吧?不,或許在更早以前,這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人已經彼此吸引至於要申溯到什麽時候,隻怕久遠得連當事人都說不清楚。人生便是這樣,給你無限溫存與關愛的人,也能同時給你無限的酸楚與淒涼,給的越多拿走的也越多一切都是等價交換,占不到絲毫便宜。
  隻是當時,青澀懵懂的她就算死也不會察覺到任何異樣,倒是一聽到婉恬說五彩池美,頓時得意了: “後來你們沒去啊?那真是可惜了。那地方是我發現的,可漂亮了,尤其現在這個季節池水是透徹的藍,水裏的石子雪白,葉子緋紅,還有藍天和綠草,可不就是五彩池。我跟雷雷說,那裏最適合談戀愛的人去了。”末了,她又笑道: “不過雷雷是煞風景的家夥,他說那裏更適合偷情,因為背彎,人跡罕至,嘿嘿。”
  聽到偷情兩字,婉恬的臉忽然蹭一下就紅了,林以墨默默看著她用手指死死地抓著自己身上蓋的薄毯,顏色幾乎泛了白,再抬頭看看不遠處的康雷,也顯出幾分不自在的神情他忽然像想到了什麽似的,眼睛一亮,流星般的燦爛光芒一閃而過,唇角也微微彎了起來。
  “好累呢。他顯出極困倦的神色偏頭對笑笑說道。
  笑笑的注意力馬上被分散低下頭摸摸林以墨的頭發:“那你再睡會,醫生說了,你這種先天性哮喘不好根治的,最要注意休息保養。真是傻孩子,有問題要告訴我們的嘛,等你好了我和雷雷帶你去遊樂場玩。”
  康雷勉強笑了笑:“對啊,小墨好好養病,我們就不打擾了,明天再來看你。”
  林以墨看他們要走扁著嘴眨眼看著笑笑:“我知道笑笑姐姐今天累了,要休息了,你們早點回去……”嘴裏這麽說,手指卻緊緊捏著笑笑的衣角不放。
  笑笑呆了呆:“剛剛那個是你姐姐麽?她人呢?”
  “不是……是我爺爺的部下現在應該已經辦了手續回去了。”林以墨氣若遊絲地回答。
  “那你一個人在這兒啊?”
  林以墨點點頭想了想又說:“不用管我了,你們回去吧,還有護士的……”
  笑笑看著他虛弱地斜躺在病床上,麵色蒼白說話也有氣無力,心頓時變得像是豆腐做的回頭對康雷說道:“雷雷,你送娩怡回去吧這麽晚了她家裏該著急了,我留下來陪小墨。”
  “不用!”
  “好的。”
  娩怡與康雷再一次的言語同時不一致,讓笑笑皺了皺眉頭 “婉恬,你給我們客氣什麽呢?都12點了,你怕黑,待會跟上次一樣碰了流氓怎麽辦?”
  娩怡一直把頭傾到胸前,細不可聞地說了句 “對不起。”
  “得了得了,對不起啥呀,你們兩先走,我家裏沒人管婉恬可不同,她媽媽要急死了,我照看小墨一晚上明早自己回去,他進醫院可都得怪咱們。”笑笑把他們推到門口又使勁揮了揮手:“雷雷,要把婉怡照顧好哦,少一根毫毛唯你是問!”
  看著他們兩個一前一後離開,她轉頭回來不由得一呆林以墨不知幾時已經自己勉力撐著坐了起來雖然還是麵帶濃濃的倦色,卻似乎有什麽不一樣。那雙眼睛,已經變得不像剛剛猶在天真撒嬌的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漠卻又炙熱的神情,這逼人光芒攝人得將笑笑逼得生生退了一步,她受了驚嚇,不由輕輕問道“怎麽了,小墨?”
  “你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輕薄的嘴唇微微啟開這是林以墨第一次用居高臨下的口吻說話按理笑笑應該覺得好笑,可不知怎的,她覺得他身上突然有了一種鋪天蓋地壓過來的王者氣勢,讓人無法反抗,她如同中了魔咒似的俯首貼耳地走了過去 “你說吧。”
  “來我身邊吧,聶笑笑。”林以墨看著笑笑的眼睛緩緩說道:“我會給你任何你想要的東西財富、權勢、受人敬仰、無拘無束的生活,你永遠都不再需要再仰人鼻息,我能讓你成為高高在上的女皇,整個世界都將在你的腳下 隻要你和我在一起。”
  他斜斜地靠在床上,麵色蒼白,說話聲音有此中氣不足卻無比認真,笑笑隔著他大概有一米遠清晰地看著他說話時將秀麗的下頜微微抬起,神態高傲高貴,美麗而乖懨,不由得發起懵來。這個人是誰?她像看怪物似的看著他——他明明擁有著小墨的皮囊為何卻如此陌生?那個有點嬌氣任性卻不失可愛的小墨到哪裏去了?這個美麗的少年怎麽可以這樣瞬息萬變?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笑笑突然覺得冷,又隱約覺得自己像是懵裏懵懂一腳踏上獵人隱秘布置機關上的動物,竟然機靈靈地打了個寒戰。
  高等病房裏的燈光,柔和明亮,靜靜灑落在他們身上一霎那間,整個空間寂靜如水,靜謐而危險。
  過了好一會,笑笑終於輕咳一聲,神態怪異地掀了掀眉毛:“小墨……你在說什麽呢?嗬嗬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沒有半點玩笑!林以墨冷冷打斷笑笑的自欺欺人:“我說的每個字都是真的。”
  “是,也許你家裏是有點錢,可你畢竟還是個孩子啊,你還靠著家裏養呢——我們不現實的而且我有男朋友的。”
  “我的中文名很少有人知道但是LF集團應該對Chris林不會陌生——因為那是他們的下任總裁,現任總裁林萬山,是我的祖父。”
  笑笑目瞪口呆她對自己說這是個天大的笑話,應該一笑置之,更或許該像平常一樣去拍拍林以墨的頭讓他洗洗睡吧,不要再胡思亂想。可是周圍的一切,讓她生生止住了聲音她班主任的丈夫是政府部門官員,級別相當於副市長,曾經生病住院時,全班都過去探望可即使那樣的高幹病房也沒有這裏豪華寬敞。還有頭先那個欲言又止的精練女郎一望而知是個人物,輕描淡寫之間便在最短的時間內讓慌亂得人仰馬翻的狀況平複這樣的人卻對林以墨俯首貼耳。這此說明了什麽?
  她不由得仔細回憶和林以墨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是了,錯不了,林以墨出現的時間正是u在她們學校做大型招聘會的日子,難怪第二天還有女同學興奮地談論起LF那個“躲在主席位後麵不說話美得像明星一樣的少年”,原來那個少年就是他!難怪他對自己的身世從不肯多說,難度他篤定會有人來救他們。
  一切都像一場夢卻是真實的夢,真實得讓人難以接受。這個她一直疼愛著的弟弟竟然這樣騙她,笑笑心中掠過一絲尷尬這算什麽啊?把他當作一個落難的孩子甚至抱著因為擁有朋友和愛人就覺得自已比他幸運的感覺,而更加嗬護他。她突然覺得疲憊世界原來是這樣的,一個看似青澀的孩子都能輕而易舉地欺騙她……她真是笨到家了。
  笑笑沉默了下去,麻木地回答:“就算你是LF的繼承人,那又怎麽樣?跟我有什麽關係?”她想了想不抱什麽希望地說:“雷雷進了你們公司的複試,你有沒有辦法安排他一份工作?——看在那碗麵的份上。”
  林以墨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你是不是還沒弄明白我的意思?我既然要和你在一起,又怎麽可能還讓康雷插在我們中間,他當然不能留在這裏,必須讓他離開!”
  笑笑震驚了,無措地抓了抓衣角,喃喃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說他不可能在這個城市裏找到任何工作”
  “為什麽?這跟他有什麽關係?”笑笑覺得自己一直崇尚的真善美幾乎要在瞬間崩塌,卻猶不死心掙紮著追問。
  “因為我愛你。”林以墨理所當然、毫不羞愧地回答:“我要跟你在一起,他就必須滾開,你們當然得分開我身邊的確需要一此年輕、忠誠、敏捷的人,不過你們學校的學生已經全部落選了——一想到你以後會跟這此熟悉的人打交道,我就不高興。”
  怎麽可以這樣堂而皇之地做卑劣的事情?小墨怎麽會是這樣荒誕的人?瘋狂,太瘋狂了!笑笑被驚駭得嗤笑一聲:“就因為你所謂的愛,所謂的不高興,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破壞其他人的前程、掠奪別人的成績?你未免把自已看得太高了,世界上不止你一家公司有職位”
  林以墨開開心心地回答:“我不在乎他們去哪,隻要不在你身邊就好了。”
  他向她伸出手用近乎蠱惑的聲音說道:“來吧,笑笑,你不過來麽?你向往的是什麽?龐大的財富、忠貞的愛情,不受構束的生活,我可以實現你所有的夢想,來我身邊吧。”
  停頓一下,他又不屑道:“至於你嘴裏那個男朋友……他能給你什麽?相信我,他的愛情是可笑而靠不住的你難道傻到要為一個靠不住的男人去捱窮麽?也許五年以後你們還住在出租屋裏買不起屬於自己的房子,也許你要跟著他遠離家人,更或者……”他忽然輕蔑地笑了笑:“算了,不說了,暫時你不應該知道這麽多。”
  笑笑怔怔地看著他心理的感覺除開陌生還是陌生北忽然歎了口氣,慢慢說道“真是一個誘惑呢小墨你不知道這對一個貧窮的女孩是一個多大的誘惑。我比誰都想過好日子,真的,我希望能中彩栗、有屬於自己的家可以像別的女孩子一樣買好看的衣服,不再寄人籬下不再看人臉色,更不怕隨時被人趕出去。我有時侯也會想,大家都是人,為什麽婉怡就可以活得那麽舒服,而我卻這麽辛苦……”
  她把眼暗遠遠地望到前方,繼續輕輕說:“我念高中的時侯,學校附近不通公交車,用不了月票隻能搭小巴,往返要四塊錢,為了省錢,每天都要騎兩個小時的自行車。平常還好但是遇到大風大雨或者下雪的天氣,那簡直覺得是非人的折磨,我一輩子都忘不了路上那個很長很長的陡坡,路邊有個小麵包店,為了上那個坡,經常都要在那裏買一個便宜的麵包來啃補充體力。冬天結冰路滑,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我每天都要在那摔好幾次,還不能跟家裏訴苦,因為他們一走會說我太嬌氣,吃不了苦……每次爬起來就想,他媽的,我聶笑笑遲早會有出頭的一天,到時候每天開車來回十趟這個該死的坡,就不信壓不平它!你看,我過的就是這樣的日子……所以我真是比任何人都想要過有錢的日子……”
  “可是,她回過頭,看著他一字一句說道:“即使這樣我——也不能答應你。”
  “我不知道你從小受到的是怎樣的教育,也不清楚你的生活方式,到現在我甚至已經看不清你的人不過很明顯我們的人生觀有很大差距——我今天才知道我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我有自己做人的原則,既然與康雷盟約在先,就不能再喜歡別人!言必諾諾必達是做人最基本的道理,我雖然是個女孩子,這點還是清楚的。”
  她拿起自己的小包,頭也不回地走到門邊手指搭到門把手上,腳步方才微微停頓:“小墨很謝謝你對我的厚愛……不過,我覺小,你處事的方式應該改一改,人,不能為所欲為。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我看,以後我們還是少見麵吧。”
  林以墨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輕輕將門帶上,不發一言,良久慢慢將身體平躺了下去。
  他覺得有此累闔上眼暗心想好吧,笑笑,既然你不肯來我身邊,那麽——我就隻好過去了。或許到達你身邊的路上會有障礙,不過,我會一一清除幹淨的!任何有可能絆到腳的小石頭都必須清除幹淨第二天中午,婉怡提著自己特意熬好的粥去看望林以墨。林以墨有此慵懶地靠在床上,還是顯得有此疲憊但氣色已經比昨天好了許多。
  娩怡一邊忙著給他盛粥,一邊還為頭天的事情道歉:“小墨,昨天實在是對不起阿,我們真不知道你們這邊的情況,要不早趕過來了。”
  病房裏的窗簾被拉開了少許,深秋午後溫暖的陽光偷偷溜了進來,林以墨雪白秀麗的臉被染了淡淡的金色顯得溫暖不少。
  他委屈而乖巧地回答:“不關你們的事,是我自己不好,害你們擔心了。笑笑……是不是生我氣了今天都不來看我……”
  娩怡連忙安慰他:“不是啊,笑笑昨天也累了今天我碰到她,覺得她臉色不太好呢,她那麽疼你怎麽會生你氣?”
  林以墨慢慢把頭低下去,用纖長的手指扯著毯子的一角落寞說道:“不是的,我知道,我昨天說話惹她生氣了。”
  “她那人大大咧咧的什麽都不往心裏去,你能說什麽把她都惹生氣了?娩怡笑著問。
  “我說我喜歡她。”
  麵對林以墨這麽爽快的坦白婉恬一下沒反應過來,幾乎是給噎了一下方才回答“什、什麽?”
  “我喜歡笑笑呀。”林以墨無限認真地回答 “很喜歡很喜歡她呢。”
  “可……可是你們怎麽可能嘛?”婉恬結結巴巴地說。
  林以墨顯出不理解的神色 :“為什麽不可能?有哪條法律規定我不能喜歡她,或者她不能喜歡我麽?”
  “不是……但是……”婉怡被問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想了一會道:“笑笑是有男朋友的啊。”
  “那又怎麽樣?”林以墨更加疑惑不解,絲毫不覺得自已的所作所為有任何錯誤,就像一個孩子認為自己永遠不可能出錯,錯的一定是別人:“她有男朋友我就不能喜歡她了?”他圍棋子似的烏熏眼睛忽然亮光一閃,唇角也輕輕彎了起來:“婉怡,我很苦惱呢如果你是我該怎麽辦?如果你也喜歡上一個有女朋友的男孩該怎麽辦?”
  麵對這樣看似天真實際老辣的問題,婉恬心中噗通一跳:“怎麽會呢?”
  “那如果呢?”林以墨不折不撓地追問。
  娩怡想了想忽然歎了口氣:“那我不會苦訴他,一定一個人小心翼翼地藏好人家一對兒好好的為什麽要去破壞?我自己心裏知道就行了。”
  林以墨支著下頜啊了一聲:“這……就是所謂的偉大吧?”
  娩怡低聲道:“也不是什麽偉大……隻是,如果被發現了,三個人都會很尷尬,連朋友都做不成愛情固然重要但是和友情比起來,我寧願選擇友情呢。”
  我不這麽認為啊。林以墨偏著頭,秀長的眉頭微微擰了擰“我不這麽認為啊。”林以墨偏著頭秀長的眉頭微微擰了擰:“如果那兩個人很合適很相愛,或許是對的,可萬一不是這樣呢?如果他們隻是因為欣賞而走到一起,但其實友情多過愛情,隻是彼此都沒發現這點又怎麽辦呢?現在固然是好,可是也許過了三五年,發現了這錯誤再分開那對雙方更是損失,還不如當機立斷。”
  他忽然逼近婉怡一此,眼晴直望到她內心深處去:“更或許,那個男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另一個女孩這難道對笑笑不是更大的傷害麽?”
  娩怡驚跳一下,像是觸電般逃開:“你說什麽呢小墨就算你喜歡笑笑,也不能這麽詆毀雷雷在人背後講壞話是不對的。”
  林以墨卻不給她絲毫逃離的機會,步步緊逼:“你覺得康雷和笑笑的會麵有過急切、期待、興奮和慌張麽?如果真的相愛,為什麽他們隻是像老朋友一樣拍拍彼此的肩膀、無關痛癢地談論那座山是他們的最愛?”
  “那是因為……他們相互了解,清楚對方的喜好。”
  林以墨不屑地嗤笑一聲:“同樣喜歡爬山就是相互了解了?照這麽說,笑笑更應該找一隻猴子做男朋友。”
  娩怡被林以墨逼迫得慌了手腳,隻得強硬而慌亂地回答:“不管怎麽樣,他們是非常相配的一對小墨我不許你從中作梗”
  “晚了呢。”林以墨微微歎了口氣:“我已經向笑笑表白了。”
  “她當然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你!”
  “拒絕?我不這樣認為啊。”林以墨嘴角微微含笑,繼續用柔和而不帶任何殺傷力地口吻說道:“她隻是太重信義和責任而已,但其實笑笑渴求的是什麽,你這個最好的朋友不會不知道吧?我不相信笑笑不會對夢想動心,她隻是為了所謂的責任被迫放棄那此放棄了之後又怎麽樣?康雷這輩子或許都不能滿足她,她還要跟著他離鄉背井,這對她來說難道不是一種殘忍?你忍心麽?”
  “婉怡姐姐”他更加親昵地貼近她,一手握住她的手腕,薄薄的唇幾手伏到她的耳邊,用近乎呢喃地口氣低低說道:“你不會遺憾麽?這樣好的機會不是隨時都有的。”
  林以墨的手纖長清瘦冷得像一塊冰,婉恬被話得機靈靈地打了個顫,卻已經無力逃開:“你要說什麽?”
  他吃吃地笑起來:“你那樣喜歡他……喜歡到幾乎忍不住要搶好朋友的心上人,這樣好的機會為什麽要放過呢?”
  “我沒有……”她倉惶狼狽地回答。
  “噓,別否認……發現自己喜歡上一個人,是幸福的事情啊,為什麽要否認呢?地球上人這麽多,你卻都不喜歡,隻是單單喜歡他這多讓人快樂。”
  他像盅惑夏娃吃蘋果的那條蛇一樣盅著壽婉怡,聲音輕緩溫柔,幾乎像一個夢似的把她團團圍住:“你馬上就要出圍了,也許永遠不會再回來,而你喜歡的那個人卻還不知道你的心思——為什麽不苦訴他?他的戀情已經岌岌可危,可是就算他現在失去笑笑也會迅速有另一個來填充,如果有那天怎麽辦?因為你隱瞞自己的情感,那個人永遠都不可能是你,多麽可惜 ”
  “可是……他也許不喜歡我……”婉怡掙紮道。
  “他喜歡你的,他看你的眼神,遠比對笑笑溫柔閃亮——就算他真的拒絕了,又有什麽關係?對一個事業低落的男人來說,多一個女孩喜歡他,是鼓勵呢,這是讓人自豪的事情會讓他振作。放心吧,他那樣善良,不會做出任何讓你難堪的事情,這隻是你們之間的小秘密而已,卻可以一償你的夙願,讓你不需要留下任何進憾。”
  “相信我,林以墨用手指輕輕將婉怡的下頜抬起讓她注視著自己的眼睛“你不會傷害任何人,隻是……為自己償還一個心願,尋找一個最微小的可能,讓自己不致於後悔終生”
  婉怡看著他流光溢彩的眼暗,心裏暈暈乎乎有種喝醉酒的感覺,她心底裏喃喃重複著他的話:“不能讓自己後悔終生……”
  那時的她,當然不會知道她的確會後悔終生日子很快滑到了這年冬天,笑笑開始奮力備戰英語六級和期末考試,一下子變得忙碌起來。她是個不錯的好學生,考試的時侯不肯和別的同學一樣舞弊作假,雖然自認為資質有限拿不到班上最好的成績,但貴在肯笨鳥先飛,每天便早早去到教室自習。照理說課業這麽繁重原本應該沒有太多時間去想林以墨,可不知為什麽,有時候書看到一半或者一個單詞念完,腦子會不受控製地停頓一下,然後那個孩子的影子就靜悄悄地冒了出來。
  最後一次與林以墨碰麵還是在醫院那次,也不知道現硯在怎麽樣了……她內心很快便承認自己並不是不擔心他的,但是卻一次又一次打消了去看望他的念頭。小墨對她表白的事情她並沒有大嘴巴的去苦訴婉恬,為什麽會對最好的朋友隱瞞呢?其實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隻是一個孩子喜歡上了她而已,幾乎像一個玩笑……可是不知為什麽或許是當時小墨嚴肅認真的表情讓她多少有此感動,以致她不願意有人拿這事當作一個茶餘飯後的笑柄。
  但婉怡顯然不知何時已經知道了林以墨的意圖曾經呐呐地問她:“小墨 說他喜歡你,是真的麽?”
  “……呃。”
  “那你真的不再去看他了?”
  “嗯,不去了。她斬釘截鐵地回答。
  “如果……我是說如果,小墨比雷雷更早出現呢?”婉怡忽然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你會選雷雷還是小墨?”
  笑笑愣了愣:“哪有那個如果啊。”
  “如果有呢?誰會更吸引你一些?”
  笑笑認真地把這個可能性在心裏思考了一會,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知道。”
  她忽然噤了聲,因為陡然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可怕,如果不是婉怡問起似乎從不曾考慮過,又或許是在最親密的朋友麵前才能承認她是真的不知道,如果小墨出現在雷雷之前自己是否會被打動。
  那個美麗的少年在認真時有著和雷雷截然不同的幽靜眼神,哪怕說著瘋狂的求愛語錄也讓人覺得他是冷靜而理智的,為什麽以前就沒發現在那無害的外表後麵隱藏的是一個酷愛操控別人思維的靈魂呢?她不好意思告訴婉怡自已有點懼怕林以墨那種有條不紊的理性,更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在震驚過後回想起這事心裏竟然並不是完全排斥的。是林以墨異於常人的處事邏輯讓她難以接受,可是那種不顧一切的態度又讓她莫名其妙的有些紊亂。
  如果……如果他出現在雷雷之前會怎樣呢?笑笑不敢再思考下去。
  “你太過分了聶笑笑”婉恬突然沒來由地開始發怒:“這樣對雷雷不公平!”
  笑笑呆了呆:“我怎麽了?”
  “既然有了雷雷,又怎麽可以被別人吸了呢?”
  “我沒有啊…… 你剛剛不是說如果麽?”
  “如果也不行!婉怡氣呼呼地說:“那樣……那樣是沒良心”
  笑笑覺得有此摸不著頭腦,隻得無辜地看著她:“婉怡你是不是快出國了,舍不得我們啊?這段時間我覺著你怪怪的。”
  婉怡怔了怔,忽然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怏怏道:“對啊……快走了,舍不得你們 ”
  笑笑歎口氣,走過去樓住她:“我才舍不得你呢,除開你和雷雷,我什麽都沒有。”她把頭斜靠在婉怡的肩膀上,看著蔚藍的天空發呆:“唉,你說,要是我們三個能永遠在一起不分開就好了。”
  婉怡長時間地沉默不語過了良久,終於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微微歎息。
  時間轉眼便到了12月24號,這年平安夜的下午寒冷料峭還隻到五點,天色便已經暗沉。距離考試隻有一周的時間,完了馬上是寒假,笑笑抱著書走在回家的路上,心裏著緊得很又是一年過去了,婉恬出國在即,她怎麽也不好意思再賴在人家家裏,實在沒辦法的話就隻能過完寒假腆著臉搬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這問題讓人頭疼,笑笑覺得腦袋重重的,後腦勺也開始隱隱作疼。頭天晚上她看書太晚,忘記關窗戶,風嗖嗖地灌了進來,其實當時就迷迷糊糊覺得有此冷,但因為實在困沒能爬起來,結果今天一早起來頭昏眼花,喉嚨裏火辣辣地鉻著不舒服。好不容易在學校熬了一天,現在更是變本加厲。下午的時侯,雷雷問她晚上要不要一起過平安夜,她昏昏沉沉回答想回家好好睡覺,也順便回去支會家裏一聲——她的房間還是得給她騰出來。
  雖然身體發出強烈不適的信號,但一想到打出租車要二十塊,她還是咬著牙一步一挪地向公交站走過去。走了沒多會,身後突然傳來汽車的鳴笛聲,笑笑下意思地一回頭,一台黑色的轎車已經停在身邊,後座車窗緩緩搖了下來,露出一張陽春白雪般的臉。
  林以墨打開車門靜靜地看著她也不說話,隻是做了個手勢,示意她上車。
  笑笑想了想搖搖頭繼續埋頭往前走。
  林以墨也不勉強隻是讓車緊緊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這段路是學校跗近的林蔭道,路邊有公交站,因為平安夜的關係,很多學生都在這裏等車,林以墨的車實在是豪華礙眼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於是各種異樣的眼神便朝著笑笑投射了過來。
  笑笑受不住這些刀子般的眼神,隻得一咬牙,拉開車門上去。
  株以墨看到她終於肯上來顧時露出欣喜神情,親親熱熱地湊了過來:
  “笑笑,你都不來看我。”
  又變回原來的樣子,說話的語氣裏帶一點點撒嬌和委屈秀麗的眉尖微微蹙著,好像在抱怨長輩竟然敢不關愛自己。笑笑呆呆看著他,車裏打了暖氣,他雪白襯衫領口做開了兩顆扣子外麵配的是一件黑色的崛毛衣,那毛衣也不知是什麽質地的,雖然色澤純黑又隱隱閃出一點點銀色的光澤。這好看的少年明明就是第一天看到的那個模樣衣著華貴單純可愛一派不食人間煙火的天真,笑笑幾乎疑心那天在醫院的告白是自己臆想出來的一個夢,不然怎麽會有這樣的人,瞬息萬變,讓人摸不著頭腦也不知他哪幅麵孔才是真實的。
  “我等了好久,一直到出院,你都不來。”他顯出幾分受傷的樣子 “隻好悄悄過來看你,但是又怕你生氣所以隻能偷偷跟著你。”
  笑笑覺得頭更痛了:“你這也叫偷偷的?”
  “前幾次都是偷偷的,看著你從食堂回圖書館,又從教室回家,總是一幅悶悶不樂的樣子。”
  笑笑吃了一驚:“你跟蹤我?”
   林以墨低低說道:“我隻是想看看你,看看你在做什麽,隻要你還在我視線內,我就會安心些。”

  第九章
  寬敞的車廂裏一片靜默.隻有前座空調發出的微微聲響 笑笑把頭低了下去.她見手中握著的書角有一點卷邊.於是伸手慢慢將它撫平。這個無意識的動作重複了好一會.方才輕輕說道:“小墨.我以為上次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
  林以墨回憶了一陣,疑惑不解地看著她 “說什麽了?”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那跟我有什麽關係呢?”
  笑笑無奈地歎了口氣,拿手撫住額頭 “你這樣會讓我很困擾的。”
  林以墨側了側頭,忽然間顯出幾分雀躍:“我能讓你困擾……就是說其實你有些
  動心是吧?”
  笑笑噎了一下,隻好換一個話題:“你在前麵那個車站讓我下車.我要搭公車回家。”
  “回去做什麽今天平安夜呢.我帶你去吃大餐,還準備了Christmas presents送給你。”
  “不去了.我頭疼得曆害。”
  冰涼的指尖馬上探到她的額頭上:“呀.是發燒了。”
  笑笑被他突然襲擊嚇了一跳 觸電似的往後閃躲,林以墨被她的舉動傷害了,委屈地說:“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因為……”對著他那純黑清澈的眼睛.笑笑發覺自已完全做不到預想中的鐵石心腸.隻得分辨道:“這樣很怪……小墨.你明白麽?突然間你就不是我的弟弟了……
  我好像有些不適應。”
  林以墨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雖然那笑容並不比寒冬日子裏的陽光溫暖多少“我本來就不是你弟弟,你隻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哪來的什麽弟弟——是你自己把我當弟弟的。”
  笑笑更加被噎得沒話說,隻得死命瞪了瞪眼睛。
  林以墨長長伸了個懶腰:“我要回美圍了.這邊的事情早就辦好,老頭子催我了,笑笑不如跟我一起去吧。”輕描淡寫的口吻.好像隻是邀請她去隔壁鄰居家做客。
  她被他的冥頑不靈打擊得徹底崩潰.虛弱地回答:“我哪都不想去,就想回家睡覺。”
  “好.那你這次不去好了,我過段時間再回來找你。”林以墨施恩般的點點頭“對了.我想去跟婉怡告別,她在哪?”
  “你自己去,她快出國了,現在應該在房裏清點東西。”
  “那康雷呢?”
  “你不是一點都不喜歡他麽?找他做什麽?”
  “我奇怪啊,他平安夜都不陪你?”
  笑笑無精打采地回答:“他叫我和婉怡晚上一起去玩呢,我頭疼去不了,他這會應該已經回宿舍了。”
  林以墨拖長聲音哦了一聲,又去拉笑笑衣角:“陪我去婉怡那裏嘛,打個招呼我就送你回去.省的你擠公車。笑笑的樣子好憔悴.肯定擠不上去的。”
  他一手用力抓住笑笑的衣角不放.幾乎像是從生下來起就已經粘在她身邊.一副如果她不答應就要糾纏到天荒地老的樣子。笑笑無奈得簡直頭疼欲裂,歎了口氣
  “五分鍾!”
  “足夠了。”林以墨開心地回答。
  他們到了樓下,林以墨吩咐司機原地等待,這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去.寒風呼呼地刮著.笑笑把衣服攏緊,捏著鼻子對林以墨說:“我明天如果進醫院有你好看的。”
  林以墨想了想:“那我陪你一起進。”
  笑笑想起他上次生病的情景.嚇了一跳 “還是算了。”
  他們兩個一前一後上樓.笑笑走到門口掏鑰匙,聽到房裏傳來隱約的男女對話聲.她轉身朝林以墨道 “婉怡在看電視。”
  林以墨耐人尋味地抿了抿嘴 眼裏閃過一絲讓人難以琢磨的神色:“不知道是什麽樣的情節……”
  “還不就那些愛情劇,狗血得要命……”笑笑一邊說,一邊哢嗒一聲將門打開。
  就在她開門的瞬間對話驟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和門扉迅速合攏的聲音.婉怡驚慌失措的聲音同時傳了過來:“誰!”同一瞬間.笑笑已經推開門:“是我。”
  單間房裏的電視並沒有像笑笑預計那樣擺放狗血的愛情片,它的屏幕一片漆黑,房間裏也沒有其它人,隻有婉怡一手撐著小書桌,滿麵驚恐地頂著門口。
  她們麵對麵站著,兩人彼此凝望了數十秒.婉怡麵容有些發白,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問道:“你……你怎麽回來了?不是說要回家的麽?”
  笑笑呆呆地看著婉怡,覺得她今天特別漂亮.平常總是束著的馬尾放了下來——原來婉怡有這樣一頭烏黑光亮的長發.她們兩個相交這麽多年,她怎麽就沒發現呢?
  竟然還塗了淡淡的粉色口紅,讓嘴唇顯得晶瑩剔透,可是主人為什麽會這麽不小、心.讓這美麗的妝容不知蹭到了哪裏.唇角處竟然有顏色淺淺的勻染開來,那抹微紅延伸到了嘴角以外,突兀莫名。
  “我……”笑笑的眼光從她背後直望過去.吃力地回答:“回來拿點東西,馬上就走。”
  幾乎過了半分鍾以後,婉怡方才用比她好不了多少的語氣回答。“哦……我,我也馬上走了.我們一起走吧?”
  笑笑沒有回答,眼睛直愣愣地看著通向陽台的門扉,是風麽?是風把它吹動的麽?門把手上掉著一個小小的維尼熊公仔.還在左右搖晃,那是三個月前她和康雷在遊樂城夾到的,回來以後細心的婉怡就把它掛在了那裏。她愛著的男人送給了她一個可愛的維尼,她最好的朋友幫她掛了起來,她當時笑著一邊樓住一個,左邊親了一下右邊又親了一下,那一刻.曆曆在目。
  可是怎麽會這麽離奇而靈異.屋外的風竟然把屋裏的公仔都吹動?
  笑笑隻覺得天旋地轉,五髒六腑都攪了起來,她死死地盯著前方.腳步艱難地向前移動一步,卻又倏忽退了回來。往前的每一步路都是無止境的深淵,越靠近那個有著常青藤的小陽台,便離絕望的地獄更近一步——她的腿肚子突然發軟,這幾步路比她有生以來爬過的任何一座山峰都更加陡峭,她再也沒有前進的勇氣和力量。
  笑笑驟然轉身,跌跌撞撞地逃離現場 “我先走了”
  她腳下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一下.幾乎整個人都載下去一雙手從旁邊扶起她“我送你。”
  她和林以墨都清楚地看到地上幾乎要絆倒她的是什麽—— 一雙男式的耐克登山鞋.企業讚助校登山隊的品牌.已經穿得有此泛黃的白色鞋麵上還有笑笑曾經好玩畫上去的一個大大笑臉符號。
  笑笑覺得自己瘋狂的心髒跳動得無法控製.無力地軟倒在地上,但是那雙手堅強有力.把她提了起來,一把溫潤如玉的聲音附到她耳邊道:“別怕,沒力氣隻是因為有此發燒而已,我會陪著你的。”
  她渾渾噩噩地任由那人從腋下攙著.也不知道自已是怎麽下了樓,上了車,又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對話:“少爺,聶小姐怎麽了?需要去醫院麽?”頭先那個很好聽很清涼的嗓音回答道:“不了.送我們回酒店……可憐的笑笑她被她最重要的人送的Christmas presents嚇壞了。”
  笑笑覺得一陣錐心的疼痛,卻又說不出是身體哪個部位在痛,她無助地抓住旁邊的人.那人馬上俯下身子 “怎麽了?”
  她低低呻吟了一聲:“真疼啊……”然後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笑笑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她醒來的時侯著實嚇了一大跳.因為實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這是一間金碧輝蝗的房間.陳設十分富麗,眼簾上方是鏤金的壁燈.柔和的燈光透過鏤空的花朵圖案灑落下來.讓人覺得溫暖而舒適。這還不草,讓她更不能接受的是,緊緊貼著她.把身子蜷做一團和她一起躺在這張巨大的歐式大床上的人竟然是林以墨,那家夥竟然還睡得挺香,還把下頜隔到了自己肩膀上!平常總是波光粼粼的眼睛緊緊合著.烏黑纖長的睫毛像是倦極的蝴蝶翅膀柔和垂下來.他怎麽能睡得這麽安詳?
  她砰一聲便彈了起來,這一動.讓手腕一陣刺痛,怔怔地望下去.發現在自己的腕子上吊著細細的輸液管……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笑笑先是茫然,繼而昏倒前的一幕潮水般上湧了上來:不住晃動的小熊公仔、絆倒她的鞋子、緊張得近乎神經質的婉怡.還有溢出她嘴角那抹刺眼的紅…… 她馬上覺得腦子嗡嗡作響,牙關也止不住地打起戰來,最好的朋友和情人聯手出軌.這樣可笑的事情竟然發生在自己身上,在平安夜這個喜慶的晚上,他們送了她一份完美的Christmas presents,他們舉著鋒利的刀刃淩遲她的心——簡直就是一場荒唐而可恥的噩夢,讓人痛不欲生!
  笑笑無力地重新跌到枕頭上.傷心、屈辱、絕望、憤怒嗜咬著她的心.她死死咬住嘴唇.才能讓自己不尖叫、不咒罵.但是淚水還是像無法抑製的潮汐般洶湧而下。
  “醒了啊?”笑笑發出的聲響讓林以墨醒了過來,他翻了個身.一骨碌爬到笑笑邊上驚喜地問,嗓音不若平常清雅.有此沙沙的。
  笑笑不能容忍自己的倉惶狼狽被別人看到,連忙一把將胳膊環到額上遮住臉.她用力太猛.掛在手上的針頭一下被扯落.血殊子一滴滴地滾了下來,觸目驚心。林以墨呆了呆,馬上伸手按住她的手.低低叫道:“你不要這樣!”
  她想要甩脫他的手,卻掙不開他的掌握.他抓得那樣緊,好像生怕一鬆開手她就會逃到天邊去一樣。笑笑無力地扭曲一會兒.最終放棄反抗,開始像隻小動物般嗚咽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連你…… 也欺負我……”
  林以墨輕輕將她的手放下去,不解地問道:“為什麽……這麽傷心呢?為了背叛你的兩個人這樣流淚,值得麽?”他慢慢俯下身子,將嘴唇緩緩貼到她血跡尚未凝結的傷口上:“不要哭啊, 笑笑……你在哀傷還是害怕?你怕失去他們以後就不會有人愛你了麽?”
  “不要怕.”他輕輕地說:“我會永遠在你身邊,你再也不用擔心背叛、欺騙、分離.世界上隻有我最愛你。”
  笑笑不再動了,她呆呆地看著天花板.過了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麽久.終於慢慢止住啜泣.麻木地問:“我睡了多久?是你把我弄到這裏來的麽?”
  “三天呢.”林以墨撒嬌地靠近她:“醫生說你急性肺炎,我嚇壞拉。”
  她看了他一眼,林以墨雪白的臉上有著難以掩飾的倦容和暗青的黑眼圈:“你一直陪著我?”
  “嗯!”林以墨像條小狗似的討好地看著她,似乎希冀著笑笑在他頭上摸一摸,讚他一聲乖。
  笑笑遲鈍地道了聲謝謝.慢慢撐起身子.將身上的毛毯掀開:“我的鞋呢?”
  林以墨拉住她的手腕:“去哪?”
  “回家.快考試了,要複習。”笑笑不帶什麽感情地回答。
  “你不生氣了麽?”
  笑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撐在床邊低低問:“生氣……又怎麽樣?傷心……又能怎麽樣?難道那樣就不考試不畢業了?”
  被父母送離身邊的時侯,她痛苦傷心過.可結局並沒改變;寄人籬下受人白眼時,
  她也同樣悄悄背地裏哭泣,可是日子還是要接著過;現在,她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
  又能怎麽樣呢?人生本來就是一個很無奈的存在,很多時侯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就算受到再大的傷害.也不能像古時候的俠士一樣快意恩仇.更做不到對羞辱自己的好友痛快報複.那麽就隻能選擇萎萎縮縮地忘掉。
  跪坐在她身邊的林以墨瞧了瞧她.低頭不說話,伸手把床邊矮幾上的按紐按下去.一旁落地窗上的厚厚暗花描金簾幔緩緩開啟。笑笑望著窗外微微一怔:“下雪了阿……”窗外細細密密的雪花正漫天遍野地灑落下來,屋內溫暖如春.感覺不到半點寒意.但是看著外麵的雪白小小絨花猶如網般糾結,也能想象到戶外一定是寒冰凜洌。
  “我最討厭冷的地方,”林以墨輕聲說道:“所以第一次看到你的笑.就覺得好喜歡.你笑的時候眉毛、眼睛、嘴唇都很美.像個小太陽……這麽美的笑容,為什麽要被不懂的人糟蹋呢?”
  “他們來看過你,笑笑——婉怡和康雷.那兩個人一前一後過來的。”
  笑笑驟然聽到這兩個名字.心頓時撲通撲通地跳起來:“他們…… ”
  她心中突然燃起一絲急切的渴望.他們說了什麽,是不是來澄清、解釋?是不是要告訴她這是一個誤會,一切都走她弄錯了.是她自已太多疑、太小心眼?
  但是林以墨輕輕笑了一聲,輕緩柔和地打破她的幻想:“婉怡聽說你病了,顯得很難過的樣子,哭哭啼啼地說了句對不起就跑掉了。”寒冷冬日裏的陽光躲在陰霾的雲層後.黯淡的光線都是借著雪花反射過來,林以墨烏黑眼睛裏的光芒遠比陽光明亮.卻不見得更加溫暖,他殘忍地繼續說道:“康雷說要你好好休息,他接了個商業讚助.有家公司肯金顧支付登山隊去尼泊爾南麓登
  山的費用.所以他會先回一趟老家.然後直接啟程,就不跟你告別了…… 有什麽事情.等他回來再說。”隻是這樣……笑笑的心頓時像是給放到滾燙的油鍋裏煎了一回,又劇烈作痛起來,她手中緊緊握著床罩的穗子,一直捏一直捏.指甲幾乎都要恰進肉裏去,過了好一會.終於咬著牙顫聲問道:“就這些?”
  林以墨偏頭想了想:“好象還有些別的.不過都不緊要,零零碎碎的,反正最多就是要你好好休息……”
  笑笑為自己存有的一絲幻想覺得羞愧.同時對康雷和婉怡失望更加到了極點,她又氣又恨.頭都暈起來,臉一陣陣發白.林以墨拉著她的衣袖,用祈求地口吻說
  “你喝點粥再走好不好?我讓廚房一直24小時備著呢,馬上就能端過來,很快地,保證不耽誤你,你喝好了我就送你回去—— 如果你不願意讓我送,就讓司機送。”
  她此時的心情早已落入穀底 隻覺得眾叛親離.生生是被人從背後冷不防捅了一刀子.而一抬頭那執刀的人還是平生最信任、最親密的人,心中劇痛可想而知,這時
  林以墨近乎委曲求全的神態不由得讓她感觸萬千,在這最困難的時候守在身邊的怎麽竟會是他?
  她本來就不是性格乖僻、愛遷怒於人的女孩子,想起林以墨以前那樣愛使小性子.現在卻這樣殷切擔心,心中頓時軟了.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隻是笑笑當然不會知道在她昏迷時發生的另外的故事,她沉沉地睡在臥室裏.沉浸在自己無邊的傷痛之中,那張厚重的紅木門幾乎隔絕了外麵的世界,也讓她聽不到也看不到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兩個男人之間的戰爭。
  康雷來看望笑笑時,心中懊惱追悔.著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知道笑笑一定是已經發現了什麽才會倉皇逃離。可是為什麽會這樣呢?天知道,他什麽也沒做,婉怡向他表白時,他心中一片茫然.震驚遠遠多過喜悅。說心裏話,清秀柔弱的婉怡是個容易讓男人心生憐愛的女孩.她雖然不及笑笑明媚爽朗,卻很有女人味。他從來沒否認過自己對婉怡有好感.但這種欣賞與好感是哪怕當著笑笑的麵也敢流露出來的.他們三個人的關係像一個牢不可破的鐵三角,這一年多來,他一直這麽認為著。前次林以墨在山裏遇險.正是他帶婉怡去五彩池的時間,那個地方是笑笑的心頭愛.他直覺應該也帶婉怡去看看.可是在笑笑問起的時候,婉怡卻意外地撒了小、謊。他當時心中不是沒有納悶的.但依然按照自已的思維錯誤地理解成了是婉怡不願意笑笑知道他們在林以墨有難時還在獨自玩耍,這樣的想法當然很說得過去,可是現在想一想,或許是婉怡心虛也說不定。
  當婉怡表白完畢吻上他的臉時.他沒有及時推開,到底是來不及?太震驚沒反應過來?或者還有別的原因?康雷還沒有時間深究,就已經聽到了笑笑入門的聲音,
  他說不清為什麽自己會慌亂地一頭鑽到陽台上.總之,一切都在意想不到的時間、地點、狀態下發生了,這讓他完全手足無措。
  他覺得自己應該向笑笑解釋此什麽.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和婉怡一起來澄清,可是現在與婉怡的關係也變得尷尬無比.怎麽也不好意思拉著她一起過來,於是隻好硬著
  頭皮一人來到了林以墨居住的酒店。他沒有進入過這樣豪華的房間.地上的雪白地毯軟綿綿的,沾了泥濘的鞋子一腳踩上去便留下了個烏黑的印記,康雷有此心虛.不敢再隨便走動,隻能選擇在闊大的
  沙發上坐了下來。過了一會,頭先幫他通搬的俏麗女郎從裏間出來,身後跟著的正是林以墨.他不動聲色地遠遠看他一眼.隨手將門緊緊關上,康雷隻來得及從門縫裏瞥到裏間的臥室裏有一張極大的床.上麵隱約躺著一個人影。
  “笑笑!”他幾乎要衝進去,但是林以墨身子一側便擋住他.他向他做了個手勢.然後自己先坐下來。
  “笑笑生病了 醫生剛剛來看過.現在她在吊點滴,睡得很熟.你暫時不要打擾她。”林以墨慢條斯理地說。
  “我隻是看一看,不會吵到她的。”林以墨遠遠坐在單人座的沙發上.房裏暖氣開得大,他穿了件領口與袖口都繡有別致花紋的白色襯衣,扣子敞開幾顆.露出極為性感的鎖骨,身子雖然顯得單薄清瘦.神態卻是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他拿手撐著下頜,淡漠地看著他:“我不相信你.就是因為你,她才會生病。”
  康雷頓時語塞,他支吾了一會.囁嚅道:“不是那樣,我是來解釋的。”
  林以墨懶洋洋地說:“不是哪樣?婉怡不是喜歡你?還是你不是自願做對不起笑笑的事?康雷,不拒絕是因為真的來不及還是不想,這此隻有你自己知道。”麵前薄如禪翼的白色細胎瓷碟子裏擺著開胃的小食,似乎因為這個話題太過無聊,無聊到連平時懶得多看一眼的零食也比這個話題更讓人感興趣,林以墨隨手拈起一粒漫不經心地放進嘴裏:“這個我不在乎.我想——笑笑以後也不會在乎了,殺了人再解擇一句就可以當作沒殺過麽?”
  康雷怔住了.他第一次見到林以墨的時候,覺得他就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又因為那種超越性別的美麗,而在心底裏嘲笑他是小白臉、娘娘腔,可此時此刻,這個少年身上再沒半點柔弱之態,輕描淡寫的舉手投足之間,一股隱含的殺傷力已經散發出來。
  他心中頓生整惕,這個人很危險!就像叢林中的陷阱,看不到的陷阱才能讓獵物踩下去.而讓人感覺不到危險的人.才是最危險的!
  麵對這種不善的態度以及彌漫在空間中無形的緊迫感,一向好脾氣的康雷變得強硬起來:“我要見笑笑,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不需要外人多嘴,你無權將她禁錮!”
  林以墨把整個人窩進鬧大的沙發裏.懶懶地看他 用一種優雅而冷酷的平靜語氣說道:“請注意你的措辭,我沒有禁錮她.在她絕望的時候,是我給了她良好的照顧——無論心理還是生理,而且她家裏我也已經請秘書去支會過了,笑笑的母親沒
  有表示反對。但是你來的用意是什麽?不要忘記,是你將她陷入到這種境地,你憑什麽這麽好意思這樣理直氣壯地說這是你們的事,跟我無關?”康雷怔住了,遲疑一會道:“我就是來告訴笑笑,這是個誤會 ”
   “誤會?是誤會麽?你敢摸著自己的良心說,對於婉怡你連一點超越友誼的情意都沒有麽?如果真沒有,那你為什麽像一個賊.飛快的躲去陽台,你在心虛什麽?”麵對這樣步步緊逼的咄咄逼人.康雷狼狽得幾乎要招架不住:“我沒有躲.我隻是…… 隻是……”
  他忽然沉默了,隻是什麽呢?林以墨說的是事實,如果自己對婉怡那雙鴆子般溫存柔和的眼睛有完全的免疫力.他當時就應該一把推開她;如果不是因為心虛,他就應該能坦然麵對笑笑的推門而入.而不會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藏到小陽台上。可是怎麽會這樣呢?他愛的難道不是和自己有相同愛好的笑笑麽?事情怎麽會變得這麽荒謬.而且這荒謬的事實竟然還是被這個可惡的小子揭露出來。
   “雷雷……我可以這樣稱乎你麽?”林以墨的語調變得柔和起來,他用一種緩慢、優美、又隱含著一種極具煽動力地口吻道:“你曾經說過,也許暫時不能給心愛的女人優越的物質生活,但是一定會讓她開心.我相信你說這話的真心,也覺得你一定可以做到。可是你看現在笑笑成什麽樣了……所以,你是不是搞錯了?也許你愛的那個人並不是笑笑,你覺得呢?婉怡其實比笑笑更適合你,她溫柔、脆弱,當她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你時,你在她身上不是更容易找到男人的虛榮心麽?”
  林以墨輕笑著繼續說:“其實我有個很好的辦法,讓你們三個都不至於這麽痛苦。你現在工作沒有著落,畢業以後隻能回老家.到時就算笑笑不介意你和婉怡的這段曖昧情事.還繼續願意跟你一起天涯海角.你心理一定也過意不去,而且到時婉怡又該怎麽辦呢?”他歎了口氣 “你也一定有自已的理想吧,雷雷?我聽笑笑說起過.你希望能以登山為終生職業……可是現實就是這麽殘酷,登山,如果隻是作為一種愛好.在有充足的時間和金錢下玩玩不是不可能;可如果要把它當作一個賴以謀生的手段.那麽就隻有一個辦法——成為這行裏的佼佼者”他眨著像星星一樣的
  眼睛看著康雷,興致勃勃:“我願意給你一個機會我送你去法國.那裏有全世界最好的專業學校,隻要能通過考試.你就能成為國際職業高山向導;或者你願意去美國也可以,那裏也有最著名的機構.參加培圳和測試以後.能拿到職業登山教師的資格證。如果你有這樣的資曆.那麽不管去任何地方都能完成你的夢想,成為你愛的這行裏最受尊敬的人物。”
  康雷靜靜聽著林以墨勾畫的藍圖.神情慢慢轉化為一種深思.他深深注視著他,沉默良久後慢慢回答:“為什麽你要這麽好心?我又為什麽要接受你的恩惠?”
  林以墨拿手撐著腮,很坦白地回答:“你心裏其實已經知道了.不是麽?我愛聶笑笑.所以不希望你再在她身邊出現。廉雷.同意吧,這樣對你們都好,你從此可以擁有你的夢想,婉怡馬上要出國了.你更加可以跟她雙宿雙飛,這樣的故事多完美。”
  康雷與林以墨麵對麵坐著.麵上木無表情像是一池不見絲毫波瀾的死水.但是過了很長的時間他終於慢慢回答:“我拒絕。”語調平靜亦不高亢,卻一字一句.極為堅定。
  “我不否認對婉怡有好感.如果這個時候再否認,那是謊言.對我、對笑笑和婉怡都不公平。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就不愛笑笑.我—— 隻是有此迷惑,但不管最終結果如何.我也不會用笑笑去換取你那所謂的‘尊敬’的職業和夢想,我在我自己的世界裏尊敬自己,不需要看別人的臉色.如果接受你的條件,第一個唾棄康雷的.將是我自己。”他猛然站起來,背對著林以墨往外走:“林以墨,請轉告笑笑.我覺得非常對不起她.希望她這段時間裏好好養病。前段時間有企業在跟登山社接洽,願意讚助我們去一座國外的山峰,我打算帶隊去尼泊爾.那是我和笑笑最向往的地方,回來以後.如果她還願意接受我,給我一個機會.我絕不會再辜負她!”走到門口.他微微停住腳步:“也許你的確很愛她,而且因為現在占著上風,所以可以趾高氣揚地對我叫囂你比我愛得更深.但是林以墨,你要知道,愛一個人,需要的不是手段,而是真心。哪怕有天笑笑真的離開我而選擇了你,希望你也能記住這一點。”
  林以墨冷冷看著他離開,麵上神色錯綜複雜.過了一會慢慢站起身往臥室走去。他拉開門.遠遠望一眼熟睡得如同嬰兒一般的笑笑,鬆了口氣:“真是個笨蛋呢,笑笑喜歡的是一個笨蛋,好好的機會不要.非要去逞英雄。”
  他踱到笑笑床邊,挨近看了看她因為發燒而微微暈紅的鵝蛋臉,俯身脫了鞋蜷到她身邊。她的肩膀露出了一小截.蜜色的肌膚像玉一樣溫潤絲滑,林以墨小心翼翼將
  毛毯往上提了提幫她蓋好,然後自己也縮進毯子裏抱住她,鼻子裏嗅到她的味道,溫暖馨香.心裏顧時生出一股極為安逸的感覺。他開始覺得困倦起來腦子裏還在模模糊糊地想:“不過,如果他真答應了,我一定很失望.你的眼光竟然這樣差…… 那樣的對手,會讓人不屑。好吧,他要去就讓他去吧.越遠越好, 最好永遠都不要回來……”

  第十章
   這年的寒假對笑笑來說,是個糟得不能再糟的寒假。
  天氣陰冷、心情陰冷,連考試成績也糟糙得一塌糊塗。雷雷果然回了老家不久後便帶隊去了尼泊爾走之前給她發了一封email,寥寥數語,要她好好休息,他大概會在開學之後才能返回,不必擔心之類,但是信末有幾句話,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人和人本來是不相識的,也並不需要對方,可是在經曆了一些事情以後,有緣分的人終究會在一起。我不奢望你能相信,可是真正的愛情,或許就是相信所不能相信的事,我不想辯解什麽,但是請你最少要等我回來,作為一個男人,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笑笑坐在書桌前發呆,心中百轉千回,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會在回來之後給自已一個什麽樣的交代?婉怡……又該怎麽辦?這一刻,她覺得自已人生裏的愛情、友情同時受到了莫大的考驗。
  林以墨卻對此嗤之以鼻“什麽交代?你憑什麽等他的交代?他在做選擇題麽?”
  笑笑大怒,一把將電腦關掉 “不許你偷看”
  林以墨悻悻地說:“真正的愛情隻有單選哪有多選的。”他眨巴著眼睛看著笑笑,像隻忠心耿耿等待主人獎賞的小動物 “我就不會多選。”
  笑笑歎了口氣繞開話題 “你不是要去遊樂場玩,還不快點準備,穿多點,別著涼了,圍巾要記得係好…… ”
  圍繞在身邊的愛情像即將飄散的縷縷輕煙,雖然還在縈繞,卻已經迷漸稀薄,即使想努力抓住也已經力不從心。笑笑不覺得自已是個完美主義者,但是她有自己的底線,平安夜的那一幕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忘,這樣的背板對年輕女孩來說是不可磨滅的恥辱和傷害。她不知道該怎樣麵對婉怡,所以即使知道她出國在即,也勉強不了自己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去噓寒問暖,從兩個人相識開始到現在已經十幾年,她們開始了第一次尷尬的冷戰。
  冷戰的理由這樣可笑隻是為了一個男人…… 有時候想一想,或許這就是人生,溫存快樂總是有限,心酸苦澀卻是無邊,笑笑覺得自已倏忽間老了許多。
  所幸這個寒冷孤獨的冬日裏還有個林以墨,鬧騰得笑笑手忙腳亂,甚至有時讓她將自己悲涼的心事丟到一邊。他回了趟美國,過兩天又神出鬼沒地殺了回來,因為連續奔波,時差倒不過來暈頭轉向地在床上躺了幾個鍾頭。笑笑接到Cindy的電話趕到酒店時,被他煞白的臉色嚇了一跳,她有些心疼,拿手指戳他的額頭:“你瞎跑什麽啊!”
  林以墨掙紮著爬起來從身邊的袋子裏掏了個抹茶蛋糕出來,討好地遞給她:“我買了個蛋糕送你,它和你很像,很相配……不趕過來,要過期的…… ”
  笑笑不可置信地噎了一下:“你為了個和我很像的蛋糕搭了十幾個鍾頭的飛機?你是豬吧,我是人,怎麽可能像蛋糕?”
  “是很像啊,這個顏色,草綠色,很清新和你很像的…… ”
  笑笑瞪了他一眼,一把把蛋糕抓過來塞進嘴裏含糊不清地說:“像你個頭,快躺下。”
  林以墨委屈地看著她,心不甘情不願地睡了下去,又牽著她的衣角不肯放:“你不要走哦。”
  “我不走。”
  他滿意了,合上眼睛,過一會又悄悄睜開一點瞄一眼,眼裏光芒碧波瀲灩,笑笑一巴掌拍到他臉上:“還偷看!”
  麵對林以墨炙熱而執著的追求,笑笑手足無措,她和康雷是一種順理成章、水到渠成的愛情,在遇到林以墨之前,她天真的以為世界上所有的愛情都應該是這樣按正常的軌道發展,可是林以墨卻讓她的世界變得混亂起來。
  “不管怎麽拒絕都不行,就像一隻打不死的小強。”笑笑無奈的想。
  林以墨的追求方式很古怪,像一個孩童似的狂熱執拗,看到像她的蛋糕會買來送她,看到好看的餅幹盒子也會買來送她,理由是盒子上的小姑娘和她很像。有次他站在一家寵物店門口發呆笑笑頓時很緊張:“你不會覺得那條小狗和我很像吧?”
  林以墨遺憾地搖了搖頭:“眼睛是有點像,不過我對動物毛有些過敏,可能會咳嗽,隻能放到戶外養。”
  笑笑一把將他拖走,他還在猶自掙紮:“要不交給Cindy養,我們每天去看看吧。”
  他不喜歡人多嘈雜,對商場混濁的空氣也敏感,於是不依不饒地把笑笑叫來酒店陪他,又拿隻筆在雜誌上勾勾畫畫,笑笑奇怪了:“在幹嗎呢?”
  “這件衣服你穿好看……這件也不錯……還有這個……”
  他把Cindy叫進來:“刮勾的這些,按照笑笑的尺碼都拿來。”
  笑笑大吃一驚:“我不要!”
  “為什麽?”林以墨不解。
  “我有衣服穿!”
  “就是這件藍色的羽絨服?你整個冬天都穿這一件。”
  笑笑被激怒了少女心中的羞愧,讓她惱羞成怒,大聲回答:“我就是窮人家的女孩子,怎麽樣?你覺得丟臉就別來找我!”
  林以墨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難道你敢說你不喜歡麽?你明明很喜歡好看衣服的,我沒有覺得丟臉是你自己覺得丟臉來著……我喜歡你,送你喜歡的東西有什麽不對?為什麽要生氣?”
  笑笑長久以來堅強維持的自尊被擊垮了,她有些無力:“不能這樣,小墨……唉,你怎麽不懂呢?”
  “我不懂,反正我要送給你。”
  “反正我不要!”
  “我偏要送!”
  “我偏不要!”
  兩個人爭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Cindy已經開始給百貨公司打電話,等他們偃旗息鼓的時候,床上已經擺滿了大堆的衣物。林以墨瞬間忘記頭先的爭吵,心花怒放地推她 “去試……去試我喜歡這件。”
  笑笑跌坐到墊子上,她越來越看不清林以墨這個人,有時成熟得可怕,有時又天真得可愛,明明有一雙纖塵不染的清澈眼睛,但是當他深深凝視別人的時候,又讓人覺得深不可測。笑笑開始懼怕與他對話,他的一針見血總是將她包裹在身上的厚厚盔甲殘忍地刮開……那是一種令人戰栗的天真的殘忍。
  她忍不住問他:“小墨,你到底是不是這個星球上的人?你是外星來的吧?”
  結果他偏頭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不是!”
  笑笑想要抗拒這個美麗古怪又任性的少年,可是越抗拒他就離得越近,粘得越緊,他的一切 ……已經像繞住大樹的藤條,從四麵八方圍了過來。
  臨到快開學時,發生了一件讓整個大學校園轟動扼腕的大事——康雷帶領的登山隊在攀爬尼泊爾南麓的一座山峰時發生意外,兩名隊員喪生、隊長失蹤、生還的隻有一位同學。
  得知這個噩耗時,笑笑正和婉怡一起有些尷尬地在婉怡姑母家裏清理剩下的東西。她們接到學校裏含含糊糊的電話,電話裏說得不是很清楚,笑笑隱隱感覺出了事,但總覺得不會是什麽大事,不過還是馬上放下手中的物件,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和婉怡一起趕到了學校。
  到了以後,笑笑才醒悟事情遠比她想像得嚴重。誰都知道她是康雷的女朋友,圍在辦公室裏其它登山隊的社員和學校領導都用同情而憐憫的哀傷目光看著她,康雷導師的嘴巴一張一合說出的話幾乎讓她聽不懂。
  “當天的氣候並不適宜,能見度很差,……但是康雷堅持……中段一路都不錯……繩索事前也有檢查……可是……”
  怎麽會這樣呢?好好的人就這麽沒了,不愛說話的李政、每餐無肉不歡的段帥,還有可能已經永遠埋葬在那座雪山之中的雷雷…那個總是頂著一頭亂蓬蓬頭發、笑起來又開朗又傻氣的男孩。笑笑頭暈眼花,伸手抓住旁邊的門框,才沒一屁股坐到地上,她覺得自己心中有個地方正在轟然倒塌,到處都是喧囂的塵埃。
  她幾乎什麽也聽不到、看不到,若不是婉怡的嚎啕大哭或許便會永遠地沉浸到自己的世界裏去。笑笑醒了醒神,努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讓自已可以順暢地呼吸出來,她低頭深深看了一眼癱軟在地上婉恬,拖著腳步、慢慢的、疲憊地走了出去。
  辦公室外麵是一條林蔭道,因為冬天的緣故,樹上的葉子已經掉得七零八落,光禿禿的,在這陰寒的下午天色暗沉,更加顯得蕭條落寞。笑笑忽然產生幻覺,她不知怎的看到路的盡頭有一行三人正朝她走來。中間是個高大強健的男孩,穿著破破爛爛的牛仔褲頭上還包著一條印花的登山頭巾,一手拿著書包,一手抱著一堆書籍,旁邊的兩個女孩一個高挑俏麗、一個嬌小清秀,正是自已和婉怡。那三個人對她視而不見,他們那麽開心,打打鬧鬧地嬉笑著從她身邊擦了過去,笑笑茫然地伸出手,觸到的卻隻是一片虛無。
  沒有了,他不會再回來了……永遠都不會了……再也聽不到他的山歌……再也不會有三個人在一起的歡樂時光。
  “雷雷啊!”笑笑突然爆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聲,淒厲而悲痛的尖叫聲久久地縈繞在學校操場的上空。
  開學前一天婉怡披頭散發蒼白著一張臉去笑笑家找她。
  在笑笑那間小而局促的房間裏,她一言不發,撲通一聲跪倒在笑笑的腳邊。笑笑看著她淚流滿麵:“對不起,婉怡,我不能原諒你……我沒辦法原諒你 ……”
  婉怡的眼睛腫得像胡桃,不知道是不是眼淚已經流幹這時竟然一滴眼淚也沒有了,沙啞著聲音說:“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
  笑笑從她身邊走過去,抽泣著打開門:“求求你離我遠點,我真的不想再見到你。”
  婉怡一把抱住她的腿,悲涼說道:“我寧願死的是我,真的,為什麽死的不是我?”
  笑笑站住了,過了一會,她把腿從婉怡的箍抱中抽出來:“我們誰也不該死…你應該早點告訴我……你明明知道……隻要你苦訴我,我什麽都可以讓給你。”
  笑笑媽媽這時已經出去買菜,走的時候忘記關錄音機,有個不知道什麽人在唱著歌兒:“多承你伴我月夕共花朝,幾年來一同受煎熬,實指望和你並扇共歡笑,誰知曉寒風無情草蕪凋,從今後失群孤雁向誰靠,隻怕是寒食清明啊,身邊再無人靠。”
  笑笑呆呆地想再也沒人可以靠了,自己……是什麽都沒有了。世界上每天都在發生悲劇,天災、人禍,動輒就有數以百計的人死亡,可是看到那些新聞也不過就在心裏感歎一下,真是人世無常……若能有惻隱之心,便已經是個慈悲之人。原來隻有發生在自己身邊,方能明白有多痛、多慟。
  人生變化無窮,前途永遠無法預料,原來天空裏的湛藍,這時統統變成了灰色。
  這天晚上,笑笑在林以墨住的酒店裏喝得酩酊大醉,臥室裏的燈光柔和地流瀉在他們身上,像是給他們披上了金色的外衣。
  她終於把埋藏在心底裏深深的疑問問了出來:“雷雷……如果回來,到底會給我一個什麽樣的交代?”
  原來不管嘴上怎麽說已經不在意,其實心裏還是在意,哪怕已經存了無論如何都打算成全他們的心裏,心中還是有疑問。
  他真正愛的到底是誰?
  因為可以給答案的人或許已經長眠在雪山腳下,這件事便成了千古之謎,即便金田一來了都不能解開,所以就更讓人疑惑,也將這個傷害永恒地持續了下去。
  “我是不是很卑鄙很自私?這個時候了,竟然還念念不忘這個。”她流著淚問林以墨。
  林以墨麵無表情地盤腿坐在地毯上,低頭望著地上的空酒瓶不說話。
  “我隻有他們,我這樣愛他們,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對我?”因為太想不明白,以致終於哭叫起來:“康雷、何婉恬他們對不起我!”
  林以墨終於抬起頭來看著因為酒精已經滿麵通紅的笑笑,似乎是勉強壓抑著情緒,緩緩說道:“你就這麽不顧及我的感受麽?”
  笑笑的喋喋不休被驟然打斷,沒能反應過來,張嘴傻傻地看著他。
  他身邊的空氣似乎一瞬間變得冰冷,有如刀刃般鋒利,笑笑下意識地往後一退,林以墨已經飛快地伸手捏住她的下頜:“你!你為他們流了一個晚上的眼淚,你的心裏隻有他們,你隻愛他們!那麽……我是什麽?”
  麵對這樣陰暗冰冷的眼神,笑笑突然打了個寒戰,酒也醒了一半,她隻不過在最艱難悲痛的時候想要找個熟悉的地方依靠,卻忘記了這個地方原本是最危險的。
  “我要回去了。”她狼狽地想要掙脫他。
  “留下來!”
  “不……”笑笑手忙腳亂地抵抗著:“放開我!”
  “不放!”林以墨的眼睛黑得極度危險,冷冷地拒絕她:“你必須留下來,身體、心靈,統統留下來!”
  不同於任何時刻的恐懼席卷了笑笑,她害怕地掙開他的桎梏,連滾帶爬地跑向門邊。
  “太晚了……跑不掉的……”林以墨突然輕笑一聲,像是在跟大人玩捉迷藏的孩子似的一把抓住她:“跑不掉了……”
  笑笑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一把被他打橫抱起來扔到柔軟的床上,她尖叫一聲“林以墨,你要幹什麽!”
  “討厭你為別的人流淚,討厭你心裏有別人……不準你心裏有別人,隻能有我!”
  近乎發誓的低語伴著笑笑的耳邊響起,濕熱溫暖的氣息撫到她的麵頰上:“我才是最重要的!”
  酒精和燥熱揉合到了一起,讓笑笑手腳無力,她努力掙紮尖叫,卻無濟於事。
  在沒有任何征兆地情況下,林以墨已經吻到了她的唇,激烈、莽撞、生澀,笑笑腦子裏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一口便咬了下去,很快,一股腥甜的味道彌漫到了口腔。
  可即使這樣林以墨也沒有放棄的打算,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一手箍住笑笑的手,一手便將她毛衣上的扣子劈裏啪啦地扯落下去。
  “我生氣了,笑笑,我很生氣。”他認真地說,眼裏竟然還是一片冷靜,或許因為太過認真冷靜,甚至讓人感覺不到任何邪念:“你為了別的男人流眼淚,為了別人咬我、打我,我很生氣。”
  驚恐鋪天蓋地地包圍著笑笑,她再次淚撒當場,林以墨怎麽可以這樣對她?這個看似柔弱的男孩怎麽會有這樣無窮的力量?
  林以墨俯下身子輕輕吻去她的眼淚:“不要哭了,不喜歡你哭,你笑的樣子才好看……”
  他的聲音溫柔清涼,秀麗的眼角微微上挑,美麗得讓人覺得無盡的危險:“放鬆一些,不要怕……”
  雖然這樣安慰著她,動作卻是青澀而不熟練的,他的吻沒有任何技巧可言,隻是瘋狂、熱烈、執拗。笑笑不論如何掙紮都不能撼動他的動作,她感覺到自己身上的衣物在一件件脫落,心裏明白自已再也沒辦法逃離,絕望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下去。
  林以墨身上的白色暗花棉紗襯衣從肩處滑下去,露出雪白瘦削的肩膀,笑笑感覺他的鎖骨緊緊貼住自己的頸子,勒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赤裸的肌膚緊緊溶合在一起,空氣也一下變得曖昧而躁動。
  “不要……她沒有意義地喃喃哭泣,把指甲掐到他的胳膊上。
  窗外開始飄落起雨絲,屋內聽不到聲音,隻能看見極細極細地雨珠一滴滴粘在窗戶的玻璃上又凝合在一起,變成了一條線,滾落下去。
  “我愛你。”他低低細語著,如同魔咒,唇貪婪地吻遍了她臉部的每一個角落,鬢角、眉間、眼簾:“很愛很愛,愛到可以為你去死,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所以……不要再為別人流淚……”
  身下驟然傳來的劇痛讓笑笑痛苦地慘叫一聲,林以墨也跟著低聲地呻吟了起來,他用力地將舌尖抵開她的牙關,終於占有了她身上最後一個不肯屈服的地方。
  嚴寒的冬天終於慢慢遠去,幾乎全軍覆沒的登山社為學校乃至全市製造了轟動的大新聞,無數人為之扼腕歎息,康雷成為了為挑戰極限、夢想獻出年輕寶貴生命的勇者,不知有多少少男少女把他當作自己心中崇敬的偶像,但是隨著時日的久遠,這些也慢慢沉澱在了人們的記憶中。
  因為這樣重大的事故,學校暫停社裏的一切活動,笑笑也逐漸開始複原,她的生活回到了軌道上念書、學習、參加六級考試、聯係實習單位——然後就是畢業。
  愛情和友情逝去所造成的傷害似乎終於因為時間而在清弭,可是隻有身邊最熟悉她的人才能發現,她的笑容已經黯淡了許多。
  比較出人意料的是婉怡,她放棄了出國留學的機會,臨近平業的時候,她選擇報考了公務員,成為了公安局裏的一名文職女警。笑笑聽到消息時,心裏一片麻木,並沒有太大的波瀾,婉怡的事情,她已經實在沒有心情再理會了。
  雖然都是背叛,可是現在雷雷已經長眠在雪山下,他的一切錯處便都煙消雲散,記得他的,唯有好,就像塵封在冰山裏的雪蓮花,永不腐化。而婉怡卻活著,也許她的痛苦並不下於自己,可是因為她還活著,那麽原諒兩個字就不能輕易說出口。
  寧願成全你們雙宿雙飛……帶著學士帽照相時,笑笑望著蔚藍的天空,呆呆的這麽想。
  林以墨對於笑笑的畢業興高采烈:“總算可以一起去美國了。”他開開心心地圍著笑笑身邊轉,眼睛亮得像天邊閃爍的星星。
  這一年,林萬山驟然辭世,林以墨挑起了LF的擔子,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三天兩頭偷溜回國看她,為此鬱鬱不樂。
  笑笑沉默地低頭翻閱著膝蓋上的書籍,不肯答茬。
  林以墨挨近她討好地利誘她:“就當是去散心,如果不習慣,再回來好了。你想不想去瑞士?我們住到山腳的酒店,打開窗戶就能看到阿爾卑斯山,還有成群的綿羊…… 不過那此羊很髒遠遠看著像石頭……”
  笑笑還是不說話,他想了想又說:“要不去馬爾代夫,那裏的海很藍,你看《小豬麥兜》的時候不是很羨慕那句台詞麽?椰林樹影,水清沙幼……”
  麵對笑笑持續的無動於衷,他終於委屈地扁著嘴說道:“我第一次都給了你,你不能這麽對我。”
  笑笑迅速抬頭狠狠瞪了他一眼,林以墨看著她怒氣衝衝的眼睛裏像是有小火苗在跳舞,終於安靜了下去。過了一會,他忽然用細得像蚊子哼似的聲音羞答答地問道:“笑笑 那個……你喜不喜歡我?”
  自己的心意是無比堅決肯定的,現在最大的夢想是對方能和自已一樣,可是驟然問出這個問題,還是會覺得羞澀,以致臉上都有發燒的威覺。不管林以墨怎樣冷酷任性也好,麵對心愛的女孩他隻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孩子。
  認得笑笑之前,因為家裏刻意的安排,沒有人走進過他的世界,他又從小是個太過聰明的孩子,總能從別人,包括自己母親的眼裏一眼看出對方的企目、目的,因此心生厭惡更加抵觸與人接觸,生平唯一一張可以靠近自已的通行令顧發給了聶笑笑。
  他似乎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擅長利用對手心底裏的潛在欲望來進行誘惑,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可是他並不擅長愛人。愛情,其實是門很高深的學問,林以墨在別的方麵或許都能拿滿分,在這門功課上卻隻能拿零分,他沒找到方法訣竅,隻能按照自己的思路進行,用力一點再用力一點,隻為了讓對方明白,自己有多愛,哪怕扼痛了別人也不自覺。
  笑笑被他問得歎了口氣:“喜歡……還是不喜歡呢?”
  笑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第一次會以這樣的方式終結,“強暴”兩個字隻出現在電視以及新聞裏但現實是她的確被人強暴了。該怎麽辦?報警還是拿刀殺了他?
  當時還沒從恥辱與羞憤中恢複過來的她,除開淚流滿麵,實在有些不知所措。
  但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顯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林以墨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麵上因為激情而暈染上的微紅還沒有退卻,眼波亮得幾乎要滴出水來,他抱著猶在嚶嚶哭泣的笑笑認真地說:“我是第一次,你要對我負責任哦。”
  笑笑一把推開他,他又像條小狗似的湊了上來:“你不能丟下我、推開我……”
  “滾!”笑笑仇恨地從齒縫裏迸出一個單字,他卻充耳不聞,慢慢在她身邊蜷縮下來,捏住她的一個手指放到嘴邊咬了一口:“以後你的身邊總算隻有我了,我……以前什麽都沒有了,現在也有你了……”他忽然輕輕笑了起來,抬起頭來看她:“真好,我們的世界,除開彼此,什麽都不需要。”
  林以墨沉沉睡去時笑笑悄悄穿好衣物,掰開他緊握住自已的手,靜悄悄地離開。
  走時,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奪走自己初夜的少年睡得很香甜,他側著身子蜷成一團,雪白的肩膀裸露在外麵,濃密烏黑的長睫遮住眼簾,柔和的光線照在他秀麗挺括的鼻粱上染出一個陰影,很美很美,幾乎像油畫裏純潔無邪的天使。
  可是,他到底是路西法還是米勒加?
  她已經分不清楚。
  打開總統套房的大門,笑笑迎麵撞上Cindy喬,她心虛地掩飾自己下身的不適,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Cindy打量了她一眼,竟然唇角帶笑:“聶小姐,我派司機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
  看著她的背影,Cindy突然出聲 “Chris很喜歡你,他從來不願意跟別人單獨在一起,更加討厭別人碰他,指尖的接觸都讓人無法忍受,他以前這麽跟我說過。”
  笑笑腳步微頓:“可是他的喜歡讓我覺得窒息。”
  “你不是希望有很多很多愛麽?除開他,這個世界不會有人給你更多了。”
  “因為需要愛,所以可以忍受被強暴?”
  Cindy悠悠說回答:“很多人想要被他強暴,惑者強暴他,但是都沒有機會……所以,你最起碼可以放心,他絕對是忠貞的,因為他的感情太矜貴,所以永遠不會再對第二個人產生,這點比你頭先那個男朋友好很多了。”
  笑笑冷冷說道:“那我真是太榮幸了。”
  Cindy看著她遠去,淡淡一笑,被林以墨這樣幾乎沒有感情的人狂熱愛上,到底是幸或不幸,誰也不知道,可能連笑笑自己都不知道。但是,她會來到他身邊的,她想,因為一切就像Chris所希冀的那樣,她真的已經一無所有了……除開他。
  喜歡還是不喜歡?
  笑笑深深憎惡自己,竟然不能斬釘截鐵地回答不喜歡或者幹脆不回答,直接一巴掌抽過去。她不知道自己對林以墨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林以墨,但是她可悲地發現,人竟然是有強大的適應性的,林以墨的軟磨硬泡和百折不撓的精神已經在使她逐漸軟化。從小便被父母遺棄,遣離身邊的孩子,比任何人更加熱切地渴望愛,而曾經寄托了所有情感的友情與愛情同時背叛,更讓她無所適從,林以墨這時瘋狂的表現,雖然是傷害,卻也給她一種飲鳩止渴的快樂。
  拿到學位證書不久後,笑笑的哥哥結婚了,聶家雖然經濟不寬裕,還是東拆西湊了一筆錢,給他們付首期買個小房子。笑笑剛剛鬆口氣,她二姐就鬧離婚,搬回了娘家,兩姊妹一起住在家裏,雖然沒人說什麽,可是在狹小的空間裏終日對著以淚洗麵的姐姐,她煩惱頓生。
  林以墨的提議像是裹著糖漿的砒霜,明知道危險,但是對於一個饑餓的人,卻是莫大的誘惑。世界上有這麽一種人,天生就很可憐,親緣會薄,比如聶笑笑,不是她和家人不相愛,而是長久的分離致使感情已經造成了厚厚的隔膜,有時候她會撐著下頜,長久地發呆,對未來的路充滿迷茫,親情,讓人熱絡不起來;友情,換來的是背叛;那麽這個城市還有什麽好留戀的呢?
  她還在悵然若失的時候,林以墨陰魂不散的電話就跟了過來:“笑笑,我要去遊樂場。”似乎生怕被拒絕還急急忙忙地加了一句:“你早答應過我的——我過兩天又要走了。”
  笑笑倒黴,林以墨運氣也很一般,每次計劃好去遊樂場,都會被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斷,比如天氣驟變、公司急召,有次已經臨到出門了,又傳來他祖父林萬山病重,必須馬上趕回美國的消息,對於這些簡直像是有人存心惡搞的意外狀態,林以墨恨得咬牙切齒。
  笑笑頭大得很:“你多大了,怎麽這麽想去遊樂場啊?”
  “從沒去過啊,看電視上顯得很好玩的樣子。”他一點都不覺得羞愧,滿懷憧憬地說:“笑笑你喜不喜歡遊樂園?如果你也喜歡,等我們回了美國,在自己家裏建一個。”
  笑笑不屑地說:“去,誰答應和你回美國了。”
  林以墨美麗的眼裏滿是無盡的委屈:“為什麽你總是想對我始亂終棄?”
  “我……”笑笑幾乎想一拳錘下去,終於生生忍住:“我再考慮下看看吧。”
  “那我們先去遊樂場。”他又興高采烈了:“你玩開心了,就會跟我一起回美國了。”
  思維簡單得像個智障兒童,笑笑無語凝噎。
  這天下午,笑笑終於帶著林以墨來到了他夢寐以求的遊樂場,她覺得奇怪得很,林以墨明明可以去到世界上任何一個最好玩的地方,為什麽獨獨抓著她不放,非要來自已這個城市裏明顯簡陋的兒童樂園呢?
  “你想先玩什麽?他們買的是通票,可以把遊樂場裏所有項目玩遍,不過周末的公園因為人多,處處都排起了長隊。
  林以墨四下裏尋找了一遍:“那種……會轉的木馬……彩色的、能唱歌的。”
  “旋轉木馬?”笑笑詫異地瞪大眼睛:“那是小孩子玩的呀。”
  林以墨點點頭:“恩!就是那個。”
  他忽然眼前一亮,拖著笑笑就跑:“在那裏!”
  笑笑現在覺得自己很傻,她已經被強迫地拉著在那匹馬上坐了三次,而且耳邊一直重複的聽著“鈴兒響叮當”的歌謠,幾乎頭昏眼花,但看一下林以墨,發現他竟然還在興致盎然。笑笑忍無可忍地在第三次木馬停止轉動後爬了下來:“林以墨,你給我下來!”
  林以墨看了看她的臉色終於依依不舍地翻身下來,臨走時還溫柔地拍了拍馬頭,似乎在向它告別。笑笑找了個石凳坐下,喘著氣問:“你跟這馬有仇啊?非要連騎它三次?”
  林以墨怏怏不樂地在她身邊坐下,不肯說話,秀麗的眉間也耷拉了下去。
  “要不你去騎真馬嘛,那麽有錢,你可以自己養一群,想騎哪匹就哪匹。”
  他沉默了半晌,過了好一會細細弱弱地說道:“最後一次見媽媽…就是在遊樂場裏,她讓我上去玩,說下來的時候我們一起回家……”他想了想,又補充:“那是第一次去遊樂場,她還抱了我,不過等我下來她就不見了。”
  笑笑怔了怔輕聲問道:“她現在去哪了?”
  “不知道。”
  “那年你多大?”
  “10歲。”
  “你想她麽?”
  林以墨非常簡單明了地回答:“不想。”
  “撒謊!”
  “真的不想。”他很認真地抬頭看她:“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不過……那天,第一次有人抱我,感覺怪怪的,從沒人抱過我,除開她,第二個就是你。”
  笑笑不相信也不願意相信這種可怕的可能,用力往他肩頭一拍:“哪有做父母的不喜歡自己孩子的,你太多心了。”
  林以墨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仿佛握住的是世界的全部:“她喜不喜歡我不重要,你喜歡我就夠了……隻要有你就夠了……”
  笑笑看了他一眼,麵前這個少年脆弱而乖巧,似乎連玫瑰花梗上的刺都能傷害他,原有的乖僻任性自私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竟然不忍心掙腕開來:“再去玩別的吧,雲霄飛車?鬼屋?”
  林以墨遠遠望了一眼布置在一座假山裏的鬼屋,露出幾分惶恐的神色,拉著她的手悄悄後退一步:“不去那裏。”
  笑笑忍不住笑了,原先的短發長長了些,發尾紛紛揚揚地垂到耳邊,趁著蜜色的肌膚更加顯得生氣勃勃:“怕鬼啊?”
  “不是……世界上沒有鬼的,也沒有神……我不信那些。”
  “那你怕什麽?”
  “不喜歡黑漆漆的地方,不喜歡幽閉的空間。”他老老實實地回答,聲音裏帶著軟軟的哀求和撒嬌的味道:“到那種地方,會讓我很緊張很害怕,有次電梯裏停電,我暈過去了……我們不要去那裏好不好?”
  “那如果我想去呢?笑笑也不知出於什麽心裏,忽然刁難地問道。
  他艱難地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然後用力咬了咬粉色的嘴唇,咬得唇色幾乎發了白:“反正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笑笑察覺到他緊握住自己的手心的手都變得濕潤,想必是緊張流汗所致,一顆心頓時酥軟得發痛:“你這個傻子……”真是個傻孩子,明明那樣害怕,卻還是百分百的相信她、跟隨她……這個世界除開他,有誰會這樣對她?
  “笑笑 ”
  “嗯?”
  “我愛你。”他再一次提醒她。
  笑笑深深歎了口氣:“你說過一百遍了,多得我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那如果我不愛你怎麽辦?”
  “你必須愛我。”
  “如果不呢?”
  “那我就去死。”林以墨忽然輕輕柔柔地笑了,午後溫暖的金色陽光照在他身上,讓他的輪廓更顯出一種妖冶的美麗:“我討厭別人,隻喜歡你——世界上這麽多人隻喜歡你一個,所以如果你不喜歡我,那我就去死。”
  笑笑愕然地看著他,忽然一巴掌就拍了下去:“死你個頭啊,豬!別動不動把死掛在嘴邊上!”
  “好~”他眨著眼看她,拉長聲音,溫順得像一隻貓兒似的回答:“你不要我說我就不說。”
  “去美國吧!”他從後麵一把箍住她,像藤條似的將她纏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我們永遠在一起,永遠永遠……離開這個讓你不快樂的地方……”
  笑笑緊緊闔上眼簾,心中百轉千回,柔腸寸斷,還在掙紮什麽呢?這個灰色的城市無可留戀……麵前這個少年雖然用強暴的手段得到自已,但他也是毫無保留地愛著自己,雖然很多時候讓人不能接受,雖然他偶爾會變得古怪而可怕,可是除開他還有誰呢?誰還能有這樣熱烈的愛情?而且他還這樣脆弱無依,讓她不忍心拒絕。
  過了良久良久,她抬起頭,看著天空裏大朵大朵蓬鬆的白色雲朵,輕聲道:“小墨……”
  “哎。”
  “去買個棉花糖給我吃。”她慢悠悠地說道:“遊樂場不能讓我開心……吃個棉花糖,效果說不定會好些……”

  第十一章
  二十二歲這年的冬天,笑笑終於追隨著林以墨飛到了大洋彼岸。
  這是她第一次出國,當飛機徐徐降落在肯尼迪機場時,她的內心充滿惶恐,每一步路都像踏在棉花上一樣不踏實。路上鱗次櫛比、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無情地攔截住燦爛的陽光,縱橫交錯的馬路成了“林陰小道”,街頭接踵摩肩的人們擁有著各種顏色的肌膚,每個人都步履匆匆。這樣的陌生遙遠,似乎又回到了五歲那年,從新加坡“遣送”回老家的情形,一切都是陌生的,人物、地域、語言、食物,自己會不會再一次被孤立呢?笑笑幾乎有一種掉頭逃離的衝動。
  一隻冰涼而有力的手悄悄握住她,笑笑抬起頭,正對住林以墨烏黑的眸子,他輕輕安撫道:“相信我,你會喜歡這裏的,別怕。”
  雖然他身上的溫度永遠都這麽低,但是那緩慢而鎮定的語調卻奇異地讓她的心安定下來。
  “嗯!”她用力點點頭,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沒什麽好後悔的,於是拍著胸脯立下豪言壯語:“我聶笑笑怕過誰啊!”
  林以墨淺淺一笑,拉住她:“跟我來吧,我們回家了。”
  家——多美好溫馨的名詞,笑笑怔了怔,那麽,現在自已算是真正有自己的家了麽?不用隨時提心吊膽被人嫌棄、被人驅逐麽?她想了想,不確定地問道:“在那裏,我是否可以光腳在房間裏走動、喝可樂,也不必擔心會弄髒地板?”
  “你是那裏的主人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真的?”
  “真的呀。”林以墨拿額頭頂了頂她,嘻嘻笑了。
  在林以墨長島的別墅裏,笑笑突然像造夢般的擁有了曾經夢想的一切:整麵牆壁都做成書架的書房裏擺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書籍;她獨自的更衣室裏有一麵價值一萬美金的穿衣鏡;花園裏的腰子型泳池設計得美輪美奐;孩子氣的林以墨酷愛的遊戲室裏,有著各式各樣奇怪的玩縣和遊戲光盤。
  “我簡直……像灰姑娘。”她張目結舌地對林以墨說道:“會不會很土?”
  林以墨興高采烈地拉她打遊戲:“你喜不喜歡這裏?總算有人陪我了,平常都是我一個人玩。”
  笑笑很疑惑:“你沒其他朋友、同學麽?”
  “沒有啊,以前媽媽總是帶著我這裏呆幾天那裏呆幾天,一般都是住酒店。”林以墨理所當然地回答:“而且我十歲之前幾乎不講話,沒人願意跟我玩,我也不高興跟別人玩。”
  笑笑咳嗽一下:“那你家的教育方式真奇怪。”
  林以墨急不可待:“來嘛來嘛,我們打這款新遊戲,明天要去公司,玩不了。”
  笑笑更奇怪了:“你還要上班?”
  “額……說是有很多文件要去簽,還要開會。”他想了想:“等笑笑語言沒問題了,你也過來上班吧,就做我的助理好了。”
  笑笑嚇了一跳:“我什麽經驗都沒有,做不了啊。”
  “啊,那些很簡單的,白癡都會,我到時教你。”他輕描淡寫地說。
  笑笑直到看到林以墨處理公務時,才覺得高層管理似乎真的白癡都能做,十幾頁的文件一張張翻過去,中間幾乎都不需要停頓,便在末頁龍飛鳳舞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又或者放到一旁讓人重新做過再拿來。
  “你這樣做,公司會不會垮掉?”她惴惴不安地問。
  “都是此公式化的東西,把關鍵的數字和大概意思記住就好了,可有可無的東西。看起來很煩。”
  “可是數字那麽多……”
  “世界上最好記的就是數字,1-10那麽簡單,比人的姓名和臉好認多了。”
  “可是……”
  可是到他吩咐Cindy的時候,笑笑才醒悟林以墨對數字多麽敏感。
  “那個預算不行,我要的不是一個短期的效益,而是可以至少持續使用三年以上的方案,他們的目光太淺。”
  “我明白了。”Cindy點頭。
  他無聊地伸了個懶腰:“為什麽不找一些聰明的人過來,這麽笨的人做事,害我都不能帶笑笑去瑞士滑雪。”
  笑笑連忙說:“正事要緊,想玩什麽時候都可以去的。”
  Cindy鬆了一口氣,正打算誇獎笑笑善解人意時,林以墨馬上把眉尖挑起來:“那下個禮拜就去。”
  Cindy看了他們一眼,禮貌地退了出去。
  到了下禮拜,林以墨果然霸道地把笑笑拖去了瑞士的聖莫裏茨。
  笑笑來到登山者的天堂阿爾卑斯山自然興奮無比,可是她又擔心林以墨:“我上山了你怎麽辦?”
  林以墨說:“我也去啊。”
  “不行,山上太冷你受不住的。”笑笑斷然拒絕他。
  林以墨委屈地咬著下嘴唇看著她:“你去哪我就去哪。”
  “不準!”
  “我要去~”
  笑笑眉頭一皺,橫了他一眼:“再吵我揍你!”
  林以墨被她一凶,真的不敢作聲了,轉而顯出一幅濁然欲泣的表情,可憐巴巴地看著她。笑笑又心軟把格子的羊毛圍巾給他密密圍好:“你乖乖在酒店等我,不要亂跑,外麵那樣冷,待會又生病了。我玩一會就回來,回來的時候要看到你好好的在房間裏看電視。”
  “哦。”林以墨悻悻地回答:“早知道不來見鬼的阿爾卑斯山了,不如去夏威夷曬太陽,你總不能不準我曬太陽。再也不來瑞士了,我討厭這裏了!”
  看他一幅像拿不到糖吃的孩子氣表情,她忍不住好笑伸手在他頭上拍一拍“乖,我很快回來。”
  林以墨想了想,拉著她滑雪服的衣角不放:“那你回來要給我獎勵。”
  “還敢講條件?你要什麽?”
  他的眼睛亮得像天空星星的碎片,白雪般的肌膚上突然閃過一抹微微的紅潤:“一個吻……好不好?笑笑從沒主動吻過我呢。”
  笑笑看著他忸怩的樣子,瞬間臉也發燒了:“回來再說。”
  林以墨看她匆匆跟著教練跑掉,連忙使勁在後麵喊:“要早點回來哦,回來要記得哦。”
  那個教練是林以墨費盡千辛萬苦從一堆帥哥當中挑選出來的女教練,看他們難分難舍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新婚?”
  笑笑噎了一下有此害羞的回答:“還沒結婚。”
  “啊,還在戀愛……多享受一下這種感覺。”
  戀愛!
  這也是戀愛麽?同林以墨的相處,跟雷雷相比是截然不同的。林以墨雖然年紀小,卻不像雷雷那樣單純,雷雷簡直像一汪清水,幾乎能一眼望到底。而林以墨似乎更像大海,當風平浪靜的時候他就像個孩子,任性驕縱,愛纏著她撒嬌發嗲,還會挑食、嗜睡、貪玩,經常把她氣得七竅生煙;當他發怒的時候,卻是驚清駭浪、天崩地裂,讓人心生畏懼不要說旁人,連笑笑都恨不得退避三尺。
  這個俊美異常的少年有著不知幾副心腸,瞬息萬變,讓人摸不著頭腦。
  笑笑第一次滑雪摔了不少跟頭,當她披著滿身的雪花粒子回到酒店時,忍不住大吃一驚。林以墨撐著下頜,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上,直勾勾地望著門外,還是她出去的時候那副樣子。
  “你怎麽在這?”
  “等你啊。”林以墨看到她,馬上歡欣雀躍地跳起來。
  “怎麽不去房間等呢?這裏這麽多人,你不是最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麽?”
  “這裏可以一眼看到你”
  笑笑發呆:“你不會一直在這吧?”
  “嗯。”
  “五個鍾頭?”
  “嗯。”他一邊拿手揉著眼睛,一邊回答。
  “怎麽了?”
  “外頭的雪麵反光,看太久眼睛疼,又不怎麽敢眨眼睛,怕看漏——大家都穿一樣的滑雪服,再戴上帽子快分不清了。”他嘟著嘴不滿地說。
  笑笑隻覺得心裏頭有個東西咯嘣一聲碎了,碎落的屑子又紮落到心頭肉上麵,讓人覺得生痛生痛,這傻孩子竟然傻蹬蹬地坐在這裏發了五個鍾頭的呆,就為了第一眼看到她回來。
  她牽起他的手:“走了吃飯去,你肯定還什麽都沒吃,趁著這機會連挑食都不用找借口了。”
  “那個……”林以墨期期艾艾地拖著步子不肯前行。
  笑笑回頭看了看他一臉的期待,突然歎了口氣,微微顛起腳尖,在大堂穿梭的人來人往中,把嘴唇印到他的唇上。她的鼻端充斥著他的味道,清新好聞,他和她的唇,都是微涼的,林以墨在她貼近的瞬間,身子微微一顫,屏住呼吸整個人都僵直不動。過了幾秒在她想要離開的時候,突然伸手把她緊緊攬到懷裏:“笑笑……”
  “嗯?”
  “其實我挺喜歡瑞士的下次我們還來吧。”
  雖然笑笑沒讓林以墨上山,可半山寒冷的空氣還是讓他害起了感冒,一路咳嗽著回了紐約。他們回到紐約的這天,晚上睡覺的時候,笑笑不知怎的突然驚醒過來,發覺林以墨像往常一樣蜷著身子,緊緊粘著自己,不過把手橫擱到了她的頸子上,想必是勒得緊了,噩夢才會驚醒。
  她輕輕將他的手移下去,林以墨微微動了動秀麗的眉尖,也鬱鬱地皺了起來,手下意識地往旁邊摸索遊移。笑笑連忙把自己的手指伸過去,他一把抓住,攥在手心裏,似乎是握住了什麽讓人安心的東西,微皺的眉頭慢慢平複了下去。
  笑笑看看他,伸手抹去他雪白前額上因為低燒而滲出的細密汗水,不由得低低歎了口氣,幸好臨睡前吃了藥,不然隻怕又要驚醒過來,這小子簡直像依賴著母親的小動物一樣依賴著她呢,這樣大一張床非要貼得這麽緊。
  她猛然醒過來後一時睡不著,把頭轉到窗戶那麵望著米白色的垂紗窗簾發呆,紐約這時正在下雪,鋪天蓋地的雪花漫天漫地地撒落下來,無聲地落到光禿禿的樹幹上,厚重得把樹枝都沉甸甸地壓彎了下去。這樣冰天雪地的天氣,房間裏卻溫暖得像是春天,身上又蓋著輕軟的開司米毯子,望著外麵的雪簡直像是在看事不關己的話劇。一點也不像她原來住的簡陋地方,每到冬天來臨,都因為沒有暖氣,而隻能靠燒炭來取暖睡時又擔心煤氣中毒,必須把爐子搬出去,以致每晚睡覺都恨不得把箱子裏所有的被子都壓到身上才不會太冷。
  曾經困窘的生活,清晰得就像在昨天,身邊這華麗的一切……幾乎都像夢一樣不真實……怎麽突然就來了這裏呢?
  像是在睡夢中都能感覺到她的心不在焉,身邊的人不屈不撓地又湊近了一點,使得她被迫往旁邊挪了挪,也離既定的現實近了些。每天都是這樣,即使在夢裏也會侵略過來,毫不留情地占領著她的地盤,導致好幾次早上醒來都發現自己已經睡到了床邊上,退無可退。
  其實剛來美國之初,笑笑並不習慣這種過份的“親熱”,可是不管她發怒也好,鎖門也好,每天早上醒來時,都能發現一具大洋娃娃般緊緊擁住自已的身軀,如果她一腳把他踢開,他便會睜開睡眼惺忪的星眸,含含糊糊地透露自已毫不加掩飾的入骨愛,說得她的臉幾乎都發燒,久而久之,竟然也就慣了。
  人,果然是有著無與倫比的適應性啊。
  隻有和林以墨待久了,才會發現他是個多麽不好相處的人,所以,他身邊沒有任何朋友,一點也不讓人覺得驚奇。性格古怪自然不必說,生活習慣也是非一般人所能接受,他不愛與陌生人說話,公司裏的會議經常安安靜靜地傾聽著,卻由始至終不發一言,有什麽事也是低聲交待給Cindy去傳達;可若是有人違背反抗他的意思,便會用各種各樣的方法讓對方屈服,他排拒一切反對的聲音,對外界的呼聲幾乎充耳不聞,很少有人能夠這麽不受外力的影響,始終如一地按自己的步伐前進,完全是個強烈地以自我為中心的人,身邊所有人都必須遵從他的節奏起舞。
  他有相當嚴重的排他性,也有刻骨的潔癖,最普通的握手禮儀都能讓他退避三舍,更不用提起美國社交圈裏豪放的擁抱、親吻。笑笑一點都不質疑林以墨所說的的初次是給了自己,她甚至豪邁地與他談論過這個話題,他的反應是羞答答地把臉垂了下去,又把清澈幽靜的眼眸斜了她一眼,麵頰也微微紅潤起來,像是撒嬌又羞惱的樣子嗔道:“你還問,都是你!”簡直像那晚是聶笑笑強暴了林以墨,而不是林以墨強迫的聶笑笑。
  因為患有嚴重的先天性哮喘,他的飲食必須特別小心,一切寒涼、過敏的食物都不能碰,再加上挑剔不吃的東西,可以列一張長長的清單,笑笑為此傷透了腦筋,但是那個任性的人卻全然沒有體諒別人的寬容之心,經常看一眼餐盤,便會把眼睛撇到一邊:“這個我不要。”一直要到笑笑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用力拿叉子把大理石桌麵刻出尖銳的聲音他才會大發慈悲地吃幾口:“好吧,這是看你的麵子……不然廚子可以換了……”
  可是這樣驕縱任性的人也會有怕的東西,林以墨懼怕黑暗——尤其害怕黑暗幽閉的空間。笑笑從小在節約的家庭長大,睡覺時養成習慣必定要全部檢查一遍,連廁所的燈都不會漏過,林以墨卻不能忍受臥室裏的寂靜漆黑,一定要把所有的燈都打開才能入睡。笑笑接受不了這種怪僻,她被燈光晃到眼睛睡不著,隻好把枕頭蒙到頭上,林以墨總是憂心忡忡地擔心她會憋死,終於被迫妥協——隻是當晚便發起了噩夢。
  那晚笑笑被身邊的人一陣抽搐驚醒,驚嚇之下迅速擰開床頭燈,睡在身邊的林以墨渾身顫抖、把身子擰成一團,一頭烏黑細密的頭發因為抖動而紛紛揚揚地垂落到白得幾乎不見血色的頰邊。
  “小墨……”她輕輕推推他。
  他掙紮得更加劇烈,呼吸在陣陣的急喘之後變得斷斷續續,笑笑慌了,用力扯住他的扇膀一陣倒晃:“小墨,醒醒!”
  林以墨驟然睜開眼睛一頭的汗,眼裏滿是無盡的恐懼,點漆般的瞳孔中幾乎印不到別人的存在,笑笑的心也跟著咚咚直跳,幾乎不敢大力觸碰,他的樣子顯得太脆弱,她擔心自己用的力氣太大會揉碎他。他終於慢慢找回焦距,忽然用力一伸手,將笑笑攬下來,把身子蜷到她的懷裏,靜靜發起抖來。
   “怎麽了?”笑笑柔聲問道。
  “你不會離開我吧,笑笑?”他顫著聲音輕輕地說:“很黑啊,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在不知什麽地方迷路了。”
  笑笑抱著他:“傻瓜,怎麽會呢,你身邊有很多人啊……我、Cindy、公司裏那麽多的同事,還有……婉怡也很喜歡你。”
  他別扭地擰了擰,美麗的臉上浮現出像是小孩子在賭氣的神情:“不要他們,我隻要你。”
  笑笑沉默一會,慢慢說道:“不會,我不會離開你的。”如果最開始還有抗拒,這時的心也開始了真正的軟化,這個樣子的林以墨,軟弱得她不忍心給他一絲一毫傷害。
  林以墨安心下來緩緩闔上眼睛,在笑笑以為他睡熟時,他忽然輕聲說道:“把燈關了吧。”
  “不行,你會怕。”
  他把頭埋進她的頸間,一手緊緊扯住她的睡衣一角,濕熱的呼吸拂到她的臉上:“不會,你在……就不怕。”
  漫天的雪花飄飄忽忽地從天而降,窗外的世界冰天雪地……室內卻溫暖如春,因為中央空調的恒溫,這個房間裏永遠是舒適的溫度,倚在懷裏的林以墨再次湊近一點,笑笑不得不伸手樓住他,倦意像漠漠的輕煙席卷而來,不多久她也睡熟了。
  在這間華美的房間裏,時間流逝得不著邊跡,笑笑在一天早上醒來時,無意中側了側身子,發現睡得香甜的林以墨一手攥住的是她的一縷長發,那瞬間忽然有一種暈船的飄忽感覺——自己的頭發什麽時候長這麽長了?不由得醒了醒神,啊,真快,一轉眼,來紐約已經三年多了。
  她輕輕拍一拍林以墨的臉頰:“小墨,起床了,今天約了律師團過來,別遲到了。”
  林以墨嚀了一聲,撒嬌般地把頭往她肩膀上蹭,用小兒般嬌嬌糯糯的聲音含糊說道:“討厭為什麽偏偏約今天?”
  笑笑撇他一眼,不耐煩地說:“你把自己的屬下一個個逼得走投無路,還指望他們乖乖受死不奮起反抗?”
  林以墨勉強睜開黑得像子夜般的眼睛,悄悄打量一下她的神色,打了個哈欠:“好吧好吧,馬上起來,你別吵了。”
  這幾年是林以墨開始大展拳腳的時間,從他開始接管LF開始,始終以一種低調而不張揚的手法處理各類事務,麵對外界對他不看好的惡意揣測,他顯得無動於衷,隻是默默地做著自己份內該做的工作。慢慢地,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平和而沒有性格的人,除去豔麗無匹的外表,幾乎沒有令人更加值得談論的地方。
  誰也不會想到改革的序幕已經緩緩拉起,林以墨在前年的冬天驟然發難,LF經曆了一場巨大的人事變動,下台的不止有公司高層,也殃及到各個部門的不同級別員工,最終合計失業人數達到300人之多,其中不乏已在公司裏呆了二十餘年的老職員,報刊、媒體長篇累牘地報道LF的這次裁員,世人一下開始關注起總是躲在幕後,靜若處子的林以墨來,他的照片頻頻見報,甚至有人稱讚這個俊美的少年擁有鐵血手腕。
  笑笑對這種強硬冷漠、不帶絲毫人情味的做法深覺不妥,卻無法撼動林以墨的決心,他用一種凝淡而無趣的口吻說道:“追求最大化的商業利益,本來就是企業唯一的生存目的,其他一切不過是手段。當這些人已經成為阻礙,就不能留在這裏占有資源。”
  “可是,對於那些已經任職了幾十年的人來說,LF已經不僅僅是一個謀生的飯碗,他們或許已經把這裏當作了自己的家啊。”笑笑雖然覺得他的話不無道理,卻始終心懷不忍。
  他輕輕笑了笑,冰雪般的笑容中有著淡淡譏諷:“可能麽?”
  “怎麽不可能呢?笑笑不由得提高聲音想與他爭辯。
  “好了,別操那多心…”林以墨轉轉眼珠子,伸手拉一拉笑笑的袖子,任性地把話題繞過去:“你不是說給我燉冰糖雪梨喝,在哪裏?五分鍾不拿給我,我就不喝了哦。”
  被以莫須有罪名辭退的職員果然不滿,他們找到聯盟工會組織,並聘請了律師,為自己爭取被強迫喪失的權益。預先聽證的那天早晨,笑笑伴著林以墨一起坐車離開宅第,卻發現別墅的雕花鐵閘門外有人舉著一塊大紙牌不住晃動,上麵醒目地用鮮紅油墨筆寫著:“用生命捍衛自己的權益!”
  笑笑吃了一驚:“有人示威。”
  林以墨饒有興起地撐著下頜看了看,忽然對司機吩咐道:“軋過去!”
  笑笑和司機同時大吃一驚:“什麽?”
  “我說軋過去。”他的語調冰冷認真沒有一絲玩笑口吻,笑笑驚怒道:
  “你瘋了!”
  林以墨不理地,身體前傾,一把搭住司機的靠背喝斥道:“聽不懂麽?給我軋過去”
  司機猛然受驚,也不知是不是把油門刹車弄混,真的就撞了過去,那舉著牌子的中年男子見林以墨的車筆直衝過來,也嚇了一跳,馬上往旁邊狼狽地閃開,閃得太急,腳步踉蹌以致在地上趺了個跟頭,牌子也跟著掉落到一旁。
  林以墨緩緩擺落車窗,那人的詛咒謾罵馬上便衝進笑笑的耳朵裏,笑笑為林以墨的所作所為覺得羞恥,咬牙把頭低了下去。
  林以墨卻不以為意,還把臉慢慢伸出去望了地上那人一眼,才退回來:“走吧。”
  車子再次緩緩啟動,笑笑驚魂未定,心頭突突直跳,狠狠錘了他一拳:“你在搞什麽?”
  林以墨懶洋洋地靠到黑色座位上,漫不經心地說:“我隻是想看看那個人是不是真像他說的那樣,能用死來捍衛自己的權益而已……你看,果然不能,說大話……”
  “你神經病啊你,如果真撞死人了怎麽辦?這簡直是謀殺,你以為是看戲?是不是沒睡醒啊?”
  林以墨忽然眨了眨燦亮的眸子無辜地笑了:“如果真的不幸有人死去,難道不是一場交通意外麽?Elon,你認為呢?”他溫和地詢問前座的司機。
  司機抹了一把冷汗,結結巴巴地回答:“當然毫無疑問。”
  笑笑張口結舌地愕然看了他半晌,順手一把抄起手邊的文件夾就照他臉上砸了過去:“瘋了吧你!”
  他們隔得近,林以墨閃避不及,額角被砸了個正著,瞬間便紅腫起來,他哎喲一聲,捂住傷處委屈地叫起來:“笑笑你為不相關的人打我!”
  笑笑氣惱不已:“他這個人或許跟我不相關,但這事卻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你怎麽跟個小孩在玩兵捉賊的遊戲一樣?你以為把人家打死了,他還能像遊戲裏的人物那樣有三條命,又爬起來麽?”
  林以墨挨了打,也惱怒得很:“是他自已說可以用生命來捍衛啊,關我什麽事!你站在外人那一邊!”
  他們兩個互相不服氣,恨恨地望著對方,分得遠遠的坐開去。到了公司,笑笑聽到林以墨氣鼓鼓地對Cindy說:“讓LF的律師團把勞動法認真翻一翻,每個地方都不許放過,這場官司,不許敗!”
  笑笑更加惱火,大步走到自己辦公室,砰一聲把門關上了。
  她沒想到這會是一場曠日持久的官司,LF初審落敗,被判賠付員工巨額賠償金,林以墨不服向高級法院上訴,他重金聘請的律師團舌綻蓮花,引經據典,不放過法律裏任何一個漏洞,最終在一年半以後的最高法院贏回官司。
  凱旋而歸的林以墨伸了個懶腰:“總算完了,那人很討厭,吵得要命,他現在該閉嘴了。”
  笑笑無言地沉默下去,他說的那人就是那天在門前舉牌示威的人,也是這次上告LF的核心組織者,過後她去了解了一下,是跟隨在林萬山身邊的老臣子,性格耿直,又因為自持資曆老,從不把新天子放在眼裏,時時像教訓晚輩似的教訓著林以墨,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裁到這個孩子手上。
  笑笑有些惴惴不安:“不會出什麽事吧?”
  林以墨輕薄的唇輕輕開啟,發出一個不屑的聲音:“能出什麽事?這種人不配做我的對手!”
  接下來的一連串事情發生得倉促而轟動,讓笑笑應付得手忙腳亂。
  首先是她老媽從大洋彼岸打來長途電話,表麵是問候生活狀況,實際卻拐彎抹角地追問她婚期會安排到什麽時候。
  “你不會給人騙了吧?”到最後終於直言不諱起來。
  笑笑還在支吾之間,林以墨已經從她手裏扯過聽筒,客客氣氣地說了一聲:“嶽母大人,您好。”
  電話那邊的反應非常讓人回味,先是一片死一般的沉默,然後便響起了濃重的南方方言的:“你……你……你好,你是哪個啊?是不是小林啊?”
  笑笑的頭嗡一聲就大了,連忙去搶話筒,卻被林以墨輕笑著閃了過去,他抓緊時間對笑笑的媽媽說:“我和笑笑快要回來了,家裏那邊的婚慶禮儀我不是很清楚,還麻煩您多費心。”等他掛了電話,笑笑氣勢洶洶地瞪著他:“誰說要嫁你了?”
  林以墨不說話,眉眼彎彎地拿了張名片對她晃了晃,笑笑不屑地瞥一眼:
  “什麽?”
  “vivian.w…,我已經和她約了時間她會為你量身定做禮服。”
  笑笑眼睛一亮,又裝作不在意的把頭扭到一邊:“那又怎麽樣?”
  vivian.w是紐約炙手可熱的名人,她的婚紗,是世界上最美的婚紗很多人都這麽說。她有一句名言:讓不願意結婚的女人為了想穿我的婚紗而結婚,讓離婚女人為了能第二次穿上我的婚紗而再婚——氣勢非常彪悍。能遊說她親自操刀設計,除開錢必定還花了不少心思,笑笑心裏甜滋滋的,想了想覺得不能示弱,又把頭高高的仰了起來,但是憋不住的臉上若隱若現的笑意還是露了出來。林以墨覺得她的表情可愛得不得了,一把把她抱起來,心花怒放道:“笑笑是我的新娘子咯。”
  大概過了二周左右的一天上幹,笑笑在家裏指揮傭人打掃衛生,忽然接到林以墨妁電話,讓她來公司看已經畫好的婚紗草圖,她心裏期侍得很,連忙匆匆收拾一下便出了門。車子行駛到LF公司附近時,笑笑無意間將脖子扭向車窗外麵,目光忽然一滯。
  四月的紐約春意盎然,草長鶯飛,街那邊有個紅白相間的熱狗攤子,圍聚著三三兩兩行人,有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正背對著她掏錢付款,伸手接過一條香腸,然後便向街道的另一頭走去。
  笑笑癡癡地看著那人背影,身子突然篩糠似的抖了起來,尖叫一聲:“停車!”
  司機嚇了一跳:“聶小姐,這裏不能停……”
  他還沒說完,笑笑已經將車門推開,司機被她嚇得一腳踩下刮車,等他回過神來,車上的人早已跌跌捶撞地撲了出去,笑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這個晚春的上午,在這條異國的街道上重新見到康雷,她一邊叫著他的名字一邊急追過去,腳下一葳,讓她幾乎栽了個跟鬥,可那個高大熟悉的背影還是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蹤影。
  “認錯人了,一定是認錯人了,不可能是他,他死了,已經死了……”
  她俯下身子把手撐在膝蓋上氣喘籲籲地想:“可是…”她恨恨地看著自己腳上的半高跟黑色小皮靴,為什麽今天要穿這雙鞋?如果穿著球鞋,或許就能跑得更快一點,看得更清楚一點,她低著頭喘息不已時,突然有一雙棕色的男人鞋子慢慢靠近,接著便停在麵前不動了,笑笑慢慢抬起頭,目瞪口呆:“真的是你?”
  那個高出她一個頭的年輕男人站在麵前無聲地凝望著她。
  臉上忽然有濕濕熱熱的液體流下來,初時以為是汗,抹了一把,驚訝的發現竟然是淚,什麽都還沒來得及說,隻是看到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她的眼淚便流了下來。
  笑笑和康雷在路邊的咖啡館聊了許久,久別重逢,又因為幾乎是生死相隔,兩人都有一種恍如前世的感覺。康雷把自己的大致情況告訴了她,滿麵慚愧:“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婉怡,更對不起隊裏的兄弟……真想死在那裏算了。”
  他穿著黑色的西裝,打了領帶,原先一頭亂亂卷卷的頭發也修理得很服帖,他的身上已經找不到任何往日的影子,雷雷……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雷雷了。
  笑笑死死握住燙手的杯子,眼洞在眼眶裏打轉轉如果不是死死忍住,幾乎馬上又要掉下來:“可是……總算你沒死,太好了……太好了…”
  她曾經,曾經那樣恨他,曾經為他流過那麽多的眼淚,剛剛得知意外的那些日子裏,不知有多少個夜晚躲在被子裏,悄悄抽泣到天明。可是現在麵對死而複生的他,她突然變得笨拙,笨拙得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雷雷從來都是個善良寬厚的人,隊員因為他而喪生,他一定比誰都痛苦,麵對這樣一個遍體鱗傷的人,她怎麽還能說任何一句責備的話呢?
  “你……怎麽也在紐約?”
  周圍一下安靜了下來,街邊的嘈雜喧囂似乎都被隔絕開,笑笑長久地沉默了一會,慢慢說道:“我……現在和林以墨在一起。”
  “哦……”康雷說了這個字以後,也沉默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滄海桑田,改變的東西太多太多,不止是他們的容貌,還有他們的心境,原先那種年少輕狂的日子已經一去不返,曾經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早已成了命運的一個殘忍玩笑,他們都把頭低了下去。
  “你這麽好,林以墨應該對你很好吧?”康雷深深地注視著笑笑,麵前這個女孩,曾經一頭清爽利落的短發已經長到了腰際,蜜色肌膚的手腕上戴著兩隻細細的卡地亞碎鑽手鐲,執起咖啡杯的時候,就會碰撞出清脆的叮叮咚咚的響聲。還好,笑笑就像他預期的那樣依然生機勃勃,雖然在她身邊的人已經不是他,可是隻要她過得很好,那麽一切又有什麽關係呢?
  笑笑輕輕唉了一聲:“我哪有什麽好…”如果我真的很好,就不應該記恨你和婉怡,就應該表態讓你們雙宿雙飛,就不會發生這此事…她心裏默默地說。
  康雷搖搖頭:“不,你是我認得最好的女孩子,不驕傲、不故作矜持、勤奮上進又堅強,這些說起來似乎很簡單,但隻有長大了才能明白,這是多麽難以達到的境界。林以墨那個人雖然不像表麵那麽單純,但是他一定很愛你……”
  笑笑的聲音漸漸微弱:“是麽?”
  “婉怡…… ”她忽然輕輕說。
  “婉怡…… ”康雷的眼神黯淡下去:“她也好麽?”
  “她沒有出國,考了公務員,現在在做警察,我想,她可能不肯承認你已經死了,如果做警察的話,能比別的行業更清楚打聽到你的清息……”
  康雷迅速把頭別到一邊,笑笑清楚看到他眼裏有水氣聚成了一抹淚霧,他酸楚地說道:“都是我……都是我的錯……我分不清……對不起,笑笑,我分不清自己到底……”他倒然停住不再說話了。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什麽都是錯!笑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傖然湧了出來。
  分別的時候,康雷問她:“笑笑,你現在快樂麽?”
  笑笑想了想,認真地回答:“我很知足。”
  她繼續謹慎而斟酌自己的每個字眼:“你知道,我從小就沒什麽人疼,家裏狀況也不太好,在我最艱難的那段時候,是小墨一直留在我身邊,雖然有時候我們也吵嘴、有時候他也會不乖,不過……我的話,他總還是聽的…我想來想去,覺得人啊,還是要多多珍惜一切才好,太貪的話,什麽都得不到…”
  世界上唯有知足人才能常樂,那是因為除開知足再也沒有別的辦法,日曆隻能往後翻,卻沒辦法把以前做錯的事彌補過來。
  “都要幸福啊。”
  他們彼此默默地凝視一陣,眼神裏相互傳達出這樣的訊息,然後終於慢慢背過身去,踏上了各自的道路,留下的唯有一聲淒涼的歎息。
  笑笑昏頭昏腦地往公司方向走去,手機響個不停,她迷瞪瞪地接起來,那邊傳來林以墨清麗的聲音:“你在哪?”
  她抬頭看看前方,含含糊糊回答:“已經到公司樓下了。”
  靜了一下之後,林以墨竟然奇跡般的沒有追問,而是用一如既往的淡定聲音說道:“快點來,我等你。”
  “嗯,在等紅燈,很快。”笑笑掛了電話與一眾行人佇立在交通燈下。
  LF公司已經近在咫尺,擁有灰色的外牆的它有點像一個巨大的火柴盒,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人在為它奔忙服備,或許跟笑笑一起等紅燈的人中就有那裏的員工。紅燈閃爍了一下,笑笑剛準備邁步,突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巨響。一個人從LF頂樓一躍而下,猶如一塊巨石般狠狠砸到地上,周圍頓時響起震耳欲聾的叫聲。笑笑倒抽了一口涼氣,一把拿手捂住自已的嘴,才沒跟著放聲尖叫,雖然隔著車水馬龍的馬路,她依然看得真切,那個人幾乎已經支離破碎、麵目全非,可是卻有半張臉詭異的完好無損——是那個人,那天舉著牌子,在家門口抗議的中年男子!白色的腦漿合著猩紅的鮮血,汩汩往外冒著,很快便遮住了那隻猶不閉目的眼睛,也漫過了路邊花壇子裏的綠草,馬路牙子上頓時彌漫著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他果真如他當時所說的那樣——用生命捍衛了自己的尊嚴!
  因為有人墜樓而引起的騷亂讓馬路頓時擁堵起來,各式車輛開始瘋狂地鳴笛,尖銳的聲響在耳邊幾乎沒有盡頭,笑笑呆了一分鍾之後,突然彎下腰,劇烈地嘔吐起來。

   第十二章
   笑笑與林以墨冷戰已經超過了十天,他們不同房不同餐甚至一天下來連話也不多講一句,氣氛冷到了零度,如果不是早已定下了歸國日期,笑笑很懷疑自己是否願意與他這麽靠近的坐到一起。
  他們乘坐的GH2000班機理所當然的是LF公司的客機,除開林以墨、笑笑、Cindy之外還有四名身著黑衣的保鏢,漂亮的乘務長Mary親自把頭等艙的服務一手承攬下來,可是麵對明顯心情相當不好的林以墨,她的招牌甜美笑容已經開始慢慢不自在起來。漫長的飛行過程中林以墨一直在沉默,陰沉著臉拒絕了Mary的笑意盈盈,拒絕送過去的食物、水、拒絕打開電視、拒絕報紙雜誌、拒絕遞過來的毯子,拒絕一切。笑笑冷冷看了鬧別扭的他一眼,把毯子往身上一拉,開始呼呼大睡起來。
  她睡了約莫有兩個鍾頭才醒,睜開眼忍不住悄悄斜視一下身邊的林以墨,他闔著眼睛,秀麗的眉間擰在一起,因為不肯把座椅調低,所以背脊拖得像劍一樣筆直,雖然姿勢很倨傲,麵上的濃濃疲乏之色卻已經完全不能掩飾,眼眶下明顯沒睡好留下的淤青在雪白的麵頰上也加倍地顯得觸目。
  身後的靠背被輕輕敲了一下,笑笑輕手輕腳地爬起來看到Cindy指著腕表對她做了個手勢,不由得皺了皺眉,已經病了好幾天的家夥永遠都不會按時吃藥,永遠要人膽戰心驚的伺候著。她伸手從Cindy手中接過水杯和藥丸,推了推身邊的林以墨,聽不到她說話林以墨固執地不睜開眼睛,將胳膊肘往外一送,半杯水登時傾倒在笑笑身上。
  笑笑唉喲了一聲,怒從心起,幾乎要不顧場合地罵起人來。林以墨這才把眼睛睜開,看到笑笑身上的衣服濕了一片,似乎有些吃驚,臉上顯出懼惱的神色,但是看到滿麵怒容的笑笑又咬了咬下唇,倔強而委屈的把眼睛望到天上去。
  笑笑強力抑製住怒火,狠狠瞪他一眼,起身去了洗手間,她在洗手間整理好衣物往回走的時候,偷聽到有個空中小姐在輕聲安慰乘務長:“有什麽關係,他隻是不出聲而已,有多少比他刁鑽的乘客呢。”
  “但是其他刁鑽的乘客都不是董事長啊。”
  和她對話的那個女孩兒突然發出夢幻的歎息:“雖然刁鑽一點,不過果然是傳說中的美男子啊。”
  乘務長毫不留情地潑她冷水:“我們最好希望他不要像傳說中一樣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真的逼得人家跳樓?”
  “噓!”
  “啊,多恐怖……”
  笑笑匆匆逃離現場,她為自己覺得羞愧,自己未來的丈夫被別人形容為恐怖,而她竟然不能理直氣壯地為他反擊。不行!一定要改變他!不能這樣子下去,那天她披頭散發地撲進林以墨辦公室時,林以墨正聚精會神地研究著Vivian.W發來的郵件,看到她眼睛一亮 “快來,看你喜不喜歡這個款式。”
  笑笑哆嗦著奔向他,把身子投到他的懷抱裏上下牙關直打顫:“小墨,死人了……上次那個人從樓上跳下去了……樓下現在已經被封鎖了,好多警察……”
  林以墨擁著她,拿手輕輕拍她的肩,輕描淡寫地說道:“別怕……我已經派人去處理了,公關部和法律部會妥善解決好的,你放心。媒體那邊我會盡量壓下去,就算有兩三家不聽擺布的登出來也沒關係,時間一長就不會有人記得這些,好萊塢的明星更能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笑笑怔了怔,慢慢推開他,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就這樣?”
  “嗯……可以開個內部會議商議一下,拿些錢給他的家屬,”他偏頭想了想,征詢笑笑的意見:“他已經不是公司員工了,撫恤金這三個字是不能用的……賠償金……也不行好象是我們做錯了事似的,回頭又給人拿住做文章……真討厭,明明這麽一鬧,公司形象受到了損害,我們也是受害者……你說用什麽名目比較好?”
  笑笑麵孔呆滯沒能回得過神來:“你……你在說什麽呢?那人的屍體才剛剛被抬走,你第一個想到的卻是這些。”
  林以墨無可奈何地攤了攤手:“那你要我怎麽樣?我總不能陪著他一起跳。”
  “可是…”笑笑抓著自己的頭發,覺得快要崩潰了……“你能不能稍微顯出一點點同情心?不管怎麽樣,那是一條人命,死的不是一條狗!他是被LF被你逼得跳樓的!”
  林以墨冷冷打斷她:“這話你在這裏說就夠了,不要被外人聽到,他自殺管我什麽事,又不是我讓他去死,蠢得像驢一樣!當初LF解雇他時,依照勞動法支付了全額的補償金,他完企可以拿這錢好好過日子,是他自已非要鬧!你以為紐約打官司這麽簡單?律師費、訴訟費,還有漫長的時間,拖都能拖死他!不自量力!”
  笑笑跌坐在柔軟的沙發上,整個身子都陷了進去,她覺得有一種無法掙紮的窒息席卷而來。這幾年的平靜相處讓她幾乎忘記,他其實是那樣冷酷任性的人,雖然在她麵前小心翼翼地掩藏著跋扈的性子,但是這種與生俱來的殘忍卻並沒有消失;這是一種孩子般的殘忍,似乎從來沒有正確教導過他為人應該寬厚、善良、溫和,他學會的隻是肆無忌憚的殺傷搶掠,不顧忌別人的情感、生命,簡直像驚蟄後的毒蛇。
  林以墨看著笑笑麵色灰敗的臉,想了想,換過一種示好的口氣:“不要想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嘛,你來看這婚紗…我覺得肩部這可以修改一下,笑笑的肩膀很美,露出來一些會更漂亮。”
  “我不看!”
  林以墨疑惑不解:“怎麽了?你不是一直很期待的麽?昨晚睡覺都把我搖醒,問我圖紙什麽時候能出來。”
  “因為我不配!我的鞋子上還沾著血跡,不配看雪白聖潔的禮服!”笑笑冷冷地回答。
  林以墨麵色微變,墨汁似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危險,嘴角卻輕輕彎了起來:“是這個原因麽?還是因為別的?”
  她昂頭看著他,冷漠地不發一言。
  他繼續微笑道:“比如……你的舊情人——康雷。”
  笑笑一驚:“你怎麽知道?”
  林以墨慢慢走過來靠著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與她緊緊十指相扣:“我聽司機一說,就知道是他。”
  笑笑的瞳孔微微一縮,有個念頭電光火石般從腦中閃過,卻又不敢確定:“你怎麽這麽肯定?”所有人都認為雷雷已經葬身在雪山腳下,就算司機詳細形容,也不致於讓他瞬間猜出,那麽隻有一個可能……
  “你早知道他還活著”
  他不置可否地看著她,神情已經是默認了,笑笑尖叫一聲跳起來,一拳便揮了過去:“混蛋,王八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明明知道我……”
  她頃刻間淚如雨下,你明明知道我有多愧疚,你明明知道我在承受怎樣的煎熬,但是你怎麽忍心不告訴我……
  林以墨似乎早料到她的重重一擊,頭一偏便閃了過去,他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眼睛亮得幾乎要滴出水來,像寒冷夜空裏裏的星星:“我可以忍受你打我,但是絕不能容忍你為了別的男人打我,難道直到現在,他在你心裏還是那麽重要麽?”
  這個糾紛是兩個人冷戰的開始,笑笑當晚便搬到了客房,林以墨一邊沒預料到她會這樣生氣,一邊又為自己覺得委屈,不得不驕傲地把下頜一揚:“隨便你!”
  笑笑晚上獨自一人時不由得淚水漣漣,她不是不明白林以墨的話其實有幾分道理,麵對這樣大一個攤子太感情用事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可是雖然明知道這樣,她還是無法容忍自己將來的丈夫是這樣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如果現在她和林以墨都是LF的普通員工,老板做了這樣的決定,她頂多在後麵嘖嘖嗟歎,並且從此更加用心工作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可為什麽偏偏這個自私又冷酷的老板就是自己要依靠一輩子的人呢?如果每個人都像他一樣,除開對自已有利的事情,一概不做,那當時自己在國內的時候,每年去街頭血站義務獻血,豈不是傻子的行為?
  她更加無法容忍他竟然不告訴自己康雷原來還活在世上的消息,他在懷疑什麽?
  自己與雷雷早已成為了過去,即算再見麵又能怎麽樣?無非是抱頭哭一場,嗟歎命運弄人罷了。在認得林以墨之前,聶笑笑就已經有了自已的人生,難道她的過去就要因為他的不開心而一筆抹殺掉?自己跟了他這麽些年,他竟然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以後又該怎麽辦?笑笑揪著枕頭的蕾絲花邊,心裏百轉千回,暗暗對即將到來的婚姻開始惶恐起來,這些事經不得細想,想得多了便慢慢起了退縮之意。
  隔了一個禮拜兩人還是不說話,林以墨顯然比笑笑更不適應獨眠,但他還是任性倔強地堅持著不肯先低頭和解,像被大人寵壞的孩子,知道自已就算犯了錯誤,隻要頑抗到底,那麽最終屈服的一定是長輩。
  回國的行程早已安排好,這一回去必定要結婚,笑笑因為心裏已經起了意,開始有意無意地拖延。她搞不清楚自己的狀態,隻覺得原來的滿心期待銳減,結婚畢竟是一輩子的事,林以墨到底是否良配,似乎還是要多多斟酌才是上策。這天她比林以墨晚幾個鍾頭去公司,她的辦公室和林以墨的辦公室僅僅隔著一張門,平日裏也沒有人敢輕易過來走動,因此那門幾乎形同虛設。她一步跨進去,便聽到林以墨在裏間同Cindy講話。
  “Chris,你臉色不太好,不如把手頭上的工作先放放,工作永遠都做不完,身體要緊。”
  “我很好,沒關係。”
  “我看你咳了好幾天,眼圈都黑了,好象還有些發嬈,不如好好回家休息一下。”
  “下個禮拜要陪笑笑回去,這些事要處理好才能走。”
  “回國的時間可以往後推幾日啊。”
  “不推!”語調堅決,雖然看不到表情,笑笑的眼前還是馬上浮現出他慣常有的任性又執拗的孩子氣模樣,想也不用想,他那秀如遠山的眉尖此刻一定已經蹙了起來。
  Cindy猶豫一下,試探著問:“笑笑這幾天也一幅不開心的樣子……你們吵雜了?”
  笑笑心中微微一動,很想聽一聽林以墨是如何在背後談論這事,忍不住將身子悄悄往前一探,剛好看到他百無聊賴地趴到寫字台上,撚著麵前水晶獅子紙鎮的耳朵:“她啊,老是為別人的事情跟我吵架,最討厭這樣了,好象別人都比我重要……”
  他把秀麗的下巴擱在要簽署的文件,圍棋子似的眼睛顯得有些茫然:“一定要做最重要的人才行,不能做次重要的,你明不明白,Cindy?”他輕聲地繼續說:“其實……後來我媽媽回來過來拿錢……我看見她感覺怪怪的,明明不想問還是忍不住問了,問她為什麽要把我送走……結果她很認真地說‘Chris,你對我來說很重要,但是對不起,還有比你更重要的東西。你看,如果不能做重要的就會被別人丟掉,隻有不重要的東西才會被丟掉,比如垃圾、比如你已經看完就不喜歡的書或者衣服。”
  他忽然幽幽歎了口氣,像個天真的孩子做夢似的滿心期待著:“如果……笑笑有我喜歡她那樣一半喜歡我,那我在她心裏就會是最重要的……我對她的喜歡,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達到。”
  笑笑心中一酸悄悄退了出去,迎麵碰上機要秘書正拿了文件過來,她伸手接過來:“你把最緊要的拿去給總裁,我權限範圍內可以處理的就由我來做吧。”
  小秘書在LF做了三年,跟笑笑幾乎同時進公司,因此跟她熟的很,聽了這話微微一笑:“這段時間聶小姐好象都沒什麽精神,總裁被累壞了——現在好了?”
  笑笑回了她一個燦爛的笑容:“對啊,不精神不行呢,我們要回國一趟,這麽一大堆的事情壓得人都快喘不過氣了。”
  不精神不行啊,不精神的話,怎麽做一個漂亮的新娘子呢?曾經腦子裏一閃而過的惶恐緋徊,因為林以墨寂寞脆弱的眼神不見了,他是個這麽不容易快樂的人,除開她,似乎誰都討好不了他,如果連她都起了悖離之心,那他該怎麽辦?
  她暗暗想:“小墨,我喜歡你,遠比你知道的要多。就是因為喜歡,才會對你諸多要求,才會希望你變得更好。如果你沒有安全感,那麽讓我來給你,你就順著我的步伐,變得像個正常人一樣吧。”她心中已經拿定主意要對林以墨不離不棄,但是回想一下他的驕縱任性,又決定還是要稍加懲罰。
  “回國的時候就跟他講和吧,買個他喜歡的遊戲送來哄哄他……”笑笑想象一下到時自己主動與他說話時,他將會有的可愛又別扭的表情,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晚上,正趕上一場大雨,晚春四月的天氣又逢上雨,一進入離境大廳,一陣寒意顧時撲麵而來。笑笑早在飛機上聽了天氣預報,知道家裏這幾天因為遇到冷空氣溫度驟降,她從行李箱裏取出林以墨的外套遞給Cindy,Cindy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突然側過身子拿起了電話,詢問來接機的司機到了哪裏。笑笑明知道她在裝傻,可是看見走在前麵隻著白色襯衣和一件低領黑色羊毛背心的林以墨身子在風中微微瑟縮,還是隻得過去幫他把衣服披上。林以墨轉頭看是她,沒來由得咬了咬下嘴唇,黑漆漆的眼裏露出幾分委屈神色,好象在說:“你還記得我啊。”但是終於掩飾不了的喜氣洋洋的味道,馬上便從骨子裏透了出來,他乖乖地任笑笑幫自己穿好衣服,又一把拉住她的手,把額頭低下來在她的前額上輕輕抵了一下。
  笑笑推開他:“你發燒呢,還不肯吃藥,我看你真是趁人瘋。”
  林以墨任性又固執地說道:“我沒事,好著呢——你要是一直不理我,我就一直不吃。”
  笑笑懶得理他,牽著他的手過去問Cindy:“車什麽時候才到?”
  “下雨路滑,機場口有兩台車撞一起了,現在堵著進不來。”Cindy露出幾分慍怒神色:“不知道他們怎麽做事的,公司現定凡是接人的車輛必須提前半小時到達等候,早幹什麽去了?Chris,明天我開會整頓一下吧。”
  機場大廳的自動門因為人員進出開開合合,一陣陣冷風吹到身上,讓他止不住輕輕咳嗽起來,但心情似乎還不錯,寬宏大量地說d道:“回頭還是問問什麽原因好了。”他看了看身邊的笑笑眉眼彎彎,忽然難得地說了句幽默話:“如果他是被老婆叫去耽誤就算了,現在的男人都怕老婆,沒辦法。”
  笑笑發窘地看他一眼又覺得啼笑皆非,悻悻說道:“怎麽不見你怕我,什麽都是我讓著你……”
  過了一陣車子終於開過來,那個司機被堵在車流當中時早已急得滿頭大汗,又怕老板責備,領帶還得係得一絲不芶,於是把冷空調打了起來。他們一上車,前座的Cindy頓時杏目圓睜:“怎麽這麽冷?”
  司機嚇得趕忙把空調關掉,又手忙腳亂地把車窗閘按下,囁嚅道:“不好意思喬小姐,不好意思總裁,我剛等得急,隨手抽了口煙,怕有煙味。”
  車窗一落下,細密的雨絲便夾著冷空氣灌了進來,笑笑連忙道:“快把窗關上。”
  那邊靠風坐的林以墨已經開始咳嗽。
  起先還不要緊並不厲害,可是越到後來越加重起來,變成了一陣陣不間斷的大咳,笑笑聽到他咳聲裏有痰音,心裏暗叫不妙,連忙從包裏掏出止咳藥,這時候林以墨已經咳得氣都回不過來,每呼吸一下,咳嗽都好象從胸膛裏迸發出來,很快便呼吸困難費力,身子發顫,麵色瞬間變成了不見任何血色的慘白。
  笑笑給他噴了噴劑,發現止不住,隻能一邊從後麵摟住他,把他的背抵直讓呼吸順暢些,一邊著急對Cindy道:“快去醫院吧,他頂不住了。
  司機這時被嚇得臉色跟林以墨差不多,一踩油門車子便箭一般飛馳而去。
  林以墨的哮喘是天生的頑疾,犯起來相當凶險,每次發作都能讓笑笑驚出一身冷汗。她年幼時有次染了急性肺炎,正趕上家裏大人忙,抽不出空來醫院替換,有幾個鍾頭裏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掛吊瓶,那幾個鍾頭小小的她怕得要命,看著輸液一點點緩慢地落下,總覺得自己會在這刻孤零零地死去。有過這種經曆,她深深明白病時沒有人在身邊時的惶恐懼怕,是以林以墨每次不舒服都會寸步不離地守在一邊,這次自然也不例外,直到林以墨的呼吸終於在病床上平穩下來,她才悄悄把他緊攥住自己手指的手心掰開。
  走出病房門口,她看到外麵站著的是保鏢和司機,於是問道:“Cindy去哪了?
  “喬小姐打電話把副院長叫過來了,在聯係急救室後的高等病房,現在估計去辦手續了。”
  笑笑皺了皺眉,她前天來了例假,包裏的衛生巾在長途飛行中已經用完,頭先手忙腳亂也沒來得及拿,現在正打算麻煩Cindy去車裏的行李箱幫她取。
  “那把車鑰匙給我一下我去拿點東西。”
  “聶小姐要什麽我去幫你拿,你留在這裏陪林先生好了。”司機和保鏢異口同聲地說道。
  笑笑臉皮薄不好意思指使大男人幫她去取這種女性私人用品,連忙推辭:“不用了,我自己去可以了。”
  “我陪你去。”其中一名保鏢道。
  “車就停在後麵妁小停車場吧?我自已過去,幾分鍾路而已。”她拿起包包,抬腕看看手表對司機道:“Chris輸的液裏麵有一點鎮靜劑,不過他抗藥性很強,大概一個多鍾頭就醒,你打電話去大三元,讓他們送一份銀杏香芋粥過來,再給大家叫點吃的……他們經理很巴結LF,會肯送的。”
  林以墨一向嘴刁,唯一不排斥的藥膳也就是大三元的銀杏香芋了,司機連忙應承著點頭。
  外麵的冷雨還在持續淅淅瀝瀝地落著,醫院的主停車場設在地下,這個靠後門的小停車場是給職工專用。在不到換班時間的漆黑雨夜裏,除開幾盞幽幽路燈在雨絲裏發出的光芒,幾乎像死一般沉寂而沒有生氣。笑笑覺得周遭的情形氣氛有些像念大學時和婉怡一起看的某部鬼片,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連忙按動車鑰匙,幸虧滴一聲響,很快便找到林以墨那台銀灰色的賓利雅致,她彎腰鑽進車尾的行李箱,開始翻找自己的行李,眼睛瞥到遠處停車場出口還有個小賣部在營業。
  “不如等下去給大家買點牛奶麵包先墊墊肚子。”她正思忖著,忽然覺得背後光線一暗,一個身影無聲而危險地壓了過來,一把男人的聲音合著刺鼻的酒精馬上將她包圍,那人湊近她身邊低聲道:“小姐,你有錢沒有?”
  笑笑粹不及防,被嚇得跳起來尖叫一聲:“啊……”
  背著光看不到那人的容貌,隻能模糊判斷出是個身材高大瘦削的中年男子,她覺得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血液幾乎凝結成一團,心中叫囂著發出危險的信號。
  “你要做什麽?!”她一直往後退,後膝蓋彎捶到敞開的行李箱,撲通一聲坐了下去。
  那人已經湊了過來,濃烈的酒味直撲到笑笑的鼻端,他一手伸了過來,去扯她肩上包包的袋子,嘴裏近乎瘋狂地碎念道:“我要錢!我要錢!”
  笑笑看著他神經質地舉動,下意識地張口叫:“救……”命字還在喉嚨裏,那人已經不知拿了什麽往她頭上砸了下去,她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林以墨睜開眼睛的時候聞到一股極清淡的香味,雖然神智還有些混沌,他已經迅速分辯出來:“大三元的銀杏香芋……”
  他抬了抬眼皮,看見Cindy和保鏢都一臉嚴肅凝重地圍在身邊,於是費力地把身子撐起來一點:“怎麽了?笑笑呢?”
  Cindy遲疑一下緩慢地說道:“Chris,聶小姐恐怕是被綁架了。”
  林以墨似乎有些沒聽明白,一張白玉似的秀麗麵孔上一片懵懂,他茫然地望了她一眼,又望一望身邊的其他人,示意要他們解釋得更詳細一點。
  Cindy繼續說道:“她說去停車場拿東西,但是過了二十分鍾都沒回來,我們下去的時候發現車不見了,現在大家在等你的意思決定要不要報警……”
  林以墨的呼吸完全窒息了幾秒,沉默許久,終於嘶啞著聲音輕聲而堅決地回答“不報。”紐約的綁架案是全球最多的,但是真正有錢的事主卻極少報案,如果用錢能買回家人的平安那麽什麽都是值得的,沒人願意也沒人敢冒這個險。
  “就怕……不是為了錢。”Cindy秀麗的臉上陰雲密布,走近一步,把手中的愛馬仕柏金包放到林以墨身邊:“他開走了車,但是這個包卻沒拿,就落在停車的位置上,裏麵還有現金和信用卡。如果是圖錢,按理不應該這樣,車的目標那麽大 …我猜不透他想怎麽樣。”
  林以墨似乎聽得不是很專心,木無表情地靠在床上不說話胸口卻開始急劇地起伏起來。
  “會不會…那人太急了,又害怕慌張,所以沒顧得上…… ”司機躲在一邊細聲說道。
  林以墨厭惡地瞟了他一眼,冷冷說道:“滾出去”
  他把頭仰到枕頭上,闔著眼睛緩了下神,過了一會,側頭對Cindy道:“拿粥繪我,我要喝。”
  這是笑笑的心意,怎麽樣也不能浪費。
  Cindy把粥端到他麵前:“那現在怎麽辦?”
  “你馬上打電話把我名下和LF所有可以調動的流動資金全部匯過來,再讓人順著車子的方向去查,暫時不要報警。”

  第十三章
  晚春四月的這天中午,小雨還在淅淅瀝瀝不厭其煩的下著,偶爾溫潤的陽光會費力地鑽出來一陣,可是來不及不等少女琢磨到底什麽時候可以換上鮮豔的春衫,雨雲又奪去天空的明亮,一切重又落入潮濕灰蒙。
  這個時刻市公安局的三級警司何婉怡正在食堂排隊打飯,她的上司刑偵隊長老劉突然匆匆跑來在門口衝她說:“何婉怡.快來會議室,現在馬上要開緊急會議,你負責記錄!”
  婉怡連忙從人群裏鑽出來說了聲好,轉身把飯盒交繪旁邊的同事代勞,然後一溜小跑地去了刑偵隊的會議室。她進去的時候很驚訝小小的會議廳裏有這麽多人,不止他們整個隊的人企部到齊,刑偵處的李處長、局裏分管犯罪調查的秦副局長竟然都在座。
  “一定出什麽大案子了。”看著他們一個個麵色沉鬱,她心裏暗暗想。
  “人都到齊了麽?到齊就開始了,劉隊你先介紹一下這起案件的情況。”
  劉隊是個三十多歲的精壯漢子,眉眼裏處處透出精明強幹,他點點頭 “昨晚11點30左右,我們接到國際友好醫院小賣部老板娘的報案,說有人在醫院的後停車場被綁槳,因為背光,疑犯麵部特征不清楚,隻知道是男性、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被劫持的是一名年輕女子,當時正在停車場內拿鑰匙開行李箱,疑犯襲擊她以後,將她連人帶車一起劫走。因為是醫院內部的小型停車場,所以監控係統並不完善,沒有什麽有利證據證明被害人身份和疑犯的作案手法。但是據當天停車場的工作人員回憶,場內唯一一台賓利雅致是LF國際航空集團名下的車。”
  他點了根煙,吸一口繼續說:“在醫院的記錄裏,LF總裁Chcna林於當晚10:40分因哮喘發作入院,所以時間上基本吻合,於是我們進一步從外貌持征證明--被綁架人應該是Chcna林的未婚妻聶笑笑。這裏......”他起身把會議室的窗簾拉上,打開正前方的投影機:“有我們短時間內在用絡上整理的一此關於Chcna林的介紹,雖然不是很詳細.但卻非常重要。”
  會議室裏十幾道視線齊刷刷盯住投影儀上被幾個高大保鏢簇擁的年輕男子,那是個身形高挑卻有些單薄的青年男子,照片中的他正低頭準備上車,角度剛剛好可以看清楚雪白寬闊的前額以及秀麗挺括的鼻梁。
  “Chcna林.中文名林以墨,美籍華人,原LF集團董事長Davld林唯一的孫子,現年25歲。四年前Davld林去世,林以墨以21歲之齡繼承了林氏所有LF股份,被董事會推舉為新任董事長兼執行總裁,是整個企業中最年輕的高層領袖。”

  他停頓了一下,等待會議室裏輕微的議論聲和驚歎聲過去以後才接著道:“眾所周知,LF集團地位舉足輕重,不論在國際還是國內都有非常大的影響,我們一經確定被綁槳者身份後馬上便向上級做了匯報,局長批示:決不能讓林以墨的未婚妻在本市發生任何意外!”
  “不過今天上午我們去見林以墨的時候吃了閉門羹,他顯然不太認同我們的想法......”劉隊皺了皺眉頭像是回憶到了什麽令人覺得不愉快的細節,把煙頭在煙灰缸裏摁熄:“一直以身體不適為名拒而不見,隻派了自已的秘書跟我們聯絡。他的秘書態度相當強硬一口否定被綁架的女子是聶笑笑,並堅持聶笑笑隻是有事暫時離開。鑒於林以墨的身份持殊,我們不方便用普通方式來對待,所以隻能無功而返。”
  “他為什麽要否認自己的未婚妻被綁架?什麽人會對他們的行蹤了解得這麽清楚,時間地點估算得這麽準確,幾乎是剛下飛機就下手了。”一個警員提出疑問。
  “林以墨接手LF以來行事風格狠辣剛硬,前年因為惡意吞並一個小航空公司被人發過恐嚇信,去年又在公司內部大舉裁員,為此有人抗議從紐約LF集團大廈的頂樓跳樓自殺。事後曾經引起軒然大波,可不知怎麽又被壓下去了,不過據說有人在他的別墅門口集會,他和家人出門的時候甚至被人扔過雞蛋。相信看他不順眼的人大有人在,如果疑犯是出於報複目的綁架他的未婚妻,必然會對他們的一切動向了解得相當清楚。”
  一直默不作聲的秦局長補充道:“一般富豪遭人綁架,出於安全或其他考慮家人大多不肯報警,寧願支付大筆贖金.就算警方要介入,也會被他們拒絕,我估計林以墨也是同樣的想法。但是如果這次疑犯的目的是報複,那麽聶笑笑的處境就相當危險了--我們必須在問題發生前迅速解決,不能演變成一場國際犯罪!所以我們初步決定,這起案件分兩頭進行,一邊追查犯罪人的線索,一邊說服林以墨同警方合作。”
  會議室裏一陣靜謐,大家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看上去簡單的問題其實一般是最棘手的,這些優秀的警員寧願與最凶惡的罪犯打交道也不願意和這種手腕通天的富豪有瓜葛......遠遠的角落裏突然傳出一把細細弱弱聲音:“我去...讓我去見林以墨吧!”
  婉怡慢慢站了起來,麵上的神情讓人捉摸不透,烏溜溜的眼睛深處有著一種奇怪而稀薄的悲傷。
  “我......會說服他,相信我。”她輕聲對大家說道。
  時間像是沒有止盡的海,淹沒了一切一切,卻不能淹沒回憶。曾經熟悉的名字再次重新出現在麵前--而且離得這樣近,讓何婉怡的心猶如被強大電流通過,麻痹又痛楚。
  夜夜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或許是這幾年裏她心情最好的寫照,最後分別時與笑笑決裂的場麵像一把利劍淩遲著她的心,最最要好的朋友之間已經豎起了一堵厚厚的高牆,那堵高牆隔絕著一切.讓她幾乎不能想象她們曾經那樣親密的相互依偎。
  “也許你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但是不管怎麽樣我不會再讓你受到傷害,我要保護你,笑笑!”婉怡默默地對自己說。
  林以墨的病房是整間醫院裏最沒有醫院氣息的地方,對於他肯與何婉怡單獨見麵,讓一眾整員覺得驚詫莫名。
  “我和他是舊識。”婉怡這樣對大家解釋。
  “真的?你跟LF總裁是舊識?怎麽沒聽你提過。”大家更加驚訝了,言語中已經隱隱有了羨募。
  婉怡艱難的笑了笑,隻有她自己才知道.有多麽不願意成為他的舊識。她多希望時間能夠倒回到當年,不去搭理那個仰頭在樹下發呆的孤單少年,那天斑駁樹蔭下的光影照在他身上讓她一時心軟,錯誤地覺得那個美麗的少年臉上的神情茫然又寂寞--如果不認識他,那麽,或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她輕輕推門進去,看到他。
  林以墨的容顏與當年相比並沒幾分大的變動.或許由那時的青澀變得老成了一些,
  但是依然是一張雪白秀麗的芙蓉麵,聽到腳步聲,他慢慢睜開眼睛,淡淡一笑:
  “婉怡姐姐,好久不見了。”
  他麵上的笑容極為清淺,幾乎讓人感覺不到那是笑,婉怡看著林以墨玻璃珠子似的清澈眼睛不知為什麽忽然打了個寒顫,當年的一切像潮水般的湧入腦海。事實上,至今為止她也沒搞清楚,那時林以墨狀如孩童般的言語為什麽就能那麽準確無誤地將她洗腦,幾乎像是一種用詭異魔法下的蠱惑,然後她便將整件事情發展到如此無可挽回。他是不是早已經看到了結局?又或者,這一切根本都是在他的操控中?整件事在他眼裏簡直如同一個遊戲,在他們三人將他當作孩子的時候,他卻將他們全部變成了手中玩弄的棋子,輕而易舉地改變了三個人的命運。當年對林以墨由衷的喜愛如今已經變成了恐懼和警惕,這個一時荒誕撿回來的孩子根本就是個同時擁有著天使般純潔的外表和蛇一樣狡猾陰毒心腸的人。
  他們互相客氣地問了好,又寒瞪幾句,婉怡方才切入正題。
  林以墨如婉怡所想一樣對笑笑被劫一事持否定態度:“快做新娘子的人很緊張呢,笑笑說她想一個人呆幾天,你知道她有時候就喜歡當鴕鳥。”
  “就這麽放下生病的你不管?這不是笑笑的個性。”
  林以墨淡淡說:“我這樣的情況一年總有好幾回別說我本人,她也早就習以為常了,是我讓她去散散心別悶在這醫院裏。”
  婉怡有些發急:“林以墨,你的確很聰明但別人也不是傻子。這是一起顯而易見的綁架案,為什麽你不肯跟警方合作?現在是你在當鴕鳥!”
  林以墨垂下眼睛,烏黑濃密的睫毛在麵頰上形成一輪新月弧形,他有些疲倦地往枕上靠了靠,似乎已經對談話失去了興趣:“如果你是來恭喜我們,我說聲謝謝;如果不是,不好意思我現在實在沒有精神回答那些沒有任何意義的問題。雖然我們很久沒見,但是真遺憾,我有些累了。”
  說這話時,一直守候在外間的漂亮女秘書馬上進來,對婉怡做了個請的姿勢。
  婉怡抬起頭 ,緊緊抓住床欄邊的金屬杠:“我還有一些話,讓我說完!”
  看著他始終不再抬起的眼睛,她一字一句說道:“這世上並不隻有你一個人愛她,不管曾經發生過什麽,她始終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沒有朋友,但是並不代表其他人也沒有。請相信我,笑笑現在真的很危險,我們這種城市的綁匪不會像紐約的黑幫那樣遵守遊戲規則,收不到錢他們會撕票,可是即使收到了,他們也照樣會殺人!你知不知道這兩年我錄過多少因為綁架而死去的人的名單?”
  林以墨的臉色頃刻間變得陰雲密布,他狠狠喘了口氣,語氣裏已經掩飾不住憤怒:
  “何警司,你現在是在恐嚇我麽?我還叫你一聲婉怡姐姐,是因為記得你當年的情分,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認識笑笑.別拿這點跟我得寸進尺”
  “我多不希望有你這種情分......而且我說的是實話”婉怡的聲音微微低落,卻依然擲地有聲:“你難道以為我會咒她麽?你有沒有想過你到底得罪過多少人,說不定就是那些人買通了這邊的黑社會綁架她借以打擊你,他們也許根本就不是要錢這麽簡單!林先生你難道要因為自己的過失而牽連到笑笑麽?聽我說,這個城市還是警察的天下,除開跟我們合作,你別無選擇!”
  林以墨的臉色一變再變,過了一會忽然眯了眯眼睛,輕聲道:“你很恨我吧,何婉怡?”
  婉怡怔了怔,低聲辯駁:“現在扯這些做什麽?我又為什麽要恨你?”
  “你覺得如果不是我的話,一切都不會變,你和笑笑還是好朋友,康雷還會在你們身邊,就像幾年前那樣。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就算沒有我,現在這個局麵也遲早會變成現實--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林以墨,沒有神通廣大到可以改變不變的結局,一切都是你的心魔作祟,我不過是比你自己更早發現了你內心的貪念,人在想要得到某樣東西的時候,同時也是要付出代價的,這是孩子都明白的道理,而你,竟然貪心地既想得到愛情又不失去友誼......嗬,怎麽可能?”
  婉怡覺得自己像個在夏天的毒辣烈日下步行了良久的人突然掉入了冰窟,寒冷與酷熱同時席卷而來讓她像打擺子似的抖起來,林以墨輕而易舉地挑起了她對他無法容忍的痛恨,她咬牙切齒地道:“是!我恨你,上帝知道我有多恨你!”
  林以墨麵對她的激烈言辭倒是忽然笑了,他疲憊地拿手撐住額頭:“你瞧,這才是你的真心話,我並沒有要激怒你的意思,隻是不喜歡你頭先假惺惺的樣子,何必裝出一幅道貌岸然的姿態呢?大家又不是才認識三兩天。”
  他時常自詡自己是世界上最愛笑笑的人,因此很討厭婉怡那種高高在上好象她是世界上最關心笑笑的模樣,於是忍不住刻薄了她幾句。可是贏了她又怎麽樣呢?笑笑還是不會回來,婉怡的話更是讓他止不住的膽戰心驚--如果笑笑真是因為自己的錯誤受到了傷害怎麽辦?自己這邊雖然已經在徹查,但是到底比不上警察局人多勢眾。要不要跟整方合作呢?他生平第一次有了種進退維穀的感覺。
  他沉吟了一會,慢慢說道:“我不想跟你繼續鬥嘴,你先回去吧,我考慮一陣再與你聯絡。”
  婉怡自然不肯,剛要開口說話,林以墨枕頭邊的電話突然毫無預警地響了起來。他一把抄起來,看到那個號碼臉色比先前又蒼白了幾分,也顧不得上婉怡在場便道:
   “喂?”聲音竟然微微發起顫來。
  看他如此神情,婉怡馬上便明白了來電的人是誰,大氣也不敢喘緊緊守候在一旁。她聽得他說:“你還好麽?......多少?......美金?歐元?......好......我明白了......”
  掛了電話,林以墨一聲不吭地閉目重重靠到枕頭上,眉頭緊蹙,無意識地將食指關節在唇邊輕輕嗜咬起來,似乎在思索著什麽至難理解的天大疑團。
  婉怡心急如焚,幾乎恨不得要把他搖一搖:“是不是綁匪的電話?他說了什麽?”
  Cindy喬看了看林以墨的神情,一把拉住她:“安靜一點,讓他靜一靜。”
  過了好幾分鍾以後,林以墨緩緩睜開眼睛,用極為微弱的聲音道:“我......要求跟警方合作,與你們一同將犯人繩之以法。”
  麵對這樣的驟變,婉怡和Cindy同時一驚:“剛剛那個電話?似乎因為那一陣冥思苦想,林以墨已經精疲力竭,麵上氣色明顯灰敗下去,但還是
  強撐著吃力地坐起來:“我想我已經知道他們的大概位置了,何警司。”
  “什麽?”婉怡又是一驚。
  他的眼睛像秋夜碧空裏破碎的星子,抿了抿淡的不見顏色的嘴唇繼續說道:“我可以告訴你們--條件是我必須同行。”
  婉怡和林以墨身邊的保鏢都被嚇了一跳,卻費盡心思也打消不了他這個危險的念頭,他虛弱地靠在床頭,單薄得幾乎變成了一個剪影,但是卻倔強、強硬得像磐石,冷冷說道““如果你們不同意,那我就隻好自已去了。”
  婉怡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打電話回警察局請示,隊長很惱怒:“瞎胡鬧,不能答應!林以墨什麽身份,萬一出了什麽岔子誰當得起這個責任?我們這邊已經有點眉目了,你先拉住他再說”
  她掛了電話,還在思量該怎麽把上級意思傳達,便聽見Cindy在請醫生準備:“對.我們需要一名大夫同行還有配備齊全的醫療車和一架輪椅…不適合移動?
  我知道,但是還是勞煩你們......沒問題.這是林先生自已的決定,我們不會追究醫院的責任。”
  婉怡心急如焚,一把拉住她:“你這時檳還湊這熱鬧?他坐都坐不穩了.你讓他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Cindy看了一片漠然的林以墨一眼,再把眼光轉向她,緩緩說道:“那麽你認為現在世上還有誰可以阻止他?”林以墨對她們的談話充耳不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知絞盡腦汁地思考著什麽,記憶與思考本就極為累人,他平日裏如玫瑰花瓣一般的麵容這時已經顯得憔悴無比,過了一會Cindy告訴他已經裝備妥當了,才緩過神來說:“現在幾點?”
  “下牛五點。”
  他點點頭:“去人民南路。”
  婉怡疑惑得很,忍不住說:“人民南路?你怎麽可以確定他們在那裏?”
  雖然明顯已經疲憊得不想再多說之言片語,林以墨總算還是耐心回答:“因為我相信自己的記憶力。”說完這話他就不再作聲了,顯然是告訴大家不管願不願意相信都必須服從。
  而事實上林以墨真的擁有著可怕的驚人記憶力,他是那種極少數甚至能記得二三歲時發生的事情的人,頭先接到電話的瞬間,除開笑笑和一個男人的聲音,還有一個聲音一晃而過,那是一種典型的江南小販的叫賣聲,拖長了聲音:“甜酒,小缽子甜酒~小缽子原甘甜酒~”幾年前,當他往返穿梭於中美兩國之時,經常陪笑笑一起回家,路上也曾經聽到這把聲音,當時他對這種奇怪的廣告語不甚了解,笑笑對他解擇道:“甜酒是一種食物.用陶瓷小缽子裝成一碗碗的,北方也叫醪糟。”
  “他的語調好奇怪,和你們的發音一點也不像。”
  笑笑忍不住笑:“賣甜酒的大叔本來就不是本地人,南方方言十裏不同音,你聽不懂一點也不出奇,離這裏五十公裏地方的話連我都聽不懂。”
  他哦了一聲又隨口問道 “他經常都在這一帶做買賣麽?”
  “嗯,除開過年那幾天休息其餘360天都在,風雨無阻,很執著的一個人呢。”笑笑為此感慨了一會:“真快啊,小時候我經常在他那裏買甜酒,那時候他還挺年輕的,現在都變成大伯了。不過也是,這麽辛苦,頭天晚上和上午要製作,下幹四點準時從人民東路出發、五點左右到人民南,最後一直到人民西---不過還好,他生意不錯.差不多都能賣完。”
  林以墨說:“如果我是他,就去黃興路,那裏住宅區比這邊要多,能賣得更多更快一些。”
  “去,如果他是你還賣什麽甜酒啊。”
  這是他們一段無足重輕的小對話,但是誰也想不到這段對話對往後竟然會有如此深重的影響。
  五點,人民南路!隻希望那個賣甜酒的男人還像當年一樣執著,永不改變自己的路線。
  婉怡知道自己拉不住林以墨,她就算是警察也沒辦法限製別人的行動,隻好再次打電話回警局求援同時匯報林以墨提供的消息,劉隊接到她的電話迅速說道:“你安撫住他,告訴他我們已經知道疑犯大概的方位,我們會盡快將人質解救回來。”
  “你們也查到了?”
  “嗯.仔細詢問了報案的大嬸,她回憶起另一個重要線索,當晚有一台出租車停在院外,一直到早上都沒離開,那個司機的形跡非常可疑,我們已經查到了司機的住址正準備過去--很有可能出租車司機的身份隻是一個幌子,他或許是被雇傭的職業罪犯。”
  “是不是人民南路?林以墨說他們很可能在那裏。”
  電話彼端遲疑了一下,慢慢回答:“的確是人民南路,267號。”
  婉怡還待說什麽,電話已經被坐在旁邊輪椅上的林以墨劈手奪下來“我是Chnca林,我要求警方采取措施,犯人是極度危險的人物!”
  他動作太大,說話又急,引發了一陣劇咳,過了好一會才調整好呼吸:“如果發生了任何可能危險到聶小姐的行為......擊斃他!”
  他說這話時麵色蒼白神態冷漠平靜,有種已經豁出去的義無反顧,好象對身邊一切都已經不在乎了。婉怡有些害怕,她慶幸林以墨手中沒有槍,否則真是保不準會出什麽亂子來。
  等他掛了電話,Cindy拍拍他的肩膀勸慰道:“安心,她不會有事的。”
  林以墨抬頭看了她一眼,默默將頭低了下去,過了一會輕輕說:“這事不對,那人隻要三十萬人民幣,還讓笑笑囑咐我不要報警…她膽子一向都很大,怎麽會這樣乖乖聽話?”
  Cindy麵色頓時也凝重起來:“那看來真不是為了錢了,笑笑掉在停車場的那個包都不止這個數。”後麵的話她沒說出來,既然不是為了錢那就隻可能是尋仇,
  對方看來真的很危險,知道林以墨最在乎的是什麽--笑笑是林以墨的七寸,捏住聶笑笑就等於掐住了林以墨的咽喉。
  “我--要到她身邊去。”林以墨抬起頭,雖然依舊美麗但眼睛已經失去往日如琉璃般的光彩:“如果真出了事.我要在她旁邊陪她。”
  警察迅速包圍了人民南路267號那幢靠路邊的簡陋居所,談判專家拿著喇叭向屋裏喊話,希望能與綁匪進行溝通,而與此同時狙擊手已經在對麵屋頂上找好了位置埋伏下來。
  天空裏飄著細密的雨絲,身邊人來人往,警察的對講機聲音紛雜不斷,林以墨一動不動地坐在輪椅上,任由Cindy在後麵為他撐著傘。他隻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幢小房子,手指緊緊抓住輪椅的扶手,背脊挺得像劍一樣直,麵色蒼白如雪。
  大概僵持了二十分鍾後,從林以墨頭頂上方傳來砰一聲槍響,然後是第二聲。林以墨的身子猛地震動一下,細長的指尖將輪椅把手攥得更緊,呼吸驟然停住,過了一會.他看見幾個整察扶著一個女孩從屋裏走了出來,才猛然喘了口氣出來,一下
  子便癱軟到輪椅上。
  那女孩披頭散發,狼狽不堪,當抬頭看到他以後,突然就攘開旁邊的人發足狂奔過來。她跑得跌跌撞撞,幾乎是撲進他的懷裏.一抬頭已經是淚流滿麵:“小墨。”
  林以墨幾乎已經喘得說不出話來.但還是微微笑了笑,慢慢將手抬起,在她麵上摸了摸。笑笑一把抱住他,她感覺到他一動不動依偎在自已懷裏,沒有半點生氣,不由尖聲叫道:“醫生呢?醫生在哪?”
  林以墨在返院途中因為窒息引發急性休克,隨行的醫生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讓他能夠自主呼吸,笑笑在一旁握住他的手哭的眼睛都腫了起來。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林以墨方才醒過來,他帶著氧氣罩說不了話,隻能靜靜看著守在旁邊的笑笑,雖然疲憊不堪.卻還是淡淡的笑了起來。
  笑笑把臉挨到他旁邊的枕頭上:“外麵那麽涼,連鞋和抹子也不穿,Cindy說你任性鬧別扭,不肯讓別人幫你穿襪子,結果光著腳就出去了。”
  林以墨顯得有此羞澀,衝她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生病了還不肯吃飯睡覺,這麽不聽話的小孩,小心不要你了。”
  他很委屈,馬上拽著她的頭發用力扯了扯。
  笑笑側著身子抱住他,歎了口氣:“你這傻孩子,非要跑去做什麽,你那時候應該乖乖在醫院等我回來才對。”才多久功夫.便覺得他越發瘦了下去,骨頭鉻到身上都會疼,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總覺得對方樣樣事情笨拙,恨不能時時刻刻在他身邊提點保護。
  他想了想,做了個拿筆的姿勢,笑笑會意遞了紙筆給他,他又偏頭想了想,慢慢寫道:“我如果有事,你會難過,但是總會挺過來;可是我不行......”
  笑笑一把握住他的手:“不要說了。”她把他手放到自己胸口上:“別再說這種話,我這裏......難受得很。”他們兩個密密地靠在一起,笑笑吻了吻他的額頭,過了一會慢慢坐起來,神情有有些古怪,看著他欲言又止,似乎在思量該不該在這種時刻把話題挑起來。
  林以墨打量了她一陣,又寫道:“說吧 ,什麽事?”
  笑笑掙紮半晌,終於問道:“我不是在電話裏說了不要報警麽?怎麽會有那麽多警察,而且......一槍就打死了那個人,幾乎連給他申辯的機會都沒有。”
  “他是綁架犯,死有餘辜。”
  她頓時沉默下去,呆呆地看著那行字,過了良久忽然抬頭大聲說道:“他不是!”

  第十四章
  林以墨安靜地看著她,麵上有一種沉積了許久的疑問終於得到證實的表情,雖然不發一言,但是烏黑的眼睛裏已經寫著“你繼續”三個字。
  笑笑遲疑一會終於慢慢說道:“我知道......這件事如果說出來在你一定會認為我是失心瘋了,說實話我自己都覺得很荒唐,可是那個人,真的不是綁架犯......起碼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綁架犯。”
  她沉吟了一會酌字酌句地說道:“他姓謝,不是你們嘴裏的什麽跨國黑社會成員,隻是個很普通的出租車代班司機、很普通的父親而已,他有個十二歲的女兒叫謝長華,今年念初中一年級--那個女孩,有很嚴重的心髒病。就在幾天前,醫院告訴他,如果再不做心髒移植手術,她活不過一個月了,手術費二十萬,再加上後期的維持費用一共需要三十萬。綁我的那天晚上,他心情很不好,喝了很多酒,一直在醫院外邊遊蕩,因為不敢去病房裏看到女兒的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他家裏,當時很害怕,可是沒想到他比我更怕。”
  “他說他當時喝多了,就想要錢,隻要誰能給他錢他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小墨,他一直在求我不要報警,後來又說等他女兒的手術完了他就去自首,我從沒見過一個男人那樣悲傷絕望、哭得那麽傷心,他跪在地上懇求我!我讓他放了我,答應他不會報警還會給他錢讓他女兒動手術。可是不管我怎麽說,他都不肯信我,也不敢放了我,我們就一直僵持著--如果不是我的包丟在了停車場,當時我就付錢給他了。我費盡了口舌,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他終於同意讓我打電話給你,我怕嚇到你,所以才一直跟你強調我沒事,盡量想把事情說得輕描淡寫…”
  她的聲音慢慢低落下去:“是我不好,我早該想到你疑心那麽重,越是簡單的事情越會往複雜的方麵想,你的心思本來就比常人要多拐幾道彎,是我害了他,他本來不該死的......他隻是個一心想救女兒的可憐父親。”
  林以墨看了她半晌,忽然無聊地歎了口氣,百無聊賴地闔上眼睛,顯然這個故事已經勾不起他的任何興趣。
  笑笑頓了頓,突然咬了咬牙,搖搖他的手:“小墨,我...我想...”
  他睜開眼睛,偏著頭望她一會,然後伸手將麵上的氧氣罩拉了下來:“我拒絕!”
  “你還沒聽完我說的是什麽事!”笑笑幾乎要叫起來。
  林以墨不再理她,把頭側過一邊,閉上了眼睛。
  笑笑沮喪地在旁邊坐了一會,想要再紳手攘他,又有些不敢,隻好訕訕起身離開。
  她走到外麵迎麵碰上Cindy,遲疑一會走過去:“Cindy,能不能借我點錢?我的包不見了,信用卡和證件都在裏麵。”
  Cindy轉身去掏錢包:“多少?”
  “三十.....萬。”
  Cindy一怔:“三十萬?為什麽不問Chchna要?”
  “那個......我保證把證件補齊辦好銀行手續就還給你,現在我急用!你先借我好不好?”
  Cindy看了看她,猶豫一會,又把準備拿錢的手放下來:“我看......還是跟Chcna商量一下比較好。”
  笑笑垂頭喪氣地望著她,終於什麽都不再說,轉身離開。
  她腳下不聽使喚,去了住院部的心內科,問了護士以後終於找到那個叫謝長華的女孩病房。謝長華住的是八人間的大病房,人來人往,嘈雜不斷,那個小姑娘遠遠地躺在角落裏,蒼白孱弱。還沒看到病床前麵貼的名字,笑笑就一眼認出她,她甚至不知道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叫什麽名字.但是謝長華三個字卻像烙紅了的鐵塊熨在心上,當時似乎怕她不相信,那個男子拿出照片薄指給她看,神經質地低喃:“你看你看,這就是我女兒。她命不好啊,這麽小就得了這個病,她媽媽早幾年跟我離婚了,現在也找不到......”
  謝長華謝長華謝長華......滿耳滿腦都是她的名字,她快死了,她爸爸已經死了身邊有兩個護士從她身邊經過,低語:“二十三床的病人怎麽辦?她爸爸是綁架犯,已經被警察擊斃了,可是別的親屬又不肯過來。”
  “小姑娘怪可憐的 ”
  “就是,病得這麽重也不哭不鬧,怕她爸爸沒錢,老是吵著要回家。”
  “今天主任說日子可能已經不多了.再不續費就隻能停藥了。”
  “唉。”
  笑笑的眼睛一陣酸脹,淚水在眼眶裏轉了又轉,她想起自已在那間狹小陰暗的房子裏對那個男人發誓:“我一定會救她,你相信我,隻要放了我,我一定救她!”她暈頭漲腦地離開病房,坐到醫院的花壇裏發了半天的呆,那個人已經死了,她的承諾還需要兌現麽?小女孩安靜慘白的臉像強迫放映的錄像帶一樣不斷在麵前重複,刺激得她的心幾乎要跳出心腔,一條命呢,這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隻要她肯施以援手,她就會活過來。
  過了半晌,她騰地站了起來:“我要救她,一定!”
  林以墨安靜地看著她,麵上有一種沉積許久的疑問終於得到證實的恍然表情,雖然不發一言,但是烏黑的眼睛裏已經寫著“你繼續”三個字。
  笑笑遲疑一會終於慢慢說道:“我知道...這件事如果說出來在你一定會認為我是失心瘋了,說實話,我自己都覺得很荒唐,可是那個人,真的不是綁架犯... 起碼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綁架犯.”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那屋子的格局有此像她當年住的地方,昏暗的燈光曖昧不明地照在牆上,南方特有的春季潮濕讓那裏沾了黃綠色的黴印子,可能因為擔心外麵的陰雨打濕被單.所以窗戶關得緊緊的,愈發讓這狹小的空間朋鬱暗沉。
  笑笑覺得頭部一陣隱隱作痛,腦子裏像給人塞了桶漿糊有此懵懵的,試著動動身子竟發覺自己的手腳都被一條纖維繩綁住,嘴上也不知被貼了什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停車場的一幕瞬間浮現在眼前... 啊,難道是被綁架了?!她開始拚命掙紮.卻發現這舉動徒勞得很,一著急忍不住地低嗚嗚聲叫起來。
  突然有把沙啞的聲音從角落裏傳出來 “你... 醒了?”那個人坐在黑暗的陰影裏,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這麽猛然一出聲,嚇得笑笑手臂上的汗毛嗖一下豎了起來,如果不是發不出聲音,她一定會放聲尖叫。
  那人先是瑟縮了一下,然後像是鼓足勇氣慢慢走到她跟前,他個子很高,晃來晃去的燈泡幾乎要觸到頭頂,笑笑就著燈光看到一張憔悴的男人的臉。
  她第一反應是把眼睛緊緊閉起來,沒有哪個綁匪願意被人看到他的臉,說不準就會殺人滅口。但是那道遮著光絨的黑影久久也不離去,過了半晌,她終於聽到他囁嚅著用小心翼翼地口吻說 “對... 對不起。”
  對不起?綁匪跟她講對不起?笑笑摸不著頭腦,終於緩緩張開眼睛,認真看著麵前這個大概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
  那人低著頭,敞開的衣服領子磨得已經發了線.一幅手足無措的樣子 “我... 喝多了,等我清醒過來... 就已經把你...”
  這個姓謝的男子,並不是如林以墨和警察局的人想象中危險的黑社會成員,他隻是個很普通的出租車代班司機,有個十二歲的女兒叫謝長華,在念初中一年級—— 那個女孩,患很嚴重的心髒病。綁架笑笑的這天晚上,醫院明確告訴他,如果再不做心髒移植手術,謝長華的生命不會超過半個月。
  手術費二十萬,加上後期的維持費用至少需要三十萬。可是,哪裏有那麽多錢呢?
  車不是自己的,房子是租的以前的一點積蓄早已經全部花在了女兒的看病上麵。他從醫院出來
  去小賣部買了兩瓶二鍋頭仰頭猛灌下去,冰冷的雨淋在身上,冷得他打擺子似的直哆嗦,心裏卻像有一把烈火在燃燒,滾燙無比,世界雖然這麽大,腳下的路對他來說卻處處都是絕境。他很想去陪陪女兒.但是又不敢踏入病房一步,女兒那張絕望卻又平靜懂事的臉,幾乎能要了他的命。
  這時候停車場裏傳來車開電子鎖的聲音,滴答!
  電光火石間,他猛地把頭抬了起來,眼裏掠過一絲火苗,開這麽名貴車的人,一定有錢!
  “我喝多了,隻想要錢... 沒有傷害你的意思小姐。”他結結巴巴地說著,嘴唇一直抖 “我放了你,你不要報警好不好?”
  笑笑嗚嗚咽咽的從嘴裏發出聲音,死命點頭。
  看笑笑似乎很合作,他又遲疑了一會,慢慢伸手過來想去解她腕上的繩子,猛然又把手縮回來:“不行!你會報警,一定會報警,你看到了我的臉 ... 你知道我是誰!”
  笑笑連忙把頭一陣猛搖,頭都暈了起來。那男人望了她半晌,順著床邊滑到地上,低聲說:“我現在不能放你,長華... 她快死拉,她媽媽跟我離了婚,早不見影子了,我得照顧她,我不能被抓起來。”
  他無視笑笑的掙紮,自言自語道:“等她做完手術,再放你...等她病好了,我就去自首好不好?”
  他們兩就這麽一直僵持著到第二天上午,那男子似乎倦極了,竟然靠著床邊打了個盹.笑笑看著他沒了動靜,小心翼翼地一點點蹭著往床邊移。一不小心動作猜微大了點,腳踝碰到床欄,那男子倏地跳起來,一把惡狠狠地掐住她的喉嚨:“你想幹什麽?”
  笑笑膽子還算大,但是看他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心中一陣懼怕,忍了又忍的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那男子見她落淚,拖住她的手慢慢鬆了:“你別哭 ... 我... 我 ... 實在是... ”似乎在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他突然毫無預警的跌坐在床頭也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哭了一陣,他的神智似乎清醒了一些,眼睛也由頭先的混濁變得清亮了幾分.猶豫著對笑笑說到:“你會不會很難受,我把膠布拿下來,但是你不要出聲。”
  看著笑笑合作的點頭,他終於伸手把她嘴上的膠布扯了下來。
  刷一聲響,笑笑隻覺得唇邊一陣劇痛,她來不及呼痛,馬上說:“放我走,我給你錢,把我的包拿給我!”
  “你肯給我錢?”他麵上先是露出一陣不可置信的狂喜神色,繼而又顯得迷茫 “什麽包?”
  “就是我剛剛提的那個!”
  “沒看到。”
  笑笑怔了怔,馬上又道 “沒關係,你先放了我,我待會給你送過來。”
  他看著她急切渴望自由的眼神,不知怎的忽然就發怒了,一把撲上來:“你騙我!你一出去就會報警把我抓起來。”
   “我不會!”笑笑嚇得把頭一閃,但是又想到還呆在醫院的林以墨現在已經不知嚇成什麽樣,哇一聲就哭了:“真的不會!你讓我回去,我男朋友也在生病.他找不著我會急死的。你女兒看不到你.會著急…他也是啊 ... ”
  那人似乎被觸動到什麽,神色緩和下去,不再說話,一把把她的嘴巴又拍上膠乖.兩人繼續僵持了下去。
  到了下午,他也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像下定了決心義無反顧地說 “我給你打個電話.一分鍾你讓你家裏送錢來”
  “好!”
  笑笑對林以墨對敘述的聲音慢慢低落下去 :“就是這樣... 我來不及說什麽,又怕嚇到你.隻能金糊地說我沒事.然後囑咐你不要搬梟酬可是我知道,如果給了他錢,他一定會放我的。是我不好,我早該想到你疑心那麽重,越是簡單的事情越會往複雜的方麵想,你的心思本來就比常人要多拐幾道彎,是我害了他,他罪不該死... 他隻是個一心想救女兒的可憐父親而已。”
  林以墨看了她半晌,忽然無聊地歎了口氣,百無聊賴地闔上眼睛.顯然這個故事已經勾不起他的任何興趣。
  笑笑頓了頓,突然咬了咬牙搖搖他的手 :“小墨,我...我有個想法 ... ”
  他睜開眼睛偏著頭望她一會,然後伸手將麵上的氧氣罩拉了下來 :“我拒絕!”
  “你聽我講完啊!”笑笑幾乎要叫起來。
  林以墨不再理她,把頭側過一邊.閉上了眼睛。
  笑笑詛喪地在旁邊坐了一會,想要再伸手攘他,又有些不敢,隻好訕訕起身離開。
  她走到外麵碰到Cindy,遲疑一會走過去:“Cindy,能不能借我點錢?我的包不見了,信用卡和證件都在裏麵。”
  Cindy轉身去掏錢包 “多少?”
  “三十... 萬。”
  Cindy一怔 :“三十萬?為什麽不問Chihka要?”
  “那個 ... 我保證把證件補齊,辦好銀行手續就還給你,現在我急用!你先借我好不好?”
  Cindy看了看她,猶豫一會又把準備拿錢的手放下來:“我看…還是跟Chihka商量一下比較好。”
  笑笑垂頭喪氣地望著她,終於什麽都不再說,轉身離開。
  她腳下不聽使喚去了住院部的心內科,問了護士以後,終於找到那個叫謝長華的女孩病房。謝長華住的是八人間的大病房,人來人往,嘈雜不斷,那個小姑娘遠遠地躺在角落裏蒼白孱弱。還沒看到病床前麵貼的名字,笑笑就一眼認出她,她甚至不知道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叫什麽名字,但是謝長華三個字卻像烙紅了的鐵塊熨在心上。
  她想起昨天打了電話以後,那人一下有精神了,眉梢眼角處顯得喜氣詳詳,還生怕她不相信,從櫃子裏翻出照片薄指給她看 :“你看你看,這就是我女兒。她命不好啊.這麽小就得了這個病... ”然後又笑:“不過她碰到貴人了,想在有救了。”
  笑著笑著,眼淚又流下來,她從沒見過男人這樣哭,從沒見過誰的心會這麽痛。
  謝長華謝長華謝長華…滿耳滿腦都是她的名字,她快死了,她爸爸已經死了...
  身邊有兩個護士從她身邊經過,低語 :“二十三床的病人怎麽辦?她爸爸是綁架犯,已經被整察擊斃了,可是別的親屬又不肯過來。”
  “小姑娘怪可憐的... ”
  “就是,病得這麽重也不哭不鬧.怕她爸爸沒錢,老是吵著要回家。”
  “今天主任說日子可能已經不多了,再不續費就隻能停藥了。”
  “唉。”
  笑笑的眼睛一陣酸脹,淚水在眼眶裏轉了又轉,回憶自已在那間狹小朋暗的房子裏對那個男人發誓 :“我一定會救她,你相信我,隻要放了我,我一定救她!”她暈頭漲腦地離開病房 ,坐到醫院的花壇裏發了半天的呆,那個人已經死了,她的承諾還需要兌現麽?小女孩安靜慘白的臉像強迫放映的錄像帶一樣不斷在麵前重複,刺激得她的心幾乎要跳出心腔,一條命呢,這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隻要她肯施以援手,她就會活過來。
  過了半晌.她騰地站了起來:“我要救她,一定!”
  笑笑一直在林以墨病房外麵挨到晚上,等他睡醒了才磨磨蹭蹭進去,他旁邊的桌子
  上擺了個空碗 ,估計吃了點東西.精神好了許多,氧氣罩也拿了下來,正靠著床頭翻一本書.看到她進來笑了笑:“去哪了?這本書很有意思,你來念給我聽。”
  笑笑蹭著牆角走過去,瞟一眼那薄薄的綠色封麵:“《小王手》?童話?”
  “嗯.大人看的童話。”
  笑笑這時哪還有心思看童話書.她不敢抬頭,一鼓作氣說到:“我們救那個女孩好不好?”
  林以墨啪一聲把書合上眼裏頭先的笑意消失無蹤:“我說了我拒絕!”
  笑笑看著他冰冷的表情,血一下衝到臉上,她衝他嚷道:“才三十萬而已!可以救一條命的你知道不知道?”
  “三十萬... 而已?我為什麽要救她?”
  “我答應了他... 而且如果不是我,他不會死…”
  “那是權宜之計,可以完企忽略!他的死活關我們什麽事?直接導致這件事情的原因是他非法禁錮,俗稱綁架,這已經是非常重的罪!你腦子是不是糊塗了,聶笑笑!去跟一個綁架犯兌現承諾?”
  笑笑發了一陣呆,她知道他說得有道理,可是自己良心的這關該怎麽過?
  她低著頭,細聲說道:“這錢我自己出,你當暫時借給我 ... 小墨,我們也稍微想想別人好麽?你知不知道那孩子睡的位置.隻有你這間病房的十六分之一大,心髒病最忌諱吵,一有聲音我就看她在發抖... ”
  林以墨蹙著眉頭看她,眼中滿是厭惡 :“我不知道這是什麽邏輯!我享受的一切,是我自己賺回來,如果別人想和我一樣,就應該付出跟我一樣的心血!難道因為我的病房比別人大就應該去施舍給他們麽?難道因為我有錢,就該被別人要挾麽?難道因為我開賓利,就該被綁架麽?你口中那個因為你的錯誤而死的男人,為什麽會落到現在這種境地,是什麽導致他不能救自已的女兒而要去犯法?歸根結底,是他自己的無能 !麵對困境隻會喝酒,綁架、慣懣的男人!活著幹什麽?如果他現在還能夠站在我麵前,我會冷冷地苦訴他,他就該去死!這種人隻會對別人羨慕嫉妒仇恨,從不問問自己做過什麽,他們一廂情願地認為貧困不是自己造成的,一切都是別人的錯 ,統統賴在別人身上。”
  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頓時精疲力竭,卻還要堅持說完 :“你為什麽還要去幫他?那些不相關的人在你眼裏總是這麽重要!”
  笑笑張口結舌看著他,眼淚一滴滴掉下來,像一朵朵淒豔欲絕的花 :“我從來都說不過你,你永遠都有道理。我沒想過要扮偉大做聖母瑪麗亞,我隻是不想和你一樣晚上睡覺做噩夢。”
  她靜默一會繼續說道:“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有本事,你愛的這個我,也根本就是你嘴裏那樣無能的人。可是,如果有一天,你躺在醫院裏,要我眼睜睜看著你死的話,我也會去做你最不齒的事!因為,我愛你!”
  空間驟然變得靜謐,隻有床頭桌子上擺的儀器偶爾發出滴一聲響.這種反常的安靜讓笑笑心裏湧上一陣不安 ,林以墨怔怔地看著她,精致的麵孔上顯出一片呆滯。過了好一會,笑笑舔了舔嘴唇,想要再開口,林以墨才醒了似的回過神來,他靜靜地躺下去,忽然歎了口氣:“我會安排好的,你不用操心了。”
  病房裏用的是白熾燈,照得他的嘴唇像三月裏的梨花,雪白的顏色裏夾雜著一股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粉。他的表情很奇怪,似乎在開心又似乎不是,倦意重重地出現在那張無暇的臉上,眼睛也慢慢闔上了。
  笑笑沒想到他會變得這麽快.還在發著呆,突然他又閉著眼睛輕輕說到:“你知道麽,這是你第一次對我說愛我...我早已經幻想過很多次,時間、地點、場景,到底什麽時候你才會告訴我。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有多期期待。可是,你今天竟然為了別人才對我說句話。”
  笑笑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給人揪了一把,悶悶地痛起來,她手足無措,唯一能做的就是彎下身子緊緊樓住他單薄的肩膀 :“小墨...”
  他一動不動地任她樓住,語氣與平常並沒有太大分別,安靜而清淡,但是不難聽出已經受到傷害:“明明感覺得到我的渴望,你卻用這個要挾我。”
  她著急地申辯“我沒有,我隻是... ”
  隻是什麽呢?笑笑突然發覺自己並不能理直氣壯的反駁他,難道進來的那刹那自己不是打定主意不管怎麽哀求也要得到他的支持麽?她明明就知道隻要她求他,那麽不管他多不願意也會讓她做想做的事情。她心虛地發現這的確是隱藏在骨子裏的要挾... 隻是他為什麽要說出來?他憑什麽比她本人還要清楚自已的內心!
  察覺到她的片刻遲疑,林以墨似乎覺得這是件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低聲笑了起來。笑過之後突然又歎了口氣:“而我啊,竟然心甘情願受你的要扶。”
  他咳嗽了兩聲,握著笑笑的手沉沉睡了過去。
  那天晚上已經好轉的林以墨病情開始反複,後半夜的時候發起低燒,頭先吃下的食物和藥盡數嘔了出來。醫生皺著眉頭對笑笑說:“哮喘的發作除開外力因素,還有很大一部分來自心理暗示,如果想他快點好起來,就不要老是刺激他。他的肺部本來就比一般人弱,這樣反反複複如果受感染就麻煩了。”
  笑笑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訕訕地答應著林以墨身邊坐下。她支著頭看他,有種心力交瘁無力,明明是一番好意想救人,弄到現在一切都變成了自已的錯,到底是哪裏不對?難道自己的人生觀就真的那麽不能在現實社會裏得到承認麽?天父不是說要寬厚要仁愛麽?為什麽她的路會走得這麽難口
  林以墨在昏睡中睜開眼睛,看到她吃力地動了動嘴唇 :“我沒事,你去休息吧。”
  笑笑擺擺頭,伸手把他雪白額角上細密的汗水擦去,滿懷歉意地說說:“我…剛剛很任性,對不起。”
  他注視著天花板上方良久不說話,似乎在思考著什麽,眼神有些捉摸不定.過了一會不帶什麽希望地問道 :“明明知道我會不高興,也要去幫那個人... 那如果有天,笑笑發現我傷害了你自認為最親密的人,會怎麽樣?會不會跑得遠遠的不再理我了?”
  笑笑怔了怔 :“什麽?”
  他沒有說話,眉尖鬱鬱地蹙著,眼睛卻一直執拗地望著她。
  笑笑看不得他那明明脆弱還努力扮作堅強的樣子,探手把他眉頭撫平:“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呢,別想那麽多好不好?你呀,就像《紅樓夢》裏的林妹妹,多愁善感的,偏偏還姓林。我才不會跑呢,我們要結婚了,我能跑哪去啊?我媽不打死我!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們就把事辦了,到時候你想跑都不行呢。”
  笑笑的話顯然給了林以墨莫大的安慰,他乖乖地嗯了一聲,把臉仰起來,笑笑耐不住他撒嬌,拿手點點他,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幾天後的一個上午,笑笑守在林以墨旁邊陪她.看他似乎還一幅氣難平的樣子,於是變著法子哄他,讓他講《小王子》的故事來聽。
  他氣鼓鼓地說;“沒什麽好說的。”
  她不停推他:“說嘛說嘛。”
  林以墨瞪著她:“一個外星球的王子喜歡一朵很漂亮的玫瑰花,發誓說自己會好好照顧它,結果有天跟玫瑰花吵架,就偷偷跑去別的星球了,一路上竟然還跟一個飛行師、一隻狐狸一條蛇勾勾搭搭的。”
  “... ”笑笑楞了楞 :“然後呢?”
  “後來王子後悔了,想回去找玫瑰,結果被蛇咬死了。”
  “啊?”
  林以墨拿烏溜溜的眼睛瞄一瞄她,惡意地繼續說到:“狐狸去偷雞,被獵人打死了,飛行師找不到路,在沙漠裏渴死了。”
  笑笑有此莫名其妙:“這也算童話?那... 玫瑰花呢?”
  林以墨歎了口氣,似乎覺得很惋惜 :“玫瑰花那麽嬌氣,沒有王子,肯定早死了。”
  “花那麽笨,既然喜歡王子為什麽要跟他吵架?”
  林以墨惡魔你悶悶不樂地回答:“花不笨,王子才笨,既然愛上了這億萬顆星星中獨一無二的一株花,他應該覺得幸輻才對... 他不該生氣就偷偷逃跑,也不想想他的花,花沒了王子會死的。”
  笑笑覺得他為了一朵花而惘悵鬱悶的樣子很好玩,忍不住伸手在他頭上揉了揉:“你就像那朵花,又別扭又嬌氣。”
  林以墨咬了咬嘴唇,拉著她的手:“那你會不會有天跟我吵架跑掉?”
  她笑了:“我哪有那閑工夫?對了,我現在回去一趟,身份證要補辦.不然拿不了結婚證,你乖乖在醫院等我。”
  她辦好事情回了醫院,又忍不住去了趟心內科。雖然林以墨已經答應妥善處理,要她不必再管,可是心裏到底還是有些記掛。
  小女孩的主治醫師對笑笑的到訪有此驚訝,說話間閃爍其詞,既不明確動手術的時間又不含含糊糊地不說明成功幾率,她再追問,他便說:“我已經跟喬小姐匯報了情況,詳細的您去問她吧。”
  笑笑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她知道林以墨其實一點也不願意管這攤子事。Cindy是一向隻買老板賬的人,莫非中間出了什麽狀況?她快步折回頭去林以墨那裏,打算問明緣由,快到病房門口,突然聽到Cindy的聲音從沒有掩緊的門扉裏傳來:“現在該怎麽辦?”
  林以墨冷冷說道:“關我什麽事?難道她死了我還要給她蓋個廟燒香?”
  “可是聶小姐那邊不好交代,我看她很上心這事呢。”
  林以墨極不耐煩:“醫生也隻能醫病,難道還能救死人?我才不去把錢打這水漂!”他似乎想了想:“你隨便找個理由唬唬她,她心思很單純,容易哄。”
  “那如果她要自己出錢呢?”
  “她哪來的錢?她一直以為包丟了,還去補身份證,身上就一張臨時給她應急的信用卡。”
  笑笑一把緊緊摳住窗台,心頓時轟轟烈烈地跳起來,再也聽不下去,轉頭就往心內科的繳費處跑。她氣喘籲籲地跑到收款窗口,劈頭問道:“二十三床病人的三十萬到帳了麽?”
  收款護士低頭在電腦上劈裏啪啦翻了一陣,搖搖頭:“沒有。”
  笑笑覺得眼前一黑,撐在那裏不肯走:“你再查一下,應該有的。”
  過了一會.那人抬起頭 :“不好意思.真的沒有。”
  後麵排隊的人推了她一把:“麻煩讓讓。”
  笑笑身子發軟一下被攘到一邊,她看了看人來人往的收費大廳,搖搖晃晃地走了。
  隨便找了個角落坐下來她突然間覺得好笑,心思單純,容易哄,原來自己就這麽傻!林以墨下了決定的事什麽時候為了別人改變過?他根本從開始就沒打算救那個女孩,什麽都是她一廂情願!
  醫院永遠都是人多繁雜的地方,這裏有著世界眾生百態的縮影.每個人的麵部表情,極為豐富,有大概是聽到不好消息愁容滿麵的、也有得到好清息如釋重負的,笑笑麻木地看著那此陌生的臉和匆匆的步伐,心頭先是一片茫然,然後又迷漸變得清晰而脈絡分明。
  林以墨在乎的並不是這區區幾十萬,而是因為他從心底裏不願意幫助這個人.他痛恨被脅迫的威覺、也痛悵曾有人讓他無力挫敗幾近崩疲。如果那個人真的活下來才是更加可怕的吧?他將遭到他怎樣的報複?笑笑連想都不敢想。至於那個人的女兒,本來這種事就從不是他願意考慮的範圍,更何況還背負了她父親的罪惡。LF集團並不是不做慈善的,但是林以墨本人不會做!
  是她自己太天真,以為憑著軟軟的哀求就能感化他的心。他的心思永遠七轉八彎.讓人難以捉摸,她試著順著他的思路往下延續:就草那個孩子在手術中獲救,僥幸成人,大了以後回憶起往事,也會記得是他們兩個是間接殺死父親的凶手,這樣的人,留著根本就是後患!早死早好! 對了.這才是林以墨的思維,她怎麽會傻到用正常人的頭腦來臆想他呢?
  深刻的失望如同散不去的陰雲籠罩著笑笑,她不算一個完全的基督徒,但是小時候經常會跟著婉怡的媽媽一起清朗地念《聖經》: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愛是不自誇不張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已的益處,不輕易發怒,不計算人的惡,不喜歡不義,隻喜歡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愛是永不止息。這一段曾經是她最愛的句子,灰心的時候總會得念一念,讓心境變得平和。
  幸虧有著溫柔仁慈的何媽媽和婉怡.她的成長才不至於憤世嫉俗而乖戾.也所幸有她們,她終於成為了一個讓自己覺得驕傲的人,雖然普通但卻樂觀堅強。她從沒有過什麽偉大的誌向,從始至終想嫁的不過是一個溫柔平和、善良端康的普通人,林以墨一而再再而三令人的冷酷讓她覺得萬分寒心。
  如果不是因為他那狂熱而脆弱至極的愛...他那樣的愛她現在該怎麽辦呢?她默默低下頭,愛的感覺能堆持的不過是短短時間,最終兩個人要一直生活下去的話,往往最考驗的並不是感情的深度,而是彼此人格中最健全最忠厚的部分。曾經天真地想在潛移默化中讓他變化,但是事實終於讓她絕望氣餒...
  腳下是雪白鵝卵石鋪成的小徑.通向林以墨的病房,她想自已應該裝作什麽都沒發生過.走進去,像往常一樣陪伴他,聽他低聲軟語的撒嬌,然後等待做那個盛大婚禮上的令人羨慕的美貌新娘;可是不知為什麽,她的目光卻不自禁悄悄地掃向交叉口的另一邊.那是一條未知的路,如果踏上去不知會走向哪裏,隻是想一想都讓人覺得茫然而心慌。
  “啊!”察覺到自己的心思,她嚇了一跳,倏忽把腳縮了回來。天色逐漸暗沉.笑笑忽然有了一種無法抑製的惶恐,如同一個舉目無依的孤女。
  “笑笑?”一聲略帶遲疑的呼喚讓她驟然回過神來。
  她看清楚麵前站著的女孩吃了一驚 “婉怡?”
  麵前的年輕女孩摒棄了當年美麗的青絲,剪了個利落的男生頭.因為在外麵的關係,隻著警服,並沒戴帽子。但是卻已經掩蓋不住英姿颯爽的風姿。
  總是在最無助的時候被她撞到,一如當年笑笑想...不管如何滄海桑田,她們曾經是最好的朋友。
  “你變了好多。”在找到一間咖啡廳坐下來後,她們忍不住同時說道。
  笑笑遇襲,短時間內就獲救林以墨為了表達感謝,表示要向警察局捐賺一筆款子,被局長婉言謝絕。他思考再三後,又換了一種方式,大手筆購置了十台警車捐給警局.婉怡此次過來正是因為與林以墨舊識的關係代表刑偵隊對他表示謝意。
  “正式捐贈儀式上當然不止這樣。”她對笑笑說。
  笑笑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十台警車足夠救十個謝長華,隻是林以墨不願意而已。
  世界上的事總是變幻莫測的,四年過去,婉怡曾經的到腰的長發移植到了笑笑身上.她麵上慣常有的怯怯神情如今也在笑笑臉上複製。婉怡看著昔日摯友的麵龐和一身精致華貴的打扮,心中竟然覺得荒涼.錦衣玉食的生活為什麽給笑笑帶來的是倉惶迷茫?她那曾經玫瑰色的麵龐已經越來越像當年林以墨的神情,蒼白而寂寞,他給她的到底是愛還是桎梏?
  婉怡聽笑笑簡草把事情原委講述之後,沉吟一會:“不用非要靠他,我有一此積蓄,可以先拿出來不夠的我們慢慢湊。”
  笑笑連忙說:“怎麽能要你的錢.”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而且這事說來說去我也有責任,哪怕當時林以墨非常肯定犯人極度危險,但我應該有自己的判斷。那人也的確是重罪,不過按法律來說,應該本以從輕從緩的原則,是我們太擔心你閃失的緣故。”
  笑笑看她一眼,低聲說道:“不如說是擔心林以墨未婚妻身份的緣故。”
  婉怡毫不諱言地點頭:“這肯定也有相當的關係。”
  笑笑聞言把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婉怡安慰地在她肩頭上拍一拍:“你別太責怪他,做善事本來就是要人心甘情願,不做善事也不犯法的。別擔心了,我馬上去籌錢。”
  “那... 我過段時間還你。”
  “嗯。”婉怡笑了笑:“你還我,我也不客氣,反正你比我有錢。”
  她站起來,又頓一頓:“笑笑?”
  “嗯?”
  “這幾年...你過得好麽?他對你好不好?”
  笑笑輕聲回答:“很好啊... 我挺知足的。”
  婉怡躊躇一陣,似乎用盡全身力氣道:“那就好,我...我是...真的希望你好。”
  “謝謝。”笑笑細聲回答了一聲,又似乎生怕對方不相信,更或者是堅定自己的信心,連忙追加事例:“他很愛,這次你也看到了,我出事他都急成什麽樣子了;平常就更不用說了,我想要的他都會送給我,我的願望...他都會... ”
  她猛然收住聲音,都會什麽?這時候說這種話,更像一個笑話!
  婉怡幾乎不忍心看她臉上這刻的表情,胡亂點頭道:“嗯,你覺得好就行了,隻要你開心。”
  “我很開心真的從沒人對我這麽好過.從來沒有!”
  玻蕭窗外是軟紅十丈、繁華似錦的大都市,喧鬧靡麗,她們兩個都不在作聲了。
  婉怡的仗義援手並沒有改變謝長華的命運,等持她們的是已經空了下去的慘白病床。笑笑怔怔看著那個角落裏的空蕩蕩的床位,身體像風中的葉子開始顫抖。
  婉怡抱著她的肩膀柔聲道:“這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甚至 ...你也怪不了林以墨,就算他肯救,或許她也等不到,這是命!”
  笑笑呆怔半晌,忽然一把揪住她的衣服,爆發地放聲大叫:“婉怡,我好辛苦,真的好辛苦。我很怕啊,他不是我想要嫁的人.越來越不像...我改變不了他,但是也改變不了自己,我覺得很難受... ”
  婉怡摸著她的頭發思考一會,終於咬牙說道:“那就不要嫁!為什麽一定要嫁給他?”
  “他那麽愛我,你不知道,婉怡,你不知道他是怎樣的愛著我,我說不出口。”她像個小孩子似的揪著她,把臉貼在她的警服上,那上麵有個肩章,劃到臉也不覺得痛,隻有一串串淚水順著麵頰滑落下來:“這次回來之前,我已經動搖過一次,我們這四年裏發生過許許多多類似這樣的事情,我被人扔過雞蛋,有人往我們的房子裏扔鞭炮,牆壁上被人塗咒罵的標語,有人來抗議,他直接讓司機軋過去!可是我想我總能改變他,總能,我舍不得他...我怎麽變成這樣子了?軟弱、怯懦沒有主見...這明明是我最痛恨的樣子!”
  婉怡任由她緊緊的抱著,緩慢說道:“兩個人在一起,性格不合不可怕,愛好不同也沒關係,甚至在很多人的婚姻裏,不那麽相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其實是人生觀。笑笑你和林以墨根本就是人生觀截然不同的人。”
  她靜靜站了一會,麵上神情變幻莫測。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咬牙低聲說:“如果你真心快樂,我會把這件事情當作永久的秘密放到心裏,但是如今,你這麽不快樂,我為什麽還要隱瞞?我一定要告訴你!是,林以墨很愛你,我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他的愛和他的占有欲,我們都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曾經做過的種種,讓我為你的將來齒寒!那個人,隻生活在自己世界裏,從不理會別人的感受。一個人如果完全遵照他的內心去活著,要麽是一個瘋子,要麽是一個神話。他自己瘋就算了,還要拉著你陪葬!”
  笑笑慢慢鬆開樓住她的手,一陣徹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她近乎崩潰地望著她:“你要告訴我什麽?我們是誰?”
  “我們——就是你、我和康雷!”
  婉怡捋了捋散到額角的短發,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緒,過一會慢慢說道“一年前我升了二級整司,那天下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電腦檔秦室查以前的舊案——結果還是像以往那樣提示我權限不夠,無法進入。關於這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雷雷他們那次的事情既不屬於刑事案也不屬於經濟案,明明隻是一個普通的意外事故,為什麽保密級別會這麽高?”
  笑笑低頭不言不語,麵色一片灰敗。
  “我原本並沒有想過要追查,隻是純粹很內疚,想看看當年死掉的那兩個同學家裏情況怎麽樣了,看能不能盡自己的力量幫上他們一點,可是這樣欲蓋彌彰的神秘讓我覺得很疑惑,所以忍不住又回了趟學校。結果...看人就是這麽健忘的動物.那時候也是轟動一時的大事件,可是當我再回頭去查的時候,幾乎已經沒有人記得.處理這起事件的老師也早已調離,不知下落。出了學校以後,我越想越後怕,當時年紀小不覺得,現在回想起來,那整件事情處理得幹淨利落,受害家屬不知道為什麽集體封口,甚至都沒找學校的麻煩;媒體報導了一兩次以後,迅速就不再提起;明明是個意外事件保密程度卻這麽高;學校做得更絕,直接就把登山社給取締了!你不覺得奇怪麽?明顯就是有一個很強大的人在操控著一切。”
  笑笑冷冷說到:“那又怎麽樣,遺忘的速度本來就比死快。”
  “那我問你,你和林以墨在一起的這幾年他有沒有告訴過你,雷雷他們那次的活動是他讚助的?輩備、費用乃至行程安排.全是由LF提供,最有意思的是還不需要登山隊在外界為他做任何一點廣苦和宣傳,有這個必要麽?光明正大做讚助,遮遮掩掩幹什麽?事後還要把一切證據都銷毀?”
  笑笑勉強笑道:“你的推測太可怕了,婉怡,林以墨不是神,沒辦法隻手遮天的。”
  “他也沒打算遮住太廣闊的天空,要的不過是遮住你頭上這片,讓你避無可避就可以了。”
  笑笑胸前劇烈起伏,眼角抽搐了一下,終於爆發出忍無可忍的慣怒,厲聲喝道“何婉怡!你到底想怎麽樣?你毀了我一次還不夠,還要來毀第二次麽?你就不能放過我!我根本不相信你,一個字都不信!”
  醫院的花壇裏種著一棵玉蘭,晚春的風裏夾雜著濃鬱的香氣,幾乎讓人覺得辛辣,她們兩個靜默了下去。
  過了很久.婉怡忽然長長歎了口氣:“《聖經》裏有個故事,有個偷情的婦人被抓住,周圍的人都向她身上扔石頭,耶殊對大家說你們誰覺得自已從沒有犯過錯誤就可以拿石頭打她,最後每個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石頭。我果然...是沒有任何資格說這種話的。”
  她深深看了笑笑一眼:“我走了.你好好地吧。結婚的話記得叫我來喝酒,這事我不會再查了,就算查到什麽,也不能讓死去的人活過來,現在我唯一能期望的就是你能快樂點了。”
  笑笑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一下崩潰地蹲到地上,開始不停的戰栗.她覺得自己完全失去了防禦抵抗的能力。這麽可怕的事,會是真的麽?他曾經毫不羞愧,毫不憐憫地說:“我要跟你在一起,他就必須滾開,你們當然得分開!”他在說起康雷時,那雙黑得不見底的眼睛裏掠過一絲危險冷冽的光芒,笑笑絕望地發現,這樣可怕的事情,林以墨真的有可能做出來!
  “你讓我怎麽相信你呢?林以墨?”她低聲呻吟起來。
  這個世界有時很小,好像一轉身就會遇到命定的誰。可是這個世界有時又會變得無與倫比的大,一轉身那個人就會消失不見,比如康雷...比如林以墨。小墨其實就在身後的那棟樓裏,卻已經離她越來越遠.空間上的遙遠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理上的遙遠,那是真正的咫尺天涯。
  她回想起在阿爾卑斯的山腳下,他滿含期盼等待的眼睛;想起在夏威夷的海邊,他在沙灘上蹲下去,輕輕拂去她腳上的沙土,再替她穿上鞋,那時她的心柔軟得像沁濕了的海綿,那些片段如此讓人心動,原先對他的不認同一去千裏,從此覆水難收。
  一陣腳步聲在她麵前停下來,那是一雙黑色的半中跟軟羊皮的鞋子:“聶小姐,你去哪了?Chihka在找你呢。”
  笑笑抬頭看著她,拚著最後一絲微弱的指望問道:“我有事情問你... 我們是不是經常讚助學校的社團活動?”
  Cindy點頭道:“偶爾。他們是社會將來的棟梁,當然是我們最好的潛在客戶——不過具體情況是由公關部和市場部負青。”
  “Cindy... 別再避重就輕,也不要讓我去問Chihka…我要你回答我,現在就回答我!康雷的登山隊最後一次活動是LF出的錢麽?”
  餉呼安安靜靜地看著她沉默一會方才回答:“是!不過,我想應該不是你想象的那樣 ...”
  “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說了...你先走吧,我想自個兒呆一會。”
  等Cindy走了,她顫著手掏出電話打給媽媽:“媽~”
  張豔紅一聽到她的聲音,馬上笑逐顏開:“笑笑啊,以墨今天打電話說讓我給選個日子。”
  笑笑咽了口口水,艱難道:“媽,我就是跟你說這事,暫時...我不想結婚,這事晚點再說...過一兩年...那邊的聲音一下提高了八度迅,速打斷她:“你瘋了!現在我們這邊的親戚都知道你從美國回來結婚。個個跑來問我哪天辦酒,你說還要晚一兩年!我怎麽回答別人?”
  笑笑解擇道:“這是我的終生大事,你讓我想清楚好不好?”
  “有什麽可想的?以墨就是擔心這段時間你想事太多。他說你整個人變得神神叨叨的,才讓我趕快把日子定了。那小孩多知道尊重長輩,多體貼你啊,你還想什麽!”
  無力掛上電話的這一刻,笑笑終於徹底地意識到他在絕她的後路,從見第一麵起,自己就十二分的不是林以墨的對手。那個看似無害的少年所有的計劃都是縝密而無懈可擊的,看似漫不經心,卻一擊即中,步步緊逼。最傻的是自己不是對手也就罷了,還心甘情願被他牽著鼻子走。
  這麽傻,自己怎麽會這麽傻呢?她狠狠往自己頭上敲了一拳。
  她這樣相信他的愛,可是愛是什麽?愛一個人就要得到她,擁有她,占據她;就要掃清所有障礙?這是什麽樣殘忍的的邏輯.她看得到他的愛,卻再也無力承受。
  笑笑覺得自己幾乎可以看得見林以墨得到婚期確定時的模樣,他必定會把她拉到身邊低首淺笑,先是把黑的不見底的眼睛微彎成孤形,而後是粉色的唇向上翹起,接著細致如瓷器般的臉會露出如沐春風的表情。或許因為這樣的歡愉,一下良心發現給子她一定的補償,當然做這種補償的同時也是忍讓的,他一定不會忘記要她明白因為我愛你才會為你付出這麽多。
  那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慈悲,一種施舍。
  好吧!林以墨,既然你要這樣,那麽我也不會再退讓了!世上沒有人能隨心所欲地活,哪怕皇帝也不行!你要做殺人犯,我卻不會做你的從犯!我不會再生活在你的掌控之下.我要遠遠的逃離,從此逃脫你的桎梏!
  她猛地站起來,腦子一片眩暈,意誌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你的情意,我要斷絕得幹幹淨淨!

  第十五章
  當笑笑停下筆時才發現這已經是她寫給趙維的第十一封信,她幾乎大吃一驚.原來這個故事竟然有這麽長,重溫這個故事幾乎將她的前半生重新走了一遍。
  她想了想,又添上一段:“媽媽看到我先是不停的哭,哭完了摑了我一耳光。爸爸也是麵色鐵青,過了很久才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想我對他們的傷害真是很大,因此心裏歉疚得很。他已經出院了,這半年裏連續兩次大病,讓他身體變得很差,現在我們在國內療養。有此事情,因為心中存了先入為主的意識,看過去就會有偏頗,關於謝長華的事情.Cindy跟我解釋說,她那時已經病入膏肓,極度虛弱,上手術台開刀的話必死無疑。醫院當時的建議是給長華換一個風景秀麗的療養院或者好的病房讓她靜靜度過所剩不多的日子,這樣的建議對小墨來說幾乎是荒謬的,他肯救她已經是極限,既然已經救不好,他當然不願意再去費這種精神。
  嗯,典型的林以墨式的思堆。再有就是雷雷的事故,小墨賭咒說他絕對沒有在裝備上動過任何手腳,一切都是意外。至於刻意低調處理整件事情,是因為不願意我再想起有關的一切, 他甚至找到當年幸存的那位同學為他做了證明。對於這此,我無從知道真假,若要作假他自然能做到天衣無縫,但是,我真心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
  笑笑把信紙慢慢折好放進信封,再塞進梳妝台的抽屜裏。已經是第十一封了,握在手中是頗有分量的一疊,但是她並沒有寄出去的打算,有此故事似乎更適合自己獨自觀賞。
  接下來的路該如何走,她有些迷茫。不管做怎樣的選擇都是這麽艱難。林以墨永遠不可能在根本上做改變,這點笑笑心知肚明。那麽自已為了配合他,唯有去迎合他的步伐。可是...這樣又是何其困難。難道愛一個人,就一定要失去自我?更何況還是並不覺得有錯的自我。又或者義無反顧的離開?可是從此便要忍受刻骨的相思煎熬.她想起分開的這幾個月,不論如何讓自已克製,可是隔著三千丈的白月光,忘不掉的也還是他烏黑冰冷的眼睛。到底要有多大的勇氣,才能這樣念念不忘。
  一切,都變成了考卷上沒有把握的選擇題,無論選A或者B都讓人患得患失。
  日子一晃又滑到了秋季.金澄的陽光一如當年認識他那時一樣燦爛,相較於少女的容顏,永遠不變的隻有景色,笑笑想:“我是真的老了。”
  這個秋日的下午有一位極為稀罕的客人拜訪了林以墨。
  笑笑看著那個背對著自己的女客,覺得幾乎像著魔,那女子坐在書桌前對麵的沙發上,一件米白色洋裝,手邊放一隻小小的鱷魚皮包,鞋跟很細很高,小腿均勻,雙肩窄窄那張臉——是林以墨的翻版,擁有著罕見的冷豔 美得驚心動魄。
  林以墨坐在對麵的位置上,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露出溫柔而靦腆的笑容:“媽媽.好久不見了。”
  母子倆對視了一陣,母親憂心忡忡地說到:“我看到一些新聞...你的身體怎麽糟蹋成這樣子了。”
  林以墨搖了搖頭,輕聲道:“沒什麽大礙,讓您擔心了。”
  “怎麽可能不擔心,你是我兒子!”那是任何一個慈母擔憂著自己的兒子的腔調。
  “那我要謝謝媽媽了。”林以墨繼續帶著美好的笑容望著她,若無其事地說道:“如果不是托您的福,我也不會有今天...得哮喘的小孩子那麽多,難得有我這麽重的,如果我沒記錯,那時我病得快死了,你為了怕我被發現,也不去找醫生而是毫不猶豫把我藏到車尾箱裏呢。”
  林母先是一窒,繼而略顯尷尬地說道:“你當時年紀還小,有許多事不明白…Chihka,你其實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知道,很重要但是不是最重要的。”林以墨麵上的笑意逐漸加深,卻帶著濃重的倦意:“你這次來找我有什麽事呢,媽媽?要錢麽?當年把我賣掉的錢已經全部輸光了?或者...看到我病重的消,認為自已作為唯一的直係血親可以來領我的遺產?”
  林以墨抬頭看一眼站在門邊不知如何是好的笑笑,對她招招手,讓她來到自己旁邊:“媽媽我來為您介紹這位聶小姐,將是我的妻子,您的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我知道賭場對你來說總是有莫大的吸引力,無論是澳門還是拉斯維加斯,你就像隻不知疲倦的瑚蝶在那些地方穿梭。以前憑著這張臉或許還可以勾搭上我父親那樣的傻瓜,不過現在你人老珠黃,沒這個本錢了,就又記得我是最重要的了。但是很遺憾啊, 你對我,已經不重要了。”
  笑笑忍無可忍,低聲喝斥:“小墨!不管怎麽樣她也是你媽媽。”
  林以墨伸了個懶腰,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我知道,你又要做爛好人了。”他低頭掏出支票簿,填了個數字上去,然後擺到桌子上:“媽媽,你自已過來拿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他撐著桌角站起來,讓笑笑扶住自己,忽然吃吃笑起來:“這筆錢足夠在紐約最好的墓地裏批一個好位置,如果你膽子夠大,就選在你曾經的丈夫旁邊吧。”
  他冷冷看著已經麵無血色的毋親:“你以為我和林萬山真像你想的那麽傻?我那個可憐的父親到底是怎麽死的,你比誰都心中有數!什麽見鬼的車禍,他沒了錢,還不準你出去勾男人,阻你的財路,他能活下來才是怪事!”
  笑笑瞬間如五雷轟頂,震驚又錯愕,一下把手指重重掐到林以墨的胳膊上.林以墨瞧了瞧她,柔聲道:“所以啊,笑笑,有這麽狠毒的母親,你怎麽可能指望我是聖人。”
  他沒有再搭理如同見了鬼似的一臉驚恐的母親,牽著笑笑的手步履蹣跚地離開了。
  過了很久,笑笑終於從驚駭中恢複過來,忽然問道:“其實你悄悄幫過她對不對?不然你爺爺那麽恨她 ,是不會放過她的。”
  林以墨身子震了震,斷然回答:“沒有!”
  這天晚上,笑笑徹夜未眠,她身邊的林以墨將身子蜷成一團,一手緊緊握著她的睡衣,一手環住自己,忽然側了側頭.一絲銀色的水線從他的眼角慢慢沁了出來。笑笑悲憫地看著他,伸出手將他頰上清涼的淚水拭去,眼淚也跟著滾落下來。
  她一直期待著平和溫暖的感情,最好能像一隻打火機,可以點燃發出小小火焰,卻不會太過危險。而林以墨因為對至親之人失望,以致不肯輕易對人付出,於是所有的感情都化為了熊熊火把投注到她身上,讓人進無可避,逃無可逃。
  這種濃烈的愛意能輕易讓女子折服.卻也遠比仇恨更加危險。
  林以墨睡覺十分清淺,笑笑這邊的動靜大了點,他馬上就醒了過來,睜開還有些蒙昧未明的眸子,卻看到笑笑正用古怪的眼神憐惜地注視著他,不由得怔了怔。他馬上發覺自己頰邊濕潤未幹的淚水,迅速把身子翻到另一邊,拿手環住自己的頭,顯出一幅覺得很羞恥的樣子。
  笑笑小心翼翼地從後麵環抱住他:“小墨。”她忽然不知道在此時此刻該說什麽才好。
  林以墨冷冷說道:“請不要同情我、可憐我 雖然我知道你的心就像聖母一樣崽悉.但是我很好。”
  笑笑歎了口氣,過了很久,她才慢慢說道:“不,我隻是覺得,我們兩個怎麽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為什麽一定要把對方逼到懸崖上,這樣進退維穀。”
  林以墨把身子轉過來,平靜地看著天花板,烏黑的眼睛因為剛流淚的緣故比平時更加清冷透徹幾分:“你...想怎麽做?還是要離開我麽?”笑笑並不想在此刻討論這個話題,對於自己紊亂的心她尚且未找到答案,但是林以墨是習慣控製主動的人,顯然不打算給她任何逃避的機會。
  她回答:“你現在身體很差我要留下來陪你。”
  他想了想:“那以後呢?”
  笑笑沉默不語,以後?以後的事情其實就是今天的重複,她也不知道會怎麽樣。
  她的不言不語輕而易舉地激怒了林以墨,他一下爬起來,慣怒地衝她嚷道:“你到底還要怎麽樣?我對你不夠好麽?你就這樣沒心沒肺!任何人都比我重要,任何人!我簡直懷疑你到底是否愛過我,你愛每個人,對每個人都很好,唯獨落下我!”
  他的聲音慢慢低落下去 “我對你的愛.你總是視而不見。”
  笑笑的心中有一種萬箭穿心的劇痛,這種痛不止是林以墨這番控訴對她的傷害,也有對自己的痛恨,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深愛他的,可是到了現在,她覺得很慚愧,自己與林以墨的母親有什麽區別呢?她們都是他最重要的人,也都同樣在傷害他。
  “小墨,”她湊過去吻了吻他雪白的額頭:“你對我而言,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就像那朵玫瑰花之於王子 。所以哪怕是死亡也不能阻止他回到她的身邊。可是,你知道麽?這個宇宙,不止一朵花、一位王子,還有很多其它的東西,其它的人。我們並不是真正生活在那個像火柴盒一樣大的小星球上,勢必要和別人建立千倚萬縷的聯係,這些人或許是我的朋友,親人,也可能是不認識的陌生人 ”
  “你到底要說什麽?”他打斷她,目無表情地看著她。
  笑笑詛喪地低下頭終於絕望地說道:“我希望我們可以冷靜一段時間,仔細想想以後的路該怎麽走才會對彼此更好,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我們都在用自以為是的方式把對方逼瘋。”
  林以墨覺得自己已經陷入到崩潰的邊緣,卻隻能死死抓住床單壓抑住那種無邊無際的慌亂,他想了想:“我明白了,你還在生我的氣,OK,以前的事,I am sorry,這樣可以了麽?”
  笑笑聽到他語氣裏的忐忑不安,覺得一種要命的痛苦蔓在心頭蔓延.林以墨是類似於遇羅貓一樣的動物聰明,高傲,任性,敏感卻又對主人有著無與倫比的忠心
  耿耿.他可以放下自尊與主人一起嬉戲玩耍甚至撒嬌,卻絕不能允許被進棄,這樣的打擊會對這驕傲漂亮的家夥造成致命的傷害。
  可是.即使這樣...
  她低聲道:“這不是誰對誰錯的問題,我隻是想自己一個人出去走一走,認真想一想。”
  他低聲下氣說道:“不是...已經走了那麽久麽?你不知道我那段時間是怎麽熬過來的,不要再離開我好不好?”
  笑笑用力抱住他:“小墨,我不是要離開你。上次走了的確是不打算回來的,可是聽到你生病,我很擔心又跑回來,那時才發現不管跑到哪裏,我都舍不得你。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想找一個兩全的法子。這樣下去,我們總有一天會對彼此失去最後的耐心,如果最終愛情死了,那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她拉開他的襯衣,吻他冰涼的鎖骨:“我保證一想明白了馬上就回來,我們兩個人必須有一個改變,不是你就是我...你必須相信我,我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如果你實在不能改變,那麽就隻能讓我去配合你,你這樣偏執,已經讓我失去了改變你的最後一絲希望,可是你又一直活的這麽痛苦,我不能再坐視不理,那麽現在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想到底該怎麽做。我要認同你,就必定顛覆自己的人生觀、價值觀 ,這也會很痛苦,可是為了你,我或許能夠熬下來,不過得要一點時間和空間。上次的逃離是為了永不相見,這次卻是真心希翼能真正的永遠在一起,我的苦心,你什麽時候才能看見?
  她沿著他裸露的細膩肌膚一路吻下來,像極輕的羽毛刮過他的身體,他渾身抖得厲害,如同在秋日裏即將凋零的葉子,驟然將她一把推開:“你要幹什麽?”
  他驚懼地把身體往後退,瞳孔一下縮得像針尖那麽大小:“你在跟我告別麽?我不要!我不喜歡這種威覺!”
  笑笑沒有理會他的抗拒,深深看著他:“我要愛你、溫暖你。”
  她的表情虔誠而堅定,有些淒切又包含溫柔,林以墨慢慢軟化下去,他乖乖地躺在床上急促地喘息著,任她像蝶翼般的唇在身體上遊移,他希望自己能與她在這時化為塵土混合到一起,這樣才能永不分離。他們交纏在一起良久,一直到手腳發麻,窗外下起了雨,滴滴答答地敲打著窗根,像有人在輕輕敲著編箏。林以墨握著笑笑的手慢慢平靜下來,他把頭埋到她的頸子裏,有一股熱熱的濕意沁下來。
  她歎了口氣:“你不乖,怎麽又在哭。”
  他別扭地咬了她一口,聲音裏帶著激情剛剛褪去的顫音,有此嬌嫩有此委屈和被迫接受的無可奈何:“你要快一點。”
  “唔。”
  “你不能看其它的男人。”
  “唔。”
  “如果你不回來...”
  “不會.我會永遠陪著你。”
  “如果你再想偷偷躲起來,我就剪斷你的翅膀.讓你永遠都不能再飛翔!”
  “唉...”
  總是這麽血腥暴力不是要別人流血就是要自己受傷,永遠都是這樣。
  笑笑側過頭拿鼻子蹭了蹭他:“好,這次答應你。”
  隔了一段日子,笑笑找了個好天氣去謝長華的墳上拜祭。當時她雖然沒能救下那對可憐的父女,但為了補償心中的內疚,還是給他們買了一塊小小的墳塋,讓他們長眠於地下。
  “不管怎麽樣,他們兩個從此以後能永遠在一起了。”她往墓地上擺下鮮花,深深鞠了個躬。
  身後的林以墨有此不耐煩,咳嗽了一聲,笑笑轉身道:“冷了麽?我都說今天有風,你不用陪我來的。”
  林以墨把臉轉到一邊,麵上的不悅濃的掩蓋不住,他悻悻看了看墓碑上那張小小的照片:“我到底要看看他們有什麽魔力讓你念念不忘。”
  笑笑攬著他的手慢慢走出覆蓋著芳草地的墓園:“也沒什麽,隻是想來探望一下。”
  他皺了皺眉頭:“我最不喜歡你這樣子.你的心總是這裏分一點那裏分一點,這樣留給我的會很少。”
  笑笑啞然 “哪有這回事。”
  林以墨想了想打了個比方 “就像一塊餅,這個咬一口那個咬一口,剩下的肯定越來越少 。你又不是你信奉的那個上帝,還真以為自已可以博愛麽?所謂大愛才是最自私的,無非是一個都不愛。”
  笑笑歎了口氣:“你瞎說什麽呢,感情隻可能隨著年紀閱曆越來越豐厚,這跟你的那套買賣學說是劃不上等號的。不過說起來,這幾年你從沒陪我去過一次教堂,看來你真的很討厭那裏。”
  林以墨嗤道:“如果你的主真像你說的那麽仁慈,世界上怎麽會有饑餓貧窮戰爭?
  有那閑工夫去禱告還不如睡覺。”
  “你說的也不是沒道理...不過,”笑笑想了想,又低頭微微一笑:“我還是相信的,人總要有希望對不對?我總覺得我們所做過的一切,都有人在看著,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他們兩個走到墓園門口有車停在那裏等他們,林以墨頓了頓腳步:“你真的要去爬那個什麽雪寶頂?”
  笑笑點了點頭:“那裏我讀大學時就想去了,這幾年我一直守著你,你就當放我個假好了。”
  林以墨踢了踢腳邊的小石頭,悶悶不樂地嗯了一聲。
  笑笑反倒奇怪了:“怎麽變得這麽好說話,我怪不能適應的。”
  林以墨委屈地咬了咬下嘴唇,白玉般的麵頰上湧起一抹奇異的微紅,隔了一會用細的像枚子似的聲音說到:“我無聊翻了一本書…上麵說要留住女人的心,需要體貼一點。”
  “...什麽書。”
  林以墨顯然覺得極度羞恥,幾乎快把頭埋到胸前,終於還是輕輕回答 “《戀愛100問》。”
  笑笑先是呆怔半晌,瞧了他一陣後,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看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林以墨羞惱更甚,狠狠瞪她一眼,氣鼓鼓地轉身就走,笑笑連忙一把拖住他:“別跑,我不笑了。”
  但是等他停下來,她還是覺得好笑,林以墨急得跳腳:“都是你都是你!恨死你了!我才不想你去呢,要不是知道就算我卑躬屈膝也好,真心誠意也好,你的決定都不會改變,我...我才...”
  看他氣急得幾乎要結巴,笑笑一把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你別急,小墨,我很高興呢,這表示你在慢慢學習尊重我的想法。”
  她麵上的笑意像金色陽光掠過波光粼粼的湖麵,璀璨晶瑩 “你知道麽?真正愛一個人的表現並不是霸道的禁錮,而是願意給予對方尊重。你以前老是說,聶笑笑你想要什麽我就給你什麽,但是那種口氣一點都不讓我覺得舒適,因為你的要什麽就給什麽,是基於你願意給我什麽,而不是我真正想要什麽。”
  林以墨慢慢把頭低下去,惴惴不安地問 “那現在呢?”
  笑笑想了想:“現在好多了,我們兩個都很年輕,很多事情都可以慢慢來,彼此都退一步、忍讓一點,我想...以後應該會很好吧。”
  林以墨又不做聲了,等他們上了車,他望著車窗外發了一會呆,依舊很鬱悶:“可是你一定要和那個男人一起去麽?”
  “...”
  “真討厭!”
  “又不是我們兩個單獨去,還有向導和另外一個小隊伍呢。”
  “還是很討厭”
  “那也沒辦法,世界上的人在你眼裏大多都是討厭的。”
  笑笑找的旅伴是趙維,她為自己當時不負責任的悄然離去覺得歉意,終於還是跟他取得了聯係。分開的這段時間裏,趙維所營業的海濱旅館地段被一個政府部門的度假村項目收購,他心裏放不下分手的女朋友,同時又對未來充滿迷茫,笑笑看他惘悵得很,便邀了他同行。
  林以墨側頭想了想,又繼續問已經問了一百次的問題:“不會有危險吧?”
  “不會拉。”笑笑也第一百次地耐心回答他:“我們已經聯係到了,當地有名的向導,還有另一個也要去雪寶頂的小登山隊,那個隊伍我以前跟過,隊員都是很有經驗的。而且我不一定要登頂,主峰有個營地,海撥大概是5000米左右,如果我覺得累了,就在那裏紮營以後就下山了。”
  林以墨喃喃不解:“我真奇怪你們這些人,哪裏不好睡覺,非要爬到一座山上去睡,睡了一覺又下來。”
  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那是因為你從小身體不好,沒有爬過山,也沒人帶你去山上玩,站在山頂的那種感覺很美妙...你在家裏乖乖等我,你不能親自去看,那就讓我的眼睛幫你看好了,到時我拍雪山照片回來給小墨,雪山上的日出,美得很震撼。”
  她想到那睽違許久的感覺,不由興奮得伸開雙臂長噓了一口氣。
  林以墨看地得意的樣子,懨懨地把秀麗的眉頭皺了起來。
  笑笑走了已有十日,林以墨獨自在家度日如年。有時候望著空落落的房間,他會再次感到無邊的恐懼,之前笑笑的離家幾乎是他自懂事以來最可怕的一次夢魘。他其實很想讓笑笑知道,那幾個月裏他是熬過來的,日複一日地守著那張空了一半的大床,每天都在猜測她到底什麽時候回來,而比這猜測更可怕的是她可能從此永遠不再回來的念頭。這樣的恐懼讓他無法入眠,總是呆呆地一坐便到天明,那段時間是靜止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失眠了有多久,但是一定已經到了相當嚴重的地步——不然Cindy不會找來醫生給他注射鎮定劑,強迫他入睡。
  他醒來以後悄悄去了曾經和笑笑一起爬過的那座小山峰,快到峰頂的時候哮喘突然發作,他沒有力氣前進或者後退,於是靜靜地躺在路邊的草叢裏,胸口雖然在劇烈的疼痛,心中卻隱約有快樂的感覺,快樂到明明口袋裏有藥也懶得拿出來。如果她真的不要他了,那麽留在這個世界是多麽痛苦的事情啊,還不如賭一賭,賭他的命能不能換來她的回心轉意——雖然他為自已的生命覺得有些遣憾,笑笑是為了那些不值得可憐的人離開他,他為了讓她回來要拿自已的生命做賭注,幾乎等同於讓他為了那些卑賤的人去死。可是這種遺憾也隻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如果他真的死了的話,笑笑一定會傷心痛哭吧,那時她一定會後悔,後悔就這麽丟下他,他臆想著她的震驚和痛苦,心裏竟然生出了快感。
  可是笑笑回來以後他終於什麽都沒告訴她,她這次回來讓他感覺有些異樣,認真想想應該是從笑笑見到自己母親以後,他知道她還是像原來那樣舍不得他,對他好,可總似乎有此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她看的眼神很奇持,有一種憐憫和悲哀,他寧願她像以前那樣不開心就罵他幾句或者打他一頓,甚至是隨手就拿個什麽東西丟過來,可是她卻不再這麽做,而隻是悲傷的看著他。那種絕望淒婉的眼光反而讓他心裏更加難受,難受得他甚至不願意再把自已為她受過多少苦的事告訴她。怎麽會這樣呢?他明明知道笑笑心軟,如果拿這個要挾她的話,她一定不會含得拋下他去任何一個地方。
  他覺得自己不忍心,笑笑的眼神怎麽會那麽悲傷?他喜歡的是她的笑容,那種像個溫暖的小太陽似的笑容,而不是這種哀淒的目光,哪怕這種悲傷是為了他也好,也不會讓他感到快樂。難道真像書裏說的那樣麽?——愛她,就要給她自由和尊重?他決定大度一次,好吧,那就讓她獨自出去走一走,或許回來以後她就會變得像以前那樣了吧?
  在笑笑走後的第十天,林以墨開始徹底的後悔,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腦子壞掉了,才會見鬼的相信愛她就是給她自由和尊重,也許她是快樂了,可自己多痛苦!憑什麽她快樂就要讓他痛苦呢?他決定不再犯傻了,坐在家裏等待,不如馬上去雪寶頂山下接她回來,不!應該直接用個直升機把她從山上拉下來!其實一開始就應該賴地撒嬌不讓她走的,他真是昏了頭了。
  但是林以墨的旅程並沒有能夠成行,在他將要動身的時候笑笑回來了,見到她是在醫院手術室的門口。
  那個叫趙維的年輕男人滿麵蒼白,看到林以墨以後深深鞠了個躬:“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她,她是為了救我...”
  林以墨看著那張酷似當年康雷的臉龐,身子忽然像得了熱病似的發起抖來,恍惚間,他像是回到了那天在墓園的下午,笑笑漫不經心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我總覺得我們所做過的一切都有人在看著,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
  林以墨感覺到有人攙扶著他的胳膊在手術室門口的長凳上坐下,他向來最憎惡別人碰觸到自己,但這時幾乎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去反抗,他呆滯地看著麵前那個高大的年輕男子嘴唇一張一合,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天邊傳過來。
  “我們...就像當時計劃的那樣,騎馬穿過鬆潘草原然後到了雪寶頂,中途在4200米海撥宿營的時候,蕭瀟... 不,笑笑她提出讓我留在營地等他們。可是...你知道,每個人對於自己沒有經曆過的東西都會非常好奇和期待,所以第二天我沒有聽大家的勸阻,一起上了山——哦,天哪,我知道這不是理由。”他把手捂到自己的眼睛上,顯然是防止淚水從眼眶裏流出來,但是哽咽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對不起...對不起,很對不起,我很抱歉,上山的時候我出了差錯,我以為那個繩索我已經用得很熟練...笑笑為了拉住我...”
  趙維幾乎不敢低頭看林以墨的臉,林以墨就坐在麵前,半仰著精致絕倫的臉,嘴唇微微張開,眼神安靜而絕望,像是用早春最晚的一場雪堆成的雪人,潔淨、美麗而脆弱——隻要有一絲陽光透過雲層照在他身上,便馬上會消融於這世界上。
  他傾聽著趙維的訴說,卻一直都沒說話,就那麽安靜地坐著,似乎已經不再想與任何人交談。
  時間好象突然凝固了,每一分鍾每一秒都變成了煎熬,不知過了多久,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醫生走出來神情疲憊:“誰是病人家屬?”
  Cindy看了麵無表情的林以墨一眼:“請說。”
  “情況不是很好 ,病人的胸部受到猛烈撞擊造成內傷,有兩條肋骨插進了肺裏,而且因為當時的掩救條件不夠,缺氧和失血讓她一直昏迷。”
  “那現在呢?”
  “如果48小時內可以清醒的話,或許能恢複正常;但是你們最好有最好心裏準備,她不再醒來的可能性更大。”醫生看了看麵前守候的人:“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奇跡!”
  趙維呻吟一聲靠著牆角慢慢蹲下去,拿手環住頭輕輕啜泣起來。
  過了很久,他終於抽泣道:“其實當時天氣本來不錯,身邊景色也很美,我們的狀態都非常好,甚至不需要吸氧,不知道為什麽會突然下雨,天色突變,山路一下變得很滑.簡直像是老天一定要我們的命。我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真的,我解釋不了為什麽會這樣...可是她一直都很樂觀,她笑著跟我說,沒關係,不用怕,一切都會好。”
  林以墨茫然地看著他,身體不可抑製地開始顫抖。
  “我們剛把她救起來的時候她還能說話...她說...”
  Cindy一下擋在林以墨麵前打斷趙維:“夠了!不要再說下去了,Chihka—— 我弟弟身體很糟糕,他受不住這個,趙先生你如果還有一點點慈悲就停止吧,他會垮的!”
  她感覺到身後被人輕輕推了一下,林以墨的聲音極為輕微地從後麵傳出來“她...說了什麽?”
  趙堆遲疑半晌:“她說...告訴小墨,我很愛他。”
  林以墨用手死死按住胸口,慢慢把腰彎了下去,然後開始翻江倒海般的嘔吐,他痛苦地把身體蜷成了一團,好象有人在用刀剜出他的心髒。
  Cindy一把扶住他的肩膀:“Chihka,Chihka!我馬上叫醫生來,你忍一忍。”
  林以墨強忍著痛楚,按住她的手搖了搖頭勉強說到:“不用。”他靠在椅子上狠狠喘息了一陣,搖搖晃晃站起來,像一片快要在深秋日子裏調零的村葉:“你們
  不要跟著我。”
  他慢慢走出醫院大門看著車水馬龍的街道發了會呆,然後沿著牆角蹣跚前行,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或者能去哪裏,隻知道自己一刻也不能再在這裏呆下去,在那個地方呆上48個鍾頭,或許不必等到笑笑是否醒來,他就已經先於她心碎而死。
  Cindy破天荒地沒有聽從林以墨的命令,而是保縹駕著車緩緩跟在他的身後,她從十多歲開始已經遵從自己的承諾把林以墨看成自己的全部,這一刻他的劇烈痛苦讓她的心也跟著絞痛。她看著他跌趺撞撞地走了一段,然後腳步開始發軟,重重栽倒在馬路上,再也忍不住衝下了車,把他單薄的身子擁到懷裏:“你要去哪?”
  林以墨低頭看著自己被蹭破的手掌,上麵滿是血痕,他想了想低聲道:“想去教堂。”
  他的皮膚晶瑩細膩如雪,縱橫交錯的血痕交織在上麵,讓人覺得觸目驚心,Cindy一把按住他手上的傷口:“好!我們去教堂。”
  這是林以墨第一次正正經經地來到教堂,這種地方對他來說是空想家的樂園,但是這次他抬頭望著彩色琉璃牆後的基督像,虔誠地跪了下去。他沒有看過聖經,也不熟悉禱文,隻能對著神明用自己的語句開始絕望和熱烈的祈求。
  Cindy沒有打擾他,靜靜佇立一會以後,也伴著他跪了下去。
  林以墨把頭埋進手掌裏沉默良久,忽然說道“我知道你和林萬山的合約。”
  Cindy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
  他繼續問道 “你剛剛叫我弟弟?你... 真把我當作弟弟麽?”
  她的淚水緩緩從眼角流了出來:“我知道你不願意。”
  他想了想,斟酌著道:“不,挺好的,有個姐姐其實也不錯。Cindy... 如果,如果我和笑笑都死了的話,LF就給你吧...或者你現在要走也可以,那個合約你可以撕了,當沒發生過.”“Chihka!”她厲聲打斷他。
  他沒有理會她,慢慢抬起頭,喃喃道:“你相信世界上有報應麽?我以前是不信的,現在知道了果然是有的,我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人在看,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那件事...是我做的。”他用夢囈似的語氣講下去 “然後我遭到報應了,笑笑會因此而死,我知道。”
  “那隻是個意外。”
  林以墨輕輕笑了笑:“對,意外,我造成的意外。我沒有欺騙笑笑.裝備,向導上我沒有動過絲毫手腳,提供給他們的都是最好的,我唯一做手腳的地方是人心。他們隊裏有個隊員叫什麽來著,啊,我已經忘記他的名字了,是姓李麽?嗯,就是他,我見過他一次跟他說過幾句話,我知道他不喜歡康雷—— 可能比我更不喜歡。你知道麽?其實我真討厭這樣,每個人渴望什麽、憎惡什麽,總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我很容易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麽,那個人…瘋狂地嫉妒著他的隊長,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有能力帶好一個團隊,也永遠不可能像康雷那樣在人群中受歡迎,隻要康雷存在一天,他在這個社團裏就隻能跑龍套,他心裏有個小惡魔在叫囂。如果康雷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就好了——不過當然,如果沒有我的提醒,或許他自己都不會知道原來竟然這麽討厭他。可是啊,事實證明他果真是愚蠢而無能的,我很好奇他怎麽會把那場原本該悄然無聲進行的謀殺演變成了自殺,太不可思議了。”
  Cindy用力握住他修長的手:“不對,Chihka…,我們都不在現場,誰也不知道發生了,甚至連包括康雷在內的當事人都不知道這到底是意外還是謀殺,我隻知道那天氣候的確很差,真正唯一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你為什麽要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呢?”
  林以墨似乎覺得很好笑,搖搖頭:“我從來不覺得這是我的責任,因為我並沒有對他說:‘嗨,去殺了你們的社長吧。’我隻是告訴他我知道的幾個例子,並且順口提醒他,如果某個人不在了他可能會得到什麽。我一點都不同情他,甚至當我後來知道這件事情的結果後還一個人偷偷笑了很久,因為我覺得他實在是太笨了!”
  “可是...現在想起來,那個傻瓜也許真按我的話做了,”他拿手按住額頭,趴在椅子上笑得喘不過氣來,粉色的唇瓣已經變成了白色:“發生一個顯而易見的意外失誤,如果他的同伴夠善良——比如廉雷和笑笑那樣的人,下意識地第一反應就是去舍身救他—— 你知道麽?這就是我提起的幾個例子之一。對,所以笑笑條件反射地去救了趙維一模一樣,真是一模一樣!Cindy,原來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真的有人在看!這一切,全部報應在了我自己身上!”
  天色暗了下去 ,教堂裏的光與影變得詭異甚至連慈悲的聖母和基督像的麵容也變得模糊不清,林以墨低聲說:“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呆會。”
  “這裏很黑,我們一起回去好麽?醫院會第一時間傳消息過來,我可以陪你一起等。”
  “不!我就在這裏等,我還有什麽好怕的呢?黑暗麽?可笑,死亡都已經不再能讓我恐懼了... 我什麽都沒有,如果連她都離開的話...”他抬頭仰望一陣,似乎想抓住一枝可以救贖的浮木:“要是真的有上帝,我希望他能聽到我的聲音,臨時抱佛教就臨時抱佛腳罷,笑笑這次如果平安無事,那麽...我在有生之年,會做一個慈悲、寬厚的好人,嗯,我會做一個聖人,幫助這世界上需要幫助的人!”
  Cindy看著他,不再說什麽,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站在門口把衣領攏起來,那幾個保鏢也已經下了車,聚在教堂門口抽著煙,煙頭一明一滅像情人俏皮閃爍的眼睛。
  過了一會,Cindy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了看號碼,重重吸了口氣,按下鍵:“我是...好的,我會告訴他。”
  林以墨一直跪著,他從生下來起似乎就沒跪過,更不消說跪這也久,膝蓋早已經麻木得沒有了直覺,心裏的痛卻一分也不曾減弱,像是火燒似的流著鮮血的傷痕,他的思想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第一次與笑笑見麵的時候,那是個天湛藍的秋日幹後,他在一所大學裏迷了路,他從不知道正常的同齡人過的是什麽生活,所以那個叫何婉怡的女孩把他領回去的時候沒有拒絕。那間房子在頂樓,門外是環形天井,陽光從琉蕭瓦上瀉下來,然後有個高挑的女孩打開門,女孩似乎在犯困,大大的眼睛微微眯著,看到他以後抓了抓頭發,張開嘴顯出一幅傻傻的神情。
  他當時看著她便忍不住想這女孩的樣子真傻…不過好象要比其他人傻得可愛一點...或許留下來跟她聊一聊會不那麽無聊寂寞也說不定…他不知道以後的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樣癡戀她。那女孩輕輕的一個微笑,都可以讓他失去瑰魄;他也不知道在往後的歲月裏,隻要伏到她身上聽到她的心跳聲,他那顆無所依的惶恐之心便能安穩地落下來...是的,他什麽都不知道,一切都不在可以預料的範圍。
  這一輩子都在覺得旁人很蠢,原來最蠢的人其實是自已,他早該相信這世界是有神明的,因為隻有神才可以耕釋這一切。
  門被人吱呀一聲推開,他聽到Cindy走了進來,寂靜的空間裏隻有她的足音哢嗒哢嗒。

  番外
  我在紐約一家著名的慈善醫院工作.是那裏的Inteen.已經實習了三年,成績不算最好也不算最壞,在這個競爭殘酷的地方.中庸並不是一件好事,甚至可以說危險。隻有全力以赴的人才能達到自己夢想的目標,這個條例適用於任何人:護士、實習醫生、住院醫生、主治醫生甚至主任。我並不是一個有天賦的人,我很清楚這點.所以我比別人付出了更多的努力.進來的時候二十位實習醫生裏我排第十八,現在我在第五名緋徊,我相信如果有多一點的時間,我能進前三。
  初秋的黃昏,做完一個動脈瘤切除手術後,我揣著一本雜誌.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醫院後麵隱秘的小花園,那個人跡罕至的角落裏有一架小小的秋千,像高大密林深處的小小鳥巢。平常在實在太疲倦的時候.我會給自已半個鍾頭的假期,去那裏解決一個三明治外加一杯熱咖啡.緩解一下近乎崩潰的情緒,小狗都有自己躲起來療傷的地方,人當然也應該有秘密避風港。
  可是今天,我遺憾的發現.那個寂靜隱秘的小天地已經被人占據了。
  乳白色秋千上坐著一個很年輕的男生.正百無聊賴地用腳尖點著地麵蕩來蕩去,聽到腳步聲,他迅速抬了下頭.看了我一眼後又明顯很失望地把頭垂了下去。我在旁邊站了一陣,咳嗽了兩聲,但是他似乎並不打算識趣的打算,我隻好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來把手中的雜誌反鋪著墊在桌子上.然後打開自已的下午茶。
  “你是病人麽?”我問。
  我估計他應該是病人,雖然沒有穿住院部的衣服,但在醫院裏光腳穿拖鞋的人可不多。
  他低著頭不說話。
  我看了看他,又用中文問 “中國人?”
  我不是很確定麵前的年輕人是不是純血統的亞裔,他穿一件寬寬鬆鬆的雪白襯衣,扣子鬆開兩顆 露出精致的鎖骨.外麵披著黑色的開司米毛衣,五官輪廓明顯比亞洲人深.皮膚也更白,但是頭發和眼睛卻是出奇的黑。
  他還是不回答,但總算把頭靠在秋千繩索上斜藐了我一眼,神態像隻高做又名貴的貓。我趁這一眼功夫看到他的全貌.迅速在心裏激動胡亂猜測,或許是混血兒?不過不管他是哪裏人,長得可真美,而且是我喜歡的類型,沒有絡腮胡子沒有強壯的胸大肌也沒有奇怪的刺青,非常非常幹淨秀麗.雖然有些蒼白單薄但五官輪廓是無可挑剔的完美。
  他自顧自地蕩著秋千,驕傲得像個沒有經紀人就拒絕回答任何問題的大明星,我終於覺得有此無趣,隻好低頭咬了口三明治。
  “你知道麽,這裏這幾天是禁地,額,我們醫院的大股東生病現在就住在後邊的二樓.除開專門照顧他的資深護士和醫生,我們都不能過來--據說他喜歡安靜。”我聳了聳肩膀,繼續用中文說:“我覺得這現定糟糕透了,你認為呢?我累的時候就喜歡在這裏吃三明治.為什麽必須因為一個感冒而打噴嚏的人被禁止?老天.在這間醫院裏這根本是個微不足道的小病.何況就算我不在這裏吃東西他也不會一下就變得生龍活虎,你說對不對?”
  “因為這是他的醫院而不是你的。”秋千上的男人忽然咳嗽一聲輕聲用中文回答我.他說話的語調有此氣促,像是沒有調好音色的短笛,但卻很清麗。
  我挑起眉毛:“啊,原來你真的是中國人。”
  我放下杯子,把手在袍子上抹了抹走過向他伸出手 “克裏斯蒂娜.鄭,很高興認識你。”
  他看了看我,顯然沒有伸出自己手的意思,卻皺了皺秀麗的眉頭 “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喜歡。”
  我有些尷尬,哈了一聲.把手縮回來:“醫院的味道總是不討人喜歡的。”
  “不是醫院的味道,是血的味道。”
  我驚訝得很:“對,我剛做完一個手術,但是已經用清毒液洗了手,你的嗅覺......真是很靈敏。”
  他又看了我一眼,眼神冷冰冰的.猶如寒冬夜晚裏的冰涼水晶,這麽冷漠抗拒的眼神迫使我直接退回到自己的石凳上。
  好吧......保持一點距離好了,美少年總是有特權的。
  “我盡了力,可她還是死了......就在我麵前.糟透了,不是麽?如果她早一個月來的話就不會這樣。”我回想著那台手術,繼續喝了口咖啡,也沒有指望那個冷漠的人回答,幾乎是自言自語:“總是這樣.經常看到有人死去,有時候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死神還是醫生。”
  我以為他會繼續不理我,但是奇跡般的他說道:“醫院不就是這樣麽?你們的婦產科也每天都有嬰兒在出生,有人死就有人生。”
  我笑了:“你在安慰我?謝謝,雖然方式顯得有此詭異,不過還是很不錯。”
  他很別扭地看了我一眼,忽然道:“你怎麽還不走?”
  我咬著三明治含含糊糊地道:“馬上就走了,我要十點才下班,現在必須補充一下能量,不然熬不下去。你呢,你在這幹什麽?”
  他淡淡回答 “我在生病。”
  “什麽病?”
  “感冒。”
  這人真逗,我忍不住又笑了 “你真是個很不好打交道的人呢,好象多說一個字就會要了你的命似的。”
  他顯然不覺得這句話是貶義,大言不慚地說:“大家都這麽說。”
  我伸了個懶腰:“一般情況下.碰到像你這樣的人,我會選擇躲開,不過現在不行.我很累,心情很糟.所以實在不想換地方,病人永遠不可能明白外科醫生根本不是人做的工作。”
  我們身邊有一棵梧桐樹,村葉已經泛了黃,秋風一吹就有幾片葉子飄飄蕩蕩的從頭頂掠過,我伸手揪了一片:“幾乎每晚睡覺前都覺得自已會熬不下去,可是真神奇,每天早晨六點半我已經在查房。”
  他冷冷地說:“那是因為你的薪水很高。”
  我用很遺憾的口吻告訴他:“我們醫院的首席胸外科醫生年薪200萬.他為自己的手買了100萬美金的保險,真可怕--百萬之手。不過可惜得很,我還是實習醫生.年薪5萬美金,現在跟四個室友合租一套公窩,你不知道她們有時候晚上帶男朋友回來有多鬧騰。”
  他偏了偏頭,頤指氣使地說道:“換個醫院好了,這裏醫藥費便宜.病人本來就多.對實習醫生來說,付出與得到不成正比。”
  “可是我喜歡這裏啊。要知道真正的慈善醫院是很少的,這裏用最好的藥、有最好的設備和最專業的醫師,卻是個真正能讓窮人也看得起病的地方--所以,就算老板隻為了一個感冒就不許別人靠近,我也還是很尊敬他。我想成為這裏的主治醫生,做醫生有時候的確挺煩的,可是能看到病人康複出院,那種感覺真是太棒了。”
  秋千美男終於停止搖曳繩索,似乎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一會我:“你真心實意地希望救每一個人?”
  我仔細想了想:“其實也不是.半年前有個強奸犯,先奸後殺7名婦女.被抓的時候逃透出了車禍,脾髒破裂導致大出血,他躺在手術台的時候我就一點都不想救。”
  “後來呢?”
  “還是救了,雖然當時很想順便割掉他的小弟弟。”我歎了口氣:“人是矛盾的,我們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願意做的事.進醫院的時候我就已經宣誓,救死扶傷是我的責任。”
  他沉默了一會,忽然悶悶地說道:“我也發過誓。”
  我說:“啊,你被迫的麽?其實有時候我們沒辦法遵守自已的每一個誓言,違背了也不必太受良心的譴責。”
  他搖了搖頭,很堅決地說 “我會做到的,這輩子都會。”
  他的臉靠在繩索上,一幅懶洋洋的樣子,臉上的肌膚像羊脂白玉那麽細膩,讓人幾乎怕那條粗糙的繩索會在他麵上留下印記,這麽美的男子......真是讓人心動。我不知發了什麽瘋,忽然對這個冷漠的美男道:“嗨,我晚上十點下班,如果你病得不嚴重.我可以請你出去喝一杯。”
  他好象看一個怪物似的瞪著我,還沒開口說話.眼睛突然從我肩膀處望過去,眸子裏瞬間亮光一閃好象是看到了一個從天而降的仙女.我也忍不住跟著回頭。
  我們身後不知什麽時候走來一個女郎.頭發大概到齊肩的位置,濃眉大眼,爽朗明麗.漂亮得很。
  女郎皺了皺眉頭,對美男子說 “小墨,你怎麽又到處瞎跑,起風了,連襪子也不穿。”
  他看著她,撇了撇嘴:“我躲起來這麽久,你現在才找到我。”他突然就不冷冰冰的了,語調變得很詭異,嬌嬌軟軟的.竟然有幾分撒嬌的味道。
  我馬上判斷出來,這是一對情侶,啊,希望她沒有聽到我剛剛的邀請。
  他瞧見女郎打量我的眼神.忽然又道:“她剛剛想要勾搭我。”
  真是......太直接了,我猛然大咳起來,女郎顯得比我還尷尬,連忙說:“不好意思,他愛說冷笑話。”
  我抓了抓頭發,不好意思地說:“啊.我不知道你們......哈,對不起,我隻是想找個說中國話的人喝一杯,要知道我的工作很辛苦,我們當時進來的二十個實習醫生現在隻剩下八個......而且......好吧.我心情不是很好,”我唉聲歎氣,怎麽撞上這麽令人崩潰的美男:“因為我也可能要離開了。”
  女郎走到秋千旁邊蹲下去,一邊給那漂亮的男子字抹子一邊問我:“為什麽呢?這間醫院不好麽?薪水不夠高?”
  美男馬上把腳上的拖鞋踹到地上.用腳尖輕輕踢了踢她的膝蓋:“這間醫院的薪水在整個紐約絕對是top 10之內!”
  他的腳像用整塊白玉雕成的,腳趾秀氣玲瓏,真性感,我幾乎想吞一口口水。
  她在他腳背上拍了拍:“別亂動!”
  他忽然嘻嘻笑了笑 “她看起來傻傻的樣子,一定是太笨了,沒有通過實習考試。”
  這對男女真是讓人難堪,我鬱悶得很:“我通過了......不過這裏隻要最好的,前三名才簽約。”
  美男子得意洋洋地說:“我就知道......你排第幾?”
  “4......或者5。”
  女郎啊了一聲:“那怎麽辦?”
  我聳了聳肩:“或許會去其它醫院,不過我挺喜歡這,還真有此含不得,而且中國醫生不太好在紐約找工作,他們看到我的臉就覺得我隻會用草藥和針灸。”
  他穿好了抹子,扶著女朋友的手臂站起來,卻不急著離開,花園小徑左右兩邊的梧桐村迎著風把金燦燦的葉子紛紛搖落下來,落在他頭上扇上腳下。
  他看了我一眼,重複一遍剛剛的話:“傻傻的。”又轉頭對那女郎道 “和你有點像。”
  女郎麵上頓時危險的陰雲密布:“我很傻麽?比一個不知道照顧自己以致病了一整年的人還傻?”
  美男子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全神貫注地看著她:“傻點才好,傻人命大.運氣也比較好,更容易創造奇跡.比如你......”
  他又漫不經心地瞟了我一眼:“沒準她也可以,有時候運氣好起來,第四名也可以簽約。”
  玩躲迷藏終於被找到的小孩心情變得很好 ,牽起女郎的手,慢慢走出我鍾愛的小天地,忽然不急不徐地說道:“你叫克裏斯蒂娜.鄭?”
  我衝著他的背影回答:“對!怎麽,有興趣請我喝一杯?”
  他吃吃笑起來,湊到女朋友耳邊說:“她膽子真大,你不吃醋?”
  女郎說:“切~”
  他拿額頭頂她:“吃醋吧吃醋吧。”
  他們兩個嘻嘻哈哈地走了,似一對神仙眷侶,光看著他們的背影都是一種享受。
  我把石凳上殘留的食物收拾好,然後打開帶過來的那本雜誌,翻到其中一頁,那裏有一篇介LF集團總裁Chcnalcpn的文章,豐神如玉的年輕人,殺伐決斷從不手軟--卻在今年注資開辦不賺錢的慈善醫院,媒體說他是個神奇的人物。
  我把雜誌夾到腋下轉身回辦公室。
  Chcnalcpn,不是我要算計你,而是我真心想留下來,雖然我目前不是最好的,但是隻要給我一些時間,我會努力讓自己變得最好。
  我永遠都記得母親出車禍以後我決定考醫師時立下的誓言:救死扶傷是我永生的信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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