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Jas:房客係列

(2008-12-09 11:08:20) 下一個

  之一:筆生花
  接到小葉電話的時候,我正在豐都。小葉告訴我房子已經租出去,租給一個女孩子,我回去便可見到。
  我說好。
  接著我在豐都呆了近一個月,遊曆盡興才返。
  我的房子是離海邊很近的一幢二層小樓,呈淡藍色,四周花草圍繞,因為離海邊近,所以離城遠。租這裏住的人多半性格沉靜。
  我開門進去,屋裏很安靜,女孩子不在。我到廚房做一壺咖啡,然後端上二樓。二樓是我的臥房和書房,外帶一個小客廳和大露台。
  我一眼看到大露台上坐著一個女孩子,一台手提放在小桌子上劈裏啪拉地打字。風吹過來,女孩子的黑色頭發和淡黃衣袂輕輕飛揚,很是令人舒心悅目。咖啡的香氣驚動了她,她愕然回頭,看到我,吃一大驚。我笑:“我是Jas,你是新房客罷,小葉說你叫燕形影?”
  她一怔,笑起來,點頭,有點不安。
  我打開房門,回頭笑道:“我也最喜歡這個露台,讓我們共享。要不要來一杯咖啡?”
  她側了側頭,笑:“咖啡不利於美容。”我眨眨眼:“美食與美容,吾寧取美食。”
  我在一家晚報工作,下午三點出發進城,淩晨一二點返回,是以整個白天都十分悠閑。燕形影的工作時間似乎不定,因為我經常可以在下午看到她在沙灘上一個人走來走去,或者一起床便看到她坐在露台上打字。
  幾日便混熟了。形影的性格果然沉靜,有一種說不出的風華,隻是笑起來嘴角輕揚,略帶幾分調皮,小小心字臉十分清麗。
  下午時分我們便經常一壺咖啡坐在露台上聽著濤聲看書打字聊天。如我所猜,形影在同網友聊天。不不,不僅是聊天,是戀愛。
  形影在說:“原來Deja vu可以解釋成似是故人來。”
  對方答:“是,奔馳新SLR的鐵翼啊。不過影子,你可以不必同我討論車展,我們討論吉米的新書如何?”
  我在一旁哈哈大笑:“原來你的網名叫影子。”
  形影用肘子輕輕推我,我說:“認識很久了啊。”
  她說是,問我:“他好不好?”
  我搖頭:“網上流行那句話你不是不曉得:誰知道坐電腦前跟你聊天的人是不是一隻狗?不過這隻狗倒是挺好,知道你和他討論車展是投他所好呢。”形影一怔,迅速調出一張照片給我看,一個帥氣的男孩坐在花壇邊,笑容滿麵。
  我打量形影,笑意不自覺從她嘴角眉梢流露,便說:“什麽也不作數,約了見麵再說。”
  形影猶疑。
  我笑:“難道他在大不列顛?”
  形影笑著說:“不是。”
  過幾天形影跟我說:“Jas我們到市區玩一天可好?”我剛想說不,看到她眼中的焦急,有點恍然,笑著答應。
  一大早便出發,那個男孩子在終點站等候,形影甫一下車便被他認出,笑著過來叫她影子,形影笑如春花,兩人講著網絡切口,我被冷落一邊。
  正要走開,形影卻拉住我,歉意地說:“Jas,你別走。”男孩子大方磊落伸出手,說:“你是Jas?我叫周正和,剛才對不起。”十分陽光。被那一臉陽光迷惑,我竟與他們整日玩耍。
  周正和對園藝極感興趣,我們在園藝吧以及郊外度過,他逐樣尋找各種植物,一邊同我們風趣講解,我找到小時候玩耍的拉拉草,和形影挽住草根用力拉,拉斷了滿地爬著找更韌的草根,這樣簡單的遊戲玩了半日,然後躺下曬太陽,周正和隨手扯了一張柳葉吹柳哨。
  最後我直接帶著太陽香去報社。
  接下去一次是去玩攀岩,再是去玩打鼓……我幾乎每個周末都同他們一起度過。
  直至再次出差。
  這次出差長達一個半月,期間形影打電話說要搬走了,我吃驚了一會兒便明白,促狹地笑。她也不說話,隻是歎了口氣,問我:Jas,我們可不可以做一輩子好朋友?我笑:一輩子太長了,說不定有變故,我不保證。隔著電話,覺得她在發愣,正在忙,便掛了。
  小葉給我發短消息,說燕形影搬走了。我微笑,這個細心的人,便同他說,再幫我找一個房客吧。小葉索性打電話過來:“Jas,你不如找一個永久居客更好,每次房客來來去去,你倒是寂寞不寂寞?”語帶埋怨。咦,一個經紀人混熟了便是這樣不好,每次難道他不賺錢?
  最要命是他獨自摸上門來,我站在樓梯上目瞪口呆:“小葉同誌,你青天白日當我不存在?”小葉歎口氣:“你上任房客有東西拉下,我來找。”
  “燕形影?她自己怎麽不來?”小葉沒好氣:“人家隸屬金領,日夜忙得不可開交,節假日亦不得休息,我收人二分四,替人效勞。”
  我嗬嗬笑:“小葉你恁的誇張。”燕形影忙?她天天同我喝咖啡聊天不知多空閑。
  小葉白我一眼,順手扔我一張報紙:“人家一張單子幾千萬,我誇張?”報紙上是一家公司特寫,下麵有幾張小照,其中一張就是燕形影,慢著,不是燕形影,照片上此人秀眉大眼,十分英氣。不是燕形影。
  我驚異至極,忙問小葉:“這就是上任房客燕形影?”
  小葉點頭,不以為奇:“你和她上下班時間不一致,至今沒見著吧?我說過這個房客絕不會騷擾到你。”
  我震驚,那麽天天和我一起的是誰?
  小葉打電話:“是,沒找著,算了?也不是太重要?好。”
  我翻看電話帳單,找到周正和。我並沒有燕形影的電話:“周正和,我要找影子。”
  她與周正和住一個小小套間,地方不大,可是陽光很充足。
  我靜靜地凝視她。她是誰?她慢慢地明白了我的來意,臉色略略發白,輕聲說:“Jas,進屋裏談好嗎?”
  她關上門,突然笑了:“Jas,我不想騙你,可是,我不曉得你能不能接受。”
  我的手心裏有汗。她忽然歪了歪頭:“我總覺得,你不是一般的人。”
  她的整個身子變淡、消失,我看到一支精雅的淡黃毛筆緩緩飛入我手中。我驚愕到不能動彈。
  這時候周正和推門進來,笑道:“說什麽悄悄話呢?來吃我做的蛋糕。”
  我迅速鎮定下來:“影子在洗手間。”他眼快,看到我手中的毛筆,笑道:“咦,這支筆好眼熟。”
  我怔了一怔:“燕形影……”
  他恍然:“對,是燕形影的筆。那次她帶了支毛筆到公司給客戶鑒賞,說是一支真正的羊毫古筆。客戶試寫了幾個字,還是我拿去洗筆的呢,從來沒見過這麽美的毛筆,你看,這裏刻著細細精篆‘筆生花’。”
  我慢慢有點明白,禁不住好笑,想了想,否認:“不不,它們隻是有點象,這是我家傳的。――你和燕形影同公司?”
  周正和擠擠眼笑:“她是我上司,我隻幫她洗過一次筆。”言下之意甚少交談。
  待周正和出去,影子恢複,她顯然知道我心意,如釋重負:“Jas,我還怕嚇壞你。”
  我笑:“是,不知是真怕假怕,一下子變成這樣,好象打定主意要嚇死我呢。你這算是一見鍾情?不打算讓周正和知根知底?”
  她笑,嘴角上揚,十分風華中帶幾分調皮:“是。我想這是最好的。”
  當然,當然。
  
  之二:精變
  小葉介紹新房客的時候非常曖昧:“是你的理想。”
  所以當新房客搬進來的時候我差點暈倒。居然是一個男子。我知道小葉矢誌不渝要為我介紹一個長住居客,可是真見他這麽八婆我卻實在意料不到。
  我要拉小葉出去交涉,那男子卻提前笑眯眯伸過手來說:“不好意思,小葉說你可能會把我趕走,可是我向你保證,我絕對尊重你任何決定。”
  我抬眼看他,臉容衣履皆潔淨清爽,笑容令人如沐春風。好罷,我想,看在這個笑容份上,租就租吧。
  小葉馬上介紹:“Jas,這位是錢先生。”他猶豫了一下,似乎在強力忍住笑意:“嗯,他叫,叫錢真多。”
  我霍然抬頭,什麽?他轉過頭來,調皮地瞬瞬眼,這麽高大的男人做起這種表情,倒是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我忍不住綻開笑容:“是藝名?”
  他居然點頭:“是,我在酒吧彈鋼琴,掛頭牌。”
  我撲一下笑出聲來。
  然後他跑出去和三個工人小心翼翼地抬進一個巨大的魚缸。魚缸真的很巨大,估計如果放在他的臥房內就放不下床了,我一下子明白他為什麽非租這裏不可,隻得說:“你可以放在客廳裏。”
  他馬上不客氣地指揮工人一起放到窗側靠牆,那個地方倒是剛剛好,顯然他早已目測完畢。我又忍不住笑。
  能讓人不斷地笑,租給他住,也是值得的吧。我心平氣和。
  不過那缸魚,啊,真是美麗極了。
  特別是在朝陽射進客廳斜斜鋪在魚缸上的時候,那種明亮剔透,色彩紛呈,簡直令人目不轉睛。綠色的水草、白色的沙、因為魚缸大而顯藍色的水,再加上七彩的各種魚,我站在那裏挪不動腳步。
  身後一個帶睡意的聲音忽然響起:“你也喜歡?”
  我一回頭,看到錢真多掀開被子從沙發上坐起來。幸而是一身運動裝。我詫異:“你昨晚睡在這裏?”倒是挺周到,顧慮到客廳是公用的。
  他抱怨:“有什麽辦法,臥室裏放不下,我老婆非讓我在這裏陪她。”
  我張大嘴。他嘻嘻笑:“喏,你剛才在看的。”
  這缸魚!我哈哈大笑:“你還真是妻妾成群。”
  他跳起來,十分正經:“不對,這裏麵隻有一個是我老婆。我一向忠於我老婆,絕無二心。”他走過來,一條一條指著向我介紹:“金黃色鰭部帶黑條紋的,叫小四,全身黑色的,叫潑墨,滿身淡黃背部靠後有大塊黑斑的,叫花弗……這個,”他指著一條足有兩斤重的花斑鯉,笑容滿麵:“就是我尊貴的老婆,名叫,桑宜。”
  我一口水噴出老遠:“這是一條鯉魚吧?”
  他笑盈盈點頭。我正要接著笑,那條名叫桑宜的魚大尾巴一甩,退後不及,甩了我一臉水。
  我抹一下臉,做個鬼臉:“甩我水?趕明我捉了你殺了來吃,好肥。”
  錢真多湊近魚缸笑嘻嘻:“聽見沒有,趕明殺了你來吃。”話未及落,那條魚啪一聲跳出水麵老高,又啪一聲掉進缸裏,一大片水淋淋漓漓濺了錢真多一臉一身。
  我笑得彎了腰。這真是一個美好的早晨。
  為著這缸魚,我日日早晨起床便到客廳一邊吃早餐一邊逗弄。錢真多蓋著薄被半躺沙發上與我有一句沒一句聊天,並教我怎樣養熱帶魚。
  說實話這缸魚每一條都美得要命,就是那條花斑鯉魚又大又――一般,不過似乎錢真多很鍾愛它,有一日半夜回家居然聽到他對著它吟詩:
  “在現實和夢想之間,
  你是信守約言的鴻雁,
  是路上不預期的遇見;
  你是歡笑,是光亮,
  是煙花怒放的夜晚。
  在現實和夢想之間,
  你是來去無蹤的怨嗔,
  是陰雨天氣的苦苦思念;
  你是冷月,是遠星,
  是神秘莫測的深淵。”
  此時那條魚肥大尾巴一擺,轉身遊開,正是一副愛睬不睬的樣子。
  我扶著門框,忍笑忍到肚子抽筋,而他歎口氣,繼續深情款款對著那隻胖大鯉魚:“我祈求炎夏有風,冬日少雨;我祈求花開有紅有紫;我祈求愛情不受譏笑,祈求同情心──當人悲傷,至少給予安慰,而不是哈哈大笑。”
  我抱著肚子滾倒在地,終於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才看到他站在我麵前,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Jas,你令我感覺到我一再的遇人不淑。”我正要起身,又一跤跌倒。
  一側眼間,看到那條鯉魚貼近玻璃缸,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我,嘴緩緩噏動,我心裏一動,一向都相信萬物有靈,遂走近,問它:“哎,你聽得懂嗎?”它慢慢背過身子,給我來個不理不睬。
  我轉身,夜色下有明月銀輝鋪灑入室,遠處海濤聲似有似無,錢真多雙手插袋,似笑非笑。這情景似有幾分詭異。
  翌日午間下樓就發現異常,那條鯉魚在魚缸裏拚命翻騰,遊來遊去不肯停歇,速度之快令我目眩,錢真多倒是悠悠閑閑在做飯。我揚聲:“喂,你老婆生氣了!”
  錢真多從廚房裏笑眯眯探出頭來:“不用理它,它總是這樣。――要不要吃紅殼蝦?我請你吃飯。”
  我忍住笑說:“啊喲,那難怪人家生氣,人家是魚,你卻吃蝦。”
  他端了一盆蝦出來,笑意滿眼:“嘖嘖嘖,真沒常識,魚不就是吃蝦的麽?它生氣是因為不想呆在這裏。”
  我笑:“你禁錮了人家的自由?”
  錢真多坐在餐桌前,用手支頤,笑著歎氣:“我也不想,不過你想想這樣一條鯉魚放出去……”他張牙舞爪地搖頭,意示結果大為不妙。
  我哈哈大笑,那倒是,怕立時三刻便成盤中紅燒鯉魚。我轉頭看過去,它卻已經安靜下來,仍然用一雙眼睛細細盯住我們。
  我推推錢真多:“喂,它好象真的有靈性似的。”
  他眨眨眼:“我說過它是我老婆啊。”話音未落,那魚大尾巴狠狠一甩,轉身遊開。錢真多哈哈大笑。
  吃完飯上樓,突然發現忘了東西,剛走到樓梯口,聽到錢真多細細聲音:“唉,我說過我真的不在乎你是什麽,是鯉魚又怎麽樣呢?我是真的喜歡你。你別再這麽固執行不行?等我賺夠了錢,我們去買一間大屋,這樣就可以一起生活了。”
  我身上汗毛慢慢豎起來,這個時候那條鯉魚正好遊到我的視線內,一雙眼睛晶光四射,這不是魚的眼睛。我倒抽一口氣。
  錢真多轉過身來,我故作鎮定,一邊緊緊盯住那條魚,它也看住我。我指著它:“它真的是你老婆?”
  錢真多笑起來,還好還好,這個笑容仍令人如沐春風,他說:“當然。”
  忽然有一個聲音鑽進我的腦子:“不是。”
  我跳起來,正要四下打量,一下子省悟過來,看向那條魚。它向我微微點頭。
  鯉魚精!“不是,我尚未真正成精。”那個無奈的聲音對我說,“我還不能變身成人。”
  那麽錢真多如何愛上你?聲音變得煩燥不安:“我隻是不小心和他多說了幾句。”
  啊呀,我看著錢真多,肅然起敬,了不起,一個人可以這樣簡單愛上一條魚。
  錢真多啼笑皆非:“Jas,你在想什麽?”
  我不理他,對魚說:“你愛他麽?”魚迅速說:“不愛!”
  這不是正確答案,我微笑:“我好象有點不相信,你看,我和他略為親熱一點說說笑笑,你就盯著看;才不過取笑了你,你就飛起用尾巴甩他;動不動就轉身不理人,同他生氣,這個在人類世界裏可不能說明是不愛。”
  那個聲音沉默了很久。我看了看錢真多,他倒好,坐在地上笑眯眯地看著它,然後抬頭朝我瞬瞬眼。我忍不住歎氣,這樣有趣可愛的男人,偏偏愛的是一條魚。
  鯉魚突然發出訕笑的聲音:“我同他是異類。”
  我笑:“凡是地球生物皆是同類。喂,你曉不曉得人類其實是從海洋生物進化而來,魚類可算是人類的始祖之一。”
  我同鯉魚發牢騷說:“你可要想清楚,這樣的男人在人間女子當中也是求之不得的。你要知道,這世上除了這一個男人之外,其他的一見到你唯一會做的就是殺了你來吃。”
  鯉魚忽然俏皮地笑起來:“你真是一個可愛的女子。人類?你在說人類?”
  我一怔,錢真多笑吟吟看著我:“我如何與桑宜相遇?一日我正在卡紅大河中遊漫遊,遇上桑宜,一路結伴遨遊,時日長達三月。”
  我指向他,隻會說一個字:“你!”
  鯉魚桑宜懊惱地說:“你以為他是人?他是一條龍吐珠!而且是紅龍!”
  我的眼烏珠差點掉下來:“你是一條紅龍?”
  錢真多衝我笑吟吟眨眼:“很值錢是吧?要不然我怎麽取名錢真多。”他側身坐在沙發上,一臉狡狹:“我已能夠變身成人。桑宜尚需五十年。我不想離開她,也不想她被捕食,那邊環境糟糕,她現在除了能說話外一無是處。”
  我的腦筋轉得飛快:“那麽桑宜還有什麽顧慮的?既然都是魚。”
  鯉魚桑宜瞪大眼睛:“我隻是鯉魚,他是紅龍!你知不知齊大非偶?”
  我大樂,一條龍吐珠愛上一條鯉魚,鯉魚擔憂齊大非偶,有意思,我笑得無法透氣:“可是,你又知不知鯉魚跳龍門的故事?有哪種魚有可能化作龍?唯鯉魚而已。桑宜,你真是太有趣了。”
  正笑著,錢真多忽然跳起來:“Jas,這上下知道真相的隻有你,不如這樣,我們一起在你這裏生活?你知道,沒有人會把一條鯉魚和紅龍養在一起的,可是如果回去,我不能擔保可以次次保護它。”
  我大驚:“喂!”
  他嘻皮笑臉:“你隻要養我們五十年。”
  我大叫:“喂!”
  他笑。施施然轉身離去。
  我繼續大叫:“我不會養龍吐珠!”
  過半晌:“我自己會養自己,你隻須買食物。”鯉魚桑宜同情地看著我。
  竟有這種無賴,從此我家的租客搬到魚缸裏住,一條美麗至極的紅龍與花斑鯉一天到晚雙雙在我麵前遊來遊去。
  我不止一次趴在魚缸邊苦苦勸說:“錢真多你不是說要賺錢買一間大屋和桑宜一起住嗎?”
  他懶洋洋地答我:“第一,我不想離開桑宜;第二,現在我不用賺錢也有大屋。”
  小葉矢誌不渝要為我介紹一個長住居客,他做到了。
  
  之三:願望
  蕭寫意問我:“你有沒有願望?”
  我笑:“有,可惜你不是有求必應的仙女。”
  蕭寫意笑而不語,撫摸著指上的藍寶戒指。寫意是待嫁新娘,隻租住一個月。本待不租,但她?全仗一雙寶光燦爛的眼睛打動了我。
  美麗的蕭寫意朝起暮息,非常規律。下午我們偶爾在露台看書閑聊。她較沉默,不過見到未婚夫的時候,嘴角噙一抹豔麗的笑,很動人。
  我和寫意的關係尚算親近,但你知道,有一種人,和骨血親人都是保持禮貌距離的。
  所以那天我見到異樣情景亦未探詢。
  是淩晨四點,我從報社下班回到家,在門口聽到蕭寫意房中傳出剌耳手機鈴聲,半晌未停,便繞到門旁她的窗口看一眼,白色的窗紗輕輕飛舞,房內空無一人。我立定腳,省悟,她定是去了未婚夫家忘了帶手機。
  因無睡意,我索性坐在門檻看日出。
  可是這時候蕭寫意的房門咯一聲打開,我回頭,看到蕭寫意身穿薄綢家居裙走出來,打了個嗬欠往衛生間走去。
  蕭寫意第二次問我願望的時候是她婚前五日,她說:“來,jas,說十個願望,或者我可以幫你實現部分。”
  我笑道:“我希望你加租。”
  蕭寫意凝視我:“jas,我可以解答你的疑惑。”
  我一怔,她輕聲說:“試試。”
  想了一下,十個願望?不難,人類多的是願望,我邊想邊說:“1,甜蜜的戀愛,2,健康,3,很多知識,4,很多錢,5,美食,6,去美麗的地方,7,認識有趣的人,8,快樂,9,彼此信任,10,美貌,當然要有美男相伴――唉,簡直是人類貪心大全。”
  蕭寫意第一次笑不可抑:“jas,原來你並不脫俗。”我悻悻然:“這根本是心理測試,變相讓人說真話。”她微笑:“可是jas,我至少可以幫你實現四個願望。”
  我嗤之以鼻:“半仙都算不上。”
  她的笑容微微一凝,說:“明天,一天時間就行。”
  我疑惑,倒是煞有其事,可是實現願望?
  第二天大早蕭寫意便來敲門,晨光中她倚著門沒頭沒腦地說:“是我需要多點時間,jas,對不起。”
  蕭寫意的房間裏,一切井井有條,牆上有畫,桌上有書,風自窗外帶來海水鹽味,異常清新。蕭寫意要我閉上眼睛。耳邊傳來蕭寫意極低的聲音在念著什麽。
  身子隻輕輕一晃,蕭寫意便說:“好了。”
  這是哪裏?
  我們站在一條小徑盡頭,背後平緩的山坡上全是碧綠竹林,映得淡淡晨霧染上綠意,晴空碧青如洗,純淨清亮。遠處則群山如黛,暈染天際。
  麵前是一片極大的湖水,朝陽升起,霧氣上升,水清且亮,隻見幾朵雪白輕雲飄浮半空,湖麵一角有一片碧綠荷葉,幾十朵五色荷花亭亭玉立,荷瓣嬌嫩,在薄薄陽光下幾至透明。
  竹風徐來,我深吸一口氣,空氣無比清新,好似洗盡胸中所有汙濁,整個人清靈起來。
  這是哪裏?
  蕭寫意微笑:“象不象天堂?”
  我轉頭,正欲開口,卻見湖邊轉出一個寬袖青袍男子。無法形容他,隻覺得他與這裏一切宛如天成。
  他微笑,整個空氣都似染上笑意。蕭寫意毫不猶豫伸出手去,他輕輕執住,男子青袍飄飄,女子衣裙簡淨,卻一般的合襯悅目。
  目瞪口呆之中被他們引至山坡另一麵,青草如蔭鋪至遠處,鮮花怒放,零星木屋點綴其中。草地上或站或坐錯落許多青年男女,和青袍男子一樣,著古代裝束,笑意盈盈招手,與蕭寫意十分熟絡。
  蕭寫意隻湊空與我說了一句:“jas,等回去再告訴你這是哪裏。你隻顧玩去,這裏人人友善溫好。”便與那青袍男子歡歡喜喜走開了去。
  我呆呆的。這裏的空氣、景致、人物,都不似人間,這究竟何處?
  忽然一個粗豪的聲音傳過來:“哈哈,蕭寫意帶來新朋友。”我抬頭,看到一個滿麵胡子的彩袍男子正衝著我嗬嗬地笑,身邊一個十分美麗的年輕女子走過來很自然地握住我的手:“這位姐姐,我陪你走走吧。”
  我點頭,問:“蕭寫意呢?”她開開心心一笑:“她和洛生哥在一起呢。”
  “洛生哥?”我忍不住重複。她說:“是啊,洛生哥和寫意姐姐要好呢。”
  雖然早有感覺,仍然忍不住一驚。我脫口而出:“可是……。”她不解地望向我。
  我咽了回去,滿腹疑竇。
  直到晚飯時間我才再度見到蕭寫意,她站在我身邊,和洛生仍然手牽著手,偌大的木屋裏,菜肴擺了一桌,我在中午已經見識過這裏的絕頂美味,一見到草雞燉菇、魚腹藏羊肉、炸脂蓋、清炒油菜這許多,馬上轉過頭去,生怕饞死。是空氣和土壤的緣故吧,這裏的菜特別的鮮美。
  可是我看到蕭寫意眼中的不舍。她不等我說話,便說:“jas,別問,讓我度過這裏的最後一天。”
  我望著洛生望向她的眼神,又望了望她的手,輕輕說:“你愛著他?”她低徊地笑,我卻又想起她對著未婚夫那抹豔麗的笑容。
  我們是第二天清晨才離開的,帶著滿眼清亮的星子,清涼的夜風,和滿山坡滿竹林的螢火蟲。還有,臨走時洛生望向蕭寫意極深的一眼。
  仍然是清新的海風,然而遠不及那裏的清新。蕭寫意望著我疑惑的眼睛,輕輕一笑:“你看牆上。”
  牆上隻有一幅畫。
  我凝住,那竹林、湖波、荷花、遠處山坡點點彩衣人群。我霍然轉頭。
  蕭寫意舉著食指那枚藍寶戒指:“是它。自從得到它和咒語,我可以出入畫界。”
  “從此我四處搜集好畫。一年前,我得到這幅畫,我遇到洛生。那真是一個好地方,是不是?人人知足快樂,我真想在那裏過足一輩子。可是……”
  可是沒有人能夠放下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父母、兄弟、朋友、事業。就算那裏有愛人,可是沒有人能放棄一切,到一幅畫裏度過一生。何況,這個世界上,也有相愛的人。
  別問我可不可能同時愛上兩個人,在不同的世界裏,沒有什麽不可能。可是,蕭寫意必要取舍。
  蕭寫意脫下戒指,笑著塞進我手中:“它真的可以幫你實現願望,是不是?可是我必須壯士斷腕。”她笑容黯淡。我握著戒指,心下也黯然,她輕聲說:“有時候我想那不過是個美夢,可是人到底不能在夢中過一輩子,我尚算一個幸運的人,不能夠貪得無厭。”
  蕭寫意三日後搬走,我在門口與她道別,她仰著頭深吸一口氣,然後說:“再見,jas.替我謝謝你的魚,他們幫了我許多,也是他們告訴我,你會得接受一切奇怪的事。”
  朝陽明亮地鋪進客廳,我對著魚缸中的一隻紅龍、一隻鯉魚喃喃道:“原來是你們,你們這兩個妖怪……”
  紅龍錢真多笑嘻嘻遊到缸邊:“她要那隻戒指徒增困擾,我們也隻不過想讓你得到那隻戒指,借花獻佛,聊作房租。”
  我說:“切,我才……”
  錢真多譏笑我:“你敢說你不希罕?你敢說?”
  我下意識捏緊手指上戒指,是人都知道,我,我有一幅極好的紅樓群宴圖。
  
  之四:愛情
  我第一眼看到那幢海邊的淡藍色房子便有一種親切感。它很美,四周花草蔥蘢,不遠處浪花白沫湧起退落,時有白色海鷗在藍天白雲下低低掠過。
  我緊緊盯住它們,他挽住我,驚喜讚歎,與他對麵的一個年輕女子說:“真是好地方,我租了!”我微笑,他就是這點可愛,流露出這樣表情,怎麽還價?不過那年輕女子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笑道:“租金都是一樣的,你若是喜歡,馬上就可以簽合同。”
  他馬上伸出手:“我叫黃夏夏。”那女子抿嘴一笑:“我叫Jas,你是不是有一個兄弟姐妹叫黃冬冬?”頗有幾分戲謔。
  他睜大眼睛:“你怎麽知道?不,黃冬冬是我老婆,喏,就是她。”他指向我,然後哈哈大笑。
  Jas笑吟吟看著我,微微躬身:“幸會幸會,黃冬冬。”
  我忍不住也笑了,斜睨他一眼,見他笑得神采飛揚,不禁又看得怔住。
  然後他走進房間,把簡單的行李放好,對我說:“老婆,咱們以後就住這裏啦。”
  我在心裏應他:是,隻要同你在一起,天涯海角都沒關係,何況是這人間天堂。
  接下來的幾天,他帶著我四處奔走,這片海域異常美麗清淨,四周亦有錯落的小樓房,似乎是度假屋,人跡不多,海灘稍遠處有幾處斷崖,黑石白浪,遠處偶有長帆,真美。
  他握住我,溫暖的臉頰貼住我,笑著說:“這一季,我們專攻美麗不食人間煙火。”
  他長長的睫毛輕輕扇過我的眼睛和臉頰,軟軟癢癢,我禁不住笑起來,然後他定定地直視我的瞳仁,嘴角抿起會心的微笑。
  我很快樂,這個時候,是我最最幸福的時刻。不知他曉不曉得?
  我們一起在淩晨等待日出,黃昏觀看日落,海鷗飛過天空的痕跡,海浪卷起千層的浪花,孩童在海灘上的腳印,全在我們的眼睛裏一一呈現,永留印記。我緊緊偎住他溫暖的手,舍不得離開。
  我有隱隱的害怕,怕這樣的日子不得長久。
  有時我們回去會碰到Jas,她便會微笑地說:“啊,黃夏夏和黃冬冬回來了。”
  他又大笑,道:“東家午安!”他總是這般調皮。
  可是我真喜歡看他飛揚著大笑,戲耍時的頑皮。
  有時候我也會有點難過。當她來的時候。他們說她是他的女朋友。可是我看到他眼睛裏的神情,和看著我的時候並沒有分別呀。
  可是他會輕輕吻她,我羨慕她,他這麽喜歡我,可是從來沒有吻過我,他們親吻的時候我總是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慢慢的,心輕輕地碎掉。
  然後我就回憶他與我的瞳仁直視時我們的心靈相通,歎一口氣。
  有時候他會和我一起盯住她,我的眼睛裏,她巧笑嫣然,長發飛舞,象個海裏的精靈,我恨不起她,我的眼裏她是這樣美麗可愛,就算他握住我對著她大聲笑著說:“真美,太美啦,你象個仙子啊!”他這樣誇張地讚美著每個人,特別是她。
  這個時候,我很難過。不知他曉不曉得?
  一天,他的同行來找他,目瞪口呆:“我的天,黃夏夏,你的進步這麽快?以前你就夠出色的了,可是現在,嘖嘖嘖。”
  他嘿嘿地笑:“這裏景色非同一般。”
  那人不以為然:“兄弟,美景誰不會拍?可是你看,你這一幅,連海浪都似乎有靈魂,海鷗似乎在笑,你是怎麽拍的?”他質問他。
  黃夏夏得意地笑。
  那人看著他,忽然明白過來:“你用了新武器?”
  黃夏夏笑著搖頭:“沒有,還不是同你一樣的那隻佳能?”他拿起我。
  那人懷疑。
  “不過,”黃夏夏笑了:“這批作品的獎金不小,我看中一款新出的尼康,D2H,應該會更好。”
  我盯著黃夏夏在看的電腦,電腦裏我的新兄弟姐妹們的照片栩栩如生,笑容滿麵,一如我當年。我閉上眼睛,強忍住心碎,不行,我的心裏有他這幾天辛苦拍攝的成績。
  忽然他返身握起我,笑著看我:“老婆,你看你的兄弟姐妹多漂亮。”
  我淒然地看著他,是,我知道,我總有一天要離開他,我知道,好日子不會太長久。
  忽然他驚叫一聲:“我的照片呢?”
  我一驚,拚命忍住、忍住,黃夏夏飛快連接電腦,一邊下載照片一邊抱怨:“老婆,你越來越不聽話了,怎麽又自動格式化?”
  我低下頭,他不知道,沒有人知道,一次格式化,就是我一次心碎。
  那天,黃夏夏笑嘻嘻對我說:“老婆,謝謝你,我又得獎了。”他身邊一個男孩子搶過我:“表哥,你不是新買了相機嗎?這個就送給我吧。”他一怔,看住我,神情古怪,我同樣看著他,看到他眼裏的不舍。心,忽的一下平靜下來。
  自從新同伴來了之後,我不再是他形影不離的一半,我知道,他會慢慢停止和我合作。也許,就算他不再用我拍照,隻要同他在一起,時時可以看到他也不錯?
  可是那不是我的心願。我不會願意做一個紀念品。我是一隻數碼相機,相機不再拍照,就再無意義。
  我很高興,他不舍得我,那就夠了。
  Jas走過來,摸了摸我,笑了笑:“黃夏夏,我從來沒有見過比黃冬冬拍出來更美的照片,那是有靈魂的呢。”
  黑石斷崖上,浪花雪白,高高躍起,晴空如洗,黃夏夏和他表弟在拍景,這一次,我被握在他表弟的手裏,一樣溫暖。他教了他表弟使用的技巧,然後用他的新尼康作示範。他表弟側過身去,手微微鬆了鬆。
  我讓電流衝擊全身,感覺到手一顫,我趁勢一掙,雪白的浪花撲麵而來,夾帶著崖上兩人的驚呼。
  我仰起頭,最後一次微笑著看著他,夏夏,你永遠也不會知道,有一隻名叫黃冬冬的數碼相機,她曾經這樣深地愛著你。
  
  之五:等待
  我出差回到家的時候發現門外的長椅上坐著一個六十多歲的男子,挺拔而鬢染微霜,門卻是開著的。
  微微一怔,他已經微笑著轉過頭來:“你一定就是宇容,我的房東。”
  嗬,這是一個優雅的人呢,雖然年老,卻風華不減當年。我溫和地笑著說:“是,我是宇容,你是我的新房客,肖先生。”
  夏天已快到來,海邊天色漸漸晴好,浪潮聲遠遠傳來,繁花青草在屋前屋後爭相吐芳,這樣的午後非常靜好。
  我沒有打擾他,回屋洗浴後小睡一覺,醒來後站在露台上望著天際海天一線,海風輕輕吹拂,神清氣爽。我扶住欄杆伸個懶腰,低頭發現那位肖先生仍然安靜地坐在老地方。
  我便做了兩杯咖啡,輕輕走出去放在他身邊,正要往回走,他回過頭來溫和地笑道:“真香的咖啡,謝謝宇容小姐。”我有點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擾你了?”
  他搖頭,輕輕地說:“宇容小姐不知道罷,很多年前,我已經做過這裏的房客。歲月流光,一轉眼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從一個少年郎變成老朽。”聲音中充滿惆悵。我靜靜不語,時間,本就是生命的大敵。
  肖先生十分安靜,每天下午都坐在門外,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嘴角噙一抹溫柔惆悵的笑意,遠遠望去,似一幅時間的畫,安靜卻又流動著。
  有時候我覺得有點涼,會去替他蓋一張毯子,他似乎盹著了,嘴角的微笑益發溫柔。隻是有一次,他微微一驚,張開眼朦朦朧朧地看著我,歡喜地低聲叫:“你來了?”然後看清楚,抱歉地笑。
  我隱隱地猜到,他是在這裏等著誰吧。他讓自己幹幹淨淨地優雅地坐在那裏,等著的,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一個月後,肖先生的女兒來探他,那是一個美麗溫柔的女子,細心地照料著父親,和他輕輕地說話。看到我,總是微微地充滿謝意地笑著。
  非常喜愛這對父女,總讓自己刻意地從這幢房子裏消失,不去打擾他們。
  然而肖先生漸漸開始有些不安,他不再打盹,目光開始急切,女兒也開始不安,卻細聲安慰他:“爸爸,別急,她會來的。”
  夏天已經到了,遠處海灘上已經有人在遊泳,各色繁花開得益發茂盛,我似乎感染了他們的不安,心裏有隱隱的不祥。
  他們坐在長椅上,肖先生微微垂下頭,肩膀不再筆直,我做了咖啡端出去,走到門口,聽到女兒低聲說:“爸爸,對不起。”
  肖先生溫和地說:“小玉,你是爸爸媽**瑰寶,沒有你,我們的生命不會完整,所以你永遠也不可以說對不起。”
  她伏在他的肩頭哭泣:“可是因為我,你們分開了這麽久。”
  肖先生微笑:“可是因為你,我們得到這麽多的快樂和開心。”他轉過頭,笑著說:“來,宇容小姐又為我們做了好香的咖啡,快來分享。”
  我走過去,遞過咖啡,忍不住說:“等待真讓人著急是不是?可是你們看,夏天到了,天氣越來越讓人快樂,別著急,你們等的人一定會來,一定會給你們帶來快樂的。”肖玉抬起頭,紅腫的眼睛有感謝的神色,低低地說:“是,她一定會來的。”
  我退回屋內。
  半夜下班回家,我正低頭開門,看到明亮的月光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徘徊不定,是肖玉。我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招呼:“肖玉?”
  肖玉站住,轉過臉來微微地笑,月光下身周似有毫光四射,我微微一驚,走過去。
  肖玉與我並肩往海邊慢慢地走,過半晌,輕輕說:“其實,我們在等我的媽媽。她走的時候對我們說,三十年後,讓我們到這裏來等她,這裏是她和爸爸相識相戀的地方。”她仰起頭看著月亮:“明天,就是三十年前她走的日子。我很害怕。”
  她的身子微微顫抖,我握住她的手,說:“她一定會來的。”
  她淒然一笑:“你知道她是誰嗎?我怕她來不了。爸爸和我一直在等,如果她來不了,我不知道……”
  她輕輕地說:“這個時候,牡丹花都要開謝了。她如果不來,就不會再來了。宇容,我媽媽是一株牡丹花妖。她當年為了生育我,損耗大量精血,不得不回本體固元,可是要花多長時間,沒有人知道,所以,我很害怕她會來不了。”
  我疑惑地看著她,她帶著淚,微笑:“我有我媽**血統,我感覺得到你不僅僅隻認識一個精靈。”
  我輕輕地說:“她一定會來的。”
  第二天,我們一起在等待。他們在門外的長椅上,我在屋內。送出去的糕點水果都沒有動,隻有咖啡一壺一壺地空掉。
  陽光很好,碧空如洗,花樹綠草如火如荼,鶯鳥嚶嚶,海浪隱隱。我們安靜地等待。從日出到日中,再到下午。
  總覺得時間過得太快了,我看著屋內的鍾,暗暗祈禱慢些,再慢些。可是它不緊不慢地移動,直至黃昏,天色漸暗,圓月升起。
  窗外肖先生的肩已塌下,隻有肖玉仍然直直坐著,我走出去,肖先生定定地看著我,肖玉滿臉是淚。我蹲下來:“今天還沒有結束。”我笑了笑:“精靈們喜歡在晚間出現的。”
  他們並無反應,隻是肖玉看了我一眼,這樣的悲傷中,仍然透出感謝的目光,我握住她的手:“肖玉,肖先生,她一定會來的。還沒有到十二點呢。”
  話音未落,一個柔美嬌俏到難描難畫的聲音從我身旁響起來:“累死我啦!”
  肖先生整個人一震,忽地站起來,我們統統轉過頭去。
  月光下,一個美若天仙的少女輕輕笑著,她的身體周圍微亮毫光四射,豐神如玉,而臉上,有淚水盈眶。
  他們慢慢靠近,少女慢慢偎在肖先生的懷中,笑容綻開,這一霎那,如奇花競放,清香四溢。
  客廳裏,他們一家三人緊緊偎在一起,笑淚交加。肖先生輕輕歎道:“曦夕,你和當年一模一樣。可是我卻老了。”
  肖曦夕笑著,十分靈動:“你與我比老麽?真不害臊。”
  肖玉撲一聲笑出來,肖先生也笑起來:“小玉,**媽就會笑話人,一張嘴比什麽都厲害。”美麗穩重的肖玉忽然活潑愛嬌地說:“我知道,你以前管媽媽叫笑嘻嘻,還說她是笑嘻嘻的壞蛋。”
  肖曦夕哈一聲,擰住肖玉的臉:“你這個笑嘻嘻的小壞蛋,什麽都敢問啊。”
  肖玉滿足地縮在肖曦夕和肖先生懷中,笑嘻嘻。
  我慢慢上樓,嘴角有怎麽也忍不住的笑意,它怎麽也忍不住,一直綻放在我的嘴角。
  
  之六 異儔
  淩晨六點下班的我剛打開大門,就聽到一聲清脆的怒吼。
  然後一條人影飛快衝出客廳,對著手機怒吼:“我是誰?我名叫白金鑲鑽,字鐵芬尼,號真正白金鑲鑽!哈!我是誰!!!”嗒一聲關掉手機,利落地打開冰箱取出兩隻黑乎乎大勺子哐砸到兩隻眼睛上。
  我被她一連串動作弄得頭暈,呆呆地看著,她似乎也察覺到有人進來,稍稍抬一抬右邊眼睛上的勺子,眯著眼看我:“喂你!……啊對,你是Jas,我的房東,我是……”我笑:“你是我的新房客,名叫白金鑲鑽,表字鐵芬尼,大號真正白金鑲鑽。”
  她哈哈大笑:“我那該死的老板讓我銷假回去上班,我說NO,他居然問你以為你是誰?嘿!”
  我大笑,上樓,想想回身問:“你這兩個大勺子?”
  她雙手一舉勺子,擠擠眼:“我老人家的秘決,最佳眼袋消除大法。”
  笑著上了樓,想起小葉跟我說的她的大名白靜襄,忍不住又笑起來,小葉勸我幹脆把房子當作度假屋來出租,因我的房子地理位置絕佳:海在不遠處,礁石海浪繁花似錦,白細沙灘卻又在遠處礁石的另一邊,鬧中取靜,到了夏天問租的人絡繹不絕。於是昨天就有了第一個純作度假的租客,租期一個月。
  白金鑲鑽。好名字。鐵芬尼,好字。真正白金鑲鑽,好大號。
  很快便同白金混熟。白金是一個在讀博士,趁放暑假“溜號,不給萬惡的老板機會剝削我老人家的勞動力”,卻也不閑著,整天看些我眼花撩亂的專業書,我笑說:不給老板機會剝削你,給我機會來崇拜你。
  白金嗬嗬笑:我唯一的長處不過是會讀點死書。
  這個讀死書的科學青年卻更會得玩。
  我不知道別的博士是怎麽樣的,白金可能是異類,跳舞裙子買回一件又一件,雖然一頭短發卻也配得俏皮無比,夜夜有人接了不知哪裏去玩,禮物丟了滿屋。那段日子我調了白天的班,傍晚時分就看到白金花枝招展地在樓下抬頭對著露台上的我一個飛吻,笑嘻嘻跳上或跑車或廂車或吉普車揚長而去。
  而有一夜,我在露台上看到她與一英俊小生在沙灘上漫舞至天明,非常浪漫,幾乎讓我的眼珠看落一地。
  白金並不算很年輕,所以她也會跟我坐在露台上聊半天,一邊喝著酒,我笑話她浪漫,她嗬嗬笑:年輕時隻知道念書,很多好玩的都沒去玩,趁現在還沒變老不死,當然要抓住青春的尾巴。她眨眨眼,然後歎口氣:小時候清高啊,現在才知道錯過了什麽,浪費了好時光呐。
  我笑著擠兌她:比如鐵芬尼的白金鑲鑽。
  她大笑,暮色四合,海上明月生,卻是暗淡的,忽然她臉色沉下來,問:“今天初幾?”我答:“十三了。”話音剛落,她的手機響起來,她看一眼,按掉,陰沉著臉。
  手機不依不饒繼續響,白金接起來:“你有完沒完?……我怎麽樣關你什麽事?……你不怕我害死你?我現在有多遠滾多遠你還不去燒香拜佛,找死啊?……你找得到老子你就放馬過來找,找到了老子一口咬死你!”啪一聲關掉手機,站得筆直,海風獵獵吹來,她的短發拚命飛舞打在她臉上,此時天暗,月亮躲進雲層,配著她陰晴不定的臉色,淩厲的眼神,這一瞬間的白金不再是我認識的白金,卻很有幾分駭人。
  我不知為什麽打了一個寒噤。
  接下去的兩天不斷有人在門外響車號,白金卻不肯出去了,探在窗口大聲說:我要做功課,過幾天再玩。
  我也不去打擾她,很奇怪,她也不再上來找我聊天,或者真在做功課。
  十五那天,圓月如盤自海平麵上緩緩升起,襯著礁石白沙灘,美得不得了,我一時興起,赤腳跑下樓去敲白金的房門:“白金,來,今晚不要用功,我們出去沙灘那裏玩。”她隻租一個月,這般好景致可沒幾回可看。
  可是房裏隻聽到咕咚聲,門關得很緊。我不解地繞到窗口,隻見她正開了一瓶酒仰著脖子喝,桌上一排酒瓶。
  我不禁大驚,拍開窗叫:“喂,你幹嗎?會喝死人的!”
  她抬起頭,有點醺意:“不會,你別理我。”不理她才怪,我返身上樓取下備用鑰匙,打開她的房門起手去奪她手中酒瓶:“發生什麽事了?”
  她輕輕地笑,低聲說:“Jas,我不是人,我不能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
  我一怔,忍不住笑:“這真是奇談怪論,我沒見過比你更象人的人。再說,我見過不少非人類,他們一樣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呀,其實很簡單,如果你喜歡他,他又不能接受,就別告訴他好了。來,別喝了。”我哄她,她奪過酒瓶,厲聲說:“你不明白的!”
  我歎口氣,一手掃倒桌上所有酒瓶,酒瓶紛紛掉到地上碎掉,然後我轉身便走,不去管她。
  半夜,我朦朦朧朧醒過來,忽然打了一個寒噤,一股寒意欺進毛孔,寒毛凜凜立起:屋裏有人!我迅速張開眼睛,觸眼見到的是一雙綠熒熒的眼睛,發出詭異的凶狠的寒光,就象,就象狼的眼睛。我馬上清醒過來。
  因貪月光好看,我並沒有拉上窗簾,此時隻見中天圓月清輝瀉了滿屋,站在我床前的赫然是白金!
  她咧開嘴,口中牙齒參差暴長,雙手慢慢伸過來,指甲凜凜,白生生臉上全是渴望。
  “嗒”一聲,“嗒”又一聲,寂靜的室內響起滴水聲,我意識到那是她的口水正滴滴落在床前地板上。
  我渾身僵住,不能動彈,白生生的臉越湊越近,冒著綠光的眼睛緊盯著我的脖子,射出狂喜,一隻手已經觸到我的脖子,冰冷的感覺令我一顫,隨即聽到她喉嚨裏咕嚕一聲咽下一口口水,臉上的神情更加貪婪興奮。她側過頭,暴長的牙齒挨近我的脖子。
  千鈞一發之際,我握緊雙手一個翻身,從床上翻到地上,還未來得及爬起來,她已經輕盈地縱躍過床,似迫不及待,仰天一聲長嚎,聲音淒厲,令人毛骨悚然,然後她迅速低下頭,一口咬在我的脖子上。
  那一霎間我靈台清明,一生事情如風般掠過眼前,我要葬身白金之腹了,我心中想,原來我的死法如此古怪。忽覺滑稽,忽然白金悶哼一聲,從我身上滾落,我張開眼睛,看到麵前站著一個高大男人,手中一根棒球棍,而躺在一邊的白金後腦勺慢慢沁出血跡。
  男人迅速扔掉手中棍子,一把抱起白金,檢視她的傷勢。我緩緩坐起來,捂住脖子上的傷口,問:“有無大礙?”他抬起頭,目光中滿是歉意:“還好。”我說:“我書房有藥箱,跟我來。”
  一切包紮妥當,白金被我們喂了安眠藥安靜地躺在床上睡覺。我看著那男人:“你一直在附近?”
  他一怔,隨即苦笑:“可不是。她不願意見到我,我也不敢勉強她,又怕她出事,隻好遠遠看著。”
  我看著他:“她為什麽不願意見你?是因為你知道她身份特珠,嫌棄她?”
  他看著白金,苦笑道:“那天晚上我想和她賞月,調換了她的安眠藥,她平時到了月圓就喝醉酒或是吃安眠藥。結果……,一開始是震驚,當然也很害怕,然後,她撲過來時我用花瓶打破了她的頭,我自己慌不擇路,從三樓陽台跳了下去。”
  我嚇一大跳,想想剛才情況,不禁也苦笑起來。
  白金到傍晚才醒,我端湯進去的時候看到那男人--何海無奈地坐在一邊,她正冷冷地盯著他:“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晚也是好時光,你送上門來讓我吃?還是請了哪家科研機構來現場觀摩?”不禁嗤一聲笑出來,白金雙眉一軒,忽然看到我脖子上傷口,臉色變成尷尬,半截話咽住。
  我裝作沒看見,說:“煲了點湯,白金你也失了血,喝點補一下。”
  她下意識摸一下頭,對著何海怒目圓瞪,我笑:“這一棍應該算在我頭上,多謝壯士相救。”
  何海歎口氣:“白金求求你不要再避著我了。”
  白金怒道:“我避著你幹什麽?象你這種白癡還真是少有,你信不信老子真的一口吃了你?”
  何海笑了笑:“我塊頭大,你一口吃不了。”
  白金翻起白眼,幾欲氣暈:“我是狼人!”
  何海忽然溫柔地說:“我想這世上還有貓人、花人、虎人,我,也不過就是猿人。”他從衣袋中取出一個小盒子,輕聲說:“你走了後我一直在找你,後來,我就買了這個。現在,猿人向狼人求婚,狼人,請嫁給猿人。”
  白金怔住,不可置信地,看著何海。盒子中一枚鐵芬尼的白金鑲鑽戒指在黃昏西斜的陽光下璨璨生光。
  過了許久,許久,白金歎一口氣:“可是你們猿人占了大多數。”
  我不禁又撲一聲笑出來,到底是白金,這當兒說的竟是這句話。
  何海也笑:“國家的政策是:少數民族更需加以保護,享受優惠政策。”
  白金忍不住大笑,頭往後一仰,啊喲一聲,何海急忙扶住,她一把推開,怒道:“你最得意的是大棒與胡蘿卜政策吧?”
  從此,狼人和猿人過著幸福的生活。當然,不是在我的房子裏。
  
  之七:小伊
  我站在門口看著一大一小兩個美女從車上下來,行李由司機卸下抬進房裏。小美女仰著蒼白精致的小麵孔輕輕叫我:“阿姨你好,我是小伊。”
  那樣的小人兒,我禁不住蹲下來輕輕抱她一下,柔聲說:“小伊你好,喜歡這裏嗎?”她點點頭,抬頭看媽媽:“DADA這裏真漂亮。”大美女媽媽微微一笑,溫柔道:“小伊喜歡就好。”她向我伸出手:“我叫宋妲,朋友們管我叫妲妲,你好。”我輕輕握一握她手:“你好,”
  自從DADA和小伊住進來之後,我每天早上都可以聽到悠揚的小提琴,夾在隱隱海濤聲中,如臨仙境。走下樓,看到DADA站在窗前,纖長身段,美好的脖子上斜靠一支精美小提琴,美妙的琴聲似是自她右手拉動的琴弓上流瀉而出。小伊則坐在窗前椅子上安靜地聆聽,背景是雪青的天色輕薄的絲雲陽光。
  舊時稱小提琴為梵婀玲,真是曼妙妥貼。
  有時我去倒一杯牛奶遞給小伊,她朝我甜甜地笑。
  DADA的琴聲裏滿是溫柔愛意和喜悅。我知道,小伊剛剛動了心髒大手術,被醫生判了死刑的小伊奇跡般生還,DADA無限感恩。
  DADA是頗負盛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就算在此地陪女兒休養也有不得已的應酬,我有時就替她看護小伊。我喜歡背著小伊慢慢地在沙灘上走,小伊很輕,伏在背上溫軟乖巧,會同我輕輕咬耳朵,她管她媽媽叫DADA,語調千變萬化,全是親昵愛嬌。
  小伊的身體慢慢好起來,會一個人走到沙灘那邊再走回來,笑聲漸漸活潑,蒼白的臉色也紅潤起來,小小的麵孔晶瑩奪目,回家時遠遠聽到小伊清脆柔軟的聲音:“Jas阿姨回來了!”總讓我心中湧起無限歡喜。
  那天我一進門就被小伊笑嘻嘻地抱住,DADA圍著圍裙布置餐桌上滿滿的食物,滿臉笑意止也止不住,眼睛卻是紅腫的:“Jas,醫生今天說小伊差不多好了。”
  我尖叫一聲,一把抱起小伊親她:“乖小伊,你終於好了!太好啦,阿姨要獎勵你,告訴阿姨你喜歡什麽阿姨給你買。”小伊軟軟的小胳膊圍住我的脖子,細聲細氣地說:“Jas阿姨我愛你。”
  我看到DADA悲喜交集的淚花凝在眼中,慢慢仰起頭,一臉虔誠的感恩。我輕輕地說:“來,我們來喝點小酒祝賀一下。”DADA接過小伊抱住,一隻手感激地握住我的手。
  我入睡的心情是充滿溫馨快樂的,可是我醒來的時候是驚訝憤怒的。
  我居然半夜三更被人從床上拎起來,雖然是初秋,但海邊的天氣在半夜也相當冷了,我就這麽從暖被窩裏穿著單衣被拎到樓下。
  然後是熟悉的聲音發出不熟悉的低吼:“Jas!你這個白癡,你看你幹了些什麽!”
  錢真多?他不是好好地呆在魚缸裏嗎?我不解,低頭一看,嘩,一地的水,整隻魚缸都碎了,大鯉魚桑宜在一隻小水盆子裏可憐地挪動。抬頭看錢真多,全身濕淋淋,連頭發也濕了,不過他本來是一條魚,我也不擔心他會不會著涼,可是看他往日悠悠閑閑隨隨便便占我便宜的樣子變成這樣狼狽惱怒,我從心底裏樂開了花,咧開嘴笑嘻嘻地說:“咦,你也有今天,哈,哈,哈,真是惡人有惡報啊。”
  錢真多憤怒地跳起來,他忘了現在是人形,一落地就被滿地的水滑了一個仰天跤,手舞足蹈地爬起來,怒道:“都是你的好房客!”
  我一怔,錢真多冷笑起來:“你怕是不知道她們是什麽吧?”
  我滿腹疑惑,卻也不肯輸給他:“哼,你又知道什麽了?你道行太淺,別以為我不知道。”錢真多的道行的確不深,所以他一向隻會乖乖呆在魚缸裏,很少敢同我的房客們打交道。看樣子這次真是遇到定頭貨,可是這個定頭貨似乎並不打算真正傷害他們。
  DADA和小伊?我搖搖頭,錢真多準是瘋了。我轉向桑宜,她正在盆子裏輕輕顫抖,我問:“怎麽回事啊?”桑宜困難地搖搖頭,目光中全是恐懼。錢真多一把撥開我,安撫桑宜:“我明天就去找房子搬走,你別擔心。”
  我倒是吃了一大驚,拍拍錢某的肩:“喂,”他霍地轉身:“我都不明白你這個房子怎麽盡招惹些怪物!”我看到他圓睜怒目,倒樂了:“說的也是,我們的相遇也充滿了傳奇。”
  錢真多怔了一怔,氣得笑了,歎口氣:“Jas,總有個先來後到感情深淺吧?”
  我翻翻白眼,這隻狡猾的魚,我才不會再上他的當。
  可是DADA和小伊?
  第二天一早我訂的魚缸運過來,安裝調試完畢,錢真多把桑宜小心放進去,正想說什麽,卻渾身一震,DADA自房中靜靜走出來,錢真多霍地抬頭,兩人目光對視,空氣中如有電擊。魚缸中大鯉魚桑宜不安地急速遊動。
  許久,DADA微微一笑,微微彎腰:“對不起,昨晚喝多了點。”錢真多冷冷地:“我沒聽錯吧,你對食物說對不起?”DADA微笑:“據我所知,鯉魚也是紅龍的食物不是嗎?”錢真多臉色一變,DADA笑道:“我向你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錢真多臉色變幻不定,最後道:“你也可以保證你的女兒?”DADA一怔,笑意浮上嘴角,朝陽下豔麗無雙,她點頭:“當然可以。”
  DADA轉過頭對我微笑,正要說話,小伊赤腳從房中走出來,長發披肩,象一個安琪兒,她軟軟地喚我“阿姨”,然後看到錢真多,笑道:“咦,有個叔叔。”錢真多不禁後退一步,再後退一步。
  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錢真多惱怒道:“Jas,我知道你想看我出洋相已經時日長遠,現在總算如願以償。”我不理他,慫恿小伊:“去,去擁抱一下叔叔,替阿姨說對不起。”
  小伊看著DADA,DADA微笑點頭,小伊便笑著向錢真多走去,錢真多一臉驚怒,不住後退,到了樓梯邊,退無可退,大叫一聲,轉身逃上樓梯,小伊不解地看著他:“叔叔,你怎麽了?”她踏上一級台階,錢真多跳起來大叫:“你別上來!”
  我和DADA笑至彎下腰,DADA招手:“小伊過來,別嚇壞了叔叔。叔叔是一條紅龍魚。”小伊轉過頭,一臉恍然,拍手嘻笑:“原來叔叔是怕DADA啊。”
  我眼中的疑惑想是掩也掩不住,也不打算掩住,DADA微笑:“Jas,我是一隻貓。”
  小伊走到DADA身前,親密地抱住她。DADA輕輕拍著小伊的背,滿臉疼惜:“我原不打算告訴你真相,可是昨晚太過高興喝多了酒,驚擾了這兩位魚客。由此也知道你見慣異類,所以決定以實相告。”
  我看向小伊,DADA笑:“不,小伊是人。”
  我們坐在沙灘上,錢真多帶著小伊在海中戲水,DADA輕聲說:“二十五年前,我不慎受傷,小伊的媽媽救我回家,那時她才七歲,是個如小伊一般的小天使。從此我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直至兩年前她夫婦車禍。”
  “我看著小伊出世,看著小伊長大,小伊最喜歡抱著我趴在我背上同我玩,就如同是我女兒一般。小伊的媽媽在臨終前靈台清明,知道我是千年貓靈,我告訴她小伊將永遠是我女兒。”
  她的聲音溫柔愛惜,我輕輕歎息,問:“那小伊又怎麽知道真相?”
  DADA真正快樂地笑了:“小伊是個精靈一般的孩子,她從嬰兒起便與我心靈相通,她比她媽媽還早知道,但一直替我保密。”她重複道:“她可比她媽媽聰明。”然而她的眼中是無限傷感和懷念。
  我輕聲說:“你看小伊。”
  DADA靜靜地看著,慢慢的,臉上浮起笑容。
  遠處小伊正揚聲大笑,擊起水花,靈活地向錢真多追去。
  
  之八:秋色連波
  羅迪是帶了一隻貓搬過來的。
  那隻貓並不好看,黃色毛皮色澤黯淡,隻有一雙眼睛晶光四射,它懶懶趴在羅迪衣箱上,忽然衝我眨眨眼。
  半點也不稀奇,羅迪是我好友飛來之好友,本是地獄使者,近日因升職為總管,到此度假,他帶來異物不稀奇。
  我於是也衝它眨眨眼,羅迪發現了,皺了皺眉,瞪它一眼,去拎衣箱,一手拂開它,它也不介意,又衝我眨眼,然後輕盈躍下箱子,無聲向屋外奔去。
  羅迪站住,看著遠去貓兒身影,不自覺歎了口氣,目光中露出憐憫。
  
  隔幾天,我見到連波。這女子異常綺麗,心型小圓臉,五官精致,一雙眼眼波流轉,顧盼間妖豔無那。她站在羅迪身旁,若有意若無意,一隻白膩手指老是輕觸羅迪手臂,風光綺旎。
  羅迪介紹:“宇容,連波是我故友,不知我可否借居客廳?”意即騰出臥房給連波。
  我笑道:“我樓上書房還有一個小臥室,如連波不嫌棄,可以住那裏。”
  羅迪正要推辭,連波已在道謝:“真是謝謝你了。”一笑間眼睛微微眯起,更增嫵媚。
  羅迪略感尷尬,連波已把眼波斜斜遞過來,雙腳微微交纏,姿勢婀娜純熟。我不禁笑意盎然,飛來說羅迪是個老實男子,果然不錯,忍不住調皮起來,索性做個會心神情,衝羅迪笑著瞬瞬眼。
  羅迪無奈,隻好道謝。
  翌日天氣晴好,我去遊泳,看到連波斜坐在客廳窗前看報紙,約她:“一起去遊泳?”連波放下報紙,手肘支住窗沿,用食指支住下巴,好好地揚眉思索一會,然後笑意自眼角濺開,直至嘴角,才輕輕答:“不啦。”我不禁看得呆住。
  這邊羅迪走出來看到這幅場景,忍不住搖頭,連波笑微微睨他一眼:“我又沒同其他男人說話,你搖個甚麽頭?”兼且輕輕跺一下腳,十分嗔怪。我促狹地衝他一笑,羅迪沒好氣,索性轉身出去。
  我同他一起走出,忽然想起:“對了羅迪,你的貓兒呢?兩天都沒見它了。”羅迪怔了怔,我忽然看到一隻奄奄一息的小狗縮在礁石旁,低呼:“咦,這隻小狗怎麽了?”羅迪臉色一變,抱起它,飛快往家中奔回。
  待我跟著跑回家中,見那隻小狗已神采奕奕站在樓梯口,大喜,蹲下來:“噫,真是神乎其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呢。”
  小狗側著頭看我,不知為何,我自它眼中看出狡黠笑意。
  卻不見連波,剛才她還在。
  正要上樓,忽聽小狗抱怨:“這樣下去我真要成了四不象。”
  我霍然回頭,羅迪聲音自臥房傳出:“一切全是你自己造成,能怨誰?”
  小狗趴在地上,笑笑看我,目光裏有點東西閃閃發亮。
  羅迪又溫聲問:“你等的人就快來了嗎?”
  小狗沒有回答他,卻汪汪兩聲,聲音嬌嫩,活脫脫是女子學狗叫的調皮腔調。再加上它一隻前足支住狗頭,眼波流轉,我脫口而出:“連波!”
  是一隻狗精如此妖豔無那?
  轉過頭,羅迪無奈站在門口:“你打算嚇壞多少人?”
  不知是否我的錯覺,隻覺小狗連波的眼睛黯了一黯。
  羅迪和我還有小狗連波一起在月光下散步。羅迪告訴我,連波前世原是風塵絕豔,少年早夭後心有不甘,因此盤桓世間,誰知過了轉世期限,最終成了遊魂,不得再進地府輪回。
  我一驚:“永遠不能?”
  羅迪苦笑:“是。而且因為失卻軀體,遊魂能量會漸漸消耗殆盡,最終消失。連波有奇遇,懂得在能量有所消失時進入各種動物身體固定能量,所以才曆經千年仍然存在。”
  我張大嘴:“千年?”我明白了羅迪眼中那絲憐憫。
  連波瞪我一眼:“你以為千年女鬼很容易做?我此時腦中有各種動物殘存意識,不知多困擾。”
  我想到一個關鍵問題:“你為什麽不甘心?”
  連波不語,羅迪歎口氣:“她當年愛上一個少年,不甘心輪回。到後來不能輪回,便生生世世尋找他。找到他,看一眼便又離開,也不知她想些什麽。”
  連波淡淡道:“我隻不過閑著也是閑著,找點生活目標而已。這一生不同那一世,糾纏他生生世世?無聊不說,我還怕被你打散魂魄呢。”
  羅迪瞪著她:“這幾百年你時時纏在我身邊,這叫怕我?”
  連波白他一眼:“因為你是地獄使者,有助我固定能量。”
  “因為你愛的根本隻是羅迪,或者他根本才是那個少年。你生生世世去看一眼的,不過是一個代替品吧?”露台上,連波羅衣輕飄,姿態嫵媚。
  連波輕輕一笑,七分風情三分無奈:“當上地獄使者必須消去所有前世記憶,他所有的細胞裏沒有我半絲存在。他愛的,盡是別人。”
  我問:“為什麽不告訴他?”
  連波微笑:“他若會愛上我,何必我告訴他,何況,前世隻是前世。”
  可是前世雖有因,但連波此際所愛,不過是羅迪,他會明白嗎?或者。
  他們的歲月還有很長。
  
  之九:飛來
  飛來坐在露台的地上對著我唉聲歎氣:“我明明追蹤它到這裏,它就有本事突然不見了,見鬼!”
  我笑著遞給她咖啡:“見鬼可不就是你的職業?”
  飛來的職業非常奇特,她是一個偵探,專查靈異事件靈異物品的偵探,得名師真傳,頗有兩把刷子。可惜時人破四舊,她遠不如前輩們威風八麵。對,她的前輩就是那些張天師之流的道士們。我常揶揄地喚她女道士。
  她正要說話,樓下響起房屋經紀人小葉的聲音:“Jas,在不在?”我匆匆站起來說:“新房客來了,你自己招呼自己。”
  待得下樓,小葉早已大開廳門,站在門口同我說:“Jas,這是王子安,你們自己介紹,我有事先走了。”轉身便走。
  對葉某人的行事早就習慣,我笑笑,正欲打量新房客,聽得身後樓梯上飛來倒吸了重重一口氣:“王子安!”
  然後我看到麵前一張無奈的臉。
  這是一個俊逸挺拔的男人,眉目英俊,微皺著眉頭,那點無奈令他顯得頗為動人,他攤開雙手看著飛來:“小姐,又是你。”飛來靠在樓梯上,掩不去眼裏那點得意的笑,一副“你逃不出我手掌心”的樣子。王子安怔了一會,嘴角那點無奈擴大,低頭看著那副簡單行李,躊躇。飛來閑閑道:“你既已現身,無論再去哪裏我還會跟丟了你?”
  連我都可以聽出飛來語氣很是磨刀霍霍,腦子迅速一轉,難道王子安就是飛來追蹤的那個“東西”?哎呀,這下自投羅網來了。
  卻見王子安一掃無奈猶豫神情,笑了笑:“說的也是。”轉向我笑道:“Jas,你好,我叫王子安。”我忙道:“你好,王先生,客房在那邊。”他提起行李朝我們點點頭,進入客房。
  身後響起飛來得意洋洋的笑聲:“我千裏追蹤,圈裏套裏進了又出,終於還是勝這狡猾小子一籌,哇哈哈哈。”
  忽聽王子安在房內譏笑:“嘖嘖嘖,羅盤都失效了還敢發此豪語,你隻不過是運氣好。”飛來臉色一變,羅盤是飛來的隨身寶物,一見到有靈力異類便會發出七色光芒,怎麽竟然失效?我疑惑地看著飛來。
  飛來到底是飛來,隨即便閑閑道:“你不知道做人運氣才是最重要的嗎?”
  王子安幹脆利落回答:“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人。”語氣略帶笑意。
  飛來被堵了一堵,可那略帶笑意的語氣聽起來竟帶著說不清的吸引,我也不禁一怔,飛來更是怔怔的臉竟然紅了一紅。
  是夜月白風清,從露台上看下去,王子安正閑閑在沙灘上走著,白襯衫藍長褲,說不出的瀟灑。
  我問飛來:他究竟是什麽?花妖樹精還是哪一種寶物精靈?飛來歎一口氣:“其實我也不太清楚,水晶羅盤時而發光時而無光,我百思不得其解。”她向我解釋:“這次客戶讓我尋找世代珍藏的一塊水晶,據說那水晶十分靈驗,她給我看了照片,你不曉得,我的羅盤竟然對著照片也能發出光芒,可見這水晶靈力何等強大。”
  我張大嘴:“你是說,王子安就是那塊水晶?”
  飛來苦笑:“按說我不會弄錯。”
  我想了想:“飛來你想過沒有,或者是他隨身帶著那塊水晶呢?這樣可以解釋你的羅盤為什麽會有時失效,因為他或者有時沒把水晶帶在身邊。”
  飛來歎口氣:“我們曾在荒郊野外同行三日三夜,身邊沒有任何人,在那種情況下,我的羅盤也是一會兒發光一會兒無效。而且Jas你不知道,這家夥天文地理科學文學醫學無所不精,根本不是凡人的智慧!還有你看!”
  月光下王子安身形挺拔,隱隱然有飄逸出塵之感。
  飛來的語氣十分怔忡,目光跟隨著他。
  我心中靈光一閃,那三日三夜發生了什麽?飛來雖為靈異偵探,但也時常會遇到道行更高深的異類,這時候她隻要知道對方無害便會灑然放手,這次竟然千裏追蹤,殊不尋常。
  當下我說:“有沒有可能他的靈力太強,超過你的羅盤測量範圍?你看,他是水晶精魅,你那是水晶羅盤,同屬水晶,相互作弊也未可知。”
  飛來一怔,大力一拍露台,喜道:“可不是!”
  翌日我下班剛走到大門口便聽到飛來懶洋洋且無賴的聲音:“那可沒辦法,誰叫你這樣英俊不群,世麵上沒什麽好男人,異類充充數也將就了。”
  王子安的聲音:“原來你尚兼職媒婆,替你客戶說媒來了。你跟得我這樣緊,竟全是為了別人,失敬失敬。”語氣輕鬆調侃。
  飛來嘿嘿:“我倒是想為自己,可總有個先來後到,誰讓你是她家寶物,再說我早不複當年之勇,這叫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
  啊呀,這個飛來,豈有豪情似舊時,難道她還想搶不成?輪到我張口結舌,失敬失敬。
  王子安笑道:“對不起,我想自由選擇。”
  飛來故作大驚:“這位兄弟,你涉世不深,不知人間險惡,女人是老虎啊。”
  王子安無奈的聲音:“還有人比你更象老虎的嗎?”
  我哈一聲笑出來,推門進去,隻見飛來高坐吧台凳子,得意洋洋。
  我同飛來說:“你喜歡王子安。”
  飛來手裏轉動酒杯,半晌,歎口氣:“我剛剛打電話給客戶,告訴她我道行不夠,已經放棄個案。”她喃喃道:“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任何一樣東西都應該擁有自由的吧。就象是一件飾物,如果有了渴望自由的靈魂,就應該由它去。人又有什麽權利擁有它們呢?”
  我說:“你不是一直恪守這個思想行事的嗎?你一直都尊重它們的意願,比如錢真多。”
  飛來勉強笑了笑:“可不知為什麽,我就是不想放棄這件事。”
  我有些吃驚:“你想一直追蹤他?”
  飛來想了很久,忽然笑,很燦爛的笑:“為什麽不可以?如果我告訴他我不再是追他回去,隻是喜歡同他做朋友,他如果不反對,為什麽不可以?”
  三天之後,我下班回來,隻見到飛來留下的一張紙條:王子安隨俺去也。短短七個字,我似看到飛來燦爛得意的笑臉。
  我從此再也沒聽到過飛來的消息。
  
  之十:月兒
  我的房客很少有像辛月兒這樣明目張膽表明身份的。
  那天她搬進來時,一手一隻大箱子,箱子上的圖案是黑色巨大掃帚,頭上一頂尖帽子,肩上一隻黑鸚鵡,正歪著頭打量我,我呆了呆,隻見那辛月兒放下箱子,微笑著要打招呼,黑鸚鵡卻先開了口:“HI,JAS,久聞大名,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我張大嘴,一時反應不過來,它立馬飛過來用翅膀用力拍我的頭,語氣甚為不滿:“你這種反應叫我失望。”
  我不服氣:“那你希望一個正常人作何反應?”
  黑鸚鵡理直氣壯:“你應該說:英俊聰明智慧的鸚鵡先生,認識你三生有幸。”
  我撇撇嘴:“我認識的動物多了,為什麽認識你要三生有幸?”
  它得意地說:“因為我會說人話呀。”
  我譏笑它:“可是其它動物還會變幻人形,你會嗎?”
  半天沒有動靜,抬頭一看,它停在半空,一臉尷尬。我哈哈大笑。
  這時候辛月兒才溫文爾雅地微微彎腰:“不好意思,仔仔一向口多調皮,我叫辛月兒,一個不成才的小巫師。”
  月兒很沉靜,一般隻是呆在家裏,不知鼓搗些什麽,房中倒沒有想像中巫師試管的滾滾濃煙。倒是黑鸚鵡仔仔四處亂飛,時時與我鬥嘴,十分好玩。一日鬥得興起,直飛進我的浴室,還口誅我:“楊貴妃入浴啦?”氣得我脫下拖鞋扔過去,它靈巧地避過,忽上忽下地飛,咯咯大笑:“君子動口不動手耶。”我*著腰:“非禮勿視,出去!”
  它嘖嘖有聲:“你們可以看鸚鵡洗澡,我為什麽不可以看你們洗澡?啊--呀,喂喂,我出去,哼,好男不跟女鬥!”我手執花灑,哼,當我真治不了你。
  躺在浴缸裏,一陣奇異的香氣慢慢襲來,我有點奇怪,但困意隨之而來,我閉上了眼睛。
  甫一閉眼,便看到一個青年男子。
  不算英俊,然而有軒昂氣宇,笑容溫暖有力。正背著幾十斤的背包登山,周圍有十數人一起,時而笑著交談,分明是一組驢友。我正要打量其他人等,然而目光不由自主鎖牢他,聽他朗朗笑道:“不不,我沒有征服哪座山哪條河的意思,大概比較在乎的是哪裏值得去看一看走一走。”平和沉穩地回過頭照顧後麵夥伴。
  醒過來奇異香氣已經煙消雲散,我四處尋找來源,結果在浴室窗台看到一支點完了的素香。滿腹疑惑。
  接連三天,臨睡前聞到奇異香氣,卻掙紮不起。一樣在夢中看到那青年男子:他在溪澗中拔涉;他在雪山下紮營;他在飛機上返程。相同的是他爽朗笑容豁達談吐。奇怪的是我的視線脫不開他的身周,就好象若幹年前當我思慕某人時情不自禁的眼光總是逡巡在那人周圍。可是這個人,我發誓,我從未見過。無限困惑。
  早上醒來,我嘀咕,再這樣下去我會愛上他。
  空中傳來嘲笑聲音:“不知底細就亂愛人,擔心被賣到深山老林。”
  我惱羞成怒:“如今連一隻鳥也寧願不要自由,嫌棄起深山老林來了。”
  仔仔被得罪,翻翻白眼飛走。剩下月兒站在廳中抱歉地笑,我忍不住抱怨:“它什麽時候成精變人?簡直比人還有脾氣嘛。”
  月兒笑:“我可不想它成精變人,它已經夠嘮叨的了。”她望著窗外,若有所思,臉上神情有說不出的寂寞惆悵,卻又帶著隱約甜蜜微笑。仔仔在外頭轉了轉,一頭撞回來,居然看著月兒長歎一聲:“女人!”然後狠狠白我一眼,添加一句:“愚蠢的女人!”
  我睜大眼,邊笑邊說:”月兒月兒,快教我怎麽拔它幾根毛下來。“
  過了幾日,據說有流星雨,前方沙灘熱鬧得緊,搭了一個一個的帳篷。
  我站在露台上,要有愛人相伴才會這般英勇吧?天氣這般冷。
  咦!遠遠看到一個熟悉人影走近房子,我一凝神,噫,這不是我夢見的青年男子?
  急忙跑下去,卻已見月兒早在招呼他,看月兒眼神分明是舊識,驚喜無限,又羞羞答答,欲言又止,全然一副暗戀中女人的模樣。然而男子卻客氣陌生。他是來鄰近的住家借開水衝熱咖啡,因隨身酒精爐壞掉.
  我心中一動,奇異香氣又淡淡繞鼻而來,我抬頭,仔仔遠遠自月兒房中飛出,口中銜一支素香,正衝我翻白眼。
  眼見他道謝走遠,月兒怔怔相望。我徑自進了廚房。
  仔仔的翅膀在我頭上重重一拍,抬頭看它氣得胸脯一起一伏,我教訓它:“你有事相求呢就開口直說,這樣很浪費時間知不知道?害羞的小巫師隻敢施法用素香來跟蹤偷看心上人,你這隻笨鸚鵡呢就偷她點好的素香來蒙我。萬一弄得我真愛上那家夥看你怎麽辦!”
  它張口結舌:“我我我……”
  我把現磨現煮的咖啡灌進大暖壺裏,白它一眼:“真不知道你們倆個怎麽混的,明明都有大神通,還要人幫忙。”
  仔仔大叫:“幾個月前月兒認識這個人,喜歡得不得了又怕羞得不得了,我是想幫她啊,可是我不敢去對那個人說話,我隻知道他在這個城市裏,然後我聽我的動物朋友說有個你非常樂於幫忙,所以就把月兒哄過來住。本來想讓你去找他代為表達,偷了這麽多素香以為你會明白,可是你笨得不得了……,喂喂!”
  我拿起暖壺再白它一眼,走出去對月兒說:“來,把這個現磨的藍山咖啡送去給他。”不容她說話,我推她出去,哐關了門,想一想,又下了鎖。
  仔仔目定口呆地撲扇著翅膀:“這樣,這樣可以嗎?”
  唉,人笨沒藥醫,你說鳥要是笨了怎麽辦?
  那夜,我站在露台上,流星如雨飛墜,看著遠處那兩個熟悉的身影並肩而立,滿意地笑。仔仔?它停在我肩頭,看著流星驚叫不已。
  我說:“我真是衰運,弄隻鸚鵡陪我看流星。”
  仔仔回擊:“你應該榮幸才是,你以為每個人都能有像我這樣英俊聰明智慧的鸚鵡先生陪她看流星的?哼。”
  哼。
  
  之十一:若離
  接連好幾天,我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孩子怔怔地站在海邊,一站就是半天。等我在樓下做好晚飯吃好並且洗好澡到露台吹海風,她還在。
  因為她那麽美麗,站在夏日的海邊,真正一幅好畫。忍不住猜,她是什麽人呢?天天站在這裏可是等誰呢?一邊吹著海風一邊看著海景一邊瞎猜著美人的故事,倒也其樂無窮。
  夏日的房子很好租,剛剛一個女孩子搬走時很是不舍,那邊小葉又打電話通知有人看房子。我撿了幾隻貝殼從海水邊走出來,一邊從口袋裏掏手機來說:“識數的人都知道我的房子租價並不高,還要講價就真正沒意思,這種人不租也罷。”掛了電話與那女孩子剛好擦身而過,她忽然說:“我想租你的房子。”
  我一怔,她看著我,目光中帶著羞澀,益發的美。
  她說她叫jolie,我可以叫她若離。若離不愛說話,她還是總站在海邊,或是坐在窗台上看著海,有時半夜三更也見她徘徊來去。
  但她一日一日地瘦下去。
  我忍不住問:“若離,有什麽事我可以幫你嗎?”問出了口便罵自己明知故問,這樣情形,十之八九是為了感情事,我怎麽幫?
  她果然苦笑了笑,輕聲答:“謝謝。可是,除非你有辦法起死回生。”
  我嚇一大跳,若離淒苦地看著我:“他死了,為了救我。”她望著海:“我們第一次認識是在這裏,我跟他說喜歡他也是在這裏。我總是想,他會回來看我,他一定會回來。可是我等了很久他都不來,於是我就來這裏等,我們以前說過,如果我們萬一分開了,就到這裏來等。”
  我看著她,歎了口氣,我這房子的風水真是奇異,引來的盡是些癡情人、癡情動物、植物。那樣美麗的女孩子深夜徘徊哭泣,令我惻然。我想幫助她。
  我握住若離溫軟的手:“如果我有辦法讓你再度見到他,你能不能從此振作起來,不辜負他舍生相救,好好生活下去?”
  若離驚訝地盯著我,淚盈於眶:“你真的可以?”我微笑。
  我給羅迪在電腦裏留了信。羅迪很快便給了我回音:“我已經讓人去查謝海的蹤跡,查到就通知你。”
  若離的眼睛亮起來,站在海邊的身影慢慢充滿希望,臉上有一抹笑影。我歎了第三口氣,她有沒有想過見麵之後呢?不過或者我不必擔心,謝海,那個她愛的人,會知道怎樣做。那一天,若離甚至做了一大盆水果沙拉等我下班,玻璃盆裏七彩繽紛,外壁微微凝著水珠,甘香美味。
  可是羅迪的第二個回音充滿疑惑:“那天的死亡冊上,並沒有謝海,難道他成為遊魂?”遊魂就是沒有到地府報到的靈魂,一旦過了時限就會漸漸喪失能量,魂飛魄散。
  若離又驚又悲,滿眶的淚落了一臉:“他一定是想來找我,可是他在哪裏?我在這裏等他啊。”
  羅迪說,這是有可能的,進了地府不能自由活動,要層層申請才得到批準回人世完成未了心願,有的靈魂心急,幹脆不進地府。
  我問羅迪,是不是可以派人搜魂?我說:“羅迪,對不起,可是我想這世間的真情已經太少。”羅迪沉默半晌,溫和地答:“好。”
  我對若離說:“你放心,羅迪有大神通,他答應了就一定沒有問題。”
  可是羅迪一直沒有回音。
  我卻見到了羅迪。他站在我回家的路口,神色奇異。我一怔,忙問:“有消息嗎?找到他了?”
  羅迪指著遠處走來的清俊男子,那男子走到路邊亭子買了瓶水,慢慢走過來。我不解:“謝海不是鬼魂嗎?”他怎麽會去買水?
  羅迪不語。遠處海邊的若離亭亭而立,我似乎可以看到她驚喜狂歡的目光,她飛奔而來。而謝海,渾身顫抖,拔足飛奔過去。終於相擁,緊緊相擁。
  我和羅迪、謝海坐在露台,若離在臥房中睡著。我問:“這是怎麽回事?若離為什麽認為謝海死了?”
  羅迪輕輕地說:“謝海沒有死,死的是若離。”
  我和謝海大驚。謝海急切地說:“若離還活著,她的手都是暖的,她有呼吸。”我也說:“她同我一起吃飯來著,靈魂會吃飯?”
  羅迪歎一口氣:“謝海,如果若離還活著,那麽你親手按了火化扭的那個人,又是誰呢?”謝海的臉一下子白了。
  羅迪歎息的目光望著若離的房間:“這真是一件奇異的事情,這種事情已經很久沒有發生過了。那天你們失溺,你拚命救若離,可若離的腳被水草纏住,你雖死也不放手,卻終於力盡暈倒,被人救上岸,而若離失救。但若離最後看到的是你暈倒,潛意識裏認定了你為救她死了,她獲救,她就一直認為自己活著,於是就出現了這種狀況。我們也不太知道為什麽若離會象真的活著一樣呼吸進食肌膚如生。但是的的確確,死的是若離。”
  看著謝海的神情,我知道這是真的。
  這真是一件奇異的事情,一個人原來就算死了,因為不知道自己死了,因為一直堅信自己活著,她居然可以真的如同活人一樣生活。我問:“那現在怎麽辦?”
  羅迪微笑:“如果若離一直相信自己活著,她就會一直呈現這種狀態。”謝海睜大眼,目光中感激無限。
  我卻追了一句:“你不帶她走?”
  羅迪一笑,笑意猶存,整個人驟然消失。
  我與謝海相視微笑。
  若離,這將是我們終身的秘密。
  
  之12:愛別離
  那天半夜,我又聽到海邊有人唱歌,歌聲空渺飄蕩,我站在露台上,遠遠地看到那個苗條清麗的小女孩子,左手持一道雪練似的彎月鐮刀,赤腳點在銀白沙灘上輕盈起舞。
  我微笑起來,卻馬上又收起笑容:是海地。
  海地是羅迪的同事,也是這一片海域的死神,她來,並不是好事。雖然我也知道,就象她的歌聲:“其實死亡並不可怕,就像潮起潮落,就像月圓月缺,鮮花會開會敗,草原一枯一榮,世間萬物都是在死亡中迎接新生。”
  清晨的時候,我迎來了新的房客,一對臉色蒼白的樂姓中年夫婦。互相介紹的時候他們的笑容很勉強,我禮貌地微笑,退回樓上,可是無意中的回頭,看到樂太太滿眼的淚花。
  那對夫婦行蹤十分詭異。通常為了不擾房客,我都會不亮燈悄悄開門上樓,因此有些房客並不知道我的上下班時間。所以我便在每天半夜看到他們從海邊濕淋淋地返回屋子。是,如果你知道此時是十一月風勁浪大,就明白並不是夏日夜泳這麽簡單。
  去問錢真多,這隻該死的紅龍魚翻著白眼答我:“我法力淺,不知道。”想起他初搬進來時如沐春風溫暖的笑容,深刻明白了什麽叫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什麽叫得償所願小魚猖狂。有什麽大不了,至多不過妖魅幾隻,又不是沒見過。我惡狠狠地瞪他兩眼,轉身上樓,他倒又懶洋洋地開口:“沒感覺到他們是同類的氣息,不過你不覺得女的相貌和去年的一個房客相似?”
  我躺在床上想了想,我的房客異類居多,異類的樣貌大多絕豔,這位樂太太雖然也漂亮,但是--慢著,樂?樂清平?
  樂清平是一個快樂開朗的少女,漆黑的長發,濃眉長睫,膚色卻白至膩青,很美。但自始至終她沒有任何與眾不同。她是去年夏天和男友一起在我這裏度假的,男友英俊挺拔,是一對金童玉女。
  樂清平的口頭禪是:真好,太好了。常纏著我問東問西,與在一邊工作的男友時不時對視一眼,甜蜜得很。
  因為那樣美而開朗可愛,我也十分願意親近她。她臨走的時候說:JAS姐姐,明年夏天我們再來,你一定要留房間給我們。我笑,給了他們電話。可是,他們沒有來。
  那也很平常。不過,她的相貌,的確與樂太太有七分相似。可是因為一個總是笑容開朗,一個憂傷垂淚,我沒有聯想到。
  幾天後,樂氏夫婦留下紙條離開,說明不用返還租金。
  半個月後,樂清平出現。我打開門的時候幾乎不能相信那是樂清平,那分明是年輕的樂太太,一臉悲傷絕望。她看著我,輕聲說:“JAS姐姐,你還有房間留給我嗎?”
  我點頭,樂氏夫婦的租期未到,我並沒有另外出租。我問:“樂清平,樂遠是否你的父親?”
  她躺在床上,身子一緊,然後臉上又顯出不再在乎一切的神情,輕聲道:“是。”
  我雖不明所以,仍然道:“他們來找過你,無論發生什麽事,快回家吧,別讓他們擔心。”她睜開眼看著我,半天,忽然慘笑:“我回不去了。”
  她不再說話。
  然後,我看到了他,樂清平的男友,不不,他手邊挽著另一個清豔的女孩子,非常親昵,和一大夥人正喧嚷著從遠處度假村出來。每年的十二月,這裏總有幾天非常風和日麗,有人來出海,也有人來燒烤。我回身看到樂清平,淒楚的眼一徑盯著他們。
  我明白了。對於某些人來說,愛情是這麽華麗不可靠的東西。我憐惜地說:“樂清平,別再跟著他,回家去,父母在等著你。”她垂下頭:“JAS姐姐,我回不去了。”我輕聲說:“沒有的事,他們擔心你,愛護你,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永遠不會放棄自己的孩子。”樂清平搖頭,眼淚終於掉了下來:“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看到爸媽來找我,可是,我是真的不能回去了。”
  忽然聽到魚缸裏輕輕一聲咒罵:“白癡JAS。她不是陸地上的人。”我一驚,錢真多看著她,繼續說:“記不記得大西洋底來的人?據說真是有一種人類是生活在海裏的,他們不能離開海水,如果要離開海到陸地上,必須剔除某種器官,但從此就不能再回到海裏。如果我沒猜錯,你就是海裏人。”
  樂清平驚慌地後退,我拉住她,正要說話,錢真多搶先開了口:“不用害怕,你這位JAS姐姐什麽牛鬼蛇神都敢與之為伍,何況你隻不過是生活在海裏的人。”我白他一眼:“你終於肯承認你隸屬牛鬼蛇神了?”錢真多嗬嗬地笑。
  我對樂清平說:“難怪我發現你父母每天半夜到海裏去。十一月裏,白天下海未免太驚世駭俗。”
  我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我明白了,樂清平是因為愛上了陸地上的人,才放棄了一切的一切。可是現在,她為之拋井離鄉的東西,不複存在。
  多麽熟悉的故事。
  半夜,我又聽到海地的歌聲,雪練似的彎月鐮刀掛在身側,清麗的她坐在露台沿上輕笑望我。我忽然心驚:“海地,你要帶誰走?”海地微微笑著不答。
  我說:“請不要是樂清平。”海地詫異地說:“死亡不過是另一個懷抱。”我說:“生命總是不歡迎死亡的。”她笑了:“沒有死亡的世界本身便是死亡。”我從來也沒有爭贏過海地,誰又能贏過死神?
  樂清平已經有大半天不見蹤影。有人說她借了船出海。她是要回去嗎?錢真多說她根本回不去海裏,她會死。不不不,陸地上又不止那男子一個,樂清平,陸地上你一樣可以生活。
  我想去借船,卻看到漫天的黑雲從海那邊迅速漫延過來,遠處海浪似平空而起。
  錢真多在身後說,度假村裏的那群人今天一大早便出海了。
  童話故事裏說,他心頭的血,可以讓她回家。
  這個世界的準則是,人人都有選擇的權利。她愛上他,可他有權不再愛她。
  那群人安全返來,個個神情恍惚。
  據說在那滔天海浪中,有一個美麗的女子一一將落海的人救助上船。他們說,那女子仿佛海中精靈,海浪總是追不上她,反而被她借了力量救人。她最後救上的人是他,劃破灰暗的閃電中,他們看到她臉上的悲傷。
  然後,她沒入了海中。
  又有人說,閃電中,還看到遠處有兩個人踏浪而來,海浪聲也掩不去他們悲傷的呼喚。
  海地,你帶走了樂清平嗎?我輕輕地問。
  海地輕輕的歌聲在空中飄蕩而過,她要走了,沉默著,她無聲回答我,本來,我要帶走的是他。
  
  之13:勾陳
  我第一次和第N次見到劉海洋時都覺得困惑。他整個人很舒服,不算很高,不算很帥,隻是很舒服,說不出來的舒服,與眾不同的舒服。所以禁不住看了又看。
  小葉的臉上有一樣的困惑。於是直到劉海洋搬了行李進房,洗了臉出來我們還在麵麵相覷。
  我自我檢討:咦,看上去這樣舒服的男人好象從來沒見過,可憐我從未試過一見鍾情,難道這就是?看一眼小葉,大笑,否決。
  倒是劉海洋,似乎被人這樣看慣了似的,笑笑說:“JAS我可以用你的廚房嗎?”我回過神來:“可以。可以。”
  他伸出手去取水壺,我和小葉看到他的手,然後馬上迅速對望。
  不不,沒有異形,很正常的一雙手,指長而有力,象是鋼琴家的手十分美觀。可是,可是,就是有說不出來的感覺。
  之後有不同年齡的女子來找他,悠閑滿意地進屋,悠閑滿意地出來,劉海洋微笑著迎進送出。最近天冷,我改在門口看書曬太陽,看得我滿腹狐疑。
  結果有一天他送走一位女士後站在我身邊輕聲說:“我所做的並非你想像中的事。”我一怔,大窘,支吾著正待辯白,他微笑:“在大太陽底下看書對眼睛甚為不利。”轉身進屋。我看著他背影,繼續發窘,忽然不知何處傳來輕輕一聲笑。
  那笑聲說不出的好聽,說不出的熨貼美妙,似乎自我身體裏發出並在我身體裏回蕩,整個人麻酥酥,愉悅舒適無比。
  我四處尋找,並無任何人影。
  翌日在報社聽同事與來訪朋友交談:“喂是好朋友就說實話,你的皮膚最近這樣好?神醫美容?有什麽神醫讓你的斑點都消得幹幹淨淨而且一樣曬太陽遊泳?”神醫!至不過是用什麽藥水,到時候複發起來叫天天不應,正待要笑,卻看見那個常來的朋友轉過身來,我一驚,她那以前粗糙有斑的臉竟淨白如斯!她笑道:“誰瞞你來著。那人住海濱路18號,神乎其技。很多人都如獲新生呢。”
  劉海洋!
  我終於明白劉海洋為什麽看上去舒服到這樣異常,他的皮膚,對,他的皮膚,如嬰兒一般光滑細潔到幾乎沒有毛孔的皮膚!
  我看著劉海洋出來倒水喝,閑閑地遞過一杯咖啡:“房東有權知道房客在所租房間裏做什麽吧?”
  他一怔,凝視我一會兒,坦白笑起來:“我以為你可以猜得出來。”我繼續閑閑地笑:“我隻會照常理猜測。”他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說話,卻被一個聲音搶了先:“你的房客難道個個都按常理出牌?”
  是那個美妙好聽的聲音,卻帶了稍許冷冽。我霍地站起來張望,那聲音卻笑了,如聲波震蕩在全身,我跌坐下來,驚異莫名。
  劉海洋輕輕斥責:“勾陳,勾陳,別這樣。”
  人形漸漸顯現,一個清麗的尺許小人兒站在劉海洋肩頭,嘲弄地看著我:“人類的壞習慣就是把別人的友好視為理所當然。”我狼狽地說:“我隻是,我隻是……”真是沮喪,我隻是想做那樣的美容而已,好吧,我振作一下:“我隻是想出錢做一樣的美容。”
  劉海洋溫和微笑,小人兒勾陳嘴角卻蘊一朵譏諷的笑:“你以為我們隨便替人做美容?”我一怔。劉海洋卻道:“JAS合乎要求。”勾陳扁扁嘴:“你別忘了她怎麽猜測你和那些女士的。”我的臉發燒,劉海洋笑道:“這個又不在我們的要求之中。”
  勾陳撇撇嘴:“你總是幫自己人。”劉海洋好脾氣地笑。
  劉海洋讓我躺進一隻皮質睡袋,睡袋很大,能蓋住我的臉,然後,他封上袋口,忽然間,袋裏充滿溫軟的水淹沒我的口鼻全身,我大驚,又聽得輕輕一聲笑,隨即感到呼吸竟毫無問題。有聲音四麵八方傳來:“會很痛,忍住。”
  一刹那,渾身忽然劇烈剌痛,如皮開肉綻,連臉和頭皮都痛不可當,而且愈來愈痛,愈來愈痛,起先還能咬牙忍耐,慢慢地實在忍無可忍,隻覺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心髒因極度疼痛幾乎停頓,全身神經突突地跳,不住長長吸氣,大叫,叫聲悶在水中。
  痛到極點,全身卻有奇異的感受,似乎有無數細小的聲音在吭哧吭哧,自內而外數不勝數。那個美妙的聲音在極低極低地吩咐些什麽,仍然象音波一樣震蕩遊走周身內外。我的意識慢慢模糊,無聲地大叫一聲之後,終於暈厥。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坐在劉海洋麵前,衣鞋竟已全幹。劉海洋遞給我一大杯水,我看著那杯水才意識到幹渴難耐,接過來一飲而盡,他再遞一杯,我飲盡,連飲五大杯,才飲進肚,便奇妙地感到水在體內歡快遊走,每個角落每個毛孔都歎著氣歡呼接納那些水。
  我驚異地看著劉海洋,他笑,再遞給我一瓶水:“這些你當麵霜一樣用,洗澡的時候滴幾滴進浴缸,有助於收細毛孔。”
  瓶中的水是碧藍的。我看向鏡子,臉上所有的毛孔都微微張著,清透潔淨,黑頭、白頭、脂粒、粉剌全無蹤影。劉海洋說:“你放心,睡一個晚上,毛孔會合上的。”
  我站起來,竟身輕如燕,有一種全身幹淨剔透的感覺。走到門口,不禁回頭:“劉海洋,我需要交多少錢?”
  劉海洋笑了:“為掩人耳目,我們會向其他人收取費用,但是你,不必。”我站在那裏許久,說:“我也並不知道你們的真相。”
  這樣的美容我進行了五次,每次都是痛不欲生,可是全身的肌膚一次比一次潔淨細結幼滑,撫摸臉上,幾乎不相信那是我的臉,如此幼滑無暇!調皮起來伸手和劉海洋的手對比,竟無甚差別,我笑到合不攏嘴。
  勾陳每次替我美容之後都要十二小時後才出現,神容帶些疲憊。
  她靜靜地看著我,我安靜下來,每次的感受都讓我深一步地體會和思考,大膽的聯想讓我問:“勾陳,你是誰?”
  她不語,側著臉微帶譏誚地看我。
  我再問:“你們替什麽樣的人做美容?他們需要符合什麽樣的要求?”
  她眼中譏誚之意更濃。
  我輕輕地說:“上次我去體檢,醫生說我的胃腸小疾和膽部的結石已全部消失,你還在替我做排毒治療可是?不管你是誰,勾陳,多謝你。我不會再追問任何問題。你說得對,任何人都不能把別人的友好視為理所當然並追根究底。”
  勾陳美麗的藍色大眼睛微微一晃,她淡淡說:“我所做的事不過是,誰對我好,我便對誰好。”
  在很久之後,我遇到劉海洋,他印證了我的聯想:“勾陳是水的精靈,在一次意外中我成為她的朋友和休假時的助手,她告訴我水的精靈們在做不同的事,而她選擇的是報德。你所經曆的,就是勾陳吩咐你身體內的水使勁湧出來,把所有汙垢毒素都自毛孔帶出來,然後由水袋中的溫水潔淨,這個過程相當辛苦,因此她總要休息一段時間。”
  我補充:“事後我極度幹渴也是因為水份大量缺失。而那瓶當作麵霜的水,也是經勾陳吩咐過的水,它們可以向我體內和浴缸內的水擴散傳播信息,修複我的毛孔和補充水份。”
  劉海洋微笑:“勾陳事後跟我說過,你一定會全部了解其中關節。”
  我笑:“若不是她現身,我未必能知道。劉海洋,勾陳呢?我想麵謝。”
  劉海洋溫柔而悵惘地沉默,然後輕聲說:“她走了,我隻是她許多助手之一。她說過她不需要人類的謝意。”
  是,勾陳說過:誰對我好,我便對誰好。
  我望著我光潔的手,悵惘地微笑。
  
  之十四 死神的愛情
  小葉接到電話:“我已經把錢匯入你的帳號,明天中午我兒子會到門口等你的鑰匙。”小葉再次確認:“你兒子一個人住沒有問題?”他溫和地說:“他已經十六歲,我允諾給他一個私人假期。”
  這麽開明溫和大方放心的父親,小葉無限羨慕那小子的福氣,於是就替JAS應了下來。反正他不過住半個月,半個月後JAS還沒回來呢。
  小葉見到兩個少年,接過鑰匙有禮道謝的是一個笑容明亮的男孩子:“謝謝哥哥。”小葉笑著說:“你叫薑克宇是吧?這個房子的一樓你盡可以使用,二樓露台也可以上去。”眼睛卻不由看向另一個少年。薑克宇道:“這是我同學,我們很要好,所以請他一起來玩。”
  小葉甫一離開,薑克宇便說:“葉不二,你挑的地方真好。”另一個少年葉不二領先走進客廳,看著那個大魚缸嘿嘿一笑:“當然好。這裏還有兩條魚精,誰,出來跟我說話。”
  紅龍錢真多將頭探出魚缸,倒也不驚不嚇:“其實住在這裏我已經想開了,不是人吃了我就是妖怪吃了我,麻煩你要吃的時候把我們倆一起吃了罷。”鯉魚桑宜靠著他,帶著微笑。
  葉不二切一聲:“誰要吃你們。我是要問你們,這裏的房東JAS是不是和海地很熟?”錢真多一怔:“死神?她們是朋友,不過死神不太會來,JAS現在也不在。”葉不二仰頭想了一會,笑了笑:“不在也好。”
  這時候薑克宇拿了兩杯水過來:“葉不二,你想找JAS幫我跟海地說情?”十五歲的少年竟有那樣明朗豁達的笑容:“不是說,閻王叫人三更死,不會活到五更天嗎?”
  葉不二雙手插在褲袋裏,懶洋洋地說:“這是JAS的房子,她總得有所顧忌,除非她不怕給JAS惹來麻煩。”薑克宇笑起來:“難道我們一輩子賴在這裏不走?”葉不二指著錢真多,哈哈大笑:“他們兩個已經要賴著JAS一輩子,我想她也不在乎多我們兩個。”薑克宇有些好奇,葉不二轉動眼珠,嘿嘿笑:“要不然還有另一個辦法,我吃了他們,然後我們倆變成他們怎麽樣?”薑克宇駭笑起來,推一把葉不二:“別玩了。”
  錢真多不理葉不二,凝視著薑克宇:“我現在總算相信好人不長命這句話。海地手下從不留情,當年JAS為世間最美好的一個女孩子求情,也沒有成功。”
  薑克宇輕聲說:“我知道沒辦法,可是我不想死。”世間美好的一切還沒有開始,花那樣紅,天那樣藍,雲朵那樣白,十六歲的少年明亮俊朗,矯健活潑,死,本該是遙遠的事情。
  可是錢真多不解:“不過我很奇怪,難道現在地獄改了規矩造福人類,會在死前通知死者辦身後事宜了?”
  葉不二說:“我也不知道。海地來找薑克宇的時候我也在,她好象很開心的樣子,在那裏跳舞!地獄真是沒鬼了,派這樣不負責任的東西出來。”
  薑克宇又駭笑,忍不住糾正:“可是她跳的舞還真是好看。”葉不二做一個暈倒的姿勢:“你長大了絕對是一個花花公子,我靠!”薑克宇想了一下,說:“可是我應該是沒有長大的機會了對不對?”
  錢真多說:“薑克宇,你好象並不怕死。”
  薑克宇坦白地說:“我真的不想死,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好象也並不害怕。”
  月白風清,薑克宇和葉不二在露台上打PS,錢真多在一邊觀戰,也有點躍躍欲試。葉不二百忙中白他一眼:“你懂不懂玩電腦的?”錢真多說:“嘿,我看你們打了四五天了,這個好象不需要太高深的……”
  話猶未完,三人同時注意到遠處銀白色沙灘上一個苗條的身影漸行漸近,赤著雪白雙足,雪練似的彎月鐮刀掛在身側,淡紫衣袂翻飛。
  葉不二渾身一緊,隨即放鬆,嘲諷地說:“看來死神很可以改行當時裝模特兒。”
  海地已坐在露台沿上,雪白雙足隨意蕩著,輕聲說:“死神雖然世襲,但沒有被授職之前我也隻是普通女孩子。”她不錯眼地看著薑克宇。薑克宇笑了笑:“我逃到天邊也是沒用是不是?所以你不必這樣盯著我。”
  海地精致的容顏微微笑起,象一朵芙蓉花微微綻放,說不出的嬌嫩,說不出的好看,她說:“我不會傷害你。”但她的鐮刀已微微揚起。
  錢真多搶在亦不二之前擋住海地:“這是JAS的家,你不會想給她惹麻煩罷?”
  海地微微歎一口氣:“這是葉不二的台詞呢,錢真多你真能搶台詞,不過夠勇敢。JAS的家……”她躊躇片刻:“你可不可以到海灘上去死?隻要不在屋內,對JAS沒有影響。”
  葉不二在錢真多高大的背後說:“我們打算在這裏住一陣子,不出門。過了這個時間,你就不可以收薑克宇的靈魂,所謂閻王叫人三更死,不會活到五更天,其實也是對地獄死神的時間限製。我說的對不對?”
  海地出神地看著薑克宇,輕輕說:“我和你的約定,不受這個限製。你跟我走罷,你隻要跟我走,就會明白。”
  她舉起雪練彎鐮刀,錢真多和葉不二湧身搶上,可是那鐮刀象有無窮懾力,一波一波蕩開,就在那一刹,薑克宇被無形的刀影擊中。
  但他仍然站立,隻是神情略有恍惚。
  海地收回鐮刀,輕聲說:“我隻收了你一半魂魄,你還有一個小時,到沙灘或者街上去讓我收另一半好吧?”
  葉不二冷哼一聲,說時遲那時快,自口中吐出一樣東西,在錢真多和海地尚未看清之前,那光華四射的東西已納入薑克宇的腹中,同時海地腰側的鐮刀象被風吹動,有什麽東西離開。
  海地忽地低頭看著鐮刀,半晌不動。薑克宇神情如初,葉不二卻神色委頓。錢真多沉默悲憫。
  海地慢慢抬起頭,神色間無限淒涼:“葉不二,你舍棄千年修為,把靈丹度給薑克宇,這是為什麽?”
  葉不二微微一笑:“靈丹的效力足可維持凡人生命七十年,七十年後你才能夠來收回薑克宇的靈魂,在此之前,你不能殺一個人兩次。你不用問我為什麽,我也不問你為什麽。”
  薑克宇問:“葉不二,原來你們狐狸真的有靈丹?你把靈丹給我,那你……”他臉色一變。
  葉不二嘿嘿:“打回原形羅。你放心,我修煉過一次,這次駕輕就熟,一千年的修行,大概七八百年就可以完成了,變成人形呢,大概兩三百年就可以了。”
  薑克宇大驚:“原來你胸有成竹地帶我來這裏,是因為留了這最後一著?不行,你把靈丹收回去!”
  葉不二拍拍他的肩:“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既然不小心認識了你做了兄弟好朋友,我也隻好認了。收回靈丹你就得死,不收回我又不會死,你數學成績這麽好怎麽不會算。”薑克宇淚光盈然,正要說話,葉不二一掌打過去:“得了你少婆媽罷!”
  錢真多沉默著說:“如果薑克宇你不方便帶著葉不二在身邊,我可以代JAS留客。”
  葉不二白他一眼:“JAS認識你真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黴。”
  薑克宇看著退後的海地,海地出神地看他,神色不舍,忽地一笑,如花盡放,無限嬌美,然後縱身而去。
  很多很多年前,十五歲的他是個孤兒,和她,在世間青梅竹馬傾心相愛。然而當她世襲了職務,她就不得不遠離他,他十六歲那年千辛萬苦找到她,微笑著引頸就刎在她的鐮刀下,以留在鐮刀上的魂魄與她相守,直至地獄幹涉。於是他輪回轉世,但每一世的十六歲後她可以來接走不知情的他,之後可相守七天。
  海地輕輕地對JAS說:“在死亡的刹那他會全然記起我們的事,於是他每次生前都不想跟我走,可是每次走了之後都說下次早點來帶他走。這一世,”她輕歎一口氣,“就好好地在人間真正生活一世罷。反正我可以等。”
  死神的愛情,以死亡作為起點。可是人間,又有人間的情誼厚重如山。JAS第一次握了握海地的手,無言相對。
  
  之十五 最深的愛
  姑媽給我打電話時語氣懊喪:“我隻不過跟他說劉伯父的女兒一直喜歡他,還有葉阿姨的女兒長得很好看。”於是姑媽的寶貝兒子衛天礎就二話不說坐長途車跑到我這裏來散心了。
  我不禁好笑,喏喏連聲:“是,姑媽,我會好好照顧天礎,我會適時勸說天礎。”
  天礎到的那天陽光燦爛,遠處海麵金光閃爍,天藍雲白。我站在門口上下打量衛天礎,他先是不以為意,漸漸被我看得毛骨悚然,一把推開我奪門而進,我在他身後哈哈大笑:“喂喂,你應該奪門而出才對,怎麽反其道而行之?天礎兄?天礎兄?”
  衛天礎把行李一把扔進小套間,轉臉哀求:“我求求你了,一聽到你叫天礎兄就一個頭兩個大,從小被你捉弄得還不夠啊?”
  我搖頭晃腦:“嘖嘖嘖,姑媽連發十二道金牌到我手,令我姐代母職,此地不宜久留啊天礎兄。”
  他的臉色微微一變,然後無奈地說:“她什麽都不曉得,偏偏老是自以為是。”
  我笑:“你怎麽知道我不會自以為是?”
  他奇怪地說:“表姐你當然不會。”哎呀,好大的麵子,我眯眯嘴笑。
  當然看出天礎心情低沉,時時怔忡,一坐就是半天,表情多變,一會兒嘴角甜蜜,一會兒憂傷思念,白癡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我盤腿坐在他邊上,碰碰他的肩:“抬頭看,家鄉沒有這樣蔚藍清澈的天空了吧?”
  天礎說:“我一直住在鄉下,天色也很好。”
  我抱著手:“還在做花農?女孩子不一定喜歡男朋友幹這個呢,或者精英白領比較吃香。”
  天礎臉有異色地看我一眼:“表姐你向來不是這麽說話的。”
  我不好意思地搔搔頭:“看,以你這樣人才,如果失戀,這可能是條理由。唉,話說白了吧,我對你現在這種狀態的隱私很感興趣,所以剛才是試探。”
  衛天礎忍俊不禁笑出來:“你跟天意姐真是象極了。”
  我從來沒見過衛天意。姑媽是衛天意的繼母,衛天意從不與繼母家親戚往來,但據說和同父異母的弟弟天礎感情極好。
  身為表姐的我有點酸溜溜:“那為什麽不求助衛天意?”
  他仰望著天,表情落寞:“姐姐說讓她走。我也知道讓她走是對的,可是我舍不得。”
  那樣落寞淒涼的神情,我的心一震,這是我那個從小到大都陽光明朗的表弟嗎?
  天礎在門口給幾個遊客解釋花草:“這個叫木槿,6月到8月開花,花形很大很漂亮,有8厘米的直徑呢,又叫朝開暮落花,但花期很長的。這個真是玫瑰,很象月季是不是?但是它有刺。啊這個,這個叫做半支蓮,又叫做龍須牡丹、鬆葉牡丹、大花馬齒莧,重瓣種非常漂亮,不不,不是太陽花……”
  人走了,天礎仍蹲在那裏,手指輕輕撫摸那株半支蓮,神情溫柔懷念。
  我遠遠地看著他,衛天意在電話裏低低的聲音響在耳側:“天礎的愛人,是一個小花妖,天礎叫她粥粥。是我先在無意中認識粥粥,然後天礎從我這裏認識她。天礎要和她在一起時我曾經竭力反對,我一直擔心的是她不是人類、天礎是否真願意與她長相廝守、她也許不能生小孩,她沒有身份證這些,可是天礎願意放棄一切到鄉下做花農,和粥粥長相廝守。但結果,我的擔心是錯的。”
  衛天意跟我描述粥粥:活潑精怪狡黠調皮,善良可愛美麗奇妙。
  我走過去,低聲問:“天礎,粥粥為什麽要走?”
  DVD機安靜啟動。
  天礎的花田中間,一大片半支蓮七彩繽紛。銀鈴般笑聲中她一身彩色大裙子襯著纖長身裁,忽旋來去,大裙擺忽的展開,在花叢中在空中翩躚起舞,搖曳生姿。
  那一雙大眼睛活潑精靈、澄澈清明,帶著說不盡的調皮淘氣。低著頭時象一朵垂萼的花,一抬頭笑臉初張,就是一朵盛開的花。而行走之間,風流不盡,卻因為她的淘氣天真,顯出異常風姿。
  畫麵突現異狀,一朵色彩鮮豔的重瓣半支蓮環繞而至,這不是一朵普通的半支蓮,它的花朵比普通半支蓮大上兩三倍,花瓣晶瑩柔和,色澤多變。那小小精靈坐在花朵上麵扮吊死鬼,居然。
  原來那樣滿天滿地開著的半支蓮是她的真身,迎著太陽笑得滿天滿地,帶給人無限歡喜滿目色彩。
  我凝視著畫麵上那個呼之欲出的笑嘻嘻精靈,心中微微一動,模糊的感覺漸漸真切,我說:“看,一朵花隻有在花的海洋中才優遊自在,她如果離開了,也許是會蔫的啊。你留住了她,卻失去她的精華,她那樣滿天滿地的笑也漸漸輕微了吧?”
  天礎掙紮:“我去當花農,就是讓她和她的同伴在一起啊。”
  不,那是不同的。你給魚兒一個魚缸幾個夥伴,怎麽及得上大海的自由?他們有他們的世界。就象我們也無法長期在異類的世界裏自由呼吸和歌唱。何況,誰都知道他們的世界隻會比我們的更加明朗簡單和美麗。
  “天礎,天意是對的,讓她離開,讓她放心你。你有過世上最美好的一切了,就讓它們和她留在你的心裏。”
  衛天意的擔心是錯的,不是天礎怕了現實中的困境,也不是天礎不能和她天長地久,而是粥粥沒有辦法生活下去。雖然他們相愛,她也不願為愛放棄了自己。
  天礎關上DVD,手上取出那張珍貴的碟片,掂了又掂,忽然抬起頭,綻開一個完整的笑容,把它遞給了我。
  啊,天礎是知道的吧,他從來是一個陽光而智慧的男孩子。所以他心甘情願地讓她走了,隻是,思念和愛從來不由人作主。
  我倚著門送天礎走,這是天礎來這裏的第二十天,天礎微笑著說:“我會快樂地過著我的生活,從頭開始,象粥粥一樣。”
  當然,我不會認為是我的功勞。我的房子,向來風水異特,給人加一倍的智慧也是小意思嘛。
  
  之十六 通靈
  我拿了一壺水在門前澆花,一個美麗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來:“小姐,你這裏有地方出租嗎?”
  我抬頭,一怔,這人好麵熟,修眉美目、未語先笑,猶豫了一下答:“有,不知你要租多久?”時值初春,海風冷峭,我的房子已經空了近半個月。是罕見的淡季。
  她溫文地答:“一個月。”
  我放下花灑陪她進屋,一一介紹完畢,她也很爽快,取出證件雙方簽約。我一見證件上的名字便恍然明白過來為什麽她這麽麵熟,忍不住又驚又喜:“原來是你!我一直都很喜歡你拍的電影。”
  她忽然調皮起來,衝我眨眨眼:“那你收不收我的房租呢?”
  我想一下,遺憾地答:“那是兩回事。”她大笑,陽光打在她的側臉上晶瑩如玉。
  我不得不承認,她的真人比之影視假象毫不遜色。
  我喜孜孜地同錢真多說:“你知不知道新房客是大明星和著名的影後?她得了不知多少獎項呢,真人也長得異常漂亮。”
  錢真多笑話我:“看你那小船不可以重載的樣子,你怎麽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屬於妖魅?”
  我說:“我覺得她不是。”
  她說她接了新的電影,找個僻靜地方研讀背景和人物資料,看她的助手送來一疊疊的書就知道她有多勤奮了,時不時的還常看到她在房間上網查詢,認真專注。我有時候做咖啡時會為她做一杯,她總是很客氣地道謝,並稱讚咖啡味道。
  我問她:“不見得別的演員也都這樣專心勤奮吧?”她笑:“大家各有各方法,我最笨,用笨法子。”可是時間花在哪裏是看得出來的,我也笑。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輕輕解釋:“我習慣了這樣說話。”是啊,聽說她是從來不批評同行的。
  真是的,她何必跟我解釋呢,可是因為這一小點,我發現我更喜歡她了。
  有時候我送咖啡進去的時候會看到她隻是坐在桌子前麵閉目沉思,桌上一大堆書籍筆記,她的臉上有各種神情,有時笑有時悲有時感動有時氣憤,非常豐富和動人。我便不打擾她,輕悄悄地離開。
  她的沉思有時會非常之久。
  有時閑著休息,她會跟我討論將要主演的人物,那是幾百年前的女人,生於斯長於斯,剛強果毅,跟她的形象完全不符。我好奇地問:“你要演一個人物時,都會到她的故鄉或常年所在的地方去了解和居住嗎?”她笑:“是啊,我需要直觀的感受。另外,如果這個人物屬於虛構的話,我也會到作者安排她生活的地方去看看。”
  那真是有效,我發現她越來越象曆史上的那個女人了。她的眉眼,她的神氣,很多時候跟剛來那時完全不一樣,就連笑容也變得果決。
  我真正覺得疑惑的時候是一天晚上。
  我下班回家發現她的門半開,而她坐在月光下的桌前,維持著下午我離開時看到的一模一樣的姿勢!八個小時了!我大驚,正準備推門進去看看出了什麽事,耳邊卻忽然聽到爽朗笑聲:“這次時間太長啦,你的房東快嚇壞了,我先走了。”
  我下意識脫口問:“誰?”
  一時之間一片沉寂。一陣涼風從我腦後掠過,我有一種聽到淩亂的腳步遠去的感覺。
  椅子上的人有些僵硬地站起來,吃驚地看著我。我鎮定一下,對著她笑笑,轉身回樓上。
  開燈時看到時鍾剛剛過零點。
  我沉思了一會兒,上床睡覺。
  剛一閉眼,便聽到有兩人說話。其一抱怨說:“都說了不要聊得太久,對她身體無益,還被人發現。”另一個爽快地笑:“JAS接觸的東西多了,又善良,不會大驚小怪的。”第一個說:“你敢擔保JAS不會泄露樓下那人的秘密?”另一個說:“她不會這麽多嘴吧。再說了,說出來誰又會相信呢?沒準還會被告誣陷迷信被FANS罵死不敢出門。”第一個忽然也笑嘻嘻:“你不過是知道有人要演你,興奮得過頭。真是輕骨頭。”另一個笑嘻嘻駁嘴:“那是我的優點,爽快直白。”
  我聽著聽著也笑起來:“不如你們直接和我說話好了,這樣又是奉承又是激將又是恐嚇,太失鬼格了。”
  她們大樂,齊聲說:“我們不是鬼。我們隻不過是一個人的生前氣息附著在她身邊的物件上,日久天長形成的東西。因為有些人的體質有異,我們的能量場能溝通而已。”
  我笑:“我剛才還在想,她如果真能和大部分主演人物的靈魂溝通,可是靈魂是不能長期留在人間的,就算有也是極個別。沒想到原來還有你們的存在,啊,問一下,你們是同一個人嗎?”
  她們嘻嘻笑:“當然啦,有的人留下的氣息形成的東西有很多,有的很少。要看機緣的,不是所有氣息都能形成我們的。”
  我問:“那你們和氣息的主人算什麽關係呢?”
  第一個詫異地道:“你還不明白?我們就是她啊。”另一個笑道:“但並不是完全的她,或者說完全的‘我’。所以,樓下的那位演員,不僅僅是靠我們來演戲的,隻不過通過我們更具有神韻更直觀地了解情況,她自己也需要進行刻苦的進修。”
  我笑著問:“好了,我全了解狀況了。不過我好奇地再多問一句,其實你們完全不必理我,為什麽巴巴地跑來解釋給我聽?”我調侃地笑。
  她們發出爽朗的笑聲:“你這個地方已經很有名,我們大家都想認識你,剛好趁這個機會跑出來現身啊。”
  哎呀真是受寵若驚。
  翌日我給她送咖啡時她正在厚厚的本子上密密麻麻寫著摘要心得,回頭一笑:“不知喝了你多少好咖啡。”
  我笑答她:“那就多演點好片子留給我們看。”
  她停下手看著我,感慨地說:“天賦異稟有時候也嚇死人。”
  我說:“可是有時候也有平常人得不到的美好。比如這次,你再也不會想到這個剛毅果決的女將軍,原來平常竟這樣慧黠可愛。或者上次,那個人人印象中完美如天使的人,原來也有自私虛假時候。所以你演繹的角色總能讓人覺得:啊,這是一個真人,她是這樣的。”
  她狡黠地笑:“是,所以我這樣回答記者:我隻是靈光一閃,忽然覺得這樣演繹更加好。”
  我問:“什麽時候發現自己有這個異稟的?”
  她笑了笑:“很早的時候,起先,我隻是覺得需要去體驗生活,到了當地,就有莫名的直覺,漸漸的,忽然就感覺到了他們的存在,然後就可以互相溝通了。但是有一點很奇怪,我發現在你這個房子裏我們溝通特別通暢持久,以前是不能這麽長時間的。”
  我沉思地看著屋頂,這也是我一直困惑的,這個地方,就如精怪客棧,他們來往自如自由自在,應該是有一個特別的原因的吧?我會有怎樣一個人生呢?下一任房客又會是誰呢?這房子原來有著怎麽樣的故事呢?許多許多的問題,或者時間,會給我解答。
  半年後,她的電影盛大上映,我應她之邀參加本地的首映,沒有人知道,和我們一起觀看的,有那麽多微笑的“她們”。
  
  第17個故事 星光燦爛
  夜,無數閃亮星辰齊發光彩,如一望無際的黑絲絨上綴滿的鑽石,低低壓在頭頂,驚心動魄的美。她伸出手,瑩白的手掌心星芒匯聚,一顆六角形剔透星子若隱若現,耳邊響起低沉悅耳笑聲:“送給你,宿。”她歡喜地握攏手掌,如握虛空,然而張開手掌,晶瑩光暈環繞的星子便又現於掌心,那笑聲又起:“你要它掛在脖子上麽?”不,她仰起頭輕笑,輕聲說,我喜歡它在我的手掌心,就象你在我的心中。
  笑聲轉為輕輕歎息:“為什麽一定要跟著時間走?”她調皮地笑:“時間不是我們最好的朋友麽?” “可是……”,猶豫。說呀,說下去呀。“好吧。”
  唉,象所有人一樣,他的性格裏就是沒有明顯的感情,壓抑、平靜、無波。
  紅日炎炎,Jas張開眼,竟在露台上睡了一夜,軟榻深陷,腰酸背痛,不禁哀歎,收起軟榻,轉個身,夢境忘了大半。
  走下樓梯煮咖啡,感覺有人凝視。那雙剔透的眼睛如影隨形,轉身看去,眼睛的主人從陰影處走出來。
  美麗的女子,安靜地看著Jas,Jas友好地衝她一笑:“是新來的房客吧?這裏可住得慣?”
  這幢老房子座落海邊,因風景優美,Jas則為補貼生計,故招租房客,春去秋來,絡繹不絕。
  女子仍然平靜對視Jas,不答,卻重複:“這裏可住得慣?”有淡淡感慨。Jas看著煮沸的咖啡按熄鈕,笑:“海邊潮氣較重,若是北方來的,可能會有不太習慣。但風景極美足以補償。”遞一杯給她:“前幾天新到的藍山,很不錯。”
  她接過去,低頭看著杯中液體:“原來你這樣開朗。”Jas做個鬼臉:“你以為獨身女子住在海邊老房子裏,一定是個怪僻老姑婆是吧?”她大笑。
  那女子不笑,欲言又止,Jas問:“有事?我可以幫到你嗎?”大門口傳來溫厚男聲:“謝謝你,昧隻是心情不太好。”
  Jas轉頭,說話的人有一張清朗有力的臉,整個人無比舒服,但並沒有這個女子昧那樣驚人的樣貌,他的眼專注掃過Jas,目光如春風,微笑:“我叫阮曦,她是我的妹妹阮昧。”
  他笑,背朝大門站著,身形修長,笑容和煦,夕陽在他身周淡淡鍍上一圈光芒。極出色的一對兄妹。
  晚上Jas坐在梳妝台前,眼前忽然一花,一種奇異的感覺過後,發現自己置身一個奇怪的環境。
  那是一個美麗透明的圓球,很大,圓球浮在沒有邊際的漆黑空間,空間浮著無數燦爛星光,在不遠處有一條明亮美麗的星帶。
  但她不知為何一點也不驚慌,仿佛很熟悉,笑指著透明圓球前端屏幕上的蔚藍星球:“我要去地球。”
  他回過頭,看不清他的臉,隻感覺到有無奈:“我不會阻止你。可是你為什麽要用同等量的時間?我們可以控製時間,你用這裏的三天就足夠你在地球幾十年。”
  天藍色屏幕上印出她美麗狡黠的笑容:“不,我要用我的方法。我保證會帶回最完美的記憶。”
  他無可奈何地歎口氣:“我們的資料庫已經有太多完美的東西。”
  她開心地輕笑:“我保證我的更完美。”“宿,”門外傳來優美的女聲,然後一個極優雅修長的身形出現:“你用什麽辦法?”
  她眨眨眼:“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宿,”那優雅女子略帶憂慮地輕按她的肩:“那是太長的時間,我們會不放心。”
  而宿的笑聲脆如星之碎片,晶瑩四射。
  然後Jas一震,梳妝鏡前現出自己蒼白的臉。這已不是第一次。有時是夢,有時,就這樣忽然進入莫名幻境。
  她開始仔細思索,這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那滿天的星子如寶石觸手可及,黑藍的夜幕無邊無際,托起的手掌中有光芒四射的星子,如同幻想中的仙境。
  還有那個男人,似有不盡愛慕卻訥於表白。是誰的故事在自己的腦海中一再演繹?
  和阮曦阮昧已經很熟,特別是阮曦,這樣溫和清朗,談吐大方體貼。他們自小生活在國外,Jas生性好客,這陣子剛好又空閑,便帶著他們四處尋覓美食。也自行做菜,他們全是生手,隻有她洗切煮炒,阮曦過意不去,便總是靠在餐台邊陪著聊天。而阮昧隻是淡淡站在一旁,Jas起先以為她不喜歡自己,但極偶然又可以從她眼中看到淡淡笑意,便釋然,漸漸的,Jas開始盼望看到阮曦的笑臉,而他那每次見到她眼睛一亮的光彩令她私心喜悅。嗬,不是不心驚的,房屋經紀人小葉曾希望她在房客中留下一個長住,也許不一定要長住,她亦可跟房客走?
  自覺好笑,便笑起來,一個趔趄,阮曦飛快扶住她,眼神關心,Jas站穩,他輕聲說:小心。可是他沒有鬆開她的手,一直沒有。
  Jas偷偷做個鬼臉,笑。啊,老房子著了火,當心,當心。
  那天阮曦問:“Jas,如果,”他猶疑,“如果你,啊,你願不願意離開這裏?”但他沒等回答便笑了:“日後再說。”阮昧卻走過來,阮曦一把拉住她,微微搖頭。
  那晚半夜Jas下樓取飲品,路過他們房門,因怕吵到他們,腳步很輕,卻聽到他們說話。“曦,Jas就是宿,不會錯的,為什麽不快些告訴她並不是地球人?”“我正在讓她回到紫微星的環境,設法激起她的記憶。但宿的靈魂進入的是地球人胚胎,胚胎的蒙昧使她沒辦法存有紫微星人記憶,她把它們深埋在地球人遠未自知的腦部某地。如今她隻擁有地球人的靈魂,隻有當她死亡後,紫微星人的記憶才會蘇醒。我們現在隻有努力喚醒那部分記憶。”阮昧的聲音淡靜地說:“不然她會不相信?”阮曦歎口氣:“昧,宿是你妹妹,我知道你想盡快接她回去。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進入胚胎,以純粹的地球人生態、作為完全的地球人生活,正是宿所說的完美辦法?隻有這種辦法,因為要自己的靈魂封存,所以時間不能被控製,因此她說需要的是同等量的時間。”
  阮昧聲音微微波動:“她為什麽要這樣做?”阮曦:“你知道宿一直跟大部分紫微人不同,她太熱情太好奇,感情最最豐富。而紫微人的性格多半平靜無波。她一直在尋覓向往有七情六欲的生活,要真真切切地享受,並把它們作為資料儲存後完整地帶回紫微星,她的理想是要大家都明白這種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這是她的理想。”
  Jas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才是夢吧?可是手指明明被咬得痛,不禁慢慢後退,這太可怕。這不是真的,不錯她對外星人充滿好奇並相信他們多半友好,也極願意同他們做朋友,可是,這跟自己是外星人是兩回事!
  門打開,阮曦怔了怔,阮昧卻一揚手,Jas清清楚楚看到,她隻是一揚手,整幢房子的燈全亮了。
  阮昧說:“宿,你都聽到了。請不要不相信,跟我們回去,快三十年了,夠了。”她聲音平靜不容置疑。
  Jas驚震,繼續後退,太可怕。轉身便跑,直跑上樓。
  樓下阮曦喝叫:“昧,不要啟動晶球!別再驚嚇她!”
  Jas逃避他們,她不敢回家。住到小葉家,希望等租期完後再回去。可是,可是,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恐怕躲無可躲吧?
  她很快地瘦下來。小葉問出了什麽事,她苦澀地看著他,該怎麽說?說自己身為外星人,就快返回祖家?真讓人發瘋。
  對了,他們還說,如果要回外星球,必須結束地球人的生命,天哪,這是謀殺。
  不,我不能這麽輕易信了他們,她忽然笑起來,這很荒唐。
  終於鼓足勇氣回家。
  他們正在收拾衣物。阮曦看到警惕的Jas,笑了:“我們正打算去找你。”
  她迅速地說:“請告訴我這是惡作劇,那些夢境不過是你們的科研成就,揚手開燈不過是加了遙控器。”
  阮曦和阮昧都笑了:“不不不,這不是惡作劇,人類沒有這種能力。不過,來,別害怕,真對不起,我們找錯了人。”
  阮曦細細解釋:“你記不記得你的出生地址?你的檔案上填錯了地址,恰巧在那個地方同一個月有另一個女嬰出生,我們隻知宿最後的信息留在那幢樓裏。”他微笑,抱歉地說:“所以我們弄錯了。對不起。可是我們不明白,你不相信可以理解,為什麽這麽害怕?”兩人不解。
  Jas瞪大眼睛,再瞪大眼睛:“弄錯了?你們知不知道我差點魂魄嚇得不全?啊?”阮昧搖頭:“為什麽這麽害怕?”Jas簡直要發瘋:“所以說你們是外星人!”阮曦展顏一笑:“那當然。”
  Jas拍拍胸口定定驚,好好地把吊在半空的心放放穩,再冷靜地整理了一下這幾天的思緒,慢慢回答等待答案的阮氏紫微人:“在地球上,與眾不同一直是件不幸的事情。我們追隨的是集體認同和讚許,無論是身份還是思想。並且極需要大量同類的存在才會覺得安心。沒有同類的孤獨感是致命的。請你們設身處地地想,如果有人對你說,你們並非這個宇宙中人,乃是宇宙之外不知名處的不知名物體,你會怎麽想?”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他們沉默,表情仍然不解。啊,他們不能體會,或者說,不能完全體會。
  Jas隻好沉默,她有點明白了那個“宿”的想法和所作所為。可是,這對於宿是否是一件不太幸運的事?異於眾人的思想和豐灃情感從來在任何地方都並非幸福的事。
  但是曦,又怎麽能否認他是不是也有著不為人知的豐灃情感?那致使他這樣上天入地地尋找愛人。還有昧,雖然表情永恒淡靜,但她那樣深怕妹妹流落異星不知回家的路。
  他們仍然表示歉意,準備離開。
  Jas又覺不舍,十分矛盾。阮曦微笑,贈她一枚戒指,告訴她借此可到過去的時間裏穿行,紫微星人,天生具有控製時間大神的能力。“我允諾你,”他溫和地說:“你在過去時空的穿梭中永遠不老,隻有當你返回現代才開始年齡的痕跡。”
  Jas貪戀地看著他溫暖憂傷的臉,歎一口氣:“你真的確定我不是她麽?”
  他微微詫異:“你現在希望你是?為什麽?你當然不是,我們不愛開玩笑。”
  Jas又歎口氣,當然不,她才不要做外星人。
  她隻好問:“還會繼續找她麽?”
  阮曦搖頭:“你讓我明白現在說穿她的身份隻會令她的地球人生非常不快樂,且讓她的紫微人願望成空。我應該尊重她的選擇,所以,我會等一切自然結束。”
  Jas說:“可是,如果在她這一生結束之後,她的外星靈魂仍然選擇繼續在地球而不回紫微星呢?這不是不可能的吧?這種事以前是發生過的吧?”
  阮曦猶豫:“是,我在異星檔案中發現竟有這種現象發生過,一時惶急,就趕來地球。”
  Jas向往地說:“你給我的那些夢,真是美好。”
  可是,和他現實中的相處,更是美好。
  他露出抱歉的神情:“這段日子頻頻騷擾你,真是對不起。相信我給你的補償會讓你感到一樣美好。”
  她隻有在心中歎息:不會,不會。
  仍然忍不住問:“你們什麽時候回去?”
  他溫和道:“我會在此等待,當她的生命結束後,紫微星靈魂逸出體外,會發出和我一樣的訊息,我們就可以即時接觸,然後一起回去。我要以最大努力讓她不會留下來。”“那麽為什麽不去她身邊等待?你可以不告訴她你的身份。”
  他笑了,望著遠處的海:“她要享受純粹的地球人生活,我不能出現。”
  Jas送走他們,轉身回屋。
  她所不知道的是,阮曦和阮昧溫暖欣慰地看著她的背影,阮昧輕聲說:“給她戒指,是讓她享受更多不同生活吧?不過她極聰明,就算現在信了,將來冷靜下來,也會生疑。”
  阮曦沉思,點頭:“是,那麽讓我們用晶球消除她的這段記憶,再安排個戒指的故事給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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