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必知道我是誰

(2008-11-30 17:01:38) 下一個
   我叫玫瑰,蘇玫瑰
   我叫玫瑰,蘇玫瑰。
   世界上再找不到比這更土的名字。
   懂事之後,我曾為這名字痛哭過整整三小時,哭得我媽媽終於下決心要帶我去派出所改名字。她拉著我的手眼淚汪汪地說:“這是爸爸留給你的最好的禮物,可是玫瑰,你看你竟然不喜歡它。”
   哦,爸爸。
   我問媽媽:“爸爸為什麽要給我起這樣的名字?”
   媽媽指著窗外說:“你出生的時候,玫瑰開得滿園,爸爸希望他的小女兒一生都像玫瑰一樣美麗。”
   也許我真的可以一生像一朵玫瑰一樣的美麗,可惜,爸爸卻永遠也看不到了。在我五歲那年,他就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我把眼淚收起來,從那以後,沒有再提改名字的事。就這樣,一直讀到了初中。
   上了初中後我有了好朋友,很巧,她的名字叫莫麗。第一次見麵,她就笑嘻嘻地對我說:“你叫玫瑰,我叫茉莉,我們是兩朵花兒啊。”一邊說還一邊捧著兩隻手,做出一個花的手勢來,可愛得要了命。
   有了莫麗,生活就多出來許多的快樂,我們倆家隔得不遠,她喜歡來找我玩,在我們家門外大喊我的名字:“玫瑰,玫瑰,玫瑰快出來啊!”
   我們住的是平房,我家很窮,可是莫麗一點兒也不嫌棄我。和無數相親相愛的女生一樣,我們一起逛街,翻明星雜誌,聽歌上網,到學校附近的小公園裏背貼著背讀英語單詞。日子像水一樣地流過去,一眨眼,就初三了。
   再也沒有比初三更糟糕的時光。我們開始沒日沒夜地溫習功課,忙得沒有時間去看天是藍的還是灰的,忙得端起飯盒隻知道把飯菜往嘴裏塞,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麽味道。就在這忙忙碌碌的日子裏,媽媽卻忽然告訴我一個讓我不知所措的消息:她要結婚了。
   那個男人姓葉,媽媽讓我叫他葉伯伯。我看了他一眼,拿著英語書和小板凳一個人坐到了院子裏。媽媽在燒菜,菜很香,可我恨不得把鼻子堵起來。沒過一會兒他過來了,沒話找話地說:“玫瑰,在看書呢。”
   我不吱聲。
   他又說:“你媽媽說你總是考第一名,很厲害啊。”
   “你這麽大年紀不會沒老婆吧?”我直入話題,“你幹嘛要和我媽媽結婚?”
   “我離婚了。”他一點也不害臊,又說:“我喜歡你媽媽,很喜歡很喜歡,所以,我要和她結婚。”
   “你真不要臉。”我說。
   他卻哈哈大笑:“你也會喜歡我的,我保證。玫瑰,我會給你們母女倆快樂的生活。”
   “我們的生活一直很快樂,在你從天而降以前。”我說。
   “嗬嗬。”他一定沒想到我這麽能說,隻好幹笑了兩聲。媽媽來喊我們吃飯,問我們說:“在談什麽呢?”
   “我不吃了。”我把書一收,出門找莫麗去。媽媽在背後喊我,我看到他一把拖住了媽媽。我轉回頭的一刹那眼淚已經掉了下來。我飛奔到莫麗家,抱住她就開始痛哭。我語無倫次地說我沒有媽媽了,我從今天起再也沒有媽媽了。我沒有媽媽沒有爸爸,我真不如去死了算了。莫麗搞半天才明白事情的原委,可是她居然高興地一拍手說:“太好了,玫瑰,真是太好了,你有爸爸了!你幹嘛哭呢,有爸爸應該很高興的啊!”
   “我隻有一個爸爸。”我嗚咽著說。
   “一根筋。”莫麗罵我。
   那天我一直呆在莫麗家裏和她一起聽歌,很古怪的周傑倫,不清不楚的歌詞,卻唱得我心裏天翻地覆。我在黃昏的時候才回到家裏,那個男人已經走了,媽媽坐在飯桌前等我。見我進門,她默默地給我盛飯,再遞到我手裏。
   我把碗“啪”的一聲放到桌上。
   聲音很大,我看到媽媽的身子抖了抖。然後她討好地對我說:“玫瑰,葉伯伯是個好人,你相信媽媽。”
   “天下有很多的好人,是不是一定都要做我爸爸?!”
   也許是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無理的話,媽媽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我。我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你非要結婚,那麽,我就一個人住在這裏。”
   始作俑者
   “不能改變了。”媽媽說,“我們已經領了結婚證,房子也裝修好了。這裏馬上就要拆遷,想不搬也不行了。就是怕你不接受,所以今天才告訴你。”
   “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我低聲問。
   “我七歲的時候。”媽媽說,“我們兩家是世交。後來,他去了國外,一去很多年,去年才回來。”
   “這麽說是青梅竹馬?”
   見我的語氣稍有緩和,媽媽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永遠都不會叫他爸爸。”我說。
   “那隨你。”媽媽說。
   “你是不是不愛爸爸了?”我真替爸爸覺得委屈,一說眼淚又要下來。
   媽媽過來摟住我說:“玫瑰,有一天,你會懂得媽媽的。”
   可我還沒懂的時候,媽媽就真的和他結了婚。他們並沒有舉行任何的儀式,我們隻是搬去了新房子。告別我住了十幾年的老地方,生活從此有了新的模樣。
   而我,也好多天沒有笑容。
   他們很遷就我,並不強求我認同什麽。我的房間很漂亮,我一回家就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不出來,爸爸的照片,放在我書桌最明顯的地方。吃飯的時候,我隻吃一點點兒,如果他們不問我話,我就一句話也不說。
   有一次我聽到他在陽台上跟媽媽說:“別讓玫瑰為難,過一陣子,她就會好起來的。”
   我可不那麽想,讓他去等吧,他所說的“那陣子”,怕是長著呢。
   我隻有更加拚命地念書,因為我知道,念書是我自立的惟一的途徑。
   我在自習課的時候收到了多米的賀卡。是通過郵局寄來的,有人將它輕飄飄地扔到了我的桌上。
   我拆開來,那是一張美侖美奐的賀卡,極富質感的凹凸紙張開著細格的小窗,窗後是穿白紗裙的少女和一大片淺藍的天空。天空上有四個大字:中考順利。最要命的是底下的那幾行小字:我願是一支長篙,夜夜撐破夢的清輝,來到你的身旁。旁邊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多米龍飛鳳舞的簽名。
   哦,我的老天!
   而此時,始作俑者我的同桌多米就坐在我的身旁,蹙著眉頭在演算一道數學題。他臉色潮紅,專注的神情仿佛與題目有仇。我把賀卡往他桌上輕輕一甩,盡量語氣平淡地說:“玩笑開過頭了哦。”
   多米連頭都不抬。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抬起手,將賀卡往我桌上輕輕一推說:“自己的東西自己收好。”
   “多米。”我叫他。
   他終於看我:“做什麽?”
   我什麽也沒說,當著他的麵將賀卡撕得粉碎。
   “生氣容易老。”多米摸摸鼻子說。說完他又繼續做他的題目,好像那張無聊的賀卡真的和他沒有任何關係。多米的若無其事激怒了我,我忍無可忍地站起身來,將他桌上的東西稀裏嘩啦地全推到了地上。
   沒有人會相信,一向聰明內向的優等生蘇玫瑰會做出這樣的事。
   我做出這一切的時候年輕的班主任喬正踏腳進教室,在全班的喧嘩聲中瞪著眼看我。“像什麽?”他說,“你們自己說這像什麽?”
   “像潑婦。”有男生在底下飛快地接嘴,全班哈哈大笑。
   “臭王一劍,打你不死!”莫麗在身後為我大聲地鳴不平,大家更是笑得東倒西歪。我坐下身,把就要奪眶而出的眼淚逼了回去,斜眼一看,多米正在把撿起來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往桌肚子裏扔。全班真是亂得一塌糊塗,喬走上講台,把講桌拍得震天響,然後他說:“玫瑰,下課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不關玫瑰的事,”多米突然站起來說,“是我激她,我打賭她不敢動我的東西。”
   我驚訝地看著多米。
   “莫名其妙!”喬的臉色很難看,“那就下課後一起到我辦公室去。”喬把“一起”兩個字說得很重,甚至有一點調侃的味道。又有人冒著危險開始笑,笑得氣都喘不過來的樣子。這都是怎麽一回事啊,我想也沒想,站起來就衝出了教室。
   春夏之交
   春夏之交,校園的操場邊處處是瘋長的野草,我跑出來才發現自己的無處可去。強忍住的眼淚憋得我頭痛欲裂,心裏恨不得把多米撕成碎片才好。我其實一直是個好脾氣的女孩,是多米把我逼到這一步的。
   一隻溫熱的手搭上我的肩頭,不用想也知道是莫麗。“好了好了,”她像哄孩子一樣對我說,“來,好玫瑰,笑一個!”
   我抱住莫麗就開始哭,越哭越傷心,越哭越不像話。高中部一群男生從旁邊經過,擠眉弄眼地衝我們直樂,莫麗喊過去說:“看什麽看,再看收費!”
   “不怕不怕,”一個小個男生油腔滑調地說,“多少我都付得起。”
   我趕緊抹了淚拉著莫麗就跑,跑出校門老遠才停下腳步。莫麗一邊喘著氣一邊哈哈大笑地說:“現在怕丟人現眼了,哭得跟猴似的,人家不看才怪。”
   我一拳打在她胸口上。她齜牙咧嘴地說:“喂,你今天脾氣真不小!”
   “莫麗,”我說,“我煩著呢。”
   “為誰?”她笑笑地看著我,“多米?”
   我扁扁嘴,不做聲。
   “好了,好了。”莫麗拍拍我說,“心情不好就不回去上課了,我們去佳妮那裏,怎麽樣?”
   “行嗎?”我有些擔心。
   “有什麽不行,都快畢業了,誰還怕誰?晚一點再回學校拿書包好了。”莫麗說完,推了我就走。
   佳妮是莫麗的表姐,她有一個美麗的名字,一雙美麗的眼睛,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和一個有名的網吧。網吧叫“大眼睛”,我和莫麗常去,在網上和人東聊西扯好長時間也不用花錢。佳妮好像很疼她這個表妹,每次去了,還有飲料喝。遇到不會打的字,她過來幫幫忙,遇到難對付的人,她也過來幫幫忙。這不,剛一進門,莫麗就咋咋呼呼地喊起來:“佳妮佳妮,幹蹭的人又來了,你會不會頭疼?”
   佳妮向我們做一個禁聲的手勢。她穿了一件綠T恤,白色長褲,真的是很搶眼,沒有一點本錢的人可不敢這麽穿。捏了捏莫麗的臉,再衝我笑笑,佳妮說:“今天放學這麽早?”
   “來減減壓!”莫麗往電腦前一坐說,“天天看書看到十二點,我都快瘋掉了。”
   “騙我,”佳妮說,“看言情小說差不多。”
   “賭咒發誓。”莫麗急了,“都這節骨眼上了誰還敢亂來。”“上網可以,六點鍾前必須回家,要不姨媽知道該罵我了。”
   “遵命。”莫麗假惺惺地說,“暑假我和玫瑰來這裏打工,不要工錢。”
   佳妮笑得眼睛都快眯起來:“談什麽錢,談錢多俗氣啊,快玩吧,別網戀就行。”
   “那種俗氣的事情誰會做啊!”莫麗喊起來,“你放一百二十個心!”
   下午,佳妮網吧裏的人不算多,我和莫麗可以一人獨占一台電腦。三下五除二我就進了個熟悉的聊天室,莫麗很快也跟了進來,她的網名叫魔女,常常跟人家撞車,既老套又招搖。可話又說回來,莫麗上網最大的樂趣就是和看不順眼的人罵來罵去,叫魔女比較貼切。至於我,連網名都懶得起了。很多的時候,我都叫自己玫瑰,假做真時真亦假,在網上,其實我還是喜歡做一個真實的自己,隻是太難遇到有和我同樣想法的人了,所以,我從沒有固定的聊友。
   莫麗衝我擠擠眼,小聲地說:“玫瑰,咱各聊各的,啊!”
   我點點頭。
   剛一上線就有人來和我打招呼:“你好啊,小丫頭。”一看說話的人的名字我就笑出聲來,原來他叫“小蠻子”。
   “你很野蠻嗎?”我問。
   “不,我柔情似水。”他很快就回過話來,速度很快,一看就知道是個網絡高手。我喜歡和這樣的人聊天,充滿刺激和想像,於是我說:“那你為什麽要叫自己小蠻子呢!”
   “嗬嗬……虛晃一槍。”他倒是有點幽默。
   “我心情糟透了。”反正是陌生人,我索性把他當做發泄的對象。
   “是嗎?說說看。”
   “說不上來。”
   誰像你那麽無聊
   “嗬嗬,小丫頭片子總是這樣的。失戀?”
   “你瞎說,我才十六。”
   “是嗎?那我們聊點別的,我可不能腐蝕祖國的花朵。”
   “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怪了,你怎麽知道我唱歌難聽?”
   “那是因為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啊。”
   “厲害,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根頭發啊?”
   “你有頭發嗎?老公公?”我可饒不了他。
   他哈哈笑起來,問我:“你真隻有十六歲?”
   “我還真叫玫瑰呢,你信不信?”
   “信信信。”他說,“大姐你說啥我都信。”
   我知道他不信,可是我覺得小蠻子這人有意思,我就和他一路聊下去。沒想到他什麽都會,還能和我說說裴永俊幾米和今夏的服裝流行趨勢。時間一晃而過,佳妮在旁邊催起來:“二位小姐,適可而止。”
   我告訴小蠻子我要走了,他很禮貌地說:“走好,快樂些!”我祝他好運,他就回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不知為什麽,我突然覺得小蠻子很親切,不像我以前在網上碰到的那些人,好像沒一句真話,於是我忍不住問他說:“下次還能見嗎?”
   “能,怎麽不能?人生何處不相逢?”他說。說完他就下線了,比我還快,剩我一個人愣在那裏。莫麗重重地拍拍我的肩說:“今天有沒有和人對罵?”
   “誰像你那麽無聊。”
   “我罵得那小子呆頭呆腦。”莫麗說,“他的名字真俗氣,叫什麽‘大俠’。可偏偏他還嫌我的名字俗氣,批評我不該叫‘魔女’,還說什麽網上有一千個魔女。我氣呼呼地朝他喊說網上還有一萬個大俠呢。他說那可不行,我問他為什麽,他就說如果真的這樣,十個我才有一個老婆,多不劃算啊。我一聽來了氣,劈劈啪啪甩了他一耳光,他則毫不留情地給了我一巴掌。就這樣我們在網上打了起來,打得個天昏地暗,一直打到他服氣地說:”算了算了,我懶得和女的計較。再說我花錢上網和別人打架多不劃算啊。‘我朝著他高喊:“我上網不用花錢!’他氣得快暈掉,哈哈哈!”
   看來莫麗還沉浸在虛幻的喜悅裏。見她嘰嘰喳喳個不停,佳妮不耐煩了,一拍她的頭說:“小妞越長越高。”
   “長個不長腦。”莫麗像模像樣地歎息。
   “總結得完全正確。”佳妮指指我說,“看人家玫瑰,做什麽都比你認真。你天天跟人家在一起,就不能學著點?”
   “她是全年級第一,我能跟她比?”莫麗嘟著嘴。
   “就沒點上進心?”佳妮責備她。
   聰明的莫麗趕緊扭轉話題,趴到她肩上問:“漂亮佳妮有沒有戀愛啊?”
   “吹了,”佳妮低聲對我們說,“有空再到網上找一個!”
   “網戀啊!”莫麗咋咋呼呼地說,“你就不怕被人家騙啊!”“笨,是人家要當心被我騙。”佳妮說完,壓低嗓子壞壞地笑。
   “那我們都認佳妮做老師。”我說。
   “那我罪名可大啦!”佳妮伸出雙手把我們一直一直往外推,“快走,快走,沒考完不許再來。”
   走出“大眼睛”才發現暮色已經降臨了,淡紅色的雲在天邊靜靜地舒卷,燃燒。街上三三兩兩的人群都行色匆匆,急著往家裏趕。我有些心虛地對莫麗說:“你說還會不會有像我們這樣的初三生?”
   “怎麽沒有?”莫麗瞪大眼睛說,“隻不過是偶爾,你怕什麽!一張一弛,文武之道 .”
   “不過今天那個小蠻子挺有意思的。”我說。
   “那是在網上啊,”莫麗打擊我,“在網下沒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要不,就長得怕死人!不能信不能信的。”
   “我信感覺。”我說。
   “你呀!該不是也想網戀了吧!哈哈哈……”
   我們僵在原地
   “臭莫麗,嘴裏沒一句好話!”我衝過去打她,她跑得老遠。
   好不容易追上她,她大聲地對我說:“玫瑰!你天天心事重重的,像個老太婆,這樣下去馬上就會長出魚尾紋嘍,你可要小心為妙!”
   “沒有開心的理由。”我歎息。
   “別想你媽媽的事情了。”她安慰我,“新房子住得可習慣?”
   “寄人籬下!”我低聲說,“我真的寧願住在以前的老地方。我不怕吃苦,隻怕被人瞧不起。”
   “他瞧不起你?”
   “總之我不想看到他。”
   “這麽嚴重?”她看著我,一副怕怕的樣子。我趕緊溫情地說:“好在我有莫麗,莫麗對我真好。”
   她的嘴比我還甜:“我要是男生一定娶你,對你好一輩子,好不好呢?”
   “可別,我討厭男生。男生們個個都裝模作樣。”
   “你別忘了小蠻子也是男生哦?你剛剛還說他好來著!”
   “那可不同,他……應該算是男人吧。”我哈哈笑起來。
   “真不要臉真不要臉!”她啐我,“那你繼父不也是男人?”“說不過你,懶得和你說!”我真不願提到那個可惡的男人,於是沉默下來,與她手挽手往學校走去,有路人側目,眼饞地看著我們兩個親親熱熱的小姑娘。我和莫麗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黃昏,高中部的學生正三三兩兩地往教室裏趕著上晚自習,他們看上去都懶洋洋的沒有生氣。我們這所學校在城郊,挺破的,連個像樣的操場都沒有,籃球架要倒不倒的也沒有人修,男生們就在操場上麵委委屈屈地蹦躂.這裏初中的教學質量還算說得過去,每年有不少學生考上重點。高中則一點名氣也沒有,留在這裏上高中,等於是留在這裏混日子。不過好在我成績不錯,過不了多久,就再也不用在這樣的環境裏學習了。
   摸到教室裏去拿書包,剛一進門燈就“刷”地亮了,嚇得我和莫麗尖聲大叫。
   “恭候多時了。”一個聲音冷冷地說。
   是喬。
   我們僵在原地。
   喬得意地說:“是你們自己通知父母,還是我來代你們打電話?”
   “喬老師不要!”莫麗說,“玫瑰氣得要跳河,我去追她追到現在。”
   “要跳河還得跑十來裏路,不如你說跳樓好了。”喬說。
   “反正也差不多了。”莫麗咕嚕著說,“老師,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我們中考一定考出好成績來回報你。”
   “拿什麽來考?”喬說,“你們少給我開空頭支票,都什麽時候了,還整日想東想西的。”喬說這話的時候就拿眼睛看著我,我又不爭氣地想哭。莫麗捏捏我的手,示意我挺住,然後她說:“我們想什麽了?什麽也沒想。你不要老護著男生好不好,應該把多米的父母叫來,叫他清除頭腦裏那些雜草才對。”
   “不用你教我怎麽做老師。”喬說,“莫麗,你先走,我要和玫瑰談談。”
   莫麗不放心地離去,臨走時給我做口型,意思是在校門口等我。喬示意我坐下,問我說:“什麽事氣成這樣?”
   “沒事。”我低著頭。我真的說不上來什麽事,難道就是那張賀卡?
   “你們這些女生!”喬歎口氣說,“我可是放棄約會等你們到現在,飯也沒吃,看在這一點上,你是不是應該對我坦白一點?”
   我抬起頭來看喬,他也看著我,什麽都沒說,我的眼淚又下來了。
   喬遞給我一包餐巾紙,然後他溫和地說:“壓力太大?”
   我隻是哭。
   喬說:“你是我們班的尖子中的尖子,考不上重點是不可能的事,最重要的是心態。老實說,你的心理素質讓我擔心。你媽媽前兩天來學校找過我,她說你回到家連話都不願多講一句,有沒有這回事?”
   “沒什麽好講的。”
   “別怪你媽媽。”喬說,“其實你應該高興,你這麽大了,應該以媽媽的幸福為幸福。你媽媽結婚,你又有了新爸爸,有了完整的家,有什麽不好?”
   喬的單刀直入讓我有些難堪,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不好。”我說,“我覺得丟臉。”
   媽媽找過喬
   “言重了,”喬居然笑了,“沒這麽嚴重。”笑完他又正色說:“我希望你明白,目前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事是迎考。”
   “難道她不知道,就非要在這個時候結婚?”我終於止住眼淚,忿忿地說。
   “在你這個年紀,讓你完全去體諒大人的難處是太過分了一點。既然是這樣,你就不要多想,考完我再和你細談,好不好?”
   喬很真誠,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你盡管找我。”喬說。
   “我想換座位。”我提出要求。
   “可以考慮。”喬說,“不過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何必給大家送話題呢,你說對不對?”
   喬真適合做一個老師。我點頭投降,心裏舒服很多。
   莫麗並沒走遠,一直在教室外麵等我。見我出去她趕緊拉著我的手說:“怎麽樣,喬沒為難你吧?”
   “沒。”我說,“隻是我沒想到,我媽媽居然到學校來找過喬。”
   “哦?”
   “她真是怕不夠丟臉!”我忿忿地說。
   “別這麽說你媽媽,她也是關心你麽。”我們一麵說,一麵往學校外麵走。剛出校門一拐彎,忽然麵前躥出一個人來,定神一看,竟是多米。
   “鬼一樣!”莫麗罵他,“也不怕我有心髒病?”
   “少來,你莫麗怕過什麽啊。”多米說完,轉頭關心地問我:“被喬逮住了?”
   “少管閑事!”莫麗嗬斥他。
   “關心一下也不可以?今天這事是我惹的麽。”
   我轉開頭,懶得理他。
   “去去去!” 莫麗繼續朝他喊,“好狗不擋道,去去去!”
   多米看看我再看看莫麗,無可奈何地說:“你們倆好得像一個人,可是你們性格並不一樣啊。”他就這樣在我們麵前晃晃悠悠地站著,站沒站相,頭發亂亂的,像是三天沒睡好覺。我忍不住輕笑起來,他很緊張地問我說:“你笑什麽?”
   又是莫麗插嘴:“想要讓玫瑰對你有好感,首先要把頭發梳好。”
   “還有呢?”他臉皮很厚地說,“敬請賜教!”
   “還有就是皮不要這麽厚!”
   他捏捏臉皮說:“我皮厚嗎?我捏著不厚啊?”
   “那是因為你不過捏到一個小邊兒。”我忍不住說。
   “哈哈哈。”莫麗笑,“玫瑰一開口你就要氣死!”
   “等到畢業了,想氣都氣不了。”也許是覺得自己有點真情流露,他馬上又油腔滑調地轉頭對莫麗說:“你再多嘴,小心我氣死你!”
   “盡管放馬過來!怕你不叫莫麗!”
   “那叫什麽?”
   “叫爺爺!”
   “你這種女生,”多米看著莫麗搖搖頭,杞人憂天地說,“我擔心你以後嫁不出去哦。”
   “你這樣的男生,也別想找到好老婆!” 莫麗算是跟他較上了,我拉也拉不走。
   “哎!”他恍然大悟地說,“那我們在一起倒是挺合適的,我不用唱單身情歌,你也不用做一輩子的老姑娘!”
   我笑出來,莫麗卻急了:“死多米!你這個流氓,你去死!”
   “這就去死!Bye嘍。”他朝我們懶洋洋地一擺手,終於搖搖晃晃地走了。
   那天回到家真的已經很晚了,是他開的門,媽媽坐在飯桌上等我。我避開他們質詢的目光,裝作若無其事地說:“補課,餓壞了。”
   “快來吃飯!”他熱情地招呼我,“你媽媽好擔心,再不回來,我們就要去找你了。”
   “這麽大的人了,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坐上桌,冷冷地說。
   “怎麽說話呢?”媽媽很不高興。
   打招呼
   她不高興我就懶得再說一句,低著頭,恨不得一秒鍾就吃完才好。
   “玫瑰,”還是他先開的口,“你要的電腦買回來了,吃過飯你去看看,還滿意不?”
   “都是你遷就她,什麽時候了,還玩什麽電腦?!我看人家也不一定領情。”媽媽一邊說,一邊用筷子把碗邊敲得叮叮作響,好像氣得不行。
   “你別這樣,”他勸媽媽說,“讓玫瑰好好吃頓飯。”
   我恨透了他們這套紅臉白臉的把戲,一頓飯吃得索然無味。
   回到自己的小房間,我一眼就看到書桌上嶄新的奔四電腦,聯想最新款式,藍白相間的外殼,無線鼠標,看起來賞心悅目,就像廣告上說的那樣,新生活新主張,比佳妮網吧裏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倍。我的笑忍不住在臉上蕩漾開來,他靠在門邊問我說:“我的眼光還不錯吧?”
   “能上網嗎?”我問。
   “試試?”他有些得意,“寬帶,任意遨遊!”
   我回過頭看他,是第一次,有點認真地看。我發現他其實長得很好,有棱有角的一張臉,眼神裏竟有和我死去的爸爸相似的東西。我低低地跟他說謝謝,他衝我微微笑了一下,點頭走開了。
   但關於上網,還是讓人高興,特別是速度快,想去哪個網站就去哪個網站,不要太開心哦!所以我忍不住打了電話跟莫麗吹兩句。
   “是嗎?”莫麗貧嘴說,“你可感激得抱住他痛哭,叫他爸爸?”
   “去!”我說。
   “你要知足,我親爸還說我若再去佳妮那裏,就殺了我。”
   “那是因為是你親爸。”我說,“愛你有分寸。”
   “玫瑰,你真是不知好歹,真的是很沒有良心。”莫麗罵完我後說,“改天逃課,到你家上網去。”
   “ 我媽知道還不剝了我的皮。”我壓低聲音說。
   “你有後爸護著,怕什麽?”
   “莫麗!”我不高興。
   “好好好,我閉嘴。”她咕咕地笑,很快掛斷電話。
   放下電話我就不由自主地進了那個聊天室。第一天,我對自己說,新鮮新鮮,隨便看看就出來。一進去我就看見了他:小蠻子。
   我忍不住向他打招呼:“Hi,還記得嗎?”
   “哦,玫瑰。心情好些了?”
   “沒,越來越糟。”
   “講個笑話給你聽?”
   “好啊!”
   “有一個人去坐飛機,可是他的機票丟了。空中小姐說:你有什麽能證明你就是你呢?那人說:我心情不好,而且一天比一天糟糕。小姐說:原來真的是你——玫瑰!好了,你上飛機吧。”
   “哈哈,你編的!!”
   “是的,我編的,隻為博你一笑。”
   “你真會說話,你常常這樣跟女孩說話嗎?”
   “看來你比我更會說話,表揚得我輕飄飄的!”
   “飄可以,要注意安全哦。”
   “嗬嗬~~一定注意。不用複習功課?”
   “我家的電腦第一天上網,所以來看看。”
   “哦,那以後可以常常見麵?”
   “等我中考以後吧,我會經常來這裏的。”
   我覺得孤獨
   “不跟你聊了,你該去看書了。”
   “好吧,再見!”
   告別小蠻子出來,又在網站的BBS上看到他貼的一首小詩:“誰是千年前高山上的一朵雪蓮/誰是遙遠星河裏的一點點/誰是我今晚酒壺邊的紅顏知己/扣弦而歌的人/已漸漸走遠……”
   這個小蠻子,還有點才氣。
   接下來我就去了那幾個中考輔導的網站,做得都很不錯,很有實用性。因為是周末,媽媽沒有來敲門催我睡覺,我在上麵不知不覺流連到十二點。快要下線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又點擊了那個聊天室。沒想到的是,小蠻子還沒下線,見我進去,立刻跟我打招呼:“這麽晚還不睡?”
   “你不也沒睡?”
   “嗬,牙尖嘴利。你跟我比?我可不用中考。”
   “你放心,我成績很好。”
   “這個我信。”
   “看過你的詩了,寫得很不錯哦!”
   “嘿嘿,瞎起哄。沒難為你的眼睛吧?”
   “哪裏的話,您老真客氣。”
   “為什麽心情不好?可以說嗎?”
   “我媽媽再婚了,我覺得孤獨。”
   “那你媽媽呢?你有沒有想過她會不會孤獨?”
   “有我她怎麽會?”
   “你這是自私。當你長大,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才會懂得你媽媽。”
   “我不信。”
   “你會信的。媽媽的家不是你的家,你隻是暫住而已,你會有自己的世界,被別的人填滿。到那天,你不覺得媽媽多餘隻是因為你有孝心,而不是別的。”
   “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這就是生活,你必須麵對,為此心情不好完全沒有必要。”
   “小蠻子你真會說教呃。”
   “我是心理專家。”
   “小蠻子你真會吹呃。”
   “嗬嗬,被你看出來了。你快去睡吧,這麽晚我不跟中學生聊的。”
   “好吧,我去睡了。”
   我也確實是困了,倒到床上就進入了夢鄉。
   那晚的夢裏陽光燦爛,太陽白花花的刺得我睜不開眼。我遇到一個穿白襯衫的男孩子,他有很健康的皮膚,很深邃的眼睛,很迷人的微笑。
   他說他叫小蠻子。
   其實那夜我睡得很不好,雜亂無章的夢讓我筋疲力盡,可是我醒了卻不願睜開眼。我多希望一睜開眼就是二十歲,我總是想,人到了二十歲就可以主宰自己的一切了,我真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天終於亮了,媽媽在叫我起床喝牛奶,鄰居家的收音機開得震天響。我起床後經過客廳,他很大聲地跟我說早,我不露痕跡地點了一下頭。也許我真的該感激他,如果不是他,我和媽媽仍舊住在那破房子裏,我不會有自己的小屋,不會有自己的寫字台,更不會有電腦。可是我真的不能接受他,我無論如何也忘不了爸爸,忘不了他短短的胡茬輕輕擦著我時微痛的幸福感。我真不明白媽媽,我想我要是愛了一個人,就一定是一輩子,就一定不會改變,就一定永遠永遠,無論他去了哪裏。想到這裏我忽然就想到了小蠻子,我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想到小蠻子,把自己嚇了一大跳還是忍不住繼續想下去,很親切的一種想像,雖然有一些模糊。
   挺怪。
   她傷了自尊
   但不管怎麽說,第二天是新的一天。
   空氣中是初夏特有的淡淡香味,騎車的時候,可以昂起頭來,盡情地呼吸。快到學校的時候,竟然碰到多米,他的單車歪歪斜斜地朝我衝過來,我車技不好,隻好跳下來,瞪著他。
   “氣消了?”他問。
   我懶得理他,推了車慢慢走。哪知他也跳下車來,在旁邊跟著我。
   “別生氣了,”他說,“你生氣的樣子真是難看。”
   “又沒有人叫你看!你神經病啊。”
   “好,我神經病。”他油腔滑調地說,“我是神經病我怕誰。”
   “多米,”我停下腳步,望著他狠狠地說,“你最好離我遠一點。我看到你就討厭,討厭!”
   多米的臉上閃過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然後他就跨上車飛快地騎走了,一邊騎一邊還大聲地唱著《幸運52》裏的主題歌,隻是歌詞改成了:“你討厭,我討厭,星期三的早上大家都討厭……”
   我禁不住笑出聲來,這個活寶。
   第一堂課是數學,評卷。我的成績不是很理想,很簡單的題也算錯,錯得離譜。也許真像喬說的,我是該好好調整調整自己的心態了。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一下課莫麗就趴到我桌邊問我說:“分數不滿意?”
   沒等我回答,多米就在一旁插嘴說:“別問了,我想你也滿意不到哪裏去。”他一邊說一邊在嘴裏嚼著口香糖,嚼得叭嘰叭嘰的,真讓人惡心。莫麗笑笑說:“玫瑰,你真倒黴,怎麽和這麽惡心的人坐在一起?”
   “是啊,”我和她一唱一和說,“不知道造了什麽孽?”
   “兩位小姐別動怒。”多米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口香糖來,遞給我們說,“來一塊,消消氣!”我別過頭去,莫麗卻接過一根來,笑眯眯地說:“不吃白不吃,跟他客氣什麽。”
   接下來的事是我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莫麗抽出的並不是口香糖,而是一隻蟑螂,忽地一下就跳到莫麗的手背上,嚇得她尖聲大叫,當場跌坐在地上,我扶了半天才把她扶起來,可見跌得還不輕。男生們哄堂大笑,其中數多米的笑聲最為粗嗄和得意:“哈哈哈……哈哈哈……整人玩具,沒見識過吧?”
   “多米,”我喝斥他,“你太過分了!”
   “哈哈……”他根本不理我,還笑得前仰後合,並振振有詞地說:“不關我事,誰讓她嘴饞來著?”
   莫麗站起來,喘著粗氣。按她的脾氣,我以為她會揪住多米開打,哪知她並沒有,而是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趴在桌上傷心地哭了起來。
   她傷了自尊。
   我沒有去勸莫麗,我知道她,越勸哭得越過分。我看著多米,他也看著我。迎著我的目光,他理直氣壯地說:“開個玩笑嘛,誰知道你們開不起玩笑的。”
   喬又是在這個時候走進來的,看著這場景,唇邊竟漾起一絲笑意:“有意思啊,”他說,“你們一天一場戲,是想給初中生活留下美好的記憶?”
   “是的,喬老師,”多米油腔滑調地說,“您可真理解我們。”
   莫麗還在哭,哭聲嗚嗚嗚嗚,像拉斷的弦。多米卻還在那裏不知羞恥地笑,他穿了一件綠色的運動服,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幾乎是片刻間,我不假思索,嘴裏吐出兩個字來:“蒼蠅。”
   “你說什麽?”多米有些吃驚地看著我。
   “你像一隻蒼蠅。”這回我加重了語氣,明白地說。
   多米的臉色迅速地灰敗下去,嘴角勉強地牽動了一下,一向伶牙俐齒的他這次什麽也沒說。在男生們的噓聲和女生們的笑聲裏,喬有些黯然地看著我,我低下頭裝作看書,沒有勝利的喜悅感。
   中午和莫麗打了飯從食堂出來,聽到同班的兩個女生正在議論我。一個說:“玫瑰這個人就是這樣,以為自己成績好了不起,說話一向刻薄。”另一個說:“以前我還以為她老實,原來是看錯人了!”
   莫麗要去和她們理論,我拉住她。
   “說就說唄。”我說,“難為她們識破我廬山真麵目。”
   “你這人,”莫麗笑道,“我也要好好認識認識你才對。”
   “隻怕會讓你失望了。”我啞著嗓子說,“我是披著人皮的狼。”
   我有些難堪
   莫麗咯咯地笑:“你怎麽不是男孩子?玫瑰,你要是男孩子,我一定嫁給你。”
   “我才不要你,又哭又笑的像個瘋婆子。”
   “玫瑰,我今天是不是很丟臉?”莫麗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是。”
   “那天的你也很丟臉哦。”
   “是。”
   “那我們以後永遠都不哭,你說好不好?”
   “好。”我說。 我從沒想過,我初中生活的最後時光會是這樣的淩亂不堪,讓人疲憊,讓人惆悵,讓人快要發瘋,以至於我走起路來腳下軟軟的,不真實,拿起書本來,竟有一種惡心的感覺。
   我常常在半夜裏醒來,凝視自己的華麗小屋,想念和媽媽躲在一個被筒裏嘻笑的舊日子。那些日子舊得發黃,再也不會被翻新,我沒法不恨那個要我叫他爸爸的男人,恨得心裏癢癢的。失去的種種在瞬間把我變成一個壞脾氣的女孩。
   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這是真話。
   那天吃晚飯的時候他對我說:“我在報上看到有中考複習的網站,名師指點,網址放在你電腦旁了。”
   媽媽搖著頭說:“我不太信這個,我看沒什麽用!”
   “你別老土,這是現代的學習方式,不知道有多好!”我說。
   “總之不許上網聊天!”媽媽對互聯網知之甚少,對這個倒是比較清楚,“你看看報上說的,受騙上當的中學生太多了!”
   我一如往常,用沉默表示對媽媽觀點的不同意,倒是他說出來的話讓我和媽媽都差點跌破眼鏡。
   “我看聊天也沒什麽?”他說,“對玫瑰來說也不一定是件壞事。”
   進廚房端菜的時候,媽媽壓低聲音對我說:“他這是過分寵你,你別沒數。”
   我扁扁嘴:“誰領情?”
   “你這孩子……”媽媽欲言又止,隻輕輕歎息了一聲。
   我懂媽媽的歎息。
   曾幾何時,我是媽媽最大的驕傲,在失去爸爸的歲月裏,我也是媽媽最大的安慰:既乖巧又聽話,成績年年拿第一。難怪媽媽和別人說起我的時候臉上的笑總是想擋也擋不住,稱讚我的話讓我都覺得肉麻。
   但現在的我讓媽媽日漸失望。用媽媽的話來說,變得古裏古怪。是的,我就是不能接受她再婚,不能接受一個陌生的男人要我喊他做爸爸,這是我的原則。
   吃過飯進了房間,發現鼠標下果然壓著一張小紙條,上麵寫了幾個網址,是他從報紙上抄下來的。他的英文看上去很棒,旁邊的一行漢字寫得也是很漂亮:好好考,別讓你媽媽失望。
   他做得無懈可擊,想不欠他都難。
   那天的作業很多,我不知不覺地學到十二點,到洗手間洗澡的時候發現媽媽和他坐在沙發上,媽媽已經睡著了,頭靠在他的身上。看到我出來他有些不自然,可是又不舍得推醒媽媽的樣子。我隻好裝作什麽都沒看見似的走了過去。等我出來的時候沙發上隻剩下他坐在那裏,見了我說:“以後早點休息,你成績好,不用這麽拚命的。”
   “不拚掉下來誰負責?”我搶白他。
   “身體不好了,又由誰負責呢?”他笑笑地問我。
   “你要是怕付醫藥費,當初就不該娶我媽媽。”我一邊說一邊心想,他最好識相點別和我鬥嘴,因為我越到深夜腦子越是清楚,嘴巴越是伶俐。“玫瑰,”他歎息著說,“這名字起得可真是好,渾身都是刺哦。”
   “這名字是我爸爸起的。”我說。
   “我很敬仰你爸爸。”他眯起眼睛說,“我們有過一麵之緣,隻可惜他英年早逝。”
   這回輪到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去睡吧。”他對我揮揮手。我在進門的那一刻忽然想起媽媽靠在他身上的樣子,這麽多年了,我從來沒見過媽媽靠過什麽人,家裏的事再多,煤氣罐再重,都是她一個人默默地扛了下來。原來媽媽,也可以這麽被嬌寵。
   我第一次對自己的執著有了懷疑。
   終於還是換了同桌。
   不過走的不是我,是多米。他在眾目睽睽下高聲對喬說:“我個子高,擋了大夥兒三年了,畢業之前我要做點好事,讓我坐最後一排吧。”
   喬幾乎是不假思索就同意了他的請求。
   我承認,我有些難堪。
   我停下腳步
   有一天清晨在校園的操場上遇到喬,他夾著講義行色匆匆,見了我停下腳步,像是要說點什麽,但最後什麽也沒說,點了下頭,又走開了。喬的欲言又止讓我多少有些惴惴不安,但這種不安很快就被洶湧而來的恐懼衝淡,黑板上不停倒數的紅色數字在宣示著:中考就要到了。
   誌願表發下來了。莫麗把我的手捏得生疼,她說:“玫瑰,奇怪!我忽然覺得好緊張,連呼吸都好累!”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說,“這些日子不是白苦的。”
   “我怕我考不上一中。”莫麗說,“可是我想和你再同校同班,最好同桌才好。”
   “你要求真高。”
   “難道你不想?”
   “想。”我趕緊說,“誰說我不想?”
   “那我們都填一中?可是萬一我考不上怎麽辦?考上了又分不到一個班怎麽辦?”莫麗真是憂心忡忡,問題一大串,我隻能握握她的手表示安慰。
   飯後把誌願表給媽媽,媽媽說:“正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呢,我們報外語學校怎麽樣?”
   我一驚,外語學校是我們這裏有名的貴族學校,收分高不說,念書的費用更是不菲。就算這二者皆有,沒有一定的關係,想進去也不是太把穩的事。
   媽媽喜滋滋地說:“你葉伯伯托到人了,隻要你考好,別的都沒有問題。”
   他倒是不邀功,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不吱聲。
   “不用交錢?”我問。
   “兩萬元讚助費。”媽媽說,“我們還給得起。”
   媽媽的財大氣粗讓我覺得心裏別扭,又不是她的錢,得意什麽?我真想不通媽媽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的,沒有一點尊嚴。
   “不用了。”我聲音硬硬地說,“我就念一中好了,也有把握一點。”
   “有機會為什麽不拚一拚?說實話,你的成績我還是比較有信心的。”媽媽說到這裏,轉過頭去對他說:“就是太遠啊,要住校的,我不放心。”
   “孩子大了,總有單飛的一天。”他從報紙裏抬起頭來說,“你不放心也得放心。”
   “原來是這樣。”一聽他們的對話,一種被遺棄的憂傷把我激怒,讓我變得無禮,“兩萬元打發我出去,倒也是不貴,啊?!”
   “你在說什麽?”媽媽差點尖叫起來。
   我昂昂脖子,一直想說的話終於說出口:“我是多餘的,不是嗎?”
   話音未落,麵頰上已挨了媽媽重重的一巴掌。
   這是媽媽第一次打我,打完後沒等我哭,她先哭了,哭得讓我害怕,讓我忘記了也該哭。我愣愣地站著,看他站起身來一把把近乎虛脫的媽媽抱到他們的臥室裏,關上了門。
   我手足無措,內心一片空白,慌亂之中抬腳跨出了家門。也許隻有離開才是最好的辦法。剛到樓下他追了過來,連名帶姓地叫我:“蘇玫瑰!”
   我停下腳步。
   “如果你想離家出走的話,”他調侃地說,“我建議你先把藥替你媽買好,多收拾兩件衣服,找好要去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跟我先借點錢,你說呢?”
   我可不能輸給他!
   轉過頭去,我很清晰地對他說:“讓你失望了,我並不想離家出走,在我未成年之前誰也別想趕我走。”
   他看著我笑:“你多慮了!你要願意,可以在這裏住到一百歲,隻怕到了那天,你想走也走不動了。”
   我討厭他自以為是的幽默,更討厭他的笑,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於是我打擊他:“別以為有錢就了不起!”
   “想要讓我服氣,你得比我更有錢。”他反唇相譏。
   “會有那麽一天的。”我說。
   “那得到了那天再說!”他的語氣嚴厲起來,“今天你哪裏也不能去,你必須回去跟你媽媽道歉!”
   “如果我不呢?”
   “我會拖你回去,我的力氣足夠做這事。”
   我瞪大眼睛,警告他:“你要亂來我會打110.”
   “求之不得,”他說,“讓警察來管管你這個不孝的女兒。”
   我本來一直拚了命地忍住眼淚,我不要在他的麵前出醜,可是我被“不孝”二字擊垮,本來就薄弱的堅強在瞬間潰不成軍。
   我號啕大哭。
   帶我回家
   他攬過我,帶我回家。
   這一仗我輸得徹底。
   不過我是很誠心地跟媽媽道歉。畢竟是我最最親愛的媽媽,我世上惟一的親人,我見不得她哭,我真的很後悔。媽媽緊緊地擁抱我,我們相擁而泣,我知道其實我們都怕,怕失去彼此,怕彼此再互相地傷害,怕傷害之後就再難複原。
   那晚我心亂如麻,在床上折騰到兩點多也無法入睡,便悄悄地起身,上了網。
   聊天室裏人不多,真沒想到他會在。我很高興,很驚嚇的一種高興,讓心高高地吊了起來。我來不及去分析這種情緒,趕緊跟他搭話。
   “小蠻子,你像個鬼,這麽晚還在?”
   “怎麽跟你大哥說話呢?”
   “對不起,我心情不好。”
   “除了這句話你還能不能說點別的,小丫頭?”
   “不能。你講個笑話給我聽,好嗎?”
   “好,有一天,一個人去坐飛機——”
   “喂,除了這個笑話你能不能講點新鮮的?”
   “不能。嗬嗬~~我根本就不會講笑話,是你逼我的。”
   “那就算了,你陪我聊聊天好了。”
   “好啊,為什麽事到現在還不睡覺?你家裏人不管你?”
   “他們睡著了。”
   “你真好福氣啊!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我媽恨不得把我關到鐵桶裏,想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還要打報告!”
   “小蠻子你又在吹了,你媽有那麽壞?”
   “不是壞,是專製。恨不得把我拴在她褲腰帶上麵,哈哈哈~~”
   “我和我媽媽吵架了,今天。”
   “你輸了?”
   “輸了。”
   “活該!”
   “為什麽這麽說?”
   “和媽媽吵架的人死了也活該。”
   “真的?看來你很孝順哦。”
   “你還不理解你媽媽?”
   “我說不上來。”
   “情有可原,小丫頭片子。不過你也該懂事了,去睡吧,不然明天沒法上學了。母女哪有隔夜仇,一覺醒來,都忘了。”
   “我睡不著,跟你聊聊好嗎?”
   “不好,等你考完,我陪你聊個三天三夜。”
   “真的,不騙人?”
   “不騙人。”
   “那好。”
   我聽小蠻子的話,下了網關了機,還真就睡著了,睡得很沉。早上起來,媽媽像往常一樣,已經做好了早飯。“吃飯了,玫瑰,要不來不及了!”她笑著叫我,我抓著書包匆匆地應答。桌上是金黃色的荷包蛋和濃濃的豆漿,還有我喜歡的小籠包,一切真的就像什麽也沒發生過。小蠻子啊小蠻子,看來你不僅是安眠藥,還是預言家呃。
   莫麗真是厲害,我一走進教室她就看出來我哭過,附到我耳邊問我說:“怎麽,昨天和你繼父吵嘴了?”
   我愁眉苦臉地對她說:“他們想讓我上外語學校,其實我真的想上一中。”
   我靠在莫麗的肩上沉默
   “你屈服了?”
   “我不想讓我媽媽傷心,昨晚真的鬧得太厲害,我媽一哭,我的心就高高地揪起來,要了命的疼呃。”
   “有個好繼父看來也不錯!”莫麗酸溜溜地說,“比我那親爸管用多了!”
   “莫麗!”我低聲說,“求求你別再讓我傷心了,好不?”
   “好好好。”她說,“我衷心地祝福你!行不?”
   “無論走到哪裏,我們都永遠不會分開,因為我們的心在一起啊!”我攬住她,“小蠻子說女孩之間的友情尤其珍貴呢,一定要好好珍惜!”
   “小蠻子,又是小蠻子!”莫麗尖叫,“求求你別再讓我傷心了,好不?”
   我摟著她哈哈地笑。
   多米正好經過,盯著我們奇怪地說:“撿到金元寶了?”
   “玫瑰要報考外語學校去啦!”莫麗的嘴真是快。
   我看到多米唇邊的笑迅速地凝結起來。有一個詞,叫做“不由自主”。
   這個詞造得真是好,年輕的時候,有很多的事情都是不由自主的。命運是一隻無情的大手,揉捏著你的將來,你還必須從容和微笑,不然一定會有人說你做作或是不夠堅強。
   我最終聽從了媽媽的話,填報了外語學校。
   那些天我總在想一個詞:“屈服。”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是的。不過,有天晚上新聞裏正在介紹外語學校和它的教學成績,那綠草青青的校園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我想我是喜歡在那樣的環境下讀書的,那是讀書的好地方。我從電視上把視線挪開,但我知道,我是多麽希望自己能考進去。
   夏夜苦讀的時候,星星總是一動不動地掛在天宇上。我喜歡看著它們走一會兒神,想想即將到來的高中生活,想想自己的將來,真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對未來的無數設想剛剛建立便又被推翻,無端地堆滿了重重的心事。
   莫麗總是對我說:“玫瑰,你這樣下去怎麽考試啊,跟你說話你都常常聽不見!”
   “有這樣的事?”我吃驚了。
   “怎麽沒有?”莫麗來氣地說,“我說十句,你能回一句就不錯了。”
   我靠在莫麗的肩上沉默。
   中考來了
   然而中考還是不可阻擋地來了。
   前一天,最後的動員會上,喬把講桌拍得震天響,聲音如雷:“各位徒兒,不考到最好誓不罷休!!”
   全班笑得快翻掉了。
   我知道,喬在調節氣氛。就在課前,我曾與他在走廊匆匆相遇,他拉住我說:“第一名,不能給我丟臉,永遠要第一的!”他的目光越過我,帶著溫暖的祝福和期待,我感覺得到。
   像變戲法一樣,喬拿出一疊彩色的紙片來,說:“接下來我們什麽也不幹,大家每人一張紙,寫下你此刻最想說的話,作為分手時給我的禮物。我會做成紀念冊留著,留到你們老了再給你們看!初中生活啊,不能忘的。”
   有調皮的男生大聲笑著說:“老喬,你怎麽像一個女人?”喬往他頭上用勁地一打,把那男生打得蹦起來。不過沒有人會生氣,當紙片一張張發到我們手中的時候,離愁別緒就在小小的教室裏傳播開來。大家的神情都專注極了,麵對紙條一副拚命在想的樣子,沒有一個人不認真。
   我想了想,寫下:“當舊的日子過去,當新的生活就要開始,當我們不得不和你說再見的時候,我最想說的是:我會帶著你的祝福上路,永遠爭當第一,永遠記得你這個好老師!”
   不一會兒紙條就都交了上去,喬把它們像洗撲克牌一樣地洗了洗,說:“大家傳著看看吧,別不好意思啊,看看同窗三年的同學都在想些什麽!”
   沒想到喬會來這一招,大家尖叫起來。不過我真的要謝謝喬,讓中考前這個本該緊張慌亂的下午變得多姿多彩起來。我敢打賭隻有我們班才是這樣,別班的學生此時一定是在被迫反複聆聽著有關考試的種種注意事項。彩色的紙片開始在同學們的尖叫聲和歡呼聲中傳來傳去,我竟看到多米的那張,他寫的是:“如果記起的都是快樂,我會選擇記起。如果記起的都是煩惱,我會選擇忘記!”
   這不是我印象中的多米。一張憂傷的字條,我拿著它,愣了半天。
   那天放學早,我們組倒黴,輪到最後一次大掃除。莫麗說她不等我了,早點回去,今天佳妮過生日,她還要去替她挑個好禮物。
   我做出一副哭相:“我就是這樣被拋棄?”
   “哎呀,說什麽!我倒是想請你一起去,可是怕你媽媽會不高興呢,就要考試了麽。”
   “快去吧。”我拍拍她,“玩得開心。”
   莫麗一走,多米就舉著一把大掃帚站在我麵前說:“她有事嗎?怎麽不等你?”
   “有事,”我點點頭說,“而且是相當重要的事!不過你要知道的是,不管什麽事,都不關你的事!”
   “繞口令?”多米說,“說不定這是做最後一天同學了,還這麽不客氣!”
   “如果真是這樣,”我說,“我一定大笑三天三夜作為慶祝!”
   “不會吧!”多米摸摸腦袋說,“我就那麽讓人討厭?”
   “不然你以為?”我繼續打擊他,“我沒說大笑九天九夜算是給你麵子!”
   “你就不怕笑死?”多米一麵說一麵奮力地拖起地來,那架勢,仿佛要把地擦破一層皮才會甘心。
   天公不做美,等我們做完清潔,天忽然下起雨來。夏天的雨來得急,誰也沒有準備,我們組七八個人被困在教室裏,大夥兒都說:“看來是舍不得我們走呢,在這個時候下雨!”
   多米說:“張學友有首歌叫《分手總是在雨天》,這個時候唱最合適!”
   “那你就唱唱唄!”有男生激他,“讓這間教室永遠都記得你的歌聲!”
   “是啊!”大家都七嘴八舌地說,“多米,你唱歌不錯,反正現在也走不掉,你就唱給我們聽聽?”
   “唱唱也行,”多米看看我說,“ 在最後一天讓你們知道我多米也是上得了台麵的人!”我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看我,於是便扭頭看著窗外。
   大家拚了命地鼓掌,不過說真的,我沒想到多米真的會唱,更沒想到他唱歌其實是那麽的好聽,雖然台風不算太好,但歌喉卻是無可挑剔的,不仔細聽,跟張學友本人簡直就難分真假:晨曦細雨重臨在這大地人孤孤單單躲避
   又上了網
   轉身刹那在這熟識的路旁察覺身後路人是你如一套戲重逢在這舊地而彼此不知怎預備一些歎氣跟一串慰問和隨便說一些讚美為何你眼光年月未變思憶怎麽要再返舊年你說要走的一晚連綿夜雨也似這天總要在雨天也似這天總要在雨天逃避某某段從前但雨點偏偏促使這樣遇見總要在雨天人便掛念從前在痛哭擁抱告別後從沒再見是你的一切告別在雨天雨還在嘩嘩地下,打在教室的玻璃窗上,形成一幅幅淩亂的畫。多米將最後一句歌詞唱得聲嘶力竭:“是你的一切告別在雨天……”他的頭昂得很高,脖子上青筋暴起。就在那樣的歌聲裏,我忽然感覺我初中生活的最後一個黃昏充滿了傷感。
   那天我一個人回到家,不想看書,於是又上了網。
   沒想到,小蠻子又在。
   “小蠻子你真是無時不在啊!”
   “等你。我想祝你中考順利!”
   “真的?你記得?”
   “怎麽不記得?我們還要聊三天三夜的不是?”
   “我真高興!”
   “你考好點,讓我也高興高興!”
   “遵命!”
   “有沒有嚇得腿軟啊?”
   “看你!我那麽沒出息?”
   “哈哈~~開個玩笑麽,考不好別來見我!”
   “遵命!”
   “快下吧,早點睡!”
   “小蠻子,我還想問你一個問題。”
   “我愛不愛你?”
   “別廢話哦,我想問你,如果一個女生傷害了一個男生,男生會不會原諒她呢?”
   “如果他喜歡她,就根本不會在意那些傷害。”
   “哦。”
   “有什麽想不通的都放到考完後再想吧,快休息去。”
   “好啊 ^_^ ,你可別忘了要陪我聊三天三夜的哦!”
   “放心 ,忘不了!”
   ……
   我很滿足地下了線。不管小蠻子是不是真心,我是真的高興,有人記著自己的感覺真的很好,特別是自己所欣賞的人。
   一時睡不著,我把隨身聽放到調頻上,塞到耳朵裏,躺到沙發上發呆。收音機裏放出的竟是那首《分手總是在雨天》,主持人正在說中考的事:“明天就要中考了,希望今天這場雨不會淋濕大家青春的熱情、勇氣和信心,在這別離的下雨天裏,送上一首Jacky的老歌《分手總是在雨天》,和大家一起分享!祝你們考出最好的成績!”
   我的腦海裏竟一下子浮現出多米唱歌的樣子,連他嘴角邊金黃色的小絨毛,也是那麽的清晰。我嚇得“嘩”地一下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心裏有些說不出的鬱悶和慌張。
   我跟她開玩笑
   對於多米,我始終有歉疚。其實,如果有機會,我真的想告訴他:我無心傷害他,一切隻是偶然。如同青春時所有的憤怒,記起時憂傷,忘記也容易。
   不過沒想到的是,就在這時,我竟接到了多米的電話。
   “是我,我是多米。”他的聲音很忸怩,明顯很緊張。
   “哦,有事嗎?”說實話,我也有點緊張。
   “沒……事。”他吞吞吐吐地說。
   我想說沒事你打什麽電話,但是我沒好意思說出口,我能感覺到握著電話的多米其實也挺不容易。好在他很快就開了口:“考完試,我們就畢業了啊!”
   “嗯。”我說。
   “我想祝你考出好成績,考上外語學校!”
   “謝謝啊。”我真的感動了,心裏滾過一陣暖流。
   “玫瑰,”多米仿佛鼓足了勇氣一般地對我說,“你別恨我啊,我不想你恨我的,不然我畢業了也不安心的!”多米話音一落,就“啪”的一聲掛了電話,像是怕聽到我的回答似的。
   我也掛了,見媽媽望著我,我很主動地說:“我以前的同桌多米,他祝我中考順利!”
   媽媽笑笑,然後說:“睡不著?”
   “不如出去散散步?”他提議說,“到肯德基來點夜宵如何?”
   換成以前,我肯定會說不。但多米的電話讓我有了些新的認識,他的電話讓我在瞬間懂得寬容的美好。做一個寬容的人並不是一件難事,不是嗎?所以我笑笑對他們說:“好啊,一起去!”
   媽媽很輕鬆地笑了。
   街上的路燈已亮了起來,淡黃色的薄霧籠罩在城市的上空,飄來蕩去。我有些羞澀地走在媽媽和他的中間,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在媽媽有些發啞的聲音裏,我聽到她的幸福。
   就是在那夜,我聽到了生命拔節的聲音,清脆動人。我真想告訴小蠻子,原來長大是真的有聲音的呢。
   第二天一早,他要開車送我去考場,我忸怩著說:“不要啦,我坐公交車就是。”
   “讓我表現一把吧。”他說,“剛買的車,不開手癢。”
   “我也去。”媽媽說,“送完玫瑰再送我去單位應該來得及,再說啦,今天遲到也豁出去了!”
   我沒再堅持,上了他的車。他很開心,他的車開得很平穩,車速均勻,還有音樂,是一個很甜美的女聲:我想把往事托白雲送給你,往事或許有多少值得你編織回憶,那白雲來去匆忙,未曾向我告別就離去……如今我才嚐到相思滋味,相思滋味苦澀……
   我忍不住問:“誰唱的?”
   他轉頭對媽媽說:“你看,這一代連鄧麗君都不知道啦。”又對我說:“這可是你媽媽最喜歡的。”
   是嗎?我記憶裏媽媽是不聽歌的。
   “你們現在都聽什麽周傑倫啦、F4啦什麽的吧。”他胸有成竹地說。
   “全落伍了。”我打擊他,“現在韓國明星當道。”
   “等你考完我再向你請教。”他哈哈笑。
   下了車,正好遇到莫麗,她把我拉到一邊說:“呀,現在真成了公主啦。”
   “別廢話!”我打她。
   她探頭探腦地看了一下,賊兮兮地說:“那是你繼父吧,挺帥的哦。”
   “走啦走啦。”我慌慌張張地拉她。她總算跟我往裏走,一麵走一麵拍著胸口說:“我完了,這裏跳得賊快。”
   “按住它。”我跟她開玩笑。
   她並不上當,罵我:“玫瑰,你沒正經。”
   “好好考。”我緊緊地捏她的手,她回捏我,用更大的勁,我差點沒尖叫起來。然後我們看到了多米,遠遠地向我們甩過來一個OK的手勢。
   還好,一切都算順利,三天的考試如夢一般地結束了。考完最後一科出來,發現他開了車在校門口等我。我遲疑了一下,拉著莫麗的手坐了上去。
   狠地瞪了莫麗一眼
   “可以休息一下啦。”他笑笑說,“我帶你們去玩玩?”
   “不用了,我想回家休息一下。”我說,“你先送莫麗回家,行嗎?”
   “好啊。”他說。
   莫麗附到我耳邊說:“是想回家上網吧,想那個什麽小蠻子了吧?”我真怕他聽見,緊張得要死,又不好發作,隻好狠狠地瞪了莫麗一眼。
   莫麗高聲說:“叔叔,你真好啊,你怎麽不問玫瑰考得怎麽樣呢?要是我爸爸見了我,一定先窮問這個問題!”
   “我對玫瑰有信心啊。”他明顯在拍我的馬屁,可是我並不領情。莫麗下了車後我們就一路無話地到了家。他到車庫停車,我以百米衝刺的速度上了樓,進了我的房間,開了電腦,衝進了那個聊天室。
   小蠻子真的在哦。見我一進去,立刻發來悄悄話說:“在等你。”
   我一激動,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他又說:“怎麽,考傻了?半天沒聲音?”
   “我沒想到你在。”我說,“這個時候你應該還沒下班。”
   “我在等你的好消息。”他說,“玫瑰,你一定考得棒極了,對嗎?”
   “是啊,是啊!”我在電腦前忍不住笑了起來。
   聊到這裏的時候他突然進來了,手裏拿著我掉在車上的帽子,嚇得我“嘩”地一下關掉了屏幕。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害怕,但這種害怕讓我覺得有些羞辱。我很不高興地說:“請你敲門好嗎?”
   “對不起。”他很誠心地道歉,把帽子放在我床上,出去了。
   我再回到聊天室的時候,小蠻子已經掉線了。我對著電腦發了很久的呆,一直到媽媽回家才到客廳裏去看電視。
   沒過多久我們就知道了考試的成績。很幸運,我順利地考上了外語學校,而莫麗也考上了一中。再也沒有比這更令人高興的事情了,回校的那一天我穿的是新裙子,很漂亮,媽媽說是他挑的。沒想到莫麗穿的也是新裙子,我們看上去都喜氣洋洋。喬很高興地祝賀我們,還跟我們握手。他的手好大,握住了感覺怪怪的,我就忍不住地想笑。
   多米也考上了一中。他走過來跟我們問好,說:“都穿這麽漂亮做什麽呢?像是要做新娘子。”
   我白了他一眼,拉著莫麗跑開了。
   “也別這樣啊,”莫麗說,“怎麽說也是三年同窗。”
   “不知道為什麽,”我說,“他總讓我別扭。”
   “因為他喜歡你!可是喜歡一個人沒錯啊,你不能因此而排斥他啊。”
   “不像莫麗說的話啊,”我說,“莫麗也深沉起來,會講道理了?”
   “不說這些了,你考上了貴族學校,別忘了我們這些平民就是!”
   “看你說的!我是那種輕飄飄的人嗎?我一個人在學校住校,孤苦伶仃的,你別忘了關心我才是真的。”
   “行!”莫麗承諾說,“有空我一定去看你!”
   夏日的校園綠陰叢叢,風在燦爛的陽光裏穿梭,莫麗和我穿著花裙子進行這番對話,多米和一群男生在遠處打打鬧鬧,我們的目光很有目的卻也很慌亂地交錯。
   不管如何,初中,就這樣結束了。上網,上網!
   如果我不在上網,那麽就是在去上網的路上!
   這些經典的話都是莫麗總結出來的。
   她在佳妮的網吧裏給我打電話,向我匯報佳妮第五次網戀失敗的消息。
   “不會吧。”我說,“老失敗還來真的呀。”
   “真的。”莫麗悄悄地說,“她店都不管啦,才從東北回來,天天躲在家裏哭呢,害得我和她媽在這裏忙得要死。”
   “嘻嘻。”我說,“你替我祝她好運。”
   “你怕是自身難保吧。”莫麗話中有話。
   “啊呸。”我呸她,“不說啦不說啦,我要聊天去啦。”
   莫麗整日呆在佳妮的網吧,我則整日縮在我自己的小房間裏,並開始學會刻意地隱藏自己的中學生身份,變幻著無數的網名與他人聊天,樂此不疲。有時連莫麗也被我騙到,興致昂揚地跟我說半天才知道是我,氣得直打我耳光,一點麵子也不給我留。我則笑得前俯後仰,暗自得意非凡。
   不一樣的情愫
   不過,隻要看到小蠻子進聊天室,我就會很快地恢複“玫瑰”這個名字,我可不想錯過和他聊天的機會!雖然沒有真的和他聊上三天三夜,但我們聊天的時間真的很多,和小蠻子說話可以無所顧忌,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喜歡極了那種感覺,巴不得天天見到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常常在網上逗留一天,好像就是為了看到小蠻子搖頭晃腦進聊天室的樣子。有一天我在報上看到一篇跟網戀有關的文章,上麵說在網上愛上一個人實際上就是愛上他的一個名字,看了就親切,也不管他究竟是男是女多老多小,生活在什麽地方長什麽樣。這篇文章讓我有些怕。在我十六歲的心裏,還沒有做好愛情來臨的準備,但我又有些期待,這一切就好像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在你的麵前,隻是隔著一扇門,這扇門讓你疑惑和惶恐,卻又不得不伸手將它推開。
   我的第六感告訴我,小蠻子對我也是有不一樣的情愫的。當然我和小蠻子之間並沒有談到愛情,不過你說沒有吧,好像又一直在那種感覺邊緣遊走。我真的喜歡和他聊天的感覺,常常把我和他之間的對話剪貼下來獨自回味,一個人傻傻地笑。
   隻是一連好幾天不見他了,他就好像是突然在網上消失了一樣。
   莫麗也開始替我著急,一上網就幫我找他,當然也找不到。好好的一個人,憑空就這樣沒了!隻恨當時不多問問他的真實情況,除了一個名字,我抓不到關於他的任何信息。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麽,我真有些想他,和別人聊天時心不在焉。想到這事心裏有些難受了,我就翻出以前和他之間的對話來看:(小蠻子進入聊天室了)
   “哈哈~~”
   “小蠻子你瘋了,怎麽一進來就笑?”
   “看到你高興啊,要不要我再笑一次?”
   “哈哈哈哈哈~~~不用了!”
   “你笑得真難聽,是在吃東西嗎?”
   “對啊,你怎麽知道!!!!!!!!你該不會看著我吧?”
   “我有千裏眼嗎,在吃什麽?”
   “薯片,我的最愛。說真的,你怎麽知道?”
   “因為你打字速度慢了,所以我知道你在吃東西,笨!”
   “嗬嗬~~今天接著說漫畫?”
   “好啊。你喜歡吃薯片,就說《幽遊白薯》?”
   “好啊!我喜歡飛影,嘻嘻~~也許是他對他的女友很好吧!”
   “我喜歡幽助他爹!我老了嘛,哈哈!”
   “小蠻子你就會瞎說。”
   “當心點吃,鍵盤都被你弄油了!吃完了再說!”
   “我就說!”
   “好好好,你說!”
   “我還瘋狂地喜歡《七龍珠》,開始是覺得畫得簡潔,後來就喜歡情節了。我還很迷貝吉塔,喜歡他的自負高傲,隻可惜是個悲劇人物。”
   “我也有點自負,你豈不是也要喜歡我?隻是我不高傲,哈哈哈~~”
   “美得你!”
   “不喜歡就算了,開個玩笑麽!小氣鬼!”
   “當時喜歡他到了什麽程度你知道嗎?我隻要想起他,就畫一張他的像,畫得還挺像!”
   “你這麽喜歡他?布耳瑪會吃醋的,我也會!!!!”
   “ 嗬嗬嗬~~死小蠻子又瞎說!”
   “不是瞎說,你想過我的樣子嗎?什麽時候也替我畫一張像,讓我看看像不像?”
   “好啊,我有空一定畫!”
   “念高中時,我們班有個女生看漫畫時很恐怖,你不會像她那樣吧?”
   “尖叫?”
   “不,是狂笑!嚇得我們不敢上晚自習!”
   “哈哈哈哈,我也會哦,你怕不怕?”
   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
   “我好怕怕。哈哈哈哈~~”
   ……
   這真是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我家的空調一分鍾也得不到休息。他們都上班了,我一個人在家,吃著薯片,獨自看著這些對話,想像著小蠻子的樣子,想他會不會也在想著我,也許他根本就不會在意一個在網上認識的小女孩。我拿出紙筆來開始畫畫,畫小蠻子的模樣。我想他應該是清瘦的,我不喜歡胖的男生。也應該不要太高,我也不喜歡太高的男生。不過最好不要戴眼鏡,我喜歡健康的男生。穿襯衫最好,男生穿襯衫比較有型。我不知羞地做著這些設想,在紙上畫了一個又一個的樣子,不過都不令我滿意。於是我又上了網,反反複複地進出聊天室,反反複複地用ICQ呼他,他仍不在網上。我無所事事,把那些畫畫的紙揉成一團團又一張張地鋪開。想念一個人的時候,心裏也就像這灼熱的夏天,焦躁不安起來,或多或少,還有些憂傷。
   媽媽帶我上街買衣服,我一遢一遢毫無激情地跟在她的後麵。她就有些惱火了,說:“你看看像你這樣大的小姑娘,誰不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怎麽就跟別人不一樣呢?”
   其實媽媽不知道,以前我是怕她沒錢買衣服,所以不穿好的,而現在,我卻是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女為悅己者容。而我和小蠻子,也許隔著千山萬水。
   小蠻子老不在網上出現,我對上網也就沒了以前那麽高的興致。天熱,不想出門,我就躺在床上看《第一次親密接觸》,為痞子蔡和輕舞飛揚的故事一遍一遍地流淚。我有些著魔,想像自己是輕舞飛揚,而小蠻子就是痞子蔡。所不同的是我有健康的身體,如果我和小蠻子之間會有故事,一定不會是悲劇結尾的吧。怕隻怕故事還沒來得及開始,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莫麗來按門鈴,像個沒見過世麵的小丫頭,一進我家門就尖聲叫著說:“豪華室內遊泳池,才開通的!走走走!”
   “那我可去不起!”
   “看你!我有票!”莫麗說,“不要你掏錢!”
   “有這等好事?”
   “不然我來叫你?快快快!”莫麗直催。反正也無聊,我便收拾了衣物和她一起出門。
   天真熱啊,曬得一切都無精打采,隻有莫麗興致勃勃,一路上嘮嘮叨叨,對高中生活充滿了無限的遐想。我則滿心滿腦都是小蠻子,恨不得再坐回家裏的電腦旁看看他在不在,實在是有些無可救藥。
   到底是死黨,莫麗一眼看穿我的心事:“還想著小蠻子?”
   “是的。”我沒想騙莫麗。心事有人分享,不該是一件壞事吧?!
   “我說玫瑰,”莫麗停下腳步,在烈日下認真地看著我說,“你該不是當真了吧?”
   “我……”我被莫麗的問話嚇住,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網上的事,怕是認真不得的!!”莫麗的語氣嚴肅極了,“男男女女的搞不清的,那個小蠻子,鬼知道會是什麽人!”
   “別這麽說,”我說,“我相信小蠻子!”
   “他向你求過愛?”
   “沒有的事!”
   “那你向他求過愛?”
   “莫麗,你再瞎說我掌你的嘴!”
   “哈哈哈,看來還不到戀愛的那一步哦,你就這樣了!要是真的愛上,玫瑰啊玫瑰,我看你會沒命的!”
   莫麗的聲音真大,笑起來也放肆,大街上的人都盯著我們看,慌得我連忙去堵她的嘴。還算識相,她總算有點收斂,卻又不甘心,湊到我耳邊肉麻地說:“記住了,你的初戀,開始在十六歲彩色的夏天!”
   我推開她,解釋說:“別想得那麽複雜好不好,其實我隻是喜歡和他在一起聊天的感覺,這有什麽不好嗎?”
   “好是好。”莫麗說,“別整天惦著就行!”
   說著說著就到了賓館門口,卻見門口立著一個人——多米。我轉頭盯著莫麗,莫麗笑眯眯地說:“是他的票,不遊白不遊!”
   我來不及和莫麗理論,多米已很快迎上來,還是那副油腔滑調的樣子:“兩位小姐總算到了!可知道我等得心急如焚?”
   “焚死了才好!”我沒好氣。
   莫麗趕緊打圓場:“喂——人家好心請我們,你可別不領情啊!”
   多米倒不氣,竟然哈哈笑了起來:“兩位小姐快走啊,好好玩玩,開學了就別想這麽自由自在了!”多米也考上了一中,看上去心情也很不錯。他的話合情合理,好像看不出會有什麽別的企圖。我怕再擰下去反倒成了我的不是,隻好閉了嘴。
   進門我才知道價格:五十元一小時。嚇了老大的一跳。莫麗有點不好意思地對多米說:“今天可真讓你破費了!”
   去麥當勞
   多米輕描淡寫地說:“人家送我爸的贈券,不用也過期了!請到你們可是我的榮幸。”說這話的時候,多米的眼光落到我的臉上,我裝作沒聽見,扭開了頭。
   到底是高檔場所,遊泳池裏人不多,可以放開來盡情地遊。我第一次發現多米其實有很健康的體魄,遊泳水平也高,笑起來有很白的牙,活脫脫一個陽光男孩的形象。隻是我不好意思多看他,竟然臉紅了。莫麗的遊泳水平很菜,在水裏站不穩,動不動就大聲地尖叫,我很費勁地在一邊扶她,累得不輕。多米遊過來問:“要不要幫忙?”
   “不用了!”我朝他笑笑,“你自己玩好!”
   “都是同學,這麽客氣?”多米說。
   “是啊,是啊!”莫麗一邊說一邊就把手伸向多米說,“不如你來教教我,玫瑰那水平不夠做教練的!”
   我退到池邊看他們遊,多米輕輕地托著莫麗的腰,莫麗穿了金黃色的泳衣,頭仰在水麵輕輕地笑,像條美人魚。我有些感慨地看著,發現原來青春的仇恨真的很容易忘記,我想莫麗此時一定想不起多米曾用整人玩具讓她丟臉出醜的事。不過有一點我和莫麗不一樣,我是怎麽也不可能讓男生教我遊泳的,我一定會覺得別扭極了,但……我突然又胡思亂想地想到小蠻子,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會有機會和他一起遊泳。這種想像讓我心酸,因為我知道這簡直是奢望,我連他究竟是誰住在哪裏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但如果是他,我問自己,你會願意讓他教你嗎?
   我內心的渴望讓我自己驚覺羞恥。
   遊完泳出來,太陽不再那麽毒辣,賓館邊上是一家才開業的麥當勞。多米提議進去坐坐。“渴了,”他說,“我請你們喝可樂!”
   “去可以。”我說,“我請客!”
   多米有些無可奈何地看著我說:“你呀!”
   “是啊。”莫麗也說,“你呀!難得徐公子這麽大方!”
   “你們嫌我窮?”我拉下臉來。
   “哪裏的話!”多米趕緊拉著莫麗往裏走,“走啊,不吃白不吃麽!”
   黃昏時分,麥當勞裏人不是很多。我想起《第一次親密接觸》裏痞子蔡和輕舞飛揚的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麥當勞裏。一杯可樂,一包薯條。不知道我和小蠻子今生會不會見麵,如果會,我真希望也是在麥當勞裏,我執意相信他不會對我失望,我也肯定不會對他失望。
   多米好奇地說:“玫瑰,你在想什麽,那麽入神?”
   莫麗看著我,意味深長地笑。
   我什麽也沒說。再見到小蠻子,已是快開學。
   還是莫麗打電話通知我的,她在電話裏尖聲叫著:“快快快,玫瑰快,小蠻子在聊天室裏!”我手忙腳亂地上了網,他真的是在,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淚差點在一瞬間掉了下來。
   “好啊,玫瑰!”
   “死小蠻子,你都去哪裏了,這些天!!”
   “想我了?”
   “你說呢?”
   “一定是想了,你看你都快哭了!”
   “你又看見了?我真的真的是快哭了!!”
   “可別——是我不好!我出差在外沒法上網,不過該先給你打個招呼才對!”
   “沒什麽啦,能再見到你我就很高興了!”
   “真是個好姑娘,通知書拿到了?”
   “是啊 ^_^ ,如願以償!隻可惜你這麽晚才分享到我的快樂!”
   “我早就分享到了,因為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麽!”
   “真會說話啊!”
   “才知道我會說話?”
   “再表揚一下你麽,瞧你美的!”
   “被你表揚能不美?”
   “嘿嘿~~這些天是我不好了,讓你空等,說吧,怎麽罰我?”
   “罰你?不要了吧,你答應我一件事!”
   “說吧!”
   想聽聽你的聲音
   “讓我和你通一次電話好嗎?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好啊,你告訴我你的號碼,你還是學生,電話費讓我來付好了!”
   “你真會打?”
   “當然打!”
   ……
   我下了網,好緊張地等待小蠻子的電話。我拿不準他是不是真的會打電話,也想不好如果他真的打來我該和他說點什麽好,所以電話鈴響的那一刻,我人都差點跟著驚跳起來。我迫不及待地拿起電話,小蠻子的聲音就清晰地傳了過來:“玫瑰?”
   “是……我啊!”
   “哈,你怎麽好像有點緊張?不像你啊!”小蠻子的聲音和我想像中的簡直是一模一樣,一口很純正的普通話,很有男子漢的氣魄。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拿著話筒,腦子裏竟是一片空白。
   “考上好學校,祝賀你哦!”小蠻子也變得很客氣。
   “謝謝啊!”我比他更加地客氣。
   說實話,我們並不像在網上那麽隨心所欲。
   那天的電話講得也不算長,聊了幾句小蠻子就說:“那我們網上再聊?”
   “好啊!”我說。說完我就掛了,掛了以後我才發現我其實還有很多的問題沒有問,真是傻傻的,就好像什麽也沒說。不過還是很高興,因為小蠻子一下子變得立體起來,讓我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有這個人存在,越過虛幻的網絡,有血有肉地立在我的想像中。
   再回到網上見到小蠻子,就覺得更加地親切了。
   “哈哈哈~~”
   “小蠻子不許笑!”
   “好好好,我不笑!不過剛才你怎麽好像很緊張?”
   “你不比我更緊張?”
   “我?笑話!我小蠻子天不怕地不怕!”
   “真的?”
   “就怕跟玫瑰打電話!”
   “哈哈哈~~”
   “玫瑰也不許笑!”
   “好好好,我不笑!不過你剛才說我們其實離得很近!”
   “是啊,一個小時車程而已。下次我來看你!”
   “別——”
   “為什麽?”
   “他們說網友都是見光死!”
   “那是他們談戀愛的,我是你哥,你怕什麽?”
   “嘻嘻,說得也對。那你快來啊,請我吃麥當勞!”
   “又在想你的痞子蔡?”
   “瞎說!”
   “丫頭交待,有沒有初戀啊?”
   “沒有!”
   “沒有?”
   “真的沒有!”
   “聽說現在的中學生很不得了啊!哈哈!”
   “那是他們。我就是愛上了一個人也不會說的,放在心裏不好?”
   “你很成熟。說實話,我一般不和學生聊天的,你真是例外。”
   “謝謝你的抬舉。不過為了和你聊天,被蚊子咬了十幾二十口了,快要失血過多而亡了!”
   “委屈你了,不過我真想做那隻快樂的蚊子。”
   僅此而已
   “那隻蚊子是母的。”
   “你眼神真是不錯啊!”
   “笨,隻有母蚊子才吸血,這點常識都沒有?”
   “嘿嘿,真丟人啊。”
   “記住,你又從我這裏學到了一樣東西,學費先欠著。”
   “好啊好啊,我要走了,祝你晚安。”
   “好的,走好呀!”
   “你不祝福我一下?”
   “要要要,祝你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哈哈哈~~~”
   ……
   關於感情的事,那天我和小蠻子聊得最深入,他甚至問到我喜歡什麽樣的男生,我照實地說了。下了線後我真是有點臉紅,心裏一直在想小蠻子說的兩句話。一句是:我是你哥。另一句是:你很成熟。這是兩句讓我心花怒放的話,其實我從小就想有個哥哥。在沒有父親的被人看不起的童年歲月裏,哥哥代表的就是不被人欺負和被人疼愛。在我十六歲的時候,我卻在不經意中美夢成真,多好!另外,我一直擔心小蠻子會嫌我小,和我聊天會覺得沒趣,我真沒想到他會用“成熟”二字來形容我。
   還有什麽比這更高興的事?
   這真是值得高興的一天!我給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坐在沙發上慢慢地喝。他回家了,是自己開的門,我衝他微微地一笑,這是他始料未及的,他也衝我微微地一笑,然後說:“有高興的事?”
   我驚異於他的敏感,也埋怨自己太沉不住氣,快樂和悲傷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便有點掃興地說:“不高興就不能笑?”
   “不是不能,是你笑不出來啊!”
   “你怎麽不到網上去聊天?”
   “什麽意思?”他也坐下,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因為你很會講話,到網上可以很吃得開!”
   “哈哈!”他笑了,“這可是你第一次表揚我!”
   “是嗎?”我也笑了,“會有第二次的。”
   “你也更會講話了,聊天練出來的?”
   我看著他,一口冰水差點噴出來。真是這樣的,當你心情好的時候,看到什麽都是那麽的可愛,聽到什麽都是那麽的好笑。
   “高興就好!”他拍拍我的肩做他的事去了。我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感覺他的聲音也很好聽,也是很標準的普通話,有點像小蠻子。
   什麽都像和小蠻子有關。
   想想小蠻子,我直想飛。
   飛當然是不可能的,我想起一句詩,也是我在網上看到的,詩是這麽說的:“在這樣的新世界裏,啦…… 啦……啦 ,哪怕唱一首歌也是好的!”
   我心情特好,於是跑到論壇上去留了一張帖:窗外又下雨了。這個季節的雨總是特別的多,不過好在夏天的雨,性急,一陣來得快, 也一陣去得快。雨住了,有很多的人在新鮮的空氣裏走著,誰也不知道雨裏誰來過,誰笑過。
   那些曾一起在雨裏玩過的人,還會彼此想念嗎?
   我把這點點滴滴,放在夢裏,有雨的時候就拿出來,輕輕地翻翻, 輕輕地笑笑。
   僅此而已。
   因為這場夏雨過後,就該是秋天了。
   沒過一會兒我就看到了他的回帖:我知道是你,秋天快樂,新學期快樂。
   我知道是你。
   天知道我有多麽喜歡這五個字。隔著浩如煙海的網絡,無論何時何地,他都可以準確無誤地認出我來,多好。
   多麽好!
   開始我的新生活
   而帶著這種美好的感覺,我將要開始我的新生活。
   在我以前的印象中,夏天總是拖拖拉拉的不肯結束,但今年卻是格外地幹脆,一場雨過後,涼涼的秋就明明白白地擺在了我們的麵前。
   新學校離家很遠,將近有一個小時的車程。不過就算是近,按學校的規定,一周也隻能回一次家。媽媽替我收拾住校的衣物,她很是不放心,東西拿起來又放下,放下來又拿起,心事重重 .我倒是沒什麽,早就向往獨立的我應該會很快適應那樣的生活吧。遺憾的隻是不能每天上網了,不過小蠻子讓我好好念書,他說每周六都會在網上等我,這也算是約會吧,我想起來心裏踏實許多。
   新學校的確氣派,到底是名校,好多地方都是我們以前的學校難以企及的,讓人看了滿心滿眼的歡喜。我們宿舍裏共住六個女孩,也許是她們一直成績好家境好的緣故,個個臉上都免不了露一絲傲氣,說起話來卻客客氣氣的。和她們在一起,也就格外地思念起彼此之間可以無話不說的莫麗來。不知道她在新學校裏是否還習慣?會不會像我一樣的感覺寂寞孤單和不適應?其實根本不用想不用問,沒有朋友的日子,我想她也一定會不習慣的!
   不過我一向認為,同學之間處得習慣就話多點,處不習慣就話少點,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
   隻是沒想到第一晚我就會得罪人。
   按規定,學校裏晚上是十點熄燈。那天熄燈前高年級的學生和老師來慰問,查房,交待一些必要的事,夜就顯得特別短,一會兒就到了十點。
   燈熄了,我就睡下了。本以為第一次離家在外過夜要流點眼淚來作為紀念,可是奇怪的是我並不想哭,隻是睡不著而已。學校分給我的鋪位不錯,從我的床上稍一仰身,便可以看到外麵的月色,很好。還可以聽到上鋪的女生在聽歌,可能是因為旋律太熟的緣故,從耳機裏細細碎碎飄出來的音樂也給我聽了出來,應該是蕭亞軒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其實我也挺喜歡這首歌的,也喜歡蕭亞軒的聲音,厚厚的有質感。我和小蠻子,不就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嗎?於是又想到小蠻子,想他此刻一定是在網上,隻是不知是在和誰聊天。我有些嫉妒,心裏酸酸的。
   當然又想了想媽媽,想她一定是在擔心我。一定在和他談起我,談起我小時候的那些故事。家裏少了一個我,媽媽一定不會習慣。可是我對自己說我總是要長大,總是要離開,媽媽的家不是我的家。
   我會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世界,被別的人填滿。這話是小蠻子對我說過的,盡管它聽起來很沒有人情味,我卻對它深信不疑。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不知誰的手機響了, 鈴聲很響,在陌生而黑暗的宿舍裏響起,嚇我們老大一跳。聽接電話的聲音,才知手機的主人是睡在我對麵的那個挺漂亮的女生,長得有點像張柏芝,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的名字應該叫許景雲。許景雲的聲音很嗲,而且越來越大:“是啊,不習慣啊,你來陪我好了!……不行啊,學校的飯不能吃啊……好的好的,周六我去你家,你好酒好菜準備著……”一麵說,一麵夾著一串串時高時低的笑聲,聽了讓人害怕。
   由於彼此都不熟,不好講什麽,大家隻好忍氣吞聲地聽她打電話。可是最可氣的是電話通了好幾分鍾,她也沒有要掛的意思,居然在電話裏和那人討論起周六到哪裏去玩的事,實在讓人忍無可忍。
   我正要開口,有人說話了。是室長,一個微胖的女生,她有個很怪的姓,姓花,叫花晨。她摸黑走到許景雲的床前,拍了拍她的床沿說:“請不要影響大家休息!”
   “好的。”許景雲懶洋洋地答道,答完卻仍然沒掛,還臉皮很厚地對著那邊說:“哈哈,這裏有人嫌我吵了!”
   “難道你不吵?”我見她太過囂張,一句話冷冷地回過去,聲音也不小。
   寢室裏有人輕笑起來,大約也覺得解氣。
   好在她的電話終於掛了。不過她不高興,好長時間,我還聽見她用重重的翻身來表示她的不滿。
   我當然也不滿,不過我很安靜地躺著,麵帶微笑,而且奇怪的是我很快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出完早操回來,許景雲坐在她的床邊用有限的時間很休閑地梳著她的頭,偶爾拿眼睛看我一眼,沒有什麽話。我也懶得理她,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去吃早飯,倒是花晨,笑著喊我說:“玫瑰,一起去吃早飯?”
   我點點頭,和花晨一起往食堂走去。
   九月校園的早晨,空氣裏飄浮著淡淡的花香,花晨有一張圓嘟嘟的臉,眉毛很黑,說起話來慢條斯理的,和莫麗一點也不一樣。
   就這麽肩並肩走在一起,她不自覺地伸出手來挽住我,飯匙在空空的飯盒裏一路叮咚作響。我問她說:“花晨,你喜歡上網嗎?”
   “上網,”花晨有些疑惑地看著我說,“我們哪有時間?”
   “那你除了念書平時都做什麽?”
   花晨歪著頭想了一下,說:“那還是念書。”
   想得要命
   說完她笑了一下,接下來就是沉默。她實在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我想念嘰嘰喳喳的莫麗,不過我並不懷疑和花晨也會成為朋友。朋友有很多種,而離家在外的日子,有個把朋友,也就沒那麽寂寞了,不是嗎?
   說真的,我天天想家。
   想媽媽,想我的電腦,想小蠻子。
   想得要命!
   第一個周末,我簡直是飛奔回家的!
   他正在陽台上澆花,媽媽在廚房裏忙著燒菜。真香啊!!我從後麵輕輕地抱住她,有點像小時候的樣子。
   媽媽說:“乖,今天多吃點?”
   “好哩好哩。”我嗲得不像話。
   趁著他們忙的時候我溜回我的房間開了電腦,心跳得很快,我希望能遇到一個我一直在想念著的朋友,又怕他不在。開機上線的那兩分鍾,我覺得像是兩年。
   我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小蠻子。
   他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
   他很親切地問候我說:“玫瑰,你好,新學期愉快嗎?”
   我高興得差點打不動字。高中生活並不像我想像中的那般有趣。
   新鮮過後我就有些厭倦,更有些寂寞。班裏的女生中,我隻和花晨走得近,但她是個不多話的人,我們沒有共同的話題,隻是出早操和打飯時有個伴,不至於落單。
   在班上落單的隻有許景雲。我從來沒見過那麽高傲和嬌氣的女生,不少人都以為她是花錢買的書讀,哪知道第一次摸底考試她就嚇了我們一跳,考了第一!每個周末,當我們背著大包小包擠公交車的時候,她會有高級的小車來接,在各種不同的眼光裏絕塵而去。
   我有些嘲弄地對花晨說:“要是許景雲願意,眼睛完全可以長在額角上。”
   花晨半天才懂我的意思,懂了後笑得不行:“玫瑰,你真有趣,不像我,念書念迂了。”
   “要是莫麗聽了,她會說我刻薄。”
   “莫麗是你的好朋友?”
   “嗯。”我說,“念初中的時候,我和她形影不離。”
   “真好!”花晨由衷地說,“我一直想要有個這樣的好朋友來著。”
   “現在不就有了?”我喜歡花晨的坦誠和厚道,忍不住說。花晨很開心,頭枕到我肩上來。進行這番對話的時候是在中午,剛吃完午飯,我們有那麽一小段悠閑的時光。宿舍裏隻有我們倆,坐在陽台上,初冬的陽光暖暖地照著,我想起了莫麗,想起了喬,想起了多米。初中的日子已變成了一條遙遙在望的河流,籠罩著一層金黃色的輕煙,隔遠了看,才驚覺它的美麗。
   沒想到這愉快的時光很快就被許景雲破壞了。
   她從外麵進來,徑直走到陽台上,靠著門邊,對著花晨冷冷地問道:“室長大人,是你跟老師匯報我晚上在宿舍裏老打電話來著?”
   “我沒有啊。”花晨解釋說。
   “敢做就要敢當!”許景雲笑笑地說,“話又說回來了,我又沒用你家電話費,你是不是胖得難受,非要管那麽多閑事?”
   “喂!你這人怎麽說話呢?”許景雲實在過分,我忍不住站出來替花晨說話。
   “不關你的事!我在和花晨說話!”許景雲盛氣淩人。花晨怕事,拉了我說:“算了,玫瑰,我們去教室!”
   偏偏許景雲還不饒人,攔住花晨說:“說清楚我讓你走!”
   “跟你這種人有什麽好說的?”我搶白她,“別怪有人告你狀,像你這種人,誰看得慣你倒是怪事!”
   也許是沒想到我會這麽凶,許景雲愣了好一會兒才回我話:“誰要你來看得慣,你當你是什麽人?”
   我早已拉著花晨揚長而去!
   花晨拍拍胸脯對我說:“玫瑰,謝謝你啊,你真厲害,要是我一個人,真不知道怎麽辦好!”
   “別怕她!”我說,“這種人就是要狠才治得住她,下次保管她不敢在我們麵前囂張。”
   “你說是誰告她狀?”花晨還在想這問題。
   “別管啦!”我說,“ 她活該!”
   不太喜歡新學校
   “玫瑰,我不太喜歡新學校。”花晨有些泄氣地對我說,“我們初中班上的同學沒有這樣子的,大家一團和氣。”
   “像許景雲那樣的人是異類,”我安慰她說,“你何必在乎她!”
   周末上了網,當然和小蠻子提起許景雲。
   “小蠻子,你說說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
   “這個世界上什麽樣的人沒有?”
   “說的也是,嗬嗬。那你倒說說看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很聰明啦,也很勇敢,還有一點凶。”
   “小蠻子,你找死呀,我哪裏凶?”
   “看你頭發都豎起來了,還說不凶?”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招!”
   “你這樣的嘍!”
   “拍我馬屁呀。撒謊!我想男生都喜歡許景雲那樣的美少女。”
   “那是男生,我是男人。”
   “什麽話!不知羞。”
   “是真的,我胡子一天不刮就快長到地上。”
   “我不太喜歡我的高中生活。”
   “別虎著臉呀,那是你還沒有習慣而已。”
   “你是說習慣了就會好?”
   “任何事情不深入其中時是很難明白它的妙處的。我念書時也恨不得早一點畢業,現在回想起來最美的就是校園生活了,你可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但願有一天我會認同你的話。”
   “放心,我的話不會有錯!”
   “又臭美!”
   “我這麽長的胡子有什麽好美的?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啊!哈哈!”
   ……
   跟小蠻子說話就是這樣,好像每一句都說不到點子上,但每一句又都深深印在我的心裏。我喜歡極了這種聊天的滋味,有空的時候,我苦讀各種網絡文學,精心揣摩裏麵的語言和對話,我可不想輸給小蠻子,不想讓他瞧不起我。我要他一想起我就快快樂樂,一和我聊天就渾身充滿鬥誌。
   媽媽把頭伸進我的小房間,有些不高興地說:“好不容易回一次家,一回來就坐在電腦前,像丟了魂似的!”我也覺得自己過分,趕快和小蠻子再見,跑進廚房裏陪媽媽摘菜。當然我有些心不在焉,我想起莫麗說的一個詞:中毒。我想我是中了小蠻子的毒了,但我願意,這毒讓我的十六歲多麽的五彩繽紛呀。
   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寒假的到來,因為小蠻子答應我,寒假一定會來看我,並請我吃麥當勞。
   黃昏的時候,班長告訴我校門口有人找。
   我以為是媽媽來看我,欣喜地拉了花晨一路小跑過去,遠遠地卻看到是多米。我聽到自己在嗓子裏低低地“啊”了一聲。多日不見,他長得很高,還有點壯,立在我們學校的門口,手抄在口袋裏,有點假假的瀟灑。我猶豫著要不要走過去的時候實際上已經在朝他走過去了。那時是黃昏,風一點一點地吹過我的身旁,其實我很有點不好意思,但不知道為什麽又有一點要命的驅不走的驕傲。
   我有些恨自己的輕飄飄和俗氣。
   花晨看著我,有些緊張地說:“你沒事吧?”
   “老同學,”我說,“他怎麽會來的?”
   “那你們去聊,”花晨說,“我先到教室去了。”說完逃也似的走開,我拉也拉不住。這就是花晨和莫麗的不同,要是莫麗,她不跑得比我還快才怪。
   我有些猶猶豫豫地站在多米的麵前,說:“你怎麽來了?”
   “你們學校真不錯啊,”多米探頭探腦地說,“管得真嚴,還不讓進!”
   道貌岸然
   “沒事我走了,還要上晚自習呢。”和一個男生站在校門口總不是個事兒,我怕別人會誤會我,趕緊跟他說再見。
   “可別,”多米慌慌地說,“我可是專程來看你的。”
   “有什麽事嗎?”
   “一定要有事才能來?”多米說,“那麽我想問問你的ICQ號是多少?”
   “多米,你別無聊好不好?”
   “有聊我還找你聊天呀,就是無聊我才找你啊!”他壞樣又出來了。
   “我真的要走了,”我說,“要上晚自習啦。”
   “你們學校像監獄!”多米自顧自地說,“不知道你怎麽受得了的,這樣,這個周末我請你和莫麗去滑旱冰。”
   “我不會去的,多米,”我狠下心來對他說,“請你走,好嗎?”
   “你要在家上網,是吧?”多米說,“網絡是一個多虛幻的世界啊,你可別當真!”
   我警覺地說:“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真實的生活比網絡更為重要。”
   “謝謝你提醒。”
   “希望你聽得進去。”多米的口氣像個師長,“你是我見過的最最聰明的女生,別讓我失望啊!”
   我瞪他一眼,轉身走掉,他還在身後喊:“這個星期六,我讓莫麗約你,你一定要給我麵子啊!”
   剛走到教室門口,許景雲從我身邊走過,我清晰地聽到她說:“道貌岸然。”
   “說誰呢?”我才不怕她。
   “誰道貌岸然我說誰唄。”她搶白我,“你若不是急什麽呀?”
   花晨上來拉我,低聲對我說:“算了算了,我們走。”
   也許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許景雲先昂著頭回了她自己的座位。我挽住花晨站在走廊上,憋住心裏的氣,忍不住狠狠地恨起多米來,沒事來學校找我做什麽呢,無端地給我惹出這些煩惱來。偏偏花晨還問我:“是你初中時的男同學?你別說長得還有點像古天樂呢 ,演楊過的那個。”
   “哈哈。”我說,“沒看出來。”
   “我們初中班上男女同學的關係也很好。”花晨說,“哪像現在,男生女生都不說話。”
   我沒有回花晨的話,我在想多米的樣子,怎麽會像古天樂呢?然後我又想到了小蠻子,要是他有一天也像多米這樣突然出現在我麵前該有多好呀,高一點矮一點,胖一點瘦一點,帥一點醜一點,都沒有什麽關係呀!我還可以任憑許景雲怎麽說我,為了小蠻子,我可是願意受任何的委屈。
   有什麽事比陪你更重要
   花晨問我:“想什麽呢?”
   我問她說:“你相信男生女生之間有真正的友誼嗎?”
   “隻要是友誼都是真的呀!”花晨就是這樣有點傻乎乎的不開竅,不過我越來越喜歡她,喜歡她的真實、厚道和善良。
   周六莫麗果然來我家,秋有些深了,她穿著格子的花呢裙,好像成熟了不少。媽媽很親熱地招呼她吃水果,問她高中生活還滿不滿意。莫麗一邊說滿意呀滿意呀一邊對我擠擠眼。我拉了她進我自己的小房間,她一把抱住我說:“想死我啦,想死我啦!”
   “去!”我推開她,“真肉麻!”
   “要是小蠻子呢?你還會說他肉麻呀?”
   莫麗口無遮攔,聲音又大,慌得我連忙去堵她的嘴,臉卻是不由自主地紅了。她卻神經質地哈哈大笑,笑完了問我說:“怎麽不在網上和小蠻子聊天?”
   “有什麽事比陪你更重要?”
   “嘴上抹了蜜,心裏還不定怎麽想,是怕我看到你們說什麽甜言蜜語吧?”
   “死莫麗。”我罵她說,“上了高中越變越壞!”
   “對啊,多米也這麽說!他現在坐我後麵,天天被我整得夠嗆!”
   說到多米,我告訴莫麗,多米來我學校看過我。
   “哦?”莫麗突然變得沉默,半晌才說:“他可真有閑心啊。”
   “可不是,”我說,“害我被別人笑話!”
   我又跟她講起花晨和許景雲,莫麗把頭靠到我肩上來說:“不管怎麽樣,玫瑰,你可別沒良心忘了我。”
   “那當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這一點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
   “是嗎?”莫麗說,“你發誓!”
   我覺得莫麗有些怪怪的,不過我還是發了誓。我說的是真心話我怕什麽呢?莫麗的頭發很軟,一根根懶懶地拂著我的臉頰,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她有什麽事不開心,但我沒有問她,如果她不想說,我就什麽也不想問。
   小蠻子也是這麽說的,他告訴我友誼要有空間呼吸才能健康地存在和生長。他文縐縐地跟我說話的時候我就特別崇拜他,有什麽不高興的事跟他說說,仿佛一下子也就煙消雲散了。
   有時小蠻子還會給我打一兩個電話,我開始漸漸熟悉他的聲音,並慢慢將他的聲音和他的人統一在一起。我從小蠻子的聲音裏聽出歡欣,相信小蠻子心中會有我的存在,盡管我們之間從來沒有說過真正所謂的“甜言蜜語”。但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何況,擁有這樣一個比自己成熟的異性的心靈密友真是幸運啊。莫麗也老對我說羨慕來著。
   嗬嗬。那個周末我一個人在家,他帶著媽媽去黃山旅遊了。
   媽媽走的時候很不放心,還專程來學校看我,千叮嚀萬囑咐的。
   我對她說你盡管去好了,難得出去玩一次,一定要玩得開心才好。媽媽扶著我的肩膀說我現在哪有心思出去玩啊,這次是他們單位組織的,讓帶家屬,我要是不去怕他會不開心。
   “那當然要去!”我說,“現在不去爬黃山,難道要等到老了爬不動才去不成?我都這麽大了,你放一百個心,周末我讓莫麗來陪我。”媽媽看著我寬慰地笑了,說:“孩子長大,無聲無息。”
   女生宿舍前的花台邊就我和媽媽兩個人,秋風吹過,花草微微地低頭,媽媽穿了一套很漂亮的新衣服,看上去賞心悅目。她真是一個幸福的女人,而我曾那麽傻傻地阻攔過她的幸福。現在想來,我真的是長大了,因為我有了很多過去沒有的想法。我不知道媽媽如果知道女兒心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後會怎麽想,會不會接受呢?但長大總歸是一件好事吧,父母含辛茹苦,不就是盼著這一天嗎?
   媽媽走後,花晨由衷地告訴我:“你媽媽真漂亮,還跟你手拉手,你們就像朋友。”
   “難道你媽媽不是?”
   “我媽媽很嚴肅的,反正人前絕不會這樣跟我親熱。我要是聽情啊愛的流行歌曲,她就板著一張臉。我要是說謝霆鋒帥,她就會驚呼,帥什麽帥,整個一小混混,我看都不要看!”
   聽了花晨的話後,我才驚覺自己的幸福。媽媽給了我最寬鬆的成長環境,我還常常不知足。
   周末的家裏空蕩蕩的,這還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在家。不過我沒有叫莫麗來陪我,好不容易有機會盡情地和小蠻子聊天,哪怕聊通宵也不要緊,我可不想錯過這樣的好機會。但是那天小蠻子來得很遲,我等到困極了他才上線,跟我說話也有一句沒一句的:“來了?”
   覺得自己幸福
   “來~~~了!”
   “小蠻子你喝多了?”
   “真是聰明的玫瑰!”
   “看你一歪一倒地進來就知道了。”
   “怎麽我眼前有三個你?哪一個是真的?”
   “嗬嗬,都是。”
   “那就是我隨便吻哪一個都可以嘍?”
   “死小蠻子,你找打呀,說什麽啊!”
   “好好好,算我胡說,大哥我心情不好,你擔待點!”
   “怎麽你也有心情不好的這一天?”
   “神仙也有下凡的一天麽!”
   “哼哼,說你胖你就喘。為什麽心情不好呀?”
   “不說啦,越說這心越煩。玫瑰,我眼睛花,看不清屏幕,我要下啦。”
   “別,別走,我今天一個人在家,我等你很久了。”
   “怕?”
   “是的,我怕。”
   “那這樣,我打電話給你好了,給你講兩個鬼的故事。敢不敢聽?”
   “好……”
   我下了線,給自己倒了一杯熱水,坐在茶幾前等小蠻子的電話。想到小蠻子對我說到的吻,我的心又忍不住微微地顫動了一下。這好像還是小蠻子第一次對我稍顯輕薄,我對自己說那是小蠻子的醉話,不可怪他。
   也許是夜深了,又也許是喝了一點酒的緣故,小蠻子的聲音有些澀澀的,並不像平日裏那麽開朗和明快。聊了很久我才知道他在單位遇到了不順心的事,比他更年輕的大學生都得到了深造的機會,而他卻沒有得到。我安慰他說:“塞翁失馬,焉知禍福。”他聽了後直笑說:“我小蠻子一世英名,沒想到有一天還要一個小妹妹來開導。”
   “我不小了,”我說,“過完年我就十七了,你可不能瞧不起我!”
   “豈敢!”小蠻子說,“我不知道多瞧得起你。”
   “我哪裏好?”我有些矯情地問他。
   “哪裏都好。”他說。
   我罵他拍馬屁,他就說:“瞎說,你又不是馬。”
   我哈哈大笑,笑完又笑,笑完又笑。
   小蠻子嚇我說:“別笑了,看看你身後,長毛鬼來啦。”
   於是我又嚇得尖叫,叫完又叫,叫完又叫。
   他在那頭輕輕地罵我:“小神經。”
   我喜歡他這麽罵我,有一種被寵著的好感覺。
   沉默了一下,我問他說:“小蠻子,成人的世界是否有很多的無奈?”
   “是啊!”他微微地歎息,“有點髒。不過,是玫瑰讓我覺得世界有時也透明得像顆水晶。”
   小蠻子的這話讓我差點流下眼淚。他在那頭低聲地問我冷嗎。我說不冷。其實夜真的有些涼了,但我舍不得離開電話去加一件衣服。
   “去加件衣服吧,”小蠻子好像總是知道我在想什麽,“乖,不然你凍感冒我該心疼了。”
   我依了小蠻子,我覺得自己幸福。
   《寬容》
   那是我們電話聊天最長的一次。淩晨兩點半,我在他掛斷之後,握著聽筒的餘溫,沒有辦法入睡。
   忽然想起了一首歌。
   “淩晨兩點半,你不在我身旁……”
   是張信哲的《寬容》吧。
   何止兩點半,隨便什麽時候,他都不在我身旁。
   我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地裹起來,想著和小蠻子的相見,不知道會是什麽樣子;想如果他在我身旁會是什麽樣子;想他說到的吻會是什麽樣子;想自己再長大一些頭發再長一些又會是什麽樣子;想小蠻子想像中的我和我想像中的小蠻子又都是什麽樣子;想如果我們見麵雙方都失望不知會是什麽樣子……想到實在想不動了,我才慢慢地睡著了。
   我在夢裏夢到了媽媽,她站在高高的山頂上朝我微笑。我對媽媽說:“對不起。”她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對不起,媽媽,我想我已經成了一個壞女孩。
   他替我買了很高檔的Diskman,我在夜裏入睡前和每次回家的公交車上聽歌,我開始喜歡上孫燕姿,喜歡她最老最老的那首歌,她在歌裏反複地唱:“天黑黑,未落雨。天黑黑,黑黑……”
   以前莫麗老說她和我長得像,現在花晨也這麽說。不過我真的是很喜歡孫燕姿,喜歡她的《綠光》,喜歡她的《末完成》,喜歡她懶懶的唱腔,喜歡她淺淺的微笑,喜歡她漫不經心地唱道:“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
   也喜歡和她長得像。
   讓我奮不顧身的那個人,會不會叫做小蠻子?
   不管我願意還是不願意,事情順理成章地發展下去,我終於收到小蠻子的信啦!
   不是E-mail,而是通過郵局給我寄來的真真正正的信。小蠻子的字漂亮極了,我握著那薄薄的信封,差點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時間,我有點舍不得看,輕輕地把信夾在書頁裏。
   和小蠻子的信一齊來的還有莫麗和多米的信。花晨把頭湊過來說:“真好,有這麽多信。”
   “是啊,兩封是同學的,一封是我哥寫來的。”
   “你還有哥哥?”
   “對呀,他是開發電腦軟件的工程師。”我一高興就更喜歡和別人吹小蠻子,這讓我無比地快活。
   “難怪你電腦那麽好,我是一上電腦課就頭暈。”花晨說,說完就回到她自己座位上去看書了。我想了想,先拆開了莫麗的信。她的信照例是花裏胡哨的信紙,小而娟秀的字一如她本人。
   親愛的玫瑰:你好!
   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總之我是糟糕極了,學校太大,人太多,我實在是不習慣。最重要的是,這裏的學生頭都抬得高高的,一副瞧不起我們外來人口的樣子,真讓人不服氣啊!
   我中午差點沒吃上飯,還被人罵“八婆”。想想心裏都難受。
   多希望你還在我身邊,我們形影不離,誰也不敢欺負我們,那該有多好啊!
   你周五回家吧,我會給你打電話,有空還會去看你。
   你在學校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天氣變化很大,要注意不要感冒。
   祝你和你的小蠻子天天開心!
   愛你的麗看莫麗的信,再長也覺得短,呼啦一下就看完了,忍不住地笑。再看多米的信就不是那麽回事了,他其實沒什麽好說的,都是些特無聊的話,偶爾還有一兩句怎麽讀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我隻匆匆地掃了一眼,上課鈴就響了,老師邁著大步走進來,我隻好將它們一把塞進抽屜裏。
   小蠻子的信沒來得及看,也罷,等下課了回到宿舍再細細地看也不遲。但我整堂課都上得心神不寧,一直在猜想不知道那信裏都說了些什麽,忍不住用手伸到抽屜裏去觸摸那封信。
   信很薄,我的心很亂。
   下了課是吃午飯,花晨拉了我拚命地跑。要是去晚了,排隊時間長,中午就沒什麽可以休息的時間了。我們都是懂得這一點的,所以一到上午放學,滿校園都是飛奔的學生,哪個老師要是留堂,通常會被罵足三天。
   我急得快哭出來
   等我們吃完飯回到教室,我卻怎麽也找不到小蠻子寫給我的那封信了。
   小蠻子給我的信丟了!!
   天!我還沒來得及看。
   花晨讓我莫急,陪著我找了個遍。每本書一頁頁地翻過,信還是不見蹤影,隻有莫麗和多米的信提醒我小蠻子的信確實來過。
   我急得快哭出來。
   花晨說:“別是你放在衣服口袋裏,去打飯的路上不小心掉了?我們再到路上找找看。”
   我六神無主地跟著花晨出了教室,校園裏幹淨極了,走了好幾個來回,別說信了,連一張紙片也難以看到。
   花晨說:“完了,一定是給校工撿到扔垃圾堆裏了。”
   “不會吧,”我說,“再說我記得也沒把它帶出來呀。”
   “難道那信會飛?”
   我搖搖頭,抱住花晨失聲痛哭起來。
   “快別!”花晨說,“讓你哥再寫一封不就得了。”
   哎,花晨哪裏知道啊,讓小蠻子寫一封E-mail都是那麽的難,好不容易寫了一封真正的信給我,信封上還有他單位的地址和電話,我都來不及記,信就莫名其妙地飛走了,我能不傷心嗎?
   我無精打采,好幾天的課都沒上好,就盼著周末早點來,可以到網上去給小蠻子說說這怪事。也打了IC電話給莫麗訴苦,莫麗哈哈大笑說:“玫瑰,你別不是在做夢吧,我看你要小心了,不行得去看醫生!”“莫麗,我夠傷心了,你說兩句好聽的行不行?”
   “還收到多米的信吧?”
   “你怎麽知道?”
   “他先給我審過的麽,玫瑰的豔福不淺啊!”
   “臭莫麗。”我罵她,“早知道不打電話給你,省五毛錢買個饅頭吃。”
   “是省五毛錢買郵票寫情書吧。不過偷他人的信是犯法的,你若知道是誰幹的,別放過他。”
   “我隻想知道那封信寫了什麽。”
   “別掛在心上了,讓小蠻子再寫一封就是了,他敢不寫?”
   我怏怏地掛了電話,看來沒有人會懂我的心。
   真想不通會是誰做的這缺德事,難道是許景雲?不過按花晨的話來說,這事要有證據,沒有證據就隻能吃這個啞巴虧。
   不過,我還是看到了小蠻子寫給我的那封信。不止是我,很多的人都看到了。
   信被貼在教室走廊前的公告欄裏,等我看到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被貼了多久,信被風吹得有些破舊了。我恍恍惚惚看到小蠻子親切的字,伸出手去輕輕地揭,那一瞬間我覺得世界黑暗極了醜陋極了,我感覺自己暈暈乎乎地像要倒下去,好在花晨有力地扶了我一把,我聽到她近乎粗魯地罵了一句:“王八蛋!”對!王八蛋!如果我知道是誰幹的,那一刻我真是殺了他的心都有。
   那天下午我沒有上課,我一個人回到了宿舍,坐在我的小床上。小蠻子的信就在我手裏,多親切的一封信呀,可惜它再也不止屬於我的小蠻子。我體會到那種真正意義的無助,隻好將信一遍遍地看來看去:親愛的玫瑰:你好!
   我終於給你寫信了,這可是我工作三年來寫的第一封信,你是不是該覺得幸運?我的字是不是也不錯,我早說過我不喜歡吹牛的啊,這下你信了吧?
   記得我念書的時候,最盼望的也是收到別人的信,當然是漂亮妹妹的就更好啦!我現在脖子還常常酸,就是那時盼信盼出來的。哈哈。
   你是一個很惹人愛的小姑娘,我很喜歡和你在網上聊天的感覺。
   就這樣吧,我們周末網上聊。
   擁抱你
   擁抱你!
   小蠻子有人敲門,我懶得理會。
   她徑自進來了,是年輕的班主任宋。
   大家都說宋很凶,不過我還是有點喜歡她,因為她有一雙很美麗的大眼睛,像莫麗表姐佳妮的那雙眼睛。但是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聽到她很嚴厲地問我:“怎麽不去上課?”
   我沒吱聲,她伸出手來搶我手中的信說:“就這信給鬧的?”
   我本能地縮手,隻聽得“嗤啦”一聲,本就脆弱的信紙給撕出一個大裂口來。我狠狠地一把推開她,她有些訕訕地說:“嗬,脾氣還不小,情書?”
   “請你別瞎說。”
   “不是情書你氣成這樣?”
   “不是情書就可以放到大庭廣眾下展覽?”我實在是不服氣。
   “這事我會查清楚,”宋說,“不過這不能成為你逃課的理由。”
   “好吧,”我有些屈辱地說,“我這就回去上課,希望老師能給我一個說法。”那一刻我想念喬,如果是喬,我想他不會用這種方式來處理這個問題,也不會用這種冷冰冰的口氣和我說話。
   任何人任何事都是錯過了才知道美好。
   我獨自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我不許自己流淚,我對自己說,你流淚就是讓捉弄你的人稱心。小蠻子的信就放在他和媽媽的麵前,幾經折騰,它已破舊得不成樣子。媽媽把它來來回回地看了好幾次,仿佛比我看的時候還要認真。歎了一口氣後,她終於開始了審問:“說吧,這個小蠻子是何方神聖?”
   “網友。”
   “網友?”媽媽很難接受這個詞,“你天天在電腦前就搗鼓這些?什麽叫擁抱你?”
   我又氣又急又羞又惱,眼淚一個勁地往下掉。他把信拿過去,看了一眼後對媽媽說:“我看你也別急,這信也沒什麽呀。”
   “沒什麽,不是你的女兒當然沒什麽!”媽媽都有點無理取鬧了,把那張可憐的信紙拿在手裏甩得“劈裏啪啦”響,問:“沒什麽會給人家貼在那裏展覽?”
   我想製止她,但是我不敢,我隻好哭得更厲害了。
   “哭什麽?”媽媽生氣地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好了,好了,是你的女兒你還對她不了解?”他出來打圓場說,“我看她已經夠難過了,你就少說她兩句!”
   他的這話還真起了點作用,也許是想到我平日裏還算乖巧,媽媽的神色緩和下來:“玫瑰,你好好告訴媽媽,這究竟是怎麽樣一回事?”
   “不是你想像中那樣的。”我辯解說。
   “那你說說是怎樣的?”
   我說不出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難道告訴媽媽我喜歡上了一個網上的男孩子?僅僅是喜歡而已。但我想媽媽是不會接受的,沒準更往壞處想也不一定。
   我也不想誰替我說話,我想念小蠻子,隻有小蠻子懂我的心。我多希望他此刻在我的身邊,帶我走,無論去哪裏都行。
   我和媽媽就這樣僵持著。他好不容易勸走了媽媽,坐到我麵前來說:“等她平靜下來,你再跟她好好說,母女倆有什麽不能交心的?”
   我沉默。他又補充說:“這兩天別上網了,免得刺激她。”
   “為什麽?”我說,“我又沒做什麽錯事。”
   “事到如今了還嘴硬。”他說,“不為什麽,隻為你媽媽不傷心。”
   我回到自己的小房間。整整一個晚上,我在日記本上瘋狂地亂塗亂畫,雖然他和媽媽都沒有進來看我一眼,但我沒有上網。他說得對,我不想媽媽為我傷心。不知道小蠻子會不會在網上等我,等不到我他又會是什麽樣的心情,該不會在這個時候打電話給我吧?我真怕,又有些趕也趕不走的期待。
   第二天我醒得早,但賴在床上不想起來。等起來後他已不在家,可能是加班去了。媽媽坐在沙發上一邊摘菜一邊看電視,見了我說:“快去洗洗漱漱,媽媽做早飯給你吃。”她明顯是一夜沒睡好,眼睛有些紅腫。我有些心疼地坐到她身邊,抱了抱她說:“媽媽,你放心,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但我自己也覺得我的承諾輕飄飄的。
   網戀就那麽可怕
   我心裏惦記著小蠻子,我想和小蠻子聊天,想得要命。於是我偷偷打了電話給莫麗,央她下午來我家帶我出門,我要去佳妮的網吧。莫麗果然義氣,放下手裏的事火速就趕了過來。一進門她就大叫:“玫瑰,我的好玫瑰,我都快悶死了,你快快陪我去逛街吧!”媽媽看看她再看看我說:“去吧,早點回來。”我欣喜地拉了莫麗的手出門,一邊走一邊誇她演技好。莫麗嘟著嘴說這全都是為了你,呆會兒你一到網吧就會丟下我不管,想想真是心寒。我答應請她吃“西部牛扒”,她才轉怒為喜。莫麗告訴我佳妮又談戀愛了,還是網戀,對方在東北。我說哦那麽遠,莫麗說是啊是啊,要是我姨父知道了,非砸了她的網吧不可。
   “為什麽?”我不服氣,“網戀就那麽可怕?”
   “嘿嘿。”也許是怕我不高興,莫麗隻是幹笑,並不回答。
   到了佳妮那裏,她一人給我們一個大大的擁抱,還一個勁地誇我越長越漂亮。莫麗嘲諷地說:“戀愛中的女人嘴最甜,不可信的。”佳妮說:“他給我Mail照片了,要不要看?”
   我和莫麗都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
   於是三個人湊到電腦看那張照片。那是個很高的男孩,看上去不算太年輕,穿著黑色的大衣,站在雪地裏。“怎麽樣怎麽樣?”佳妮壓低聲音問。我趕緊說:“帥呆了帥呆了。”偏偏莫麗打擊她說:“網上的事你也說得清,是不是他自己的照片還不一定呢。”
   “我不管。”佳妮說,“心動一回算一回!”
   “嗬嗬,這話玫瑰絕對認同!”莫麗把我往一台電腦前一推說,“快心動去吧,祝你好運!”
   托莫麗吉言,謝天謝地,小蠻子在線上!
   “玫瑰?”
   “是我。”
   “我的玫瑰?”
   “又貧,看我不K你。”
   “想打哪裏,我伸過來給你?”
   “算啦,饒你一次!昨晚等我了?”
   “是啊,等到花兒都謝了。”
   “我現在在網吧。”
   “為上網的事和家人吵架了?”
   “小蠻子,你不要那麽聰明行不行?”
   “行!隻要你開心,這樣那樣,怎樣都行!那我盡量笨點?”
   “我收到你的信啦。”
   “嗬嗬,我的字還行?”
   “對不起,小蠻子。”
   “怎麽了?”
   “對不起,對不起……”
   “哎喲,瞧你一臉的淚,過來大哥替你擦擦。”
   “我還是告訴你吧,你寫給我的信被人偷了,還貼到了走廊裏的公告欄裏。為這事我媽還在氣頭上,我都不敢在家上網。”
   “哈哈……有這事,照理說我的字也沒好到做大眾字帖的地步啊,哈哈……”
   “小蠻子,你別笑了,我真想跳長江。”
   “可別,要跳也要等一等。”
   “為什麽?”
   “起碼要等到我從‘援助溺水人員強化訓練班’畢業麽。”
   “你真的不生我氣?不過這是個意外,我真的很珍惜你寫給我的信。”
   “為什麽要生氣,下次我給你寫封更好更長的,最好讓他們貼到校門口,這樣看的人會多一些。”
   “你就喜歡開玩笑!”
   丫頭網戀了
   “你不喜歡?”
   “喜歡。告訴你一件事,佳妮網戀了。小蠻子,你怎麽看網戀呢?”
   “這可是要寫論文才說得清啊,怎麽著你也要給我三天時間才行!”
   “我可是跟你說真的,你別貧了行不行?”
   “丫頭網戀了?”
   “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老想他,站著會想,坐著會想,走著會想;上課會想,下課會想,吃飯睡覺都會想。我想我是中毒了。”
   “你放心,我早就替你備好解藥了。”
   “在哪裏?”
   “你會收到的。玫瑰,你要相信我,來日方長,一切都有緣定,一切水到渠成。”
   “你說什麽?好深奧,我聽不懂呃。”
   “會懂的。快回去吧,別讓你媽媽為你擔心。”
   “我可能好長時間不能上網,你就不能多陪我一會兒?”
   “乖!別任性,快回家。”
   “好吧~~希望能早點再見到你,”
   “好,886.”
   “886.”
   小蠻子說完就匆匆地下了線。我趴在鍵盤上,渾身一點勁也沒有。也許是因為天生敏感的緣故,我竟覺出一點小蠻子的冷淡和無奈來。當然,我又能企盼小蠻子一些什麽呢?我們之間和佳妮與她的男朋友之間是不一樣的。
   我還太小,小到沒有談戀愛的權利。
   一隻手從後麵輕輕地撫摸我的頭發,我轉頭看到莫麗清澈的眸子。我多希望自己是她,有幹幹淨淨的青春和毫無意謂的憂傷。
   冬天到了。
   這是一年中我最不喜歡的季節,這年的冬天還特別的冷,時不時會下雪。雪不大,但把校園映襯得寂寞。
   由於媽媽對我上網很反感,我在家上網變得很不方便,和小蠻子見麵的機會就更少了。我一直希望他能再給我寫一封信,但我不好意思提起。上次信件被偷事件成了一個永遠的謎,我也不想再去追究了。倒是多米又來過我們學校,後麵跟著兩個和他一般高大的男生,揚言要揍許景雲一頓替我報仇。我好說歹說地勸走了他們,我可不想惹什麽事,更不想成為大家關注的人物。我隻盼著能早點畢業,因為畢業就意味著長大,長大就意味著可以主宰自己的一切。
   小蠻子的信等不到,多米的信倒是雷打不動,每周一封。花晨說男生這樣很不容易的,連花晨這麽不開竅的人都意識到這一點。我對多米並不是沒有一點點感動的,至少,在思念小蠻子的日子裏,他的信給了一個女生應有的驕傲自信和滿足。
   再接到他的電話,我的口氣也不再那麽冷冰冰的了。
   “收到我的信了?”
   “收到了。”
   “你怎麽不回呢?”他的口氣有些委屈,“給莫麗的信那麽多,看得我眼饞。”
   “想過回的,”我照實說,“不知道該說什麽,也就沒回了。”
   “真是個好借口啊!”多米笑著說,“你就是給我一個空信封,我也會高興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的。”
   “好啦,多米。”我製止他,“要知道有些話不說會更好一些。”
   “我為什麽不說?”他似頭倔驢,“憋在心裏不難受嗎?”
   又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我隻好和他倉促地說再見。但我同意他的意見,小蠻子就是給我一個空信封,我想我也會高興得三天睡不著覺的。這麽一想我又有些可憐起多米來,其實給他寫封信也沒什麽呀,或許真的是我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一點吧。
   我想我根本就和多米一樣,不懂得愛。也許在我們這樣的年紀,也永遠無法去領會愛的真諦。
   許景雲的事很快就證明了這一點。
   那天中午我們都在宿舍裏,正準備著去上課的時候,宿舍裏突然進來了一個陌生的女人。
   女人長得很胖,但穿著還算考究,她徑自走到許景雲的身邊,什麽話也沒說,抬起手來,“啪”的一聲就甩了她一個耳光。這耳光打得迅速而又決然,把我們都嚇了好大的一跳。許景雲捂住臉跳到一旁,尖聲地叫起來:“你瘋了呀!”
   “年紀輕輕不學好,是我瘋還是你瘋?”女人很凶地罵道,“你把程立洋藏到哪裏了,說!”
   這是要勇氣的
   許景雲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回嘴道:“這裏是學校,我警告你不要耍潑!程立洋是你兒子,你兒子自己要離家出走,關我什麽事呀?!”
   “不關你的事?!好好好,你跟我去你老師那裏說說,看看到底關不關你的事!”女人一麵說一麵就伸手拽住了許景雲。她的力氣很大,許景雲根本掙不開她,就這樣被她一路拖著往外走,隻能拚命地尖叫以示抗議。
   走廊上立刻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也許是那女人看上去太凶,也許是許景雲平時人緣也不好,沒有人上去幫忙不說,竟還有人吃吃地笑了起來。就在許景雲偶一轉頭的刹那,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眼中飽含的屈辱和傷心的淚水。那眼淚我似曾相識,不知道為什麽,我見不得那樣的淚,於是我衝了上去,一把拉住那女人說道:“你先放手啊,有什麽事不能好好地說呢?”
   “是啊,是啊!”見我衝了上去,花晨她們也很快過來勸阻,在大家的七嘴八舌中,那女人終於鬆了手,被聞訊趕來的宋帶去了辦公室。
   我永遠也忘不了許景雲看著我時的眼睛,那感激的眼神讓我在瞬間懂得成長的寬容和意義。
   如果不是有些事情的發生,你也許永遠也不會知道自己的好,而愛自己,對一個女孩來說是多麽的重要。
   許景雲跑回她自己的小床上,大聲痛哭。她哭得真是傷心,床都快被她搖得散了架。上課鈴已響了,我們拚命往教室裏跑,誰也顧不上去管許景雲了,一邊跑花晨一邊誇我說:“玫瑰,你真勇敢,讓人佩服。”
   “別誇我了。”我說,“我隻是見不得誰被誰欺負。”
   “這是要勇氣的。”花晨說,“我就沒那種勇氣,怕別人說我出風頭。玫瑰,我真的佩服你,你怎麽可以做到一點也不記仇呢?”
   “我沒那麽偉大,”我趕緊說,“我真的沒想那麽多,隻是本能而已。”
   “這說明你本身就是一個好心人。”花晨總結說。
   “嗬嗬,人之初,性本善麽。”我雖沒有沾沾自喜的感覺,但對自己還是有新的認識的,至少我更愛我自己。其實我一直都在想做一個好姑娘,惹人喜歡。我不想讓小蠻子對我有一丁點兒的失望。
   這件事情以後許景雲有好幾天沒來上課。再回來的時候,她的臉上少了許多驕縱的神色,多了不少落寞和無奈,人變得沉默不說,也不再半夜三更打電話了。在大夥的七嘴八舌中,事情的原委我也大抵知道了一點點。據說是她男朋友的家長不允許他們談戀愛,她男朋友就偷走了家裏的三萬多元現金跑得不知去向了,至今還沒有回家。還有人甚至說,許景雲懷孕了!男孩被這事一嚇,就更是不敢回家了。
   不管是不是流言蜚語,活在眾人的議論中總不是件好過的事。記得我的信被張貼後我也過過那樣的一段時光,雖然性質不一樣,但我想傷心應該是一樣的吧。我也曾偷偷地觀察過許景雲,看著她拿著開水瓶遠遠地走過來,我無法管住自己地看了看她的肚子,這讓我有些緊張和害羞。
   她走近了,然後對我說:“嗨!”她的聲音很低,明顯有些猶豫。
   “嗨!”我回她說,“打開水啊?”
   “謝謝你啊,”她輕鬆了許多,“我是說那天。”
   “沒什麽呀,”我說,“真的沒什麽。”
   “可我是要謝的。”她很固執地說,“我可不想欠誰。”
   “那好吧,”我笑著說,“我接受,你要願意,明天還可以請我吃午飯。”
   許景雲看了看我說:“我討厭你居高臨下的樣子。玫瑰,你總是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做什麽呢?”
   “好,”我笑著說,“那麽,再見。”
   “別假惺惺的。”許景雲說翻臉就翻臉,“我知道你恨我。”
   “你高估自己了,”我說,“我不輕易恨人。”
   “瞧,又來了。你總是這樣一說話就咄咄逼人。”
   “那你還要跟我聊聊?”
   “其實,玫瑰,”她忽然一把抱住我,在我耳邊輕聲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善良的好姑娘,你聽我說說心裏話好嗎?事到如今,我連一個可以說心裏話的人都沒有,我好冷啊。”
   女孩芬芳柔軟的身體輕輕地充滿信任地貼住了我。我和莫麗之間整日裏嘻嘻哈哈,也從來沒有這麽親密過。我有些不自在,我很不自在地聽許景雲繼續說道:“自從十歲那年,我媽媽離開我以後,我就一直沒有暖和過。”
   哦,原來。
   心被掏空了
   我突然被許景雲感動,我知道女孩心裏的有些話並不是對誰都會講的。何況我和她一樣,都曾經有過失去親人的痛苦。心與心之間的距離常常就是這樣,隻需一句話,就從千山萬水外拉到了跟前。
   “嗯,”握了握她的手,我說,“好啊,我們慢慢說。”
   秋已深,夜很涼。那晚我和許景雲一起回到宿舍,她從床上拿出一大包吃的東西來,不停地遞給你遞給她地要我們吃。大家一開始覺得有些奇怪,沒有人去接她的東西,可是她卻一直拚命地笑著繼續往大家麵前遞。我接過來,咬了一大口蘋果,接下來是花晨,然後大家都變得自然起來,我們“咯嘣咯嘣”地吃著許景雲的零食,一直到熄燈。
   燈忽然熄滅的一刹那我們都聽到許景雲說了三個字。
   然後沒人說話,大家一起安靜地睡了。
   許景雲說的那三個字是:“對不起。”許景雲說長大是伴有陣痛的。痛一下,人就大一點;不痛,人就留在原地永遠像一個孩子。可我還是不想痛,一切順其自然為什麽就不可以呢?
   當我思念小蠻子的時候,我明白了這種痛,它真的在讓我一點一點地長大。我有些迫不及待地享受這種痛苦,我想,隻有我大一點,再大一點,我才可以真正地走近小蠻子的世界。
   其實,很多時候,我和許景雲一樣寂寞。
   日子過得像飛一樣,一轉眼,寒假就到了。
   媽媽看得不嚴的時候,我還會上網和小蠻子聊天,或是給他發一封E-mail.但他不會再跟我開過分的玩笑,跟我說話也有些亦步亦趨。我有種感覺,我和小蠻子之間還沒有開始,竟然就已經結束了。我是多麽舍不得結束啊,但我知道這一切不是我能說了算的。終於有一天,小蠻子喜氣洋洋地告訴我說,他戀愛了,不會有更多的時間來上網,因為要陪女朋友。
   我的心一下子就被掏空了。
   我說:“恭喜。”然後我就下了線。我不能再多說一個字,因為我已經在流淚,雖然是對著冰冷的電腦屏幕,我也不想讓小蠻子看到或是體會到。我關掉電腦後就不停地哭,我管不住自己的眼淚。
   他推門進來叫我吃飯。他看到了我在哭,我們彼此都吃了一驚。“吃飯啦,玫瑰。”他不動聲色地叫我,然後體貼地替我關上了門。
   幸虧是他。我趕緊擦淚定神出去吃飯,我害怕麵對媽媽無休無止的詢問。
   好在他什麽也沒說。
   吃過飯趁媽媽在廚房收拾的時候,我走到露台上,對正在澆花的他說:“我沒什麽事,請你不要告訴媽媽,好嗎?”
   “好。”他轉頭對我微微一笑說,“有什麽事解決不了盡管找我。”
   “謝謝。”我是由衷的。
   “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
   “對不起,”我說,“也許我一輩子也不會叫你爸爸。”
   “那是也許,”他胸有成竹地說,“再說一輩子的事哪能說得清?”
   “你很自信。”我評價他說。
   “是比你成熟。和你一樣,磕磕碰碰長大才有了今天的經驗,賣弄一下又何妨?”
   我被他說得笑出來。
   我覺得我開始漸漸地喜歡上了他。想念爸爸的時候,心也不會再那麽痛。
   也許這就是上天安排的緣分,看來上天對我也不錯。
   雖然,他沒有把小蠻子安排給我。
   但,沒有了小蠻子,等到很久很久後的某一天,也許,我還會從另一個人身上體會到“愛情”這個美妙的詞吧。
   那個寒假過得真是落寞。
   新年的時候,我給小蠻子發了無數的新年賀卡,也沒有得到他任何的回音。我想,他一定是和女朋友在一起過著非常幸福快樂的日子吧。深夜的時候,我還是習慣於在網上流連,我希望可以遇到一個叫小蠻子的人,提醒我過去那些戀戀不舍的日子的確存在過。但他一直沒有出現,一直到寒假快要結束,我的十七歲生日的前一天,小蠻子終於出現了。
   招架不住
   那時我已經改了名在和別的人聊天。當我看到他的名字的時候,激動和傷心都讓我有些招架不住。我正思忖著要不要和他見麵的時候,他在聊天室裏大聲地叫起來:“玫瑰在不在?玫瑰在不在?”
   我趕緊送話過去:“在。”
   “嗬嗬,改名字了。”
   “名字不重要,關鍵是記不記得彼此,你說是嗎?”
   “怨大哥了?”
   “死小蠻子,重色輕友。”
   “好啦,別噘著嘴了,我可是特意來祝你生日快樂的。”
   “你還記得我的生日?”
   “你的事能忘掉?”
   “一個無所謂的人,忘了又如何呢?”
   “玫瑰,你別這麽說,你這麽說我難過。”
   “好,不說。”
   “生日快樂啊,笑一個?”
   “ ^_^ 謝謝你。”
   “笑得很客氣啊。”
   “如果沒什麽我想下線了,我有些頭疼。”
   “等等,在你走以前我想說一句話。”
   “什麽話?”
   “不管怎樣,我願意做你永遠的大哥。”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小蠻子有沒有一丁點兒喜歡過玫瑰?”
   “一丁點兒沒有,是很多很多。”
   “你不是告訴我,人要受傷才會長大的麽!其實你沒有必要安慰我,也不要騙我。”
   “玫瑰,我說的是真話,希望你理解。我是一個成人,可不能拉著一個孩子往歧路上走,那是要挨雷劈的。”
   “你想說什麽?”
   “我不能愛你,玫瑰。隻能是喜歡,你懂嗎?”
   “能告訴我愛情是什麽?”
   “又要我寫論文?”
   “好吧,我想我會自己慢慢地消化掉。你以後就不上網了嗎?”
   “會來得很少。”
   “你不會忘記曾經答應過我的一件事吧?”
   “說。”
   “你答應過會來看我。”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還是不要見麵的好?”
   “你怕我不夠勇敢?”
   “我怕你沒有麵對現實的那份勇氣。”
   “可是我想試試。”
   “你想好了?”
   “想好了。”
   我的生日
   “好吧,我答應你。我明天來,替你過生日。”
   下了線,我迫不及待地打電話告訴莫麗,明天我要和小蠻子見麵啦。莫麗驚呼說:“天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刺激!”
   我對莫麗說我寧願是這樣的一種結束。
   “怎麽就一定是結束,”莫麗說,“是一種新的開始也不一定啊!玫瑰,我真是羨慕你,你簡直是活在童話裏。”
   “這個世界沒有童話,是小蠻子說的。”
   “你把他的話當聖旨?”莫麗搶白我說,“你怎麽可能忘得了他?”
   “莫麗,你不懂愛一個人的感覺。”
   “你怎知我不懂?”莫麗說完就掛了電話,讓我疑心她也有了什麽心事。不過我來不及去細想,我滿心滿腦都是明天和小蠻子見麵的事。
   不知道為什麽我開始緊張,好在莫麗答應陪我。
   我的生日。
   我十七歲了。
   我將在這一天,和小蠻子見麵。
   早上起來,飯桌上放著一個小小的蛋糕。
   媽媽說:“還是老格式,我們玫瑰每年生日都這樣,不講究。”
   媽媽說得對,自從爸爸走後她都是這樣給我過生日的,不過我從來也不覺得委屈。我吻了媽媽一下,跟她說謝謝。媽媽擦擦臉,嗔怪地說:“這孩子,越學越西洋!”
   他從浴室裏出來,剛刮過胡子,顯得很精神。他對我大聲地說:“生日快樂啊,玫瑰!”然後遞給我一個精致的女式小背包。
   那是我一直想要的東西,我接過來,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
   媽媽責備說:“真夠奢侈的,她現在還是學生,哪裏用得上這種東西!”
   “周末逛街可以背背麽,大姑娘了,誰不愛美?!你要是看中了什麽衣服自己買下來,到爸爸這裏來報銷。”
   我注意到他說的是爸爸。他說得一點也不露痕跡,不過這一次我沒有覺得別扭。我笑笑地說:“我要的可都是名牌。”
   “行行行,佐丹奴真維斯史諾比隨你挑麽。”
   媽媽哈哈大笑,打他一下說:“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說到這裏電話響了,是花晨打來的。她祝我生日快樂,還說在電台替我點了歌。剛說完謝謝掛機,電話又響了,這下是許景雲打來的。當然還是祝我生日快樂,她告訴我這還是她第一次祝一個女生生日快樂呢!我說我很榮幸啊,她說:“錯了,是我很榮幸,可以和這麽好的女生做朋友。”
   嗬嗬,許景雲把我捧得有點不好意思。
   媽媽寬慰地笑著說:“我女兒人緣挺好。”
   “當然。”我昂著頭得意地笑。我很開心,當然最開心的還是馬上就可以見到小蠻子了,他正在來我這裏的路上。
   還有比這更美好的十七歲生日祝福嗎?!
   莫麗如約而來。
   她調皮地對媽媽一彎腰說:“您要是沒意見,我想約您女兒出去過一個浪漫的十七歲。”
   “去吧,去吧。”媽媽揮揮手說,“不過要早點回來。”
   莫麗送我的生日禮物是一瓶精致的CD牌香水。我埋怨她闊氣,她說是佳妮的主意,女孩要香香的才可愛。我問她佳妮和她男友怎麽樣了?莫麗說你真的要聽嗎?我疑惑地看著莫麗,她說今天跟你說這個怕你掃興啊。
   “說說說。”我直催她。
   “佳妮又特意去了東北一次,回來就告訴我他們分手了。”
   “為什麽?”
   莫麗聳聳肩說:“我哪裏知道,隻知道她說她再也不會相信網戀。”
   我歎氣。
   “你真的要見小蠻子嗎?”莫麗試探地問我。
   “為什麽不?”我說,“我和小蠻子之間與佳妮跟她的男朋友之間是不同的。”
   “嘴硬。”莫麗罵我,然後告訴我說:“對了,多米在小區門口的遊樂場裏等你。他說要親口對你說聲生日快樂。”
   “他這人,為什麽不打個電話?”
   “我們去看看吧,”莫麗說,“我是理解他的。”
   我認同莫麗的話,點頭和她出了家門。
   我說不出話
   和多米談話的時候,莫麗並不在,她說她答應了多米讓我們單獨談。我罵她連好朋友也出賣。莫麗笑得甜甜地說:“我就不信你連我的麵子也不給?”
   我拿她真的沒有辦法。
   其實我拿多米也沒有辦法。
   我一看到他就頭疼。
   但奇怪的是,他今天並沒有跟我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隻是祝我生日快樂,告訴我他寄了賀卡到學校,過兩天開學該收到了。我埋著頭說謝謝。他又說:“開學前我們想去看看喬,你也算一個嗎?”
   這是一個比較輕鬆的話題,我趕緊說:“好啊,是該去看看他了。”
   “聽說你今天要見網友?”
   “莫麗真是個大嘴巴。”我不滿。
   “其實我們這些同學會永遠支持你,三年的同窗情誼誰也忘不掉,對嗎?”
   我被多米感動了,我好像還是第一次被他感動。我點點頭,看他騎上車走了,聽他掉頭丟下一句話說:“替我好好謝謝莫麗,記得哦!”
   我告訴莫麗多米謝謝她,莫麗擺擺頭說:“神經。”不願再多說。
   不一會兒,我們坐在麥當勞裏,按約定的時間,小蠻子應該還有一個小時才能到。我真是緊張,不停地喝可樂,一下子就喝光了一大杯。莫麗安慰我說:“放下心啊,等他一來我就撤退。”
   “別,”我說,“你得陪我。”
   “玫瑰,你怕過什麽呀?”
   “我怕我讓他失望。”
   “不會的不會的,你這麽可愛。”莫麗的手從桌麵上伸過來握住我的手說,“其實你是怕他讓你失望,對嗎?”
   “我不知道。”我說,“我現在腦海裏一片空白。”
   “那就什麽也別去想,既來之,則安之。”
   然後我們不再說話,一向嘰嘰喳喳的莫麗很懂事地讓我沉默。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莫麗手中的電話終於響了起來,那是她專程從佳妮那裏借來的手機,以便小蠻子方便地找到我們。幾乎是與此同時,麥當勞的門口走進來一個男孩子,準確地說,是一個男人,他的手機就拿在耳邊,我已經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
   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來。他很成熟,很帥氣,和我想像中一模一樣的小蠻子就站在那裏。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
   然後他走了過來。
   我無論如何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微笑著把手伸向了莫麗,然後說:“你好啊,玫瑰,我們終於見麵了。”
   “我不是我不是,”莫麗拚命擺手,直指著我說,“她才是玫瑰啊。”
   “調皮。”小蠻子坐下,仍是對著莫麗說,“我人都來了還捉弄我?”
   “我真的不是,你和玫瑰好好談,我先走了。”莫麗拿起背包落荒而逃。這下隻有我和小蠻子了,我聽到自己傷心的呼吸。天!我沒想到他竟然會不認得我,我曾經以為我們心心相通,那麽熟悉。
   小蠻子看著莫麗的背影,回頭無奈地對我一笑說:“這個玫瑰真是的,可能是看我和她想像中不同,嚇跑了。”
   我說不出話。
   “你是玫瑰?”小蠻子好像一下子反應過來了,問我說。
   “不,不,我不是。”我也抓起包,逃也似的出了麥當勞。莫麗早已不知去向,我慌亂地搭上一輛不知開往何處的公共汽車,擁擠搖晃的人群掩飾了我滾滾而下的眼淚。
   三天以後,我收到了小蠻子給我發的一封E-mail,那是他在網上給我的第一封也是最後一封信,小蠻子在信中說:玫瑰,你真有意思,我大老遠地來看你,你怎麽一見我就跑呢?不過我不怪你,小女生都這麽有意思的,嗬嗬。我會一直記得你這個可愛的妹妹,記得我們聊天時種種的快樂。還記得我曾對你說過,網絡是成年人編織的童話,當我們在現實中為自己的生活和愛情而奔波,我相信會有一份牽掛是你我都願意珍存和享有的。如果它能長久,就讓我們把自己編織的童話,作為彼此的禮物永遠珍藏,你說好嗎?
   PS:小蠻子還真想知道,那天那兩個可愛的女生,究竟哪一個是玫瑰呢?
   看完這封信,我又哭了。我相信小蠻子是用心地寫這封信的,那些藏在字裏行間的意思我想我也是讀得懂的。不過,我也知道,我那美麗朦朧的初戀是真真正正地結束了,再也不會回來。
   我會永遠記得你,我親愛的小蠻子,隻是你不必,不必知道我是誰。

全文完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博主已隱藏評論
博主已關閉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