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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子:孤寂流年

(2008-09-06 13:05:40) 下一個
  第1章  趴在陽台上的日子
  我的幻想每天都會走過好幾回,
  而我傻傻地趴在陽台上看著,
  希望自己不曾滴落了口水與思念。

    趴在二樓的陽台上,我往下看,又看到了那雙球鞋。
    紅白相間、線條流暢、帶著一點點汙漬的,籃球鞋。
    鞋子的主人在我的眼中剩下一顆頭發有點過長的頭,紅白籃球鞋就這樣在那顆頭下前後伸出、縮進,伸出、又縮進……
    偶爾,那頭會抬起來,望著天空,或是……望著我?我不會知道的,因為我總是快速地也抬起頭,跟著眺望天空。不管是萬裏無雲,或是陰雨即將到來的時候,這是我一貫的反應。
    過不了兩分鍾,那頭又會從我腳下的走廊下晃出來,紅自籃球鞋依然伸出、縮進,離開了我的現線。
    反反覆覆地,每一節下課我都如此等待著。隻是機會不是百分之百,畢竟每一個人都不會恰巧每一節下課都想要上廁所、也不會每一節想要到我們教室樓下的販賣機買利樂包咖啡。
    更多的時候,我隻是愣傻地趴在二樓的陽台上,望著二年級某一間教室。 
    國中的生活有點苦悶,尤其是在競爭如此激烈的青春裏,桌球跟紅白球鞋的主人是我唯一的樂趣。
    第一次見到那雙籃球鞋,是在一個沒實行過休的周六下午四點鍾,我望著桌球室的上鎖大門,感到惆悵,想來找個球伴卻沒想到連進去都不能了;正想離開時,卻看到一雙紅白相間的籃球鞋在我身後,籃球鞋的主人有著高挑得不像是國中男生的身材,跟笑容可掬的淡淡笑臉。
    “進不去嗎?”溫柔的聲音。
    “是啊,鎖上了,你有鑰匙嗎?”
    “我今天剛好沒帶,看來要等一下了。”
    “等得到有人來開門嗎?”
    “不知道。”他笑著放下書包,坐在樓梯口,“那就先坐下來等吧,如果到五點都沒有人來開門就可以回家了。”
    然後,我們真的各自坐下,也不繼續交談了,隻是靜靜地拿出書包裏的書閱讀。課業壓力大,可以利用的時間就不能放過。
    我偷偷地偏頭看著他,才發現這個男生不但外表溫和、好看,也沒有國中男生的毛躁質素,而是帶著沉穩的表情。從他所閱讀的英文課本裏我發現,這個男孩竟然是小我一屆的學弟!不知道為什麽,我竟然因此有了一點點的失落感。
    國中生談的戀愛,不是同年級的戀愛,就是男大女小的傳統模式,那時候的我也是這麽想的,以致於到後來我發現自己非常的想念這個偶遇的學弟時,便感到萬分惆悵。
    難道是因為青春太無聊了嗎?不會啊,當了班長後我更忙了,加上要好好念書,我根本沒時間無聊。
    還是班上的男同學沒一個像樣的?也不會啊,可以挑出來當小虎隊成員的帥哥也不缺呀。
    那我為什麽忘不掉那天下午跟我一起沉默地念書、等待有人來開桌球室大門的陌生學弟?
    也許是因為陌生,我才會有所遐想吧?
    當我這麽想的時候,恰巧在某天的課間休息時間,我趴在教室陽台上看著高高的雲時,一低下頭,便看見了那個桌球室外的神秘男孩。 
    陽光底下的男孩果然有著溫柔的笑臉,鼻梁上架著的輕便眼鏡襯托著地線條柔和的臉,跟他走在一起的男生該是同班同學吧,我知道他是學校升旗樂隊的隊長,原來,神秘男孩是二一五班的學弟嗎?
    因為夏末裏的驚鴻一瞥,注定了我一整個夏天、秋天、冬天,甚至到我畢業前,可能都要趴在陽台上等待他的經過。
    甚至用我的一生,趴在對他的眷戀裏。
    在腦袋裏裝滿了英文字匯跟數學公式的青春裏,這樣的遐想是可以被允許的吧。我想。
    漸漸地,我搜集到有關紅白籃球鞋主人的一切,包括名字、課業、家住哪裏、哪個國小畢業的,不管是學校的相關資訊中。或是他國小的畢業紀念冊裏,我都可以看到這些公開的、並不神秘的身家背景。
    光是這樣我就已經很滿足了,並不打算再深究,更遑論有那股勇氣去接近他。隻因為我不是一個可以浪費時間玩偵探遊戲的國中應考生。
    我國三了,但是二年級的教室卻是我一直向往的所在,像是個異次元的空間,我沒有理由也沒有勇氣接近,即使我的導師就坐在二年級某班旁的辦公室裏,而我卻漸漸地變成與導師不親近的班長。
    我隻怕我太接近那間教室,我就要癱軟在地,並且幻想紅白相間的球鞋會站在我的身邊,抱著我到保健室。
    想太多了,腿軟或是昏倒可能是真的,但是被紅白籃球鞋的主人攔腰抱起的機會太渺茫。
    “小象隊!賴子找你!”
    班上該死的阿吉總是這樣大聲嚷嚷著進教室,不知道為什麽,他很愛叫我“小象隊”,一開始他絕對會挨打,但是國二起我就放棄了,因為我發現多揍他幾下也不會讓我更瘦一點。
    事實上我不胖,隻是胸部大讓我有了太過豐滿的外表印象,但是我是脾氣壞到出了名的,沒有人膽敢當著我的麵對我的身材作文章。
    但是阿吉例外,不管被我修理得多慘,他總是涎著那張不知道為什麽老是黑黑的笑臉繼續叫我“小象隊”。
    “不要叫我‘小象隊’,你可以叫我‘班長’,”我冷冷地丟下英文參考書跟便當,中午時間我不想動氣,以免影響了稍晚我的午睡品質,“或是直接叫我潘曉湘。”
    “潘曉湘,潘曉湘……”阿吉反覆地念了幾句,“念久了還是會變成‘小象隊’啊。”
    我瞪了阿吉一服,不想理會他。隻是哼了一聲就走出教室。
    對於阿吉這種調皮到家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理會他。而我實在也沒有很多時間理會他,我的時間不是處理班上的大小事務當個好班長、用功念書好考上北一女、不然就是趴在陽台等著紅白籃球鞋的主人出現。
    步下三年級的丙棟大樓,我回頭望一眼我的教室,阿吉正趴在我的老位置看著我,我愣了愣,隨即給他一個白眼,阿吉依然隻是大聲地叫著“小象隊”。
    一步步走向二年級專屬的乙棟大樓時,我越來越緊張,這種時刻又到了。
    這個時候二年級的教室前麵總會有一群人在走廊上談天,有男有女,我隻想快點低頭走過,希望我是個隱形人不會被發現,但是我又矛盾地渴望自己相當亮眼。
    “唉?這不是三一八的曉湘學姐嗎?”有人喚住了我,是一個女孩的聲音。
    我抬起頭來,假裝這是一個意外,事實上我遠遠地就看到她了,這個功課非常優異的學妹——顏秀明。
    “學姐吃飽了嗎?”她開始向我寒喧。
    而我緊張得很,卻還是可以故作堅強地與她談話,因為那個籃球鞋的主人不在附近,旁邊隻有幾個男孩子,有一兩個我見過,是籃球鞋主人的好朋友,功課也是一等一的好學生。他們帶著熱衷又好奇的表情看著我。
    “是那個上次在全國模擬考,國文滿分的學姐?哇……那一次考題很難耶!”這群大男生聽到顏秀明的說明跟介紹後,喧嘩了起來。
    “隻有測驗部分啦,作文還是沒有滿分……”我謙虛地回答。
    “學姐,我們班上也有一個男生很會寫文章喔,國文也很好呢!”顏秀明很熱心地招呼著我。“他在校刊上發表過一篇散文,還是首獎呢。” 
    “真的嗎?那有機會可以給我拜讀一下啊。”我笑著回應,但是隨即就僵了臉。因為我突然想到,上一期的校刊裏,首獎的散文作者是……
    “那個、我要去……去辦公……辦公室!”我因為緊張開始結巴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喂,鄭明宏,介紹一個學姐給你認識!”顏秀明高聲對著遠方喊了起來,我則是全身開始石化了。
    我連回頭都不能,因為……因為……
    “學姐?什麽學姐?”那好久以前,桌球室鎖上的大門前的溫柔嗓音,就在我背後響起,我渾身開始癱軟。
    我還是要回頭,因為顏秀明實在是太熱心了,她用力扭著我的襯衫往回拖,事後想想,我一定是慘白著一張臉回頭吧?
    “你……你好!”我馬上低頭鞠躬達到九十度!
    “……”現場突然一片靜默,我才意識到我有多蠢。
    在現在這個年紀、這個年代裏,真正會對人哈腰九十度的人如果不是馬屁精,就是日劇的遺毒過深。而我或是一般的國中生一向都不喜歡這兩種人。但是與其說是不喜歡,應該說是無法欣賞或是難以理解吧。
    “學姐你……你還好吧?”顏秀明看我神色不對,擔心地問我。
    “我、我很好!隻是……那個……我……我要去辦公室找老師。怕他等我太久!”我好不容易把話說完,依然正眼都不敢看鄭明宏一眼。
    “噢,我想起來了,你……你是三一八那個功課很好的什麽……小……小象隊?”鄭明宏想了想,卻隻記得我的綽號?
    如果阿吉在我旁邊,我肯定不會顧及我的形象,馬上把阿吉飛踢上天。
    “我才不是什麽小象隊!我叫做潘曉湘!破曉的曉,湘江的湘!”因為羞慚、因為丟臉丟到家,我對著這個我仰慕的高帥學弟大吼了起來。
    現場又是一片靜默。
    “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啊?”顏秀明偷偷推了鄭明宏一把,那親昵的樣子我看見了,當下讓我心頭一涼。“人家學姐的綽號不要亂叫啦……”
    “這……因為我隻記得這個綽號……”他不好意思地看著顏秀明笑了笑。
    “沒關係,綽號就是給人家叫的,不然要幹什麽用……”我有點喪氣地說著,看著顏秀明漂亮可愛的大眼睛跟嘴唇。
    我想,這麽可愛的學妹當然會有不少男生喜歡,這應該也包括鄭明宏在內。
    我好想快點逃走,雖然這是難得可以跟我仰慕的學弟打成一片的機會,但是我想放棄了。
    就這樣,連今天的鄭明宏臉色如何、在這樣的涼爽秋初季節裏有沒有穿著外套,我都沒有看清楚,我隻記得顏秀明那柔情款款的提醒跟拉扯他衣袖的樣子,我就什麽都不想理會了。
    像是逃命般的躲到導師辦公室裏,好好先生的導師看我一臉漲紅,不明究理,還以為我生病了,要我請假去保健室。我卻隻是拚命搖頭,然後不小心掉下一顆好大顆的眼淚。把老師嚇了一大跳。
    “潘曉湘,誰惹你生氣了嗎?”賴子老師苦著臉,比我還緊張地抽出一張麵紙給我。
    “沒是……隻是想到已經國三了,卻一點把握都沒有……”我撒了一個天底下最大的謊。
    我可以說是準北一女候選人了,念書這回事絕對比我偷偷摸摸買衛生棉都要簡單得多,但是單純的賴子老師還是相信了我。
    “不會啊,潘曉湘,你的功課很好,繼續保持一定沒問題。”看著老師憨厚的臉,真心誠意地為我打氣,我突然覺得我真可惡,就因為“少女懷春”這麽天真爛漫的理由而讓老師擔心我。
    我真的是毛病太多,不過就是一個下午的桌球室門口獨處,什麽多餘的話都沒說,就被一個小學弟勾去了魂魄,每天傻傻地趴在陽台上期待那少有的路過。
    看看顏秀明,有著同班同學的身分,還有著漂亮可愛的外表。而我,隻是一個快要畢業的老學姐,不到一年就要離開這所學校了……
    我該好好期待我的高中生活,上高中後會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完成,我想加入儀隊、想擁有無拘無束的女校生活、高興的話就去跟臭男生聯誼、不爽就窩在家裏彈吉他……
    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須先好好的念書,對!這是必然的!
    隻是在必然的事情背後,總會附加許多意外。
    必然的事情是:我還是每天當我的班長,每天周旋在參考書跟考卷之間;每天還是被阿吉叫著“小象隊”,每天還是在下課十分鍾的時間裏,趴在丙棟的二樓陽台看著來往的學生,隻為了那一個穿著一雙籃球鞋的男孩會不會又來到樓下的販賣機買咖啡,或是到洗手間方便。
    還是跟以前一樣,看到的機會並不多,而顏秀明偶爾會跟他一起出現;還是跟以前一樣,我站在二樓,但是樓下來往的人都不會刻意抬起頭,也就不會注意到我。所有的人……
    而意外總是會發生的,它們總是在我沒有準備的時候到來,若非如此,我想那也就不是“意外”了吧。
    對,“它們”,意外並非單一,這首先從阿吉開始。
    這天是星期六,但是二三年級的班級沒有半天假這回事,還是要到學校來念書跟考試,吃完飯後我又傻傻地趴在陽台上的老位置,望著樓下來往的人。
    “唉,小象隊。”阿吉走到我身邊來,還是不改他的口氣跟我打招呼。
    “嗯?”我也還是維持我一貫的態度,並不想多加理會。
    “明天要放假了,又不會見到麵了喔?”
    “這樣不是很好嗎?我省得讓你一直叫著‘小象隊’把我氣死。”我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懶懶地回答。
    “老實說吧,你是不是很不喜歡這個綽號?”阿吉突然嚴肅了起來,他難得問我比較正經的問題。
    我用像是看到陌生人一樣的表情看著阿吉,他今天真的怪怪的,臉雖然還是一樣黑,但卻不像是我認識的那個冒失鬼阿吉。
    “我是很不喜歡,我從頭到尾都表示我很不喜歡這個綽號的態度,隻是你一意孤行,堅持要這麽惹我討厭的。”我認真地說完,事實上我每次表達不滿時,態度都很認真。
    “惹你討厭?”阿吉陷入了沉思,“那叫你‘小象隊’的我也惹你討厭嗎?”
    “這是當然的吧!”我快速地回答了這一句話,但是隨即我就發現不對勁。
    阿吉今天怪怪的,怎麽突然問我這些問題?還有、還有……他現在臉上帶著的淒苦表情是怎麽回事啊?
    我不是白癡,智商還高過一三五,但此時我發現聰明才智跟遲鈍與否根本是兩回事。
    阿吉喜歡我嗎?他那個表情……很像是電視裏的深情男主角,不同的是,他是個小黑臉。
    “我知道了,我以後不會做這種惹你討厭的事情了。”阿吉低下頭,歎了一口氣,馬上又抬起頭給我一個笑臉,很溫柔的那一種笑臉。
    我很不習慣他這樣的笑臉,以致於我反射性地什麽也不說,轉身走向樓梯口,想要下樓。
    “小……潘曉湘,你要去哪裏?”阿吉喊著。
    “關你什麽事?”我停下腳步,看著阿吉身後模糊的點,因為我不敢正眼看他。
    我不知道那該是什麽感覺,平常打打鬧鬧的男同學突然轉變態度,這讓我有點適應不良,如果我的直覺是正確的,那麽他是想找機會對我示好、進而告白、然後會希望與我更親近。
    學校裏有很多人正在發展“男女朋友”的關係,但是我想都沒想過要加入陣容;事實上,我對這未知的新人際關係感到恐懼。我會去喜歡一個男生,也會希望自己被喜歡,但是要與一個異性踏入那麽陌生的領域,這讓我很害怕。
    而現在的阿吉就讓我有著陌生的恐懼感。
    我收回我的目光,快速地下了樓梯。
    “你要去販賣機那裏嗎?我陪你去。”阿吉跟了上來,而我不知道該不該回頭吼他一聲,我隻是加快我的腳步,像是在逃命。
    想逃,想逃……我的腦子裏隻有這個念頭。
    一樓與地下室交接的樓梯口空間裏,自動販賣機前麵一個人都沒有,我站在琳琅滿目的飲料前,依然沒有回頭。
    “你想喝什麽?花茶嗎?有沒有零錢?”阿吉就站在我的後麵,聲音顯得有點緊張,他在掏零錢的聲音搞得我就要崩潰了。
    “不要跟著我好嗎?”我抖著聲音,小小聲地說。
    “我……我不是跟著你,隻是……”阿吉停止了掏錢的動作,結結巴巴地說話,“潘曉湘,我隻是還有話跟你說……”
    “你要說什麽?”我大概可以猜到他想對我說什麽,但是我卻由衷地希望他即將說出口的話不是我想的那一些。
    我依然不想回頭,因為我不想讓阿吉看到我充滿恐懼的臉。
    “我……我那個……”我聽得到阿吉深呼吸、調整自己的聲音。
    我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直直地盯著販賣機上壓克力反射的光影,走來走去的人迷亂了我的視線,有人影接近了,但是因為看到販賣機前有人發呆吧,大概以為我們在討論要買什麽飲料,等待著我們的離去。
    “有話就快說!”我吼了聲。
    “我很喜歡你。”阿吉被我的聲音一嚇,這句話說得既響亮又清楚。
    接下來有幾秒鍾的時間我雙腳發軟,我該怎麽辦?我……我不喜歡他啊,難道我隻能學漫畫裏的情節,彎腰說聲“真抱歉,我有喜歡的人了”嗎?
    “真抱歉……我……我有喜歡的人了……”我真的這麽說了,並且低下了頭、彎著腰,轉過來麵對阿吉,這樣我就可以不必看見他可能會悲傷的臉。
    “我知道,而且我還知道你喜歡的是誰。是二一五的學弟對吧?”阿吉的聲音出奇的平靜。我依然低著頭,所以我想他看不見我張大眼睛、深表訝異的表情。
    “我之所以要告訴你我喜歡你,隻是因為我不喜歡這麽勉強自己,說出來我會舒服點……”
    阿吉的聲音變得很溫柔,“不要放在心上好嗎?”
    不要放在心上?這時候的我覺得阿吉很自私,他說出來就舒服了,但是我卻很不舒服啊,更何況他還知道我喜歡的是誰!
    我快速地抬起頭來,正想對阿吉表達我的不滿,卻像是被打了一槍無法動彈。
    有個人影站在兩公尺遠的地方,看著我們。剛剛我在反光裏看到的人……即使是背光,我還是認得他是誰,我每天每天……趴在陽台上、等待他經過的那個人,鄭明宏!
    鄭明宏就站在一樓的走廊上望著他處,雙手插在褲子的口袋裏,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還來不及把驚訝的嘴巴闔上,轉過頭來的他便看我到了。
    看到我的鄭明宏馬上就轉化了表情,像是冰塊溶解似的,他的笑容漾了開來,舉起手跟我打個招呼。但是我卻什麽反應都不能做。
    這當中,阿吉察覺到我的表情變化,也回過頭看了一眼,他跟我一樣地訝異。
    我跟阿吉的訝異原因鄭明宏八成是不會了解的,他怎麽可能知道地就是我拒絕這場告白的主要原因?
    鄭明宏並沒有出聲,隻是帶著有點尷尬的笑走開了。
    我知道,他一定都聽見了,從阿吉的告白到我的拒絕,他都聽見了,不然不會有這麽尷尬的表情出現。
    我……我想死!
    我什麽話也不說地衝上了樓,把阿吉丟在後頭,回到教室抓起書包就離開了。
    下午照理說還要留校自習的,但是我不想留在教室、不想見到阿吉,今天發生的一-刃都叫我痛恨,而且厭煩。
    我大可以不必這樣的,除了對阿吉的恐懼,我為什麽要為了鄭明宏的出現感到難過呢?
    我不知道為什麽,真的不知道,我隻知道我沒有辦法忘記當時鄭明宏臉上那尷尬的笑臉,他會跟我打招呼,表示他記得我,但是那張尷尬的笑臉卻讓我覺得我們隻會越來越遙遠……
    即使我們本來就沒有多靠近,但是我心中的那一點幻想還會讓我覺得心滿意足些,而如今,這樣的虛擬距離因為他聽見阿吉對我的告白而阻斷了。
    已經開始放周末半日假的操場上空空蕩蕩的,我的同學們一定還留在教室裏自習吧,而我這個做班長的卻蹺了留校自習,躲在車棚這個鬼地方發呆。
    下午兩點了,秋天的涼爽氣候底下,太陽並不大,並且帶點陰雲,涼風吹來,我靠在粗壯的鳳凰樹下,昏昏沉沉地,恍恍惚惚中我聽見有人在打籃球的聲音,但是我好累,眼睛怎麽樣都睜不開。
    帶著節奏感的籃球拍擊聲,回蕩在沒有太多人的操場上,樹葉沙沙作響,鳳凰樹的細小樹葉落在我的臉上,癢癢的,我在昏睡中突然有種莫名感動。
    如果時間就此靜止了多好?功課的壓力、複雜的人際關係、不可知的未來、還有難以處理、麵對的國同學……都像是跟我無關。
    不知道睡了多久,當我醒來時操場上已經沒有人了,剛剛我聽到的籃球聲是做夢嗎?
    我伸了一個很大的懶腰,還打了幾個聲音誇張的嗬欠,在伸展身體之餘,眼角餘光卻看到有一個人坐在我鄰近的另一棵鳳凰樹底下。
    我的心髒快要停止了。
    如果不是那個人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不然我可能會馬上往樹幹一頭撞去,死了倒好。
    從以前到現在,我所看到的鄭明宏,不管是笑著或是麵無表情,都是醒著的,不像現在……他依然戴著眼鏡,頭跟身體靠在樹幹上,雙手交叉在胸前,穿著運動短褲的腳踩著靜止的籃球……
    那麽……都不是做夢羅?剛剛可能是他在打籃球。
    我突然想到我的睡相一向不好,剛剛我睡著的樣子會不會很可笑?我有沒有張開嘴巴?我流口水了嗎?一想到這些可怕的景象可能會被他看見,我就無地自容,拚命抓著自己的頭發、敲著頭。
    “學姐,你頭痛嗎?”
    嗯?我驚愕地停止自己愚蠢的敲打動作,依然抓著頭發,轉過頭來看著說話的人。
    鄭明宏還是維持一樣的姿勢坐在原地,不同的是,他張開了眼睛,嘴角上揚地看著我。
    “哈……我……對,頭痛,剛剛睡姿不良……”我放下了手,整理好自己的頭發。我想此刻的我臉上必定是冒滿了黑線吧?
    “睡姿不良倒還好,如果睡得太熟容易著涼就是。”他笑了笑,伸了一個懶腰,“不過這種天氣真的很舒服,不知不覺就會睡著了。”
    “是啊,如果有一把躺椅在這裏,我一定會睡到忘記回家。”天啊!我在說什麽啊?還躺椅咧!
    “這樣就太危險了,這裏出入的份子太多了,也有些壞學生,小心你會被劫財劫色喔。”
    “不會啦,我沒有什麽錢,長的也沒多可愛,睡姿又差,路過的人大概會以為看到一具屍體吧,然後就用大垃圾袋打包丟到焚化爐……” 
    我滔滔不絕,直到我看到鄭明宏微張著嘴巴、一臉訝異的表情,我才尷尬地住了嘴。
    在這個節骨眼,我竟然不顧形象地自嘲起來了,我一定是太緊張了,以致於在自掘墳墓。
    經過了數秒鍾的沉默後,這位學弟非常不客氣地開始大笑,激動到一腳踢開了籃球,彎著腰、抱著肚子,像是快要斷了氣。
    “學……學姐,你真……你真不愧是國文很好的人哪,你很會描述幻想情境喔!而且很幽默、很有趣!”他拿下眼鏡擦擦眼角,喘著氣說著,還不停地在笑。
    “是這樣嗎……”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卻笑不出來,隻覺得很丟臉,竟然在自己所喜歡的人麵前這麽耍寶。
    我幻想過無數次,如果有機會跟鄭明宏談話,我一定要表現出一副很有深度、很有氣質的樣子,即使我長得不是很漂亮,但是我也要優雅地展現出我的智慧跟雍容……
    現在卻耍起了寶,變成開心果了嗎?幽默?有趣?這、這、這不是我要的形容詞啊!
    但是無論如何,這似乎是個好的開始,我們什麽都聊,不管是老師、學校、還是小學時的回憶,但是就是不提起今天中午的告白事件。 
    漸漸地,天色慢慢地暗了,風也開始頻繁地在地上卷起了小小的樹葉漩渦,專心於與鄭明宏談天的我,直到被豆大的雨滴打上了臉頰,才發現就要下起了陣雨。
    還來不及跑到甲棟一年級教室的走廊下,我跟鄭明宏已經被傾盆的大雨打濕了頭發跟衣服。我尷尬地背對著一同站在廊簷下的鄭明宏,隻因為白色的製服被雨打濕後,就像是透明的塑膠袋一樣,讓我的內在美無所遁形。 
    不曉得該不該就此道別的好,因為這機會很難得,但是我的衣服卻……正在猶豫時,有個東西突然蓋在我的肩膀上。
    一陣汗味飄進了我的鼻腔裏。 
    我回頭一看,隻見鄭明宏正背對著我,身上隻穿了一件無袖內衣,脖子有點紅。他的製服正蓋在我的肩頭。
    “學姐……如果不嫌棄我的製服太臭了,你先披著吧。”他說o
    “謝謝……”
    嫌棄?我想這是我這兩年多來最興奮的一刻了吧!這比我拿到全校模擬考第一名還要讓我高興。
    我抖著手穿上我喜歡的男生的製服,領口有點髒,但是看得出不是那種陳年的汙垢,而隻是今天一整天下來的髒汙;摸著製服時,還有他殘存的體溫;尺寸不小,肩膀寬的男孩子所穿的製服,掛在我的身上就像是布袋戲偶。
    “你隻穿內衣會不會冷?”穿好製服後,我擔憂地問,我看到鄭明宏的手臂上已經出現了一些雞皮疙瘩。
    “不會,還好。”他轉過頭來笑了笑,打量了我一番,讓我怪不好意思的。“沒想到學姐你也蠻嬌小的。”
    “是你長得太高大吧?”
    “大概吧,上次秀明穿我的製服時,整個人都像是被衣服蓋住了,”他頓了頓,“你認識她吧?”
    “認識。”聽到顏秀明也穿過他的製服、聽到他叫她“秀明”,我的心突然揪緊了一下。
    感覺上他們很親密,就像是一對情侶。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這個下午就當作是我的一場美夢好了。
    就因為他提起了顏秀明,讓我原本興奮的情緒頓時跌落,接下來的談話就不那麽熱絡了,隻因為我一再提醒自己,鄭明宏跟顏秀明很相配,年紀相當,又是同學,並且很熟稔了。
    而我隻是一個剛認識的學姐,既不同班級,更不會有什麽交集,因此我沒有什麽理由介人他的生活中。
    像是今天這樣的偶然相遇、談話,已經很足夠了……
    雨停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半多了,不知不覺我們也聊了快兩個小時,我想趁著五點自習時間結束前離開學校,免得遇到同學。
    我的確是依依不舍,但是機會就是這麽一回事,用過了,也還是要交還的,我隻要好好的記得這一個午後就好了。
    “那麽,下星期有機會再見羅。”我故作輕鬆地笑著。
    事實上,我正打算以後再也不做趴在陽台上等待他經過的蠢事了,平靜地過完國三生活、順利畢業、考上北一女,將會變成我全心要達成的願望。
    我解開了他的製服鈕扣,要把製服還給他,他卻阻止了我。“學姐的衣服應該還沒幹吧?
    你先穿回去沒關係,免得著涼。”
    “但是這是你的製服。”
    “我的製服有三四件呢,不用擔心。”他笑著,他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很好看……“星期一再帶來給我就好了,就算不洗也無所謂。”
    “怎麽可能不洗幹淨呢?”我皺皺眉頭,吐了吐舌頭,“我可是好女生,一定會把你的製服洗幹淨、洗得香香的,再還給你。”
    “我知道你是好女生。”鄭明宏講這句話時放慢了速度。一直看著我,這讓我的小鹿快要撞山了。
    “我……我回去了,動作要快點,免得被我同學看到。”我慌亂地提起步伐,卻發現重如千斤。
    “我也要回教室收拾書包了,那麽下星期一見羅。”他抓起地上的籃球,笑了笑,倒退著往樓梯走去,“拜拜羅,潘曉湘。”
    “拜拜。”
    望著他高大、輕鬆的背影離去,我突然傻在原地。
    他叫我什麽?從一開始談話都現在,他都隻叫我學姐。可是剮剛……他叫我“潘曉湘”?
    應該隻是我想太多,大概算是比較熟識了吧,叫著對方的名字並不那麽奇怪……對!我想太多了。
    穿著鄭明宏的製服,我懷著愉快的心情離開學校,這一整個周末,一定都會有好心情吧!
  隻是好心情並沒有維持多久。果然是我自作多情吧,還好我並沒有大膽到進一步對鄭明宏表達什麽心思,不然會讓我顏麵盡失。

 第2章     曖昧的禮物
    我怎麽也沒想到,
    我回報你的禮物,
    竟然是好幾年的思念糾纏。

    星期一進了教室後,我當作沒有看見阿吉,依然看我的書。準備第一堂課。
    當作沒有看見他,並不表示我就不會看到他,我還是知道他一直回過頭來看著我,那樣的目光我不想去深究,因為我隻會因此發毛而已。
    他最好不要來找我說話,也不要來解釋任何事情,既定印象已經存在了,而我懶得去花心思改變。
    第一堂課是賴子的數學課,果然,他一上課就當眾問我星期六下午怎麽不見人影,也沒有請假。
    “我身體不是很舒服,所以先回家了。”我站了起來,恭敬地回答。
    “那也要跟老師請個假啊,唉……”
    賴子真的是個好好先生,他知道我這個學生的脾氣,也大概猜得到我不是真的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蹺了自習時間,就是因為他了解我,所以也不多為難我,隻是揮揮手叫我坐下。
    我坐下來以前,還是不小心看到阿吉的眼睛了,他的眼睛裏有著深深的無奈。
    我知道我星期六的行為讓他受傷了,喜歡的人因為被自己告白了,就扭頭跑得不見人影,要是我也會傷心,宛如自己是牛鬼蛇神似的。
    要是我,我絕對不會做出這種毫無把握、甚至是不可能成真的事情,因為我實在是太愛麵子了,我根本就受不了被拒絕。
    因此我雖然想躲著阿吉、刻意逃避,但是我還是很欽佩他的勇氣,因為他不隻要有被拒絕的勇氣,還要有更大的勇氣繼續麵對跟我同班、天天見麵的日子。
    一整個早上,阿吉的事情或是課堂上的講解,都無法分散我的另一個心思。
    我的提袋裏裝著鄭明宏的製服,我不但用手刷洗,還特地泡了香噴噴的柔軟精,連媽媽都訝異於我的勤奮,隻是她不知道這是另一個男孩子的製服就是了,如果她知道了,不知道會怎麽聯合起爸爸來質問我。
    我該什麽時候拿給鄭明宏呢?整個早上我都在想這個問題,想著想著,就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如果被我的死賞看到,不知道她會怎麽想?
    照理說國中女生應該要有“死黨”這樣的人在身邊,我也有,但是我的死黨大部分的時間並不跟我談郭富城或是木村拓哉,也不在意張學友的歌好不好聽,我甚至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什麽叫做小虎隊。
    她是一個有時間就看書,不然就回家彈鋼琴當作休息的好學生、好女兒,也是我在功課上的對手。
    “廖若姿”這個名字總是跟我在考試名次裏上下交替著,我們之所以會當死黨,也是因為在功課上,更是死對頭。
    一直到升上國三為止,除了數學、理化、英文等跟課業有關的事情,我們什麽都不會多談。我的青春聽起來似乎有點淒慘。甚至到了枯燥乏味的地步吧?
    但其實一點都不,除了要應付阿吉對我的惡作劇,還有班上大大小小的幹部事宜之外,我根本也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經營什麽其他的。
    所以鄭明宏的闖入對我來說是一種全新的體驗,也是我陌生的新世界,而這一切,我更不會對廖若姿提起,她根本不會感興趣的,說不定當我告訴她後,她還會冷冷地諷刺我呢。
    但是不等我自己跟她提起,中午她就來到我的座位邊,盯著正在努力加餐飯的我。
    “你心不在焉喔。”她一貫冷靜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裏,聽來特別恐怖。
    這個聰明的冰山美女讓我沒有了食欲,我放下湯匙,想要假裝若無其事地蒙混過關。
    “我身體還是有點不舒服,所以……”
    “不會呀,我看你的臉色還不錯,而且便當也快吃完了。”她拿起我的湯匙,敲了敲我那差不多已經空了的便當盒。
    “我是敗絮其中。”我企圖用這句成語逃避。
    “是呀,都敗在這裏了。”她用另一隻手指著我的胸口。“潘曉湘,我可不是笨蛋,這幾個月你下了課都在幹嘛,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喔……”
    “我沒有幹嘛啊,休息也不行?”
    “唷,風雨無阻地趴在陽台上休息?”廖若姿不懷好意地笑了笑,“你幹脆把課桌椅搬到走廊上去好啦。噢,不對……”她頓了頓,笑得更賊了,“應該搬到二一五去。”
    嚇?一聽到“二一五”我整個人跳了起來,她怎麽會知道?
    “唉?我猜對了?”她也一臉訝異貌,但我認為她是裝出來,“哪一個?哪一個?”
    “奇怪……”我斜著眼睛看她,“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八卦?”
    廖若姿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拍拍我的肩膀,笑了笑,然後就離開了我的座位。
    這種感覺很不好,非常的差勁。
    我就像是被脫光了衣服站在別人麵前,讓人一覽無遺似的,為什麽廖若姿會知道這件事情?不說她知道我喜歡的人是誰好了,光是說出那個班級就可以嚇壞我了,每個年級都有二十班,為什麽她偏偏挑中了二年十五班?
    如果要以我趴在陽台上的行為來看,了不起過濾掉一年級跟二年級的某些班級,這樣說來還是有二一十個班級可以猜測,廖若姿是怎麽知道的?
    為什麽、為什麽?
    但是我必須先擱下這個問題,因為午休的五分鍾預備鍾聲響起了,如果我再不去二一五教室,就要等到下午了。而下午有課間小考,我是分不開身的,若要等到放學,我沒有把握確定二年級的鄭明宏會留下來晚自習。
    什麽也不能多想了,也不想去注意阿吉或是廖若姿注意我的目光,我拿了提袋就走出教室,直奔二一五。
    準備午睡的學生們還是聚集在走廊上談天,我一如以往。帶著忐忑的心情來到乙棟,慢慢走到二一五前。我遠遠地就看見了顏秀明,她也看到我了,對我招招手。
    “學姐,又要來找導師啊,真辛苦。”顏秀明的笑容好甜,我真羨慕她的可愛大方。
    “不是……我是在找你們班的……鄭……鄭明宏。”我希望我的臉沒有紅才好。
    “找他?咦?有什麽事情嗎?”顏秀明有了疑問,但是並沒有多餘的表情出現。
    “我有東西要還給他,他在嗎?”我抓緊了手中的提袋,心裏想著絕對不能讓別人看見我要還給鄭明宏的是什麽,不然誤會就大了。
    “他今天沒有來上課耶,可能下午才會來吧。”顏秀明也沒有多問,依然笑吟吟地。
    “沒有來?”我愣了愣,是怎麽了?缺課是很嚴重的事,會影響到將來的甄試成績。
    “是啊,他請了病假。”
    “那……那我明天再來好了。”病假?
    “他下午如果來了,要不要我幫你轉交?”顏秀明很熱心地準備跟我拿手上的提袋。
    我緊緊地抓住提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別人轉交,更何況我根本就沒有密封,太容易被誤解了。
    “不……不用了,我自己交給他比較好。”
    “噢……”顏秀明察覺到我的不自然,臉上開始有些懷疑,但是也沒有再多問。
    當午睡的鍾聲終於響起時,我還站在丙棟的販賣機前麵,這裏是上星期阿吉跟我告白的地方,而鄭明宏就站在這裏。
    他站在這裏的時候,眼裏的我是什麽樣子的呢?那時候的我一定是一臉驚慌,根本談不上什麽可愛;而背對著他的阿吉,又有著怎麽樣悲傷的背影?這樣的我跟阿吉,看起來……是不是很容易讓人誤會?
    搖搖頭,捶一捶,他都聽見我的拒絕了,還有什麽誤會可言呢?但是……我怎麽也忘不掉鄭明宏那尷尬的表情。現在想來,我覺得那是誤闖八卦的無奈吧。
    一般調皮的人如果遇到這種狀況,在上星期六那樣的談話裏多多少少會好奇地提起,但是鄭明宏沒有,是因為他已經成熟到覺得沒必要追問八卦,還是因為不關已事?
    這兩種心態不都是一樣的嗎?對鄭明宏來說,這根本不值得他關心,因為我不過是個陌生的學姐,他看到的是偶發的他人事件。
    我敲敲自己的頭,歎了一口氣,準備回去午睡。
    “學姐,你頭還在痛嗎?”
    雖然聲音沙啞很多,但是我還是一聽就知道是誰,這聲音在上星期六還好好地跟我談了一下午的天。
    “你……你不是請假?”我訝異地看著背著書包,已經穿上外套的鄭明宏,緩緩地從校門直達丙棟的大階梯走來,他看起來有點虛弱。
    “是啊,但是下午有考試,想想還是來了。”他咳了幾聲,笑了笑,眼鏡底下的眼睛有著血絲。“不過我還是來不及到教室吃便當,因為中午的公車實在不好等。”
    “怎麽不在家裏吃?你怎麽會生病了?是感冒嗎?”我的問題還真多。
    “我家裏沒人在,我的便當是自助餐店買來的,”他晃了晃了手中的塑膠袋,“星期六回去後喉嚨就開始痛,星期天就爬不起來了。”
    一定是因為我穿了他的製服,加上他也淋了點雨才會這樣的,頓時我的表情充滿了愧疚。
    “對不起……要不是我穿你的製服回去……”
    “唉呀,學姐別這麽說,我自己沒鍛煉好才會容易生病,這是男孩子的恥辱哩。”他笑了笑,“對了,學姐怎麽還不回教室?午休了喔。”
    “我本來是要拿製服還你的,”我晃了晃提袋,拿到他麵前,“不過你同學說你請假了,本來想明天再交給你……”
    “謝謝。”他笑著接下了提袋。
    任務達成,我空著手,也覺得心裏有點空,突然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我該回教室了,”我看看周遭,注意有沒有老師接近,免得被吼著進教室,“你也快點回去把便當吃一吃吧,下午還要上課哩。”
    鄭明宏低頭看著手上的便當好幾秒,抬起頭來。
    “我不想回教室吃,大家都在午睡,我在教室裏吃便當,這……怪怪的。”他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學姐,如果不想午睡的話。要不要陪我去工藝教室吃飯?”
    “啊?”我呆了一會兒,這才搞清楚他在問我什麽。
    “不方便的話沒關係,我自己去。謝謝學姐羅。”他笑著搖一下我給他的提袋,準備轉身離去。
    “我陪你去。”我抓住他的書包。
    坐在靜謐、有著些微機油氣味的工藝教室裏,我聽著秋天的蟲鳴聲,安靜地看著我喜歡的男孩慢慢地吃著便當,有一種悠閑的感覺。
    在這樣的求學生涯裏,功課的壓力是我們無法避免的,而這樣偷閑的時光更是顯得可貴,尤其是……可以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簡直就是美妙的經曆。
    我沒有來過工藝教室,這裏屬於校園比較邊陲的地帶,教室裏彌漫的氣味、擺設的器具……在在都顯示了這是一個男孩的血汗天地,架上擺著一些工藝成品,還貼著“某年某班某某某”這樣的紙片,我站了起來,接近那些成品。
    “這是你的?”我看到一張寫著“二年十五班鄭明宏”的紙片,貼在一個發亮的小書架上。
    小書架的莫六十公分長而已,高度不高,是那種可以安好地擺放課本的書架,上了暗紅色的油漆還有亮光漆,很像是我在家具店看到的紅木家具。
    “是啊,這是上一次的工藝作業。”他把頭從便當裏抬了起來,擦擦嘴。
    “很漂亮喔,像是家具店裏的成品。你應該拿到不錯的分數吧,不然怎麽會被擺在架子上”
    “就是因為太漂亮了,所以分數當然不錯啊。”他很得意地笑著,但是又像是在開玩笑,“如果我不擺在這裏的話,隻怕沒有理由去拒絕一些女生。”
    “什麽意思?”
    我看著他有點為難的表情,大概可以猜出他的困擾,這也表示他剛剮說的不是玩笑話。
    “有些女生會跟我要東西,尤其是這種工藝作品……”他走了過來,站在我身邊,摸著他自己做的書架,“我不想隨便送人以免造成誤會,但是不給的話又很不好意思。”
    “哇,你這麽受歡迎喔?有誰會跟你要?”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顏秀明。
    “當然有同班的女同學啦,要用她們的家政作品跟我交換,甚至連不熟的隔壁班女生也提出這樣的要求;可是我隻有一個書架啊,難不成要拆開送?”
    鄭明宏說著這些話時,沒有我想像中一般男生會有的自豪表情,而是真心的困擾。
    “你……你可以送給你喜歡的女生啊,這樣就沒有人敢說話了吧?”
    我正在耍著不聰明的心機,我說這樣的話不過是想刺探出他有沒有喜歡的女生。然而我真是多此一舉,國中生正值情竇初開的年紀,怎麽可能沒有喜歡的對象呢?差別隻在於是兩廂情願或是暗戀、以及有沒有大方地在一起而已。
    “說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可以送誰……”他的答案非常地模糊。“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個女生,收到了我的書架,你想會有什麽後果?這也是我很為難的地方啊。”
    “難不成那個女生會被群起圍攻?”我還是很想確定到底有沒有那個女生的存在。
    “群起圍攻聽起來有點恐怖,不過可能性應該會有。”
    “嘖嘖……”我不免想要嘲笑他。
    “這是什麽意思?”
    “你真是大紅人,被你喜歡上的女孩子最好把皮繃緊一點。”
    我還真希望我有機會繃緊我的皮,不過我並不把著這樣的奢望。
    “哈哈……咳,沒到這種地步啦。”鄭明宏用力咳了幾聲,但還是忍不住笑,“如果真的有這麽一個女孩,保護她就是我的責任了,不是嗎?”
    “哎呀,等到那種事情發生了,你就會知道你的保護是無濟於事的。”我歎了一口氣,但是心裏也暗暗地慶幸著,看來鄭明宏的身邊還沒有讓他“想保護”的女孩出現,就連我懷疑的顏秀明都不是。
    但是那個女孩終究會出現的,那是必然的發展,但是我卻自私地不想知道、不願意看見,起碼在我畢業前,我不想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學姐講得好像很有經驗的樣子,難不成學姐正處在這樣的狀況中?”他看著我,似笑非笑的模樣,好像他知道了什麽。
    “我?沒有,這種事情到處都在發生,看多了、聽多了,也不就是那麽一回事。”
    “是這樣嗎?”他笑了笑,又咳了幾聲,回到便當旁邊,“我還以為學姐被受歡迎的男生告白了,正處在被攻擊的狀態中呢。”
    被受歡迎的男生告白了?當鄭明宏說出這句話時,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阿吉。阿吉的確很受歡迎,但是諒他也不敢大肆地公開他對我的表白,所以這樣的困擾我想都沒想過。從鄭明宏的嘴巴裏說出來,也不過就表示他的確聽到了那天的告白內容。
    “被告白是一回事,但是我喜歡與否又是另外一回事。”提到阿吉那件事情,我的臉色不自覺地又垮了下來。
    才短短兩三天,我是不可能馬上就忘掉那天中午的衝擊跟不悅,更何況這尷尬的狀況還被我喜歡的男生看見了,對我來說更是難堪。
    “這我可以理解。”鄭明宏也語重心長了起來,“因為喜歡,所以告白了,但是他們卻都沒有想到這麽做會對我們產生什麽樣的困擾。”
    他們?我們?感覺上,鄭明宏跟我有著一樣的心事,他的措詞仿佛已經把我放在同一個陣線上了。
    “聽你這樣說,你也被告白了?”我試探性地詢問,但是這樣一問,也等於我默認了鄭明宏他那天聽到的告白是千真萬確的。
    但是,無所謂了,反正都是事實了,而且這樣會讓我有著與他共同保有秘密的刺激感存
    隻有我跟他才知道的秘密……
    “跟學姐的狀況很像喔。”他笑著回答我,“同班同學,而且也是很受歡迎的人。”
    “噢,那……該不會是……”當然,除了顏秀明之外,我也叫不出其他女孩的名字。
    “學姐知道是誰嗎?不會吧?”鄭明宏很訝異地看著我,但是隨即又像是恍然大悟的模樣,“對了,學姐認識她……”
    “顏秀明?”
    這個名字被我念出來了之後,空氣中就隻剩下了沉默。
    “我跟她是絕對不可能的。”過了一會兒,鄭明宏收起沒有吃完的便當,悉卒的塑膠袋聲響讓他的話語變得很模糊。
    那麽可愛又聰明的女孩竟然也會有人不喜歡,實在是很少見。
    但是事情就是這麽難說,我相信阿吉這麽活潑的男孩子一定也很受女生歡迎,甚至會受到許多學妹的青睞,但是我跟他就是不來電,沒有那種感覺就真的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啊。感情,是勉強不來的。
    “撇開我喜歡不喜歡的事情,我跟秀明不但不可能,也是不可以的。”他歎了一口氣,“她是我遠房的表妹,這種類似亂倫的事情,我沒辦法……”
    說著這些話的鄭明宏有著淡淡的哀傷,有一瞬間,我感到失落。因為那表示他並不是真的不喜歡顏秀明,而隻是因為血緣的關係。
    “多遠的表妹?如果很遠的話根本就不用太介意啊。”我強打起精神鼓勵他。
    “就是因為不夠遠,所以才很麻煩。”
    麻煩……換句話說,如果不是因為表兄妹的關係,他會跟顏秀明在一起的。一想到這我不免還是難過起來。
    “所以,其實你是喜歡她的,隻是因為親戚關係……”
    “不是這樣的。”他快速地回答我,讓我嚇一大跳。“嚴格說起來,這該是我拒絕她的理由,或者說是借口吧。”
    “為什麽要拒絕?她很可愛,又那麽聰明,你們會很配。”說著這些話的我,又因為他剛剛的反駁,冥冥地抱著一點希望,想用一些問句來套得“他其實不喜歡顏秀明”的結論。
    我真是可恥啊,竟然對自己喜歡的男生不斷地耍著心機。
    “那麽,學姐,”他認真地看著我,嚴肅地問我:“那位學長其實也很不錯,跟你很相配,為什麽你要拒絕他?為什麽你不喜歡他?”
    “這……就是不喜歡啊,這種事情還需要什麽明確的理由嗎?”
    “那就對了啊,我也是這樣的。”他笑了笑,“這世界上可愛、聰明的女生很多,但是不見得因此我就要喜歡上每個女孩吧,所謂的‘弱水三千,隻取一瓢’。”
    我沉默不語,試著從鄭明宏的話裏找出什麽玄機,另一方麵也因為顏秀明這麽可愛的女生都沒辦法讓他看上,而讓我有著失落感。
    我已經自認為比不上顏秀明了,這下子又怎麽可能讓鄭明宏喜歡我?
    這些都是庸人自擾吧?基本上我跟這個學弟就是不可能的,我也告訴自己幾千幾百次了,不要妄想、不要妄想……但是因為與他接觸了,不自覺地我又不免做起這樣的春夢。
    他不是我可以觸及的異次元空間,這幾天的火花,不過是如流星般稍縱即逝的美麗而已。
    “學姐……在發呆嗎?想什麽?”
    “沒……沒事。”我努力地把思考中的憂鬱壓抑下來,換上了開朗的笑臉,然後一直摸著那個紅色的書架,企圖讓自己的行為舉止自然點。
    “看來學姐好像真的很喜歡這個書架喔?”鄭明宏走到我的身邊,拿起自己的工藝作品。
    “喜歡也沒用啊,又不是我可以拿的。”我輕鬆地笑著,說出這其實有點自嘲意味的話。
    隻是,我想他不會聽出來的。
    喜歡……也是沒有用的,畢竟輪不到我,不管是書架,還是鄭明宏這個人。
    “既然學姐喜歡,那我就送給你吧。”他把書架舉到我麵前來,一臉突然,“如果學姐不嫌棄這個書架的做工不夠細致,就請收下吧。”
    “啊?這……這不好吧?”我的確是受到了驚嚇。
    “難道學姐是擔心被其他女生圍攻嗎?”他大笑了起來,“不會的,放心吧,等一下找個袋子把它裝起來,你不說,我也不說,沒有人會知道的。”
    “你該送給你喜歡的女生……”我心裏的小鹿快要撞山了!
    “沒關係的,既然我還沒有人可以送,與其留在這裏蒙上灰塵,倒不如讓學姐帶回家好好使用。”他把書架放在我手上。
    “你可以自己帶回家用啊。”我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臉一定都紅了。
    “我不缺書架,真的。拜托學姐收下吧,就當作是我祝福學姐考試順利的打氣禮物吧。”
    當下午第一節課開始前,我已經把鄭明宏送給我的書架,好好地收在一個大紙袋裏,深怕被其他人發現。
    不想去理會其他人對於我中午失蹤的疑問,我隻是心情大好地傻笑著。
    今天我跟他分享了許多事情,也有了彼此之間的秘密,這可以讓我好幾天都興奮地睡不著覺了。
    好心情一直保持到晚上回到家中,我把書架拿出來放在書桌上,把一些課本跟筆記放上了書架,媽媽還問這是哪裏來的?我隻是簡單地說一個學弟送的。
    因為這個書架,讓我的遐想又飛了起來。
    在那麽多打轉的女孩子裏,我是最特別的一個,因為鄭明宏把他的書架——這個許多女孩子求之不得的工藝作品——送給了我。這讓我有無上的優越感。
    這是我喜歡的男生送我的禮物,為了那一句祝福,我一定要好好考試,認真地念書。
    往後的日子我更加殷勤地趴在陽台上,鄭明宏跟他的同學依然會偶爾路過陽台下,跟以往不同的是,他會抬起頭來看看我,然後對我微笑招呼,我也會有所回應。
    我以為,就算不能滿足我的遐想,起碼,我們可以維持很好的友誼關係。
    這種自以為是的日子過了一個多月後,我還是麵對了現實。
    傍晚五點多,第一堂的課後自習結束了,我準備到導師辦公室交今天的教室日誌,當然,我是一定會經過二一五教室的,還沒走近,就聽到二一五教室裏的笑聲不斷。
    我偷偷地在無人的走廊上往教室內看去,裏麵有四個人,當中包括鄭明宏跟顏秀明,還有兩個男孩子。他們都收好了書包,但是依然坐在幾個空位上大聲地談天。
    我知道這樣是很不道德的,但是我還是忍不住閃過了身體,躲在門外偷聽。
    那可恥的念頭就是:會不會提到我呢?
    當然,這可能性應該不是很大,畢竟我跟他們的交集沒那麽深,跟鄭明宏的關係也沒那麽密切,會談到我簡直是奇跡。
    但是奇跡卻發生了。
    “我聽阿寬說,你的工藝作品送人了?”這是顏秀明的聲音,應該是在問著鄭明宏吧。
    “啊?他連這也告訴你?”鄭明宏的聲音還是讓我如此地熟悉,並且讓我想微笑。“是啊,我是送人了。”
    “送給誰?送給誰?”一個男生笑著追問:“是哪一班的女生這麽幸運讓你割愛?”
    “好呀,你不送我,竟然送給別人?說!到底是誰?”顏秀明也笑著逼問鄭明宏,雖然她在笑,但是我聽得出來她似乎不太高興。
    “幹嘛問這麽多啊?”鄭明宏看來是抵死都不說,“總之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拜托,男生送女生工藝作品是什麽意思你不知道嗎?”顏秀明嗲聲嗲氣地要鄭明宏給一個答案,“說嘛,看在我是你表妹的份上,告訴我吧。”
    “我送東西給人家可沒有那個意思,就是因為不可能會有奇怪的意思在,所以我才會送對方的。”鄭明宏鬆了一點點口風,而我聽了卻有點難過。
    不可能會有奇怪的意思在……這表示他對我根本就不會有喜歡的感覺吧。
    早就該知道的,隻是我一直還在做夢而已,站在門外,我不禁要啞然失笑。
    “你沒意思,對方可能會有意思啊。”其中一個男生說話了:“你常常做出一些引人誤會的事情,你自己都忘了啊?”
    “沒錯!就拿那個學姐來說吧,你經過人家的教室樓下就跟人家打招呼,人家會誤會的喔。”另一個男生也接腔。
    這……該不會是在說我吧?
    “你們說的是三一八的潘曉湘嗎?”顏秀明問。
    “對啊,那個功課很好的學姐,每一節下課都趴在陽台上發呆的那一個。”
    “這沒什麽吧?既然認識,打個招呼有什麽不對?要誤會什麽?”鄭明宏的口氣很不以為然。
    “唉呀,我想學姐可能很喜歡你吧!感覺上趴在那裏好像就是在等你經過。”其中一個男生下了判斷,而這個判斷打中了我的心思。
    “別鬧了,怎麽可能?”鄭明宏大笑起來,“每天趴在陽台上就是在等我?虧你們想得出來。”
    “我覺得很有可能啊,我覺得學姐看你的眼神就很不一樣哩。”顏秀明像是想到了什麽,“學姐有一次來找你,說要還你東西,那時候我就覺得怪怪的了。”
    “拜托你們不要再說了好不好?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們再說下去我就要發毛了。”鄭明宏用很誇張的語氣說著,像是打了個冷戰。
    此時我的心情也跌到了冰點。沒想到更讓我心寒的事情還在後麵。 
    “喂,這很有意思耶,要不要來打賭,看看學姐是不是喜歡阿宏?”一個男生提出了這可怕的建議。
    “我賭一定是!”顏秀明首先回應。
    到最後,除了鄭明宏不這麽想以外,其他三個人都認為我一定喜歡他。
    “好!那我賭一定沒有!”鄭明宏竟然加入了賭局,還……“我會找機會試探她,如果不是那麽一回事,嘿嘿……你們要拿什麽來賠償我?”
    鬧哄哄,不隻是二一五教室裏的四個人亂鬧成一團,連我的腦子都亂七八糟。
    我在他們離開教室前,倉皇地離開了那裏,連導師辦公室都沒有去。
    我對鄭明宏的感覺變成了他們的賭注,更讓我難過的是,鄭明宏以一種完全不在乎、好玩的態度加入了賭局,還說要來試探我……
    我有一種看走眼的感覺,這讓我的自尊受到極大的打擊,自作多情也就算了,到最後還要變成人家的笑柄跟賭注。
    該從陽台上下來了……我站在樓下,抬頭望著我的老位置,下了決定。
    三年級的上半學期就快要結束了,直到期末考前,我一直都沒有再遇到鄭明宏。
    嚴格說起來,不是我沒有遇到他,而是我刻意擺脫了可以見到這個人的機會。
    除了第一次邂逅、還有那個下雨的周末午後操場、午睡時間的工藝教室……我跟這個學弟之間的“相遇”都是我的刻意安排,跳出這出自導自演的戲碼後,我才看見自己與鄭明宏之間的關係其實是貧瘠得可憐。
    太強求了,我不免要這麽提醒自己。
    若不是我的強求跟妄想,我們根本就是完全沒有關係的人,別說見麵了,連說上幾句話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自從那個傍晚、那間教室、那一群人、那些話語後,我就決定用一種類似“消失”的姿態,不再出現於二一五的任何一人麵前。
    但是這很蠢,我自以為是的“消失”應該建立在“被注意”的狀態下,但是,從來就不是那麽重要、甚至存在與否也無所謂的人事物,一旦真的不再出現後,哪有什麽“消失”的意義可言呢?
    日子一樣過去了,每個人依然穿梭在課業之間,人際關係依然時時發生在每一個角落,而我自然也進行著屬於我自己的每一個部分,不同的是,我已經下定決心,這些都跟鄭明宏的周邊不要有任何的牽連跟關係。
    “潘曉湘,賴子找你。”
    阿吉還是常常當我跟導師之間的傳聲筒,不同的是,他不再叫我“小象隊”,而是改口稱呼我的名字。
    “好,謝謝。”我客氣地回應著阿吉。
    班上許多人已經漸漸發現到阿吉與我之間的關係跟相處模式的改變,但是大家都已經國三了,光是照顧好自己的課業都沒時間了,哪有什麽閑工夫去八卦他人的私事?隻是在氣氛上有著吊詭的心照不宣吧。
    我跟阿吉少了以往的促狹打鬧,取而代之的是“客套”。這對我來說是個好現象,因為這代表了短時間之內。我再也不必因為聽到那難堪的昵稱而心生不爽,也不必煩惱該怎麽逃避阿吉的愛慕跟熱情。
    因為客套,阿吉的態度與以往相比就不得不顯得冷漠了;因為客套,我就更能夠以禮貌卻又冷靜的態度回應阿吉。這是個好現象。
    我的導師賴子依然坐在二一五旁邊的辦公室裏,而我一旦受到導師的征召還是必須前往,用怎樣的態度及腳步經過二一五的教室,原本是我很苦惱的問題,但是我的副班長解救了我。
    雖然搞不清楚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但是副班長是個好好先生,不會因為我的請求就表現出不耐煩的模樣,所以找導師的事情變成由他代勞。
    漸漸地,賴子也不會直接點各找我了,隻因為我私底下接受他的約談時,我說我感到疲倦,當了兩年的班長,我很累,我不想當班長了。
    我很累,就連下課時間我都隻想趴在桌子上,或是看自己的書,不管做什麽都好,就是不要再回到陽台上。
    趴在陽台上等待著某個人、看一眼也好的那種滿足,對現在的我來說是一種可恥的印記,也是別人對我的一種花癡形象描繪,我一回想就感到汗顏。
    我對說出那些話的鄭明宏感到失望,也感到害怕。我怕遇到他之後,我會露出不安跟哀怨的表情;我怕從他的眼睛裏發現他心裏對我的鄙視與嘲笑;我怕聽見他處偽應對我的話語;我怕……他真的脫口試探了我是否對他有特殊的感覺。
    一旦他的眼神、語氣、談話出現了我思考邏輯中的可怕路線時,我會更加地失望。
    我現在隻是失望而已,還沒有到絕望的地步,這是我另外一個愚蠢的想法。
    也許他會說出那樣的話,隻是因為所謂的“同儕壓力”,他並不真的想那麽做吧?我不免會這麽想著,算是替他找台階下,事實上,這也是我的台階,不會讓我感覺不堪的台階。
    如果連這個台階都被打破了,那麽才是真正的絕望。
    所以我隻是逃避著,並不想去製造任何讓台階破裂的機會。
    我不過才十四五歲,為什麽要這麽煩惱呢?這不是我現在該做的事情吧?這種風花雪月般的瑣事應該再晚個五六年出現才對。
    但是跟我的煩惱比起來,有人的煩惱可是大上我許多倍,甚至超出了我所能承受的範圍:
    葉瓊華是國中女生裏少見的成熟個體,她不隻是長相成熟,甚至連身材都豐腴得不像是一個國中女生,大大的眼腈裏有著霸氣,豪爽的個性像是電影理會出現的大姐級女王,這大概是被她那當鄉代的爸爸所影響的吧?
    也因為她老爸是地方上頗具勢力的鄉代,所以當葉瓊華在期末考前突然辦理休學時,校方並沒有大膽地把原因揭露出來。
    但是我們都知道,隔壁班的也知道,到最後,全校都若有似無地傳遞著一個訊息:三一八的葉瓊華放棄了聯考、提早結束求學生涯,因為她要去當媽媽了。
    這件事情對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般地驚奇,在我根本還搞不清楚男人跟女人是怎麽一回事以前,葉瓊華已經要當母親了?!
    據說在前幾個月就有人發現她胖了點,變得很貪食,還常常躲在女生廁所幹嘔,但是那時大家都以為她是因為聯考壓力太大,所以反應在飲食上,但是身體受不了暴飲暴食才會用嘔吐做為反抗。
    好合理的推測,但是卻完全不是這麽一回事。
    “真是令人訝異,她會這麽早就步入了婚姻的墳墓?”廖若姿很難得地竟然跟我討論起這所謂的“八卦”。
    “對方還願意負責任就不錯了。”我看過太多始亂終棄的電視劇情,因此很佩服願意娶葉瓊華的男生,聽說對方也不過是個高職生。
    “一定不會有好結果的,”廖若姿的冷笑讓我不太舒服,但是她說的也是實話。“我看要不是因為葉瓊華的爸爸,這個男的應該會想落跑吧?這樣的婚姻會幸福才有鬼。”
    “如果是你,你要放棄課業嗎?”我問了一個其實根本就很多餘的問題。
    這樣的事情對我們來說都還很遙遠,更何況,我們仿佛就是為了升學而生存的人,怎麽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殺了我比較快吧。”廖若姿又是一陣冷笑,說出了我預期中的答案。
    之後的日子,葉瓊華就不曾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了,甚至有關她的話題,也因為聯考的腳步接近,很快就消失了。
    等到又聽到這個名字時,其實是過了很多年以後,約莫在我大學時,在一場瓦斯氣爆的自殺新聞裏,我看到了葉瓊華跟她不過才四五歲大的女兒,她們的名字跟照片。
    即使當初在班上跟她並不熟稔,但是在新聞上看到那曆經滄桑、不像是二十出頭女郎的大頭照,還有那殘破不堪的災後屋舍,我還是很難過。畢竟,她是一個活生生地參與過我的人生的人,當她突然以一種瞬間殞落的姿態離去時,難免令人唏噓。
    因為葉瓊華提早當了母親,這件事情改變了我一些想法,比如在每個月麵對我的月經時,我便會想到她,還有她肚子裏的小孩。雖然國一時就因為健康教育課本知道了生兒育女的原理,但是當這種事情真實地呈現在眼前時,我不禁滋味複雜了起來。
    這麽規律地流失的東西一旦轉化成有生命的個體,代表的意義是什麽?當葉瓊華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她第一件想到的事情是什麽?
    我還不知道,也還沒有必要知道,也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太早發生在我的生命中。如果這一切不幸地發生在我尚未準備妥當的狀況裏,我想我的態度就會如廖若姿下的結論,死了比較快那時候怎麽也不會想到“墮胎”這回事,那是更不可知的世界。

  第3章     突如其來的初吻
    初吻,該是浪漫跟充滿憧憬的,
    可是為什麽……
    我恨得想要縫起我的嘴?

    期未考到來的時候,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地把握念書的時間,小考上的競爭更顯激烈,因為每一次的小考成績都會影響到學期總平均,這也關係到將來可否被推薦到公立的高中。
    即使我知道我的能力可以直接考上第一誌願,但是我依然想早點經由推薦,好擺脫大考的壓力。
    隻是這個計劃失敗了,因為期末考的失常,不僅使我這學期的總平均被拉了下來,連帶的也讓我上不了第一屆的推薦,我還是要麵對七月初的大考煎熬。可悲的是,這樣的結果之所以會產生,還是因為我那根本就沒有消失的情愫所帶給我的影響。
    這一天中午因為沒有帶便當的關係,我趕著到合作社去。在人潮擁擠的合作社裏我竟然還是可以看到顏秀明的身影,真不知道是要讚歎自己的眼力太好,還是要感慨她實在是可愛得太搶眼了?
    總之我看見了她,然後我往後倒退了一步,四處張望,隻因為我怕我喜歡的那個人也在附近,直到顏秀明買好了便當站在我麵前時,我才確定隻有她一個人。
    “唉?學姐?在這裏遇到你,真巧。買午餐嗎?”
    “是啊,但是人太多了,實在是很懶得進去擠。”
    其實沒有什麽巧不巧的,合作社就隻有一個,學校裏人也不多,會遇到實在是很正常的事情,除非我刻意躲避。
    “那麽我去幫學姐買吧,等我一下喔。”
    我還來不及回答,顏秀明一把將她剛剛買到的便當放在我手中後,便又把她嬌小的身軀擠進了人群中。
    這是為什麽?我越來越搞不懂這個女孩子了,她跟著一群人在背地裏嘲笑我的行為,但是在我的麵前又這麽殷勤,寧願擠在人群中忍受異味為我買便當,她如果不是雙重人格,就是對我有所求吧。
    但是我實在看不出自己身上有什麽東西是顏秀明想要的,所以我好像隻能懷疑她是不是有雙重人格。
    當她捧著便當出來的時候,我把準備好的五十元塞人她的手中,連同她的便當還給她。
    “真是謝謝你了,謝謝。”然後我想我該離開了。
    “學姐,等一下,你中午有事嗎?”她叫住了我。
    “沒有什麽事情啊,就是吃午飯。”早知道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我後悔回答得這麽快。
    “既然沒事的話,那麽我們一起吃午飯吧?”她笑吟吟地邀請我。
    “啊?一……一起吃午飯?”
    “是啊,到餐桌那邊去吃吧。”她指著合作社旁邊附設的許多簡易餐桌。
    因為我已經告訴她我中午沒事了,所以拒絕她的話,太不自然了。加上隻有她一個人,我想了想,還是答應了。
    另一方麵小小的私心是:我想從顏秀明的言談裏發現到什麽吧!當然是有關於鄭明宏,或是那一天他們的談話。
    “學姐最近很忙嗎?”
    “是呀,快要期末考了,如果不加油點,會影響我的推甄成績。”我老實地回答了。
    “所以,學姐現在變成足不出戶的大忙人羅。”她笑了笑,吞下一口飯。
    “嗯……國三了,會忙是正常的。”我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隻好順著她的話講。
    “所以也難怪了,我們班上有人說,比較少看到學姐了。”雖然她想表現得很自然,但是我還是看到她的大眼睛瞄了瞄我,帶著一點質疑。
    “我又不認識你們班上的人,這麽注意我幹嘛?”我笑著回答。
    很奇怪吧?就是因為我知道顏秀明現在想試探我什麽事情,所以我的態度自然到連我自己都會訝異,有種“見招拆招”的快感。
    “不會吧?學姐跟我不就認識嗎?還有那個……”她又飄了飄眼神,“鄭明宏呀。”
    來了。
    “噢,他喔,認識是認識,但是不熟啊。”我真是太佩服自己的演技了。
    “不熟嗎?也還好吧?聽他的口氣你們好像很熟了哩。”
    聽他的口氣?嗬,我不免想苦笑,就我上次在他們教室外聽到的內容來看,鄭明宏口中的我,好像隻是一個打過照麵、什麽都“不可能”的學姐,我絲毫感覺不到他對我的好感跟熟識。
    顏秀明現在把鄭明宏抬出來,也不過是想試探我的口氣吧。而試探,不過就是為了那一場賭局。
    “我不知道他單方麵是怎麽想的,刁i過,說過幾次話就算是很熟了嗎?那我可能跟很多人都很熟。”我竟然開始耍起了壞心眼。
    事實上一廂情願的人是我,但是上次他們的談話內容,跟準備要對我做的事情實在是讓我大為不悅,因此我決定來個不著痕跡的反擊。
    首先,就是讓他們以為這都是他們的妄想罷了,我潘曉湘,功課好、人緣也沒有那麽差,沒有那種閑置的時間跟這些二年級的小鬼打交道。
    一廂情願的,是你們,不是我。
    “噢……那……”顏秀明顯然被我的態度嚇唬到了,但又在一瞬間閃過了放心的臉色。
    她在放心什麽?難不成把我當成一個競爭者?
    “那麽我可以問學姐一件事情嗎?”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隻是我個人的好奇啦,學姐如果不想回答就算了。” 
    “我會看情況啊,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我就說羅。”我也很好奇她想問我什麽。
    “之前我常常看到學姐站在教室前麵的陽台上……不知道是為什麽?”顏秀明鼓起勇氣問了我這個問題。
    也許在一般人看來,這是很奇怪的詢問,但是顯秀明已經開始懷疑我站在陽台上的動機,同時這也是他們那一群無聊的同學所好奇的,所以這對她來說是頗重要的事情吧。
    “功課壓力大,需要呼吸新鮮空氣。”我說了一個不算是謊言的理由,“而且坐在椅子上太久了,也要起來走動走動啊,不然屁股會變大呢。你也要記得喔。”
    我故做輕鬆地告訴她一半的答案,而另一半我想隱瞞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告訴她的。
    “原來是這樣啊……”因為我的答案,我在顏秀明的臉上看到更多的放心。
    這個女孩啊,被我耍了心機卻不自知。但我一點罪惡感都沒有,因為這都是他們逼我的。
    不要逼我,那麽又如何呢?隻不過是讓我繼續笨下去吧,到最後我一定會讓人看了笑話。所以逼了我,也是好的。
    大概是解除了對我的懷疑跟警戒吧,顏秀明開始跟我暢談她的心底事。
    女孩子就是這樣子嗎?喜歡誰或是不喜歡誰,都會對好朋友說,甚至會對一個剛開始放下戒心的對象傾吐,我並不知道我會不會如此,但是我確定的是,到目前為止,我跟廖若姿之間的關係並不是這樣的。
    但是顏秀明卻是。
    “學姐,你……跟鄭明宏聊過天吧?”顏秀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知道有一個周末你們在操場上聊天。”
    “呃?他告訴你的?”隻有這個原因了,因為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學姐不是拿衣服來還他嗎?我問他為什麽,他告訴我的。”
    “噢,那天真的是謝謝他了,還害他感冒。”我真心誠意地說。
    “哎呀,他這個人啊,就是心腸好。”顏秀明的口氣跟模樣像是他們非常的親密,但是我卻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因為隻要鄭明宏那天對我說的話不是謊言,那麽一切都是這個女孩在自作多情。
    我非常狡猾地在一邊看著這個女孩自我陶醉。
    “看你這個樣子,你很喜歡他吧?”我以一副老大姐的姿態與她閑聊,也不免要感到好笑。一開始要來試探我的是她,到頭來,變成她在我的圈套裏。
    “這……嗯……是呀,是很喜歡。但是沒有用。”
    “為什麽?”我明如故問。
    “他是我的表哥……”她苦笑著。“他對我再好,也隻是因為我是他的表妹吧。”
    “這真是糟糕,表兄妹的確是不能談戀愛的。”我直接地戳她的痛處,“隻可惜你們不是古代人,不然就不會有這麽多的限製了。” 
    “是啊……”她顯得很黯然。
    此時我感到一種無恥的快感,雖然我跟顏秀明沒有什麽深仇大恨,但是我隻要一想到她在那天起哄想整我,我就想要狠狠地刮她一頓。
    又也許我是在忌妒她的一切吧。她的美麗、她的人緣、還有她的近水樓台。
    “之前又知道他把工藝作品送給了別人……我就會東想西想。”
    工藝作品?想來應該是現在放在我書桌上的書架吧?但是我不會笨到直接告訴顏秀明,是我拿走了那個書架。
    “什麽工藝作品?”我決定裝傻。
    “就是他工藝課做的一個作品,我以為……他會送我。”
    “噢,他送給了別人?”
    “是啊,而且他死都不說送給了誰,怎麽問就是不講。”
    “我想,他大概是怕那個人被找麻煩吧,畢竟送這種東西代表的意義很複雜。” 
    “但是,他說沒有任何意義,這才奇怪吧?”
    是有點奇怪,我當初也跟你一樣狐疑呀……我在心裏這樣喊著,但是我卻也清楚地知道,那樣的贈予真的不具有任何意義。 
    尤其在他說出那想要試探我的話以後,一切都更顯得清楚明白。
    “怎麽會沒有意義?男生送女生工藝作品,或是女生送男生家政作品,都是……”我吞了吞口水,還是希望從顏秀明的嘴巴裏聽到可以讓我振奮的答案。
    “我也是這樣說啊,他卻隻是說,之所以送出去,是怕避免麻煩,所以,他送給了最不可能的人。”
    最不可能的人?沒錯,他那天也說了,“不可能會有奇怪的意思存在”,不是嗎?但是我聽到顏秀明這麽說,心髒還是抽痛了一下。
    “這樣說來,他沒有喜歡的人,包括那個拿到書架的人……”我像是夢囈般地脫口而出。
    “可以這麽說吧。”顏秀明歎了一口氣,但是隨即又像是受到驚嚇,張大眼睛看著我,“學姐……你……怎麽知道那是一個書架?我剛剛沒有提起吧?”
    “啊……我……”
    我應該說,因為我看過你們班上的男同學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個書架。可是,我卻沒有辯解,隻是看著顏秀明。
    也許在冥冥中,我也想要公開這件事情吧,即使……狀況已經不會是我所希望的那樣了。
    “學姐,你……該……該不會鄭明宏送書架的對象就是你吧?”顏秀明看著我的眼神都變了,升起了比以往都還要高的敵意。
    “我沒有這麽說吧?”奇怪的是,我竟然還是如此冷靜。
    大概是想起了方才的談話內容,顏秀明有一種被我耍弄、欺騙的感覺,她的臉開始紅漲了起來。
    “學姐!你沒這麽說,但是話裏的意思就是這樣,不是嗎?”她的高分貝引來了目光,“從頭到尾你都在看我的笑話嗎?虧我……虧我還把你當好朋友!” 
    “你們不也在看我的笑話?”我冷冷地看著站得高高的顏秀明。
    我火了,是誰要逼我這樣做的,是誰要捉弄我的?現在反過來咬我?好朋友?坦白說呢,顏秀明為我冠上的名號還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啊。
    “什……什麽?”
    “不要裝傻了,你找我吃午飯,不就是要刺探我嗎?至於要測探我什麽事情,我想,顏學妹,你是發起人,應該比我還清楚吧?”我拿起吃到一半的便當,準備離開,“是誰先想看誰的笑話?你們這些二年級的也真無聊,當我跟你們一樣閑?”
    這時候的我是一個冷漠的人,再也不是以前頭秀明一看到就會熱情招呼的“學姐”。
    站在原地的顏秀明仿佛知道我在說什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是的,她一定知道我在說什麽。
    “不要再來浪費我的時間了,不管是你,還是鄭明宏,還是你們那群吃飽太閑的無聊同學。”說完,我就離開了合作社,丟下了顏秀明。
    回到教室的一路上,我調整了呼吸,也才漸漸地想起自己剛剛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這是會引起戰爭的吧?
    我不免懷疑我是否需要後悔,因為顏秀明一定會跑回去訴苦吧,連帶的,把鄭明宏送書架的對象其實就是我的這件事情,宣揚出去。
    那又如何?人家都說是不可能的對象了,還要怎麽樣?我還不夠丟臉嗎?
    一整個下午我還是忐忑不安,沒有辦法專心地上課跟念書,小考也表現得很糟糕。
    我沒有想到這樣的狀況會延續到期末考上,原本也應該不會的,但是因為流言,讓我麵臨了窘境。
    接近期末考的前兩天,也就是顏秀明跟我一起午餐後的兩天。阿吉把我叫到教室外麵。
    “你到底要說什麽?這麽神秘?”我依然對他保持冷淡。
    “你這陣子到底是鬧了些什麽事情?”阿吉的表情有點奇怪,像是我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似的。
    “什麽我鬧了事情?我什麽也沒做啊。”
    “二一五那裏傳出一些很不好聽的話。你知道嗎?”
    一提到二一五,我就會想起前兩天跟顏秀明的對話,但是,這跟鬧事有什麽關係?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是嗎?好,那我來告訴你。”
    “等一下,你去哪聽來的?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八卦?還有,”我一臉不悅地說:“就算我鬧了什麽事情,關你屁事。”
    “什麽屁?女孩子講話不要這麽難聽。”阿吉的臉也很臭。
    “難聽又怎樣?你就不要做些無聊的事情逼我講。”
    “你的事情對我來說不是無聊的事情,也不是屁事。”
    “少羅唆,你到底要說什麽?我不想跟你在這邊浪費時間。”
    我已經非常的火大了,光聽到這件事情是跟二一五有關的,而且還到了“鬧”的地步,這當中的不安我都轉化成了對阿吉的不爽。
    “本來我是不想告訴你的,但是因為傳的很誇張也很離譜,我跟你認識這麽久了,我不認為這件事情是真的。”
    阿吉的話讓我不由自主地起了雞皮疙瘩,感覺上這件事情非常嚴重,已經到了毀壞我名譽的地步嗎?
    我沒有說話,等著阿吉把話說完。
    “你也不要管我去哪裏聽來的,我認識的人比你想像中的要多很多,尤其這種流言……大概隻有你這種一天到晚關在教室裏的人才會聽不見吧?”
    “我想我之所以聽不見,是因為我是當事人,沒有人會像你笨到直接跟我提。”我的口氣還是不好,但是已經少了氣憤,因為我必須開始去正視阿吉要給我的資訊。
    “是啊,沒有人像我這麽笨。”阿吉低下了頭,一副無奈的模樣,“這件事情你聽了之後,自己打算要怎麽辦吧,但是希望你不要因此影響功課。”
    “你很奇怪耶。如果認為會影響我的功課,幹嘛跟我講?”
    阿吉越是不快點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我越是心慌。
    “因為如果不告訴你,我怕……我怕你還會對二一五的那個人抱有太好的幻想,到時,你會變成被嘲笑的對象。”
    二一五的那個人……想也知道阿吉說的就是鄭明宏。
    嘲笑……我已經被嘲笑了,隻是阿吉不知道而已,而至於對鄭明宏的幻想,我也的確還沒有完全打破。也好,讓阿吉來告訴我一些什麽吧,這樣也算是幫我解脫。
    “現在二年級都流傳著,三一八的潘曉湘喜歡二一五的鄭明宏,還凹了他的工藝作品當作畢業禮物,然後……”
    什麽?我凹他的?這……這是什麽跟什麽啊?但是這些話都還不如阿吉後來的轉述更加令我驚訝了。
    “潘曉湘還找上了顏秀明,叫她離鄭明宏遠一點,因為他們是表兄妹,叫顏秀明不要纏著鄭明宏,把機會讓出來吧。”
    上課鍾聲響了,我的腦子裏也是萬馬奔騰,卻是一片灰蒙蒙、塵土飛揚。
    我潘曉湘已經變成會“凹”男生的女生了?而且還是會威脅學妹的太妹學姐?還可惡到把小說裏悲慘的近親相戀情節拿來大作文章?
    我慘白著嘴唇,雙腳發軟,完全無法消化吸收阿吉告訴我的八卦。
    “就是這樣。”阿吉吐了一口大氣,看著我。
    “我什麽也沒做,禮物是鄭明宏自己要送的,也是顏秀明自己來找我的。”
    我不知道為什麽要對阿吉解釋,這一點用都沒有啊,我真的要好好說明,也該是站上司令台抓著麥克風對全校師生大聲嘶吼吧?但是我卻隻是白著一張臉,站在阿吉的麵前,無力地宣告著真相。
    但是,真相隻對我一個人有意義,對那些散播流言的人來說根本不痛不癢。人人都把這件事情當場笑話,甚至像是狗仔隊般的,開始去探尋膽敢喜歡二一五大帥哥的三一八學姐潘曉湘到底是誰?長得啥模樣?難不成美麗可愛到可以光明正大威脅顏秀明的地步了嗎?
    然後他們會發現,也不過就是一個愛作怪的醜人,除了念書還可以之外,連威脅學妹都做不好。真遜!
    顏秀明……真沒想到不過跟她吃個飯,就會有這麽精采的傳聞出現,我還真是驚喜連連!
    越是可愛美麗的女孩,其心中的黑暗麵就越是不可捉摸,這一點我在廖若姿身上看到了,但是廖若姿不會把那個黑暗麵拿來對付我,也不會去無緣無故地對付別人,顏秀明卻……
    繼鄭明宏後,我又再一次見識到自己的識人不清。
    我知道自此之後我更是不會接近導師的辦公室了,“二一五”也會變成我的不吉祥數字,而不管是鄭明宏或是顏秀明,都會成為我的“曆史”。
    之後的情況,的確被阿吉說中了,我不免要懷疑,他告訴我這些事情到底是要幫我還是要害我?我的期末考因為考前分心,非常的不理想,過年也不能好好過,心懷不安地在家裏等者年初五就會寄達的成績通知單。
    這種像是在判死刑的感覺,就像是我收到低於八十分的平均一樣,我從來也沒有經曆過!
    “湘湘,你要不要跟爸爸解釋一下?”爸爸抓著成績單,壓著怒氣,試圖跟我好好溝通。
    “就是這樣了,我能說什麽?”我實在是懶得解釋。
    “你爸爸在問你話,你怎麽是這種態度?”媽媽也生氣了。
    “成績單上麵的成績都已經攤開在這裏,我解釋了就會增加分數嗎?”對,我是在說氣話,並且感到委屈。
    爸爸媽媽即使生氣,但是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除了不理我,他們還可以怎麽樣?重點是他們又做不到不理會我。我連哭都不會,隻是垮著一張臉麵對他們,然後紅著眼睛掉眼淚。這個年,因為我的成績單,全家都不好過。
    年初六就要回到學校實行一貫的自習跟考試,我沮喪地哪都不想去,更別說念書了,我現在已經從成績單上的分數確定我一定要熬到七月的大考了,推甄離我越來越遠,不管我怎麽努力都沒有辦法,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沮喪地想要撞牆。
    我一大早就穿好了製服,吃了提早出門上班的媽媽所準備的早餐後,我卻還是回籠,躺在我的床上,盯著桌上的書架發呆。
    我早該丟了這個不祥的東西,但是我卻沒有。
    實在是太可笑了,發生這麽可怕的流言,我怎麽可能奢望鄭明宏一個字都沒聽見?更別說放話的可是愛慕他的表妹呐,會怎麽被加油添醋,小說看多了也想像得出來吧?
    從流言的發生到放假,我就再也沒聽說關於二一五的事情。不知道是沒人敢對我說,還是真的風平浪靜,總之,我也抱著一放完假一切就會淡化的期望。
    流言其實沒那麽恐怖吧,可怕的卻是我得不到另一個當事人的安慰或是主動說明。
    事情發生後,鄭明宏一直沒有對我有所解釋,而關於禮物到底是不是他主動贈送這回事,他也從未出麵說明。
    我們之間的關係是這麽地糟糕跟不值得重視嗎?他可以任由我這樣被誤會?我自問沒有造成他任何的困擾。相反的,是他們私底下決定的賭局要來困擾我,怎麽現在變成我是加害人了?
    想到這,我就難過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就是這樣的難受跟困擾,讓我的推甄之路中斷了。
    我該怪顏秀明的,因為她亂放話才造成這個後果,但是我卻沒有辦法怨恨她。
    不是我寬宏大量,也不是我沒有脾氣,而是我沒有力氣。對這樣一個隨便說句話就會有人相信的乖巧型女生,跟她生氣是白費力氣的。
    歎口氣,我還是起了床,把書本搬開,移出了書架。
    抓著書架,我又歎氣,這個農曆年假裏,我歎的氣大概可以養活一個溫室的植物了吧,但是我怎麽都停止不了。
    人際關係真複雜,我還隻是個國中生就搞成這樣,將來的日子要怎麽辦啊?
    胸中淤積的一股悶氣,讓我一把抓起了書架就丟在地上。看著應聲落地就支離破碎的骨架,我頓時爽快了許多。
    但是很快的我就後悔了。
    腦中不斷浮現鄭明宏對我友善的話語,還有送我禮物的心意……
    當我發現我站在這堆紅色的木頭殘骸前哭泣時,我才發現我對自己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一個早上下來,我沒有去學校,而是蹲在房間裏,試著用強力膠把書架拚湊回原來的模樣。
    強力膠的氣味很濃重,讓我有些暈眩,心想著這該不會就是吸毒的感覺吧?真不好受,到最後讓我眼淚跟鼻涕都橫流,還有點反胃,我真搞不懂為什麽有人喜歡吸強力膠,真是有病…
    我一邊想著有的沒的事情,一邊哭著想要粘緊書架,卻怎麽都做不好,已經掉落的紅漆無論如何都補不回去了。
    我跟鄭明宏之間那原本可以平順地保持在一個既定關係的模型,也因為顏秀明發放的流言,無論如何都回不到過去了。
    下午到學校時,我一定是滿身的強力膠氣味,但是我不在乎別人怎麽想,懷疑我吸毒也好,我都不在乎。
    乖乖地來學校念書,把聯考完成,考上好高中,才是我在乎的事情。
    在許多好奇的眼光注視下,我坐上了我的座位,然後趴在桌上。教室裏彌漫的便當氣味無法勾起我的食欲,這時候我才想起來,我還沒吃午飯。
    “你怎麽啦?又沒請假?”廖若姿走到我身邊,即使我聽不出有什麽柔軟的關心語氣,我還是感到窩心。
    “我身體不太舒服。”我撐起了頭,看著她。
    “你臉色發白耶……唉,你身上還有怪怪的味道,強力膠?”廖若姿眯起了眼睛,鼻子湊近我一陣磨蹭,“你到底幹嘛去了?搞得一身怪味?”
    “你放心,我沒有吸毒。”我無力地又趴回桌上,“我在家裏修補東西。”
    是的,修補東西。修補鄭明宏送我的書架,修補我的心。不過結果都是一樣的……已經拚湊不起來了。
    “你的臉色真的很差耶,要不要回家去?”廖若姿竟然出現了些微緊張的神色,“我怕你死在教室裏。”
    “嘖……不要觸我黴頭。”
    “我是說真的啊,你的臉都發白了,一副要昏倒的樣子。”
    “不用了,我才剛來就馬上回去,很難看。”我打開書包,拿出下午要看的書,“如果我真的很不舒服,我也不會來了。”
    “好吧,隨便你。”廖若姿準備回到座位上,“但是如果真的不對勁,不要勉強自己。”
    我笑著點點頭,雖然她的語氣很冷淡,但是我還是感激她的好意。
    不免的,我對廖若姿這個“好朋友”開始有了不同的想法。
    她的確很勢利,這反應在她不會接近功課不好的人;她很珍惜她的時間,不會談論太多跟課業無關的事情,這該是來自她一個博士爸爸、碩士媽媽的影響吧!
    同樣是獨生的掌上明珠,但是她卻跟我不同,她絲毫不帶有放肆跟柔弱的氣息,她有的就是驕傲,她的驕傲跟美麗湊在一起後,就是致命的吸引力。隻可惜國中的男生還看不透這一點,倒是一兩個來實習的男老師會特別注意這個早熟的女生。
    而她對我,也就是因為我的功課跟她不相上下,所以我們是死黨,但是我很少感受到關於死黨的種種有趣或是窩心的相處,但是自從她知道我喜歡的對象在二一五後,卻關心起我了。 
    雖然不是很殷勤的關心,甚至一兩個禮拜才會想到來問候我一下,但是,廖若姿跟我的相處模式已經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即使語氣冷淡、笑容依然不多,但是我知道,不管基於什麽理由,她關心我。
    如果廖若姿知道我今天在家裏修補的是什麽東西,大概會罵我沒誌氣,然後再訓我一頓,要我以課業為重。
    我又趴回桌子上,打算就這樣睡到下一堂的小考時間。突然有東西放在我的桌子上,還有陣陣的香味。
    我一抬起頭,看到了阿吉,還有我桌上的便當。
    “幹嘛?”
    “給你吃吧,我猜,你還沒吃午飯吧?”阿吉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呃?這不是你的便當嗎?你怎麽知道我沒吃?”
    “看你有氣無力的樣子就知道餓鬼纏身,”阿吉轉過身去,準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早餐吃太飽了,吃不下,所以給你吧。”
    我坐在位子上,突然不知道該不該跟阿吉說謝謝。
    我想,他真的很喜歡我吧,我不相信一個國中男生會因為早餐吃大飽就放棄了午餐,阿吉可能已經要吃飯了,但是看到我一副無力的樣子,就認為我一定沒有吃飯,於是蓋上他還沒有動手的便當,給了我。
    即使我一開始並不喜歡阿吉,但是現在的他真的讓我感到窩心,就算是送午餐這樣一個小動作,都讓我覺得溫暖。
    是不是我現在太脆弱了?所以冷漠的廖若姿,或是我討厭的阿吉,看起來都那麽可愛?
    我打開蓋子,開始吃起了便當,我知道,阿吉很想回頭看我,但是他隻是假裝四處張望,然後用一種“順便”的態度看到我在吃他給的便當。
    我的確是餓了,但是不至於因為饑餓就看不出阿吉的心慌。 
    排骨很香,飯粒很飽滿,而我的心,因為廖若姿跟阿吉,很溫馨。
    快速吃完便當後,我到樓下的販賣機準備買飲料,突然地,我想要多買一兩罐,一罐給廖若姿,一罐給阿吉。
    按下了按鈕後,我多選了兩罐咖啡,一回頭,就看見了阿吉。
    “買飲料?”
    “廢話。”我即使感激阿吉,但是嘴巴還是不饒人。
    當我看到阿吉要走向販賣機時,我叫住了他:“你不要買。我……我有買你的份。”
    我隻看到阿吉一臉訝異,然後他看著我抱著滿懷的鋁箔包,笑了。
    “這麽好啊?真的是想不到啊。”
    “不要就算了。”
    我因為不好意思,嘴巴還是很壞。
    “我要。”
    阿吉快速地回答:“你買了什麽,我都喝。”
    我站在樓梯上,高了阿吉幾個階梯高,看著阿吉認真的樣子,我竟然臉紅了。
    “我隻買了咖啡哦。”
    “沒關係。我喝!加了砒霜我都喝。”
    阿吉對我伸出了手。
    “沒有砒霜。”我翻了翻白眼, “這是謝謝你給我午餐的便當。”我把飲料拿給阿吉,不忘告訴他我之所以這麽“好心”的原因。
    “我想也是。”
    阿吉滿意地拆下吸管,戳進了鋁箔包,當場就喝了起來。“但是我還很高興。”
    “沒有什麽好高興的吧?”我不以為然地準備回教室,踏出了第一步。
    “等一下,潘曉湘。”阿吉叫住了我。
    “幹嘛?”我停下腳步,看著阿吉因為吸著吸管而凹陷的臉頰。
    “你……過年的時候還好嗎?”
    不好。我想這麽回答,但是,我隻是苦笑著,搖搖頭。
    “有什麽不好的,就是這樣了啊,你怎麽過年的,我就是怎麽過。”
    阿吉的臉上出現了我陌生的表情,也許是憐惜?或是訝異?我也不知道,總之那不是開心的表示。
    “你期末考不理想吧?”
    “那又如何?”我聳聳肩,“反正結果就是,我還是要跟大家一起考大考羅。”
    講這些話的我其實心裏很難受,但我還是想要裝做沒事的樣子。事情都已經這樣了,就算我哭了、我要脾氣,也是一點用都沒有的。
    “是因為我說的那些事情嗎?”阿吉丟開喝完的飲料,向我靠近了一步。
    “是……也不是吧。是我自己想不開,怪不了誰。”我還是笑著。
    後來發生的事情,我怎麽都想不清楚為什麽。
    阿吉抱住了我,並且親了我的嘴巴。
    我買給廖若姿的咖啡掉在地上,我根本來不及撿就用力推開了阿吉,並且慌張地跑回教室,收拾書包,走人。
    最後?我又躲在家裏三四天,連電話都不想接,就連廖若姿難得打來找我的電話,我也一視同仁。
    為什麽?阿吉吃錯什麽藥了?他不知道這樣隻會讓我更討厭他嗎?
    這幾天我窩在家裏,偷偷地摸著自己的嘴唇,想哭卻哭不出來。

  第4章     特殊口味的友情
    女生跟女生之間的友情,
    原來不見得會是我想的那麽簡單。

    冬雨綿綿。
    我好幾天沒有到學校了。除了心情不好,也因為感冒找上了我。
    賴子導師打過電話來,媽媽說明了我的狀況後,我就算是得到一個短短的假期。“假期”
    的意思就是:我雖然是應考生,但是我卻連書都不想看,隻是一天到晚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爸爸媽媽會念著我,但是看到我臉色蒼白的虛弱模樣,也不忍心念太多次,後來索性讓我想幹嘛就幹嘛了。
    學校的一切在這幾天像是跟我無關,但廖若姿的電話卻沒有停過,而我依然不想接聽。
    終於在某一天晚上,她跑到我家來找我了。
    這實在是太令我訝異了,就算她對我越來越好了,但是我怎麽也沒想到她會跑到我家來,也沒想到她這麽一個重視時間的人,竟然會在我身上花了一兩個小時。
    “就算生病也沒有必要不接我的電話吧?”廖若姿一進到我房間,等我媽出去後就拉下臉罵我。
    “我誰的電話都不想接,又不是隻有你。”
    “這樣我會擔心耶!”廖若姿真的生氣了,因為我沒看過她表情這麽豐富的臉。
    “好吧,對不起。”我從床上坐了起來,試著對她微笑。
    “算了……不說這個了,反正我都來了。”她坐上了椅子,“怎麽會突然感冒?”
    “不知道。”
    我一向很注意自己的身體健康,因為我知道隻要一生病,對念書的進度就會有很大的影響,但是這次我卻不小心讓自己感冒了,而且空蕩蕩的書桌擺明了我根本不想念書。
    這一點,廖若姿也發現了。
    “我覺得你那天離開教室不是因為感冒吧?你那天跟我說你會留下來,而且你離開的動作太快了。”她頓了頓,“發生什麽事情了?”
    “沒有發生什麽事情。”我抹抹頭發,躲避廖若姿的目光。
    “騙我!”廖若姿哼了一聲,“那天你走了以後,阿吉把飲料放在你桌上,看來你們之前在販賣機那裏說了什麽吧?”
    我真是佩服她,不愧是頂尖聰明的女狀元,經由這些蛛絲馬跡就能知道事情可能跟阿吉有關。
    “你想太多了吧?”我鼓起勇氣看著廖若姿的眼睛,彼此注視了幾秒鍾。
    我歎了一口氣。麵對美女聰穎的眼睛,就連我都會招架不住。
    “你要保密喔。”我說。
    “嗯……先讓我猜猜吧。”廖若姿真是奇怪,在我想說的時候,她反而興奮地想要跟我玩猜謎遊戲。“阿吉喜歡你吧?”
    “你真厲害。”我苦笑著。其實這應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吧。 
    “我不厲害,如果有看不出來的笨蛋,那才叫做厲害。”她撇撇嘴角。“好啦,我該猜的猜完了,剩下的由你來告訴我吧。前幾天到底是怎麽了?他惹火你了嗎?”
    “算是吧。”我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
    到這個時候我都對自己的答案感到莫名其妙,我不該回答“算是”,我該說“對,我討厭死他了!”,可是我沒有。
    我也以為我會因為阿吉親了我,就更加地討厭他,但是事實上,我接下來的時間就是害怕、害怕、不斷地害怕。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怪了,一個每天在自己身邊打轉的男生,突然有一天說喜歡自己,這已經讓我有點心驚了,現在又抱住我一陣親吻,這不免讓我感覺世界末日好像快要來了。
    那天我一路跑回家,腦子裏一片空白。噢,不,不是空白,阿吉的臉跟聲音、還有親吻我的舉動,都在我的腦子裏一直反覆上演。
    我跑著,一手用力抓著書包,一手死命地擦著嘴唇,眼角不斷有淚水飛奔而落。
    當我回到無人的家中時,進了房間,才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嘴唇紅腫不堪,那是我用力擦拭的結果吧。然後……我看著桌上那修補不完全的書架,零零落落的肢體攤放著,霎時間我由原本的默默落淚,變成了嚎啕大哭。 
    當天晚上父母回到家中時,我就奇跡似的生病了。
    “噢……噢……”廖若姿聽完後,隻是張大漂亮的眼睛,掩著嘴巴,不住發出怪聲。
    “……你是怎樣?失神了?該失神的是我吧?”我沒好氣地摸摸自己發燙的臉頰,不知道是因為感冒的關係,還是因為我剛剛對廖若姿坦白的事情,我的臉又紅又燙。
    “我真沒想到……”廖若姿回過神來,突然用力擊掌,“哇塞!阿吉這家夥真大膽!” 
    她終於記得要叫出來了。
    “他的大膽讓我很害怕。”
    “你……你不會跟葉瓊華一樣,最後跑去生小孩吧?”廖若姿很認真地看著我,卻惹來我一陣打。
    因為秘密越來越多,廖若姿跟我的距離好像是越來越近了,但是到目前為止都是我在貢獻秘密,團若姿卻沒對我提起她自己的事情。
    “這樣很不公平耶,你知道我太多事情了。”
    “怎麽?因為我沒有什麽好說的啊,難不成你要殺我滅口?”廖若姿笑了笑,神秘兮兮地對我擠眉弄眼。
    “你最近變得很奇怪喔,特別八卦。”
    “唉唷,我也隻對你八卦。”她戳戳我的鼻子。
    “廖若姿!”我摸著我的鼻子,瞪著她。“你現在知道的是:我喜歡誰,還有誰喜觀我,那麽,你講一個來交換吧。”
    “交換?你以為我會理你啊?”她又恢複冷漠的樣子;哼了一聲。
    “那算了,以後我也不會笨到把我自己的事情告訴你了。”
    “好啦……”她拉拉我,“但是一樣的,你也要保密喔。”
    但是她實在是太不幹脆了,說要去上個洗手間再回來告訴我。
    在這當中,我回想起廖若姿在我眼中的一切。
    從國中入學到現在,我跟她的關係一直沒有多大的改變,她除了一年比一年漂亮,跟別人打交道的興致越來越低之外,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
    但是這半年來,尤其是這幾個月,她對我的態度異於以往,除了課業上的接近外,她也開始步人我的生活。當她對我的私密心事越來越了解時,她就越來越像是我的死黨——那種國中女生定義下的死黨。
    而我現在非常地期待她會告訴我什麽秘密。
    等她從洗手間回來後,已經過了十多分鍾。
    “你幹嘛?躲在廁所生小孩?”我沒好氣地說。
    “我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告訴你我喜歡的是誰。”她坐回椅子上,定定地看著我,“我是說真的,一旦我告訴你了,你誰都不能說,包括……”她垂下了眼睛,“包括阿吉。”
    “那是一定的……”等一下,阿吉?為什麽會提到這個家夥?我沒事幹嘛告訴他?
    難不成?
    “喂……廖大小姐,你……”我驚訝地張大嘴巴,看著開始臉紅的廖若姿。
    我從來沒見過慌張失措、或是臉紅的廖若姿,這下子卻……
    “我什麽都沒說喔。”廖若姿把頭垂得更低了。
    這時候我腦子裏閃過的都是跟阿吉有關的畫麵。他對我的捉弄、告白、眼神、親吻……這時候就像是一顆顆的炸彈,在我腦子裏開花。
    如果廖若姿喜歡阿吉,那麽在我告訴她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的心裏在想什麽?她怎麽可以冷靜地聽我說?而且一副跟自己無關的樣子?換做是我,我哪裏受得了?
    “是阿吉對吧?”我幹脆地說出了答案。
    “……”廖若姿不發一語。 
    “如果你喜歡他,照理說你應該很討厭我吧?”是的,她該討厭我,就像我對顏秀明的不爽一樣。
    “我不討厭你,我幹嘛討厭你?”
    “那麽你打聽我這麽多秘密,也是為了阿吉嗎?”突然地,我有一種被利用的感覺,這讓我很不舒服。
    “我關心你是因為你是我的好朋友,不是因為誰,好嗎?”廖若姿抬起頭來,一臉嚴肅地反駁我。
    “那麽你告訴我啊,你聽我講這些事情時,知道阿吉親了我,你會好受嗎?你不會難過?”
    “如果我說不會呢?”
    “騙人!”我快速地頂回去。
    “我幹嘛騙你,我說不會就是不會!”廖若姿生氣地站了起來,“現在對我來說,考上第一誌願是最重要的事情,我才不想花這麽多時間跟臭男生打交道、談戀愛。”
    “既然如此,那麽你幹嘛喜歡阿吉?既然這麽以功課為重,你誰都不要喜歡上就好了啊。不是嗎?”
    “我就是喜歡啊,這又不是我可以控製的!你能控製你自己不要去喜歡二一五的學弟嗎?
    你可以的話再來念我啦!”
    霎時間,我啞口無言。
    喜歡這回事,如果可以控製的話,也就不會有這麽多煩惱了。不管是我的、阿吉的、顏秀明的、或是廖若姿的,都一樣。就是因為這種心理上的悸動難以控製,事情才會這麽複雜。
    “廖若姿。”經過一陣子的尷尬沉默後,我叫了她。
    “幹嘛?”她也沒好氣地回應,隻是盯著我的書桌,不看我。
    “我再問你一次:當我說阿吉親了我的時候,你真的不難過?”
    “如果我說我不難過,你又要說我騙你吧?”
    “對。”
    “那我幹嘛要回答?不管我說會或是不會,你都不會相信我。”廖若姿聳聳肩,回過頭來,“潘曉湘,我如果會因為這樣的事情難過老半天,那麽早在知道阿吉喜歡的是你之後,我就可以不要理你了。”
    我看著廖若姿因為激動而些微潤濕的漂亮眼睛,突然地,覺得自己對她太凶了。
    “對不起……”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隻要答應我,永遠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她又戳我的鼻子。
    “我不會說的,永遠都不會。”
    “嗯……那就好。”她又坐回椅子上,歎了一口氣,“其實我也可以理解你之所以不相信我的原因,所以我也不該大聲對你說話。”
    “你的想法的確超平常人。”
    我還是很想知道為什麽廖若姿會絲毫不在意?這實在不是一般人可以辦到的。我果然不夠了解她,廖若姿的異於常人,我到今天才徹底地了解。
    “你剛剛不是說要交換秘密嗎?我現在給你一個秘密了,還有一個對吧?”她一雙眼睛認真地看著我。
    “我並沒有打算要你如數說出兩個秘密,但如果你要說我也不反對。”
    “另外一個秘密也許可以解釋為什麽阿吉親了你我卻不會難過吧。”廖若姿這麽一說,就引起了我很大的興趣。“但是我又很怕我告訴你之後,你會認為我是一個怪人。”
    “你已經是怪人了。”我試著緩和氣氛,說著笑話。
    “好吧,我的確是。”廖若姿笑了笑,坐到我的身邊來。
    廖若姿的身上好香,是洗發精的香味,那個牌子我也用過,所以感覺很熟悉。她應該是洗完澡才出來找我的吧?
    是女孩子的直覺嗎?刹那間,我有了吊詭的預感。
    “我的確喜歡阿吉,但是我真的不會因為他親了你就難過,但是如果你被別人親了,我就會。”“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說,我喜歡阿吉,而我喜歡的男生如果親了我喜歡的女生,我覺得沒什麽好介意的。”她說完後,臉上出現了我所陌生的光彩。
    阿吉親了她喜歡的女生……這……這是說我嗎?沒錯,應該是我吧?
    “你喜歡我,哈……我想也是吧,看看你最近對我這麽好,我也很喜歡你這個好朋友啊。”
    我已經開始緊張了,但是我還是試著好好說話,並且裝出一副我也很高興我們兩個“好朋友”互相喜歡。
    我會開始喜歡廖若姿,是因為她是我的好朋友,她分享我的秘密、關心我、功課上又可以互相幫助跟競爭,雖然我們不會一起上合作社、一同上洗手間,但是我們是好朋友,這點無庸置疑。
    “我對你的喜歡不隻是好朋友而已喔。”她眯起了眼睛對我笑著。可是我卻一點都不高興。“跟我對阿吉的喜歡比較起來,我更喜歡你。”此時廖若姿身上的香味像是要把我擊倒了,我感到暈眩。
    她喜歡我,不是因為是好朋友,比喜歡阿吉還……喜歡我?
    在我還沒搞清楚男人跟女人是怎麽回事前,我就要去麵臨女生喜歡女生的事情了嗎?有沒有搞錯?
    “你喜歡我……是對阿吉的那種喜歡?我……我不懂,你怎麽可以同時喜歡兩個人?你怎麽可以喜歡女生?”
    事實上,我很想馬上逃出房間,但是不對啊,這裏是我家,應該是我要請廖若姿回她家吧?可是我什麽都不能做,隻是友善地、卻又發著抖問她話。
    “我覺得你實在是不必害怕的。”她注意到我的驚慌,但是卻沒有生氣,依然保持她甜美的笑容,“我之所以喜歡你,是因為你實在是太讓我擔心了,讓我想要保護你,除此之外,我可是不會對你做像阿吉那樣的事情哦。”
    如果廖若姿親了我,我想我真的會瘋掉吧!
    “但……但是我喜歡的是……”我結巴了起來,下意識地遠離了廖若姿。
    “我知道,我又不打算阻止你,”看到我的小動作,廖若姿歎一口氣,“看你這個樣子,我真的很後悔告訴你。”
    “你會躲著我嗎?”她擔憂地看著我,“像你躲阿吉那樣?”
    “我……我不……不會吧……”我吞吞口水,“我們是……好朋友啊。”
    “那就好。”她又是甜甜一笑。“我已經說過了,喜歡這種事情是控製不了的,所以我喜歡阿吉,也喜歡你,我不會刻意壓抑這種事情,但是我也告訴過你,我目前的身分是應考生,我不會花時間煩惱這些,所以……”她又戳我鼻子,“你也不要想太多了,好嗎?” 
    我點點頭,恍惚地目送她出了我的房間。 
    這是怎麽回事啊?我的好朋友,一個漂亮的女孩,喜歡阿吉也……喜歡我?!
    天啊!我的頭要炸開了……
    雙手插在口袋,獨自走在離家不遠的夜市裏,我可以充分地感受到元宵節即將到來的氣氛,一旦過了元宵節,就正式脫離了“過年”的氛圍。
    而我這個最沒資格過年快活的期末考失敗者,竟然還在悠哉地逛夜市?
    晚上七點半,這時候我的同學們應該還在學校吧?不到九點是不能回家的,這就是應考生的無奈。
    這樣子的我真的考得上第一誌願嗎?我已經輸掉了期末考,連帶地輸掉了第一屆的推薦甄試,接下來我還要輸掉聯考嗎?
    不斷請假、甚至蹺課,在家裏也不想看書……這樣的我,還可以幹什麽?要拿什麽考高中?
    我的人生頓時陷入了非常糟糕的局麵,回想起前些日子看到的高中生跳樓自殺新聞,據說原因是因為壓力過大,那麽,不隻是國中生的我會不會哪天發了瘋也去做這種傻事呢?
    那個高中生之所以自殺的壓力來自於功課,我的壓力卻是來自於不斷打擊我的流言、一個侵犯我的男同學、還有一個……愛慕我的死黨!
    這些複雜得令人難以解決的人際關係,竟然逼得我變成操行不合格的蹺課學生,然後帶來了功課荒廢的後果,我……我潘曉湘到底是哪裏犯到小人,搞得今天我這麽痛苦地逛夜市?
    在人來人往的夜市街道中間,我用力地敲打自己的頭。我多麽希望這隻是一場惡夢。
    惡夢……該從哪裏阻絕呢?喜歡鄭明宏開始嗎?還是跟阿吉、廖若姿同班起?還是一開始我就不該讀這所學校?讀別的學校就會比較順利嗎?我想都不敢這麽想了,我想,我搞不好就是一個不該出生的人。
    天啊!我才幾歲啊,我就已經對自己的命運全然沒了主意跟信心了。
    “別打了,再打下去我都會跟著頭痛。”
    我停下動作,抓著頭,看了站在我眼前的人一眼。
    然後我就轉身狂奔,推開了人群,惹來一些抱怨。
    是鄭明宏,他怎麽會出現在我眼前?對了,他不是應考生,地區性的國中學生的確是會在自家附近的地點相遇的。但是…
    我怎麽有一種擺脫不去的感覺?好像走到哪我都會遇到他?
    “學姐!別跑啊,你幹嘛跑?”
    我為什麽不跑?我不知道我如果跟他交談了,萬一又被多事的人看到,將會惹來多少的流言跟非議?我已經承受不了任何打擊了,再來一次我真的會去跳樓!
    我沒命地跑著,雙手還抱著頭,跑到了夜市的邊陲,這裏沒有攤販了,轉個彎就是小小的巷道。我停了下來,放下雙手,用力地喘氣。感冒還沒全好,這樣跑一跑流了一身的汗,也許明天起床後我就恢複體力了。
    “你……你還真……真會跑……看來你生病的事情不是真的羅?”
    天啊,我果然擺脫不了他,畢竟他是個男生,我怎麽跑都不會消失在他的視線範圍外。
    我沉默不語,隻是蹲了下來,用力地咳了幾聲。
    “學姐,幹嘛一看到我就跑?”鄭明宏也蹲了下來,問我。
    “我剛剛沒看到你,我隻是想跑一跑,讓感冒快點好。”
    “是這樣嗎?”他笑了笑,“那麽,現在看到了嗎?”
    我抬起頭,看著他。
    他穿著家居的休閑衣褲和拖鞋,一副逛夜市的打扮。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很好看。
    我又低下了頭,對自己的居家打扮一點也不可愛感到自慚形穢。如果顏秀明穿著拖鞋跟睡衣出來逛街,也一定是個可愛的洋娃娃吧?
    “學姐,不要一直低著頭啊,”他竟然拉了我的袖子,“你這樣好像看到鬼一樣地跑開,我會難過喔。”
    難過?我不懂他有什麽好難過的。是因為我跑了就無法印證打賭的結果而感到難過嗎?還是因為他以為自己很惹人厭所以感到難過?還是有其他的原因?
    “沒什麽好難過的,我都說我剛剛沒有看到你。”我依然不想抬起頭,因為我知道我的臉一定很紅,雖然很暗,可能看不出來,但是我不敢冒險。
    “好吧,你要這麽說我也沒辦法。”他站了起來,要走了嗎?
    突然地,我有點後悔對他這麽凶,在那麽一瞬間,我根本就忘了他跟那些人打什麽賭了。
    “你要去哪?”我終於抬起了頭。
    “我剛剛在幹嘛,就回去繼續做完啊。”他伸了一個懶腰。看看我,又是一個必殺的笑臉。“學姐,你這樣抬起頭來才是真正的看到我了吧,那麽,走吧。”
    “走?走去哪?”
    “逛夜市啊。”
    他找我一起逛夜市?還對我伸出了手……
    “不,不行……”我站了起來,整理衣服,雙手又插回了口袋裏。
    “為什麽不行?”他臉上出現了不解的苦笑。
    看到他這副完全無辜的樣子,即使我喜歡他,看了還是讓我火大。
    “這附近住多少你的同學,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已經被流言搞到期末考一場糊塗,連推甄都上不了,你還要找我逛夜市?如果被看到了,是要我怎麽樣?跳樓?”
    我氣呼呼地說完了,馬上又後悔自己幹嘛說這麽多?但是,我實在是有苦難言,又怨氣難消,對於流言的竄燒,還有我眼前這個男主角的不吭聲、不表態,都讓我難以壓抑當下的憤怒。
    “鄭明宏,我跟你們無冤無仇,你們幹嘛這樣整我?”我終於哭了,真是太沒種了。
    “我很抱歉。”
    晤?我抽抽噎噎地看著鄭明宏,他別過頭去,聲音清晰地對我說。
    “學姐,我真的很抱歉,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真的沒有。不然……我也不會站在你麵前了。”
    沒有傷害我的意思,那麽為什麽要打那樣的賭?為什麽當流言發生時,他什麽也不說,任著流言把我塑造成“花癡”?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我的種種疑惑,隻是不斷地掉淚,看著鄭明宏背對著我的身影。
    “學姐,請原諒我什麽都不說,包括書架的事情也不解釋,因為秀明……”他提到了我最不想聽到的名字,“秀明比較任性,脾氣也不穩定,我即使身為她的表哥,但是因為她喜歡我,所以隻要是跟我有關的事情,她都會自以為是地判斷。”
    他轉過身來,我看到他一臉的無奈。
    “我說什麽都不會有用,她到頭來反而隻會認為我跟學姐真的有……那麽一回事。如果要我有所辯解,請問我該對誰辯解去?學姐,你能告訴我嗎?難道我該拿著擴音器,然後跑一圈校園來宣告嗎?”
    “那又為什麽要跟人家一起打賭呢?”我決定問到底。
    他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摸摸頭。“在那樣的狀況下,隻不過是順應大家的話而已,我……我沒有試探學姐的意思……這種無聊的事情我不會做的。”
    無聊的事情……一聽到這,我又難過了起來。當然,我是“不可能”的對象,所以自然這樣的試探是“無聊的事情”。
    “即使如此,你還是該跟我保持距離。”我抹抹淚濕的臉,打算離開。“這個時候實在太容易引起誤會,你沒想到這一點嗎?”
    “我的確沒想到,我就隻是很單純地想跟學姐一起逛夜市,沒想到其他的。”
    他快速地回答我,發現我要抬起的腳步。他擋在我的麵前。我不敢正眼看他,隻是越過他的肩膀,看著他背後閃閃的夜市燈光。
    “如果真的有什麽誤會,又困擾了你,這一次我不會再沉默。”說完,他轉身走向夜市,然後把手揮到背後,對我招手。
    “來吧,潘曉湘。”
    就因為這句呼喚,注定了我往後孤寂的戀愛回圈。
    我向鄭明宏的背影跑去,沒想到這一跟,即使斷斷續續,也是這麽多年。
    我一定會考上第一誌願的,因為現在的我,很快樂。
    我的快樂不是建立在老師的稱讚、也不是同學的友情,事實上,下學期開始我就不是班長了,與賴子導師接觸的機會除了課堂上,幾乎沒有了。而同學……
    我與阿吉完全地形同陌路了,就因為他吻了我,那麽過分的行為讓我一看到他就反胃。
    之前跟廖若姿提起這件事情時,我以為我不會那麽討厭他的,但是,回到學校後一看到阿吉,我還是沒有辦法控製我的厭惡。除了親吻本身帶給我的不悅外,還有就是鄭明宏的關係。
    阿吉親吻我的行為比叫我“小象隊”更惡劣,所以我給他的臉色也比以前更難看了。往後阿吉也不曾提起過“潘曉湘”三個字。
    而廖若姿還是跟以前一樣念書、不太搭理人,但是她比過年前還要與我更親近了,我並不排斥,雖然我還是有點害怕她喜歡女生這一點,但是我知道,她不會像阿吉那樣傷害我、讓我不舒服。
    撇開她喜歡我這一點,我跟廖若姿之間什麽都跟以前一樣,甚至更好了。其實,如果不是更加確定我對鄭明宏的感覺,我想我還是會擔心廖若姿的接近吧。
    至於上學期的流言,我再也不會聽見了,因為經過一個年假,很快地,國中生的容易厭倦性格發揮了作用,除了顏秀明自己以外,再沒有人關心我這個人的“威脅學妹”事件。
    但是卻有了新的傳聞。
    重點是開學後,有人向鄭明宏詢問與我逛夜市的事情。果然還是宣揚出去了……但是鄭明宏並沒有反駁的動作,他的理由是:“因為那是事實。”但是因為詢問的人語帶暖昧,惹得男主角不太高興。
    “怎麽?我跟誰逛夜市還要拿麥克風跟全校報備嗎?你要不要去替我宣傳?我會好好謝謝你。”
    而我因為那天晚上鄭明宏的承諾,並不擔心戰火會影響我多少,我已經下定決心不理會這些蜚短流長,也答應他不管聽到什麽,我好好念我的書就好,他會去解決。
    “這樣說來,你們在一起了?”廖若姿張大了眼睛,既高興又訝異。在我看來,她真的是個奇怪的女孩哪,既然喜歡我,卻又替我高興?廖若姿對我的喜歡,真的很特別。
    “沒有、沒有、沒有!”我紅著臉,拚命搖頭,“隻是很好的朋友。”
    “唉唷,本來還隻是學姐、學弟的關係哩,現在變成‘好朋友’了?嘿嘿……”她賊賊地笑了笑,“看來我也要多找阿吉去逛逛夜市,搞不好也會變成這種‘好朋友’。”
    “不要提到這個家夥好嗎?”聽到阿吉,我頓時又不舒服起來了。
    “好好好……不提這個壞胚子就是。”廖若姿陪著笑臉答應。
    我跟鄭明宏真的是“好朋友”嗎?我隻能這麽想,並且我似乎該非常地滿足了。
    互相留了電話卻不常撥打,畢竟讓家裏的人接到,任誰都難以解釋;而且我們幾乎每天都會在學校見麵,打電話似乎有點多餘。
    那天逛夜市的景象還留在我的腦海裏,他說的話我也不曾忘記,對我來說,與他的點點滴滴都是我珍貴的寶物,即使我們隻是“好朋友”。
    因為這個“好朋友”的支持跟保護,我平安無事地念著我的書。
    說是平安無事也不盡然,因為顏秀明的存在及眼淚,還是多多少少打擾了我。
    在春天已經到來的四月天,一個周末停課的午後,我帶著英文參考書走到操場的鳳凰樹下。
    這裏是我第一次跟鄭明宏正式交談的地點,像是不成文的默契,我在中午吃完飯,直到下午小考之前的這一段時間,我會到這裏念書,而鄭明宏有時候會在操場打籃球,或是帶著他的課本過來,跟我打過招呼後,便會各自坐在一棵樹下,開始念書。
    如果下了綿綿的春雨,我們也會坐在一年級甲棟的教室走廊花台上。
    這是我感覺最幸福的時候,以前感歎著不能出去玩的周末午後,現在變成我最期待的時間。
    也因為這一次次的默契跟相處,我已經越來越不能相信我跟他之間隻是“好朋友”了,即使我已經非常地滿足了。
    但是今天當我提早到了樹下時,卻看到顏秀明坐在那裏。
    我很久沒有看到她了,不,該說我已經很久沒好好地正眼看她一眼了,即使在校園中擦身而過,我也盡量避免接觸她不友善的眼光。
    我知道她討厭我,自從那次在合作社吃過飯後,她就非常地討厭我,不然也不會有那麽惡毒的流言出現,加上之後我跟鄭明宏反而是越走越近……
    將心比心之下,我知道,她說什麽都不會諒解我。不過我也不是什麽好人,我根本不在乎這個學妹對我的觀感。
    “很訝異我會來這裏吧?”她冷著一張臉,不看我。
    “是有點。不過這裏是操場,誰都可以來。”我坐在我的老位子上,翻開我的參考書。
    “我是來找你的。”
    “喔。”我不想看到她,隻是應了聲。
    “我知道你都在這裏跟鄭明宏的會。”
    “約會?”我抬起了頭,帶著狐疑的表情看著她,“我的臉上,或是鄭明宏的臉上寫著‘我要去約會’幾個字嗎?”
    事實上我也認為這是“約會”,但是這隻是我私底下的想法,沒必要讓別人知道,既然她要提起這樣的詞匯,我自然也是反駁回去。
    “不必玩這種遊戲了,學姐。”她冷笑了一陣,“現在大家都知道你們很要好,這下子你高興了吧?”
    “我高興不高興有何所謂?學妹。”我笑了笑,“你今天來找我就是想證實我是不是很高興嗎?那我告訴你,我的確是很高興,但是這跟你有什麽關係?”
    我看到顏秀明漂亮的臉蛋上,已經出現比剛才更難看的扭曲表情,像是要把眼珠子扔出來丟我。
    “潘曉湘!你要搞清楚自己的身分,你是應考生,年紀又比我們大,你憑什麽跟他那麽要好?你知不知道你帶給他很大的困擾?”顏秀明對我大吼,還直接叫出我的名字,非常不客氣。“喜歡他的人不隻你、不隻我,還有很多女孩子,這些女生都會纏著他要他給個答案,你知不知道啊?”
    我當然知道,她說的一切我都知道。我知道我是應考生、我是年紀比他大、我知道他會有的困擾,雖然他不曾對我說過。
    但是我答應過他,不管聽到什麽:看到什麽,我都要相信他絕對不會像上次那樣傷害我,好好地考試、畢業,因為……因為我們是“好朋友”。
    “如果我真的帶給他困擾,我相信他會告訴我,我自然也不會用熱臉貼冷屁股地纏著他,但是在他什麽都沒跟我說以前,誰也沒有資格替他做決定。”
    其實,我知道我多多少少困擾他了,但是就像我說的,隻要鄭明宏跟我提起,我就會離他遠遠的,不管……不管我有多麽地喜歡他。
    “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厚臉皮嗎?鄭明宏哪有辦法當這種壞人?他沒告訴你是因為他善良!”顏秀明聽到我的回答,更是光火地吼叫著,辱罵我的字眼越來越多。“你為什麽這麽不要臉呢?虧你還多吃我們一年飯!”

  第5章     當他牽起我的手
    可不可以別那麽輕易地放開我了?
    即使我曾經被別人親吻過……    

    即使我已經打定主意不會因為顏秀明的話,改變我想跟鄭明宏親近的初衷,但是她的確達到傷害我的目的了。
    我就是因為厚臉皮、不要臉。所以才能自在安心地靠在鄭明宏的困擾背後,念我的書。
    我的鼻子酸了,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的種種,不管是期待、快樂、悲傷……都是跟鄭明宏有關的,而這些是我自己要承受的,顏秀明說的一點都沒錯,這都是因為我不要臉。
    “對,我是厚臉皮,我是不要臉,我是喜歡年紀比我小的學弟,我是喜歡鄭明宏!但是這跟你有什麽關係?”我努力地吸住鼻子,不讓眼淚掉下來。
    “既然知道自己不要臉,就少跟他來往,不要帶給他麻煩!”
    “如果說有誰帶給我困擾跟麻煩,那也隻有你!”鄭明宏的聲音從車棚裏傳出來,讓我跟顏秀明都嚇了一跳。
    他為什麽會從車棚出來?剛剛的話他都聽見了?
    “你……你怎麽在這裏?”顏秀明嚇呆了。
    “我剛剛跟阿寬借腳踏車回家拿籃球,”他冷冷地看了顏秀明一眼,“停好車就看到你們在吵架。”
    “我……我們沒有吵架……”我試圖讓氣氛緩和點,雖然我對顏秀明很生氣,但是我更害怕鄭明宏會以為我是愛惹事生非的人。
    “你不用幫她說話了,我從頭到尾都聽見了。我很生氣。”鄭明宏阻止我的辯駁,轉過頭看著他的表妹。“秀明,我以為我以前說得夠清楚了。難道我說的都是廢話嗎?還有。你要我去跟你媽媽說。你在學校裏罵學姐不要臉嗎?”
    “阿宏……我……”顏秀明的眼淚已經滑了下來,這倒是把我的眼淚嚇得縮回去了。
    “不管你是不是喜歡我,我們就是不可能,而且。你也沒有資格這樣罵曉湘。”鄭明宏直接稱呼我的名字,而不是“學姐”,這讓我吃了一驚,“從頭到尾她都沒有帶給我困擾,反而是你……你讓我很傷腦筋,我實在不知道要不要繼續跟你好臉色下去。” 
    “你……你不要這樣罵她,我……也很凶啊……”我看顏秀明已經掩麵痛哭了,肩膀抖得厲害,有點不忍心。
    “你那樣叫做凶?換做是我,我會先給她一個耳光。”鄭明宏握緊了拳頭,絲毫不心疼自己的表妹哭得這麽可憐。
    “是嗎?”顏秀明抬起了淚眼朦朧的臉來,咬著牙瞪著鄭明宏,“那你打我啊!你有種你打我啊!你打啊!”
    “我不會打你的。”他放鬆了自己的拳頭,歎了一口氣,“我不打女生,何況你還是我的表妹,但是說真的,我很不喜歡你剛剛對曉湘說的話,還有以前那些事情……不要再做些讓我更討厭你的事情了,好不好?秀明?”
    如果換作是我,聽到這樣的話,想必心都要碎成一片片了吧……顏秀明驚愕地看著她喜歡的男生、她的表哥,倒退了幾步,然後“哇”的一聲,轉頭就跑了。
    “你實在沒必要這樣罵她……”
    “那麽你讓她罵你罵得那麽難聽,就必要嗎?”鄭明宏又歎了一口氣,坐在樹下。
    “學姐……”他又稱呼我為學姐了,“實在是很對不起,秀明這樣跟你胡鬧。我已經跟她說過不要再招惹你了,沒想到她不聽話……”
    “不用道歉。我……我的態度也不是很好,她會這麽生氣也是正常的。”
    這時候我是真心想要為顏秀明說點好話,這算是馬後炮嗎?也許,因為我知道鄭明宏已經非常明顯地表達出對這個女孩的不滿,所以我才能夠如此好心地說話吧。
    真的……我不免要諷刺自己:我不是一個好人,我隻是假好心。
    “總之,如果她以後還家今天這樣找你麻煩,你一定要告訴我。”
    “嗯。”我嘴上答應著,但是心裏卻也十分擔心這樣的事情會再發生。
    如果剛剛鄭明宏沒有出現,或是晚點出現,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說出比顏秀明更惡毒的話。會的,肯定會的……一想到這,我就不免慶幸了起來。
    等我們心情都平複了一些後,我也無心念書了,還好昨天晚上已經複習過了,我對這堂英文小考還蠻有把握的。所以我闔上了參考書,兀自坐在樹下發呆。
    慢慢地回想剛剛跟顏秀明爭吵的過程,我不免紅了臉,如果鄭明宏真的從頭到尾都聽見了,那麽……他不就知道我是喜歡他的?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正望著操場發呆,然後他的表情像是想到什麽,突然轉過頭,看著我。
    他……該不會跟我一樣,同時想到剛剛爭吵的內容吧?
    這段時間裏,我一直都認為鄭明宏不會不知道我對他是有感覺的,隻是他不能直接跟我求證吧?就如同我享受著與他之間的暖昧,卻不能夠問他:“我們這樣叫做‘在一起’嗎?”
    有些事情說破了反而會尷尬許多,有些事情也不用做得太過火,不然就隻會招來反效果。
    這時候,我想起了阿吉的事情給我的教訓。
    我知道阿吉喜歡我,如果光是這樣我還不會那麽討厭他,但是他最後表達過頭,親吻了我,這隻會造成我對他的反感及逃避,而不是甜蜜。
    那麽,在我不能確定鄭明宏是不是把我當成“學姐”或是“好朋友”以外的角色看待時,我是什麽事情都不能做,也使不上力的。
    他……是不是也擔心這樣的事情呢?
    當然,這些關於他少男的多愁善感心事,不過都是我自己的想像罷了,況且我從阿吉身上搞清楚了一件事情:國中男生的心思真的非常的複雜難懂,還是該說簡單得太過分了?到了我不能組合及思考的地步?
    我在一本書上看過,男生在三十五歲以前,甚至年紀更大的時候,心智年齡都比女生要慢上很多年,所以在婚姻上最好是男大女小的搭配,這樣子成熟度才會差不多,相處起來落差才不會太大。
    廖若姿非常相信這套理論,因為她打心底就瞧不起那些功課、能力都比她差的雄性生物。
    “除了體力,我哪一點輸給他們?要是我哪天想通了,也去健身,看看他們還能跟我比什麽。”這是廖若姿自豪的理由。
    但是我對這理論卻是半信半疑,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認為這套理論隻說明了一部分的例子,並不是所有的男生都這麽晚熟,或是並非所有的女孩子都早熟。
    當然,在我所看到的同班男生裏,的確是個個印證了這個理論。包括阿吉,更是讓我大大提升了對這個理論的信任度。
    那麽我是不是也要把鄭明宏當成一般的國中男生?即使他看起來各方麵——不管是行為舉止或是言語態度——都比我們班上的臭男生要成熟許多,但是他畢竟是一個國中二年級的男孩子。
    也許,那時候深深喜歡著鄭明宏的我,已經堅決地相信這個男孩子絕對不是那套理論裏的人種。
    我這種私自決定的做法,到現在,甚至到將來,我都沒有推翻過。
    “你……你為什麽要臉紅?”也紅著臉的鄭明宏問我。
    “那你幹嘛也臉紅?”
    “肝火上升……”
    “噢。”我低下了頭,抓著我的英文參考書。
    操場上吹起了一陣春風,細細的、涼涼的。帶著點水氣。
    “潘曉湘,你……”
    “怎?”
    “剛剛跟頭秀明吵架時說的話……是真的嗎?”
    果然,他想起了我剛剛說的話。
    “什……什麽話啊?”我試圖裝傻。
    “嗯,那個……你說喜歡我的話。”
    “呃……這個……”我的頭更低了,“開玩笑的啦。”
    “吵架的時候也能開玩笑啊?那……我……”他尷尬地笑了笑,“那我還真是佩服你。”
    “是啊,我也很佩服我自己。”
    “……”他不發一語,站了起來。拍起了籃球。
    “我該回去了。”我也站了起來,準備回教室考試。剛剛被顏秀明一鬧,時問竟然過了這麽久。 
    “我陪你走回去吧。”他轉了身,走向一年級甲棟教室。
    “怎麽走那裏?”
    甲、乙、丙三棟教室是有相通的走道沒錯,但是這樣是繞遠路。
    “我就是想走這裏啊。”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像之前在夜市時那樣,把手往後對我揮了一揮。“來吧。潘曉湘。”
    我不吭一聲地跟了上去,走在他的身邊,隻覺得他似乎不太高興,氣氛有點奇怪。
    走在沒有人的教室間通道上,我越來越不安,鄭明宏怎麽都不說話呢?以前周末小考前他也會陪我走一段路回教室,但是都會邊聊邊走,這次卻不是這樣;而且他的表情好凝重,眉頭是鎖著的。
    “你……還好吧?”我鼓起勇氣發出聲音。
    “不好。”他很直接地回答我這個問題。
    “為……為什麽?該不會還在生顏秀明的氣吧?不要生氣了……”我拉拉他的袖子。
    “我是在對你生氣。”他語氣平淡地停下腳步,頓過身來對我說。
    “我?為什麽啊?”
    “你怎麽可以把這種事情拿來開玩笑呢?”他看來是真的生氣了,臉色有點發青,即使語氣還是盡量緩和,但是很明顯的,他非常不高興。“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這種事情有什麽好開玩笑的?”
    我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這是他第一次對我發火。
    我……我隻是害怕,我怕他一旦確定我喜歡他後,就會遠離我,就像我遠離阿吉一樣,但是我要怎麽解釋呢?說了結果還不是一樣嗎?
    “我真沒想到你竟然能開這種事情的玩笑,更別說對象還是我,你讓我高興一下,然後又讓我失望,你開了我的玩笑,那麽我為什麽不能對你生氣?”
    唔?我讓他高興又失望?
    “因為我說我喜歡你是開玩笑的,所以你對我生氣?”我不敢看他,但是我想我的臉一定非常的紅。
    “對!”
    “為什麽?”
    “如果我說‘我喜歡你,潘曉湘’,但是馬上又說,‘噢,抱歉,我是開玩笑的’,你會高興嗎?” 
    “如果是阿吉跟我說這麽說,我會很高興……”我偷偷地碎念。
    “什麽?阿吉?”
    “沒事……”
    “阿吉學長嗎?他還在喜歡你?他對你做了什麽?”他咄咄逼問。
    我忘記他知道阿吉是誰,天啊,我在於什麽?
    “不要問我了啦。”我抬起紅通通的一張臉對他吼著:“我是喜歡你,不是開玩笑的,可以了吧?你爽了沒?我可以走了吧?”說完,我就快速地往前走去,想快點躲回教室裏。
    我的腦子裏一片混亂,我剛剛做了什麽壯舉啊?跟我喜歡的男生告白耶,但是我的態度卻這麽差,對他用吼的,天啊……我美好的浪漫幻想破滅了。
    我原本希望我的告白是在燈光好、氣氛佳的環境裏實踐的,怎麽會變成這樣?
    “等一下,你剛剛問了我一堆問題,我都還沒回答你就要走了?”
    我停下腳步,背對著他,心裏七上八下。我聽見他漸漸靠近的腳步聲。
    “你說你喜歡我不是開玩笑的,可以;我爽了沒?我是很爽沒錯;你可以走了嗎?現在不行。”
    他在自言自語什麽?什麽……?在我還來不及反應他話裏的意思時,他一把牽起我的手,緊緊地握著。
    “現在可以走了。”他笑著說,“走吧,潘曉湘。”
    這一切發生的很快,讓我措手不及。
    是的,我夢想著這樣的時刻好久了,我喜歡的男生會牽著我的手,陪我上下課,通通電話,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我也希望可以出去約會。
    但是我目前的狀況卻不能讓我這麽地隨心所欲,別人的家庭我不知道,但是我的父母壓根就不希望在我考上大學以前有個男朋友,更別說我現在不過是個國中生,而且還正麵臨著生死一線間的大考壓力。
    所以鄭明宏隻牽過我的手一次,之後他很小心地保持與我相處之間的距離,因為他很聰明,也很成熟,他非常清楚如果我們太親密了將會有什麽樣的麻煩。即使不會發生葉瓊華那樣的事情,但是到時來自學校跟家長的壓力就會讓年輕的我們無法招架了。
    顏秀明當然知道我跟鄭明宏的事,但是自從那個下午她被她心愛的表哥責罵後,整個人就像是一個悶聲葫蘆,她什麽也不說了,不隻是我跟鄭明宏的事,她對誰都是一樣地沉默。鄭明宏說,表妹看著他的眼神變了,那雙大眼睛變成沒有底的洞,黑壓壓的,沒有流動的光。
    而他能做的也隻是跟著沉默。
    我很想表達遺憾跟愧疚,但是我隻要一想到她讓我吃過怎樣的苦頭,我就提不起我的高昂同情心,加上鄭明宏也不希望從我的嘴巴裏聽到顏秀明的名字,我便乖乖地什麽都不說了。
    光是要在戀愛與功課中找出平衡我就感覺疲倦了,其他人的事情我實在是無能為力,就連廖若姿與阿吉之間的微妙變化,我都沒有心思多想了。
    第一次期中考前的周末,我還是依例前往操場的鳳凰樹邊,天氣漸漸地溫暖了,我摸摸已經長到肩膀以下的頭發,期待著與鄭明宏的會麵。
    在學校裏我們不太交談,回到家中也不太能講電話,如果被爸爸媽媽發現我就完了,所以我們都是簡短道個晚安就掛上電話。有時候會讓耳尖的媽媽聽到什麽,但是國中生啊,還能說什麽肉麻的?頂多就是口氣溫柔點,但是身為一個母親,我的媽媽還是發覺到一點不尋常。
    “剛剛跟誰講電話啊?這麽溫柔?男生?”媽媽有時在我掛上電話後,馬上跟在我身後問我。
    “是廖若姿啦,跟好朋友講電話當然要溫柔點呢。”
    “是這樣嗎?”
    雖然有點存疑,但是媽媽還是相信了我的謊言,因為我用我的認真夜讀,與保持得很好的成績博取了她的信賴。
    這麽說來,我不過就是一個被著羊皮的壞孩子,但是我現在很快樂,也很順利,對任何人來說,我目前的謊言並沒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是的,隻要我功課維持水平、不要搞大肚子,什麽都好說。
    搞大肚子……這個好像是我想太多了,目前為止鄭明宏隻牽過我的手,並沒有其他的親密動作,甚至他連“我喜歡你”這樣的話都沒有說過。
    他對我很溫柔,卻保持著距離,即使我跟他之間的距離及交談已經超越了朋友的界線,但是我們都不會提起誰喜歡誰的問題;而我也不敢奢望地可以明白地對我說出他喜歡我,隻要可以接近他,他也接近我,我就滿足了。
    當然這隻是我目前的想法,對我來說這已經是很好的狀態了,即使有一天我將不會滿足於現狀,現在也還不是時候。
    但是……我還是很希望他可以對我說聲,他喜歡我;如果他真的說了,我就會馬上飛上了天吧。
    “在想什麽?一臉幸福的樣子。”鄭明宏拍了我的肩膀一下,我想得太出神了,以至於我沒有發現他接近了我。
    “噢,沒啊,想你。”我很直覺地說出口。
    但是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天啊!潘曉湘,你真是肉麻到沒有救了耶!
    我紅著臉。不敢看著突然沉默的鄭明宏,隻是低著頭,想著該怎麽找尋新的話題好打破我的尷尬。
    “這樣啊……嗯……”他竟然點點頭,然後摸摸我的頭,“真巧,我也在想你。”
    “呃?”我的小鹿要撞山了。
    “我想你……吃過飯了沒?”
    “喔。”我喪氣地回答:“我吃飽了,你哩?”
    “那當然,我不能餓的,會受不了。”他拍了拍手上的籃球,笑著說。喪氣歸喪氣。但是鄭明宏的話的確成功地讓氣氛有所轉圜。
    我打開了參考書,準備著下午的小考,而鄭明宏應該會一如往例在操場獨自打籃球吧。但是他沒有離開的動作,反而坐在我的身邊。 
    春末的風暖暖的,卻又帶著一點水氣,還有新生草木的淡淡香味,想來校工剛修剪過學校裏的樹木吧。
    而此時的我,也沉浸在清新的戀愛裏。
    “我今天遇到阿吉學長,在合作社。”
    “是嗎?”聽到鄭明宏提起阿吉,我愣了一下。
    阿吉……自從上次的親吻事件後。我就當作沒有這個人存在了,加上我不當班長後,他更沒有理由可以隨時呼喚我的名字,不管是“小象隊”還是“潘曉湘”,我都沒有再從他的口中聽見過了。
    我知道阿吉感覺得到我的不悅與決裂,不管他是不是心甘情願這麽做,還是也同樣地討厭我了,我都感激這種不相往來的現狀。
    我跟二年級的某個帥氣學弟走得很近,大家大概都知道吧,但是已經三年級下學期了,沒有人有時間去管別人的閑事,況且就如我之前說的,我功課一直都保持得很好,沒有什麽話柄好落在別人的手上。 
    而阿吉,更沒有資格對我指責什麽,我不對他大聲叫罵他的無禮就不錯了。
    “你不想知道我們談了什麽嗎?”鄭明宏搖搖我的肩膀,拉回了我原本想放在參考書上的注意力。
    “你隻說‘遇到’,沒有說你們有交談。”我抬起頭看著我心愛的男生,發現他臉上的皮膚真是好,讓我很想咬一口……
    “我跟他之前在手球隊的時候就認識了,所以遇到了當然會交談。隻是……”他看了看我,“他一劈頭就問我:潘曉湘過得好不好?”
    “他幹嘛這樣問你?”
    “我也覺得奇怪,你們不是同班嗎?怎麽來問我這個不同年級又不同班的學弟呢?”他頓了頓,“阿吉學長看起來……很落寞喔。”
    “我跟他沒有什麽交集可言,”我繼續翻開我的參考書,“他落寞與否又跟我有什麽關係?” 
    “他喜歡你,不是嗎?所以他的落寞應該也是因為你吧?”
    我聽了。看了鄭明宏一眼。他的臉上有著笑,像是這些都跟他無關。
    “他喜歡我,對,你也看到他跟我告白的情況了吧,但我一點都不喜歡他。”不知道為什麽,我很想對鄭明宏生氣,我都說我喜歡的是他了,為什麽他還要跟我提到阿吉的落寞跟我有關?“阿吉他要難過、落寞啊什麽的,跟我有什麽關係?”
    “你跟他同班,每天都會相處、見麵,他也知道我們走得很近,你覺得……會跟你沒有關係嗎?”鄭明宏的笑臉刷下來了,取而代之的是冷靜。
    “我每天都跟那麽多男生同班、見麵、相處,他們也知道我跟你走得很近,那麽他們的落寞都會跟我有關係嗎?”
    “那不一樣,阿吉喜歡你!”他突然大聲起來。
    “所以呢?你到底想怎麽樣?”我也火了。
    “我如果可以怎麽樣的話。我就把阿吉學長趕出你們班上,但是我不能,所以我隻能找你確定。”說完,鄭明宏無力地靠在鳳凰樹的樹幹上。
    “你要跟我確定什麽?”
    我問了他,但是他沒有回答,隻是閉上眼睛。我也無心念書了,隻是怔怔地望著無人的操場發呆。
    好無聊,這樣算是吵架嗎?但是話題的起始卻是因為阿吉。我真的很不舒服。
    “我隻是想確定,你……不會到後來又喜歡上阿吉學長吧?”過了許久,他終於開口。
    我張大眼睛看著鄭明宏,有一種酸苦的感覺。
    他在吃醋嗎?這讓我有點受寵若驚,但是我也擔心著他的多心。
    “我不會喜歡他的,永遠都不會。”我看著鄭明宏,篤定地說:“真的要喜歡,同班這麽久,我早就喜歡他了,而不是喜歡……”
    我止住了嘴,相同的話我不想再對鄭明宏說,這實在很難堪,我會不好意思。
    “喜歡什麽?說完啊。”他的臉上開始出現光輝,坐直了身子,等著我說完。 
    “你都知道啊,不要逼我了。”我一定是臉紅了,因為我感覺到我全身發熱。
    “說吧,我想我會喜歡聽的。”他站起來,靠近了我一點。
    “為什麽你喜歡聽我就要說啊?我這麽沒個性?”我惱羞成怒地收了參考書準備離開。對,我很窘,窘斃了!
    “我不會因為你說了就認為你沒個性啊。”他一個箭步檔在我麵前,一臉的笑。 
    “你很煩,走開。”我已經因為害羞而辭窮了。我想要開過他,卻被他一把抓住肩膀。
    “真的要我走開?真的?我很煩?”他的語氣不但沒有失望,反而充斥著越來越多的惡作劇語氣。
    “那我走開好了。”我用力推開他,抬起了腳想要跑開。
    一切都是徒然,我忘記他的手還抓著我的肩膀,還沒起步,我就被鄭明宏一把拉了回來。 
    他抱住我了。
    在我的臉頰貼到他的胸口那一瞬間,我以為我可能再也無法呼吸了。
    時間靜止了,隻剩下風還在吹,我的世界隻剩下他胸口的起伏跟心跳聲。我連緊張是怎麽回事都無法反應了,隻是僵硬著身子讓他抱著。
    鄭明宏隻是輕輕地摟著我,並不是那種死命的擁抱,我感覺得到,他的手在發抖。
    “你不可以走開,不可以。”他輕輕地說。帶著一些羞赧,因為他的聲音也在抖,“不管你有沒有個性,都無所謂,我都喜歡。”
    這個意思是他喜歡我嗎?我依然低著頭數著他的心跳聲,卻早就亂了拍子。
    他放開我後,我就像根木頭一樣地杵著,然後一骨碌地,我跌坐在地上。
    他蹲下來看著我。
    我不敢抬頭,不敢!
    “不要這麽死要麵子嘛,都這麽熱了。”他笑著摸摸我的頭,像是剛剛他做的事情沒什麽大不了的,他的態度又恢複了自然。
    “你……你這樣會嚇到我……”我說的是真心話,我的腳都軟了,然後我竟然掉下一滴眼淚。
    我為什麽要哭?因為害怕?還是高興?又或者那隻是因為我的心情太複雜了,到了需要用眼淚宣泄才能讓我可以順利呼吸的地步。
    “不喜歡我這樣的話,我以後都不會做了,對不起。”他抬起了手,擦擦我臉頰上的淚,語氣平淡,但是明顯地帶著失望。
    “我隻是嚇壞了……不是不喜歡……”我真肉麻,我害羞得頭都要垂到地上了。
    “那就好……我可是鼓起很大的勇氣哩,”鄭明宏深呼吸了一口,“我……我很怕會被你一把推開。”
    “你又不是阿吉。”
    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他並不知道阿吉侵犯我的事情。
    “阿吉學長?”果然,他驚訝地叫了出來,“我就知道他一定對你做了什麽,每次提到他,你的表情就很奇怪。告訴我,他是不是對你不規矩?”
    我看到鄭明宏的臉上出現我沒見過的慍怒,他張大了眼睛,皺起眉頭,對我逼問。
    “這種事情你不能瞞我,你每天都跟他這麽接近,如果他對你做了什麽,就會有第二次!”
    “不……不會的,你不要想太多,不會有第二次的……”
    該說是鄭明宏太聰明,還是我太笨,我已經被他套出話了。
    “那就是有過一次了,他對你做了什麽?”
    “他……拜托你不要問了好不好?”
    我無法想像鄭明宏知道我被阿吉奪走了初吻後,會發生什麽事情,光是我跟阿吉同班相處他都不太能忍受了,更別說是這種已經擺明了算是“侵犯”的事情。
    “說。”鄭明宏完全不理會我的哀求,執意要我說出來。“你不告訴我,是要我自己去問他嗎?”
    這時候,恐懼布滿了我的全身,我沒想到我喜歡的男孩子會這麽固執,並且帶著點大男人主義的氣息。
    “他……他親了我……”
    “什麽?親……親了你?”他張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親哪裏?臉頰?還是嘴巴?”
    我沒有說話了,隻是依然坐在地上,又開始掉起眼淚,並且該死地下意識舔了一下嘴唇。
    “好,我知道了。”鄭明宏站了起來,背對著我麵向操場,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阿宏……”我也站了起來,感覺到自己的雙腿依然在抖。
    “真是抱歉,耽誤你看書的時間,你回去好好考試吧,下禮拜見。”說完,他就拿著籃球離開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覺得好傷心。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了,他都沒有回過頭來看我一眼。
    是不是我被別人親過了,他就不想理我了呢?他是這麽差勁的男生嗎?我……我不免感到深深的失望。
    離小考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我卻已經沒有心情念書了,我在操場發呆,直到考試時間到了才回到教室,腫著眼睛惹來廖若姿的關心。
    “跟鄭明宏怎麽了?”她知道我的周末約會,所以自然會把我的異狀歸咎在鄭明宏身上。
    “沒事,不要問我……考完試再說吧。”
    這當中,我發現阿吉還是一如以往地偷偷看我,我很想惡狠狠地對他吼叫,但是我完全沒了力氣,隻是跟平常一樣,不,我甚至更加冷淡,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小考成績不差,是因為我平日努力的成果;但是我心情跌落穀底,卻不是我願意的。
    一改完考卷我就跟廖若姿打個招呼。直接離開教室回家去,我根本沒有心情參加晚自習。
    從我認識鄭明宏到現在,或者是說從我開始喜歡他之後,這種洗三溫暖的感覺就一直反覆地在我身上發生,讓我心力交瘁,這要到什麽時候才會結束呢?
    整個周末我必定是忐忑不安,但是因為已經發生過類似的狀況了,這種起伏我竟然也漸漸地有了抵抗力,稍微失了神、難過一陣子,我還是可以努力地把自己壓在書桌前念書。
    爸爸為我做了一個倒數計時的特殊日曆,看著一天天撕去的鬥大數目,我就必須提醒自己,我是一個最沒有資格分心的人。
    就算我等不到鄭明宏的電話,我也隻有一點點的時間傷心。
    自從那天我目送他的背影離去後,這整個過末他都沒有打電話給我,這樣也好吧,我很怕我一接到他的電話、一聽見他的聲音就會哭出來,而爸爸媽媽會怎麽質疑我的不正常是可想而知的,我不想惹這種麻煩。
    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麻煩,是我自己搞來的,那麽我就該自己吞下來。 
    倒是廖若姿,星期天晚上又出現在我家,因為她很清楚我一旦心情不好就什麽電話都不想接,而我的心情好或是不好,她非常了解。
    一見到她,關起房門確定媽媽不會進來後,我就再也沒有辦法控製我的心酸,嗚嗚咽咽地說了一大串。即使如此,她還是聽得懂我說了什麽。
    “這麽該死?大男人主義嘛!”
    廖若姿不敢相信鄭明宏是這樣的人,就因為我被阿吉親了,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別說了……”
    我吸了吸鼻子,不想讓自己哭得太凶,不然媽媽一定會起疑,“換做是我,我也會很生氣吧。”
    “拜托!又不是你攀在阿吉身上要他親的,他是強吻耶!鄭明宏腦子不清楚嗎?”廖若姿很生氣,聲音也大了起來,我趕緊捂住她的嘴巴。
    “你小聲點……”
    “好啦!”
    她緊張地吐吐舌頭,“我是說真的啊,曉湘,如果鄭明宏真的這麽差勁,你就不要跟他走這麽近了。
    “如果我可以控製自己的話,早在他跟人家打賭的時候我就可以死心了。”我像是想起了什麽,“也許是我誤會他的意思了吧,上次不也……”
    “你看你!真的是沒救了!你知道你現在在幹嘛嗎?”廖若姿打斷我的話,戳著我紅紅的鼻子,“你在替他找理由耶!”
    “我……”  
    我又開始哭了。
    對,我是在替鄭明宏找理由,我喜歡他啊,自然不想讓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毀壞了,就算他明明就是不想理我了。我都會想成他隻是需要時間冷靜想想,接受這個事實。
    “如果,他是喜歡我的,他會忘記這件事情,他……會再找我吧……”
    我說著我自己都覺得希望渺茫的話,一邊說著,一邊滴下眼淚,把廖若姿急得都快跟我一起哭了。
    “曉湘,你……不哭喔,唉……”
    她拍著我的肩膀,把我摟進了她的懷裏,她好香喔,而且好溫柔。
    如果我也可以喜歡女生,該有多好?
    那麽,我一定會很喜歡廖若姿的。
    我相信廖若姿絕對不會讓我難過,她不會跟阿吉一樣對我做出讓我反胃的事情,也不會一聽到我被別人親了就不理我……
    但是我喜歡的是男生,而且是鄭明宏,我怎麽樣都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完全忘記這個人。
    我窩在我好朋友的懷裏哭了好久,她摸著我的頭發,拍著我的背,柔聲地說她會一直陪在我身邊。
    那一天我哭得好累,昏昏地躺在床上睡去,廖若姿離去前替我關上了房間的燈,還將地漂亮的嘴唇印上我的額頭,親了我很久。
    我在迷糊中還是知道,她對我是萬般的心疼及喜愛,但是她最多也隻能這麽對我。
    而我,到最後,還是沒機會還她給我的一切。

  第6章     斷絕關係的決心
    如果這樣時我們都好,
    我就不該讓自己的懦弱耽誤你。
    也耽誤我自己。

    星期一,聽說是最憂鬱的日子。人人都說“BlueMonday”,而我在這個星期一結結實實地體會到之所以憂鬱的理由。
    上個周末鄭明宏與我之間的不快還沒消散,就有新的麻煩繞著我打轉,坦白說,我實在非常懷疑這樣被厄運包圍的我,究竟可以考上哪一所高中?
    一個早上下來,我既沒有上陽台去。也盡量不去上廁所,因為我怕會偶遇二一五的任何一個人。不管遇到誰,我都會想起鄭明宏。
    我知道這是沒有用的,即使我大門不出,他的一切也會在我的腦中徘徊不去。
    尤其在我一看到阿吉——這個我怎麽樣都還是會見到同班同學時,那種撕裂的感覺更是明顯。都是因為他,我喜歡的男孩現在不理我了……
    中午時間一到,照例我該跟廖若姿去合作社買便當,但是我卻隻是窩在座位上趴著,一點胃口也沒有。
    “走啦!不要忘記你要保持體力念書咧!”廖若姿苦口婆心地勸我。
    “你幫我買。”
    “……好吧。”廖若姿心疼我,也拿我沒辦法。
    我環顧教室,沒有看到阿吉,想來也是去買便當了吧?我歎了一口氣,又趴回桌子上。
    我真的不知道我到畢業為止還有沒有機會跟阿吉說話,我也不希望跟他有交談的機會,我怕我一跟他交談就會口出惡言。
    是的,我對阿吉不隻是討厭而已了,我甚至對他感到害怕,我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又會在四下無人的狀態下侵犯我。
    阿吉的存在,對我來說是龐大的壓力。
    不知不覺,我竟然睡著了。而讓我醒來的,不是廖若姿為我帶回來的便當,而是她氣急敗壞的叫聲:“不要睡了啦!起來!”
    “晤?幹嘛啦……”我揉揉眼睛,隻看到廖若姿白皙的臉上沒了血色。
    “合作社那邊出事了啦,阿吉跟……跟人打架了!”
    阿吉跟人打架?的確是新聞,但是,我一點都不想關心。
    “那跟我沒關係,你如果想關心阿吉就去看看吧。”說完,我又想繼續趴在桌上。
    “你給我起來!”廖若姿緊張地一把拉起我,在我耳朵旁邊咬著:“對方是鄭明宏耶,你不去看看嗎?”
    “啊?!”聽到廖若姿的話。我的精神全來了。怎麽回事?阿吉跟鄭明宏打架?這……?
    我想起上星期的狀況,不免發起抖來,拉著廖若姿要她跟我去看個究竟。
    在前往合作社的路上,被廖若姿握著的我的手,不斷地冒出了汗,我不是一個會手汗的人,更何況現在不過是氣候涼爽的春天哪,但是我目前的心情卻不安到連我的手都會出汗。我的好友隻是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不發一語地在我身邊支撐著我。 
    我想著,今天這樣的事件會不會跟我有關?如果跟我有關。當我出現時,我又會被貼上什麽標簽呢?又會有什麽新的傳聞繞著我?我……我能順利地畢業嗎?
    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一個是喜歡我的男生,一個是我喜歡的男生,他們打架了,那我……我擺明了就是一個禍水啊!大家會怎麽看待我?
    還沒到合作社,我就開始掉眼淚了。
    “好啦,你最近很愛哭喔?曉湘你乖,不要再哭了……”廖若姿當然知道我為什麽哭,但是她隻是溫柔地抹去我的眼淚,牽著我的手,給我她薄弱的安全感。
    我哭,我當然要哭,這些日子我真的受夠了。
    一到合作社,我先是看到一大群人圍在一起,除了看熱鬧的人,其中不乏二一五的學弟妹,當然,也有顏秀明。我看到中間讓出來的空間裏,有兩個人正扭打成一團,一個是阿吉,另一個就是鄭明宏。
    “沒水準的家夥!你不配讓我叫你學長!”
    -我聽到我心愛的男孩這樣吼著,他騎在身材較不高大的阿吉上,邊抓著他的頭邊罵。
    “放開我!”阿吉激烈地反抗,頭發都亂了。
    “我會放開你的,把你打到殘廢我就會放開你了!我去你的!”鄭明宏的表情好可怕,他揮起了拳頭,重重地落在阿吉的身上。
    我完全地傻在合作社入口,對眼前的景象無法做出反應。
    “你們不要打了!”廖若姿用力地握緊了我的手,對著那群人吼了出來。
    大家都回頭一看,當然也會看到我。
    正在打架的兩人也看到了我,我看見阿吉趁著鄭明宏分心看著我時,補了一拳在他下巴。
    “住手!”我反射動作般地叫了出來,甩開廖若姿的手,跑到一臉痛苦的鄭明宏身邊。 
    “你還好嗎?”我能問的也隻有這句話,其他的都寫在我的眼淚上了。
    我不想理會身邊會有的耳語,我隻關心我喜歡的男生到底有沒有受傷。
    “學姐,你現在才出現啊?真是不簡單喔,讓兩個男生為你打架。”冷冷的聲音竄了出來,我不必回頭也知道是誰。顏秀明。 
    “我還好……”鄭明宏推開了我的手,反握住,“男生打架是很正常的,你不要管。” 
    當他握住我的手時,我哭的更凶了,根本也聽不到身邊的人怎麽竊竊私語。
    “你夠了沒啊?你這個小女生什麽不會,就是會冷言冷語嗎?”廖若姿大罵了起來,聲音很大,惹得我回頭。
    我看到她正站在顏秀明的麵前大聲說話,高出顏秀明半個頭的廖若姿看起來很威風。
    “我冷言冷語?我有嗎?我表哥跟學長打架,不都是為了潘學姐?”顏秀明不懷好意地看了我一眼,“他們會打架,難道她不該負責任嗎?”
    “你看到鬼了喔?他們愛打架是他們家的事情,跟曉湘有什麽關係?你心眼小,老是喜歡攻擊別人,這時候還耍什麽心機啊?”廖若姿知道所有事情的始末,所以在這個節骨眼底下,說起話來格外不留情。
    “不然你問問他們啊,是為了什麽要打架!”顏秀明也火了。
    “好啊,就算他們是為了曉湘打架,那又怎麽樣?關你屁事?你又有這個能耐嗎?顏學妹?”廖若姿的話夠酸,我看到頭秀明的臉上出現了蒼白。
    “你……”顏秀明想要反駁,卻說不出話來。
    “我什麽我?我叫廖若姿,聽清楚了喔,以後你高興可以叫我廖學姐,不高興就閃遠一點。”她指了指蹲在地上扶著鄭明宏的我,“還有,這位是誰我也不用介紹了吧,你跟她很熟嘛。熟到可以把她的名字跟你的被害妄想搞在一起,我還真是佩服你耶,顏學妹。”
    “我沒有被害妄想!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我們的顏學妹已經渾身發抖了,她身邊的幾個女同學見苗頭不太對,但望著氣勢洶洶的廖若姿,一聲都不敢吭,窩在一起竊竊私語。
    “你的表哥喜歡別人,你就說對方威脅你,不是嗎?”J寥若姿冷笑了一聲,“莫非我聽到的都是空穴來風?還是我們曉湘被害妄想?”
    在場有許多人並不清楚之前的事件是怎麽回事,但是廖若姿這麽一說,大家也就明白了,不過就是一場爭風吃醋的風波。怪的是,本來應該是兩個男生的吃醋打架事件,現在好像變成了我跟顏秀明之間的正式公開攤牌。
    流言……什麽叫做流言?就是這些話流到最後,總是會讓大家漸漸地發現,不過都是一堆證言。而這個謊言的始作俑者,就是顏秀明。
    但是我早就不抱著會澄清的希望了,尤其在現在,我撐著鄭明宏的身體,心疼地掉下了眼淚,有誰會相信我當初不曾迫害可愛的顏秀明?
    連我自己……都快要不能相信了……
    “原來就是她?”是二一五的人吧,我看到他們外套上的學號,他們在咬著耳朵,上下打量我。
    在我已經快要因為鄭明宏的占據而忘記這些不堪的流言時,此次的打架事件又活生生地剝開了我曾經在他人眼中的形象。
    大家……終於可以清楚地看見我了吧?我就在這裏,沒有躲藏,也不打算逃避。
    是的,這就是我,長得不怎麽樣,除了功課很好以外,沒有什麽地方吸引人的潘曉湘……我看著依然坐在地上,摸著受傷下巴的鄭明宏,即使如此,他還是每個人都會注目的帥哥。
    我們……是這麽明顯地有著外貌上的落差,也難怪顏秀明要感到憤憤不平。
    “這是我跟潘曉湘之間的事情,跟你有什麽關係?”顏秀明也不管什麽形象了,一陣大吼,“年紀比我們都大,不好好念書考試,來纏著我表哥幹什麽?”
    “是誰纏誰啊?喂!是鄭明宏他……”
    “別說了,若姿,都過去了……”我阻止了廖若姿,眼淚,早就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空茫的眼神。 
    我知道廖若姿想說的是,鄭明宏才是真正纏著我的人,老是神出鬼沒地出現在我眼前,應該是他纏著我。這不盡然是真的,在心態上,我知道我比誰都要死心眼。
    但是,如果再讓廖若姿說下去,不知道又會引起什麽風波。
    “是我喜歡曉湘,我要纏著她的,你有什麽意見?”鄭明宏拉著我站了起來,一出口就是對顏秀明這麽說:“真要說是纏,我倒是很想拜托你不要再纏著我跟曉湘了。”
    我看著高我一個頭的好看男生,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一他第一次明白地說出他喜歡我……他喜歡我……
    顏秀明張大了嘴巴,大概是怎麽都想不到自己的表哥竟然會當著這麽多人的麵給自己下馬威吧?
    她什麽也不說,咬了咬下唇,忍住眼淚,轉身就跑離了現場。跟上次在操場時的狀況簡直是一模一樣,不同的是,上回是私底下的難堪,這次是公開的羞辱。
    周遭的人在顏秀明離開後開始吵鬧起來,大家都在交頭接耳,不管是認識我們的人,或是陌生的同學,都在看著這場鬧劇。
    真的是鬧劇,而電影情節最後往往都會出現的執法人物,這時候終於出現了。
    “打架?打什麽架?誰打架?”凶暴的訓導主任出現了,拿著粗大的藤條衝進了圍在合作社的人群中。
    他一看到還坐在地上的阿吉,還有一直摸著下巴的鄭明宏,愣了愣。這也難怪,升學班的學生他都認得,更別說算是風雲人物、學校寵兒的兩個人。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阿吉,地麵無表情地發著呆,像是這一切都跟他無關。
    那時候的阿吉,又是帶著另一張讓我陌生的臉孔。他……終將會厭惡我的吧?
    我知道鄭明宏不是一個喜歡鬧事的人,阿吉雖然脾氣直率,但是也不喜歡惹事生非,我很清楚他們會打架都是因為我。
    打架這回事很少發生在升學班,訓導主任大概以為又是放牛班的學生在滋事,所以帶了“武器”前來收拾善後。
    “你們兩個,過來!”訓導主任把藤條放在背後,招呼了兩個打架的人,就轉身走了。
    而結果不外乎是罵了一頓就回去,不然就是先打了再說,然後罰站在操場上。記過……想來是一定的吧。
    我抓緊了鄭明宏的袖子,緊張地看著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進出訓導處記了過,對國中生來說就等於是有了汙點,這對將來的升學之路有很大的影響。更何況鄭明宏有參加第二屆推甄的打算。
    “不會有事的。”他沒有看我,隻是彎著腰對我耳語:“我寧願記過,也一定要好好揍阿吉學長一頓,誰叫他欺負你。”
    “對……對不起……”我終於還是哭了,在眾目睽睽下。
    我還以為他再也不理會我了,卻沒想到……那麽這兩天。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我被阿吉親了的事情嗎?然後一看到阿吉,就揮了拳頭……
    我該為他的在乎高興嗎?還是該為他的衝動難過?我腦子裏一團亂。
    鄭明宏拍拍我的肩膀後,就輕輕地扯開了我抓著的衣袖,跟在訓導主任後麵走了。
    “你還坐在這裏幹什麽?”廖若姿靠近了阿吉,語氣跟方才相比溫柔了許多。“很痛嗎?所以爬不起來?要不要我扶你?”
    我回過頭去,看著阿吉,剛好與他四目交接。
    那眼神有著怪異的訊息,不是恨我,也不是厭惡我,而是……悲傷,很大的悲傷,足以讓我看了就似乎什麽都不能責怪他。
    他在想什麽?我起初想著,他把我當成一個愛告狀的女孩子了嗎?然後教唆別人來打他?這樣子的話,我跟顏秀明口中那個太妹有什麽兩樣? 
    但是他的眼神很明顯地告訴我:不是這樣的。他隻是很單純地,悲傷著。
    他喜歡我,然後一再地被我以各種方式拒絕、甚至傷害,這一次,還讓我心愛的男生給打了,而我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曾對他說……
    是這樣吧?但是,我真的對阿吉的悲傷無能為力,所以我還是別過頭去,準備回教室。
    在我別過頭去前,我看到阿吉用力地甩開了廖若姿想要攙扶他的手。
    “我沒事。”阿吉冷冷地說。
    廖若姿再也不說一句話了,隻是站在原地摸著自己被阿吉甩開的手,看著他的背影離去。
    我歎了一口氣,抬起腳步,但是在場的人卻給我極大的目光壓力,我想逃,卻沒有力氣。
    我想逃,但是除了畢業之外,我還可以逃到哪裏去?
    我沒有等廖若姿,事實上我已經自顧不暇了,根本沒有辦法顧及到她。直到我到了教室的樓下後,她喘著氣跑來拍了我的肩膀。
    “怎麽不等我呢?”
    “我以為你在我後麵啊。”我有氣無力地說著:“你還好嗎?”
    她苦笑了一陣,“好?我很好啊,這又不關我的事情,好像是我該問你好不好。”
    “好跟不好有什麽差別?”我看著廖若姿,苦笑著。
    “不要再想了,下午還有兩堂小考。”她拍拍我的肩膀。
    “我知道,我沒事。”我無力地笑笑,牽起廖若姿的手,“我比較擔心你會心情不好。”
    “我?我也沒事,真的。”她帶著無奈,“阿吉跟人家打架,對象還是鄭明宏,想也知道是為什麽……大概就是因為他親了你的事情吧。”
    我不搭腔,因為這也是我認為的狀況,我無法有其他的想法。
    “我覺得……阿吉永遠都不會喜歡我的,不管我多麽努力地對他溫柔。”她晃著我的手,一步一句地說著:“我喜歡的人,就是你跟阿吉,但是,你們都不會喜歡我……”
    “若姿,我很喜歡你。”我正色地對她說。 
    “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是那是因為我們是好朋友,你永遠都沒有辦法家你喜歡鄭明宏那樣喜歡我吧?甚至……你也做不到像我喜歡你一樣地喜歡我,你……跟我很不一樣。”
    我又再度沉默,因為她說的都是事實。
    我對於我沒有辦法用男女之間的感情去喜歡廖若姿,其實是感到些微遺憾的,但是遺憾歸遺憾,我的性向就是這樣了。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了。
    “而阿吉……你知道嗎?他連好朋友的喜歡都不會給我。看到他剛剛對待我的態度了吧?”廖若姿笑得輕鬆,但是卻帶著酸。
    “他會越來越討厭我的。”我真的這麽認為,時間,會衝淡這種無悔貼著冷屁股的毅力。
    “我不是要他討厭你,而是希望他可以喜歡我,這是兩回事。”
    我的腦子很亂,所以廖若姿說的幾回事,我根本就不想追究了。
    我隻知道,我喜歡鄭明宏,而他也因為喜歡我,揍了侵犯過我的阿吉;至於廖若姿,就像是原本化外的冰塊,卻因為她喜歡我也喜歡阿吉,而用無奈融化了她的立場。
    好亂……我們這些人,到底是在於什麽呢?
    回到教室後,我看著阿吉空蕩的座位,聽著同班同學嘈雜的交談聲,當然,他們也一定會注意我,這時候我應該會想收拾書包回家去,但是我沒有。
    我隻是趴在桌上,打算跟著學校的午休時間作息,我好累……多麽希望醒來後就是畢業典禮,甚至就是大考之日,那麽,我就可以真正的遠離這個是非了。
    恍恍惚惚睡去時,我竟然還可以強烈地感受到我的孤寂。
    這跟我的家庭或是朋友交遊無關,我的父母把我當寶,廖若姿又對我這麽好。但是,我卻感覺孤寂。
    我做了夢,夢境中重演著阿吉親吻我的片段,他抱住我,舔遍了我的臉,他在笑,但是也在哭,奇怪的是我竟然沒有哭也沒有尖叫,隻是讓他這樣親著我、對我上下其手。
    然後我看到鄭明宏來了,他站在樓梯口看著我們,身邊有著顏秀明,後麵還跟著一群窺伺我的女生。
    他隻是看著我,沒有表情,我也看著他,卻哭不出來。
    最後畫麵上什麽都消失了,我隻看到鄭明宏騎在阿吉的身上,他背對著我以至於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一拳又一拳地揍著阿吉,阿吉卻依然流著眼淚在笑。
    我在旁邊,哭了,並且覺得很寂寞。
    因為他們完全沒有看到在一邊痛苦哭泣的我。誰喜歡我、誰想要為我出頭,都是他們喜歡、他們想要,沒有人肯去了解我願不願意接受這樣的喜歡、這樣的出頭。
    就連鄭明宏也是一樣的。他自以為是地為我修理阿吉,是為了我好嗎?還是隻是因為他感到生氣、被羞辱,起因於他喜歡的女生被這家夥親了,所以他要討回身為男人的顏麵。
    原來從頭到尾,就算換一個人來成為我,過程都會是一樣的吧……而這樣的角色,讓每一個人,包括我自己,都很難受。
    我的國中生活,原來是這麽的孤獨寂寞,即使有家人跟好友的實質圍繞,但是我的心理成長過得一團亂,紛亂當中,我終於發現,這些事件對我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當我醒來時,滴在桌上的不是粘稠的口水,而是貨真價實的眼淚。
    我擦幹了桌子,拿出下午第一堂理化課的課本,平心靜氣地準備上課。此時我發現阿吉已經回來了,他背對著我,坐在座位上發呆。
    從這時候開始,我再也沒有看到阿吉一如往常地偷偷回過頭來看我。
    一直到畢業。
    鄭明宏被記過了,阿吉也是。
    他們打架之後的隔天早上,訓育主任在司令台上破例公開了這件處分,是的,這種記過的處分從來沒有在升旗時間公布過,頂多在公布欄張貼懲處名單及事由,但是這一次卻大刺刺地被說明了。
    說是“說明”也不對,因為訓育主任並沒有解釋他們之所以打架的原因,隻是輕描淡寫地說“無法以身作則的學長及資優生,因為打架而各記一支小過”。
    阿吉一直沒有出現,所以他並沒有親耳聽到這樣的懲處,但是我想他應該昨天就得到消息了。這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我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看到這個人。但是鄭明宏呢?我看不到二一五的隊伍,不知道他聽到這樣的訊息時是怎樣的表情?心裏……又在想些什麽?
    昨天下午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到鄭明宏,晚上也沒有接到他的電話,我擔憂他在家裏的狀況,這種事情學校一定會通知家裏的吧?但是我提不起勇氣打電話給他,麵對這樣的景況,我的懦弱顯而易見。
    他後悔了嗎?為了我這樣一個性格不夠堅毅、又不夠可愛的女孩,毀了他求學生涯中的操行清白。他會不會後悔認識了我?
    小過……這對資優生來說是相當大的打擊,阿吉怎麽想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想關心,但是鄭明宏那裏呢?他將會如何被導師及家人刁難詢問?更甚者,他的同學會怎麽看待這件事?
    漸漸揚起暖風的晨間操場中,我麵無血色地站在隊伍中,可以明顯地感覺到背後的目光是怎麽頻繁地戳刺著我,並且夾帶著輕蔑及不友善。除了背後的指責,還有前方普通班女生回過頭來的看好戲眼光。
    此時此刻,我卻沒有抵抗的力氣,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理會。要看就看吧,我是禍水,我是掃把星,讓兩個受歡迎的男生蒙上汙點。偏偏我這樣的禍水、掃把星又不是長得沉魚落雁、國色天香,我比任何一個女孩子都還要不起眼。
    我是該自卑的,我是該流著眼淚到處哭訴說我的委屈,我是該收拾我的書包滾出這所學校……但是我卻隻是跟著隊伍默默地抬頭挺胸回到了教室。
    從一開始聽著訓育主任的訓示,直到回到教室,一路上,廖若姿都緊緊地握著我的手。
    “想哭就哭出來。”早上第一堂課前,廖若姿把我拉到陽台上,溫柔地對我說:“你在硬撐什麽?”
    “沒什麽好哭的,也不是硬撐,我哭了就能夠讓鄭明宏抹掉記過的痕跡嗎?”
    “當然不能,但是你會舒服點。”
    “我是最沒有資格‘舒服’的人。”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我抬起頭看著天空,夏天快到了,這也表示我的個人學業戰爭即將到來,我的行事資格隻能落在應考這件事情上,況且,我是引起紛爭的禍端,我有什麽權利為了讓自己舒服而哭泣?
    “該哭的是鄭明宏或是……阿吉吧?”我試著對廖若姿微笑,卻看到她美麗的眼睛裏泡著淚水,“你也可以因為同情他們而哭泣,但是我……我沒有任何理由讓自己好過。該哭的是他們,或是你,若姿。”
    她於是讓眼淚滑下她的臉頰,這時候上課鍾聲響起了。我擦了擦她的眼淚。 
    坐回座位上,我望著桌上攤開的英文課本,卻沒有辦法把裏麵的單字刻進我的腦子裏,望著阿吉空蕩蕩的座位,我的腦子也是一片空白。
    如果他不要喜歡我,而是喜歡著廖若姿,甚至是其他的女孩,我們可能可以當不錯的朋友,起碼,在將來的同學會裏,我們還可以輕鬆地見麵、應對。
    就算不會是好朋友,至少不會是仇人。
    而我跟鄭明宏之間,如果不是我這麽地任性、死心眼,他也不必卷進這樣的不堪當中。我……因為自己的自私,毀了一個萬人迷、一個好學生。
    即使一再地提醒自己沒資格哭,我卻還是酸了鼻子。
    “潘曉湘,來念這一段課文。”寵愛我的英文老師點了我,要我覆誦課文,我捧著課本,站了起來。
    “不必站起來,”老師笑了,揮揮手叫我坐下,“坐著念就可以了,不必罰站。”
    慈祥的女老師開玩笑的語氣是表示對我的疼愛,我卻隻是站在座位上發抖,然後皺著眼睛哭了起來。
    該罰站的是我,該被記過的是我,都是我、都是我……都是因為我,事情才會演變到這種地步。
    看到我突然不發一語地大哭,把老師跟全班同學都嚇壞了,老師自然是一頭霧水,並且緊張了起來,同學們大多知道原因可能是因為打架的事情,而最清楚始末的廖若姿,紅著眼睛站了起來。
    “老師,潘曉湘從早自習起身體就很不舒服,可以讓我帶她去保健室嗎?”
    不管老師相不相信,廖若姿還是順利地把我拉出了教室,我用課本遮著臉,停不了眼淚跟哀泣聲,讓我的好朋友拖著我離開。
    我們並沒有到保健室,而是到了校園角落裏偏僻的小樹林中,我保持沉默,廖若姿也不說話,隻有風吹樹葉的沙沙聲響回蕩在空氣間。
    我在沒有預警的狀況下無法控製地哭了,但是我並不舒服,相反的,因為哭泣,我的肉體跟心理都更為疲憊。像是水壩坍塌後,一片狼籍的混亂。
    “下一堂課還是要回去喔。”經過許久的沉默,廖若姿吸吸鼻子說。
    “那當然。”
    “這是我第一次蹺課耶。”
    “你這樣說,好像是在暗示我很會蹺課。”我笑了。
    “不是嗎?”廖若姿對我擠擠眼睛,“你之前常常不參加自習,一溜煙就不見人影。”
    “以後不會了。”
    “真的?”
    “對啊,不會了。快要大考了,別開玩笑了。”
    如果要逃。也要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比如畢業,或是……死亡。
    但是我還沒有悲觀到拿自己的人生跟性命開玩笑,卻也不能樂觀地拿別人的聲譽或是平靜當墊腳石。
    “我還是……跟他斷絕關係的好。”我像是夢囈般地說。
    “斷絕關係?誰?”廖若姿嚇了一跳。
    “還有誰呢?總不會是阿吉吧?我跟阿吉早就撕破臉了,不是嗎?”
    當然,這個決定我已經想過很多次了,但是每次都會軟弱地又反悔,到最後反而讓我自己跟鄭明宏都陷入更難堪的狀況。
    太複雜了,撇開阿吉不說,我跟鄭明宏之間再怎麽單純,環境當中的敵意跟困擾還是會一直介入。
    我們都太年輕了吧,還沒有能力處理這複雜的人際關係,如果晚個幾年呢?也許場景就會轉換成高中校園,那麽還會一樣嗎?
    不,不會一樣的,我的目標是第一女子高中,鄭明宏無論如何都不會深入地介入。問題是……目前的我狀況百出,這樣的既定目標就快要變成了奢望。
    “如果你覺得跟鄭明宏斷絕關係會比較好的話,那就不要猶豫了。”廖若姿並沒有反對我的想法。
    她自一開始就表明了“戀愛”對現階段的她是沒有好處的,套用在我的身上,也很適用。隻是因為我喜歡、我丟不開,她才幫著我、認同我。
    “你會幫我嗎?關於斷絕這回事?”我向廖若姿做出了求救般的請托。
    “隻要可以讓你跟我一起上第一誌願,要我殺掉他都可以。” 
    “不……不必做到這樣。”我黑了臉。
    “哈哈,開玩笑的,”廖若姿大笑,“我隻是要讓你知道我無論如何都會幫你的。”
    “謝謝你。”我真心誠意地說,想起她曾經貼在我額頭上的親吻,不自覺地紅了臉。
    如果可以,我也想為廖若姿做點什麽,但是直到最後,真的什麽都隻是“想”了,我還是隻能活在對她的遺憾裏。
    回教室的路上,我的心情算是不差,雖然說煩惱還是存在著,但是已經不會讓我有哭泣的衝動了。因為有廖若姿的陪伴,堅定了我遠離鄭明宏的決心。
    決心……還是需要醞釀的,如果在我有了決心之後,卻又馬上遇到鄭明宏,崩盤的機會是多少?
    答案是百分之百。
    我在三年級教室的樓梯口前看到鄭明宏站在樓下往上張望。他正望著我們教室的陽台。
    那一瞬間我像是被粘住了雙腳,差一點就要開口叫住他,要不是廖若姿趕緊拉著我往旁邊躲,我一定會前功盡棄。
    “你在幹什麽?你想叫住他?”
    “我……”我忘記了我該有的堅持。
    “潘小姐!你剛剛在樹林裏說過什麽?你忘得這麽快?”廖若姿壓低聲音責備我:“還不到十分鍾耶,你馬上就忘光了?”
    “我沒有辦法……”我難堪到快要哭了,因為我真的一看到鄭明宏就全忘了我該有的作為、我目前的處境、我做過的決定
    “你沒有辦法,那就由我來想辦法,我剛剛說過了,我一定幫你的。”廖若姿歎了一口氣,“但是我可不是要幫你接近他,你懂嗎?”
    “那你要幫我什麽……”我是明知故問,但是我想知道廖若姿是不是真的心腸這麽狠。
    “讓你跟他,斷、絕、關、係!”廖若姿真的狠下心了。
    “我會的。”雖然是這麽說,但是我又猶豫了。
    “說謊,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在敷衍我。”廖若姿冷冷地看著我。“曉湘,你可以敷衍我,但是你沒辦法敷衍那麽多把你當敵人的女生,你沒辦法敷衍你的未來,你更沒有辦法敷衍你的傷心難過。”
    我不語,因為我的確是在敷衍她,但是她說的又全部正確。如果我現在就上前叫住了鄭明宏,就什麽都回到過去了,那麽剛剛在樹林裏的談話與自我省思,就全部都是廢物。
    而做了這些事情的我,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廢人。
    “我不管你了。”見我不說話,廖若姿轉過身去要離開,我連開口喊住她的勇氣都沒有。
    我看著廖若姿快速地接近了樓梯口,準備回到教室,經過鄭明宏的身邊時,故意撞了他一下,我差一點因此而叫出聲來。 
    廖若姿想幹什麽? 
    “噢……廖學姐……”鄭明宏嚇了一跳,見是廖若姿,於是原本麵無表情的臉上漾起了客氣的笑。
    “哼。”廖若姿不友善地瞪了他一眼,“你在這裏等潘曉湘嗎?”
    “我……沒有,剛剛去洗手間,路過……”鄭明宏顯然被廖若姿的冷漠嚇到了,他當然不會明白他到底哪裏惹到了這個不熟識的學姐。
    “你也‘路過’的太久了吧?”廖若姿冷笑一聲,這時候剛好上課的鍾聲響起,她竟然當著鄭明宏的麵回頭叫了我:“曉湘,上課了,還不快點跟我回教室!”
    我的心髒像是要跳出喉嚨,因為鄭明宏循著廖若姿的眼光,看到躲在走廊柱子邊的我。他的眼神裏出現了不解的訊息。
    他既不懂廖若姿的不友善是怎麽回事,也不懂得我的逃避所為何來。
    我看了他一眼,就低下了頭,也不敢呼應廖若姿的呼喚,隻是愣愣地站在原地。
    雖然隻有一眼,但是我還是注意到他的下巴稍微腫了一點。那是昨天跟阿吉打架留下的傷吧?一想到他昨天為了我那氣呼呼的模樣,還背了一個過在身上,我又心軟了。
    “潘曉湘,上課了耶,你到底要不要回教室?你是考生,還要浪費什麽時間?”
    廖若姿加大了音量叫我,她沒這麽大聲地對我說話過,但是我不介意,一來我知道她是故意叫給鄭明宏聽的,二來,我現在除了眼前的這個男孩子之外,沒有辦法介意其他事情了。
    我依然低著頭,快步走向了廖若姿,還刻意繞到鄭明宏的身後,不想自他眼前經過。卻還是在上樓梯前,被一直盯著我看的他叫住。
    “曉湘,中午……可不可以撥點時間給我?”
    一聽到他的聲音我又快要哭了,因為……因為那個下巴的傷嗎?鄭明宏說起話來有點大舌頭,一開口的音節明顯地有著不自然。
    他要找我,會是什麽事情?這時候我根本就完完全全地忘記了我該回教室去上課,而想要回頭與他交談。
    廖若姿動作卻比我還快,拉著我就往上走,步伐非常緊急。
    “鄭學弟,不好意思,剛剛我們已經漏掉一堂課了,這一節不能遲到,有什麽事情晚點再說吧。”廖若姿過拖著我走,邊替我下了決定。
    “他說的是中午,不是現在……”我急急地想要提醒廖若姿,卻被她瞪了一眼。
    “下午有小考!你中午要休息,不然就是念書,你到底還要不要考上第一誌願?你哪來的美國時間理這麽多外務?”廖若姿絲毫不理會我的顫抖,也不擔心我是不是會因此就怨恨她,對於幫我“斷絕關係”這件事,她真的打算說到做到。
    我不免後悔起來了……我為什麽要這麽急迫呢?
    但是這隻是我不理智的單方麵想法,因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現在的我的確是“外務太多”,以至於影響了我的升學之路。而鄭明宏,正是我外務繁重的主要原因之一,也難怪廖若姿一聽到我打算要遠離,會這麽地讚成。
    理智的往往都隻有局外人,當事者的我,或是鄭明宏,可能永遠都看不清這一點吧!
    但是我錯了,在這個回圈裏,不理智的人,一直都隻有我。

  第7章     起點與終點
    一個擁抱、一個吻……
    我以為這會是我們的起點,
    卻沒想到,它似乎要變成了終點。

    “斷絕關係”的第一天,著實不太好受,在廖若姿的“幫助”之下,我一整天都忐忑不安,深深擔憂著那個下巴被打腫的男孩,心裏會是多麽的難過……
    如果他真的喜歡我,甚至為我打了人,那麽我早上的態度便已經傷了他的心。我隻要一回想起我逃避他的目光、廖若姿冷漠待他的眼神,我就感到萬分心疼。 
    鄭明宏並沒有做錯什麽,他隻是單純地想要替我修理阿吉,我們……隻是很單純的想要互相喜歡、有所交集……他錯在哪裏?真要說錯,有錯的是我,有錯的是我的身分、我的年紀、我的長相……都是因為我,才會讓我身邊的人,不管是阿吉還是廖若姿,連帶地把箭頭指向了他。而那些“情敵”的不屑與憤恨,又給他帶來了多少的困惑呢?
    事到如今,反而是我以一種受害者的姿態要遠離他,“斷絕關係”……我憑什麽?他是這麽地無辜,我卻還要這樣對他嗎?
    我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惶惶不安。
    中午時間一到,我想要偷偷溜去找鄭明宏,我記得他希望中午可以跟我談話,可是眼尖的廖若姿卻逮住了我,找盡各種理由要我留在她的視線內,而我因為已經承諾出要斷絕關係這樣的話來,也不好拒絕廖若姿的心意。 
    我是個膽小的人,懼怕朋友因此討厭我、對我生氣,卻又擔心喜歡的男孩……我的膽小造就了我的怯懦,進而使我的行動力、思考力減弱不少。
    在廖若姿的“關愛”下,我渾渾噩噩地結束了晚自習,回到家中。
    大概是算準了時間吧,我在公寓的門-口看到鄭明宏守著,想必他也擔心了我一整天吧,但是礙於廖若姿,他沒敢再來找我,隻能在我回家前堵到我。
    “今天好嗎?”他穿著短袖上衣、運動長褲,靠在腳踏車上,試圖輕鬆地與我話家常。
    “還好。”
    沒錯,我完全把我的承諾拋到腦後,在這時候,可以看到鄭明宏、與他談話,我產生了洪水猛獸也打不退的喜悅。
    “我不好。”他直接了當地這麽說,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我。他的下巴更腫了。
    “是因為這裏……很痛嗎?”我摸摸自己的下巴。
    “這不算什麽,我又不是沒打過架。”鄭明宏的臉在路燈照耀下,展現出一種我難以解讀的情緒,“我是因為你不理我,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我不知道……”我說了謊。
    “別當我是三歲小孩!你好朋友是什麽語氣,你又是什麽態度我不是沒感覺,好嗎?”
    “那是因為……”因為我必須跟你“斷絕關係”!
    但是這種話我怎麽都說不出口,要我做到都很困難了,更別說要我當他的麵說出來。
    “是因為我現在是個被記過的壞學生嗎?是這樣嗎?”我喜歡的男孩忽然用自暴自棄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他兩手一攤,苦笑,“坦白說,我很後悔在合作社打了阿吉學長,不然我也不用被記過,然後讓我的家人,或是讓我自己蒙羞,甚至……讓你蒙羞。”
    “你……”聽他那樣說話,我真的好難過,我並不覺得他有什麽好丟臉的,我也不覺得丟臉,因為他是為了我,為了我……
    “我後悔極了,我應該沉住氣,到學校外麵再揍他,而不是在合作社修理他!”說著這些話的鄭明宏又出現了惡狠狠的眼神,像是他在打阿吉時,那樣地憤怒。“是啊,你是一個要準備上第一誌願的好女生,自然不能跟我這樣的壞學生車扯在一起。”他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著:“我……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並不像你們所想的那麽會死纏爛打……”
    什麽?他……他在說什麽?死纏爛打?
    “我沒有那樣想過……”我想要辯解,卻被他打斷。
    “曉湘……學姐,我不是一個笨蛋,在你今天那樣對我以前,我就已經想好了該怎麽做才不會讓你為難。我……想過了,這也是我今天本來要找你談話的原因。”
    想過了?他想過了什麽?
    我有了不好的預感,這迫使我的鼻子開始發酸。
    他跨上了腳踏車,不再看我,隻是抬頭看著夏初的星空。
    “自從我們……在……說是‘在一起’好了,我們在一起之後,我給你帶來許多的麻煩,我都知道……那些女生,包括秀明在內,都會找你的麻煩,我……感到相當抱歉,而我也一直以為我可以解決這些事情……”
    “不……不關你的事情,是我的問題!”我叫著,眼淚也奪眶而出。
    都是我的錯,鄭明宏是最無辜的人啊,為什麽他要把錯往自己身上攬?
    “怎麽會是你的問題?不是這樣的。”鄭明宏收回了望著星空的目光,看著我,眼眸裏有著悲傷,“如果我不要去招惹你,就不會有這些事情了。不是嗎?”
    “招惹?你沒有招惹我!是我先喜歡你的!你為什麽要把自己說得這麽沒價值?”我越說越激動,也不想理會什麽麵子問題了,“是我先喜歡你的,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如果我不要喜歡你,你今天也不會……也不會跟阿吉打架,也不會有這麽多的困擾!”
    鄭明宏顯然被我的激動嚇到,但是隨即就是一陣苦笑。“不管是誰先喜歡誰,曉湘……現在的我的確不能再打擾你了,這是事實,也是我今天中午想要跟你談的事情。”
    “什……什麽意思?”我抽抽噎噎地抬起頭來看他。
    “你是一個應考生,如果再讓我這麽衝動的人犯出一些事情打擾了你,就是我不該……所以,等你考完後,我們再聯絡好嗎?”真是造化弄人!本來應該由我說出口的話,竟然讓鄭明宏早我一步說了,雖然我做了決定在先,但是我不斷地反悔,直到他說了,我竟然像是被雷打中般的喪失神智。
    這是怎麽回事?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嗎?這是在懲罰我的優柔寡斷嗎?我……我竟然讓我喜歡的男生對我說出這種話……
    “我……我真的沒有想過什麽丟臉不丟臉的問題。沒有……我沒有!你為什麽要這麽想呢?”我哭得不能自己。
    什麽“斷絕關係”的,我再也不要管了,我隻希望他不要對我說出“再聯絡”這樣的話。
    “不管是不是很丟臉,我的存在的確已經讓你無心念書,也讓你承受一些以前沒有過的困擾,不是嗎?”鄭明宏看到我哭,跨下了腳踏車,卻不敢接近我,隻是在原地繼續對我解釋。
    “我不想聽,我不想聽!”我掩住耳朵,任性地哭鬧,已經有路人往我們這裏看來。
    “過來!”他發現了路人的議論,一把拉住我的手,往附近的小公園而去。 
    窩在溜滑梯的階梯下,我們麵對麵坐著,但是卻不能看著對方。而我,依然不斷地哭泣。
    真好笑,這樣的我,早上竟然還敢信誓旦且地對廖若姿說我不會反悔,我一定會斷了跟鄭明宏之間的關係,到頭來,卻是我肝腸寸斷地企圖用眼淚打動他。
    在這當頭,我根本也不想管什麽聯考、第一誌願,或是什麽顏秀明、情敵、或是阿吉、記過這一類的事情,我隻要他在我身邊,隻要這樣就好了。
    “你不要哭了好嗎……”鄭明宏與我相對沉默了幾分鍾後,摸著我的頭,“曉湘,我並不是說永遠都不要聯絡了,而是希望你好好念書、考試,以後可以再聯絡啊。”
    “你會忘了我!”我想都沒想就叫出這句話,“等我考上高中後,就換你變成考生了,那麽我還要等一年……一年當中會發生什麽事情誰也不知道不是嗎?”
    “那麽,該擔心的應該是我,不會是你,不是嗎?”他笑了,一臉無奈。“我還是窩在鄉下的小學校裏,而你呢?可能會跟別的高中男生聯誼、出去玩……你說,是誰要擔心?”
    “我不會的。”
    “你說不會,我就相信你不會,那麽還有什麽好擔心的?你考上後可以偶爾回來看看我,我相信不會有人說優秀學姐的閑話。”
    我無語,並且開始認真地考慮起他的提議,但是……
    “我們還是可以聯絡啊,不要公開就好了,不是嗎?”我試圖要他收回“再聯絡”的決定。
    “不行,我已經確定我會影響你念書了,所以……很抱歉我不能答應你。”鄭明宏嚴肅地看著我,說出了他的決定,“如果我們偷偷聯絡,紙還是包不住火,這種冒險的事情不是現在的你可以承受的。”
    這時候我非常地恨,為什麽他這麽懂事?如果他幼稚點,死皮賴臉地要求我偷偷聯絡就好,那該有多好?可是,我自己也明白,若非他是這麽地成熟懂事,我是不會這麽迷戀他的。
    我站了起來,走到溜滑梯上,坐在上麵,而鄭明宏站在下麵看著我。
    “這是我的起點,那裏,”我指著他,“是我的終點。”
    他愣了愣,然後溫柔地對我笑著。
    我淚眼朦朧,順著滑梯下去,撲到他的懷裏。
    “我會考上的,我一定會考上,你……你一定要等我!”我緊緊地抱住他,又開始哭。
    “我等,我一定等。”
    當他把我拖到溜滑梯底下吻我時,我有一種充實的宿命感。
    溜滑梯的起點是我的國中年華,也是我在桌球室與鄭明宏偶遇的那一個午後,而我希望終點不隻是我考上高中的那時候,而是很久很久以後……跟他牽著手公開的那個未來。
    隻是我們沒想到,滑梯路上坎坷顛簸,在到達終點前,總是要先頭破血流一番。
    望著書桌上撕去的一張張日曆,鬥大的倒數數字讓我深呼吸一口氣。坐在房間裏,我專心地攻讀之餘,還是不忘下意識地摸了摸那紅色的書架。
    雖然不知道明確的原因,但是爸爸還是在我的苦苦哀求下粘好了書架,當爸爸把書架拿到我麵前來時,雖然它已經沒有當初鄭明宏交給我時的光彩跟鮮豔,但是我還是可以感受到那暖暖的心意。
    這是我喜歡的男孩祝福我考試順利的禮物,這是……他的心意。
    當我因為見不到鄭明宏而沮喪時,摸摸書架,我就會想起那一晚的親吻、他的擁抱。
    我們都還隻是小孩子,我知道,那樣的親密舉動所會引發的生理效應,已經超過我們這個年紀可以承受的了。即使動作生疏、笨拙,還是勾起了我陣陣的情生意動。
    但是我們隻能壓抑,這是該要有的自知之明。唯一的一次親昵,還有他的承話,是支撐我向前走去的寶物。
    “這是我的……第一次喔。”抱著我坐在溜滑梯底下的鄭明宏,第一次在我麵前展現了國中男生的羞怯。
    “……”反而是我感到汗顏,因為我的第一次,已經讓阿吉
    “你不要誤會,我不是故意要表示什麽。”鄭明宏機警地發現我的不安,馬上解釋:“那次是意外,我不會怪你,我也不會當真,你這一次,才是真的。”他緊緊地抱了我一下,親了我的臉頰,“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曉湘,我……是很認真的。”
    那一個晚上我不知道掉了幾次眼淚,也不知道讓他親了我幾次,隻記得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半多了。
    惹來父母的詢問與責怪是可以想見的,但是當我散發著自信的眼神說“我一定要考上第一誌願”的話,他們就忘了訪問我晚歸的原因了。
    是的,我一定要考上,那麽,就再也不會有什麽阻礙了。
    剩下不到八十天時間了,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再分心。
    廖若姿發現了我的轉變,當然,我還是無法對她隱瞞那天回去後遇到鄭明宏的事情,當我對廖若姿說出鄭明宏的自責話語後,連我這個反對到底的好友都動容了。
    “這個孩子這麽懂事?”
    “你也不過大人家一歲,什麽‘孩子’啊?”
    “我是說真的,我以為這種年紀的男生都幼稚到不行,隻會想到自己。”廖若姿搖搖頭,“這樣真的是比我們之前想像的要好太多了,我隻能說你喜歡上的人真的很替你著想……”說著這些話的她,帶著些許幽怨,我知道她想起了阿吉。
    阿吉自打架事件過後請了幾天的假,名義是奔喪,但是沒有人知道他家裏是誰過世了,明白內幕的人都說阿吉是因為麵子掛不住,所以不想來學校。
    廖若姿打過電話給阿吉,阿吉不像我,一旦心情不好就不接電話,但是他跟廖若姿談話的語氣……根據廖若姿的說法是,一副“關你屁事”的態度。
    “他知道你喜歡他吧?”我問。
    “怎麽會不知道呢?我都明白地告訴他了。”
    “啊?你……告訴他了?”我訝異非常。
    “是呀,他跟鄭明宏打架的那一天晚上,我就打電話告訴他了。”
    真的是超乎我的想像之外!“我記得你說過戀愛是……”
    “是的,但是‘告白’跟‘戀愛’可是兩回事,”她對我擠擠眼,“就算阿吉說‘好,那麽我們交往吧。’我也不會答應的唷。”
    “不會吧?你這麽理智?”
    “不管我是不是真的這麽理智,重點在於,阿吉隻對我說了聲‘喔,這樣啊。我知道了。’我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呃……”我啞口無言,這的確蠻像阿吉的作風。
    廖若姿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那樣輕鬆自然,但我卻不自覺地想像她哭泣的模樣。
    有時候,我希望廖若姿能夠像我一樣,什麽心事都不會隱藏。的確,她並不會對我隱瞞她的點滴,但是那背後的心理變化她卻不會讓我看見。
    一直到最後,她都是這樣,連告別都不曾給過我。該說是她窩心還是健忘呢?我想……我真的永遠都找不出答案,隻能看到她展現給我的結果。
    而我跟阿吉之間,自從他銷假回來上課後,就一直處在冰點的狀態。他像是不曾看到我,我也假裝沒有他這個人,這種事情做起來並不困難,一直到畢業我都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妥。
    偶爾在學校裏我還是會遇到鄭明宏,但是都隻是點點頭就錯身而過,一開始我會痛苦非常,並且偷偷地酸了鼻子,但是我知道,這是約定,我不能打破。
    也因為這樣的“澹然”,直到我畢業為止,都沒有什麽風言風語打擾了我。
    而不管是老師還是親友,都對我有著深深的信心及期望,他們認為唯有考上好的學校才是真正的佼佼者。
    乍看之下我是佼佼者,但事實上,我跟廖若姿是最沒有選擇權的人。
    如果我有得選,我根本不必在乎什麽第一誌願,隻要我喜歡的男孩可以留在我的身邊,我什麽都可以不要。
    這是我跟廖若姿,還有許多其他相同命運的人,包括鄭明宏和顏秀明,都會有的路子。
    在青春的路途上,有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都沒有選擇權,在成千上萬的同年人群中,我們是孤獨寂寞的一群人。
    生命在悄悄地流逝當中,我們這群所謂的“資優生”,緩緩地品嚐著孤獨的青春。
    直到我拿到畢業證書,踏上考場的那一刻為止,我都感覺孤單。但是又有個意念在支撐著我,那意念,就是鄭明宏給我的。
    一直到放榜,我都不敢聯絡鄭明宏,因為我怕榜單上的結果會讓我的希望落空。
    在我的頭發終於蓄留到襯衫肩線上的那一個夏天,我跟廖若姿站在教務處的榜單前,把頭痛哭。
    “恭喜你了,廖若姿。”我抖著聲音恭賀她,全國前兩百名,這是一種榮譽。
    “那我該替你感到悲哀嗎?潘曉湘?你跟我又要當三年同學了。”她忍不住興奮地親了我的額頭,服角泛著淚光,緊緊地擁抱我。
    我跟廖若姿一起考上了第一誌願,九月時,我們就要一起穿上綠色的製服,黑色的百摺裙,攜手度過三年的春夏秋冬。
    廖若姿在欣喜之餘還是有著淡淡的憂傷,因為阿吉落榜了,哪裏也沒考上;這其實在我們的意料之中,因為在最後的幾次模擬考裏,他根本就無心經營。
    這對我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見鄭明宏了。
    我的新人生已經確定開始了,我隻希望他可以參與其中,讓我的新人生有個完美的起點。
    卻沒想到,他給我的,卻是接踵而來的意外。而這些意外,有一半是我造成的。
    我並不想來的。
    進了高中後,所謂的“聯誼”場合我真的是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是廖若姿卻說如果不聯誼就等於是沒有經曆過高中生活。高中生活是什麽?難道隻是男女學生一起出來遊玩、認識,以“聯絡友誼”這麽簡單嗎?
    其實在我考上的那當頭,直到我穿上了綠色製服,與廖若姿昂首闊步地走在重慶南路上時,我依然對“高中生活”該有的實質表現沒有太多的概念。
    我隻知道三年後又是一場煎熬,我還是要用功念書,偶爾玩玩社團,而除此之外,就是我對鄭明宏的期待。
    我期待我們能夠偷閑出來見個麵、期待他也能夠考上好高中、期待在我高中畢業前能夠有完美的麵貌呈現給對方,甚至延續到大學、將來。
    聯誼?這不在我的計劃之內。因為在我的觀念中,聯誼這回事就是要認識其他學校的男生,那麽對執著於鄭明宏的我來說,是不恰當的事情。 
    “別這樣啊,風光明媚的高中女生,怎麽可以這麽悶呢?”廖若姿不以為然地說著。
    很幸運地,考上高中後,我又跟廖若姿同班了,這的確是令我高興的事情。
    考上純女校對廖若姿來說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情吧?學校裏再也不會有臭男生讓她看不順眼,重點是,多的是跟她“誌同道合”的女同學。
    我知道國中時的廖若姿喜歡女孩子,但是我並不確定她是喜歡我“潘曉湘”這個女孩子,還是隻要有不錯的女生她就會去追求。總之,我依然隻是獨斷地以為,除了阿吉,廖若姿不會對其他的男生有興趣了。 
    然而,開學到現在一個多月了,廖若姿竟然非常熱衷於與外校男生聯誼這回事,身為康樂股長的她,已經舉辦過三次聯誼了。
    拗不過廖若姿的懇求,加上她用好友攻勢說服我,要我支持她的活動,我參加了一次陽明山之旅的聯誼,對象是號稱“藍天之子”的男校高二學生。
    其實,管他什麽懇求或是好友情誼,如果不是我心情低落,說什麽我也小想參加聯誼。
    而我心情低落的原因,就是因為鄭明宏。
    說來詭異,照理說當我放榜後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與鄭明宏見麵,但是,命運好像在玩弄我,並且樂此不疲。 
    放榜當天我就以同班同學的名義打電話給鄭明宏,卻是他母親接的電話,說他到南部探視長輩了;之後爸爸媽媽為了獎勵我,帶我出國玩了一個多禮拜,回國後我發現電話答錄機上有許多不出聲的留言,我的直覺告訴我,就是鄭明宏吧。
    之後每次都非常不湊巧,不是我不在家跟朋友玩瘋了,就是他出門念書或是找同學去了。
    通話不是沒有,但是卻都是短短的幾句話,什麽“恭喜你考上羅”、“我也要加油”、“上了高中也要努力喔”,諸如此類的話語。
    總之淡得可以,仿佛是聯考一結束,我真正地脫離國中生活後,鄭明宏也變成了另一個時空的人,就要自我的生活中消失。
    這不是我要的。
    如果要恭喜我,我想要鄭明宏與我見麵,不一定要去什麽花錢的地方,就算逛逛夜市也好,或是坐在小公園裏也罷,我隻希望可以好好地跟他獨處。
    這是我們在大考前的約定哪,他全忘了嗎?我乖乖聽話忍耐了這些個日子,不隻是為了我自己,也是為了鄭明宏,他應該也很清楚才是的。
    但是我不知道怎麽開口,即使我早就對他把心裏的戀慕說得明白清楚,卻還是沒有辦法要求、強迫他與我見麵。
    要求?強迫?我們兩個之間的關係如果要用這兩種字眼去形容,那也未免太悲哀了。
    但更悲哀的是:我連這兩種字眼都沒機會用上。
    進入高中已經一個多月了,我卻沒有任何機會見到鄭明宏,這讓我好生傷心。
    我知道現在換他要忍受聯考的折磨,我走過的路他現在正在辛苦地經曆,在我已經回到家中、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或是跟新同學在課後社團裏學習新的玩意兒時,他能麵對的依然隻有書本。在跟阿吉的打架事件過後,他更不能讓自己有差錯。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是怎麽會讓事情漸漸地演變成連見麵都這麽困難呢?這讓我慌亂、低落,因此在廖若姿勸我出去認識其他人後,我答應了。
    我不想連假日也窩在家裏等著鄭明宏已經很久沒打來的電話,也不想看著書架睹物恩人,我更沒有勇氣衝到國中校園裏找他,打擾大考在即的應考生。
    沒有鄭明宏的允諾、主動,我便什麽動力也失去了,隻剩下顧影自憐的憂傷。
    陽明山的確是個好地方,仰德大道沿路的風景清爽秀麗。可是我的心情依然無法豔陽高照。
    “你怎麽回事啊?好不容易把你拖出來聯誼,就不要苦著一張臉了好嗎?”廖若姿在往陽明山的公車上,壓低聲音提醒我:“要你參加聯誼又不是要你放棄鄭明宏,而是散散心,你可不可以放開心胸啊?不要辜負我的心意嘛。”
    “對不起,也許……我不該來的,打壞大家的興致。”
    廖若姿看著我,無奈地歎口氣:“你不是不該來,我很清楚你是‘不想來’。但是你都來了,卻悶悶不樂的,我會很擔心,不然……這樣好嗎?”廖若姿跟我做了的定,“拜托你今天就先忘記鄭明宏好嗎?好好地玩,以後我不會強迫你參加聯誼了,OK?”
    看著廖若姿為我擔心的臉,我感到愧疚,便強撐起笑臉點點頭。
    我怎麽可能忘記鄭明宏?尤其在被這麽多男孩子“圍繞”時。事實上我並沒有被“圍繞”,但是無論如何我就是沒辦法忘記鄭明宏,連暫時都做不到。
    我隻能夠勉強自己當作這是一場“郊遊”,不會有任何意外跟結果的郊遊。
    強打起精神後,我放眼望去,公車上這麽多男孩子。加上我們班上參加聯誼的七八個女孩,將近有二十個人,除了我以外。大家都開開心心地互相自我介紹,連廖若姿都已經熟練地插入人群中,成為耀眼的主角。
    每個男孩子都在注意她。
    廖若姿的爽朗與美麗在大考過後更是放肆地綻開,仿佛是壓抑已久的金色皮球,正在奮力往上彈跳,奪取每個人的注意力。而我,依然還是在地上悄悄地滾動,隻希望我在意的人能夠溫柔地撿起我,為我擦去平凡的灰塵,隻為他展現光芒。
    隻是那個人一直沒有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在這裏……做什麽呢?我根本就不想來,像我這樣黯淡無光的女高中生,是無法滿足這些年輕氣盛、注重第一眼印象的高中男生的眼光。
    “換你啦,曉湘。”廖若姿推推我。
    “啊?我?什麽?”
    “自我介紹啊,同學。”有個男孩子用他宏亮的聲音吸引我的注意。
    一見到那個出聲的男孩,我有種熟悉感。說不上來為什麽,我對這個穿著紅色運動上衣跟黑色長褲的男孩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
    “啊……我……我叫做潘……潘曉湘……”我結巴地說出自己的名字後,低下頭來,我一定是滿臉通紅吧?因為我的耳朵好熱呀。
    “破曉的曉,湘江的湘。”廖若姿快速地為我補充,“她是我國中的同班同學兼死黨喔!” 
    “哇!你們這麽有緣啊?現在也同班?”其他男生訝異地驚呼。
    我抬起頭來,微笑點頭。然後我看見剛剛要我自我介紹的男生正在看著我,像是在想些什麽。
    “你們是北陽國中畢業的嗎?”他問。
    “呃……是呀!你怎麽會知道?”廖若姿跟我都非常吃驚,班上的女生都不見得知道我們是什麽學校畢業的了,這個初次見麵的男生會知道?
    “嗯,我聽過你的名字。”男孩指指我,“你。潘曉湘同學。聽說你的國三生活好像過得很精采。”
    國三生活?精采?一聽到這些話,我不免腳底發涼。
    對我來說,那段日子是風雨最多,心理壓力最龐大的日子。我不但不願意再回想起不愉快的片段,更不會料到會有一個陌生人站在我的眼前告訴我,那段日子很“精采”。
    這個人為什麽會知道?他在諷刺我嗎?我抓緊了廖若姿的手,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看。
    “唉,溫凱,你為什麽會知道?”旁邊的男生推推他。
    “世界是很小的,更別說在小地方、小學校裏,好的或是壞的消息總是流傳得特別快啊。”這個叫“溫凱”的男生笑了笑。“我也是北陽的人。”
    學……學長?我跟廖若姿吃驚地張大嘴巴,不由得不相信這個世界真的很小。
    但是……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早就畢業了吧?他大了我一屆,怎麽會知道的呢?也許有好事的人把我的事情當成笑話或是八卦來討好他這個學長吧!
    “一定是有像顏秀明那種女生,為了拉近跟這個帥哥的距離,故意說出八卦來增加話題吧!”下車後,廖若姿拉著我咬耳朵,她的想法與我不謀而合。
    隻是又讓我想起了顏秀明,這個讓我非常不愉快的學妹,那些過往被提起就已經讓我夠厭煩了,因此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不說這個了,都過去了不是嗎?今天是來玩的,就不要提起這些事情了。”我牽著廖若姿的手,走在陽明山公園的小徑上,望著溫凱那高大的背影。
    他的確是一個帥哥,但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因為他在公車上說的話,大打折把。
    “我不認識這個溫凱,他要怎麽想、怎麽說,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因為今天之後,我再也不會見到這個人了,不是嗎?”
    到了公園裏最高的涼亭後,玩了一陣團康遊戲,我百無聊賴地下了樓梯,坐在杜鵑花叢過,發呆。
    樓上涼亭的風景宜人,大家似乎玩得很開心,但是我沒有那個好心情參與。就團體精神來說,我是一個表現很差的團員。這樣也好,以後再也不會有人找我聯誼了。
    “怎麽不上去跟大家一起玩?”
    我連頭都不想回,因為這個聲音在公車上勾起了我不愉快的回憶。而我不想熱絡地回應他,免得我更不開心。
    是溫凱。
    “我確定你不是啞巴。”他一屁股坐在我身邊,淡淡的香味向我撲來。
    應該是洗發精?或是洗衣精的味道?我無法確定,但是……那味道很有陽光的感覺。
    我想起鄭明宏身上那道我接觸不多的體味。那是什麽味道呢?我……已經忘記了。上次擁抱他是多久以前的事?我們好久沒見麵了,時間已經長到我無法憶起他的體溫跟氣味了嗎?
    難受……我很難受……
    “我不是啞巴,但這不表示我一定要跟你說話。”我是不友善,你知難而退吧,溫凱。 
    “不是啞巴就好啦,哈哈……而且你剛剛已經跟我說話了,不是嗎?”他竟然笑了,而且好像還笑得很開心的樣子,我僵著臉回過頭去看他,真的看到一張笑容燦爛的臉。
    我愣了愣,我知道我為什麽對他有熟悉感了。
    他……跟鄭明宏有相似的味道。莫非長得好看的男生都很相像嗎?
    我別過頭去,基於一個我自己也不清楚的理由,我想避開溫凱的臉跟目光。
    “我的臉上長了什麽讓你看不下去嗎?還是我太醜了?”他的聲音裏依然帶著笑意。
    “不……你長得很好看,不必擔心。但這也不表示我就一定要看著你。”
    “為什麽你說話要這麽刻薄呢?因為我提起你不愉快的‘精采’往事?”他還刻意加重了“精采”二字。
    這家夥! 
    “溫學長!如果你來找我說話,是為了要刺探我過去的‘精采細節’,那我勸你還是省省吧!”我轉過頭去,盯著溫凱漂亮但是帶著嘲笑的眼睛,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你高興的話可以回北陽去打聽,或是找跟你說這八卦的人詢問,我想這樣你比較不會受到刻薄的待遇!”
    我真的生氣了,是誰刻薄啊?簡直是莫名其妙。
    溫凱一開始愣了愣,但是隨即又恢複了他好看得要命的陽光笑臉。
    “唉,你脾氣這麽大,這我倒是沒聽說過。”
    “那麽你現在親自見識到了,該算你倒楣還是幸運?”我依然不想好聲好氣地說話。
    “什麽都不算。”他伸了個懶腰,斜眼看我,“但總歸是緣分,如果不是我被拖來參加這場聯誼,我還真不知道讓我堂弟去找人打架拚命,還因此被記過的女生是你這個樣子。”
    嗯?他也是被強迫參加聯誼的?那不就跟我一樣……咦咦咦?等一下……堂弟?還有,什麽叫做“你這個樣子”?我是怎樣了?
    發現我訝異又癡傻的表情,溫凱盯著我,一臉詭譎的笑。
    “潘學妹,你叫錯了,‘溫凱’是我的名字,但是我姓‘鄭’喔,所以你該稱呼我為‘鄭學長’。”
    我的癡傻模樣一定更嚴重了。
    “我叫鄭溫凱,你可以叫我‘溫凱’就好,我是鄭明宏的堂哥。你好呀,北陽中學的話題女王,潘曉湘。”
    聯誼過後我是怎麽回到家的,我忘了。直到廖若姿打了電話給我,詢問我的臉色是怎麽回事,我依然沒有告訴她溫凱是誰。
    不,我該叫他“鄭溫凱”才是。
    世界小到這種地步嗎?就連參加一個小小的聯誼都會遇到有牽連的人,我簡直無法置信。
    鄭溫凱說,鄭明宏被記過的事情在家族中引起不小的風波,也因為鄭溫凱的說明,我才知道鄭明宏的家族在南部可以說是望族,而家族中的男孩子因為女人而打架被記過、蒙上汙點,是近年來的頭一遭。
    我想起暑假時鄭明宏回南部探視長輩的事,大概是被叫回去接受祖父母的責難吧!
    跟鄭溫凱談話的時候……不,與其說是“談話”,倒不如說是我在傾聽,因為我就像是被抽幹了血液,渾身都沒有力氣,連回應都沒力。
    即使我沒力、我癱軟,我還是有腦子可以判斷鄭溫凱的口氣與表情所對我展現的評價。
    “還以為是多麽驚人的美女呢,沒想到這麽普通啊。鄭明宏到底在想什麽?簡直是在耍白癡。”鄭溫凱一定是這麽想的吧?
    那麽……鄭明宏對我如此淡然的原因就再也清楚不過了。感覺上像是電視劇或是小說裏的劇情,互相喜歡的一對男女,因為家族的反對而無法見麵……
    但是鄭溫凱卻沒有跟我說更多了,至少,關於鄭明宏的想法是什麽,他隻字未提。是因為他不知道所以沒得說?還是知道了卻不想告訴我?或是……鄭明宏根本什麽想法也沒有?
    不管這個周末會不會美好,但是本來應該不會太糟糕的,卻因為我錯誤的決定,竟然就讓我的周末活生生地砸在一場我原本不想去、也不該去的聯誼裏了。
    星期天晚上,我該因為第二天要通勤上課而早點睡的,但是鄭溫凱的出現及他的話語卻讓我輾轉難眠。偷偷趁著爸媽看電視時,我到他們的房間抓起分機打電話,打給鄭明宏。
    抓著電話,數列第三聲鈴響,我掛下了電話。我的心髒啊……拜托安靜點吧,不然我怕我一開口就要將你吐出來了。
    深呼吸一口氣後,我又撥出鄭明宏家裏的號碼。很快地,電話被接起了。
    “您好。”是鄭明宏那久違的聲音。
    “我……”我虛弱地回應,然後又快速掛下了電話,兀自坐在爸媽的床上發愣。
    不行……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好好地與鄭明宏談話。
    如果今天沒有去參加聯誼,也沒有認識鄭溫凱,我打這通電話也許還是會緊張,但是絕對不會出現這種不禮貌的狀況。
    天啊!我實在是太糟糕了,為什麽會把事情搞成這樣呢?如果我完全不知道鄭明宏在家族裏受到什麽責難的話,我會繼續用若無其事的態度“騷擾”他吧?
    我偷偷摸摸地跑回房間,把自己包在棉被裏,眼淚止不住地滑落,沾濕了枕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有十分鍾吧,媽媽來敲了我的門。
    “湘湘,睡了嗎?”
    “嗯。快了。”在黑暗中,我心虛地回答。
    “有你的電話,要接嗎?”
    我的電話?我馬上想到剛剛那通鄭明宏已經聽到我的聲音的電話。是……是他嗎?但是如果是男生打來的,媽媽的語氣為什麽會這麽平靜呢?
    “我要接。”
    我爬了起床,技巧性地掩著自己的臉,假裝睡眼惺忪的模樣,接起了電話,回頭看著爸媽還是若無其事地看著電視,我靠近了話筒。 
    “喂……”心裏七上八下地,卻又有著滿滿的期待。
    “是我啦,你這麽早睡喔?”是廖若姿。
    霎時間,我像是被丟到半空中的石頭,掉落在地麵,碎成泥沙。
    “怎麽是你……”
    “啊?什……什麽意思?”廖若姿顯然對我話語裏的沮喪感到訝異。
    “噢……沒事。”我壓抑住我的悲傷,偷偷地抹了抹臉頰,剛哭了啊潘曉湘,你的老朋友會聽見的,爸爸媽媽也會注意到……
    “沒事就好。”廖若姿的語氣顯得很興奮,“我要告訴你一件好消息唷。”
    “什麽好消息?”我不知道這時候的我有什麽好時機出現好消息。
    “他們班上的康樂打電話傳話,問我可不可以跟你要電話。”
    “要我的電話?做什麽?你該不會已經給了吧?”
    “我沒這麽豬頭啦,我要尊重你呀。”廖若姿真的很高興吧,在電話這端的我都可以想像她的笑臉。“是溫凱,你記得嗎?他們參加聯誼的人當中,最帥的那個,他想要你的電話。”
    “啊?”鄭溫凱跟我要電話?為什麽?我不懂。
    我以為他那些表情跟態度已經明白地表示出:他會不屑我、看輕我,因為我是個不怎麽樣的女生,竟然可以讓他的堂弟事情不斷。
    “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很訝異,你唷,連我都要忌妒你呢!他就是指名要你的電話,架著他們的康樂打電話給我喔。”
    不管廖若姿在電話另一邊多麽地羨慕、或是忌妒、或是開心。我卻無法感染到絲毫。我隻覺得,鄭溫凱這樣的舉動隻是想繼續找機會羞辱我吧。
    那麽我倒想看看他能怎麽羞辱我。經過惡毒的流言、尖銳的敵意、戀人的疏遠……這樣的我,他還想要怎麽羞辱?而我,也許可以用鄭溫凱來鍛煉我新階段的堅強。
    “給他我的電話吧。”我平靜地說,眼淚也幹了。“歡迎他隨時跟我聯絡。”

  第8章     絕望的味道
    你會知道嗎?
    當你牽著她的手、笑著跟我說再見時。
    那對我來說會是什麽味道?

    果不其然,在用力憋了一個早上後,廖若姿趁著中午跟我到活動中心吃午飯的時間,提起鄭溫凱要我電話的事情。
    “真的很想不到耶,他竟然這麽快就要了電話了,哇,這個男生一定是個老手!”
    “什麽老手?”我根本就不在乎鄭溫凱是老手還是嫩雞,那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溫凱呀,拜托,辦過這麽多場聯誼,我還沒遇過這麽急的男生。”廖若姿咬下一口肉排,支支吾吾地說著:“嗯,好吃……現在的高中男生都好悶騷,有興趣也不敢這麽明日張膽。”
    “那隻是因為他剛好是我們的國中學長,如此而已,自然也沒有什麽敢不敢的?”
    “那他為什麽就不會來要我的電話?”廖若姿終於吞下了那一口肉排。
    “如果你想給,你可以告訴他……”
    “不行,”廖若姿對我搖搖手指頭,“女孩子家要有點矜持,要像你這樣等別人跟你要電話才對。” 
    “這你可就錯了,我可沒‘等著’別人跟我要電話,也不會等著別人打電話給我。”
    “噢?是這樣嗎?總有那麽一個人是你在等的吧?”一說完,廖若姿的表情就顯現出後悔的模樣。
    她真的很了解我,知道說出怎麽樣的話會讓我神傷……可惜的是,她有時候會迷糊到無法避免提起。
    “你不必有這種表情,”我阻止我拿著筷子的手在發抖,我知道廖若姿說的是鄭明宏,那個……我一直在等他電話、等他出現的人。“我都已經看開了。” 
    “真的?”廖若姿盯著我看。
    “就算不是真的,又怎麽樣呢?”我苦笑,看著我這個有著自信,又美麗大方的好友,“不看開又如何?大家都還是要過日子的吧?”
    沒錯,那些以淚洗麵的日子我已經過了一年多了,所得到的結果就是讓我心愛的男孩陷人家庭革命中,他沒有跟我挑明了絕交,甚至對我隱瞞他的苦衷,對我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聯絡這檔事……已經是太大的負擔了。
    我曾經也是應考生,過不了三年我又會是,所以我很能體會鄭明宏目前的處境,更何況我還不必背負著記過的汙點壓力……
    當他沒有回覆我隻出了一聲的電話後,我就知道,這該是他最後溫柔的拒絕了。
    “好了,不要裝出這種淒苦的臉嘛。”廖若姿試著讓氣氛輕鬆,“既然現在有個大帥哥對你有高度興趣,那就多看看吧,吊吊他的胃口,為我們的女子高校青春平添一些韻事也不錯啊。”
    吊胃口?那也不該是吊鄭溫凱的胃口……這家夥,身分不對。
    這時我才想起,廖若姿還不知道鄭溫凱是鄭明宏的堂哥,他對我的接近隻是因為……
    看著廖若姿一臉期待的模樣,還有她那直接的個性,我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告訴她這件事情。免得她直接打給對方的康樂股長先是一陣大罵,然後……直接找上鄭溫凱也說不定。
    我可不想讓我國中恩怨傳到現在的高中生活裏。
    “反正我電話都給他了,要不要讓我吊胃口也要看他願不願意……”
    這不是我的真心話,但是我隻能這麽說了。
    閑聊一陣後,廖若姿提起了阿吉,這個久違的名字。
    “我今天早上坐公車時隨便往窗外一看,看到他,他好像是騎摩托車上學,那製服我沒見過。”廖若姿收起沒吃完的便當,這下子換她的表情有點淒涼。“看得出來他變了很多,真是奇怪,才短短的幾個月吧,竟然可以讓一個人變化這麽大……”
    “變成什麽樣子了?”
    我直覺地認為,阿吉現在的樣子應該不會是多正當的模樣吧,他沒考上任何一所公立的高中,在國中的最後生涯裏,他已經明顯地自暴自棄了,周圍彌漫著不友善的氛圍……
    “說不上來,總之……不是很好的模樣,感覺像是隨時可以從書包裏掏出西瓜刀砍人的那種樣子吧。”
    “啊?西……西瓜刀?”我倒是沒想到會這麽糟糕。
    “唉呀,這隻是我的形容詞。”廖若姿對我擠擠眼睛,但是我看得出來,她不光是形容而已,而是已經這麽認為了。
    “還是……很喜歡他?”我問。
    “你說誰呀?嘻嘻……”
    “喂!”
    “這還用說嗎?你會放不下鄭明宏有多久,我就放不下阿吉多久……”
    我們一起沉默了,心裏大概都在想著:我們不過都才十五六歲。現在就說放不下會不會太離譜了點?
    但是目前的心境的確就是如此。
    情竇初開那時候,不管過了幾年都會是深刻的片段。它會一直牢牢地畫在我們還很稚嫩的青春上,然後跟著歲月流年緩緩地長大。那疤痕也許會淡化,但是卻會隨著成長一直擴大、擴大……
    到最後,我們每一場情愛的雛形背後,就會有那淡淡的影子貼著。對我是如此,對大多數的女孩也會是如此。然而對廖若姿來說,那不是個淡淡的影子,而是左右她一生的模型。
    那麽對男孩子們來說呢?
    我在鄭明宏的心上。會不會終究變成了淡淡的影子?也許吧。相較之下,廖若姿的影子卻還未占據過阿吉的心胸,我知道那影子可能會是誰,廖若姿也知道,但是我們已經越來越不敢提起了。
    怕是一提起,在這已經開始儲藏回憶的年紀裏,就會什麽都失去了平衡。
    如果在太年輕的時候就失衡了,當年紀再大一點的時候,便會看什麽都是歪斜的狀況。不管是友情,還是愛情,都是一樣的……
    高中生活中,“補習”好像已經變成了常態,我跟廖若姿自然也加入了這龐大的教育商機中,當了被剝削的肥羊。
    這樣說也不太對,我們在補習班裏的確得到了我們想要的課業知識,而肥羊也不是我們,該是我們的父母。
    想到爸媽對我的期望,我就不能夠等閑視之,雖然我不喜歡那擁擠的座位、吵死人的談話聲,還有外校男生那極度青春、急欲表現自己的醜態,但為了將來的大戰場,我還是去補習了。
    星期二跟星期四是我跟廖若姿的補習時間,一天英文,一天數學,我們就像一般的女生死黨,做什麽都在一起,當然包括座位的排定也是在一起的。
    我知道,班上很多乳臭未幹的高一男生都在注意廖若姿,在許多高中女生當中,廖若姿可以說是特別豔麗的人種。我呢……大概就隻能襯托她、為她加分吧。
    我並不介意這種狀況,因為我對這些男孩子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我比較困擾的隻有一件事,就是這些男生會想透過我來認識廖若姿。
    “同學,你們是哪一班的啊?”常常會有各種學校的男生跑來這麽問我們。
    “要幹嘛?”“有空可以一起聯誼啊。”
    又是聯誼!這些男孩子滿腦子都是這個嗎?
    “最近要期中考了,我們沒空,有機會再說吧。”廖若姿不太友善地瞄了這些男生一眼。
    “男生為什麽這麽喜歡聯誼?”我對這些男生真的是要搖頭。
    “他們不是喜歡聯誼,而是想要交女朋友。”廖若姿笑了,看她一臉喜悅,好像有什麽好事要告訴我。“你猜我剛剛去上廁所時在外麵遇到誰?”
    “啊?
    “溫凱喔!是溫凱耶!沒想到他也在這裏補習英文跟數學!他今天上英文課,而且好巧喔,他上數學時,我們剛好也在這裏上英文耶。”
    看來她還是不知道這家夥姓鄭,怎麽?她太興奮了,沒看到人家製服上麵的名字嗎?
    “這很平常吧,這裏高一到高三的課都有開。”我不以為然地回應。
    而且這裏的老師是補教界的名師,會遇到認識的人一點都不奇怪。但是我感到有點不安。
    從鄭溫凱要到我的電話的那一天開始,直到今天星期四了,他一點動作都沒有,我想他應該隻是一時興起吧,但是這下子遇到他了,隻怕我要麵對的不隻是電話的語音而已,還有麵對麵的尷尬。
    有什麽好尷尬的?我突然想到這一點。
    我們是陌生人,中間的聯係不過就是因為鄭明宏,撇開這點不說,我不是個會吸引人的女孩子,那些什麽“追求”啊、“有興趣”的言論,不過是不明白真相的外人,包括廖若姿,所看到的假象。
    不會有交集的,也不必要有交集。
    “他說以後如果有空的話就一起吃晚飯或是宵夜喔。”
    我聽了廖若姿的話後,嚇了一跳,呃……這家夥正在製造交集嗎?
    “怎麽不說話?現在他可是在製造讓你吊他胃口的機會喔。”廖若姿推推我。
    “我對他沒有興趣。”我真心誠意地說。
    “但是他對你有興趣,這就夠了。”
    “我又不是他想要我怎樣,我就會怎樣的小狗!”我突然地光火起來。
    “幹嘛啊?突然這麽生氣?”廖若姿用不解的眼神看著我。“你……不喜歡他?”
    “我不喜歡,甚至可以說很討厭!”
    “為什麽?”廖若姿非常地訝異,“難不成是因為他那天提起了你不愉快的過去?”
    要是這麽簡單就好了。
    “這……”我看到老師已經站上了講台,剛好可以讓我結束話題。“不要說了,我以後會告訴你的。”
    下課時,我刻意地想要最後離開教室,因為我不想在一大片的人海中看到鄭溫凱,他不見得會看到我,但是我知道要看到他很簡單,他必定很搶眼,這樣的男孩子……鄭家的男孩子像是一出生就注定要受到注目禮。
    “真的要等人走光再出去?”廖若姿看看表,“但是我要早點回去,我就不陪你羅。”
    “怎麽?你今天有事?”我跟廖若姿是同一所國中,所以我們也住得很近,照理說我們應該一起回家的。
    “是呀,約了一個朋友……”
    “這麽晚?”我也看看表,“這樣你回去不會太晚嗎?”
    “不會啦,的在我家附近……”她住了口,“我會早點回家的,我到家後打電話給你好嗎?”
    “超過十一點就別打了。”我相信廖若姿會好好照顧自己,所以也不勉強她打電話跟我報平安。
    但是……我又看了她幾眼。她真的越來越漂亮了,而且是很危險的那種美。
    “算了,別管幾點了,你回到家後一定要打給我。”我對廖若姿下了命令。
    等到我發現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我才背起我沉重的書包走出教室。
    不隻書包沉重,我連心情都無法輕盈。
    這些日子以來,回到家中,洗澡、溫習筆記、吃媽媽為我做的宵夜、睡覺……已經變成我固定的生活模式,這一點到了高中依然沒有多大的改變。
    不同的是,爸爸媽媽對我更加嗬護,而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趁著這一兩年的青春好好玩耍、參加社團,爸爸媽媽甚至希望我參加學校的樂儀隊,那代表榮譽的強大隊伍。
    不同的是,我的身邊隻剩下依然與我要好的廖若姿,而少了不友善的阿吉、我喜愛的鄭明宏,還多了個我討厭到家的鄭溫凱。
    討厭,真的是討厭到家了,我會喜歡上鄭明宏並不完全是因為他的長相,他堂哥鄭溫凱雖然也是個大帥哥,還是高中女生都會注意的男校學生,但是我真的對他一點好感都沒有。
    如果那一天的聯誼他不要表明他自己的身分、不要讓我看到他輕視我的嘴臉,我可能還會給他一點好臉色。
    一想到這家夥,我還是不自覺地拉下了嘴角。
    “已經不是大美女了,還是要常笑比較好,不然就一點都不可愛了。”
    當我步出電梯,驚愕地發現鄭溫凱竟然就在門口守著。等我?不會吧? 
    “你……”我望著大樓的電子時鍾,已經十點了,這家夥從九點半多下課後,等到現在?
    “話題女王潘曉湘,你動作還真是慢耶。”鄭溫凱也抬頭看了看電子時鍾。
    “我動作慢關你什麽事?”我不想多加理會他,抬起步伐準備往車站走去。“當然有關,我等你等的肚子很餓了。”他一把拉住我沉重的書包。
    “你放手……”我一臉痛苦地說。書包已經讓我很吃力了,加上他的力道,我覺得肩膀很痛,我壓低身子,想要扯回開始下墜的書包。
    “對……對不起!”鄭溫凱沒料到書包壓迫肩膀的狀況這麽嚴重,連忙放開了手,我的書包應聲落地。
    “你肚子餓跟我沒有關係,最好學我快點回家吃宵夜。”我拉起書包,頭也不回。
    “我幫你拿。”他跑到我身邊,一手就輕鬆地拉起我的書包,背在他的肩膀上,“但是我想跟你一起吃宵夜。”
    “但是我不想。”我白了他一眼,想要搶回我的書包。
    “唉!這可不行。”他一手扣住我的書包,笑得一口燦爛,在我看來卻很可惡,“這是抵押品,你要跟我吃宵夜,放心,我不會太晚放你回家的。”
    “嗯……對。不會太晚啦,我跟廖若姿吃完宵夜就會一起回去。”我抓著公共電話,一麵心虛地對母親扯謊,一麵用憤恨的眼神看著緊抓住我書包的鄭溫凱。
    “真是謝謝你羅。”鄭溫凱笑得可真是開心。
    “可以把書包還給我了吧?”我對他伸出手。
    “不成,吃完宵夜再還你,我可不想前功盡棄。”他轉過身去,“走吧。”
    已經十點的南陽街上,依然人潮不斷,到處都是學生,有穿製服的高中生,也有穿著便服的補習班學生。這麽晚了還在外麵逗留不回家,就是墮落。
    “真是墮落。”
    “什麽?”
    “你一定常常這樣吧?三更半夜還在外麵遊蕩不回家,這不是墮落是什麽?”
    “我不覺得這是墮落,漫無目的才是墮落,為了填飽肚子怎麽會是墮落?”鄭溫凱不以為然地甩著我跟他的書包,放慢腳步,他發現了我的碎步,“我可是第一次單獨邀請一個女生吃宵夜哦。”
    “那我還真是受寵若驚。”我才不相信。
    像他這麽一個外表帥氣,又知道放慢腳步等女孩子的男生,好吧……的確是很體貼,我絕對不相信這是他第一次約一個女孩子吃宵夜。 
    “不相信就算羅,總之,我很少像今天……好吧,就像你說的,墮落。”鄭溫凱停在一家麵線的攤位前,“你吃不吃這個?”
    “如果你要請客的話,我就不挑食。”
    “那好,坐吧。”他為我拉開了板凳。
    坐在位子上。我看著鄭溫凱熟練又不生份地跟老板談話、點餐,我更篤定他剛剛說的都是謊話。什麽不墮落?什麽第一次帶女生吃宵夜?跟老板像是父子一樣地攀談……哼。
    “我跟我同學有時候會在這裏解決晚餐,或是下課後來吃宵夜,所以老板都會給我加料喔,等一下如果看到麵線特別大碗也不要太訝異。”
    “噢。”看來我可能誤會他了。
    吃著果然特別大碗的熱騰騰麵線時,我一直想問鄭溫凱為什麽要等我?為什麽要得到我的電話?他沒有必要這麽關切我跟他堂弟的事情吧?但是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問他,他不是忙著吃麵線,就是跟我談學校、補習班的事情,或是其他有的沒的話題。
    他付過帳後,招呼我離開。在前往公車站的路上,突然地,我們都不說話了。
    事實上如果不是他這麽聒噪,逼迫我回答各種問題、發表各種看法,我根本不會主動跟他談話。
    “我堂弟都不跟你聯絡了,難道你不難過嗎?”
    沒想到,是由他來突然地起頭。我愣了愣,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我以為你很喜歡我堂弟呢,沒想到你這麽懦弱、這麽被動,連聯絡都不敢。”鄭溫凱又用輕視的語氣對我說話,跟方才的熱情招呼完全不同。
    “就是因為喜歡所以我不願意打擾他,難道你會去打擾你喜歡的女孩子嗎?你希望自己在大考當頭被不斷的打擾?”我直直地瞪視著鄭溫凱的眼睛,不友善地反問。
    “如果你是我堂弟喜歡的人,那麽你自然有權利可以這麽做,他也不會怪你的,但是你什麽動作都沒有,隻是顧影自憐,想著他為什麽不來找你,套用你的話,難道你喜歡、你希望被他打擾嗎?”
    “那對我來說不是打擾。”
    “不然是什麽?”鄭溫凱又笑了,“如果互相喜歡的兩個人都不能如此‘打擾’的話,那感情要怎麽維係?”
    “喜歡這種事情不是憑靠‘任性’兩個字就可以為所欲為,沒有搞清楚現實狀況就盲目地‘打擾’,那不過是一種控製欲,而不是‘喜歡’。”我深吸一口氣,忍住我的眼淚。“目前的鄭明宏是什麽處境,身為堂哥的你不會不比我清楚吧?他是考生,又背著一個大過,喜歡又怎樣?想念又如何?我有什麽立場去打擾?去任性?他……他又怎麽能夠違背所有人的期望來跟我聯絡?”
    沒錯……我必須承認,當這件事情被鄭明宏的家人知道後,必定砸毀了他身上所背負的所有期望;而我潘曉湘……已經被貼上了不好的標簽,不管是在他的同班同學眼中、或是師長、或是家人的想法裏,國三的學生沒有理由再牽扯進戀愛的圈圈裏,更別說對象是我這麽一個引起事端的女孩。
    鄭溫凱沉默了,隻是盯著我的眼睛看,我想他不是不想反駁我,而隻是想看我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什麽時候會滾出來。
    我偏不!我為什麽要在一個輕視我的人麵前掉眼淚?當我被顏秀明當眾侮辱的時候,我不哭;當我被一群陌生女孩敵視的時候,我不哭;那麽我現在又何必哭?
    越是要看我的笑話,我就越是要忍住。這是我的生存原則。
    鄭溫凱一直都不說話,隻是站在我的眼前。我們,就這樣站在南陽街的街角邊,對峙著。
    我忘記我是怎麽離開那個街角的,也忘記我是怎麽上公車的,我隱隱的的當中隻記得,鄭溫凱牽著我的手,沉默地步行。
    我也忘了我到底哭了沒,回到家後,我摸到臉頰上有幹涸的痕跡,我想,那應該是不小心掉下來的淚腺分泌物吧。
    當我睡著的時候,因為紛亂的思緒,讓我忘記了我該等到廖若姿的電話。
    一早去學校,看到廖若姿,我才想起昨天晚上我沒有等到她的電話,還好她今天平安無事地出現了,不然我可真是要內疚了。
    “你……”我都還沒有好好詢問,就見到廖若姿堆著滿臉的笑迎向了我。
    “對不起,我昨天晚上太晚到家了,怕你已經睡了,所以沒有打電話。”
    “太晚到家?你幾點回到家的?”
    “快十一點吧。”
    十一點?的確是很晚,不過我也沒早到哪裏去就是……“你爸媽不會問你嗎?”
    “我先打過電話回去了,說跟同學去吃宵夜。”
    “同學?那……”該不會說是跟我出去吧?
    “你就讓我借用一下羅。”廖若姿雙手合十跟我做了一個“拜托”的手勢,“不好意思羅,下次會先跟你說的。”
    這算是我們太有默契嗎?我昨天也借用了廖若姿,跟媽媽扯謊。不過……
    “你跟誰出去啊?這麽晚?還有下次喔?”我隻是無心地詢問,卻得到她羞赧的沉默。
    “是……阿吉……”
    “阿吉?!”我叫了出聲。
    她說的是那個可能會從書包裏拿出西瓜刀的昔日國中同學嗎?我以為我聽錯了,但是看著廖若姿那欣喜的模樣、還有接下來的話語,我便沒有辦法否認了。
    “昨天早上我看到他,就把他叫住,約了晚上一起吃宵夜。”
    “噢。”
    “他的書包裏沒有西瓜刀啦,不過,也什麽都沒有就是了……”
    “噢。”  
    “還好啦,他沒變得太多,除了外表上……不過個性上還是一樣酷喔!”
    “噢。”
    個性還是一樣酷?那就表示他對廖若姿還是一樣愛理不理羅?
    “你怎麽啦?”看我隻是張著嘴巴發呆似的回應,廖若姿覺得有點不安。
    “沒怎麽了啊,隻是覺得很突然,因為昨天你沒告訴我這件事情。”我有點不太高興,廖若姿跟阿吉是昨天早上就約好了的,但是她竟然一個字都沒提。
    看出我的不悅,廖若姿也刷下了笑臉。“我……我隻是怕你擔心。”
    “我要擔心什麽?擔心阿吉會砍你嗎?”
    “不是嗎?”
    “真的讓我擔心的事情是,萬一你昨天沒有回家,又沒有打電話給我,出事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好啦……不會有下次了……我會跟你報備的……”廖若姿陪著笑臉拉著我的手。
    往後的每一次,不管廖若姿跟誰出去都會告知我,回家後也會打電話跟我報平安。但是就那麽一次,她失約了,不告而別……很久以後,即將會發生的那麽一次……
    中午吃飯時我提到鄭溫凱昨天晚上帶我出去吃宵夜的事情。
    “真的?”廖若姿好興奮。仿佛是她被帥哥邀約了。
    “我倒希望不是真的,”事實上,我希望以後再也不要看到他,如果……我在他麵前掉眼淚不是錯覺,牽手那回事不是錯覺……
    一想到這些事情,我還是紅了臉,卻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尷尬。
    “啊……你……”廖若姿吞了吞口水,望著我,“你臉紅了。說!昨天發生什麽事了?”
    “沒有什麽,真的。”我力圖保持自然,“就算有發生什麽大概也比不上你跟阿吉昨天發生的事情吧?”我隻是隨便說說好扯開話題,順便開她一個玩笑,沒想到……
    “呃?你怎麽知道?”
    “什麽?”我愣了愣,看看廖若姿,然後她也發現不對勁,呆住了。
    “沒……”這下子換廖若姿結巴了。
    “從實招來吧,廖大美少女……”我挽起了袖子。
    一整個下午,我處於有點恍惚的狀態。我想起了關於“吻”這回事,還有碰過我的嘴唇。
    鄭明宏的,還有……阿吉的。
    當廖若姿昨天碰觸阿吉的嘴唇時,一定不像我,是處在驚慌失措的狀態下,也不會像我,連當初的感覺都忘得一幹二淨了。我連鄭明宏的吻……都快要記不得了。
    我隻記得鄭明宏給我的吻很溫存,會勾起我陌生的欲望;而阿吉……那簡直不能跟溫柔扯上邊,完全隻是帶著侵略意圖的行為,我甚至不能認為那是一個“吻”。
    對阿吉來說也不能是,因為他“碰觸”的是不喜歡他的我。
    但是如果是廖若姿,就不一樣了。那麽阿吉昨天才真正得到一個“吻”。而且是廖若姿主動給予的。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有廖若姿這樣的勇氣吧,輕聲地詢問對方“我可以抱你一下嗎?”或是“我可以親你嗎?”,這些對我來說都像是天方夜譚。即使我在心中對著鄭明宏演練過不下數十次,我依然不會有那種勇氣的。
    前幾天才跟我說“女孩子家要有矜持”的人,竟然主動去向一個男人索吻了,因為對方是阿吉吧,所以廖若姿連矜持都不要了。
    阿吉的反應是什麽呢?看著廖若姿描述時的嬌羞表情,我認為應該不會很差吧?事實上阿吉不但不拒絕,按照廖若姿的說法甚至可以說是……
    “雖然我沒有經驗,但是他……技術應該算不錯吧?”廖若姿是這麽形容的,“我隻覺得腳都發軟了,眼睛也睜不開。”
    我聽了,感覺很複雜。
    一方麵因為我也嚐過那樣的吻,雖然那是鄭明宏的第一次,但是我也是渾身發軟;另一方麵,我隻要一想起阿吉曾經侵犯我的舉動,實在是讓我難以想像。
    即使感覺複雜,但是……我想我是羨慕廖若姿的。她勇於表達自己的勇氣,不管是在國中時期,或是現在年華正好的高中青春裏,她都讓阿吉明白地知道,“我廖若姿就是喜歡你。”
    反觀我自己就顯得被動、畏畏縮縮多了,鄭溫凱昨天所說的話並非全無道理,“打擾”這回事,其實沒有什麽定律,有時候隻是我的自卑感跟不安作祟。
    而這樣的自卑感跟不安在鄭溫凱的眼中看來,根本就沒有理由成立。
    正因為廖若姿不懼怕自己被拒絕,甚至有了最壞的打算,才敢那樣示愛吧?而我之所以自卑、不安,就是因為我害怕被拒絕。
    冥冥之中,我已經為自己設定好了可能會有的結果,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卻忘記確認鄭明宏心裏的藍圖是否真的就如我的設定一般……
    “如果你是我堂弟喜歡的人,那麽你自然有權利可以這麽做。他也不會怪你。”鄭溫凱的這些話回蕩在我的腦海裏,久久不去。
    鄭明宏是……喜歡我的吧?一問自己這個問題,我不免想苦笑。
    到現在我都無法肯定這件事情嗎?那麽那些個溫柔舉動與承諾、那個夜晚、那個吻又算什麽呢?如果那些還不能夠證明他喜歡我,我這個人是不是太不知足了?
    而對我做了這些事情的鄭明宏,如果不打算證明他是喜歡我的,那他又會是什麽好東西?
    因為廖若姿給阿吉的一個吻,啟動了我一連串的思考與反應,就算是衝動也罷,我要趁著現在勇氣十足的時候,擺平我的自卑與不安。
    放學後,我連社團也不去了,以飛快的速度搭上公車,回到家中,換上便服,趁著爸爸媽媽還沒到家,趕在國三學生晚自習前,回到我的母校北陽國中。
    一踏進校門,映入眼簾的就是黃昏時分的操場,夏天傍晚的氣候還算涼爽,但是水泥地上還是冒出了陣陣日間的暑氣。
    熟悉的感覺,但是卻又有著吊詭的陌生,是因為時間的關係吧?自從踏出這個學校後,這是我第一次回到這裏,空氣沒有改變它的氣味,但是我的心情卻變了……
    不,我沒有變,除了從國中生變成了高中生之外,其他的,不該有任何的變化,這包括了我喜歡某個人的心情。而那個人,他有了什麽變化?還是也跟我一樣,依然眷戀著過往的感受與情意?
    雖然天色昏暗,我還是看見了空曠的操場上有個影子,而且傳來了陣陣的拍球聲。即使很久沒接觸了,但是那個難以忘記的身影還是讓我不由自主地緊張了。
    鄭明宏變瘦了,不,他變得更高了。抽長的身高讓他看起來格外地瘦,轉身投籃的姿勢、跑步的模樣……還是一如以往。
    我下意識地摸摸自己上了高中後就必須剪短的頭發,怯生生地接近他。他還沒有看見我,籃球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我走得很慢,很慢,像是必須走上好幾年才能到他的身邊,這當中我差點就轉身跑開,但是一想到他給我的那個吻跟擁抱,我便又灌輸了信心。他是喜歡我的、他是喜歡我的……那麽,我的出現就不會是可怕的困擾,而應該是驚喜吧?
    我該跟他說什麽?我該怎麽笑才好看?我該用怎樣的姿勢站立?我該什麽時候呼喚他?
    越是想著這些問題,我的腳步就越是緩慢,猶如綁著幾十斤重的腳鐐,扣住我的勇氣。“曉……曉湘?”不等我接近他,鄭明宏已經停下了動作,往我這裏看來。
    “你……你還認得我?”雖然才幾個月的時間,但是我的身材跟發型都跟以前不同了啊。
    “怎麽會不認得?你……不也遠遠的就看到我了?”他走近了我,帶著笑。
    他知道我正在接近他,從我一進校門就知道嗎?
    他笑著,卻是用一種我陌生的態度,仿佛我們闊別了許多年。
    “你好嗎?”他問我,卻不看我。
    “還不錯,還在適應高中生活。”並且,努力適應看不到你的日子。但是我沒有說出口,原本想好該說的話,到這時候全部都像是黑板上的粉筆字,一手輕易地擦去,不見蹤影。
    “那就好,好不容易上了第一誌願,要加油喔。”
    要加油喔……自從聯考過後,他能給我的祝福就隻有這句話而已嗎?我悶不吭聲,隻是低著頭看著水泥操場上已經模糊不清的漆線。是因為風化而模糊了?還是因為我快要滾出來的眼淚造成視覺錯亂? 
    “你……隻想跟我說這些嗎?” 
    “嗯?什麽?”他拍了拍籃球,像是根本不在乎我說了些什麽。
    “為什麽不跟我聯絡呢?我……我一直想見到你啊。”
    把話說出口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困難,我也預先想過了他會告訴我的所有可能的理由,包括家裏的因素、或是他是應考生了,都好。反正我能想到的答案應該都不會脫離這幾種,但是他的反應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沒有什麽事情啊,所以也沒想到要找你。”
    鄭明宏的話讓我頓時忘記該怎麽哭了,我抬起頭來,訝異地張大眼睛看著他。
    “什麽?”
    “如果沒有重要的事情,為什麽要特地聯絡呢?”他依然笑著,依然不看我,隻是拍著他的籃球,“現在換我要聯考了。我很忙,而且你剛上了高中,想必有很多好玩的事情吧?如果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的話,我實在不知道為什麽我們有聯絡的必要。”
    “這是什麽意思?”我抖著聲音,不敢相信我聽到什麽了,“我們不是說好,等我考上後,我們就光明正大地聯絡嗎?”
    “是沒錯呀,我們現在也沒有偷偷摸摸啊,我隻是說‘沒有必要’的話……”
    “什麽叫做沒有必要?!”我吼了起來,我真的很生氣,我的悲傷全部變成了憤怒,“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我等你的電話等得有多難過嗎?你又不打電話給我,我也不敢要求見麵……因為……就因為你是應考生,所以我願意等你的音訊,現在你卻告訴我你之所以不跟我聯絡,是因為……沒必要?”
    鄭明宏不說話了,也不笑了,隻是拍著籃球,麵無表情。我拍掉他的籃球。
    “你回答我呀!如果你怪我讓你記了大過、被家裏的人責怪了,必須要避開我,大可以明白地說,就是不要讓我像個白癡似的等著你!”
    “那就不要等我!我沒要你等我,不是嗎?”他轉過頭來,快速地回答我,臉上的表情些微地扭曲。
    “你……”
    他竟然這麽說……好像是我自作多情、纏著他了?他沒要我等他,所以是……是我自己活該要等的? 
    他又別過頭去。“我家裏的事情你是怎麽曉得的我不想知道,但是希望你不要管太多了,那也不是我之所以不跟你聯絡的主因,總之……”他要對我判死刑了,“沒必要的話就不要聯絡,也……不要見麵了。”
    “你怎麽可以這樣?”我終於放聲大哭,“我們說好的……那天晚上你說你會等我考上高中,你說過你會跟我聯絡的!”
    他說過,他說過!他說過我們不會永遠不聯絡,我也說過要他對我放心的,怎麽現在是他要把我一腳踢開?
    “那是哄你的。”他看著我,一臉輕佻的笑,他是誰?他是我喜歡的鄭明宏嗎?“如果不這麽哄你,事情就會沒完沒了,那時候我真的是煩死了,你知道嗎?”
    “哄……哄我?”哄,就是騙,他……他騙我,他玩我?因為我煩死他了?
    “阿宏,自習時間到啦,你晚餐還沒吃……唉?”有個女孩跑來,叫著鄭明宏。 
    是顏秀明,她頭發留長了,也更加漂亮動人了,那雙訝異的大眼睛在我身上打量。“潘曉湘學姐?你怎麽在這裏?”
    “她回來看看,我們剛好遇到。”鄭明宏收斂起那可惡的微笑,又是麵無表情。
    “是喔……”顏秀明看了看滿臉淚痕的我,_又看看她的表哥,她是個聰明的女孩,知道氣氛不太對。“學姐,恭喜你考上第一誌願羅。”
    她很客氣,像是之前的不愉快都已經煙消雲散了似的。的確,在我畢業之後,很多事情的確可以不要那麽在意了,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以前的事情過去就可以算了。
    但是……感情也可以嗎?可以嗎?就連鄭明宏也要把我畢業前的約定都丟棄了嗎?
    “學姐,你該回去了,我們要回教室了,很抱歉我沒時間陪你聊天。”鄭明宏對我欠了欠身,像是陌生人。
    “在我沒搞清楚怎麽回事以前,我不回去!”我叫著,也不管顏秀明怎麽看、怎麽想,現在對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鄭明宏到底在想什麽,他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我不相信……那些擁抱、親吻、承諾都是他在哄我的假話,怎麽可能?
    “阿宏……你們怎麽了?”顏秀明看到我情緒失控,也摸不著頭緒。
    鄭明宏竟然一把就牽起了顏秀明的手,就在我的眼前!
    “沒事,學姐應該是太累了,第一誌願壓力大的關係吧。”他轉過身去,“我們回去吧,我好餓喔,秀明。”
    龐大的暈眩覆蓋了我的視線跟理智,我頹坐在地上,死死地低著頭,完全沒有勇氣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牽手……他們牽手?他們……在一起?
    難道鄭明宏會這樣對我,是因為他跟他的表妹在一起了嗎?而我隻是一隻一廂情願的破鞋?
    如果要哄我,為什麽不哄到最後?為什麽要甩這種方式讓我難堪?還是在顏秀明的麵前!
    為什麽?
    趴在床上,我動都不想動,不斷地無聲流眼淚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媽媽回來了,叫我吃晚飯,我卻一點胃口都沒有。
    她看到我眼睛紅腫得厲害,我說跟廖若姿吵架了。這時候死黨就很好用,好事、壞事都可以拿來當擋箭牌。
    “湘湘,電話。”媽媽敲敲我的房門。“是個男生。”
    “啊?”我跳了起來,男生?該不會是鄭明宏吧?他是不是後悔了?
    大概是我的臉上出現了希望的光芒吧,加上是個男生打的電話,媽媽一臉狐疑地看著我,“會是誰啊?”
    “我……我不知道啊,都還沒有接到電話。”我跳下床。
    是他嗎?是他嗎?越是接近電話,我的心跳就越是快速。
    “喂。我是潘曉湘。”我刻意地清了清喉嚨,用溫柔的聲音出聲。
    “我是鄭溫凱。”很好聽的聲音,但卻不是我想要聽到的。
    “噢,有什麽事情嗎?”
    “剛剛還那麽溫柔,一聽到是我就這麽冷淡?”他輕笑出聲,“怎麽?不想接到我的電話?”
    “沒有想不想的。”事實上,我的確不想接到鄭溫凱的電話。
    “那就好,明天一起吃晚餐?如果你不急著回家,補習結束後一起吃個宵夜也可以。”
    “不要。”我很快地拒絕了,“我為什麽要跟你去吃東西?”
    “因為我想跟你吃東西啊。”他倒是說得理所當然。
    “但是我不想!”因為我情緒已經夠低落了,所以我一開口就是吼出聲來:“不見了!鄭同學!”並且快速地掛上了電話。
    我站在電話旁邊,情緒高昂地喘著氣。我的確是遷怒了沒錯,那也隻能算他倒楣,誰叫他不知趣,老是來騷擾我。
    “怎麽火氣這麽大啊?誰打來的?”媽媽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身後。
    “沒事……是一個外校的男生啦。”我收斂起我的憤怒,聲音放低。
    “哪個學校的學生?他為什麽有我們家的電話?怎麽認識的?”媽媽一連串的審問顯得咄咄逼人。
    “是上次聯誼認識的啦,大家都有互相留電話。”我說了謊,怎麽可以讓媽媽知道是我給的電話。
    “你還隻是高中生喔,不要跟男生亂來,知道嗎?”媽媽嚴肅地提醒我,我隻是點點頭。
    亂來……媽媽要是知道我早在聯考前就發生那麽多事情了,而且都是跟男生有關的話,可能會氣死。
    而我現在……又能怎麽“亂來”?就在不久之前,我才被我喜歡的男生甩了……
    一想到這,我又掉下了眼淚,回到房間裏望著桌上的書架發呆,然後我一邊哭著,一邊把書架收到衣櫃裏。一不小心,被之前修補不完全的木架割傷了手,這差點讓我放聲大哭。
    摔爛過的書架還是有辦法傷害我,而已經打算否決掉所有過去的鄭明宏也正在這麽做,並且會持續地傷害我……
    我活該承受,因為是我自己要選擇繼續保留的。

  第9章     為了我們好
    我要忘了你,我要擺脫這孤寂,
    我想要你好好地擁抱生命。
    所以我接受了他的吻。
    這是為了我們好……
    可是為什麽,我的眼淚流不停?

    期中考前,我的心理狀況簡直可以用冰點形容,我對什麽事情都提不起勁,除了用念書來麻痹自己之外,我完全沒有辦法解決我的悲傷。
    廖若姿自然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包括鄭溫凱是鄭明宏的堂哥。當她看到我腫著一雙紅得不像話的眼睛出現在她眼前時,她怎麽可能會放過我不加以關心?
    “這種事情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她的確生氣了,但一開始是對我,不是對鄭溫凱。
    “早點說又怎樣?鄭溫凱是怎樣強勢的人你不是沒看到吧?你認為你阻擋得了他嗎?”
    “起碼可以不用給他電話啊,若他想刺探你,就滾來我這一關!”廖若姿氣呼呼的:“搞什麽?一個大男人幹嘛跟女人一樣喜歡挖八卦?還虧他是個帥哥!”
    “八卦本性跟外表好像沒什麽關係吧……”我說,並且想起了顏秀明。
    “總之,今天去補習班我一定不會給他好臉色!”廖若姿已經開始摩拳擦掌。
    “不!不要這樣!”我阻止了她,“答應我,不要跟他有牽扯了。我……再也不要跟鄭明宏有關的所有人……扯上任何關係。當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吧……好不好?若姿?”
    見我苦苦哀求,她歎了一口氣。“我真的沒想到,你都上高中了,事情竟然還沒完……”
    “已經完了。”我苦笑著回應,“已經……結束了。”
    是的,結束了,在鄭明宏對我說過那些話後、在他牽起顏秀明的手時,就什麽都結束了。
    也許,我該再細細追究鄭明宏之所以對我說那些話的理由甚或是苦衷,但是我好累了,這將近一年的時間都在猜測他的心思,我真的好累了。鄭明宏說的也沒錯,我剛上高中,有太多新鮮好玩的事情,相對的,也會有新的責任出現,繼續活在過往的夢境裏的確是不智之舉。
    即使我還沒有辦法不去追想,但是我至少可以選擇不去見到鄭明宏。
    可是我卻很難永遠都不要見到鄭溫凱,至少在這一個學期。因此我在補習班裏能做的,就是當作沒有看見他,我也對一直想要給他一個教訓的廖若姿這麽要求著。
    吊詭的是,鄭溫凱並不如我想像中那麽難纏,事實上,他看到我後竟遠遠地避開了。
    大概是知道他那有骨氣的堂弟已經甩了我,所以他也就不必再扮演“勸離不勸合”的黑臉了。
    人性真現實哪。即使不喜歡鄭溫凱,但我還是不免感到有點心酸,那一定是因為我終於見識到惡毒又現實的人性的關係吧?
    雖然我並不稀罕跟鄭溫凱當朋友,但是也不免對這種現實的狀況感到心寒。鄭溫凱之所以接近我,就是因為我讓他們鄭家的男孩子蒙羞,他也許因為好奇、或是想要教訓我一頓,所以跟我接觸,現在呢?目的達到了,就當我是空氣……  
    “這下倒好,他自己先躲得遠遠的了。”廖若姿很不以為然地說:“搞了半天,原來不是要追你啊?哼!長得這麽好看,結果骨子裏都是壞胚子。” 
    “別說了。”我盯著攤開在我眼前的補習班講義,努力地想把注意力轉移到期中考上。
    “我也隻能這樣說說了。你又不讓我去教訓他。”
    “教訓他?我請問你要怎麽教訓他?指著他的鼻子罵他?又要罵他什麽?沒事不要替自己的堂弟出頭,然後搞得人家分手了……”
    “難道不是嗎?”廖若姿認真地分析,“我根本就不認為鄭明宏會心甘情願地到此為止,不然他當初就不會為了你跟阿吉打架,不是嗎?就算他真的想結束了,以他的個性也不會這麽做吧?更誇張的是,對象是顏秀明那個小王八蛋耶!”
    “不要這樣說顏秀明,她……也沒有什麽不好。”我苦笑著。
    不是我要替顏秀明說話,事實上,我是最有資格罵她的人。但是我不想這麽做。因為我不想和她一樣,變成那種不如意就要辱罵對方的人。 
    所以我對鄭明宏的埋怨也隻想窩藏在心裏,我並不想絮絮聒聒地對我的好朋友吐露不堪人耳的苦水。即使我心裏是真的苦到無法形容。
    真的要罵,那我真的是罵不完。真的要罵,我今天就不會考上這所學校,而是早就抱著無止盡的恨意到某一家不怎樣的高中去。
    “唔?”廖若姿突然安靜了下來,往門口望去,“看什麽看!可惡!他到底想怎樣?莫非覺得自己耳朵癢所以跑來這裏嗎?”
    “你在說什麽啊?”我搞不清楚狀況,跟著廖若姿的目光看去。
    鄭溫凱正站在我們教室的門口,一臉微笑。從旁邊經過的男孩都沒有他那麽出色,就外表上而言,女孩子們也對他行注目禮,而他,正往我們這邊看來。
    “別理他。”我瞟了一眼就馬上低下頭,把目光鎖定在講義上,“當作沒看到就好了。”
    “沒有用,他走過來了。”廖若姿握緊了拳頭,像是準備在鄭溫凱接近後,要給他一拳。
    我偷偷抬頭一看,他真的走過來了,許多同教室的一年級生已經注意到他走向我們這裏。
    “嗨。”他像是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似的,愉快地打招呼。
    我沒有任何回應,甚至連頭都不抬。
    “有什麽事情?”廖若姿非常不客氣地反問,明顯地表達出她的厭惡。
    “對你,我沒有什麽事情。”鄭溫凱對著廖若姿笑了笑,搖搖頭,然後指著我,“對她,我有很多事情要談談。”
    “曉湘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懂嗎?她現在懶得講話,你有話就跟我講吧。”
    “那可不成,我要跟她說的話不是你可以轉達的喔。”麵對廖若姿的不友善,鄭溫凱依然不動氣,真的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你要說什麽快點說,你隻有……”我看了看我的手表,“一分鍾的時間。”
    “我要說的話一分鍾是說不完的。”鄭溫凱非常不知恥地靠近了我。 
    “剩下五十秒。”我繼續看著我的手表。
    “潘曉湘,我是認真的要跟你談談……”他的笑臉終於收斂一點點了。
    “四十秒。”
    “要說什麽快點說吧,時間不夠了喔。”廖若姿在一邊幸災樂禍地搭腔。
    “好吧,既然如此就長話短說。”鄭溫凱歎了一口氣。
    “你隻剩下二十秒。”我放下手,帶著不以為然的笑看著他,繼續例數,“十九、十八十七……”
    鄭溫凱深呼吸一口,“我喜歡你,潘曉湘,下課後我在樓下等你。”他看廖若姿一眼,“你一個人來。”
    說完後,鄭溫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我們教室,我跟廖若姿兩個人張大了嘴巴,無法動彈。 
    “喂,我有沒有聽錯?”廖若姿壓低聲音問我。
    “聽錯了。”我喘了一口大氣,轉過頭去看著我的好朋友。“而我,什麽都沒聽到。”
    下課後,我蓄意跟廖若姿擠在人群當中,想要趁著混亂的當頭離開補習班。
    成功了,我們平安地上了公車,回到住處的站牌。這過程當中我們都沒有遇到鄭溫凱。
    “早點回去睡覺吧,期中考範圍不小喔。”廖若姿對我揮揮手,“別想太多了。”
    “你也是。”我笑著與廖若姿道再見。
    原本以為可以鬆一口氣了,卻沒想到在巷子口,我遠遠地就望見了令我訝異的景象。
    如果看到鄭溫凱等在我家門口,我絕對會受到不小的驚嚇,事實上,他似乎是料到我會偷溜,於是提早翹課堵在我家門。口。
    但是他旁邊卻還有一個人。那個人前幾天剛甩了我,為什麽他會在這裏呢?
    我最喜歡的男生,跟我躲都躲不掉的男生,這對堂兄弟,竟然一起站在我家樓下。
    這種狀況讓我連家門都無法接近,我雙腳開始發軟,呼吸開始急促。我踉蹌地晃到騎樓的暗處,偷偷靠近他們。
    這對兄弟如果走在鬧區中,肯定會被星探挖去組成什麽可愛的少年團體吧?但是他們這個時候卻堵在我家樓下,仿佛不等到我就不會離開。
    事實上好像也是如此。
    “你受的教訓還不夠嗎?”即使是麵對自己的堂弟,鄭溫凱也是一臉微笑。
    “沒有什麽教訓可言。”鄭明宏卻是一臉冷漠,“這是我的事情,你也管太多了吧?”
    “我是你的堂哥,管你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包括我的私人交往?”
    “當然不,但是當你的私人交往影響了你的前途,我就要管。”鄭溫凱逼近矮他半個頭的鄭明宏,眼神很不友善,“前些日子你也答應我了,不是嗎?怎麽你現在想要反悔?”
    “不要說得這麽冠冕堂皇,好像你是為我好,”鄭明宏不以為然地冷笑,“當你站在曉湘的家門口後,你的借口就不成立了。不要把我當笨蛋。”
    “你不也把她當笨蛋?”鄭溫凱收斂起笑容,不太愉快地回應。“自以為是的不跟她聯絡,以為人家就會對你死心嗎?你不過是在吊她胃口,這樣看來你的手段也很不簡單嘛。”
    “我沒有吊她胃口!我……我隻是不知道該……”
    “跟你說個幾句她有多掛念你,你就馬上當她的麵跟秀明牽牽扯扯。你要演戲也別拿她當觀眾!”
    “秀明跟你講了?”鄭明宏愣了愣,“我……我叫她不要八卦……”
    “哼!我們的表妹是怎樣的女生你會不知道嗎?你還真是放心!”
    “等一下,你找我麻煩的原因不會這麽單純的隻是站在我堂哥的立場吧?”鄭明宏突然瞪著鄭溫凱,壓低了聲音,“你為什麽這麽在意曉湘?”
    “你說呢?”鄭溫凱又是可惡的笑。
    我在一邊偷聽,頭皮都已經發麻了,想起今天鄭溫凱在教室裏對我說的“我喜歡你”,不禁全身發抖。
    “我就覺得奇怪,自從我被記過,你一直對我或是她把持著不以為然的態度,但是聯誼時遇到曉湘後,你就……”鄭明宏顯現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阿凱,你該不會……”
    “我喜歡潘曉湘。”鄭溫凱回答得夠幹脆,把鄭明宏跟躲在暗處的我都嚇了一跳。
    “我是喜歡她,即使她一開始給我的印象並不怎麽樣;我也承認我是抱著好奇心接近她的,我想知道,是什麽樣的女生讓我一直如此優秀的堂弟公然打架,還茶不思、飯不想的。”
    “喜歡她……”聽到這些話的鄭明宏明顯地感到震驚,“你別碰她!你隻不過是在玩弄她,就像你以前玩弄別的女生那樣。”
    “這你大可放心,你心愛的曉湘學姐才不吃我這一套。玩弄?那也要她願意被我玩弄。”
    聽到鄭溫凱這一席話,真的是讓我隨心反胃!他自以為是情聖嗎?
    “總之,你的話影響不了我了,我很後悔之前被你的話影響,做了傷害曉湘的事情!”鄭明宏相當地憤怒,但是他也隻是站在原地,握緊拳頭。
    “看來他們之前就談過我的事情了,而且,鄭明宏還因為他堂哥的話想過要放棄我。我不免感到心傷,我們之間這麽容易被影響嗎?
    “所以你今天來找她?想要挽回是嗎?”鄭溫凱一臉輕蔑的笑。
    “那又跟你何幹?”
    “當然有,不然你以為我在這裏等她幹什麽?”鄭溫凱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沒見過的嚴肅冷漠,“我要她,你聽清楚了,阿宏。我要她。” 
    “跟我說這些是沒有用的,你要她……那又如何?那也要她願意不是嗎?這是你說的。”
    鄭明宏即使抖著聲音,卻依然冷靜地回答,“既然如此,那就公平競爭吧。”
    “公平競爭?”鄭溫凱又漾起了笑,搖搖頭,“你對我而言沒有競爭力。”
    “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以目前的狀況看來,你根本是個不配跟我談‘競爭’的家夥。”
    “你何以這麽肯定?”
    “因為我大了你兩歲、因為我時間比你多、因為我沒有背上什麽汙點記過給人當把柄。”
    “如果你要羞辱我現在就可以停止了。”
    “不是我在羞辱你,是現實在打你嘴巴。”他笑了笑,“你能好好應付即將到來的聯考嗎?隻要這個女生還在你身邊打轉、隻要我隨便放個風聲,你能像現在這麽有自信嗎?”
    “那是我的問題,不用你來費心。”鄭明宏明白地對鄭溫凱宣戰了,“總之,我不會放棄聯考,更不會放棄她。”
    我很想繼續留下來聽他們會如何爭辯,但是我不能。我的臉上已經爬滿了淚痕,如果再繼續待下去,我怕我的哭聲會讓他們發現我。
    我倉皇地逃離,跑到廖若姿家裏,以討論功課為理由。打電話跟媽媽說我會晚點回去。 
    一掛下電話。我就抱緊了還不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的廖若姿大哭。
    我為什麽要哭?剛剛的狀況已經說明了鄭明宏還是很喜歡我,而且沒有停止的打算,我應該要非常高興,並且可以趁機把鄭溫凱甩得遠遠的。
    但是鄭溫凱最後的那一席話卻讓我驚醒了。
    他說得沒錯,反反覆覆的結果隻會讓鄭明宏的聯考之路更加艱辛,他已經因為我記上一個汙點,今天……期中考將屆之際,他這麽一個時間寶貴的應考生竟然還在我家樓下逗留……
    加上跟鄭溫凱對話後,鄭明宏的心情會有多壞?他……將來都要這樣過日子嗎?
    不放棄我,也不放棄聯考……這是多麽妙的承諾啊,對我來說卻是有如千斤重的壓力。如果他失敗了,就是我的錯。
    自信。是不能用嘴巴說說的啊。“現實”會讓鄭明宏的自信變成被吹破的牛皮。
    “我再也……不見鄭明宏了……不見了,不見了……”我抽抽噎噎地說。
    “啊?你……你怎麽啦?他不是前幾天就……”
    “不……不是這樣的,他根本沒死心,是因為……因為……”天啊。好複雜,我要怎麽跟廖若姿說?“總之,為了他好,我不能再見他了。”
    “唉……”廖若姿歎了一口氣,“我看你這樣也好累啊,曉湘。以後慢慢再說吧,也許明天你又會反悔了……”
    是啊,我在廖若姿的眼中大概是一個常常反悔的女孩吧?算一算從國中到現在,我不知道已經說過幾次我要放棄鄭明宏了。但是卻總是快速地反悔。
    但是這一次,不能反悔。因為鄭溫凱的出現。我才真的看清楚自己帶給鄭明宏的困擾不隻是心理上的,更可怕的是關於“現實”這一回事。
    “我……我會在期中考後找他出來,告訴他……”
    我從未當麵與鄭明宏說過我要放棄,以前。都隻是心裏麵想想就好。反悔了也都不會讓他知道我有過這樣的決定。但是這一次,我一定要當麵說出口。
    “好好好……等考完再說,好嗎?”廖若姿依然隻是用安撫的態度對待我。她太習慣我的反覆了,大概想著,這一次也是一樣吧。
    會不會一樣呢?答案大概隻有老天爺知道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有人可以神通廣大到這種地步,連我的社團時間都抓得這麽準。在傍晚六點半步出校門時,我竟然看到鄭溫凱站在校門口,我希望他是在等別人,但是看來不是。
    “你可不可以不要監視我?!”我一見到這個外校帥哥就是一陣大吼,引來其他同學側目。
    “我沒有監視你呀,隻是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等到你。”他笑嘻嘻的臉在別的女生眼中大概是帥呆了,但是我隻想把他打得滿地找牙。
    “那我運氣實在是背到家,竟然讓你等到我!”
    “那你可以更背一點,”他一把拉起我的書包,故技重施,“去吃晚飯吧。”
    “我不喜歡跟你吃飯。”我這次學聰明了,死命地抓著書包,憤怒地瞪著他,“放開我,不然我就要叫了,不要忘記你在我們校門口。”
    “好吧……那……我要回家的方向跟你一樣,沒關係吧?”
    “你走你的,關我什麽事。”我轉頭就走。
    我隻要一想起他對鄭明宏說話的那個嘴臉、談話的內容,我就反胃到極點。什麽“玩弄”、“也要潘曉湘願意”……什麽跟什麽啊?這個臭男生到底有沒有在念書?還是一天到晚都在想著怎麽玩弄女生?
    我再怎麽蠢也不會讓這種人玩弄!
    鄭溫凱真的一直跟著我,我頭也不回地一直往前走去,他也維持著速度跟我並肩同行。
    “肚子會不會餓?先吃個飯再回去好嗎?”
    我不搭腔,也不停下腳步。
    “昨天為什麽沒回家?”他又問。
    我有回家!隻是晚了點。但是我根本就不想回答他,這關他什麽事情?
    “我在你家門口等你,還有,昨天晚上你失約了,這樣不太好。”
    “你還說你沒在監視我?那你跑到我家等我是何居心?”我停下腳步,就在馬路邊對他大吼:“還有,我根本就沒答應你要跟你一起吃宵夜,是你在自作多情!”
    “你終於說話啦。”他笑了,“我知道我在自作多情啊,但是要追上一個女生,這種過程是必須的。”
    “你在追我嗎?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有被追求的愉快感受!”
    “我是在追你呀,我都說了我喜歡你了。”鄭溫凱一臉無辜的賊樣真的讓我很想揮拳。 
    “那你就繼續追下去、喜歡下去吧,那跟我沒有關係!”我又抬起我的步伐。
    “對象是你呀,怎麽會跟你沒有關係?”他笑著追上我的腳步,一把扣住我的書包,“潘曉湘,你難道不想多了解我一點嗎?也許你會喜歡上我。”
    天啊……這個人臉皮真的厚到這種地步了嗎?就算他有自信也沒必要這麽直接吧?他說的人不臉紅,倒是我這個聽的人要為他感到汗顏。
    “我不想了解你!我也不會喜歡你的!”我拉著我的書包,想要跑開。
    “這對我來說不公平,不是嗎?你根本就沒有花時間了解我,又怎麽能這麽斷定?”
    他依然微笑著,但是表情卻很認真,這讓我感到緊張。這家夥是來真的?如果他隻是玩玩的,我大可以做一些糗事讓他倒盡胃121,但是如果他是來真的……
    我隱隱地知道,我很難擺脫他了,就像之前鄭明宏想擺脫也擺脫不掉我那樣。
    我越是跑、越是逃避,隻是讓他更想把我追到手,這是征服欲吧?與其這樣我幹脆就浪費一點時間把話得更說清楚。
    “那好,我給你兩個小時的時問,你就盡你所能地讓我了解你吧!”我依然攤著一張難看的臉色,看看手表,“九點以前我要到家。”
    很好,我又再次利用我的好友廖若姿對我的媽媽說謊了。我真是個差勁的小孩!重點是最近兩次的說話都是因為鄭溫凱這個瘟神,這更讓我覺得劃不來。
    “你好像說謊說得很習慣。”
    “什麽?”我不敢相信我聽到什麽。
    “我看你對你媽媽說……說話的樣子,真是自然。”他大概想要提到“說謊”兩字,但還是吞了回去。
    “你要搞清楚!今天是你逼我跟你吃飯的喔!我要怎麽說謊你管得著嗎?反正已經達到你的目的了不是嗎?”
    氣死我了,這個家夥就是讓我說謊的罪魁禍首,竟然還敢嘻皮笑臉地評論我的說謊技術?
    “好啦……是我對不起你,讓你當了壞女兒,真的很抱歉。”鄭溫凱煞有其事地立正站好,對我深深一鞠躬,就在博愛路旁。
    真……真是夠了,他這麽一欠身,讓周圍的人都向我這裏行注目禮,一個高中男生對一個高中女生鞠躬。還是最高敬意的九十度!我張大了嘴巴,緊緊抓著我的書包。然後轉頭就快步離開,一邊罵著。 
    “不是要吃飯!快點啦!”我的臉一定紅了。天啊……
    不管我走得多快,身材高大我許多的鄭溫凱就是能夠一派自若地跟在我的身邊。我偷偷地看了看他,好一個自信滿滿的模樣啊。像這種大眼睛又帶桃花的男生,加上身材好,一定是女孩子都會注意的目標。
    是啊,他這樣的帥哥,照理說該配上像是廖若姿這種美麗的女孩,為什麽他要挑上我?
    這是一種另類的羞辱嗎?
    我又回到了對自己外表的自卑回圈裏,好不容易我相信鄭明宏是真的喜歡我了,我卻在這個時候對自己沒了信心,隻因為換了一個對象……
    也許,隻要我麵對了一個新的對象後,不管我是不是有意思。我都還是對自己信心缺缺。
    這麽沒信心的我,如果真的跟鄭明宏正式在一起了,應該也會演變成過度的依賴,然後衍生過多的不安全感吧……那麽,他遲早會受不了我的吧?
    我根本就沒有長大,我還是那個除了課業上的把握之外,對自己本身的內外一點自信都沒有的潘曉湘…… 
    進入了一家牛排店,鄭溫凱大方地說要請我吃飯,我哼了聲,沒有任何意見表示。把我拖出來吃飯的是他,勉強我說謊的是他,他當然要請我吃飯。
    在厚臉皮這一方麵,我倒是在鄭溫凱麵前表現得自信滿滿。
    “想吃什麽?”
    “你很好笑欽,來牛排店不吃牛排?難道要吃陽春麵嗎?”
    “兩份牛排。”他笑了笑,不理會我的酸言冷語,對一旁似乎被我嚇到的服務生點餐。
    在用餐的過程當中,我什麽也不想說,吃飯嘛,有什麽好說的,況且我想要快點吃完,然後早點回家,不讓他有機會讓我“了解他”。
    “吃慢點。”他用手指頭點點我前麵的桌麵,“你餓很久了嗎?”
    “哼。”我不理會他,繼續切我的牛排,惡狠狠地。
    “你為什麽會這麽……討厭我?”鄭溫凱放下了刀叉,認真地問我。
    “問的好,我還想問你為什麽要喜……喜歡我?”天啊,要我說出“喜歡我”這三個字真的讓我非常汗顏,基本上,我根本就不相信鄭溫凱是真的喜歡我,他隻是想要耍弄我吧?
    甚至我認為他隻是想要耍弄鄭明宏,所以才會說出這種可笑的謊話。隻是我想不通,為什麽鄭溫凱宣這樣敵現他的堂兄弟?
    “沒有競爭力可言。”突然地,我想起鄭溫凱對鄭明宏說的這句話。
    老實說,我覺得這真的是一句非常惡毒的話,尤其對一個不小心犯錯的資優生來說,這句話像是否定了他所有的努力,使人陷入了所謂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的無奈狀態。
    隻是我沒有想到這樣的狀態竟然會成為一對堂兄弟對立的武器。
    “那我問你,你為什麽喜歡阿宏?”鄭溫凱索性把手交叉放在桌上,直直地盯著我問。
    “如果喜歡一個人也可以說出理由的話,那不就跟在超級市場挑東西一樣?”
    “那就對了,雖然我不能全然認同,但是,換句話說,你要我明確地說出為什麽喜歡你的理由,不也是把自己當成架子上的物品?”
    好……好犀利的嘴巴,這個男生不但臉皮厚,而且反應還出奇地快!頓時,我啞口無言。
    “我就是喜歡你,坦白說,我自己也是思考了幾天才發現這一點。”
    “嗯?”我斜著眼睛看他。
    “怎麽?不相信嗎?難不成她認為你自己是那種會讓男生一見鍾情的人?”
    他在說什麽?我隻感覺到鄭溫凱這家夥嚴重地羞辱我了。
    “我知道我不是,但是也不用你這麽酸溜地告訴我!”我生氣地扔下刀叉,拿起書包。
    對,我生氣了,並且還帶著惱羞成怒的成分。我知道我不是美女,我也很清楚若要人家喜歡我,就不能單靠外表,因為那沒有加分作用,但是要我聽見別人這麽明白地告訴我,而且對方還是一個自以為是的男生……這實在是太讓我生氣了。
    “不要以為你是萬人迷就可以對別人這樣下定論,我是不是讓人一見鍾情的對象,跟你有什麽關係?礙著你了嗎?”我站了起來。大動作跟高分貝的聲音惹來店裏其他人的目光,“鄭溫凱,我告訴你,如果你真的認為自己是萬人迷,那就去迷死別的女生吧!我相信一定有很多女生甘心被你‘玩弄’!不過那不包括我在內,你聽清楚了嗎?”
    “玩……玩弄?!”鄭溫凱張大了嘴巴,接著抓起書包想要跟著我。“喂,潘曉湘,你幹嘛這麽生氣?我……我不是……”
    我哪有時間聽他解釋?重點是我根本什麽都不想聽了。我快速地跑出了牛排店,想要趁著鄭溫凱被店員拖住付錢的時候逃之天天。
    天啊,我怎麽搞到必須逃命的地步?對方不過是一隻自大的豬,我卻被打擊得潰不成軍?
    “潘曉湘!潘曉湘!你不要跑好嗎?對不起啦!”鄭溫凱大聲地呼喚我,我聽得出來他的聲音越來越近。
    好可怕,好可怕……這比我麵對阿吉的時候還要令我感到恐懼。為什麽?為什麽呢……
    麵對阿吉我想我還是可以冷漠以對,而阿吉一定也會識相地摸摸鼻子走開,不會再來打擾我。但是鄭溫凱卻不是這樣!
    鄭溫凱讓我見識到什麽叫死纏爛打,什麽叫糾纏不休,什麽叫……呃……越挫越勇!我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夠真的擺脫他,我現在隻知道不管我怎麽惡言相向都不能阻擋他的接近。
    他的跑步聲已經跟在我後麵了,我的心跳加速,不隻是因為我正背著笨重的書包死命奔跑,還有我對鄭溫凱徹底的恐懼。
    怎麽會這樣?
    果然。腿短的我還是跑不過身材高挑的鄭溫凱。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
    “嘿!現在才七點半,你說九點前讓你回家就好,你要遵守約定。”
    “遵守約定?你不是說要我給你時間了解你嗎?我現在已經完全了解了,所以我覺得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我想要甩開他的手。
    “我覺得有必要!”他吼了聲。
    我被鄭溫凱的聲音嚇了一跳,一抬頭,看到他的臉色,我愣了愣。我沒看過他臉色這麽難看的樣子,至少,他在我麵前不曾有過這樣的臉色。
    他的眉毛揪在一起,眼睛裏出現了憤怒。這讓我心下一涼。看來,他真的生氣了,那麽……他會不會因此甩頭就走?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就太好了。太好了……
    可是,為什麽我的恐懼卻隻是持續地升高?並不是因為無法擺脫他的恐懼,而是別的……也許,我怕他會傷害我。
    像是有著默契般,我們就這樣站在街邊,什麽也沒說,鄭溫凱依然不肯放開我的手臂,隻是用不悅的表情麵對我、用令我發抖的眼神看著我。而我,因為方才跑步,喘著氣,瞪著他。
    很奇怪,氣氛很奇怪,怪到讓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繼續掙紮?拔腿就跑?還是要說點什麽?我完全沒了主意。
    站在我眼前的這個男孩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陌生人,他不是那個我所認知的吊兒郎當男孩,也不是我喜歡的男生的堂哥,更不是什麽遙不可及的萬人迷,他是誰?這樣的瞬間迷惑讓我不曉得該如何應對才適當了。
    “我答應讓你九點前到家,我就會做到,在此之前,你要給我機會讓你了解我,我有話想對你說,而你可以選擇左耳進右耳出,我不勉強你記在心上,我隻有這點要求,很過分嗎?”
    “我說過我已經……”
    “別跟我說你已經了解我了,這種離開的借口我不接受,我尊重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的決定,但是也請你尊重我表現自己的權利。”鄭溫凱抓住我的手的力道加重了些。
    什麽……我已經搞不清楚什麽接受、什麽尊重的事情了。我知道,我很害怕。 
    “放開我!”我用盡力氣甩著我的手臂,卻是徒勞無功,“你表現的已經夠多了不是嗎?你要在你的玩弄清單上加上我這麽一個貌不驚人的戰利品有什麽意義?證明你的魅力?還是根本就是為了打擊鄭明宏?”
    聽我這麽一說,鄭溫凱稍微放鬆了他的手,我趁機徹底地甩開,摸著被他捏痛的地方。 
    “我沒有玩弄過任何人,我也不會因為要打擊誰而去接近一個女生。”鄭溫凱的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嚴肅。“我說我喜歡你,我就是真的喜歡你,潘曉湘,到底要怎麽樣你才會相信我?”
    “就算我相信又如何呢?”我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挪了挪我的書包,看著鄭溫凱漂亮的眼睛裏透露出的,誠懇,到目前為止,我很少在他眼睛裏看到的情緒。除了他在補習班裏對我表白的那一刻。
    我低下頭。“我不……不會喜歡你的,永遠都……都不會。”該死!我臉紅了?
    “你為什麽可以這麽確定?”這次換他笑了,雖然我沒再看著他,但是我從他的語氣裏知道,他笑了,而且應該是放輕鬆的那種笑。
    “你管我!我就是確定。”我依然低著頭。
    “如果你真的可以確定,就抬起頭來,看著我,對我說。”他調整了姿勢,站得直直的,“說呀,潘曉湘,看著我,說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喜歡上我。”
    我抬起頭,也不管臉是不是紅得快要燒起來了,我勇敢地看著鄭溫凱的眼睛。
    “我……”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因為鄭溫凱把他的手掌貼上了我的額頭,這個舉動讓我張大了眼睛,愣傻了。
    好大的手……我想起了我曾經被這隻手牽握過,在我難過得不能自己的時候,是這隻手牽著我回家的。
    “你臉好紅。”鄭溫凱放下了手,盯著我的臉。“說吧。”
    “你打斷我了。”我白了他一眼,想要掩飾自己的紛亂心思。
    “有差嗎?不會影響你的決定吧?或者該說,你的‘確定’?”
    我轉過身去背對著鄭溫凱,深呼吸一口。
    我到底是怎麽了?我隻要堅定地、大聲地告訴鄭溫凱,“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上你”我就解脫了啊,從此以後,我再也不必看見這個家夥在我麵前出沒,我再也不必因為他的存在而過度提醒我與鄭明宏之間的無奈。我再也不必忍受他的輕薄……
    但是,我在猶豫什麽?我竟然……說不出口。
    甚至在他的手掌貼上我額頭的那一瞬間,我閃過了一個念頭:如果能夠被他疼愛,也許會是很不錯的事情……
    我已經寂寞到這種地步了嗎?鄭明宏已經不能滿足我的空虛了嗎?那些點滴回憶與堅持已經不能灌溉我了嗎?
    “走吧,不要站在這裏說話,很多人在看。”鄭溫凱打破了沉默,“你無話可說也沒關係,我可是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我也說過,我隻需要你給我機會,決定權在你。”
    我什麽話也沒有說了,隻是任鄭溫凱再度牽著我的手,散步。
    他真的非常會把握機會,在一開始他說了很多話,隻要是,他的一切,他似乎都不打算保留了吧!但是他說得再多,就是不提到他的堂兄弟,也不提到他的感情過往。而對於我的沉默,他也真的不表示意見。
    而我記得了什麽嗎?沒有,我什麽也沒記住,我隻記得他搭著我的肩膀,握著我的手,跟我說,他絕不會讓我感覺到孤獨與寂寞。
    當我聽到他這麽說時,我竟然笑了。孤獨與寂寞?
    這種東西,不是你不讓它們接近我就不會存在的;這種東西,像是病毒一樣會迅速蔓延、難以撲滅;這種東西,可以潛伏好幾年;這種東西,是自身的免疫不足。
    我不知道將來鄭明定能不能治好我的孤寂症候群,但是至少目前……他不僅無能為力,甚至隻會加重我的病情,還有他自己的病情。
    坐上公車時,我自鄭溫凱的手掌中抽離了我的手,依然不發一語。
    “你可以在九點前到家。”鄭溫凱看看手表,然後對我笑一笑。對我的麵無表情視而不見,“謝謝你今天晚上給我機會。”
    “你還要我給你一個明確的答案嗎?”
    他愣了愣,又笑了,“你可以嗎?”
    “下車前給你答案。”說完,我把頭靠向了車窗,閉上眼睛。
    不到二十分鍾就可以到家了,這短短的路程當中我想起了好多好多畫麵。
    我的憂鬱跟孤寂是什麽時候開始的?這問題我其實想過很多次,隻是沒有繼續細想下去,我不敢奢望短短的十幾分鍾就可以得到答案,但是至少我要歸納出一個自己該去的方向。
    也許方向確定了,答案就會在前方等著我。
    我還未滿十六歲,卻像是已經要麵對人生重大的選擇,但是,在很多年之後我想了想,這一晚的決定的確左右了我未來許久的路途,不隻是感情上的依歸,或是連帶地影響了我的發展,總之,我活生生地印證了離散數學的理論,牽一發動全身。
    最可怕的事情在於:我不隻改變了我自己,也改變了所有人的人生。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我張開了眼睛,問正在閉目養神的鄭溫凱。
    “什麽問題?”
    “因為我,鄭明宏他……是不是過得不順利?”
    “你一開始就該知道的,不是嗎?從你國中畢業前……”鄭溫凱一直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很溫柔,卻帶著心疼。“事實上,從他被記過以後。他一直過得不好,你畢業後更是……”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那麽……”我吞了吞口水,試圖製止在眼眶的淚水滑落,但是隻是徒勞,“如果我真的放了他,他就會比較好嗎?”
    “那也要他真的願意放了你。但是,他做不到,你不也……你應該很清楚他跟秀明不可能會……不是嗎?”
    我點點頭,又把視線別向了窗外。眼淚止不住,止不住。
    因為我不曾真正的放手,所以鄭明宏也無法徹底地忘了我,那些錯誤的印記對我們這些活在升學主義下的小孩子來說,太沉重了。
    如果,我們今天是可以隨便混個學曆就結束青春的人,就不會這麽辛苦了吧?什麽記過、榮譽、成績……都是跟我們無關的事情。
    如果我完全地退出鄭明宏的世界,就算他曾經在乎過我,一定也會很快就忘記了。他一定會的,不會也不行。
    因為,我想要忘記他了。不忘記是不行的。
    我們都還很年輕,可以的,時間的洪流很快地就會用許多新鮮的事物與人物衝淡這一切。
    公車繼續前進,下兩站就是我該下車的地方,鄭溫凱還有一站才需要下車。我站了起來,我想提早一站下車。
    “要不要陪我走回家?”我問,試著擠出一點真心的微笑。
    “好啊。”他還是那樣笑著,很溫柔地。
    在讓鄭溫凱吻我之前,我問他:“你就不擔心我是要讓自己走出來,所以才利用你嗎?”
    “不擔心,因為我知道這是事實,你一開始就很誠實地讓我知道這一點了。”
    “你真奇怪。”我搖搖頭,苦笑。
    “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就不奇怪。”
    大概是被他催眠了太多次,這時候他說喜歡我時,我竟然一點都不懷疑了,就連親吻,也變得好自然。
    我閉上眼睛,接受了他的吻,我不再哭了。
    但是卻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在同時間裏,有什麽東西緩緩地流出了我的胸口之外。
    隻留下了隻有我自己知道的孤寂在那裏,隱隱啜泣。

  第10章     孤寂的預感
    我要多看你一眼。多抱你一下。
    不要問我為什麽,我隻是怕一切很快就要結束,
    我怕來不及告訴你……
    我會永遠喜歡你。

    “為什麽?”我的好友張大眼睛,看著幫我買了晚餐就離開的鄭溫凱的背影,無法理解我們為何變得如此親昵。
    自從那個晚上後,已經過了一個禮拜,說也奇怪,廖若姿竟然都沒有發現我的異狀。是我已經無心到她也察覺不出來?還是她也有自己的心事卡著?
    兩者都有吧,我想。
    “不為什麽,他……對我很好。”我打開了我男朋友為我買的便當,很好的菜色,但是坦白說,這一個禮拜我的胃口並不是很好。
    “拜托!你是怎樣的人我會不知道嗎?你如果會因為誰對你好就跟他在一起,你早就跟阿吉……唉……”廖若姿止住了嘴。想了想,“不說阿吉,就說我吧,我對你也很好啊,你怎麽不跟我在一起?”
    “如果你是男生,我一定跟你在一起。”我笑著打馬虎眼。
    “別說這種傷害我的話,我也恨我自己不是男兒身……”廖若姿捶著胸口,裝出一副嚴重受創的樣子,但是隨即恢複正經貌,“唉唷,誰跟你說這個,我是跟你說真的!”
    “我也不是在敷衍你啊,鄭溫凱對我真的很好……”
    “你喜歡他嗎?”
    “我會努力。”
    “曉湘!你太勉強自己了吧?他……他是鄭明宏的堂哥耶!他做了很多過分的事情耶!”
    “因為我覺得他很過分,所以你也覺得很過分,對吧?”我笑了笑。 
    “那當然,你是我喜歡的好朋友啊,你討厭誰我就挺你啊。”
    “那阿吉哩?”我捉弄她。“我討厭他,你就要跟他分手嗎?”
    “歟……不要岔開話題……”廖若姿臉紅了。
    “現在想想,其實他也沒做什麽真的很過分的事情,他隻是……很寫實地說出現況。”我吃了一口飯,不知道為什麽,好疲倦,我有點反胃,大概是因為想起了鄭溫凱跟鄭明宏那天的對話吧。那讓我……好疲倦。
    我蓋上了便當盒。“若姿,如果我不放手,是我在勉強每一個人。”
    “每一個人?沒有啊,起碼,我並沒有感覺到。”廖若姿撒撒手,不以為然的模樣。
    “現在不是耍幽默的時候。我說的是……”一想到自己就要提起鄭明宏的名字,我馬上打住不說話了。
    廖若姿也不說話了,隻是低著頭,像是在想些什麽。
    “曉湘,說真的,如果我們都不知道鄭溫凱是鄭明宏的堂哥的話,你一開始也許不會這麽討厭他,我也不會跟著你討厭他,對不對?” 
    “也許吧……”
    “你甚至會喜歡上他,對吧?”
    “這……”我搖搖頭。
    “你搖頭是什麽意思?不會?不一定?不見得?”廖若姿真是咄咄逼人。
    “你知道嗎?就連鄭溫凱要我當麵確定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他,我都沒有辦法回答。”我說著這些話時,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我不知道我自己在猶豫什麽,我甚至覺得很害怕。”
    “會不會因為你其實對他是有點感覺的,你怕一說出口他就真的放棄了?”
    我吃了一驚,連忙反駁:“不會吧?我當初有多討厭他你不是沒看見。”
    “曉湘,你知道人有‘潛意識’這個東西嗎?很多事情都是在不知不覺的狀況下發生的。”
    廖若姿一臉認真地拍拍我的肩膀。“就承認吧,曉湘,他多多少少吸引你了。”
    這也算是背叛嗎?不知不覺中,在潛意識裏,我早就讓鄭溫凱分走了一些戀愛心思,隻是形式有點吊詭。
    “隻是現在這也不重要了,你已經跟他在一起了。”廖若姿笑著搖搖我的肩膀,看著我桌上的便當,“看來鄭溫凱對你應該還是很不錯,這樣就好了,至少不必那麽辛苦地把心思掛在那個人身上。”
    那個人……是啊,我現在跟“那個人”的堂哥在一起了,這在別人眼中到底意味著什麽?連我自己都快要認為我隻是把鄭溫凱當成鄭明宏的替代品……
    些微相似的外貌、接近的氣質,重點是那濃鬱的血緣關係……這對我來說應該不具有意義才是,也不能具有任何意義,我不能因為鄭溫凱明知道所有的狀況卻還要跟我在一起,就可以為所欲為地在他的包容下彰顯我的其他心思。
    我現在是鄭溫凱的女朋友,他喜歡我、對我好,那麽我就該好好地對待我的好男朋友。
    “不過我要先把話說在前頭,如果他對你不好,我可是會修理他的喔。”廖若姿賊笑了兩聲。
    “你自己跟他說,會比我去說還要有說服力。”我也笑了。
    這一兩個禮拜以來,我的確感受到許多鄭溫凱的柔情蜜意,他對我真的很好,每天接我上學,送我到校門口後,又自己多坐一趟公車到學校,下課後也會準時地算好時間守在我的校門口“站衛兵”,送我回到家裏。
    沒多久,我有一個帥哥男友的事情就在班上跟鄰近班級傳開來了。
    最近我的煩惱除了期中考之外,就是我遲遲不敢麵對鄭明宏。
    其實我不必去麵對他,更不必再見他了,但是我總覺得沒有把話說清楚就這樣斷了感情,就會像是還有轉圜的餘地。雖然,上次他在我麵前與顏秀明表演了那一段戲碼,但是對他跟我來說,其實都不曾真正結束過。
    “我該告訴他的。”我向鄭溫凱提起了這件事情。
    “那麽由我來告訴他不就好了?”他不願意我再與他的堂弟有所接觸,這種心情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希望場麵太難看。
    我跟鄭明宏的堂哥在一起已經夠讓他難堪了。沒有必要讓鄭溫凱像是示威似的對鄭明宏說明這一切。
    “我已經跟你在一起了,就有自信可以讓你對我放心。想想阿宏他是個比你我都小的……
    “孩子。”我的心突然揪了一下,是啊,他還隻是個孩子,我也是。“最溫和的方式就是讓我跟他談。”
    為了這件事情,鄭溫凱連著兩天都帶著愁容麵對我,他不是憤怒,他隻是煩惱,我知道。
    到最後,他還是妥協了,基於對我的信任。
    期中考結束的當天晚上,我刻意等到鄭明宏晚自習該結束了的時間,撥了電話給他,心情異常地平靜。
    “是你。”隻是拿起電話,聽到我一聲“喂”,他就知道是我。
    “有空出來聊聊嗎?”我心情很平靜,但是我的手心卻在冒汗。
    “剛好我也有話要告訴你,就現在吧。”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這不由得又讓我心疼起來。那備受煎熬、等待大考的日子我也有過啊……我究竟在他這段日子拖累他的心緒多少?
    今天晚上。該是讓他解脫的時候了。
    當我在當初約定的小公園看到鄭明宏時,我愣了好久。這是我認識的那個男孩嗎?那個意氣風發、自信滿滿、有著溫柔笑臉的男孩嗎?
    他穿著家居衣物,從外表看不出他還隻是個國三生,也許是因為身高、氣質,或是……滄桑,他看起來像是經曆過許多風風雨雨的少年郎。
    熟悉的容貌,感覺卻不複以往了。
    “嗨。”他對我揮揮手,我盡量攆出一個平和的笑容。
    天知道我的心髒卻不聽使喚。剛剛我打電話的平靜跟勇氣到哪裏去了?
    “上了高中果然會不一樣,”他坐上了石板凳,看了我一眼之後,就再也沒有看我第二眼了。“你變漂亮了。”
    “沒有吧,隻是變瘦了。”我跟著坐上了另一邊的石板凳。
    “在第一誌願念書,功課壓力大吧?”他盯著地上的碎石子。“還好。再怎麽樣也不會比現在的你壓力還大。”我低頭看著他拖鞋底下的腳趾頭。漂亮的、幹淨的腳趾頭。
    “也是。”他幹笑了一聲。
    說著不著邊際的這些話後。我們就陷入了沉默。在晚上將近十點的小公園裏,有著夏天的舒緩涼意,空氣中還彌漫著今天午後雷雨的水氣,我想起了那個午後,那個很久以前,我與鄭明宏一起躲雨、披著他帶有體味製服的午後……
    酸了鼻子,在夜色中我偷偷地滑下一滴眼淚,然後快速地用手背抹去。
    我不能哭,我……已經不能回頭了,再也不可以這麽任性地牽絆著這個男孩子,我必須放手讓他往他該有的路途而去……
    我正不知道該怎麽開啟話題,卻聽見他唱起歌來:“非要等到愛遠走,分兩頭,才知道誰都怕寂寞,留在午夜夢回醉,掏了心,傷心對自己說……”
    這首歌我知道,是講述一對戀人分手後,男方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忘記對方,夜夜傷心,午夜夢回怎樣也揮不去傷心……
    我從來沒有聽過鄭明宏唱歌,他的歌聲很好,讓我在心傷之餘還多了訝異。
    “聽過嗎?”他停止了歌聲,依然盯著他跟前的石子地,問我。
    “嗯。”
    “這就是我現在的心情。”他的頭更低了,但是我看得到他的表情。
    為什麽要說出這種讓我不知所措的話呢?為什麽要展現那故作堅強卻掩飾不了悲傷的表情呢?為什麽……我停不了我的眼淚,沉默的眼淚。
    “我們……有……分手嗎?”我不爭氣,到這時候我隻能嗚咽。
    “我也不知道,我想……有吧。”他站起來背對著我,伸了懶腰,“不然你現在不就是腳踏兩條船的狀況嗎?”
    他……他知道?我驚訝地用手捂住了嘴巴,防止自己哭得更大聲。
    “曉湘,我相信你一定是早就看清了我們之間的關係,所以才會跟我堂哥在一起的,你不是那種隨便的人。”他的聲音好遠好遠,還是我的聽覺被淚水淹沒了?“隨便的人是我吧,故意做出讓你傷心的事情,用最差勁的方式推開你。”
    “不……別這……別這麽說自己……我知道你跟顏秀明沒有那回事的!”為了控製自己的哭泣,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我知道你最後還是會發現的……”他歎了一口氣,“告訴我,我堂哥對你好嗎?”
    “阿宏,你不要這樣,你……”我哭叫著:“你轉過頭來跟我說話好嗎?”
    他還是不回頭,依然用他寬闊得不像是十五歲男孩的背麵對我。
    “我今天會見你,是因為我覺得該講清楚比較好,你不也是因為這樣才找我的嗎?”
    他不但早就知道我的打算,也跟我做了一樣的決定……這是默契嗎?還是諷刺?
    我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了,隻是不住地哭泣,我能夠明顯地感覺到我的肩膀正在劇烈地抖動,就快要支撐不住我的身體,我的腿……都軟了。
    “曉湘,曉湘……”他呼喚我的名字,卻從頭到尾都背對著我,不看我一眼,“你不要哭了,這樣子我會走不開,你快點回家吧……”
    那就不要走開!我多想這麽吼出來哪。但是我已經哭到無力,也再不能夠這麽要求了。
    在我接受了鄭溫凱的感情後,我就再也沒有資格跟借口對鄭明宏提出留下來的要求了。
    夜已經漸漸地深了,但我卻沒有離開的打算,隻是坐在原地哭,於是鄭明宏也沒有離開,但是也不轉過身來麵對我、接近我。我們……就這樣各峙一方,懷著悲苦的心事。
    突然有人握住了我的肩膀,我吃驚地帶著淚眼回頭,是鄭溫凱。
    “我送你回去。”鄭溫凱不改他溫柔的態度,輕聲對我說。
    我的男朋友,他在附近多久了?他都聽到了嗎?而他麵對這樣的景況,為什麽還能對我這麽溫柔?
    “阿凱,你來了就好,不然,我看我們都回不了家了。”鄭明宏故作輕鬆地說著,即使看不到他的臉,但是我知道,他在逞強。
    “不用你打電話給我,我也會來,我知道湘湘會來找你。”鄭溫凱的語氣裏沒有任何不悅,隻是無奈,“不過,還是謝謝你。”
    是鄭明宏打電話叫他來的?在我們做了邀約之後,他打了電話給鄭溫凱……看來,他是真的決定要徹底地切斷跟我之間的情懷了。一體認到這一點,我更是心酸到極點。
    “我回去了。”我看到鄭明宏抬起了腳步就要離開。
    “阿宏。”我還是使出最後的一點勇氣叫住他。“你……你要……”
    “好好念書。”鄭溫凱接續了我想提醒他的話。
    “不用說了,我知道這個時候的我該做什麽。”他沒有停下腳步,隻是舉起手揮了揮。
    “阿凱。”他稍微地停頓了腳步,卻隻是稍微,“如果不好好對她,我會搶回來的喔。”
    說完,他快步地離開了。
    我猜想著,他是否跟我一樣臉上爬滿了淚,因為他的聲音抖動著。 
    走了,真的走了。我望著那自始至終都沒再看我第二眼的男孩就此離開了我的生活,心碎無法畜喻。
    尷尬的是,鄭溫凱陪著我目睹這一場風雨的落幕。
    “回家了,好嗎?”他扶著我顫抖的肩膀,稍微用了力,他是希望給我安全感吧,想讓我知道,我不是一個人……
    很受用,我靠在他的胸膛,繼續落淚,卻感到掏空的心裏吹過了暖暖的水氣。
    事後回想起來,有個胸膛可以依靠、有雙臂膀可以給我擁抱,那時候的我,在極端的悲傷與幸福裏切換過來,感覺非常奇異。
    隻是這奇異的感受,盡管我說不上來是好是壞,可以確定的是,我……再也不要有了。 
    夏日炎炎,又是一個學年過了,我跟廖若姿站在校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她在陪我等鄭溫凱。
    升上高二後,我選擇留在原班級攻讀文組,廖若姿則因為選擇第三類組,換了班級。當然一開始不舍得。也很不習慣,像是自己的手被砍去了一隻,做什麽都異常地空虛。
    再也沒有機會坐在一起上課,所以每天中午我們會一起吃午飯,有時候是我到廖若姿的班上,有時候是她來我們班,更多時候是我們一起到活動中心去。吃飽了就躺在階梯上聊天。
    看來她跟阿吉沒什麽不順利,但是也說不上發展得很好。一切似乎都跟一年前一樣。
    我看過他幾次,但都隻是躲在一邊,我還沒有讓阿吉與我正麵接觸的打算。事實上,阿吉還是老樣子,升上高職二年級後,書包依然扁平,臉上的表情跟國中剛畢業的時候一樣冷漠,即使見到自己的女朋友,也不會有更好的溫柔了。
    聽廖若姿提起過,阿吉好像加入了幫派,但是她也不敢問阿吉太多,事實上,阿吉很少對廖若姿提起他的交際跟私事。
    那麽他們基於什麽理由可以繼續在一起?用什麽方法?我……難以理解。
    就因為阿吉似乎都沒有變,所以,我不能在他麵前出現。
    不是我對自己太有自信,而是我對阿吉的心情沒有信心。他當年的冷漠是因為我而開始的,而如令他依然冷如冰霜,是不是也表示他對我依然難以釋懷?那麽當他見到我之後,會有什麽事情發生我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沒有必要了……就如同我再也沒有見到鄭明宏的必要,何必打破這一切的平衡?
    不管是阿吉跟廖若姿,或是我跟鄭溫凱,都各自維持著微妙的平衡,一種不說自明的默契。
    這種默契可不可以維持到我們都真正長大的那時候?不管會不會發現對方是否是自己想要的,都可以坦然麵對結合或是分離的成長之日?
    會有那一天的,一定會有的。我……不就麵對了與鄭明宏的分離?
    “溫凱好慢。”我肚子餓了,對著我的好友發牢騷:“你可以先回去,不必陪我等。”
    “沒有關係啦。”廖若姿笑著,“反正我今天沒社團也沒約會,中午又去開社團會議沒跟你吃飯,就讓我多陪你一下羅。”
    廖若姿升上二年級後。當上了社團的社長,那意氣風發的自信令人無法抵擋。她即使不剪短發,還是散發出瀟灑的氣息,吸引了許多一年級學妹甚至是同學的注意。
    漂亮的女孩、墩朗的個性,她是人群裏的明星。除了阿吉之外,她最喜歡的人竟然是我。
    而且,喜歡了我這麽多年……
    “我喜歡若姿。”我說。
    不知道為什麽,我看著廖若姿在黃昏路燈下的美麗側臉,突然有了一種感動……現在想來,那也是感傷嗎?一種怕來不及說出口的感傷……
    她愣了愣,轉過頭來,漂亮眼睛裏出現了水光。“我也好喜歡曉湘,我會永遠喜歡你。”
    “真可惜,你有男朋友了。”我笑著說,竟然也跟著酸了鼻子。今天……是怎麽回事?
    “不會可惜,如果你喜歡上別的女生,那才是真的可惜。”她裝出搞笑的鬼臉,“沒有一個女生比我更適合你了。”
    “我知道。”我牽起她的手,緊緊地與她交握,我望著遠遠的馬路那一頭,鄭溫凱正緩緩而來,他帶著一年來始終如一的溫柔笑臉,對我招手。
    很幸福。我有愛我的家人、寵我的男朋友、也有疼我的好朋友,夠幸福了。
    但是自從那天起,我心裏好不容易濟漸舒緩的孤寂感,卻又慢慢地揚起。直到……
    及今思之,那就叫做預感嗎?
    “對不起,我來晚了。”鄭溫凱摸摸我的頭,然後對廖若姿點頭微笑,“你好。”
    “好啦,你男朋友來了,那我就回去羅。”廖若姿放開了我的手,拍拍我的肩膀,“好好玩,明天要跟我講電影好不好看喔。”
    送走了廖若姿,鄭溫凱像是接力般地牽起我的手。
    “你跟廖若姿感情這麽好?平常也這樣牽手?會不會一起上廁所啊?”
    “你嫉妒嗎?”我笑著,“我們還會一起睡覺喔。”
    “當然嫉妒!”他用誇張的表情跟聲音表達出來。“真好,可以跟你一起睡覺……”
    提到這個話題我就不好意思了起來,試圖想要轉移。
    最近半年來與鄭溫凱獨處的時候,他的動作變得太過親昵了,親吻是必然的,但是他的吻讓我覺得……害柏。而他的身體變化以及手掌遊移更是使我膽戰心驚。
    我沒說過不要,但是隻要我發抖、躲避,他就會停止,然後暫時避開我。我想,他是真的在乎我、珍惜我吧!
    “怎麽,你今天不用晚自習?”我以為鄭溫凱升上高三後,就會跟我的學姐們一樣每天晚上都留在學校念書。
    “不用,晚上學校裏蚊子太多了,我會受不了,回家念書就好羅……對了。”他突然握緊了我的手,在等待紅綠燈的時候,“你沒有事想要問我嗎?”
    “啊?我該問什麽?”我裝傻。
    是有事情想問,但是有必要嗎?有必要知道嗎?有必要讓我們兩個又陷入尷尬嗎?因為那個人……
    “他考上了一所不錯的學校。”鄭溫凱說。
    是的,從高中聯考放旁後,鄭溫凱一直都知道我想問,隻是我沒敢提,他也沒有主動說。
    “嗯。”不錯的學校很多所,但是會是哪一所?
    “他在那裏應該可以重新開始吧。”鄭溫凱轉頭看我,“你想知道是哪所學校嗎?”
    想。但是……我低下了頭:“不想。”
    他不說話了,然後。當作沒有過這場對話似的,與我暢聊其他的瑣事。
    然而我想,鄭溫凱什麽都知道。
    他知道我突然的沉默是因為什麽、他知道我看喜劇電影時卻笑不出來是因為什麽、他知道當他送我到家門口我卻傻傻地對他的吻沒有回應是因為什麽。
    他都知道,卻什麽都沒有說。
    在高中二年級第一次月考到來前,我像是染上了吊詭的症侯群似的,惶惶不安。
    我懷疑我是不是就要變成女同了?因為我突然渴望時時刻刻都可以跟廖若姿在一起,這是從來沒有過的變化。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一直反覆思考著,然後我把原因歸咎在某天黃昏時,她在燈光底下的優雅側臉。美麗、又散發出異於以往氣質的側臉。
    廖若姿變了些,從暑假結束後我就發現了,直到今天,我心底那異樣的感覺狂妄地緩緩升起,可怕的是,還伴隨著我無法推測原因的孤寂感。
    它又回來了,而且明顯地緊緊粘附在廖若姿的背上,隻要我看著她,就會感覺到“它”。
    不,這不是愛情,不是,因為我並不想吻廖若姿如同我想吻鄭溫凱,或是像當初我想吻鄭明宏那樣,我……我隻是……
    “你不要突然消失。”
    “啊?消失?”在活動中心的例行午餐裏,廖若姿訝異地咬著一塊肉排看著我,“沒事我幹嘛消失?傻瓜。”
    “呃……隻是隨便說說,總之,答應我嘛。”
    “唉唷……好啦。”她帶著不解的笑容,摸摸我的頭。
    我就怕會“有事”。這時候我倒希望我沒有這種無聊的第六感。  
    我沒有什麽胃口了,事實上,這段時間莫名的恐懼感讓我難以下咽,相反的,廖若姿大概是心情好吧,胃口好,人也胖了點。
    從暑假後,她一直是如此。
    她還是我的好朋友,她依然美麗,不……甚至更美麗,但是,她好像有事情瞞著我。
    “你……最近還好嗎?”我打開我的便當盒。“你最近感覺起來跟以前不太一樣。”
    雖然我沒有看著廖若姿,但我還是明顯地感覺到她的遲疑。
    有事情,一定有事情發生了。
    “怎麽這樣問我?”廖若姿想保持輕鬆,但是我發現她本來都會馬上啃光的肉排,竟然被她暫時擱在便當盒裏。
    “直覺。”我說,看著她,“若姿,我跟你認識很多年了,你不對勁我一定會發現的。”
    她也看著我,收起原本還想敷衍我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溫和的微笑。“你的直覺沒錯,但好像來得太晚了點,就像是恐龍的神經太長了,感覺到什麽也都過了很久很久。”
    “有多久?”我問。
    “暑假的時候。”
    “是好事吧?”因為我看她變美了,而且食量多、精神愉快。
    “到現在為止我覺得都還算是愉快的好事,不過……”她的笑臉轉成了無奈:“這兩天我必須確定一件事情,才能知道結果是不是會讓我繼續愉快。”
    “確定?什麽事情?我要知道。”
    我感到莫名其妙的害怕,我很少看到廖若姿現在這種無奈的表情,上次看到的時候是我們談論到阿吉的人際關係時。這次會是什麽?
    “確定了我會告訴你結果的。”她又恢複了開朗的笑容,繼續咬著那吃到一半的肉排。
    “我要現在知道。”
    “如果你要現在知道,就是要逼我騙你,你要這樣嗎?”
    “那也好。”我好難過……一定是很嚴重的事情,不然廖若姿不會這樣對我。 
    “我暑假時中了統一發票兩百萬特獎。”
    “騙人。”
    “我早說過我會騙你的。”她又笑了笑,便不再說話,吃完了便當。
    直到月考結束,廖若姿都沒有告訴我她想“確定”的事情。但是我知道逼她沒有用,她想說就會說了。隻是,我實在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逼她。
    首先是月考的範圍很大,因為我跟廖若姿不同組,自然也就沒有許多共同科目可以討論,念書的時間幾乎都是各自跟班上的同學討論,也因為跟我的同學相處時間更長,從她們口中我隱隱約約地發現了什麽。
    關於我跟廖若姿之間那罕見的粘膩大家早就見怪不怪了。隻是廖若姿在學校算是風雲人物,因此我也雞犬升天似的顯得特別點。更重要的是,有個別班的女生很注意我,頻頻向我同學探尋我這號不起眼小人物。
    “二類組的林婷婷?”我愣了愣,“我不認識。”
    “我想也是,不過我跟阿展上禮拜去南陽街補習的時候……”班上的才女小京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你……跟你男朋友還好吧?”
    “我跟他還好……”這時候我才想起來,最近一個月,鄭溫凱開始留校自習了,忍受蚊子的叮咬,幾乎不來接我下課,連上學都很少同行。“跟他有什麽關係?”
    “既然你們感情還好,那就……”另一個同學阿晨推推小京,“不要說了啦,這樣很像是在挑撥離間,搞不好我們看錯了。”
    “什麽?不要賣我關子。”我沉下了臉。
    “我們看到林婷婷跟很像是你男朋友的人,在南陽街……牽著手。”
    照理我該生氣的,但是我竟然隻是淡淡地跟她們說“噢,這樣啊,我有空會問問他。”
    但是我終究沒有問,隻是開始反覆地問自己這一年來我一直不敢問自己的問題。
    我到底是不是喜歡鄭溫凱呢?如果是,為什麽我很久沒見到他也不會擔心?為什麽聽到這種事情也沒有一哭二鬧的反應?如果不是,那麽這一年來我跟他到底在幹什麽?
    他溫柔多情、體貼窩心,卻依然沒有辦法讓我可以為他有著強烈的情緒起伏。也許他之於我而言,就像隻舔我傷口的貓咪。
    當貓咪磨蹭了主人許久卻依然沒有被回饋以熱情或是美味的食物,它會怎麽做呢?
    在月考的前一天,當我跟阿展還有小京一起出現在南陽街,望著那對已經換下了製服,限所有一般年輕情侶一樣,雙手緊握依偎的身影時,我突然醒悟:我是個可惡的愛情飼主。從來就不是他對不起我,而是我對不起他。
    因為我沒有用“愛”,或是單純的“喜歡”,喂飽他。
    林婷婷會主動與他十指緊扣,而我都隻是自然地搖擺走動;林婷婷會靠在他的身上,像是沒有他就會趴在地上,而我一向走得抬頭挺胸;林婷婷看來應該會說出很多私密心事與他分享,而我卻常常給了他心裏也有數的沉默。
    我早就提醒過他了,鄭溫凱,跟我在一起你不會快樂,至少不是我現在見到的這種景象。
    即使我隻是靜靜地走開,不哭不鬧,月考還是考差了,枕頭上的眼淚就是證據。
    “為什麽會考成這樣?”看著考卷上的分數,廖若姿不敢置信,“曉湘,你怎麽了?怎麽都不跟我講?”
    “你不也什麽都不跟我講?你就考得很好嗎?”在偌大的活動中心裏,我的還怒聲響還是被場中央的喧鬧回音蓋過去了。但是我的表情不能。
    廖若姿愣了愣,看著我,她的表情好悲傷、好憔悴,讓我後悔說出這些話。
    她也考得很不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件她隱瞞我的事情一定也影響她了。
    “我告訴你我為什麽掉到二十名以外,因為我的男朋友跟別的女生在一起了。”我簡明扼要地說完,“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是什麽事情了吧?你竟然考得比我差?!你要隱瞞我多久?”
    “鄭溫凱?他……”
    “現在不要管他,你回答我!”
    我吼得越來越大聲,因為我決定什麽事情都要搞清楚了,我會跟鄭溫凱講明白,但是目前我要先知道我的好朋友到底在幹什麽!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她突然地別過頭去,“本來想在離開前再跟你講的。”
    離開?“什麽……”
    “我暑假的時候跟阿吉……”她垂了垂漂亮的眼睛,閃著成熟女人的美麗,“就是那麽一回事。”
    我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
    “然後,月考前我發現,這裏……”她摸摸小腹,麵無表情,“有了東西。”
    “嗚……”我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深怕自己會尖叫跟大哭。
    “我跟你說過,我希望這是一個讓我繼續愉快的結果,可惜……不是。”
    我沒有聽錯嗎?廖若姿是跟我說她跟阿吉……有了……我沒有看錯嗎?為什麽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還笑得出來?
    我衝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眼淚不聽使喚地一直掉。
    “若姿,不要!不要跟我說你要……那麽做……”我壓低了聲音,包慌張地左右張望。
    “那麽做?我能怎麽做?拿掉他?”她輕聲地說,“不,我要留。”
    要留……她要留……那一瞬間,我閃過了那個休學結婚的國中同學葉瓊華的臉。
    “你有很美好的人生,不要就這樣毀了,你不是葉瓊華!”
    “噢……葉瓊華嗎?我已經可以了解她當初為什麽會那麽做的原因了。”
    現在的廖若姿讓我感覺好陌生,她在這一刻變成了一個母親、一個女人,不是我的好朋友跟以功課為優先的資優生!
    狂大的恐懼感向我卷來,而鄭家兄弟長久以來對我造成的孤寂感,因為廖若姿的坦白迅速擴大、蔓延……我再也沒有任何力氣了。
    連最後一個救生圈,我都保不住。
    “況且我的美好人生,早在我發現有這個東西以後,就……注定要換另外一種方式繼續美好。”廖若姿一直都在微笑,她的手再沒離開過她的小腹,並且帶著我從未見過的溫柔。
    太成熟的語氣跟澹然……令我快要昏厥。
    我忘記我是怎麽回到教室的,我也忘記我下午在幹嘛,我更忘記了放學該去杜團而直接坐上公車回家。
    然後我忘記我是哪裏來的勇氣,翻開畢業紀念冊,慘自著臉,打了電話給阿吉。
    “喂。”這已經是成年男子的聲音了,這是一個……即將要當爸爸的男人的聲音。
    “我是潘曉湘。”
    “我知道。聽得出來。”
    “你現在有沒有空?我有話要當麵跟你說。”我的聲音在發抖,但是我必須把話說完。
    “什麽事情?”他的聲音裏沒有任何訝異,沒有,像是我是個打錯電話的陌生人。
    “出來再說。”
    “那隨便你,我現在有點事情,九點以後才有空,九點半在北陽國中門口見。”
    明快地結束了通話後,我渾身癱軟了下來,然後像是遊魂般的回到房問,倒臥在床上,用力地哭。 
    媽媽問我怎麽了,我就說因為考差了,很難過。我的父母很體貼,雖然很想知道我會考差的原因,但是他們選擇押後再談。
    但是有些事情卻不能延遲時間處理,比如墮胎這回事。
    我並不是一個殘酷的人,但是我不想讓我的好朋友走上了毀滅的路。她不該是這樣的,她應該跟我一起風光地考上台大。一起念研究所,如果可以,一起出國念書、一起擁有美好的工作跟人生……
    在我痛苦的日子裏,廖若姿是這樣給我希望的,現在卻換她要來打破這個藍圖,就因為阿吉在她身體裏留下了那在我看來是炸藥、是可以毀了許多人的東西。
    阿吉知道嗎?不……我覺得他並不知道。不然他在電話裏就應該會直接拒絕我才是吧?女朋友懷孕了,她的好友說有話要當麵說,正常人都不會出現的。
    但是,沒想到……阿吉不是一個正常人。
    當我在昔日母校的門口看到阿吉時,我以往對他的那些恐懼已經被憤怒取代了。這是我自畢業後第一次正式與他正麵接觸,我現在隻覺得他是一個標準的流氓,不是因為他的打扮,事實上他現在的穿著就是一般年輕人會穿的襯衫跟牛仔褲。
    我之所以會認定阿吉是一個流氓,是因為廖若姿那些擔心他的言談、還有他現在展現在我麵前“什麽都不在乎”的氣質,加上他讓廖若姿承受的痛苦……
    尤其是最後一點,讓女人承受不該有的痛苦的男人,一概都是流氓!而阿吉做的很徹底。
    我連招呼都不想打,就是垮著一張臉麵對他。
    “你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很想揍我。”他開口了,聲音比在電話裏的成熟還多了點滄桑。
    “我是想揍你,但是我知道我打不過你。”
    “如果你想揍我,我不會還手的。”他笑了笑,卻是很冷的那種笑。
    “我不會浪費力氣的。”我哼了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是說真的,我不會還手。”他摸摸臉頰。低著頭深呼吸一口,“隻要是因為我活該,我都不會還手。”
    “不會吧?你不是在混幫派嗎?你能忍受被揍?”我並沒有想太多,也不知道流氓打架的方式並不是甩耳光。
    “看來她跟你說了不少。”他抬起了頭,向我走來,我退了幾步。
    “看來你對若姿的事情還是狀況外!你根本就對她漠不關心!”
    “我從來就沒有跟她說我會關心她。”
    “那你於嘛跟她在一起?還跟她……”我不知道該怎麽直接對一個男生說“上床”兩個字,隻是紅著臉、氣鼓鼓地叫著:“你難道不該負責任嗎?”
    “我會負責任,但是我依然會跟以前一樣,不會關心她。”阿吉的冷漠真的很可怕,當他這麽跟我說的時候,臉上竟然一點表情都沒有。
    “那就做完你該做的事情,然後,永遠離開她!”
    “你以為我不想嗎?”他又出現了那種令人不舒服的冷笑。“潘大小姐,你以為是誰不放過我的?是誰要纏著我的?”
    不放過?纏?他……他是在說我的好朋友嗎?我知道廖若姿的確放不下阿吉,但是卻怎麽也沒想到廖若姿在阿吉的心目中竟然是這樣的角色。
    “我也隻是一個男人罷了,我也想要好好疼愛一個女人,完美地彰顯我在她眼中的價值,但是前提是我必須是愛她的。”他向我走近一步,這次我已經貼在圍牆邊,無路可退。“若姿的確對我很好,好到無話可說,我感激她的付出,但是我並沒有要求她這麽做,我也早說過她跟我在一起不會快樂的,但是她就是要。”
    我愣了愣,早說過在一起不會快樂,但是就是要……這不就是我跟鄭溫凱的狀況嗎?而廖若姿早就這麽看不開了?
    阿吉貼近了我的臉,“你以為……我不願意好好去愛一個女人嗎?更何況是一個這麽對我全心全意付出的女人?”
    我停止了我的呼吸,隻是張大眼睛盯著阿吉看,我深怕當我一喘口氣,阿吉就會像電影裏的強屍把我生吞活剝。
    阿吉舉起了拳頭,我閉上了眼睛,卻隻是聽到他砸打圍牆的聲音。
    “我不是不願意,我是沒有辦法,潘曉湘,而你……你是我不能夠愛她的原因!”
    我沒有張開眼睛,阿吉說出口的話也讓我忘記我該呼吸了。
    阿吉沒有變,至少在感情這個層麵來說,他沒有變。而廖若姿一直都知道,卻像大部分妄想改變對方的傻女人一樣,想要讓阿吉可以回過頭來愛她……
    也許阿吉會愛她的,隻要不曾有我。
    “如果從來就沒有我這個人,你會好好愛著若姿嗎?”我張開了眼睛,問。
    這個在我旁邊用頭頂著牆壁的男孩沒有說話,他終於出現了痛苦的表情讓我瞧見。
    “如果不曾有過你,我會。”
    “那就當我不曾存在過。”
    “但是你現在站在這裏,”他指向我,又指向自己的胸口,“也霸占這裏。”
    我走上前,看見阿吉的眼睛有點濕濕的,但是我知道那不是因為廖若姿。
    我甩了他一個耳光,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打了一個人耳光。不管他會不會如他所說的不還手,我都要打他。
    “是你強行要讓我的影子霸占你的愛情,不是我要霸占,我也沒有興趣霸占,從以前就是這樣了。”
    我轉過身去。 
    “等一下。”
    阿吉拉住了我,“我說過,隻有我活該我才不會還手,這件事情我一點都不覺得我活該。”
    “所以你要對我還手?”
    “對。”
    他舉起了手。
    “那好,你還了手我就不欠你這麽多年的感情霸占了,我也就不曾存在過。”
    我閉上了眼睛。
    等了許久,卻沒有任何事情發生,我張開眼睛,隻見到阿吉已經站在遠遠的路口,用手圈成圓形,麵對著我。
    “那就讓你欠我一輩子吧,潘曉湘!”
    他揮揮手,帶著哽咽的腔調:“記得!要來參加我的婚禮,喝我兒子的滿月酒!”
    我已經看不清楚阿吉的背影,因為我淚眼朦朧。
    阿吉知道廖若姿懷孕了,他很清楚我找他出來是要說什麽的,他……
    早就有了決定,隻是要在告訴我決定前,說完這幾年他的不甘心罷了。
    我哭,是因為我終於少了一個敵人,多了一個朋友。
    我哭,是因為我要背負一輩子的感情債。
    我哭,是因為原來是我讓廖若姿一直這麽辛苦地戀愛。
    我哭,是因為廖若姿違反了約定……
    “你不要突然消失。”
    “沒事幹麻消失?傻瓜。”
    還有好多好多該哭的事情,我再也厘不清了。

  尾聲     孤寂的隻是流年
    你走了,他卻回來了。
    我的歲月裏因此無法抹去你們給我的記憶。
    關於我那孤寂的青春流年……
    其實根本不會有婚禮這回事,不是阿吉不願意娶廖若姿,而是他們一起消失了。
    當我接到廖媽媽的電話前,我已經兩天沒有見到廖若姿了,而她事先告訴我她要去醫院做檢查,所以會請兩天假。
    “你父母知道嗎?”我擔憂地問。
    “如果知道了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裏跟你吃便當羅。”
    卻沒想到,這是阿吉跟廖若姿的私奔計劃,但是一切都是臨時決定的,因為他們沒想到事情會搞成這樣。
    廖媽媽原本還想假裝堅強地跟我講電話,但是到最後還是忍不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問了我:“你知道我們家若姿到哪裏去了嗎?你們那麽要好,你一定知道對不對?”
    東窗事發了,因為廖若姿驗孕的東西被發現了,她也真是的,這種東西怎麽可以留下來?做紀念?
    總之,原本真的要偷偷請假去醫院做檢查的行程,最後演變成什麽東西都沒有帶的逃亡。
    他們能去哪裏?兩個都還未成年的孩子能怎麽過日子?能怎麽費將來要出世的小孩?
    阿吉的爸爸態度很冷淡,在這個兒子好像混進了幫派後,他就放棄了。隻是髒話不斷地在廖家父母麵前大罵,也到這時候我才知道,阿吉沒有媽媽。隻有爸爸。
    那麽他一定不會丟下廖若姿的,無論如何他都會好好照顧她,因為廖若姿是他生命中第一個擁有“母親”身分的女人。
    我雖然也很擔心,但是隱隱地卻希望他們不要被找到。被找到的兩個人不會更快樂的,一個可能要被扭到警察局去,因為許多刑事上的責任,比如誘拐這一類的罪名,會毀了阿吉的一生;而若姿,也許會被強迫拿掉孩子,因為她是獨生女,她的父母不會允許她這麽早就毀在一個流氓手上。
    找回來了,會比較好嗎?我很想這麽大聲地問,但是我不敢,也不想問了,隻是時時刻刻祈禱著,希望他們穩定後可以給我一個音訊。
    也許在他們成人世界的眼中,這是很不成熟的一時激情,姑且不論是不是激情,一場可以在廖若姿心中維持了好幾年的激情,已經因為時間變成了可貴的靈魂素質,而這樣的素質也影響了阿吉。
    當我聽到阿吉帶著她私奔了,我就知道,阿吉正在愛上她。這不禁讓我想要微笑。
    年輕時候的我是這麽想著的,但當我日漸長成後,卻不願意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在誰的身上,畢竟這傷害了太多人。也忽略了父母的感受。
    浪漫,畢竟就隻能是浪漫罷了。
    “你不要突然消失。”
    “沒事幹嘛消失啊?傻瓜。”
    原本我以為這段話隻會演變成她消失在我的校園關係中。沒想到,她自此就真的消失了。
    我再也沒有見過她,而她在我心中的印象就是永遠十七歲的青春容貌,阿吉也是。
    關於廖若姿給我孤寂感,終於落實了我一生。
    跟鄭溫凱正式分手前,我正忙著安慰廖爸爸跟廖媽媽、應付學校跟警察局的約談,還有準備高二上學期的期末考,實在是忙得不可開交。
    在他與我聯絡之前,我已經把自己當成是個沒有男朋友的人了。
    鄭溫凱並非沒有試著與我聯絡,但是我隻是接起最後一通電話,不帶感情地告訴他,我都知道了,我很抱歉沒有辦法給你完整的愛情,請你,去愛別人。
    鄭溫凱很聰明,他會知道我的意思。
    當我又見到他站在我們校門口等我下課,我還是嚇了一跳,卻發現自己其實一點都沒有必要尷尬,因為他臉上的表情是那麽地輕鬆,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好久不見。”他說。
    “會很久嗎?也還好吧。”我看了他一眼,客氣地回應,“對於我們這種外務太多的人來說,時間的長短意義並不大。”
    他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來找你吃晚飯。”
    “我以為你是來等林婷婷的。”我直接了當地說出那個女生的名字。
    “我從不在這裏等她,”鄭溫凱倒也很大方地不避諱,“而且我告訴過她我會找你吃飯。”
    “肚量這麽大?你的借口是什麽?”我笑了笑,很不以為然,“說要與前女友斷幹淨嗎?”
    我太清楚了,當我在學校裏偶爾遇到林婷婷,她眼中的不友善我可是心裏有數。
    鄭溫凱顯得很尷尬,看來被我說中了,他收斂了笑容,改以正經的臉色。“我聽說了廖若姿的事情,是想來……”
    “沒有必要,如果你要知道什麽八卦,有本事去找廖若姿的父母談,如果他們願意談的話。”我冷冷地笑了笑,“還有,這頓飯實在是沒有必要,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去替你跟林婷婷說,說我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了,省得她不相信你,又提心吊膽的。”
    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說出這麽冷淡的話來,仿佛……仿佛撤是我拿取了廖若姿的個性,讓它在我身上發芽成長。
    “你可以不要這麽尖銳地對我說話。”
    “那麽你也可以不要這麽自討沒趣地找我談戀愛,然後拿我早就對你聲明過的事情作為借口,去交新的女朋友。”我很想生氣,但是我卻一直都在笑著,“鄭溫凱,你如果要放棄,可以早點跟我說,而不是腳踏兩條船,讓我的同學來告訴我這件事情。”
    “我腳踏兩條船也比不上你心裏一直都有別人來得強。”他拉下了臉,並且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承認是我不對,是我……沒告訴你。可是……我希望你可以體諒我的感受。”
    鄭溫凱的話把我心裏藏的深深的影子又挖了出來,把我這些日子被廖若姿充填的心思掃除了一大半。
    一想起那個人,我不禁又柔軟了心緒。
    感情真的很微妙,不管處在多麽不愉快的狀態中,就是有那麽一個人,隻要你想起了他,就能夠軟化了自己的刺,變成沒有甲殼的海膽,舞動著柔軟的身軀。
    我很清楚,我跟阿吉是一樣的,老將一個人的身影掛著,任其霸占心思。鄭溫凱這個人,我不是不願意愛,而是不能愛,而那個不能的原因是……
    “很抱歉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我輕聲地說,因為那柔軟又模糊的心底身影。“我真的很抱歉,我終究不能愛你。”
    “是我強求,我對自己太有自信。”鄭溫凱歎了口氣,用憐惜的口氣說著,很溫柔,一如以往,隻是……那已經是不再曆於我的溫柔。
    “我是說真的,今天別讓我跟你吃飯,林婷婷……一定會難過,隻是她沒說。”
    “是這樣嗎?”他真的懂女孩子這種口是心非的動物?
    “是的,所以下次吧,帶她一起來,聊天。”我笑著說。
    這次我沒有建立敵人,還多了一個可能可以當朋友的陌生女孩。
    “另外,我覺得該告訴你一件事情。”鄭溫凱放棄與我共進晚餐後,帶著猶豫的表情說著:“這是我最後一次可以回答你的機會了,”他笑了笑,“你想知道阿宏現在在哪裏嗎?”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紅綠燈換過了兩輪燈號。
    “不用了,謝謝你。”
    與鄭溫凱心無障礙地道別後,我走在大街上望著閃閃的路燈,想起國中的每個來去事件。
    顏秀明美麗又優秀,她應該考上了不錯的學校吧?我暗自祈禱這個脾氣鮮明的學妹不要跟廖若姿走上一樣的路。
    而廖若姿,在我還不知道我再也見不到她的那時候,我隻希望她能夠用各種方法讓我知道她很平安。
    想要一起營造的夢想不要了、什麽美麗的瘋狂人生我也不要,我隻要你……平安地讓阿吉愛著你跟你的孩子。
    阿吉,會不會因為有了妻小就離開幫派?
    這些答案,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會知道了吧……
    而鄭明宏,這個我以為我可以壓在心底、不再拿出來逼迫自己流淚的男孩,現在應該正快樂地適應高中生活吧?一定會有聯誼的,他會選擇哪個幸運的女孩進駐他的心靈跟生命?
    如果有,我可以選擇不要知道吧?所以我拒絕讓鄭溫凱告訴我鄭明宏正在哪所學校享受他的青春。我隻怕……壓在心頭上的霸占更沉重。
    一驚。當我跟鄭溫凱在一起的時候,我壓在鄭明宏心上的重量又是多少?如果我會痛苦,那麽他也會嗎?如果我給他的重量就像現在壓在我心頭上的一樣,而他還可以考上一所好學校,那我真的很佩服他,這表示他比我強太多了。
    我寧願他比我強,也不願意想成他已經把我放下了……自他心上。
    回家以前,我去了北陽國中,獨自晃蕩。
    晚上七點多。操場上還是有人在打球,我竟然希望這些人當中會有我日夜偷偷思念的那個人。可惜的是,沒有。
    爬上了一棟又一棟的教室,這是一年級、二年級、三年級……在不太光亮的走廊日光燈下,我數著階梯慢慢往上爬。然後我回到我國中最後一年最常趴著的二樓教室陽台邊。
    我趴了上去,這時候的我穿著綠色製服、背著第一女中的書包,頭發長了,好朋友少了,心……也滄桑了,卻依然還是好喜歡那個人。
    那個在我腳底下一進一出的紅色球鞋,現在在哪裏?喚。他應該早就丟了那雙鞋,而不知道換過幾雙光鮮亮麗的好鞋子。如同我再也不是當初的我。
    低頭看著黑暗的、空蕩蕩的鄭明宏昔日走動路線,我落下了眼淚。
    大家都離開了這裏後,還是不斷地上演著各種相聚,然後又離開。
    我以為永遠都會喜歡著我的好朋友不知道流落何方,因為她有更想喜歡的人跟孩子;我曾試著要喜歡的男生,最後我們還是隻能互相道歉;而在我年輕的心裏紮根極深的那個人,卻是連“我會想你”都沒有機會說了。我們都在這個鄉鎮生活,但是心的距離卻是已經如光年計算般地遙遠。
    緩緩的,我的青春才走了一點點,流光消逝當中我卻已經嚐到太多離別,讓我備感孤寂。
    當眼淚以我想像中極慢的速度落地時,我默默地告別。
    再見了,廖若姿。
    再見了,阿吉。
    再見了,那個小寶寶。
    再見了,鄭明宏。
    再見了,我的……孤寂流年。
    要命!我的天啊,竟然遲到了?我的全勤獎金啊!
    我慌張地穿上高跟鞋,急忙衝出公寓。
    “曉湘啊,早餐帶去公司吃嘛!”媽媽在後頭喊著。
    “不了!不了!我已經遲到了!”我連頭都沒有回,急忙地開了車門就發動。
    難得回家一次,就怪我太貪睡了,如果我會認床多好啊!那麽我一定不會因為家裏的床太好睡了就昏死過去,然後也睡掉我的全勤獎金。
    今天才星期一我就遲到,老板大概會以為我不把一大早介紹新進同事的會議當一回事吧!早知道昨天晚上就直接回市區的住處,不要待在家裏睡覺了。
    大學畢業後,我就搬到市區住了,這並不是因為已經退伍的學長男友——小張所希望的,我隻是單純的想要獨立。
    當然我知道他在想什麽,但是我並不想跟他同居,因為那樣太沒有隱私性了。而且同居就等於是沒有證書的婚姻,我並沒有這樣的打算。 
    為了這件事,我們不知道吵過多少次,終於在我上班兩年後,也是我搬家的第十四月,小張學長不得其門而入的第九個晚上,分手了。
    小張學長大我一屆,是我大學時代的第三個男朋友,這樣應該不算太多,而且他是我交往最久的男友,之所以會在一起,是因為有一天我到係級辦公室拿報告時,看到電視新聞,是關於瓦斯自殺的新聞。
    “欽?那是我國中同學……”是葉瓊華,她的大頭照看起來有點蒼老,但是我知道,是她,況且名字都報出來了。
    “真的?”在一旁準備碩士論文的小張學長抬起頭看著我,“學妹,節哀。”
    為什麽他要叫我節哀?因為我的臉色顯得哀戚吧。
    我的確是感歎葉瓊華的命運,她國中就放棄學業步入了婚姻,選擇家庭,到最後以瓦斯自殺作為解脫的方式。那時候我跟廖若姿還說……
    我哀戚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想起了廖若姿,不是因為葉瓊華。
    這麽多年了,廖若姿真的都不跟我聯絡?每當我看見有關黑道廝殺的消息,都不免膽戰心驚。如果阿吉還在混幫派,那麽這種事情好像遲早都會發生在他身上,那麽廖若姿要怎麽辦?
    而她……真的可以都不見我?不想我?她說過她喜歡我的
    我走出了係所辦公室,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發紅的眼睛。
    “嘿!別這樣。”小張學長跟了出來,給我一張麵紙。
    就因為這一張麵紙,跟接下來的安慰與閑聊,我跟小張學長在一起三年多,直到他研究所畢業、退伍後。
    大概是因為他覺得我們交往得夠久了,會對我有進一步的要求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不管是哪一任男友要求,我都不曾答應過。 
    我必須承認,廖若姿的懷孕、中輟、消失,對我來說是太大的打擊,而這些都是因為在結婚前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可悲的是,這幾個男人一開始會假裝可以體諒,並且聽我說、當我的垃圾桶,時間一久,發現在結婚前竟然都隻能跟我接吻,不免就光火了,到最後就會對我吼著:“你到底愛不愛我?”
    “嗯,你這樣對我大吼,一定要在結婚前把我拖上床,我就沒辦法愛你。”我很誠實地對他們每個人都這麽說。
    真可惜,我以為小張學長可以克服這一點。結果他也不能。
    如果,他們其中有個人懂得尊重我,也許我會有愛上他的一天。會這麽說是因為……
    對,我從來就不曾再愛過誰了,自從我最後一次回到北陽國中的那個晚上後。
    也許我也在那個時候對我的愛情說了再見,即使那時候我隻有十七歲,卻覺得好累、異常疲倦,與其這樣用感情折磨自己,為什麽不把這些神傷的時間拿來增加自己的附加價值?
    我高中最後的一年半更加用功念書,像是要把廖若姿的份也念完似的發瘋念書,終於是腫著一張臉跟肥胖身軀上台大了,上大學後,我開始讓自己在智慧之外,添購了美麗。
    我不是美女,但是我越來越信仰“勤勞的女人總會變成天鵝”的真理,並且在短短的半年內,消去因為聯考造成的肥肉、改變了我的穿著習慣、學習化妝與遊泳、交了一個理工科係的男朋友。
    快樂嗎?其實說不上快樂。不過大學生活的確很充實,也很刺激,除了學運跟三民主義研究還有綠色和平精神我不怎麽感興趣之外,其他的我都可以嚐試一番。
    但是少了廖若姿,就是做什麽都不太對。
    直到畢業後步入了社會,我還是試圖尋找廖若姿的消息,想告訴她。廖爸爸跟廖媽媽老了好多,也好想你,也擔心你的寶寶……你,到底在哪裏?
    卻依然毫無音訊。
    鄭明宏也跟廖若姿一樣,消失了。不同的是,我沒有試圖尋找過他、聯絡他。但是他的名字跟話語還是會偶爾出現。
    鄭溫凱偶爾會打電話給我或是見麵,談談彼此的生活,他跟林婷婷在我高中畢業前就分手了,因為“她太粘,想想還是你比較好,雖然很冷淡,但是至少不是鼻涕蟲。”
    “少跟大考生耍嘴皮子。你在大學裏還怕找不到美女相伴嗎?”我大笑,“你這樣會害人家林婷婷考不上大學啦。”
    “你會考上就好。”鄭溫凱突然清了清喉嚨,“他要我傳話給你,要你加油。”
    “……”
    “他說,他會去台大當你學弟。”
    “他好嗎?”
    “很好。”鄭溫凱毫不遲疑地回答,“不過我還是看他很不順眼。”
    “你幹嘛這麽會記恨?”我吸吸鼻子。
    “隻要你還會為他哭,我就會一直記恨下去。”他笑的好大聲。
    而在我大二辛苦地查榜時,即使有很多同名同姓、足足有六個叫做“鄭明宏”的人考上台大各係所,我還是知道我心裏壓著的那個鄭明宏,失約了。
    我也自大學起就常常幻想著,我可能會在公車上或是馬路邊偶遇鄭明宏,所以隻要出門就會把自己打扮好,我希望讓他看到我美好的一麵。
    我變美麗了,你會驚豔嗎?還是認不出來我是誰?這幾年有沒有那麽一點點……想念我?你的身邊換過了幾個紅粉知己?或是已經結婚了?
    這些事情其實我都可以去問鄭溫凱,但是我不想這麽做,我已經夠在乎了,不想再讓自己更在乎。
    我該在乎的,是我還沒有達到目標存款的銀行帳戶,還有我已經飛了的全勤獎金!
    快速地開著我的小車在市區裏鑽著,一邊抓著根本沒有整理好的長發,一邊罵著“我靠”會不會開車啊這家夥?”或是“Shit!超我車?”。
    在台北市開車,真的是對人性及氣質的大考驗啊!
    我常常想著,如果廖若姿也會開車,一定會罵的比我還凶狠,然後拉著我一起助長氣焰。
    我常常想著,如果讓鄭明宏看到的我,是現在這個沒氣質的樣子,我想我會一頭撞在擋風玻璃上。
    我常常想著的,都是希望渺茫的事情。
    一到公司附近的地下停車場,我抓起了包包,慌亂地關上了門,卻發現裙擺被車門夾住。
    剛剛才的飆車火氣後,這時我更是氣急敗壞地想要拉出裙擺,我已經急到忘記可以拿出車鑰匙開門就好了。
    “嘶!”
    漂亮。我毀了一件價值三千多塊的絲質裙子……看著那掛在車門上的白色絲質布條飄啊飄,我抬起腳來就是踹輪胎,“臭車子,討厭!討厭!嗚嗚……”
    “小姐,裙子扯壞了也不要拿車子出氣,這樣車子很可憐耶。”陌生的聲音自我背後響起,是個聲音好聽的男人。在第一時間裏我隻覺得很丟臉。
    而我這個人一丟臉,就會大聲說話:“我在教訓我的車子關你什麽事情啊?”一回過頭,隻見一個穿著夏日輕便西裝、提著黑色公事包的男子站在我後麵,他很高,接近我時,自我鼻子前飄過淡淡的古龍水香氣。大概也是剛停好車子的人吧,他還戴著墨鏡。
    看起來還蠻不錯的嘛……很像是摩托羅拉大樓裏會走出來的品味男人。
    不錯是不錯,可惜說話不太討人喜歡。“如果它真的讓你這麽生氣,我可以代勞。”他笑了笑,走向我的車子。
    在他走過來,與我錯身的時候,我想著好像在哪裏見過他的笑?好麵熟……
    “喂!你要幹什麽?幹嘛踢我車子?”我發現這個墨鏡男竟然在踢我的輪胎,而且還很用力,他難道不心疼他的好皮鞋嗎?
    不……不對!我該心疼我的車!
    “你沒說不好啊,我就幫你教訓它。”他又笑了笑,繼續踢,
    “該死,把漂亮小姐的裙子撕破了,臭車,討厭!討厭!”
    “你……你不要學我講話!”什麽臭車,討厭的,這……這家夥是個男人嗎?“不要踢我的車啦!”
    他不理會我,繼續笑著踢我的車,我已經走到旁邊準備去找棍子之類的東西,好打死這個瘋子帥哥了。
    “真是一都臭車,敢把我學姐的裙子撕破,害我要破財帶她去買新裙子。”
    呃?我停止找尋棍子的動作,在同時,墨鏡男也不再踢我的車。
    學姐?我看著他,那輪廓……笑臉……
    這個人戴著墨鏡的感覺像是誰,我想起來了,是鄭溫凱,可是我確定他不會是鄭溫凱,鄭溫凱沒這麽高,沒這麽有氣質……重點是,他現在不在台灣,到區外出差了。
    “潘曉湘,你脾氣真是越來越火爆了,人變漂亮了都會這樣子嗎?”他拿下了墨鏡。
    雖然,很多年沒見到他了,自從公園一別後竟然也近十年,我還是知道就是他。
    “鄭……鄭明宏……?”
    有多久了呢?我沒有從嘴巴裏說出這個名字了?即使我在心裏呐喊過千百回,用他的名字調和了遺憾跟眼淚……
    他變了很多,變得比以前更有氣質、更帥氣、更有自信……而且是個男人,不是當年那個隻是跟別人不太一樣的小男生而已。原本印象中稚嫩的輪廓,現在是需要刮胡子的男人線條了奇怪的是,在這真正相遇的當頭,我竟然無法高興,我……我想哭,因為看到長大的鄭明宏,讓我覺得好寂寞。
    他長大了,而我對他的記憶卻還停留在很年輕的那時候,不管是我們的快樂或是悲傷,都還在那個時候啊……現在這個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的人,也叫做鄭明宏,也跟我有一部分相同的記憶跟過去,可是……
    真的好寂寞,像是錯過了很多很多東西。
    是時間吧,這麽多年的時光流轉,我們蓄意錯過了……
    “怎麽還是這麽愛哭?”他伸出手摸摸我呆滯的頭,我這才發現我哭了。
    溫柔的聲音依舊,隻是多了磁性。
    “不要哭啦,看到我不高興?”他揉了揉我的頭發,我才想起我今天因為遲到,根本沒有好好打扮!
    天啊!我發誓過我要在他麵前呈現最完美的狀態,怎麽會變成這樣呢?沒梳頭、沒化妝連裙子也變成破布,剛剛還在那裏踢車子。我……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我叫著推開他,慌張地往停車場附設的洗手問跑去,卻忘記我穿的可是高跟鞋,果然是跌倒了。
    太糗了!這跟我想像中的重逢完全不同啊!
    “來。”他想要扶起我,但是我爬不起來,他替已經完全無主的我抹抹臉上的眼淚,拍拍身上的灰塵,“你看到我這麽不高興怎麽辦?今天開始你要天天看到我哪。”
    “啊?”我清醒了,看著他好溫柔的久違笑臉,那吻過我的嘴唇在說什麽?
    “你好,潘小姐,我是今年剛退伍的鄭明宏,畢業自成功大學,今天開始會到貴公司服務,請多多指教。”
    “你……你什麽時候來應征的?我怎麽不知道?”我受到不小的驚嚇。
    他去成大了……難怪我在台北這麽小的地方都沒遇見過他……
    “你又不坐在會客室旁邊,哪會知道?不過我有看到你在發呆打混……”
    該怎麽辦?
    我腳都軟了,這種太刺激的重逢已經超過我的精神可以負荷的限度了。
    他蹲在我身邊,看著我。就像是第一次一起逛夜市時,令我回味無窮的一幕。
    “你的事情我堂哥這陣子都告訴我了,這些年,你過得很辛苦吧?”鄭明宏笑著,卻為我帶了點酸楚,“很抱歉在你難過的時候,我什麽都不曉得……”
    我搖頭,拚命地搖頭,辛苦?我已經不太清楚這兩個字該怎麽寫才是正確的了。
    “不是辛苦,是掙紮。”
    “那你現在可以試著掙紮一下,爬起來嗎?”他對我伸出了手,“然後,我們一起進辦公室,以後我有很多時間可以聽你說說你的掙紮。”
    我拉住了他的手,暖暖的、已經變得更大的手,站了起來。
    “我等一下要怎麽跟老板還有同事解釋我的眼淚啊?都是你,都是你!” 
    我還是一直在哭,像個小孩子似的甩開他的手,擦眼淚、抓抓頭發。
    “我會很高興這些都是因為我,所以,我會跟大家承認這是我害的。”
    他站在那裏,微笑,雖然像是Q版的漫畫人物突然成人化了,但是我知道,他回來了。我好喜歡好喜歡的那個他。
    他又再次伸出了手,像是好久以前他呼喚我那樣。
    “來吧,潘曉湘。”
    這次我沒有跟著他的背影,而是牽住了他的手,好久好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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