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彩君在家休息了三天,才回到單位上班。醫務室開了一星期病假,彩君想到師傅一個人要修好幾個高壓閥門,就跟師傅申請,讓自己幫忙一起修。師傅看著臉色慘白的彩君心有不忍,就讓彩君去整理工具箱,並對缺損的工具做好記錄,等以後上報設備科。彩君聽從師傅安排,帶著工作記錄本來到工具間慢慢整理各式鉗子,螺絲刀等工具。
這時文化大革命已進入尾聲,江南造船廠已經開始對文革初期被批判的各類反動分子一一酌情分析處理,該平反的平反,該下放的下放。這些天,工宣隊三番兩頭到修安車間找彩君,因為當時批鬥教育科老教師們的時候是彩君做的記錄,現在需要彩君作為證人把查抄來的東西還給老教師們。當年搜刮莊錫珍老師的一筆錢因為出入有誤,工宣隊知道彩君跟莊老師關係不錯,想讓她去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這天,彩君乘午休找到了在治鍛車間勞動的莊錫珍莊老師。“莊老師,莊老師”彩君看到坐在一角滿頭白發的莊錫珍差點沒認出來,“小沈,你來看我?”莊錫珍抬頭看到個子小小,滿臉笑意的彩君向自己走來,“莊老師,你現在還好嗎?” 彩君連忙走到莊錫珍身邊坐了下來,“我麽,就這樣了,還能好到哪裏去呢。“莊錫珍捋了捋散落在眼前的頭發,”你看,白頭發多了不少,嗬嗬。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情?“莊錫珍其實也猜到彩君來找她的目的,隻是想證實一下自己是否猜對了。
“其實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莊老師,當年抄家登記在案的那筆錢是否已經歸還給你了,工宣隊的記錄上沒有記錄,操作人員說已經給你了,也聽說你自己說還沒收到,當時是我記錄的,所以他們讓我來核實一下。”彩君一股腦兒地就把這次來的目的說了出來,“其實啊,我已經收到了,至於為什麽他們沒記下來,那我就不清楚了。這事情他們怎麽讓你來問,哎,不說了,你現在怎麽樣?在哪裏啊?跟著誰一起工作啊?”莊錫珍清晰地記得當年那批船校畢業生剛到教育科的情形,這麽些年了,彩君沒啥變化。“我回到修安車間,現在在精閥組跟著老師傅們修些高壓閥門等小部件,蠻好的,又多學門手藝。”彩君開心地跟莊老師聊著。
不久,彩君突然被下放到六工段接受再教育。彩君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為何突然被派到全廠所有反革命集中的六工段,還要到船塢上用三十六磅榔頭去敲打葉輪。那天,天下著毛毛雨,三月陰雨天讓人手腳麻木,彩君跟著大家來到船塢,她抬頭望著十幾米高的船塢,看著十米開外的葉輪,心想,這麽高,怎麽上去敲榔頭啊。腳手架也就一個人那麽寬,彩君順著台階走到了葉輪邊,也就隻能容納兩個人站在操作台上。彩君頭戴安全帽,兩手拖著三十六磅榔頭,好不容易站穩在操作台上,看著眼前那一百斤重的齒輪,想著怎麽個敲法才能敲開齒輪。老師傅見這個被下放勞動的小個子姑娘人都快站不直了,還拖著榔頭在那裏琢磨,就說,“你跟著我,我敲一下,你敲一下,反正你是下放來勞動的,總要敲一下榔頭的。”說完老師傅提起榔頭敲了起來,彩君看著老師傅的動作,也跟著學。那個場景著實有些可笑,八十斤重的彩君全副武裝站在操作台上,用三十六磅榔頭敲一百斤重的齒輪,細雨滴滴答答落在彩君的眼鏡鏡片上,不一會兒彩君就要用手擦眼鏡,否則根本看不清到底該往哪裏敲。這一幕被同樣下放到六工段的王翔付看在眼裏,心想這個女同誌不簡單。
事後,彩君才搞清楚自己突然被下放的原因。原來常年坐鎮教育科的造反派小將張誌強接到任務,要對所有科室人員重新安排工作。他翻閱資料看到彩君情況表時,一眼就認出了彩君,原來就是這個當年帶頭不願加入造反派活動的小個子女人,那麽年輕,居然在輕鬆的精伐組待著,於是他馬上大筆一揮,就把彩君劃到了六工段,好好接受再勞動再教育。
接連敲了幾天榔頭,彩君身體都快散架了,下班在更衣室換衣服時還自嘲著說道,“這哪裏是我敲榔頭,明明是榔頭敲我嘛?!”晚上吃過飯到了亭子間就躺下了,誌德看著累得不成人形的彩君心疼不已,卻又插不上話,幫不上忙,隻能關照姆媽多做些好吃的給彩君增加營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