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一丁

散文遊記,隨想拾趣
正文

鳳旋的古典舞世界

(2011-02-22 23:40:37) 下一個

 


一.    
初識鳳旋

 

 



    簡兮簡兮,方將萬舞。 

    日之方中,在前上處。 

 

     碩人俁俁,公庭萬舞。 

    有力如虎,執轡如組。 

 

    左手執龠,右手秉翟。 

    赫如渥赭,公言錫爵。 

……,            ……                                   

 

 

這是《詩經邶風》中的一段,描寫的是春秋時衛國宮廷內大型舞蹈的優美場麵。

 

都說中國古典舞華貴典雅,古風悠長,然而在現實生活中接觸到真正受過古典舞熏陶的雅人, 卻是在認識了風旋校長之後。

 

鳳旋是北加州飛天舞蹈學校的校長;鳳旋是山西人。

 

人說山西人的性格樸實豪爽,從一而終。擁抱了朝陽,就隻能陪伴黃昏,是出了名的醋壇子脾氣。而鳳旋把山西人這股子不回頭的強勁兒一古腦兒全用在了舞蹈之上,從七八歲開始學舞,一路從業餘到舞專、大學、職業舞蹈演員、導演,未到不惑之年,已經是獨挑大梁的一校之長了。

 

中國古典舞近年來在國際藝術界異軍突起。因為金融危機的衝擊,西方主流藝術舞台大幅萎縮。而中國古典舞則愈演愈火,獨領風騷。以古典舞為強項的飛天舞蹈學校在灣區開門辦校,著實為北加州的藝術界帶來一股典雅的中華古風。想著也許能借這股雅風衝衝長年在俗世中打滾所攢下的酸腐之氣,於是就動了去拜訪飛天的初衷,想會會這位雖已聞名卻素未謀麵的鳳旋校長。

 

初識鳳旋,是在暮春一個周末的早上。坐落在舊金山東南角十五大街(15th St.)和迪荷洛大街(De Haro St.)交口處的飛天舞蹈學校剛從漸漸退去的晨霧中蘇醒,臨著迪荷洛大街一側的校牆上綠藤青青,柔和的燈光從被綠藤青葉簇擁的幾扇窗戶中闌珊地灑落到校外的大街之上。透過窗戶的玻璃,可以看到幾個寬敞的大排練室裏飛天的老師們晨練的舞姿。從正門一腳踏進飛天學校雅致寬闊的前廳,首先納入眼簾的是正前方齊整方潤、秀逸內剛的六字楷書:“飛天舞蹈學校”。環顧大廳兩側,是齊天花板高的落地書架,書架前擺著一排為孩子們特製的竹凳。配上大廳中央點綴得恰到好處的幾株蘭花,好一幅飄逸脫俗,雋永清新的畫卷。

 

由於是周末,又來得早,大廳裏人還不多。隻靠牆的書架邊有幾個孩子在安靜地讀書,一位女士正拿著一個澆花的水壺在廳中央給幾盆蘭花澆水。從側麵看上去,這位女士過肩的長發紮成了一束馬尾辮,清新而自然地搭在腦後;一套裁剪得體的練舞服穿在身上,恰到好處地承托出姣好而富有活力的身材。她微微彎著頭,從一側提起的肘部在頸項和臂膀間畫出一道優美而輕柔的弧線。一手握著壺把,她用另一隻手輕巧地托住壺嘴的底端,讓壺嘴在枝葉間靈巧而有節奏地移動著。我為眼前這雖動猶靜、書卷氣息與藝術氛圍相互融合所構成的美與安祥所吸引,不覺間駐足觀看。

 

也許是周圍氣氛的影響,也許是我自己潛意識裏覺著自己正置身於一間藝術學校的原因所至?我直覺地感到眼前這位女士澆花與一般人有些不一樣,動作與節奏都別有一番雅致的風韻。除了站姿與氣質不俗之外,壺嘴在她兩手間起伏點滴的韻律,總給人一種勢已盡而意猶未絕的感覺。我觀注良久,未得要領。澆花的女士感到了有人從旁觀看,停下手轉身對我莞爾一笑,很有禮貌地問:“您有事需要幫忙嗎?”我為自己的失態感到不好意思,忙問她:“請問哪一位是鳳旋校長?”

 

“我就是,請問您是……?”麵前的女士臉上笑意更濃了。

 

我手忙腳亂地掏名片介紹自己和來意,同時禁不住在心裏喝了一聲彩:怪不得,漂亮!早聽人說古典舞功到深處,舉手投足皆成文章。沒想今兒初見鳳旋校長,立碼就上了第一課。古典舞講究的是“形未動而神先領,形已止而神不止。”對於一個在古典舞中侵淫了數十年的高手來說,舞蹈的精髓早已融入日常舉止。即便是簡簡單單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澆花,也能在不經意間給你澆出個頗有情趣的意境來。

 

兩千多年前司馬遷著《史記》,開篇“五帝本紀”中就有舜帝讓夔訓練貴族子弟的記載。舜曰:“以夔為典樂,教稚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毋虐,簡而毋傲;詩言意,歌長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能諧,毋相奪倫,神人以和。”用今天的話說,就是舜帝讓夔以典樂熏陶貴族的子弟,使他們能夠正直而溫和,寬容而謹慎,剛強而不暴虐,平易而不怠慢;用詩歌和音樂來歌頌神並促使社會和諧。夔後來編導了樂舞《韶》,對後世影響甚遠。一千多年之後孔老夫子在齊國看《韶》舞陶醉得“三月不知肉味”,稱之為“盡善盡美”。

 

《韶》舞早已失傳,孔老夫子的人生境界也讓今人高山仰止。我無法想像何等曼妙壯觀的古典樂舞才能讓孔子如此級別的哲人先賢“三月不知肉味”,但今天隻看了鳳旋校長的澆花小技,便覺得古典舞的博大精深必然是所傳非虛。

 

在風旋校長的引導下,我首先參觀了飛天的教學設施:四間寬大的練舞廳,每間都在兩千伍佰平方英尺以上;配以整麵牆的落地鏡、高高的天花板、明亮的天窗、鋼琴、和專門為練舞而鋪置的高級舞台塑膠地板,樣樣都體現著飛天的創辦者不同於一般的視角和胸懷。我的兩個女兒都是美國出生,從四、五歲就開始在私立舞校學舞。然而把我所見過的舞校和飛天一比,我不得不在內心裏說一句:比不上,飛天確實名不虛傳。

 

飛天加州分校雖然創立不到一年,但其總部紐約飛天舞蹈學校卻是早已蜚聲世界舞壇,為名揚世界的神韻舞蹈藝術團輸送過百多名優秀的世界級舞蹈演員。在練舞廳之間寬寬的走廊上,掛滿了已畢業的飛天學生在世界各國頂級藝術劇院表演的照片。每一張,每一幅,都浸滿了來自飛天的藝術家們將中國古典藝術推向世界的汗水,代表著中國古典藝術在二十一世紀走向世界的步伐。

 

看著這些照片,我禁不住對麵前的這位年輕而充滿活力的舞蹈學校校長的個人經曆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二.     鳳旋的古典舞之路

 

 

風旋是個中等個兒,雙目有神。人到中年,女兒都上中學了,還保持著一副姑娘家的好身材。這應該也是和古典舞的職業不無關係吧。談到古典舞,風旋首先說得就是,跳古典舞對女孩子好處多多:文靜的女孩學了古典舞,可以養成柔美端莊大家閨秀的風韻;潑辣的學了則能練成如花木蘭、梁紅玉那般柔中帶剛巾幗須眉的氣概。

 

鳳旋的話讓我聽了直點頭:誰能說不是呢?就剛才澆花的那一幕,任誰看了都不能不說古典舞是女兒家應該首選的好職業。

 

再問鳳旋是哪裏人?答曰:山西,長治。

 

一聽說長治,我心中不由一動:這不,戲就來了。鳳旋這輩子搞了古典舞,不會是與生俱來從血液裏遺傳繼承的吧?

 

長治古稱上黨,自古便有“上黨歌舞先梨園”之說。

 

上黨是眾多中華文化傳奇的匯萃交集之地。傳說中的神農嚐百草、後羿射日、精衛填海和愚公移山等故事都發端於此。此地不但文化古風淵源流長,更兼山水綺麗雄渾,是古往今來令天下文人騷客競相折腰的地方。上黨二字便是因荀子稱其“居太行山之巔,地形最高與天為黨”而得名。另外,上黨還是史上聞名的古戰場。東倚太行,西屏太嶽,因地勢險要,這裏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素有“得上黨可望得中原”之說。戰國名將白起在此留下千古威名,紙上談兵的趙括則在此埋下終身遺憾。

 

有了如此深厚的曆史和文化沉澱作基礎,上黨的歌舞能聞名於天下也就不奇怪了;風旋的命運也就更不奇怪了:與其說是她選擇了古典舞,倒不如說是古典舞選擇了她。

 

鳳旋雖沒出生在一個舞蹈世家,但媽媽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文藝迷。在那個“階級鬥爭天天講”的年代,別人都在革命加拚命地整天浮躁,而她卻寧願抱著本歌譜成天哼哼地窮自在。鳳旋打小就受母親的影響喜歡唱歌,老媽卻毫不客氣地說:“你嗓子不行,不是那塊料。免了吧。”要換了別人,既然媽媽說不行,也就算了。偏偏小鳳旋脾氣強,偏偏她又生在了上黨這個歌舞之鄉:不讓歌,這不是還有舞嘛!那一年,小鳳旋也就是七歲多一點兒,學校搞文藝演出。個頭比桌沿兒稍高一點兒的小鳳旋硬是套上件粉紅色的小褂子,上台演了一出在那個年月裏紅遍了大江南北的“回娘家”。不用親眼看見,隻要閉著眼想一想您也不難想出: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頭所演的回娘家的新婚小媳婦兒的那副俏皮勁兒。

 

小鳳旋把“回娘家”演活了,而且還拿了獎。媽媽從此對小鳳旋另眼相看,小鳳旋也從此與舞蹈結下了不解之緣。讀初中的時候,鳳旋所在的學校參加地區的文藝匯演,鳳旋參與的節目又在地區拿了獎。這回,老爸老媽開始認真考慮鳳旋的前途大事了。問鳳旋:“這輩子願意幹跳舞嗎?”說實在的,這一問那不是白問嗎?跳舞是鳳旋打小兒就認定的命中歸宿。

 

多年後回想起來,鳳旋與舞蹈的緣分還真是命中注定的。這不,一聽說鳳旋真要幹舞蹈了,命中的貴人就出來相助了。為鳳旋所在初中編舞參賽的指導是省裏頗有名氣的舞蹈權威。鳳旋的舞蹈天分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聽說鳳旋想報考舞蹈學校,她不但悉心傳藝,而且還專門為鳳旋量身訂作了一個小品,作為鳳旋報考舞蹈學校的應試作品。多年的努力再加上貴人相助,鳳旋當然輕而易舉地通過考試,進入了當時省裏唯一的一家省級舞蹈學校學習。從此,鳳旋的舞蹈之夢正式插上了翅膀。

 

現而今這個年月,上大學為的是找個飯碗,熱門是數理財經法律,舞蹈成了冷門。豈不知在古代,去舞蹈學校卻是王公貴族的專利。周代的庶民百姓一般都沒有享受舞蹈教育的權利,享受舞蹈教育是貴族和公卿大夫的子弟才有的專利。而在民間,隻有少數“學士”,是從民間選拔出來的優秀人才,擢升到下層貴族的行列裏,才能有這樣的資格 。入校的學生春夏兩季學習技擊,秋冬兩季學習樂舞。

 

習舞雖然好,卻是份苦差事。鳳旋在總結獲得古典舞成功所需要的秘訣時說了兩個字:吃苦!為了學好舞藝,在舞校的時候,鳳旋每堂課都爭取提前到課做好熱身準備。如果上課的內容有類似於毯子功之類的高難度技巧動作,鳳旋更是要爭取提前半個小時以上到練廳,做更充份的預備練習。鳳旋小的時候入學年齡早,所以雖然是上了高中,在年齡上卻是班上敬排末座的小妹妹。剛開始上舞校的那兩年,又要學舞,又要學習在生活上自立,著實艱難了一段時間。山西的冬天很冷,每天大汗淋漓地訓練之後,少年的鳳旋都要自己洗舞蹈服,手凍得又紅又疼。舞蹈服洗了後掛在室外凍得硬硬的,有時等不及還沒到衣服曬幹就取了穿在身上。夏天在酷暑之中練高難度的毯子功,全身摔的青一塊兒紫一塊的。日子雖苦,卻煉就了鳳旋一副吃苦耐勞的韌性兒。

 

鳳旋是山西人典型的醋壇子脾氣:從一而終。認定了要從事古典舞,就一條道不回頭地走到底。鳳旋在談到自己的這股子強脾氣時回憶:小時剛開始練舞蹈基本功時,最難的就是練長時間的倒立。老師說要倒立三分鍾,可每回看自己的手表都到五分鍾了還不叫停。有的同學堅持不了就自己下來了,有的耍小聰明,預先在手掌心裏放一小螞蟻,到堅持不了就以此為借口下來。小鳳旋有時也羨慕其它同學的點子多,可後來發現那些中途下來的同學休息了一會兒再上去,照樣堅持不到終點。後來自己試了試,才明白了其中的奧秘之所在:其實,能否堅持下去靠的就是那一口氣和那一點兒毅力。一旦中途放棄,再想回去就更難了。明白了這個道理,讓小鳳旋在小小的年齡就在對人生哲理的領悟上邁上了一個全新的台階。從那以後,鳳旋做所有的事都將這從一而終的道理應用其中,堅持到最後。時至今日,鳳旋在回憶自己的這段經曆時,仍然感慨不已,一連說了三次:“從一而終、從一而終、從一而終。”我當時在一旁聽了心裏樂得直想笑:“瞧瞧,說著說著,這醋壇子的脾氣不就又發了?”

 

當然,準確地說,這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醋壇子,而是一種在意誌和體力上都能貫徹始終的更高境界了。後來風旋一路從山西舞校到北京舞蹈學院,從在國家一級的歌舞團表演到去舞校從事舞蹈教育工作,這種貫徹始終的精神成了她不可動搖的人生哲學。回頭看過去,鳳旋在事業上的成功確實從她貫徹始終的處事之道上得益非淺。

 

 

三.     更上一層樓

 

2008年,移居美國的鳳旋受邀加盟紐約神韻藝術團,成為神韻編導組的一員。伴隨神韻的國際巡回演出,鳳旋在通過古典舞手法在舞台上表現中國傳統文化方麵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2009年,鳳旋編導的古典舞獨舞《昭君出塞》在新唐人國際古典舞大賽上獲獎,標誌著鳳旋已經完成了從一個舞蹈專業演員到編導的升華。在追求古典舞藝術的道路上,鳳旋又邁上了一個全新的台階。

 

然而,表演與編導畢竟還不同於教育,對於已經身為校長的鳳旋來說,育才與辦校成為了她今天工作的重點。如果說,從七八歲那年登台表演“回娘家”到成為神韻藝術團的編導,二十多年的心血與付出讓鳳旋成就了自己的古典舞宿願;那麽,作為校長的她今天的心願,就是幫助更多的孩子象當年的自己一樣去實現心中的舞蹈之夢。

 

談到育才之道,鳳旋的話多了起來:學習古典舞藝術的成功,除了孩子本身的身體條件、吃苦能力以及興趣和愛好之外,更重要的,是老師如何在課堂上去啟發孩子的想象力與創造力。說到這,鳳旋校長的話題一轉,談到了她編導獲獎的獨舞《昭君出塞》中的那位二十不到的女演員。

 

王昭君出生於公元前五十二年的西漢,距今已兩千多年了。作為中國古代四大美女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中的落雁,昭君因其美貌與琴聲能令塞外的大雁忘了擺動翅膀以至跌落其馬前而得名。宋人曾鞏有詩讚其風華:“娥眉絕世不可尋,能使花羞在上林”。公元前33年,昭君奉旨出塞和親,嫁給北方匈奴首領呼韓邪單於。得益於她的努力,漢匈兩族自此罷戰言和,休止幹戈近五十年。史上曾有人將王昭君的功績與西漢名將霍去病相提並論,正應了美女如名將那句古話。

 

問題是,在《昭君出塞》中扮演昭君的那位不到二十的女演員,是一個在二十一世紀畢業於美國的小女生。要一個穿牛崽吃漢堡長大的第二代美籍華人去表演昭君這個兩千年前奇女子的絕代風華,拍部電視劇可能還差不多:反正一集說不清楚還有下一集,拍個三、五十集的,總能說得清。

 

可偏偏現在要用一個不到十分鍾、既不能說也不能唱的舞蹈。難嘍!

 

而且還是個獨舞,連個搭角兒的托都沒有。更難!!

 

難嗎?那要看對什麽人來說。有道是:難者不會會者不難。

 

古典舞舞姿千變萬化,終極目標不過一個:以形傳神!

 

用鳳旋的話說:舞者的舞藝有兩個境界:一個是將觀眾牢牢吸住,讓觀眾的注意力隨著舞者的舞姿張弛起伏。這隻是對專業舞者最基本的要求,但還不是舞者的最高境界。舞藝的最高境界,是要讓觀者全身心地融化到舞者想要表述的情境之中,不自覺地隨著舞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達到渾然忘我的程度。

 

而要達到這一點,舞者本人對所要表現的人物和劇情內涵就得有深刻又恰到好處的理解。作為編導,鳳旋首先是用一個小故事,引導那位對古詩古樂尚懷有距離感的小演員去接近她所要表演的這位兩千多年前的人物:昭君天生麗質,是一位聰慧異常的奇女子。她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十六歲上被選入宮,按當時後宮的選妃程序,入選的宮女須經宮中畫工描圖畫像,再由皇上選中畫像後方可上殿覲見。許多候選宮女為得皇帝寵幸,不惜賄賂畫工將自己畫得漂亮些。偏偏昭君乃女中翹楚,不屑於此。畫師毛延壽於是懷恨在心,故意在她的畫像上點上了一顆喪夫落淚痣。昭君因此被貶入冷宮3年,無緣麵君。公元前33年,匈奴首領呼韓邪主動來漢請求和親。漢元帝盡召後宮妃嬪,王昭君挺身而出,慷慨應詔。在呼韓邪的辭別酒宴上,昭君亮麗登堂,豔驚四坐。元帝大驚,不知後宮竟有如此美貌之人,欲留之。無奈君無戲言,不能失信。於是厚贈昭君錦絮和黃金美玉,並親自送出長安十餘裏。 據《西京雜記》中所載:昭君離京之日,畫師毛延壽及一幹人等皆獲斬於市。

 

故事雖然好聽,但真要將故事演出來又是另一檔子事兒了。好在鳳旋除了會編戲,還有一副難得的好脾氣。要不怎麽說慢工出細活呢?細細地解說,來回啟發。最後,在鳳旋的淳淳誘導下,演員用了一個極簡單的動作去表達這一場人物與情感複雜交錯的場麵:舞台上的昭君,雙手拱於胸前,背部筆直筆直的,雙目半張,眼光朝下,不卑不亢地對著畫外虛擬的皇上一拜及地。此一拜,既未失了君臣之禮,又將昭君不同於尋常脂粉的內心世界昭然奉上,表露無遺。想那漢元帝,自小在宮粉花叢之中長大,哪能不懂女兒之心?看了昭君如此一副毅然決然的神態,如何不知她心中為天下蒼生慷慨赴義的決心。這簡簡單單的一拜中所包藏的內涵,換了電視劇,可真夠拍上個七、八集的了。

 

精致藝術與通俗文化的所有差別,盡皆涵蓋在這無聲的這一拜之中。

 

 

四.     飛天的育人之術

 

“我們飛天所要培養的是藝術家,不是藝術匠人。”鳳旋校長不溫不火的語氣之中戴著不容置疑的堅定。誰能說不是呢?學會了模仿,就隻是個匠才。尤其是在現而今這個科技時代,模仿的事兒,與其自己做,不如讓機器去做。與其要一千個匠才模仿一個藝術家去演出,不如將一個藝術家的演出製成一千部電影。既省了事兒,觀眾還更愛看。

 

其實,學習藝術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藝術的再創造過程。一個好的老師就象一個好的編導,她不會要求自己的學生或演員模仿自己去表演,而是通過啟發舞者本人的想象力和創造力,幫助舞者自己去創造出獨具特色的藝術作品。

 

在飛天的舞蹈大廳中,我看到了這樣的一副場景:鳳旋校長正帶著一群少女們練舞,表現的主題是在遠山之上片片飄動的雲彩。在講解了基本的動作要領之後,鳳旋用柔和的聲調讓學生們將頭揚起,遙視遠方。想象在遠方的山尖之上,白雲在輕柔地隨風起舞。一邊解釋著,一邊慢慢地舞動著身體作示範。在她身後,十幾個女孩子隨著音樂專注地模仿她的舞姿。幾個來回之後,漸漸地孩們子的臉部注意力開始從鳳旋身上移到了遠方。再過幾個回合,鳳旋停下身來,一麵糾正動作,一麵不厭其煩用語言從不同角度啟發孩子們的想象力。如此這般不斷地示範、啟發、再示範、再啟發,慢慢地,孩子們的肢體動作與麵部表情之間開始有了默契,如此這般一堂課下來,孩子們故盼回眸與舉手投足之間,就漸漸顯露出許許霧薄風清、山高雲遠的意向。更奇妙的是,細看之下,在同一個韻律之上,每個孩子的麵部表情和肢體動作又都帶著各自特色不同的風韻。從舞蹈大廳的落地境中看著自己的舞姿,孩子們那一張張紅撲撲帶著汗水的臉上寫滿了創意的快樂。

 

當然,豐富的創意離不開深厚的文化作底蘊。為了能更好地幫助孩子們從傳統的中華文化中汲取養分,飛天為孩子們開設了中文、中國曆史、毛筆、以及繪畫手工等課程。信步走進飛天的一間文化課教室,迎麵跳入眼簾的是牆上一紙用隸書寫下的大字:德。鳳旋老師不無驕傲地說:這是飛天中班學生的毛筆課作品。看著那筆蠶頭雁尾、略帶稚氣的隸書體,我不禁從心裏感慨:我們這些文革前後長大的人,許多雖然在國外拿到了博士碩士,但要真拿起毛筆,可能一大半人比不上飛天的這些十二、三歲的孩子。

 

教課先教人,習舞先重德。在今天這個物欲橫流的世界裏,飛天的育人之術真可謂清流涓涓,潤物無聲了。

 

除了舞蹈和傳統的中華文化,飛天更是一所提供全方位中學教育私立中學。這裏開設從六年級到十二年級的所有教學課程。風旋校長介紹說:飛天有一套獨特的教學係統,這套教學體係的核心思想就是:因才施教,整個教學過程在課程安排上植入了相當大的彈性。課程既照顧到進度慢的孩子,又鼓勵接受能力強的孩子不斷超前。這套教學體係在飛天紐約總校的教學實踐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紐約總校成立短短不到四年,就在紐約上州的統考中獲得第一。許多聰明的孩子在這個體係中超前完成了中學教育,並獲得全美長春藤大學的獎學金進入高等名校學習。

 

奇怪嗎?一間以中國古典舞為特色、在美式現代教育中融入了傳統中華文化的中學,竟然成立了短短不到四年,就在中學教育質量很高的紐約拿到了上州統考第一。這亮麗的成績在告訴我們什麽呢?

 

人類在互聯網、手機、推特、衛星電視等一係列令人眼花繚亂的科技新潮中走入了二十一世紀。世界變得越來越小,文化變得越來越多元,生活方式的變遷越來越快。然而,高速的節奏、拉近的距離和頻繁的變化似乎並不能為我們的內心帶來更多的寧靜和幸福。也許,在這些令人目不接暇千奇百怪的外在變化中,我們早就應該停下腳步,讓目光內斂。在我們內心的深處,從深藏在我們血脈之中的文化承傳中去找尋和諧與幸福的源泉。

 

兩千五百多年前,孔子向周天子的大夫萇弘請教樂理,問兩大古樂《韶》和《武》在音樂形式及內容方麵的區別。萇弘道:“韶樂側重於安泰祥和,禮儀教化;武樂側重於大亂大治,述功正名,這就是二者內容上的根本區別。”孔子茅塞頓開:“武樂盡美而不盡善;韶樂則盡善盡美啊!”古典舞有文舞與武舞之分,《韶》屬文舞而《武》屬武舞。後世帝王在舉行大型慶典時,有“以文德得天下者作文舞,以武功得天下者作武舞”一說。

 

如果說,曆代的帝王將相是用文舞和武舞去教導後世子祠他們成就王道霸業的根本;那麽,孔老夫子從《韶》、《武》二樂的區別中所悟到的,則是人性中最根本的哲理:美與善,互為表裏;欲將成就最無暇的至美,首先成其內心中的至善。這種從內在到外在,從追求盡善到獲得盡美的過程,豈不就是今人踏破鐵鞋夢寐以求的幸福之道?而飛天從育德於內到成舞於外的這一整套教學體係,難道不就是這由至善到至美的具體實踐嗎?

 

五千年的中華古風,成就了古典舞的美;五千年的曆史文化,造就了善與惡的比對。而今,鳳旋和飛天將這五千年所成就的盡善與盡美帶到了金山灣區,帶到這引領世界走向高新科技的龍頭之地。

 

這綿延了伍千年的儒雅古藝,是否會插上現代騰飛的翅膀呢?                  

 

June 2010, Hawa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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