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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親曆《北平無戰事》3——北平生活

(2018-04-14 09:01:11) 下一個

注:最近幫媽媽修改整理她的一部分回憶錄,而這段經曆的大背景正是國共戰爭時期,媽媽和家人一起經曆了從東北到北平,北平和平解放,及返回東北的過程,算是“筆述”曆史吧。所以我稱之為《媽媽版的北平無戰事》,現貼上來與大家分享。

  • 2---1 租房難
  • 2---2賣書和首飾過日子

2---1 租房難
        到北平後,我們開始是借住在一位鄉親的女兒家,她家在前門外廊坊頭條。這裏本是繁華的商業區,她家開著一間前店後廠的銀盾鋪子。“銀盾”是當時比較流行的飾物,用於家中裝點房間,一般都是別人在誰家裏有喜事時作為禮物相送的。銀盾有底座和盾牌兩部分。底座是用滑石(石質軟,好雕刻)透雕著各種喜慶的圖案的一個架子,上麵插裝一個純銀打製的似盾形的標牌,銀盾上也有的壓製或刻成的圖案、花紋、還刻有祝福的話語。她們的店鋪原來生意還可以,但因為當時處於戰爭期間,時局動蕩,人心惶惶,這種東西已經無人問津,所以買賣已經歇業,工人也都離去了,正好工廠的作坊空閑著,我們全家就暫時在那裏住下來。

    過了不久,父親也到了北平,於是父母開始張羅租房子,主要是在西城、北城等宜居的區域尋找。北平,是父母都熟悉的城市,而且當時北平的空房子也比較多,房子本應不難找,但事實上卻很不容易租到。用現在的話說,主要是“信息共享”環節不行,偌大的北平,哪裏有空房,誰在出租房屋,個人很難得到信息,需要借助“專業人士”,那時候這種人不叫“房屋經紀人”,而叫“房纖兒”。我們找的 “房纖兒” 是比較低等的,叫“拉纖的”,他們不作房地產交易,而是專門給招租和尋租的牽線搭橋,從中收取費用。這些人一般都沒有什麽文化,然而卻能說會道,很像舊社會的媒婆。

    我們家人口多,租到合適的房子不容易,房子小住不開,而大房子,我們又租不起。當時北京人還對東北人有成見,很多招租人,一聽租房的是東北人,就拒絕了。記得當時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麽,於是就去問父母。母親告訴我,這都是當年張作霖的東北軍野蠻作為,在北平人心中留下了的惡劣印象。上世紀二十年代,正是軍閥混戰時期,這時發生過兩次“直奉戰爭”——即直係軍閥與奉係軍閥的戰爭。直係軍閥即京津一帶的軍閥,而奉係軍閥主要的就是以奉天(即後來的沈陽)為據點的東北軍閥張作霖。在第二次直奉戰爭中(一九二三年),張作霖的隊伍作戰勇敢,又有張學良做指揮,衝鋒陷陣打了勝仗。從此張作霖就駐紮在北平,直接控製“北洋政府”,成了太上皇,直到一九二八年。

    張作霖雖然是個粗中有細、擅於打仗、會籠絡各種地方勢力的人,但是他沒有文化,馬賊出身,所以他手下的兵,也都是一些粗魯野蠻,不受紀律約束的人。在他們駐紮北平這三年多的時間裏,東北軍的大兵到處橫行霸道,給北平人留下很壞的印象。當時在北平百姓中流傳兩句順口溜來形容他們:“媽了巴子是免票,後腦勺子是護照。”第一句是說東北大兵坐電車等公共交通車輛不但不買票,而且張口就罵人;第二句是說,從後腦勺的形狀就能認出東北人。東北人認為後腦勺大不好看,所以讓孩子從嬰兒期就仰臥,把後腦勺擠成扁平狀,所以北平人看到後腦勺是扁的,就知道是東北人,就不敢惹了。於是,粗魯不講理便成了東北人在北平人心中的典型形象。這就是北平人不願意接納東北人的曆史原因。

    終於,在“房纖”的撮合下,我們家在北城的“西煤場”二號,找到了一處住房,這是一座獨立的小四合院。房東姓丘,北房五間住著房主一家,西廂房已經租出去了,我們家就租了三間東廂房。父母去看房子時,發現西廂房的住戶竟然是東北大學的同事。這個院子雖不豪華,卻很整潔,打開院門是一扇影壁,影壁中間浮雕著一個巨大的福字,四角還繪有蝙蝠的圖案,影壁前,養著幾盆時鮮的花卉,轉過影壁才能一覽院中的一切。房東是滿族,北房東麵三間住著丘氏夫婦和他們的三個孩子,西麵兩間住著兩個中年婦女。對這個家庭的構成,一開始我有些好奇,住了幾天之後,才弄明白,原來那兩個中年婦女是房東的妹妹,因為當年等候滿清宮中選秀女,才耽誤了青春,後來一直沒出嫁,成了現在的老姑娘。

2---2賣書和首飾過日子

    我們家在那個院子裏住到夏季,後因北平的夏天十分炎熱,住東廂房下午的西曬就受不了。就又搬家,以後陸續在後海沿等幾處住過。

    前麵說租房難,其實父母維係那一段生活更艱難。就說房租租金吧,我記得“西煤場”那三間房每個月就需交三袋“兵船”麵粉。現在的人聽這話覺得新鮮:為什麽要以實物為租金呢? 因為解放戰爭在全國各個戰場全麵開花,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這樣一來,國民政府發行的紙幣—法幣,日漸貶值,錢毛的厲害。正因為這種狀況,當時一些期限較長的金錢往來已經不再用國民政府的貨幣來結算,而改用一種關係民生的最重要的實物——麵粉來計算,因為“兵船”牌麵粉是當時北平市麵上最好的麵粉,於是它就成了不會貶值的硬通貨。不但房租用“兵船粉”來計價,連妹妹上私立小學(當時北平公立小學不收外地學生)的學費也是每學期要交兩袋“兵船粉”。

    除了租房,一大家子人還有柴米油鹽的開銷。開始兩三個月,父親的工資還能勉強維持。到後來,由於錢毛。而且父親經常不能按時開餉,家人連吃飽飯都難以維持了。於是父親把估計還能賣錢的書挑出來,讓大哥二哥在街邊擺攤出賣。這個做法,在父親肯定是忍痛割愛,連我都覺得賣了實在可惜,那裏麵有些是我從小就愛讀的中外名著,還有些是具有寶貴價值的書。我印象最深的一套書是《萬有文庫》裏的大十六開精裝本《新文學大係》。這本書收入了從“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直至出文庫時全部有影響的新文學作品,確實是一部很有資料價值的書。把這些書一文不值半文的賣掉,實在出於無奈。賣書得的錢其實也解決不了多少問題。後來實在沒辦法,母親便把她一直珍藏著的一付手鐲和幾個金戒指陸續拿出來賣掉,給家人換飯吃。

    其實,不僅是我們家這樣,幾乎家家都是這樣過日子。那時候的北平,像一個巨大的自由市場,小廣場、空地、馬路邊稍稍寬敞一點的地方,到處擺著舊貨攤子。從日用雜品、舊衣物、舊書報直到古玩應有盡有,什麽將校呢的舊軍用大衣,日本關東軍特製的軍用毛衣、褲,甚至美式軍用裝備的鴨絨睡袋等等。這些都是國民黨官兵,特別是從北平南前線潰敗後,為了糊口換錢而賣的,而其他的雜物則是老百姓為了維持生命,填飽肚子不得已而變賣的。記得小妹的兩件連衣短衫褲就是媽媽在街邊破爛市上花兩塊錢淘來的。

    市場上最活躍的是那些倒賣銀元的人。由於錢毛,物價飛漲,手裏略有些餘錢的人都願意把紙幣換成銀元以便保值。在街麵上,隨處可以看見一些青壯年男子,站在街邊路口,一邊把手中的幾塊銀元顛弄得嘩嘩啦啦的響,一邊叫著:“買了,賣了;賣了,買了!”看他們做這種買賣,我倒認識了好幾種銀元,什麽“袁大頭”(袁世凱稱帝時鑄的銀元,上麵壓有袁世凱的頭像)、“站人”(鑄有孫中山立像的銀元)、“飛鷹”(外國鑄的銀元)等等,由於這些不同品種的銀元分量和成色有少許的不同,買賣的價格也有差別。倒騰銀元的人就靠買賣的差價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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