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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昨日當今日29

(2013-08-25 17:00:36) 下一個

與郭紅同時在城裏轉悠的還有那個吳阡兒,陰差陽錯,兩個人就是沒碰上。吳阡兒英文學得差不多了,正要選專業,越選越糊塗,越糊塗就越覺得這輩子活不下去了,連專業都沒有的人,還活什麽呢?於是胡亂填了個教育專業,然後絕望地出了大學校園來到大街上。這個地方有好幾個餐館和小作坊都留下了吳阡兒生活的足跡,她在裏麵神情恍惚地做事,雖然在體力上不比他人落後,可老板覺得沒她比有她更順心。連這樣的工作都做不下去,吳阡兒把自己的價值貶到了零。

 

坎培拉的大街使她想到安居不樂業這麽個詞,各行各業似乎都漫不經心地。比如說發廊的小姐就中午關了店麵去吃午飯,吳阡兒不敢找她們理發,怎麽付得起呢?夫妻互相剪剪吧,技術過於惡劣的話,長發比短發更能遮掩一些。她不能埋怨艾卿的粗陋,艾卿不是幹這種事的人。她看見艾卿在貧窮裏依然那麽挺拔、清朗、心平氣和,覺得對自己也是一個安慰。艾卿之所以能在貧窮裏泰然自若,是因為他在心理上離地平線還遠得很,他還有的是時間和勇氣去迎接不同的生活;吳阡兒卻老早就看到了自己命運的地平線,生命不過如此。這使得一同走路的兩個人心境絕然不同。吳阡兒拖著沉重的步履,象個老嫗,對自己沒有任何希望地跟著輕鬆上路的艾卿,把艾卿當作了她在人間唯一的維係。她過去讀的《百年孤獨》隻留下一個鮮明的記憶,就是美麗的姑娘升空而去。少女時候的她想,多麽幸運啊,如果能夠那樣消失,好象是對人間的一個譴責,人間容不下太美麗的。吳阡兒無意譴責人間什麽,她現在自己有了時不時就要升空的感覺,離開人間很遠,無限孤獨。難道那個美麗的人兒離去時也有這般惶惑嗎?她過去從沒為美麗的升空塗抹悲劇的色彩,那麽她現在是恍然大悟了:美麗不容易,升空不隻是輕盈,不隻是高傲地消失,有那麽多的無奈,與死亡一般無二。就在她不再羨慕升空的時候,她自己離地越來越遠。她相信,若不是艾卿拉住她的手,她也許就會在哪一天,太陽過於炙熱的時候,越變越輕,蒸發消失了。

 

朝著寬闊的地方走,就走到了國會山。國會大廈在吳阡兒的眼中是一座安靜的墳墓,大人物組成的曆史都埋在裏麵。國會大廈前麵土人搭的“國會”已有些年頭,還破破爛爛地支撐著,裏麵住著三、兩個人,堅強地提醒人們土著的存在。讓這麽微弱的挑戰繼續下去,顯示的是當朝政府民主的海量,土著僅有的抗議之聲倒顯得有些胡鬧了。

 

吳阡兒從那麵前散步過去時,鐵皮門口坐著的一位老人使她側目。老人麵目上閑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的神氣象足了自己母親最後一麵的模樣,大勢已去,不如從精神上徹底放棄。然而又無法放棄,肉身必須在空洞裏茫然失措地做一點什麽。老人看守著衰微的民族不成體統的“國會”,其實他沒有必要因為白人建國會他也建國會,他本來是生活在土洞裏的人,他的國會硬要建的話也一定在土洞裏。他的抗議表現在對白人的模仿上,他已經失去了家園和種族的標記,任何將自己文化張揚的行動不但沒有抗議的聲音,反而有取寵之嫌。他在尷尬的行動裏默默無言。

 

當語言沒有用武之地時,藝術成了唯一的表達。吳阡兒分明看見眼前的老人成為土著最後一部作品,與畫廊裏等著白人來買的土著風格畫具有本質的區別。沒有人理解澳洲古老岩石上陳年的彩畫,所以他們攀著峭壁,劃著小船,到著名的北領地土著聚集區去觀賞。他們並不打算通過此行對土著產生更多的了解和熱愛,他們隻是在自己的生活裏煩了悶了,需要新鮮的刺激。土著從來沒有期待過外麵世界的打擾,從來沒有渴望外麵世界的理解,是外麵的人衝進來打擾了他們又假裝要理解他們。“國會”前的老人居然成為旅遊車必經的景點,導遊說,快看,這就是澳洲土著,在鬧市和景區看不到的,這是唯一的機會。老人一動不動,如一幅圖騰,嵌在他自己製造的背景上,和他祖先繪製的岩畫一同,被人觀賞,無人理解。老人寧願化做赤紅的岩畫,在白人的占領中猙獰而沉默地凝固著,他隻能做到這樣,我們都隻能做到這樣。

 

然而一個中年的人突然過來,老人便站起來笑容可掬地與他攀談,一幅平常的生活畫麵出現在吳阡兒眼前,使所有宏大的東西在瞬間消失。我們要那些宏大的東西做什麽呢?吳阡兒撇下土著“國會”思考宏大主題,她被人類對宏大主題的偏愛驚呆了:自遠古以來,無論種族,人類莫不為精神上的供奉犧牲,這與動物絕然不同。所以,連她這麽一個小小的人,在天地之間,也竟然是如此遼遠、悲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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