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微風

明月清涼地,佳茗在握時。   淡淡微風起,停杯欲語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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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記憶之(七)蒼山暮雪隻影去素手靈心乘風來

(2006-02-05 06:53:04) 下一個

 

  看“飛狐”是拜一個小夥伴兒所賜。
  他原來住我樓下,後來調了房子,改成我家隔壁,不過是隔了樓道的隔壁。其實隔的更遠了,害的我們隻好爬陽台才近點兒。為了這事兒他媽找了我媽好幾回,老說我把他們家孩子帶壞了。不過他確實挺膽兒小,幹點兒出格兒的事基本上是我教的,他媽也沒冤枉我。
  認識他的時候,我也剛剛搬到那裏,環境和人都陌生的很,隻是我比較不怕生,又皮慣了在家裏待不住,就天天往樓下跑,似乎那裏有無窮的樂趣。現在想來其實並沒有什麽,不過是一個花園幾棵樹、一條水泥路幾塊泥巴地和一條溝幾座小橋而已。但那時侯感覺不同,很不同。
  下樓的時候,經常看到他家的門開著,隻關了紗門——那時改革開放還沒多久,人心和治安都還好,現在自然沒有人敢了——他總是坐在門裏的桌子旁看我跑下去,似乎從來沒有改變過位置和姿勢。我至今還記得那張桌子,上麵放一快玻璃,下麵是張國畫的掛曆紙,那是那個時代普遍的裝備,和用細繩係著蓋兒的茶杯一樣。我和一幫孩子玩鬧的時候,偶爾抬頭,也能見到他在陽台上向我們的方向看。我招手,叫他下來,他隻是靦腆的笑笑,卻又不走開,還是繼續看。
  後來有次天黑了回家,他已經在樓道裏站著,我看到他的時候,隻是個隱約的影子,我停下腳步,等他說話,他卻不說,終於我憋不住,問他:你叫什麽啊?他怯生生的回答:我叫小白。我笑話他:你還是叫大黑吧,我隻能看到你黑糊糊的。後來我就叫他大黑,一直叫到他上大學,才不好意思再叫改了口。他這兩個名字都好,一個是小白兔,一個是大黑狗,都是可愛的寵物,不過那時候取笑的意思更多些罷了。他則叫我×皮,取我小名的第一個字加個尾音。
  我們一起做過很多事,也挨過不少罵。自然我被罵的比較多,因為出主意的總是我,他多半是跟著跑,屬於從犯。
  因為受我影響,他也開始看武俠。有天他拿來五塊錢——那個年代這可不是個小數目,我一個月的零花才一塊——說:我看到書店裏有一套“飛狐外傳”和一套“雲海玉弓緣”,買哪個啊?我說租了看就好了,幹嗎買?他說就想買。說實話我也犯嘀咕,梁羽生那時侯還沒臭了街,還隻是他的幾本不錯的書,如“七劍下天山”、“冰川天女傳”什麽的,所以也還很有誘惑力。後來想想,“飛狐”是“雪山飛狐”的前傳,還是它得了。
  後來也不知道我的選擇對不對,因為“雲海”是老梁寫的比較好的,應該算他的最好作品之一吧,金世遺曆勝男是梁老先生能感動我的為數不多的故事之一。而“飛狐”在金庸裏並不算出色。不過並沒有後悔,沒看過的金庸,總是忍不住要看的。

  小白和我鄰居了很多年,直到後來上了大學。他比我大一歲,學習也比我好,人長的白白淨淨,笑起來還有倆酒窩,最要命的是,他走路還扭屁股,被我從小笑到大,他這毛病也沒改了。
  我們一起幹過的事兒不計其數,比較有趣的是一次一起摸進了一個大院,想看看有沒有廢銅爛鐵可以拿出去賣錢。我們已經被買書和嘴饞掏空了零花錢,又不敢和家裏要,隻好自力更生。那時候銅很值錢,於是就成了我們的首選,基本上滿足了我們精神物質兩方麵的需求。(後來大了以後我經常和朋友開玩笑,和我一樣大的,應該我是最早進行投機倒把等商品經濟活動的。)不過找新的原料產地,也是要有一定功夫的,往往並不容易。那次就是為了這個目的,看著那院子挺大,估計應該有人扔些廢銅爛鐵什麽的。結果判斷嚴重失誤,一進去就聽有人大喝一聲:幹什麽的!——我們進的是局子!——那也是我第一次被抓進公安局。估計也是同齡裏最早的了。
  當然後來有驚無險,人家也沒想怎麽的我們——就倆小屁孩兒,逗逗就算了。可是我們那時侯不明白啊,小腦瓜裏還真琢磨了不少可能性,我裝出一副很無辜又很害怕的樣子,低了腦袋,特乖巧的認錯,其實心裏早打了主意:隻要您不告訴我老爸,讓我怎麽樣都成啊!裝孫子咱也認了。您那麽大個子總不能打我這小孩子吧!
  小白一看我那麽老實芭蕉怕的要死的樣子,一下子就慌了神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害的人家把能找的吃的全找出來哄他,可還是招來了領導,被狠罵了一通,說他不好好幹活兒還欺負孩子。估計那哥們兒自己覺得冤出水兒來還沒辦法辯解。也真虧了他這一哭,不然可能那幫人還得逗我們一陣子。要是晚點兒再放我們,回家也得挨罵。
  後來小白上了大學,常常給我寫信說他的情況。有次長跑比賽跑了第一,就說多虧了小時候和我一起偷東西被人追練出來了。害我女朋友說了我好幾回,我再怎麽說我是盜亦有道她也不信,特沒麵子。後來他得了獎學金說有機會請我吃飯還說我們以後不用再偷廢銅爛鐵解饞了,又被我女朋友看到笑話了我很久,我鼻子都氣歪了也沒辦法,就罵他破壞我家庭幸福。他很快回信,裏麵隻有三個字:對不起!落款卻改了一貫的小白,寫了大黑。
  很是奇怪,後來就再見不到他。本來我們的假期時間都差不多,住的又近,應該有很多機會見麵的。每次都是從他媽媽口裏知道他的消息,又熱情的叫我到他家玩兒,我卻從沒去過。他也再沒找過我。我們就那麽隔著一堵牆,度過了整個大學時光,一直沒有見麵。
  有次匆匆忙忙從家裏出來,去參加一個飯局,正想著晚上怎麽應付賴酒和第二天的工作,忽然聽到有人叫我的外號,抬頭一看,原來是他。我也是一聲“大黑”脫口而出,他又是靦腆的笑笑,說好久不見。雖然很多年不見,他卻還是老樣子,圓圓白白的臉,並沒有因為他練長跑而曬黑,雖然穿著牛仔褲,人也壯實了些,還是脫不了秀氣。我們簡單說了幾句就道了別,似乎並沒有什麽久別重逢的驚喜,仿佛昨天剛剛見過麵,又仿佛是很普通的朋友遇到了隨便打個招呼。
  從那以後我們再沒見過。我對他的印象也就停留在了那個傍晚,他微微笑著看我,晚霞灑在他身上,映的臉上也有了紅暈。他叫我名字的時候,也和多年前沒什麽兩樣,仿佛歲月從來沒有從我們的身邊走過。
  後來遇到他媽媽,她總是說你認識好女孩兒吧,給他介紹的他沒一個看上的。我也總是回答好啊好啊,卻從來沒有真正實施過。上次回去老房子,又遇到她,說起他的情況,他還是沒有談過一個女朋友。我隻好勸她事業第一,雖然知道她也不會信,但聽了總歸有些安慰的吧。
  有些事,還是不說明白的好。

  說起來,“飛狐”不夠過癮。除了與毒有關的部分略具風采以外,基本上是比較傳統的除暴安良的路子,情節安排也是僵化的很,少有出奇出采的地方,能讓人拍案叫絕的,基本上沒有,所以,看的時候,自然嫌不夠來勁兒。似乎多年以後想起來,還能讓我會心一笑的,隻有程靈素笑話胡斐聽英雄事下酒那段兒了。
  在金庸裏,“飛狐”隻能排在後麵,甚至在“俠客行”、“連城決”之後。
  胡斐的形象,塑造的比較僵化,也許是概念先行的原因吧。金庸太想寄托點什麽了,反而不夠自然。有意為之,反落下乘,看來那時侯金庸還沒有悟到“無招勝有招”的境界。
  袁紫衣,是金庸筆下少有的失敗的女子形象,雖然金庸花了不少筆墨,但是總覺得立不起來,比較平麵,和胡斐類似。
  不過,“飛狐”裏的趙半山倒是有了味道,成了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比“書劍”裏強的多。

  喜歡“飛狐”,隻因為程靈素。
  金庸女子中,好的不計其數,自己喜歡的,隻有寥寥數人。一個少年黃蓉,一個郭襄,一個程靈素。再加個小黃蓉非非吧。但論真正打動了內心柔弱處的,還是程靈素。
  對黃蓉,象“靖哥哥”一般的喜愛,既象兒時玩伴,又象青梅竹馬的情侶,是自己難忘年少情懷使然;對郭襄,朋友角度的欣賞成分居多,雖然還沒長大,那樣的女子,可惺惺相惜把酒言歡卻不可貪歡動情使之傷心;對程靈素,卻是象父親對女兒般的疼愛,隻希望她能健健康康好好的活著,能讓我知道她還好她還在,別無他求——似乎,再要有要求的話,就都是奢求了,命運有時候,真的是不公。她總是讓我想起鄭智化的那句歌詞:為什麽這世界有些人一無所有,有些人卻得到太多。
  金庸女主角裏,相貌最不濟的,一定是她,然而腦海總會有她的影子,總有她溫婉微笑的樣子。總覺得她一直在晚風裏,衣衫單薄娉婷如竹,捧一個小小花盆,裏麵一棵小小植物,瘦瘦小小的身子,仿佛會被吹的飄起來,瑟瑟的要發抖的樣子,讓你忍不住想擁了她,給她安全,給她溫暖,讓她可以在你的懷裏安眠。那時候常常想,如果遇到這樣的女孩子,一定要好好待她,不讓她再受半點委屈。
  自從有了程靈素,就頗喜歡了瘦瘦小小的女孩子,看到那樣類型的,總會想到,她們是不是也有難言的身世,是不是也有那樣一顆玲瓏剔透的心。想想自己也是有些發癡,這樣的胡思亂想,竟有些“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的味道了。
  其實已經猜到了她會死去,卻又不願意看到真的那樣,就不肯翻書,卻又忍不住想看到結局,總有一絲的期盼,希望金庸能動了惻隱之心網開一麵給程靈素一條生路,也為她設計了無數的可能,如抓個人來替她吸毒、如紅花會群豪路過、如天可憐見有了峰回路轉等等,可惜直到最後所有的希望破滅,金庸終於還是沒有心軟。在後記裏說了幾種英雄不為所動的條件,也許應該給金庸加上“不為自己的好惡所動”、“不為讀者的希望所動”吧。
  隻是可憐了程靈素原本羸弱又剛強的生命。
  隻是可憐,到了最後,在愛人的心裏,她也還隻是個二妹。

  書中有段山歌,是金庸特別強調的,記在這裏,算是紀念。
 “小妹子待情郎——恩情深,
     你莫負了妹子——一段情,
     你見了她麵時——要待她好,
     你不見她麵時——天天要十七八遍掛在心!”

  還有段偈子,在“倚天”裏也有過,看來是金庸喜歡的,也記在這裏。
 “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
     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雪山飛狐”寫的挺象話劇,改編一下應該就可以在舞台上演的,不知道有沒有人試過。這本先在一本小雜誌看的縮寫,似乎是“故事會”,還給加了個結局,說的是岩石掉落,兩人招數無用,施展“壁虎遊牆功”滑下,誤會冰釋化敵為友,大圓滿結局。後來看了原書,也沒覺得加的結局有什麽不好。
  “雪山飛狐”寫的很好,情節緊張,結構巧妙,節奏緊湊,轉合自然,一張一弛,進退自如,沒有多餘的贅肉,也沒有多餘的枝節,應該是金庸實驗結構的例子。批評金庸不懂結構不懂節奏的人,可以休矣。
  可惜的是,畢竟太短,剛吊起了勁頭,癮還沒過足,就沒了下文,仿佛話劇的一場,當你還翹首以盼的時候,一切都已經落幕,令你意猶未盡卻無可奈何。
  看金庸小說,最恨其短,唯盼其長,每到結尾,總有不想看到結局,不希望故事結束的感覺,至今記得每每翻看還有多少頁,躊躇難進,慨歎“又要完了啊,怎麽不多寫點兒啊”的心情。
  “雪山飛狐”結構情節好,人物卻一般,說有,也隻一個胡一刀,隻是畢竟不夠豐滿,俠義一麵可見,卻沒有來得及拓展內心,一憾。
  
  沒寫多少關於“飛狐”的內容,一個是書一般,僵硬了些,不夠行雲流水。一個是自己的感覺不多,多的是關於程靈素的,可惜也寫不出多少。原因倒是簡單,本來以前寫過一篇關於程靈素的東西,隻是早已經不知所終,自己也記不清楚寫過些什麽。那時候還年輕,感情充沛,應該比現在的好些吧。文字的東西,寫過了,感覺揮發過了,再寫,味道自然衰減,和戀愛一樣規律。
  很有意思的一個現象,網上叫程靈素的女孩兒,往往都是才女。真實樣貌如何,並不知道,但往往有些自戀,隻是一般都有自戀的本錢。

  本文的題目,上半句取自那首著名的“雁丘”,“神雕”中用過,我稍加修改,下半句套了程靈素的名字,又套了“雪山飛狐”中金庸編的那句順口溜,當時覺得有趣,印象比較深,至今還記得,希望沒記錯,就不去查證了。話是諷刺天龍派的,出自胡斐口中:“天龍諸公,駕臨遼東。來時乘馬,歸時禦風”。用禦風要比乘風好些,但禦風自然是魂魄,然而在我心中,是不情願她死去的,就用了乘風,還好句子中都有,也不算離譜。程靈素在書中沒能和胡斐相守,在這裏我把他們編排在一起,想必他們也不會太怪罪我吧。

  “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書裏程靈素笑話胡斐,說道古人看漢書下酒,而胡斐聽英雄事以英雄肝膽下酒。我輩有幸,生於金庸之後,得以金庸下酒。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尋訪那些心底的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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