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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道 第八章(下)

(2007-04-17 10:29:19) 下一個
考試的那幾天,天氣連續高溫。鄭燕吃不好睡不好,再加上擔心考試成績,人瘦了一圈顯得異常憔悴。

考試過後,團裏來了演出任務。文工團長把鄭燕從文化隊接回來隨團演出,在火車上既有關心又不無私心地開導說,燕子,不用擔心,考不上培訓班就留在咱團裏跳,跳不動了就當老師,把你的學生全部送到軍藝去。

鄭燕想想,在軍區跳舞和在軍裏跳舞沒有什麽區別,隻要能跳舞就行。於是笑了,恢複了以往的活潑,在火車上就和編舞還有同伴們唧唧喳喳地商量編一支什麽新舞蹈好。

文工團的演出任務主要是慰問部隊,空降部隊屬於總部的總預備隊,訓練苦演習多。文工團慰問演出的任務也多,演出多了自然路清駕熟。到了演習區域,美工、燈光搭台布景,劇務、服裝整理道具,演員們幫不上什麽忙,除了練功就四處閑逛。

鄭燕和一大群女伴看了大炮、坦克,還被某部邀請去打了一次靶,興奮的不得了,沒事就在演習部隊四周轉來轉去。女兵們盼著裝甲部隊的首長們一高興,讓她們坐坐裝甲車坦克什麽的,女兵們覺得坐在支著大炮的鐵疙瘩裏飛馳,一定特安全特威風。

早上起床後,鄭燕和舞蹈隊幾個要好的女兵去宿營地旁的小樹林裏壓腿。剛走上小路,一大隊全副武裝的男兵從山包上衝下來與她們擦身而過。女兵們被嚇了一跳,尖叫著閃到路邊。她們都穿著雪白的練功服,男兵們紛紛側目,火辣辣的目光看得她們抬不起頭。隊列裏響起嘻笑聲,調皮的男兵故意跺腳揚起塵土。

“幹什麽!還想跑一個五公裏是不是?”隊尾響起炸雷般的喊聲,戰士們立刻安靜了,閉上嘴老老實實地跑步。鄭燕抬頭看去,竟然是張愛國拖著一名掉隊的戰士,威風凜凜地趕上來。

“哎呀,真帥!”女兵們竊竊私語,張愛國看見鄭燕不由一愣,想湊過說點什麽,看看部隊低下頭喊了聲:“加速!”帶著隊伍跑遠了。

一位女兵看看鄭燕的表情又看看張愛國的背影,悄悄問:“他是誰啊,你們認識?”

“不認識,無聊,五公裏跑到這兒來了!”鄭燕推了女兵們一把:“走吧,走吧,別看了,趕緊去練功。”

從這以後,在附近跑步的部隊多起來,那些小排長、小連長還故意喝斥部隊抖威風。女兵們見多了,就裝做沒看見高傲地昂著頭走過。後來這件事不知怎麽傳到導演部去了,小軍官們再來跑步突然發現文工團宿營地附近多了幾對糾察,灰溜溜地帶著部隊跑開再也不敢來了。但張愛國是個例外,“鋼六連”尖刀排每日必跑的五公裏好像固定了路線,天天從小山包上衝下來在小樹林邊經過。女兵們與他們熟了,偶爾還會喊上兩聲加油,戰士們立刻跑得像風一樣。都是在情竇初開的年齡,男女兵之間好像都對彼此有些好奇。

鄭燕明白張愛國的目標是什麽,帶著女兵們換了個地方練功。但張愛國照樣按照固定路線跑步,鄭燕還以為她多心了。

這天上午,舞蹈隊借了駐地小學的一間教室排練舞蹈,曲藝隊外號叫“八哥”的小女兵跑來扒著窗戶喊:“燕子姐,有人找!”

“八哥”今年十五歲,出口就是“數來寶”,女兵們喜歡逗她,故意問:“誰呀!”

“門口站著小軍官,黑皮鞋,藍褲子,頭上帶著個破帽子。那模樣,長的強,國字臉,窄腦門,小眼睛,單眼皮兒,八字眉,矮鼻子兒,就差兩撇小胡子兒!”

“八哥”把合轍押韻的一段數來寶說完,擔心鄭燕收拾她扭頭就跑。女兵們笑得喘不過氣來說:“莫非是偷地雷的來了。”

鄭燕出了教室見張愛國站在小學校門口,走過去笑問:“你得罪小八哥了?”

“誰?八哥?”張愛國被問愣了。

鄭燕笑著說:“就是剛才那個女兵,你是不是叫她小同誌?”

張愛國問:“你怎麽知道?”

“她討厭別人叫她小同誌,剛才編了一段數來寶把你罵了一通。”

張愛國伸手比劃著說:“她才這麽一點高……”

“她和我們一年入伍的!”鄭燕猛回頭,跟蹤而來的女兵們嘻笑著跑到一間教室後麵躲起來。鄭燕回頭對張愛國說:“找我什麽事兒,趕緊說,姑娘們跟過來了。”

“我……你……你提幹命令下了嗎?我聽說,你考學的事兒了,想來問問。”張愛國看了鄭燕一眼自問自答:“我估計,應該沒問題,你舞跳的好,再說你爸爸……”

“少提我爸爸!”鄭燕不高興地打斷張愛國。

張愛國結結巴巴地說:“燕子,你……誤會了。我是想說,如果你的提幹命令下了,是不是該考慮一下個人問題了?”

鄭燕沒想到張愛國這麽大膽,紅著臉質問:“我的個人問題關你什麽事兒?”

張愛國從挎包裏拿出一大摞信說:“我知道你和梁偉軍青梅竹馬,但是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你也多一個選擇的機會,我和梁偉軍公平競爭……”

“我是什麽?你們競爭的獎品?”鄭燕轉身想走。張愛國連忙說:“我隻是希望能有一個機會,沒別的意思!”

鄭燕回身正色說:“張愛國,我始終把你當成普通朋友,明白嗎?”

“不能再進一步嗎?”

鄭燕搖搖頭說:“不可能,我對你沒感覺。”

鄭燕回頭看看偷偷逼近的女兵,接著說道:“你以後不要隨便來找我,影響不好,再見!”

“再見!”張愛國垂頭喪氣地走了。

女兵們呼啦一下圍住鄭燕,唧唧喳喳地說:“坦白從寬,老實交待什麽關係?”

“普通朋友關係,不信你們去問。”

“嗯!我們相信-”女兵們拖著長音的回答讓鄭燕羞紅了臉。


起床後,院長通知各科主任做好救護保障準備,參演部隊某部今天要在山地叢林地區空降。吃過早飯,天氣突變,空中霧蒙蒙的,地麵風速也越來越大。王秀娟抓把土揚到空中,轉眼就被風吹散了。她跳過傘,明白這種氣象已經達到跳傘的極限,背上救護器械跑到一輛裝甲救護車邊等情況。

天空中傳來巨大的轟鳴聲,三架安-26運輸機成“品”字型從頭頂上飛過。一串串小黑點從機艙後門躍出,變成一朵朵傘花。王秀娟又抓起一把土揚到空中試風速,抬頭看看傘兵們的飄移速度長噓一口氣:“還好,隻是地麵風速不穩定!”

裝甲救護車駕駛員取笑說:“護士同誌,你才跳了幾次傘,有首長指揮呢!”

王秀娟不理他,抬頭看著傘花一朵朵地落入山頭另一端。駕駛員得意洋洋地說:“怎麽樣,我說沒問題吧!都是老兵了,這種氣象對他們來說小菜一碟!”

話音未落,裝甲救護車的車長從車頂上冒出半截身子大吼:“九號地區,有戰士受傷,馬上出發!”

王秀娟跑到裝甲車後門,扶了一把匆匆跑來的醫生,跟著上了車。

裝甲車救護車的駕駛員也是傘兵,明白這種氣象條件下在從林地區跳傘,隻要受傷就不是鬧著玩的,他把裝甲車開得風馳電掣。醫生被顛的臉色蒼白,王秀娟一手抱緊藥箱一手搶過帆布桶吐出幾口黃水。

“沒事吧?”車長扯著嗓子大吼。王秀娟連連擺手,醫生也大吼起來:“小王,堅持一下,時間就是生命!車長同誌,加速,我們沒事!”

裝甲車狂奔五分鍾,翻過山梁看到一群戰士抬著擔架飛奔而來。駕駛員一腳急刹車,車長喊,傷員送上來了!王秀娟跳下裝甲車彎腰吐了幾口黃水,連忙向車頭方向跑去。醫生已經給傷員做完簡單檢查,臉色鐵青地喊起來:“誰處理的傷口,誰處理的傷口?”

“我!”衛生員怯生生地站出來,醫生大吼:“腹部穿刺傷,不做複查不能清除穿刺物,你不知道嗎?”

一名小戰士大哭起來:“一排長為了救我,失足落下山澗才受的傷,醫生,求求你,救救排長……”

“別哭了!”醫生邊給傷員做加壓包紮邊喊:“小王,傷員腹部動脈破裂大量失血,通知手術室準備!”

“是!”王秀娟擠進人群,失聲驚呼:“張愛國!張愛國你怎麽了?”

小戰士又哭起來:“排長為了救我,受傷了!”

王秀娟使勁咬著嘴唇把滿眶的眼淚憋回去,抄住擔架的一端對著戰士們喊:“愣著幹什麽,來三個人幫忙,傷員剛止住血不能受到劇烈振動。”

裝甲車內直不起腰,王秀娟與三名戰士扛著擔架跪下來,用身體當作緩衝。醫生擔心地問:“小王,行嗎?”

“別管我,救命要緊!”

醫生關上車門,對車長喊:“全速回醫院!”

裝甲車原地調頭,履帶在泥地上碾出一個深坑,吼叫著衝下山坡,擔架的重量一下子落到王秀娟的身上。鋼鐵地板硌的骨頭生疼,豆大的汗珠順著她的額頭流下來。

“小王,我來!”醫生抓住擔架。王秀娟看看身邊的小戰士,一聲不吭地搖搖頭。

裝甲車疾駛到野戰醫院,護士們衝上車抬走張愛國。短短幾分鍾的路,王秀娟的雙腿已經失去知覺癱坐在地板上,同車的幾名戰士感激地扶起她,下了裝甲車,一起焦急地守在野戰手術室的帳篷外。。

一名手術衣上沾滿血跡,舉著雙手的護士跑出帳篷大喊:“腹腔內出血點找不到,需要血漿!”

“抽我的!”跟車來的三名戰士把粗壯的手臂舉到護士麵前,吵嚷著說:“多得很,你盡管抽,隻要能救我們排長就行!”

“誰是B型血?”

粗壯的手臂在護士麵前消失,王秀娟舉起胳膊說:“我是B型血,抽我的吧!”

400CC鮮血汩汩流入張愛國的血管,又從腹部動脈的出血點快速泵出。醫生忙得滿頭大汗,從護士手裏接過一把把止血鉗填進張愛國打開的腹腔。

“還需要血漿!”護士看著將要告馨的血漿瓶,跑出手術室喊:“誰是B型血,誰是O型血,傷員需要血漿!”

沒人吭聲,一名戰士粗魯地喊道:“抽我的不行嗎?隻要是血就能救命!”

“閃一邊去,少在這兒搗亂!”護士推開戰士準備去找血源,王秀娟拉住她說:“來不及了,再抽我一次!”

“你不要命了,800CC,你身上還有多少血?”

“救命要緊!保住傷員的命,我可以再輸血,不然一切都白費了!”

“好吧,娟子!”護士把一瓶葡萄糖注射液塞在王秀娟手裏:“抽完血趕快喝了!”

護士把針頭紮進王秀娟的血管,手術室裏傳來醫生的歡呼:“出血點找到,血止住了!”

“不用抽了!”護士想抽出針頭,王秀娟抓住她的手說:“再抽200CC,這樣傷員恢複得快一點。”

張愛國傷口縫合後依然昏迷不醒,連同王秀娟一起上了救護車被送回師部醫院。王秀娟一路上悉心照料著昏迷的張愛國,等回到師部醫院下了車,大腦一陣眩暈不由自主地癱倒昏了過去。

王秀娟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天,晚上起床急了一點又是一陣眩暈逼出一頭虛汗。她搖搖晃晃地下床喝了杯糖水,才感覺好一點。重新上床,卻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索性下床,走到宿舍外呼吸了一陣新鮮空氣,抬頭見重症病房還亮著燈便慢慢走了過去。

張愛國還處在昏迷狀態,但呼吸已經平穩,鼻翼均勻地煽動。王秀娟檢查了輸液器,又給掖掖被子,伸手試了試體溫。坐在床邊默默地看著張愛國,心裏說:愛國啊,快醒過來吧。你的兵在等著你,我也在等著你,你知道嗎,你身上流著我的血。

張愛國好像聽見了王秀娟的心聲,眼角微微地跳了幾下,呼吸粗重起來。王秀娟站起來驚喜地呼喚幾聲,張愛國喉頭滑動幾下昏昏睡去。

王秀娟歎了口氣,見張愛國手臉上滿是血汙,打來一盆溫水用鑷子夾著藥棉慢慢擦洗。值班的護士聽見動靜,揉著睡眼走進病房,不好意思地說:“娟子,你怎麽起來了,去休息吧,我來我來!”

“不用,你去睡吧!我替你一會,我睡了一天睡不著了。”王秀娟給張愛國洗過臉,看看他幹裂的嘴唇抬頭問:“醫生怎麽說,傷員能進食嗎?”

護士說:“還不行!不過醫生說病人已經沒有大礙。”

“嗯!”王秀娟邊用棉簽沾水濕潤張愛國的嘴唇邊說:“你去睡一會,我走的時候叫你。”

“好吧,娟子,謝謝你!”護士高興地走了。

張愛國眉頭緊皺,頭在枕頭上搖晃著。夢中他再次跳下飛機,戰士們傘開得好,隊型保持的也不錯,勻速向目標區域降落。接近著陸區,地麵樹冠劇烈搖晃,他大聲提醒著戰士們防止拖拉。

張愛國安全降落,迅速側跑排除拖拉,剛收起傘衣。耳邊傳來一聲驚叫。循聲望去,滿脹的傘衣正拖著一名戰士滑向懸崖。

“割傘繩,割傘繩!”戰士們大聲提醒,但那名戰士落地前看到了懸崖被嚇慌了,手忙腳亂地胡亂拉傘繩,他的滑行速度反而更快了。

張愛國抽出傘刀追上去,抱住戰士揮刀割繩。

一根、兩根、三根、四根……小戰士在距離崖邊不足一米的地方終於停了下來。張愛國在他頭上拍了一巴掌:“笨蛋,你是怎麽從新兵連出來的。”

張愛國拉著傘繩拽傘衣小戰士也拽,全部傘繩都攥在兩人手裏,一陣狂風吹來傘衣猛地鼓起來拖著兩人向崖邊滑去。張愛國猛推了小戰士一把,失足落下懸崖。幸虧崖下的岩石縫裏長了一株大樹,漂浮的傘衣掛在樹枝上減緩了下墜速度,張愛國抓著傘繩重重地摔在地上,腹部一陣劇痛眼前立刻模糊起來。

“他娘的!”張愛國驚叫一聲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穿著幹淨的病號服躺在病床上。王秀娟握著他的手趴在床邊睡著了。

“王秀娟?”張愛國想把手抽回來,王秀娟醒了,尷尬地笑笑,整整頭發說:“你醒了,我去叫醫生。”

王秀娟剛站起來,身體一陣搖晃,一把抓住床尾欄杆才沒有摔倒。

“你怎麽了?”張愛國掙紮著想起來,但腹部一陣劇痛疼的他全身發軟癱倒在床上大喊起來:“來人,來人啊!”

值班護士跑進來連忙扶著王秀娟坐下,嗔怪說:“你怎麽還沒回去休息!”

“沒事,我沒事,起的急了,有點暈……”

張愛國又問:“王秀娟,你怎麽了?”

“怎麽了,你身上流著她600毫升血!”護士嗔怪說:“要不是娟子,你早就沒命了!”

張愛國全身一震,愣愣地看著一聲不吭的王秀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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