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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曆史冤案──高力士與李白

(2010-11-29 12:41:59) 下一個


天寶元年(742),兩位聲名煊赫、風格迥異的人物相遇於大唐首都長安宮苑。一個是權重四海的冠軍大將軍渤海郡開國公內侍監首領高力士(690- 762),一個是落筆搖五嶽、嘯傲淩王侯獨領風騷的天才詩人李白(701-762)。他們相聚在明皇帝李隆基身邊,周旋於沉香亭上、白蓮池畔的清歌曼舞、美酒香花中,這該有多少動人的故事,巧妙的過招吸引人的目光、引發人的遐想。事實也果然如此。請看李浚《鬆窗雜錄》:

“開元中,禁中初重木芍藥,即今牡丹也。得四本紅、紫、淺紅、通白者。上移植於興慶池東沉香亭前。會花方繁開,上乘照夜白(馬名)太真妃以步輦從。詔特選梨園**中尤者,得樂十六部。李龜年以歌擅一時之名手,捧檀板押眾樂前,將歌之。上曰:賞名花、對妃子焉用舊樂為?遂命龜年持金花箋宣賜翰林供奉李白,立進清平調三章……龜年以歌詞進。上命梨園**略約調撫絲竹,遂促龜年以歌之。太真妃持玻璃七寶杯,酌西涼葡桃酒,笑領歌詞,意甚厚。上因調玉笛以倚曲…… 自是顧李翰林尤異於諸學士。會高力士終以脫烏皮六縫(靴)為深恥。異日,太真妃重吟前詞。力士曰:始以妃子怨李白深入骨髓。何反拳拳如是耶?太真妃因驚曰:何翰林學士能辱人如斯?力士曰:以飛燕指妃子,賤之甚矣。太真妃頗深然之。上嚐三欲命李白官,卒為宮中所捍而止。”

還有段成式的《酉陽雜俎》:

“李白名播海內。玄宗於便殿召見。神氣高朗,軒軒然若霞舉。上不覺忘萬乘之尊。因命納履。白遂展足與高力士曰:去靴。力士失勢,遽為脫之。及出,上指白謂力士曰:此人固窮相。”

這兩則栩栩如生的故事,就是“高力士為李白脫靴”的原創本。李、段皆晚唐人,晚於李白百年左右。這些材料後被大量引用,寫入正史、搬上舞台,盛傳人口。高力士的弄臣形象就是這樣塑成的。但,這是真的嗎?首先《鬆窗雜錄》所講的時間背景----開元中----就完全不對。“開元”共二十九年。“中”是多少,對折算也在十四、五年左右。殊不知貴妃冊封在開元二十四年。開元中哪會有讚美貴妃之詩作?另李白在《代宋中丞作自薦表》亦雲:“天寶初,五府交辟(推薦),名動京師。上皇聞而悅之,召入掖庭。”“天寶初”入京,寫得明明白白,可謂鐵證,足以否定“開元中”其說之非。此外,一些與李白有親密交往並為他編詩寫序的人,如:李陽冰、魏顥以及為他作墓碣的劉全白,也都一致認為是天寶初間奉詔入京。更值得注意的是李白在《為趙宣城與楊右相書》中說:“伏惟相公,開張徽猷,寅亮天地。入夔龍之室,持造化之權。安石高枕,蒼生是仰”。此文作於天寶十四年,是代宣城守趙悅寫的。這裏說的楊右相,不是別人,正是楊貴妃的堂兄楊國忠。將楊比為夔龍(舜之賢臣夔與龍),安石(晉謝安字安石),此等誇詞,皆諛言非實。不過,卻從另一側麵反證李白並不怎麽嫉恨楊氏兄妹吧。假設真有貴妃讒逐李白之事,能這樣寫嗎?李浚之說,不足取信,再明白不過了。至於《酉陽雜俎》所載,則更為離奇。試想尊貴風流、曠古一人的李隆基能為被他召來的白衣詩人李白的風采震懾和壓倒而說出這樣進退失據,出爾反爾的話嗎?既然不滿李白的放肆,又怎能要提拔他呢?其不合情理,一想可知。實為文人快意編出的小說家言而已。前人對此早有質疑。明人鍾泰華在《文苑四史》即指出“恐出自稗官小說”。清人王琦在《李太白文集跋》中亦雲:“後人深快其事(指高力士脫靴),而多為溢美之言以稱之。然核其事,太白亦安能如論者之期許哉。”表現了一種冷靜的理性思考。

事實上,促使李白離去的原因,與高力士無關。高力士本姓馮,名元一,是嶺南華閥大族。其遠祖馮業是南北朝時北燕國主馮弘的族子,為北魏所逼,渡海定居嶺南,世為粵中豪族,其跌宕起伏的家族史極富傳奇性。其曾祖馮盎為唐初高州都督耿國公廣韶等十八州總管。祖父馮侙為潘州刺史。父馮君衡依例世襲潘州刺史。而為官方所不容,以擅襲父職被誅。九歲的馮元一作為閹童由嶺南招討使李千裏送到武則天身邊。因年幼交內侍高延福撫養,並改名高力士。高力士作為行事端慎的人,一直好評如潮。連張說、張九齡、李邕等賢相名臣都尊重有加。這在《全唐文》諸卷中累累提及,不一而足。燕國公張說更為其養父高延福、生父馮君衡、生母麥太夫人三撰碑銘,推許備至。李邕亦有《謝恩命遣高將軍出餞狀》之文。這樣受到皇上與縉紳名臣推重的人,李白性雖豪縱,也必不至無端啟釁,以招禍災。相反,從文獻上考查,高力士與李白的交往,倒有正麵的記述。範傳正在《唐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雲:“天寶初,召見於金鑾殿。玄宗明皇帝降輦步迎,如見園、綺……他日泛白蓮池。公不在宴。皇歡既洽,召公作序。時公已被酒於翰林苑中。仍(又)命高將軍扶以登舟,優寵如是。既而上疏請還舊山。玄宗愛其才,或慮乘醉出入省中。不能不言溫室樹(宮內秘聞),恐掇後患,惜而遂之。”高大將軍扶李白醉上龍舟,調護殷勤,這是多麽動人的情節。範傳正是李白的通家子侄。此序真實不虛,堪稱信史。所載與李、段之小說家言竟是如此隔若霄壤。

那麽,真正導致李白離去的原因何在?李白的族叔李陽冰在其《草堂集序》中說:“出入翰林中,問以國政。潛草詔告,人無知者。醜正同列,害能成謗。格言不入,帝用疏之。”認為是翰林院同事進讒言的結果。另一位魏顥,在《李翰林集序》中雲:“上皇豫遊,召白。白時為貴門邀飲,比至半醉。令製出師詔,不草而成。許中書舍人。以張垍讒逐。”張垍是何許人?乃故丞相張說之子,明皇帝之嬌婿,當朝駙馬、衛尉卿。當時與其兄均以舍人學士任職翰林院,同掌綸翰。可說是李白的同列長官。他的反對自然是一重大阻力。此外諸家所述,大致相同如此。此外李白在《為宋中丞自薦表》亦雲:“召入禁掖,既潤色於鴻業,或間草於王言。雍容揄揚,特見褒賞。為賤臣詐詭,遂放歸山。”因為在那些規行矩步的館閣諸臣眼裏,李白掀天揭地的詩文,放蕩不羈的作派,自然是看不順眼,無法相容的。於是羅織周納,編造惡名,趕走了事。而張垍則充當了這幕醜劇的領頭者。

高力士與李白晚年境況,頗為相似。他們同卒於寶應元年(762),隻差三個月。又都先後遭貶,發往同一個地方----夜郎(巫州)。而且有著幾乎交集的路線,並都有詩作流傳。不過李白貶得較早,至德二年(757)十二月,就從潯陽踏上長流夜郎之路。高力士貶巫州(治所在龍標,轄夜郎、渭溪、思微三縣),在上元二年(760)七月。起因是他反對權倖宦官李輔國用武力強迫太上皇李隆基遷往西內,加以軟禁。據《新唐書本傳》:力士行前曰:“臣當死已久,天子哀憐至今。願一見陛下顏色,死不恨。李輔國不許。”遂開始了他那一去不複返的悲壯旅程。他的《詠薺》詩,即作於巫州貶所:“兩京作斤賣,五溪無人采。夷夏雖有殊,氣味終不改。”借物明誌,表現了縱有滄桑巨變,而不改本色的高尚操守。李贄在《史綱評要》中指出“高力士真忠臣也,誰謂閹宦無人。”是摒棄了傳統偏見的中允不二的儻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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