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相：聽龍書金老人說往事

　　龍書金－－－湖南省茶陵縣人,中共中央委員,湖南省軍區司令員,新疆軍區司令員。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是中共八大、九大代表和第九屆中央委員。

作者：溫相

蕭華和五·一三事件

龍書金說起蕭華除了大家都知道的為他的斷臂一錘定音的故事之外，還有就是毛澤東和蕭華的關係。龍書金說：“主席平生很喜歡的幾個大將（原話如此），羅帥是一個，蕭華是一個，羅總長也算一個，譚政也是。”龍書金在七一年被解除職務之後，很多場合之下是不提林彪的，八八年後，環境寬鬆了很多，一些公開的作品中也能出現林彪的字眼了，龍書金這才泛泛的談了一點林彪的往事，不過都是就戰爭年代的經曆而言，絲毫不涉及後來的政治鬥爭。說到蕭華，就不能不提毛澤東和林彪，龍書金說：“林彪其實對蕭華也是一開始是保的，他對江青還講過，一個總政主任不能說打倒就打倒了，後來，葉群同他講了一些什麽事情，林彪就不開口了。主席對大家說：‘蕭華是一個扶不起來的天子。’蕭華就倒了，蕭華倒的過程中，吳法憲等人起了很不好的作用，葉群跟著起哄。”

蕭華是一個比較具有才華的高級將領，身上自然也少不了缺點和毛病，在曆次鬥爭中有時候甚至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不過，他在文革最為激烈的一九六七年還是說了作為共產黨員應該說的話，他講過：“軍隊不能亂，現在造反派整人連國民黨都不如，國民黨還要給一個逮捕證，造反派說打人就打人，國家到了這一步不是亂了嗎？國家亂了誰高興？我看就是美帝國主義、蘇修和蔣介石高興。”八屆十一中全會上，江青鼓動謝富治和蕭華批判鄧小平，蕭華沒答應，還說了一句：“我不了解內幕啊。”事後，謝富治起來批鄧，江青對蕭華說：“你自己對照一下富治同誌找找差距吧。”

文革中盛傳的蕭華的兒子銀川殺人事件出來後，蕭華對江青、謝富治說：“我兒子犯法該怎麽判就怎麽判，我沒有意見。”毛澤東問起這件事以後，蕭華對毛澤東說：“我隻有一個兒子，在清華讀書，從來沒有去過寧夏，更不要說在銀川殺人。”毛澤東派人了解之後給江青等人說：“此事就地停止。”江青逢人便說：“蕭華是老虎屁股摸不得，我可是偏要摸一摸了。”

一九六七年五月十三日，北京為了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二十五周年，就在總政的布置下準備搞一個紀念活動，這時候因為派係的衝突，吳法憲麾下的空政文工團和李作鵬麾下的海政文工團以及北京軍區戰友文工團和另一派的群眾組織發生流血衝突，這就是著名的文革“五·一三事件”，這個事件出來後，江青等人號召打倒總政閻羅殿，蕭華被點名繼而批鬥一個多月，葉群則代表林彪看望受傷的造反派，林辦的原秘書張雲生曾經回憶葉群刻意躲避蕭華來訪的一幕，張雲生報告葉群之後，葉群卻說不能見，而且不論是蕭華還是王新蘭她都不見，蕭華此刻就在門口等候，張雲生被葉群指定接待蕭華，異常委屈的蕭華當著這位林辦秘書的麵大吐苦水，張雲生自己回憶說他感覺蕭華這個老革命在這場政治風浪中過於顯得天真了。（參見《毛家灣紀實》，張雲生，春秋出版社）而後，當張雲生向葉群匯報時，葉群說：”首長和我的態度一致，對蕭華的態度你就說首長最近出汗了，蕭華的事轉不上去。”蕭華自稱“跟著主席、林副主席幹了一輩子革命”此刻卻是無法得到二人的保護，毛澤東對蕭華一事表態後，林彪立刻落井下石，說：“你們要戰鬥，你們要突擊，要徹底砸爛總政閻王殿。”


吳法憲講話和周恩來指示

文革中被總後造反派命名為“新生資產階級”的邱會作因為玩弄女軍人和女文工團員以致於被痛打以後迭經葉群、林彪、陳伯達的保護出來後變本加厲的報效林彪，成為林彪集團的骨幹成員，此刻，邱會作聽到林彪的指示，立刻宣布“批鬥總政幹部領導小組”成立並且合法化，一共編輯了十六萬字的材料，引發30000冊，邱會作得意洋洋的說：“總政這次一定要砸爛，像林副主席指示的那樣。”同年八月二十三日，年輕的肖力配合江青，在《解放軍報》發難，刊登《反複辟、反保守，誓將革命進行到底》的文章，公開指出解放軍報的黑後台就是蕭華。次日，陳伯達就去報社表態，承認肖力為新總編。十月，林彪下令軍事管製總政，其實，早在七月十七日，林彪就迫不及待的指令親信黨羽及爪牙吳法憲、邱會作、張秀川等人組成軍委看守小組，報經毛澤東同意後，這個小組全麵接管總政，吳法憲還是總政的接管負責人，這位日後被稱作“草包司令”的林彪集團的主要幹將此時是不遺餘力的對蕭華進行打擊。蕭華最小的女兒當時隻有十三歲被勒令下放黑龍江勞動，有人說太小，吳法憲說：“蕭家小五我見過，一點也不小，蕭雨、蕭霞、蕭霜都下到山西去，馬上走，蕭雲也不是好東西，不能留在北京，到四川去。”吳法憲的這番“義正詞嚴”的講話之後，蕭家五個孩子立刻判若雲泥，成為黑幫子女，直到九一三事件之後才翻身。

周恩來並不知道蕭華一家的事情，到了一九七一年，周恩來才聽說，因為那時候正忙著林彪的事，所以，就拖了一段，到一九七三年王新蘭通過有關人士把信遞到周恩來手中後，周恩來立即批示道：“王新蘭十歲參加紅軍，其叔父王維舟也是堅持革命的老同誌，似不應該對待她，她和蕭華在戰爭年代還是有一定貢獻的，解放之後也不是一件好事沒做。目前，王新蘭有病，還是要本著主席的一貫指示，發揚革命的人道主義精神救治。”就這樣，王新蘭以及孩子終於被允許見到蕭華了，蕭華得知林彪死訊後，就說了一句話：“這下好了。”

一九七四年九月二十九日，中央報送毛澤東批準的登天安門名單送達之後，毛澤東原樣退還，連續三次，周恩來請紀登奎去問毛澤東，毛澤東提筆加上了蕭華兩個字，還說：“劉誌堅也上。”自此蕭華複出。毛澤東通過有關人員傳達對蕭華的指示是：“吃一塹、長一智，學會夾著尾巴做人。”七五年，蕭華出任軍科院的政委，文革結束後，擔任蘭州軍區第一政委。


謝富治的“權威”

謝富治在文革中是炙手可熱的人物，著名的“謝王講話”出台之後，王力被捕，可是，講話並沒有失傳，謝富治仍舊是毛澤東“無產階級司令部”的核心成員。一九七二年，謝富治病死之後，中共中央給他的悼詞中說他的死“是我黨我軍我國各族人民的一個重大損失。”而此前毛澤東親自參加的陳毅追悼會上陳毅的悼詞中僅僅說陳毅的逝世是“我黨我軍的一個損失”，以陳毅的資曆和以往的職務，新華門、天安門、外交部都沒有下半旗，倒是謝富治享受了這些待遇，雖說謝富治的追悼會上看不到毛澤東的身影，但是，毛澤東以下的各色實權人物都到了。

龍書金老人說起九大之前的預備會議上和謝富治的見麵，至今還記憶猶新。龍書金說：“謝富治不喜歡多說話，很嚴肅的樣子，以前在北京見到他還能有點笑容，文革以後就沒有了，他老婆劉湘屏厲害，像胡敏、陳綏圻這些人都把毛家灣的門檻踩爛了，可是，劉湘屏就去毛家灣有數的幾次，謝富治嘴上也說林彪如何如何，其實，林彪有時候交辦的事，謝並不去認真的做。”

二月逆流之後，批鬥譚震林時，周恩來不在會場，劉湘屏跑到譚震林麵前大聲的謾罵譚震林，還打了譚震林一下，有的則說抽了譚震林耳光，說法不一。根據會場的目擊者說劉湘屏推了譚震林兩次，譚震林當時頭上戴著高帽子，被劉一推，踉蹌了兩步。女將中文革動手打人而且職務如此之高的恐怕隻有劉湘屏一個人了。

謝富治和周恩來一起接見北京西城區造反派聯絡站時，謝富治公開的對他們說：“你們能不能想一個辦法把西城區公安分局包下來，由你們管理？”站在一邊的周恩來立刻製止：“富治同誌，誰給你的權力這麽講話？誰批準的接管公檢法？”謝富治不說話了，可是，不久，“砸爛公檢法”的口號就出台了，毛澤東對周恩來說：“我一聽到‘砸爛公檢法’，心裏就高興。”周恩來自此領教了謝富治的“通天本領”。

清洗公安部時，謝富治說：“李震、施義都是我們的人，都要保，徐子榮很壞，不能輕易放過他。”徐子榮，這位當年曾經震撼國民黨高層的我軍中原突圍的名將，就這樣被戴上重鐐，死於監獄。（徐子榮、皮定鈞是皮旅的領導人）而謝富治自己跑到汪東興那裏，請汪東興自己打一個報告給毛澤東，不再兼任公安部副部長，謝富治說：“汪主任是毛主席身邊的人，繼續委屈在公安部就不合適了，和汪主任的身份也不相符。”

曾誌曾經在他的回憶陶鑄的文章中抱怨毛澤東厚此薄彼，厚的是謝富治，薄待的是陶鑄，其實，豈止是陶鑄，就是當年毛澤東、周恩來都表態要保的陳毅，謝富治也是可以說燒一燒就燒一燒的。周恩來讓陳毅準備去給造反派檢討，會前，謝富治就默許北京的幾個主要造反派頭子進入會場，周恩來問誰請他們來的？謝富治說江青和伯達都知道，是中央文革請來的，周恩來就不說話了，接著，會上，幾個人針對陳毅大加抨擊，出口很重，謝富治公然幫腔說：“陳毅是一個老右傾機會主義者，春橋同誌說他什麽也不會，隻會下棋，我看他還會一樣東西，那就是對抗毛主席、林副主席。”周恩來很表驚訝。次日開會，會上謝富治再次挑動造反派炮轟陳毅，陳毅當時很下不來台，周恩來質問謝富治是誰讓他這麽說的，謝富治並不回答，耿飆問謝富治為什麽不回答周總理的問話，謝富治指著耿飆說：“別看你也是一方麵軍的，現在老革命變成老反革命的也不少，外交部的造反派對你的質問你認真反省了嗎？你的曆史問題那麽多，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和徐向前的關係到底是怎麽樣的？”謝富治這麽一喊，耿飆也不敢說話了。事後，周恩來說過這麽一句話：“今天這口氣我忍了。”

紅衛兵破四舊時，指責公安口的警察著裝的問題，謝富治立刻給周恩來、毛澤東打報告要求民警換裝，獲得了中央文革的交口稱讚，以後，謝富治動用警察給姚文元家站崗，消息傳開後，有人譏諷謝富治，謝富治在大會上說：“有人說我們公安部是私安部，我不怕這種造謠和侮蔑，像文元同誌這樣的中央文革首長，我們就是要動用無產階級專政的工具對他進行誓死的捍衛。”


黃克誠·毛澤東·林彪

龍書金說起黃克誠，話題就顯得多了一些，畢竟大家在東北曾經共事過，更主要的是黃克誠的經曆委實比較曲折。他算是十大將中從井岡山下來的“嫡係”之一，而後又因為反對毛澤東的一些主張，以致於在廬山跌倒，晚年不但沒有積極參與否定毛澤東的活動，相反卻在關鍵時刻站出來說了一番大道理，就是對於身負多重罪名的林彪，黃克誠也主張客觀的評價林的一生。關於黃克誠，我已經在《共和國高級將領雜談之一》中給予一定的介紹，這裏所要說的是龍書金老人談及的黃克誠的另一麵，也就是和毛澤東、林彪等人的個人恩怨方麵的點滴往事。

黨內的個人恩怨比較複雜，有一些是聯係到主張、道理、主義乃至路線、方針，而有一些則直接和個人的政治軍事活動中的小事有關，而且，往往一些小事最後演化成大矛盾，再加上各種外因的激化，最後上升到政治鬥爭，演繹出一幕幕悲劇來。見過的這些老人們似乎都在刻意的回避這些個人恩怨，然而又都反複的在談話中點到這個環節，在這種遮遮掩掩的議論中，真相的輪廓離我們越來越近。

龍書金說：“有的人看不起蕭華，對他有意見，要我說，蕭華不錯，我是軍人，也是粗人，大道理不會講，當年我的胳膊要是沒有蕭華可能就不是今天的模樣了，這是個人角度，可是，那時候像我們這些領兵的人的身體並不是單單屬於我們自己的，那是屬於黨的，我們經常說要為革命保重，保重的就是革命的本錢。從公家的角度看，毛主席雄才大略，他不可能把一個草包放到那個位置上去吧？羅帥寬厚仁義，他和蕭華的關係是有目共睹的，人以群分，你能說羅帥眼睛也是瞎的？林彪對主席那麽服從，蕭華的事他最初不也沒有表態嗎？林彪也喜歡蕭華。那時候喜歡不是因為蕭華會拍馬屁，那是能耐。當然，一個人能耐不等於一個人人品好，可是，人品好不好，也不是一件事兩件事能夠說明白的。”

從蕭華的話題轉到黃克誠身上時，龍書金老人說：“黃老這個人鯁直不假，也不是一點個人交情沒有的。”他指出一個人，這裏就用××代替吧，原來是井岡山的，後來犯了錯誤，還不是一般的錯誤，是生活問題，那時候的中國共產黨犯了生活作風的問題雖說也有法外施恩的，可是頭總是抬不起來，建國以後窩在中南軍區動不了，黃克誠知道了，就調他到北京，廬山會議之後，軍委擴大會議上，這位××同誌是第一批揭批黃克誠的“猛將”，文革結束之後，這個人因為文革被整找到了胡耀邦等人請求平反，還提了黃克誠，黃克誠自然也是希望一是一，二是二的，就為這個人再次說了好話，哪知道八十年代初期整黨，此公的兒子犯法不說，此公自己舊病複發，也犯了錯誤，黃克誠後來自己在會上還為這件事做了自我批評。

黃克誠和林彪的關係不錯，關鍵時候，黃克誠還為林彪的主張力爭過，林彪這個人大約是像老百姓說的那樣，茶壺裏麵煮餃子，心裏有數，公開沒怎麽說過黃克誠這樣那樣的話，但是，私下裏對黃克誠很是滿意。五十年代一次軍委的會上，林彪說：“我們都要緊密的團結在彭總的周圍啊。”會後，黃克誠對譚政、羅瑞卿、劉亞樓等人說：“林總這麽說不合適，我們都是黨的人，就是團結也要團結到黨的周圍，而不是團結一個人的周圍。況且我們軍隊是毛主席一手締造的，現在說團結在彭總周圍，其實是害了彭總。”林彪知道以後，也沒有說什麽，就講了一句：“這個黃克誠，還是那麽認真。”以後，林彪讓把他的這句話剔除，按照黃克誠的意思辦。

而毛澤東和黃克誠的關係就更悠久了，廬山一別雖說大家臉上都無光，可是，毛澤東並沒有忘記黃克誠，一九六一年國慶節，黃克誠被通知上天安門觀禮台，毛澤東見到黃之後主動招呼黃過來坐，問黃很多事，還說看了黃的來信，此前黃克誠被陶鑄好心勸說給毛澤東寫過一封悔過的信，毛澤東問黃還想不想回軍隊工作，黃說能不能出來工作、講話，毛澤東表示可以，完全可以。黃克誠一念之差沒有回應毛澤東讓他回軍隊的事，反而表示要去做做調查研究，給領導做做參考，毛澤東同意了他的意見。

八屆十中全會開幕之後，毛澤東還讓黃克誠參加會議，會開了一半，黃克誠被通知回家，因為彭德懷的專案審查委員會開始工作了，而裏麵自然也有黃克誠的專案，一九六五年九月之前，沒有給黃安排任何具體的工作，直到九月，楊尚昆、安子文找黃克誠談話，讓他去山西做副省長。本來在八屆八中全會就內定的撤銷黃克誠書記處書記一職，直到十中全會上和譚政的處分一起發表的，為什麽拖了那麽久，至今也沒有人能夠說出來，但是，至少毛澤東本人是知道這件事並且點頭允許的。

文化大革命中，傅崇碧因為留宿黃克誠的老婆讓康生一夥給追了很久，後來傅崇碧把這件事匯報給周恩來，周恩來又給毛澤東講了，毛澤東說：“右傾也不能不給人家出路吧？國民黨還允許探監呢？黃克誠也不能一棍子打死嘛。”最高指示一出，大家都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