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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鄧稼先:壯誌已酬,得其所哉

(2008-03-31 12:51:51) 下一個





許鹿希:我在58年8月那一天,就是我們一點預感都沒有。由錢三強先生把鄧稼先叫去了,那時候錢三強是叫做核工業部的副部長兼原子能所的所長。那時候他叫去他就給鄧稼先說,他說國家要放個大炮仗,調你去做這個工作怎麽樣?這個國家要放個大炮仗你說這炮仗得多大,鄧稼先馬上就明白了這是要放原子彈,對吧,調他去做原子彈,他當時回答就說,我能行嗎?那個錢先生就實際上他們已經決定了,這裏調令呀,不是說征求你個人意見。後來他服從調動。那天晚上回家以後,他也一夜沒睡,我也一夜沒睡。

主持人:他怎麽跟您說,他也不能跟您說什麽是嗎?

許鹿希:他不能跟我說做什麽,他就跟我說,他要調動工作,我說問他調哪去,他說這不能說,做什麽工作他不能說。我說你給我一個信箱的號碼,我跟你通信,他說這不行,反正弄的我當時很,我當時30歲,他當時34歲,我當時我孩子很小對吧,因為我不知道他幹什麽去,可是他態度很堅決,他說我如果,就是做好這件事,我這一生就活的很有價值。他這麽說以後,我當時就感覺到他已經下決心了,後來他突然說一句,就是為它死了也值得,他說這話以後,後來我就哭了,我說你幹嗎去,做什麽事情要這麽樣子,下這個決心。當然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後來過了一些時候我知道了這個工作,當然後來從此以後,就是一幹就28年。

主持人:當時您完全沒猜到是原子彈,那時候您一點都沒猜到。

許鹿希:我為什麽一點都沒猜到,當時國家太苦了,當時我們連汽車也造不了飛機也造不了,你知道抗美援朝,你看過《聶帥回憶錄》吧,就是抗美援朝的時候,所有的飛機是從蘇聯買的,對吧,喀秋莎大炮也是買的蘇聯的對吧,什麽武器都是人家的,咱們自己什麽也造不了。那個時候再用什麽小米加步槍那根本是不可能的,這個就是後來我才知道,就是在抗美援朝的時候,美國已經把原子彈運到的衝繩島,如果板門店談判再失敗的話,咱們當時就要吃,就要扔原子彈了,他不過就欺負咱們沒有。那個是誰,英國的撒切爾首相說一句話,但凡你中國有一顆原子彈,人家也不敢惹你。對,就是這樣,實力嘛。所以這樣的話,這個轉折是非常突然的。

主持人:一夜之間。

許鹿希:一夜之間,後來我看鄧稼先這麽堅決,他說他後來就說了幾句,他說家裏事情他都管不了了,一切都托給我了,我回答他一句,我說我支持你。

主持人:許鹿希老人對我說,很多人都問過她,為什麽能夠忍受和丈夫分離長達28年的時候。她說是因為她不僅見過洋人,還見過洋鬼子,不僅見過飛機,還見過敵人的飛機在空中盤旋轟炸自己的家園,不僅捱過餓,還被敵人的炮火逼著躲進防空洞忍饑捱凍,她說因為有了經曆,使她能夠理解鄧稼先,理解他因為要造原子彈而和自己分離28年之久。

許鹿希:也不是說28年他完全一天都不回來,也有中間回來,就是他到這個工作因為它保密性質太強了,而且他那個所謂的當時規則也是非常的嚴厲,就是不許接觸這個不許接觸那個,然後甚至於我北京醫科大學我的同事不能到我家裏去,免得出事。另外就是囑咐我說,不要向北醫的領導,就是每個人不是要說明你家裏丈夫幹什麽事,這些都不能說,領導要問的話,你就說做保密工作,真正北醫領導知道我丈夫是幹什麽事,是在追悼會的報紙上。

主持人:當時鄧先生偶爾回來,您怎麽跟他聊天呢,總要問一問最近的工作又不能說,但是很多又不能說,那說什麽呢?工作完全碰都不能碰。

許鹿希:一點都不能聊天,他們的規矩是片紙隻字不能往回家帶,不能帶出來。至於他突然回來和突然走,什麽時候回來我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的話,一個電話馬上汽車就在地下等著,警衛員一上來就馬上就走了。我們中國的核試驗一共做了45次,第一次的成功是1964年10月16號,15點就是下午三點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我們最後一次呢,第45次核試驗呢是在1996年,7月29日。1996年7月29號做最後一次核試驗,為什麽挑這個日子呢,因為鄧稼先逝世是在1986年的7月29號,在鄧稼先逝世的十周年這一天。在鄧稼先逝世十周年的這一天,做最後一次核試驗,做完以後的話,馬上第二天,就是在各個報紙上都有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授命,就從此以後我們中國暫停核試驗。這就表明我們中國已經達到了跟其他核大國完全一樣的水平,我們已經有了原子彈,有一個氫彈,有了中子彈,有了小型化,有了在實驗室模擬這個高度。

主持人:這45次實驗鄧先生領導了多少次。

許鹿希:他生前,生前一共有32次,32次裏頭有15次是他親自在現場指揮,其他的不是每次都是他親自指揮,可是因為他後來是做核武器研究院的院長,就是他前麵雖然做核武器研究院的副院長,可是院長是黨委書記,他是主要的業務負責任,就我們國家在一個原子彈氫彈做成以後要有一個專家簽字,向國家簽等於向國家保證,這個彈做行了,你可以放了。這個簽字是鄧稼先去簽,簽完這字鄧稼先說非常緊張,就恨不得,好比就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就是萬一不行就不得了,可是每次都行了,每次都行了所以人家給鄧稼先一個外號嘛,說鄧稼先是福將,這福將可真太難了。

主持人:這種壓力一般人沒法想象。

許鹿希:沒錯,所以曾經有人問我,說是在第一次原子彈成功以後,那天晚上北京城裏頭,買號外呀,就是因為當時雖然是下午三點鍾,就爆炸成功的,當時那個總指揮在羅布泊的總指揮室張愛萍將軍,是吧,他給這邊的中南海這邊打電話,就是周恩來總理跟聶榮臻元帥守著這邊電話,他打電話過來說成功了,可是周總理匯報給毛主席以後,毛澤東主席提了一個建議,他說,先壓一下,等日本等外國的反映,因為這個灰塵,就是這個很快到邊去,他們馬上上飛機去抓,一抓以後日本人先報道,說中國爆炸了原子彈,等他們報完以後,我們的判斷結果一切都出來,肯定是核爆炸,因為要不是核爆炸要報錯就不得了是吧,所以晚上十點種的時候,新聞廣播才廣播的,所以十點以後,就滿街都是號外,所以有很多人,我說你是不是拿的套紅的號外,就又跳又蹦高興的不得了。

還有一篇 鄧稼先他們,是一代人完成了別國五代科學家的任務,一口氣從原子彈幹到中子彈,到氫彈,到電腦模擬的核極限的。中國的國力,尤其經過“文革”,如果再分代的話,根本就沒有時間達到現在這樣的國防水平了。

鄧稼先是知道很快就要“世界性禁核”的。如果中國不能搶在這個時間內完成核極限實驗,那麽就會“被禁”,而不能成為“大國”。所以,鄧稼先一直在搶這時間,他忘了自己生命的時間,忘了其他一切的時間,惟要中國脫離打受欺的時間。

我國是在鄧稼先逝世十周年那天爆炸了最後一顆原子彈,然後在次日宣布參加禁核的。

在鄧家,我看到了張愛萍在一塊素布上題寫的“兩彈元勳鄧稼先”。我想,“元勳”的意思,是說對中國成為當代大國有功,而不僅僅是“軍功”。

有一天,許德珩問嚴濟慈:“是誰為中國造出的原子彈?”嚴哈哈大笑,說:“你去問你的女婿吧”。

在一次爆炸失敗後,幾個單位在推卸責任。為了找到真正的原因,必須有人到那顆原子彈被摔碎的地方去,找回一些重要的部件。鄧稼先說:“誰也別去,我進去吧。你們去了也找不到,白受汙染。我做的,我知道。”他一個人走進了那片地區,那片意味著死亡之地。他很快找到了核彈頭,用手把他捧著,走了出來。最後證明是降落傘的問題。

就是這一次,伏下了他死於射線之下的死因。

許鹿希說:“說有位年輕的導演,要拍鄧稼先,要一幢別墅,兩隊警衛。我說,鄧稼先不是那樣的。”她說:“我此生就住在這裏了。這才是鄧稼先生前住的房子。這兩個沙發是楊振寧來看鄧稼先的時候坐的。他們兩人就這樣一人一個,坐在這兒談話。”

當年為了歡迎楊振寧來,夫婦倆上街挑了一個床單,是單色的“十大建築”。鄧稼先喜歡這一個,就決定買了。

桌子就是鄧稼先回來工作的桌子。那封信就是在這寫的。

那封信是一封讓楊振寧喜極而泣的信。

楊振寧在美國聽美國人說:中國人的原子彈是由美國科學家參與做成的。他到了國內,很想問鄧,但是沒有啟口。直到上飛機時,他問了:“有沒有美國人?”鄧遲疑了一下,說:“你先走吧。”鄧回家立即請示周總理。周說:“把實情告訴他。”

鄧就是在這張桌子上寫了一封信,送信的人就等在桌邊,立即拿了上飛機。到了上海趕到給楊振寧的送別宴上,親手交給他。楊振寧當場打開,一看,立即淚流滿麵。

“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楊立刻到洗手間去了。作為一個宴席的主賓,突然地淚流滿麵。人們的驚訝可想而知。

我與楊博士亦曾有過對麵談話與一次來信的交往。以楊的應變能力,可達外交家與政治家水平。他風度傲然,氣勢逼人,令人很難看到內裏。

他流淚了。他當年在雲南,後來在海外盼望過的強國夢,被他的同學實現了。

看見鄧稼先在去世前,嘴角出血與楊振寧合影的照片,我感到他是一種壯誌已酬,得其所哉的欣慰。夫人許鹿希說,那時他已是全身大出血,擦也擦不幹,止也止不住了。高強射線導致的不治之症。這是在他手捧核彈頭走出放射區時,就心裏明白的。

另一張照片,是鄧稼先有一次開會在西湖,他拉著同仁在“精忠報國”那四個古意盎然的字前照了一張相片。許鹿希說,鄧不愛照相,但這張照片是他自己要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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