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佛看世界

大千世界,趣聞橫生,細細品嚐,回味無窮。
個人資料
雕塑佛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吳祖光回憶錄:沒勇氣再見周總理(組圖)

(2008-03-28 12:27:12) 下一個

1955年吳祖光(右二)編導《梅蘭芳的舞台藝術》時,與蕭長華(左一)、梅蘭芳(左二)、薑妙香(右一)在一起。


“笨兒”吳鋼學藝記

對於照相我曾有一番“難言史”。1947年由於命運的播弄,我曾經並非自願地做過十年電影導演。開始的兩年是在香港,因此未能免俗地背上了一架當時最新式的萊卡相機,然而用了不久竟然被人偷走。現在兒子成了攝影家,我這做老子的還要常常代兒受過,不時有人打電話給我,說:“你兒子吳鋼給我照的相,這麽多日子還不給我?”

1978年,吳鋼正式調到現名《中國戲劇》月刊做攝影記者,開始了對戲劇、戲劇演員的拍照。大約在四年以前,我寫的反映評劇藝人生活的影片《闖江湖》在天津開拍,有一場由於導演的堅持,邀請我的妻子新鳳霞串演一場戲中戲《鳳還巢》的鏡頭,在河北省河間縣的一個古舊的小舞台上真景拍攝。兒子作為記者,又是半身癱瘓媽媽的保護人的身份隨同攝製組一同來到河間縣。正在拍攝當中,忽然發生了一個大燈泡爆炸的事故,生病的媽媽倒沒有被嚇倒,而背著相機正在拍劇照的兒子卻從台口一跤栽倒在樂池裏。

  另一次是在音樂學院學習聲樂的小妹妹頭一次在容納兩萬多人的首都體育館裏表演獨唱,大哥哥背了一身照相器材忙著給妹妹和其他演員拍照,誰知正匆匆走過運動場中心地帶時,怎麽腳下一滑,摔了個仰麵朝天。在兩萬觀眾兩萬雙眼睛注視之下引起一個大震動,把大家的肚子都快笑疼了。然而奇跡在於:兩次大摔跤裏,兒子背的一身器材全部安然無損,盡管一次是把褲子撕破,一次是把屁股摔青了。兩次驚險曆程都證明吳鋼是一個合格的攝影家,具有一種為事業獻身,寧舍命不舍器材的精神。

吳祖光與妻子新鳳霞


  寫《捉鬼傳》反被鬼迷

  六年以前,我住在四川沿江的一個小城裏時,讀了煙霞散人的《斬鬼傳》,心中忽然一動,心想借這個形式可以寫一個劇本。

  隨後我偶爾構思,在心裏粗粗擬定一個輪廓,大致說:鍾馗投考中了狀元,因皇帝嫌他貌醜被黜,憤而自盡;死後為捉鬼大神,遍捉人間諸鬼。大功告成之後,喜極痛飲,大醉之下,成為化石。千年後鍾馗醒來,見鬼蜮之輩複行盈滿天下,而且一個個道法高強,遠勝自己千萬倍,於是鍾馗大敗逃亡。

  朋友們對我的這個想法感到興趣的很多,都催我趕快寫;甚至馬彥祥兄屢次對外宣布為下一個劇目,並且要請前輩洪深先生飾演鍾馗一角;但是這個戲想想容易,把想象的變成具體便難於上青天了。我多次執筆,而多次頹然擱筆。

  這次由於石揮、張伐、陳忠豪諸兄的敦促,在一次偶然的談話裏,我提到《捉鬼傳》的故事,便被他們定為一個月後的演出節目。我答應去寫,我知道時間是太過匆促的,詳細的情節甚至想都沒去想。但我毫未考慮地答應了,為的是我要對自己獲得一個答案,看我還能不能寫出這個戲。寫不出這戲也許會就此改行,寫得出,算是意外的收獲。

  這是一次痛苦而荒唐的工作,我幾乎全是寫了上一場才去想下一場的故事;寫出一個人物時,毫無時間想到他的前途發展。當中更不幸生了一場病,很重的氣管炎,有三天倒在床上坐都坐不起來;我是自詡十年來沒生過一場病的,可是這一回捉鬼被鬼迷,病了十天。因此劇本後一半的寫作,有如拚命。寫鋼板油印的周望久先生坐在我旁邊,跟我一起熬夜,我寫一頁他抄一頁,似乎我在和他比賽,人變成了機器。

  最苦的是在上演前第四天,我趕寫第三幕。11月13日夜晚我寫到清早四點鍾,而結果十六頁稿紙寫完,鑽入牛角尖,無法繼續,全部撕掉;重新再寫,又撕掉;天快亮時我幾乎是昏倒了睡去的。14日一天不能起來,到下午索性出去玩,晚上十點鍾開始寫第三稿,到15日天亮六點鍾完成,距離上演隻有三天。

  這樣的苦趕,能寫出什麽好東西,真是隻有天曉得的事情,然而到底我是寫完了,起碼暫時我不改行了。


  周總理讓我改《風雪夜歸人》

  《風雪夜歸人》於1943年初由中華劇藝社首演於重慶,戲演到預定的場次不到一半的第十四場時,便被明令禁演了。

  在被禁演的兩年之後,《風雪夜歸人》得以解禁重行上演。這先後兩次的演出,在我的印象當中,曾經多次見到恩來同誌悄悄地坐在觀眾當中看戲。全國解放後的1957年,有一次金山和孫維世同誌邀我到他們家中做客,維世問我:“你知道總理在重慶看過幾次《風雪夜歸人》嗎?”我說:“我不知道,大概總有兩三次吧……”維世說:“總理告訴我說,他一共看了七次。”

  1949年全國解放,我回到北京不久便應邀來到總理家裏。總理談起對這個劇本的修改意見,就是對女主人公玉春的結局的處理。我的原作是在玉春和蓮生的戀愛由於王新貴的告密而遭毀滅之後,玉春被當做禮物送給了另一個做官的徐輔成。到了徐家之後,她鋒芒盡斂,成為一個溫順聽命的平常女人,成了徐輔成家裏的管家婆……總理十分嚴肅鄭重地批評說:“這不符合事物發展的規律,應當修改。改起來是很容易的,對於玉春的結局隻在於劇中‘尾聲’部分的二十年後徐輔成重訪蘇宏基時的口頭敘述,用幾句話便可以交待清楚的。”但是當時我仍覺得,像玉春這樣一個柔弱的年輕女人,在受到打擊,希望破滅之後,便隻有和生活妥協的惟一道路了。從這一點看來,我和總理的區別是顯然的:總理是真正的革命家,是表裏如一的生活的強者,而我卻隻是一個向惡勢力妥協的世俗的庸人。

  1954年人民文學出版社通知我,要出版我的話劇選本《風雪集》,共計選入三個劇本。這引起了我心理上的緊張,我想到總理是這樣認真地對我提意見的,我不能不尊重總理的意見。隻是由於這樣的原因,我把“尾聲”整個重寫了一遍,篇幅也幾乎增加了將近一半。事實說明我做了一件蠢事,我完全說不清那時為什麽似乎傻神附體,費力不討好地寫出了這麽一場傻戲。到了1956年末,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決定上演這個戲,而中國戲劇出版社也準備出版《風雪夜歸人》的單行本時,我又作了一次修改,實際是改回原本的尾聲。

  1957年,我成為重點批判的對象,正在這時,《風雪夜歸人》由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演出了。近乎嘲弄和巧合的是,有一天白天首都劇場召開對“右派分子”吳祖光的批判大會,而就在當晚,同一個劇場演出我的《風雪夜歸人》。也就在同時,我在劇場聽說總理又一次要來看戲,但我再也沒有勇氣見總理了。

  直到前天,聽北京人藝夏淳同誌——當年本劇導演說起,才知道總理在1957年的《風雪夜歸人》演出後,對夏淳同誌談過更具體的意見,認為玉春最後的結局應當落在農村……


  “曹禺,你太聽話了!”

  大約整個40年代,是我和曹禺接觸最為頻繁的時期,他雖然做了劇校的教務主任,課務繁忙,但對劇本寫作的執著經常使我感動。他經常不修邊幅,直著眼睛出神;有時和人說話,也答非所問,一隻手經常撚著右耳朵下麵的一顆痦子發呆。學生們都知道:曹先生正在琢磨寫劇本呢,那顆痦子有神奇的功用,摸著摸著靈感就來了……《正在想》、《北京人》就是那個時候的作品,是在教學極為繁忙的時候寫出來的。

  使曹禺不能繼續他的宏偉事業的是久久纏身不去的病痛。他住進醫院已經長達六年之久,腎功能衰竭是主要的病,難以根治。伴隨的則是其他的老年疾病,曾經有幾次病體稍愈回家,但不久便又回到醫院;幸而有他晚年得到的伴侶京劇名演員李玉茹女士隨時廝守是他最大的安慰。但是我昨天去醫院看他時才知道玉茹因心髒病開刀在上海住院,至少要三個月才能痊愈,目前就隻有二十四歲的青年小白在病院日夜陪伴了。

  進入這個夏季以來,我們的往日弟兄一一離去。就在這一個月中,陳白塵、黃佐臨、駱賓基、翁偶虹、胡考相繼辭世。我不知道還有多少次能夠和曹禺仁兄在這個北京醫院坐在一起,拉著手談話。他忽然滿麵愁容說起在一生寫作上的失落,我脫口而出地說了一句憋了多年從來沒說出口的話:“你太聽話了!”

  曹禺的反應出我意料?選幾乎是在喊著:“你說得太對了?選你說到我心裏去了?選我太聽話了?選我總是聽領導的,領導一說什麽,我馬上去辦,有時候還得揣摸領導的意圖……可是,寫作怎麽能聽領導的?……”他的激動過去了,聲音漸漸低下去了。曹禺最後對我說了一句話,是:“中國戲曲是最偉大的戲劇。”

  我隻囑咐他不要再想什麽,安心接受醫生的治療,延年益壽。至於寫作,寄托在年輕一代的身上,但願他們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不再受什麽“領導”的幹擾了。(唐雪薇/整理)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